LOFTER for ipad —— 让兴趣,更有趣

点击下载 关闭
西瓜太凉 西瓜太凉 的推荐 siscofatima.lofter.com
DBStone
原创插画《挑人》 胖胖的女孩穿...

原创插画《挑人》

胖胖的女孩穿性感的衣服会得到很恶毒的评论
能穿上只有小码的牌子的服装会变成一种荣幸
当买到尺码偏小的衣服穿上后会怀疑自己,而变得自卑
有些博主教你自信的穿自己喜欢的衣服,下面却是一条又一条的身材攻击
什么时候能够穿上十分“挑人”的衣服这件事情变成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而穿上这些衣服不好看就要在角落里自卑呢?
原来我们挑选衣服,适合我们的就留下,不适合的就退掉。
但是现在却有一些商家各种给衣服冠上噱头,顾客变成了被挑选的对象,最魔幻的是很多人因为被挑选上了而优越。

原创插画《挑人》

胖胖的女孩穿性感的衣服会得到很恶毒的评论
能穿上只有小码的牌子的服装会变成一种荣幸
当买到尺码偏小的衣服穿上后会怀疑自己,而变得自卑
有些博主教你自信的穿自己喜欢的衣服,下面却是一条又一条的身材攻击
什么时候能够穿上十分“挑人”的衣服这件事情变成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而穿上这些衣服不好看就要在角落里自卑呢?
原来我们挑选衣服,适合我们的就留下,不适合的就退掉。
但是现在却有一些商家各种给衣服冠上噱头,顾客变成了被挑选的对象,最魔幻的是很多人因为被挑选上了而优越。

徒有猫

逐亚 | 动物乖猛 10

35.

录制前兵荒马乱的演播厅,机器一关,人就逃命似的散场了,花了半天时间坐满的场地,散场只消半小时。做清洁的大姐拎着簸箕在观众席一排排扫过去,扫完一排看我一眼,扫到下一排,再看我一眼,扫完了,走到舞台边,敲击地板,“这边等下要锁门了。”

“不好意思啊阿姨,我们马上就走。”王皓从侧幕出来,点头哈腰,赔上个乖巧的笑。

我见不得他这样,从地上爬起来,拽他下台。

没走两步,不知道谁不小心开了舞台顶灯,聚光倾泻而下,追着我俩背影而来,我回头,依稀听到马东宣判的声音——


“蒋龙王皓,晋级失败,进入待定区。”


人对未知之事的期待往往抱着一种玄学的心态,时刻告诫自...

35.

录制前兵荒马乱的演播厅,机器一关,人就逃命似的散场了,花了半天时间坐满的场地,散场只消半小时。做清洁的大姐拎着簸箕在观众席一排排扫过去,扫完一排看我一眼,扫到下一排,再看我一眼,扫完了,走到舞台边,敲击地板,“这边等下要锁门了。”

“不好意思啊阿姨,我们马上就走。”王皓从侧幕出来,点头哈腰,赔上个乖巧的笑。

我见不得他这样,从地上爬起来,拽他下台。

没走两步,不知道谁不小心开了舞台顶灯,聚光倾泻而下,追着我俩背影而来,我回头,依稀听到马东宣判的声音——

 

“蒋龙王皓,晋级失败,进入待定区。”

 

人对未知之事的期待往往抱着一种玄学的心态,时刻告诫自己放低期待,实则惧怕直面结果,尽管希望渺茫,本质上还是会把自己划分到幸运儿的行列,竞技比赛尤甚。

 

上台前,我从没想过迎接我们的会是一场淘汰。虽然我们不断催眠自己,放低期待,放平心态,但从不觉得自己真的会是被淘汰那个。我和王皓自信满满走上台,聚光灯也是那样洋洋洒洒打下来,台词没错,表演没错,但我心里知道不对了,我和张弛在休息室演对手戏的时候不是这样,我应该是被女娲钦点的泥人,而非学院出来的提线木偶,我高度关注着王皓的一举一动,却看不到自己像一排排横平竖直的板书,一板一眼,在灯光下无所遁形。我试图找回节奏,拼尽全力抓住那场宏大绚烂的预演里残存的星火,越是努力,越是徒劳,错位的齿轮呜咽着行到终点,我和王皓精疲力竭,我们在稀稀拉拉的掌声中交换眼神,看到对彼此的抱歉与预知一场惨淡的遗憾。

 

从分数揭晓到等待导师宣布结果,我和王皓第一次全程手拉着手面对交出去的命运,好像有人分担重压就会减半。最终,三十组选手,除开直接晋级的十八组,剩下十二组中的前两名与导师内部投票选出的一组进入复活区,参与线下展演厮杀,每天一场,持续两周,总积分第一的,直接回到比赛。有,且只有一个名额。

我和王皓,是第二十一名。

非常具体的二十一。

 

“我读书的时候,经常考第一,有时候也考第二或第三,由于不费吹灰之力,所以一二三好像没什么实感,只是数字。”等待导师投票的时间,众未晋级选手安静坐在后台咀嚼失败,我坐在地板上,靠着王皓的腿和他聊天,王团长笑得很勉强,但很努力。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考了个第七名,宣读成绩的时候就没有我的名字了,你知道吧,你成了nobody,蒋龙,消失了!”我在沉默的空气中掐出个响指,“那之后我才意识到,你要保持在某个高度,是要付出努力的,天赋经不起消耗,所以后来我连二三名都很少再考,我总是第一。”

“别说了,蒋龙。”王皓拍了拍我天灵盖儿,像安抚一条狗。

“这不等结果,瞎聊天儿嘛。”我拍拍他腿,笑出来,“但是21,也太他妈具体了,对不住啊王皓,我不是个好搭档。”

“蒋龙你瞎叭叭什么呢?”王皓一手伸过来捏住我两颊,迫使我嘟起嘴巴无法讲话,“怎么我们这组合就你一个人能呗,赢了靠你输了赖你,我是你挂件啊?”

我由于无法讲话,只好摇头表示否定,甚至为了强调程度,我摇得尤其用力,口水甩到了王皓脸上。

王皓很淡定地擦了擦脸,拉起我手,“再说了,老当第一有意思吗,你不试过21,怎么知道原来第一的滋味儿是加倍的爽。”临上台前,王皓冲我挑衅一笑,溅出一脸火药味儿,“还是,你该不会觉得你拿不回第一吧?”

 

事后这一幕时常被我拿出来调笑,由于王皓一举一动过于戏剧化,乃至于做作,使得该场面在当下显得尤为悲壮,而身处现实之人再追忆,势必有些格格不入。王皓每每总要解释,他当时心里也没底,但我的样子仿佛要死一样,他只好拿出大男子气概顶起天地,他说,我大概不会是你最好的搭档,但我想成为你值得信赖的战友。

 

于是我俩顶着那样的悲壮上台,听马东念出最后一个进入复活区的名额——一条皓龙。

 

为了突显戏剧性,马东不胜其烦地复述了导师投票的全过程,根据马东的讲述,五位导师里两位给我们投了支持票,两位投了反对票,最后决定性的一票落到了张弛手里。两边导师为了争取张弛这一票,分别给出了各自的理由,支持方认为我和王皓专业能力过硬,这次只是发挥失常,应该再给一次机会;反对方则认为专业演员在舞台上失误本就不可原谅,甚至祭出杀手锏,表示娱乐圈不需要一个复刻品,这话说到张弛跟前了,意思不言自明。

 

“不过我看张弛倒是很想看这出好戏,毅然决然地把一条皓龙保下来了,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拭目以待?”马东手握台卡,满面红光,像是已经预见到本期播出后蹭蹭上涨的点击率。

 

张弛坐在导师席,营业微笑始终在线,被问到为什么最终投票给了我和王皓,张导面露憾色:“其实,我欠王团长的钱。”

马东煽风点火:“哦,那看来跟蒋龙没关系。”

张弛支起胳膊托住下巴,没着没落地笑,“那我倒是不欠蒋龙钱。”

 

36.

从演播厅出来,外头已经没几个人了。我和王皓像两条丧家犬,头耳耷拉,脚下虚浮,录制持续了十几个小时,除去中间喝过几口水,我俩滴米未进。

厅外,叶浏欧剑宇围着垃圾桶抽烟,见我俩出来,叶浏把烟掐了,先一步过来,一脸啥事没有的样子,“等你俩半天了,走走走,先找个馆子吃饭。”

他和欧剑宇一直表现不错,叶浏此前还许下大愿,要我们都晋级了,后期争取合作一把,结果才走到第二轮,我跟王皓就差点走不下去。

“不就是车轮战嘛,我们陪你排!”

我板着脸看他,“真的吗,会排哭你哦。”

叶浏嘴角抽抽,一把搂过我肩膀,“兄弟嘛,有难同当啊。”

我笑,“人剑宇凭什么也要跟你同当啊。”

叶浏一手拽过欧剑宇,“这也是兄弟嘛。”说完不忘雨露均沾,左右望了望,发现没有第三只手,冲王皓吆喝,“王团长,都是兄弟!”

王皓作揖感恩,庆幸叶浏没长出第三只手。

 

晚上这个点还在营业的店不多,我们就近找了家小馆子,也顾不上好吃不好吃,先填饱肚子。我没胃口,叫了两瓶啤酒一碟卤菜,边喝边听他们聊今天比赛相关。叶浏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八卦,说大家背地里一直当我们一条皓龙是劲敌,这话我倒是第一次听。

“实力上就不说了,虽说你俩第一轮儿排名不高,不过内行看门道,都知道你俩不是省油的灯。怪就怪在,也不知道谁打听出蒋易是你哥的消息,金主的弟弟,算半个金主吧,横竖不能淘汰你。”

我苦笑,“这下倒好,直接坐实了。”

“嗯,还是逆袭的剧本。”王皓补充。

我看着他,“就这么有信心咱们能突围?”

王皓捡了我的酒,一饮而尽,“我觉着吧,咱俩差不多该触底反弹了。”

 

叶浏见他一个人喝,也不乐意了,又叫来一打啤酒,给每个人都满上,沉重的心情化作气泡,争先恐后往外挤。食物的味道与酒精混杂,发酵出令人作呕的气味,而我们照旧举杯,默认活着就是恶心,但依然值得振臂高呼。

 

被极度疲倦与高压席卷过的身体亏空得厉害,似乎也没喝多少,我们几个已经东倒西歪,满嘴胡话。叶浏是最先阵亡的,欧剑宇由于和我们还不那么熟稔,保持了从始至终的清醒,他架着叶浏瞅着我跟王皓,一脸犯难。我脑子还算清楚,光是身上绵软,像被抽走了精气神,看人是木的,舌头也是木的。

 

小店大门洞开,外头是无边的黑,我在醉鬼们沉重的呼吸声中听到一阵优雅的踢踏声,由远及近,是女性笃定的步伐。我一直认为,能把高跟鞋驾驭好的女人,一定在某方面是个厉害角色,她们穿着高跟鞋出席宴会、和客户谈判、搞定渣男,偶尔,又成为风花雪月的调剂品,某种程度上,这双利器敲击地板的声音就是某种警告——爱她也罢恨她也罢,就是别轻易招惹她。

史策完美贯彻了这个原则。

影后一张脸叫墨镜遮去大半,脸是冷的,唇是红的,像夜色中的不速之客,风衣裹住她细瘦的身体,腰带打了个弱不禁风的结,衣摆下露出的小腿笔直纤细,但有力量,她踩着高跟鞋神女一样降落,像一场毫不旖旎的春梦。

 

欧剑宇的表情显示出这个史策是真的。

我推了推趴在桌上的王皓,他沾着一脸花生壳直起身子,和影后打了照面。

 

“是史彻吧?”我打了个酒嗝,试图捋直舌头。

 

王皓什么也没说,他晃悠着站起来,脸上的花生壳纷纷掉落。我看到他走向门口的史策,他俩也什么都没说,王皓回头看了我一眼,同她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我看向欧剑宇,总结道:“王皓跟着史彻肘了。”

 

欧剑宇的目光仍旧落在他们消失的位置,我不受控制地又重复了一遍:“王皓跟着史彻肘了。”身体条件反射似的又要去倒酒,手刚握住酒瓶,被一股力量给拦下了。

我瞪着酒瓶上那只白生生的手,不像是我的。

目光慢吞吞就着那手爬到手主人脸上,我又打出个酒嗝儿,“咦,张弛。”

张弛拎着我胳膊把我提溜起来,似乎在对欧剑宇嘱咐着什么,我大叫张弛你不要让人家买单,你最有钱你买单。

张弛说好好好我买单,说完我就感觉我腾空而起,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视线重新恢复稳定,是我落到了副驾里。

张弛坐进驾驶室,没立马发动车,不知道从哪摸出张湿巾给我擦脸,凉丝丝的,挺舒服。

我窝在副驾里喘着粗气,像头待宰的猪崽。

我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胃里难受身上也难受,五脏六腑都难受,我瘫在副驾座椅里,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扭了半天,我大叫:“张弛!我脖子不舒服!”

张弛伸手捏我后脖颈,“怎么不舒服了?”

我闭着眼瞎哼哼,“就不舒服。”

张弛就着手给我捏了一会儿,我舒服了,不闹了,过会儿张弛收回手要去发动车,我又揭竿而起,然而安全带绑着,闹得有限,张弛也就不管我,专心开车。

中途我睡了会儿,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反正醒了张弛还在开,窗外是我熟悉的街景了,脑子也清明了,我意识到刚才丢人了。

 

车在夜色中徐徐挺稳,我半眯着眼不动弹,张弛停好车过来拉开我这边车门,我打定主意不动弹。

太丢人了。

 

“蒋龙,到家了。”张弛探头进来,拍拍我脸,又给我松了安全带。

我翻起一边眼皮看他,“动不了了。”

“什么?”

“走不动了。”

我听到张弛像是笑了声,讥笑我!

 

紧接着,就见他转过背去,拽起我一边胳膊,我顺势滚到了他背上,稳稳当当,起驾!

“蒋龙你给我装醉是吧。”张弛偏过头撞了撞我脸,头发刺刺扎扎的,挠得脸痒痒。

我搂着他脖子,暖呼呼的,小腿止不住晃悠,“没醉,就有点儿晕。”

“那刚车上跟我闹鬼呢?”

“那会儿可能是有点醉。”

“鬼话连篇。”

 

这个点人都睡了,居民楼里偶然亮着两三盏窗,我们小区路灯小气,中庭罩在雾蒙蒙的昏黄中,像年久的旧挂历。张弛背着我走在这挂历中,似乎也不着急上楼,一步一步数着路。

“比赛,你会比下去吧?”

我心口贴着张弛的背,感到从他胸腔传来的共鸣,频率震颤着,不由分说撞进我胸膛。

“肯定啊,”我依旧是半眯着眼,被人背着的感觉总像是时光回流,能逼出人骨子里的稚气,身心毫无戒备地摊平了,舒展了,交出去,由着身下的步伐晃啊晃,像摇篮,谁都忍不住要闭眼,“难是难了点,但我蒋龙什么时候认过输。”

“其实录制的时候马老师做了点节目效果,我先投的你们,最后是于老师投的决定那票。”张弛说,“而且我也没欠王皓钱。”

“干嘛张导,澄清大会啊。”张弛围着中庭走,年久失修的路灯铺出一段明一段暗,我在暗处摸了摸张弛的脸,感觉他脸不热气不喘,接着道,“我又不傻,再说了,你不投我还能投谁,我现在想通了,有些事情我左右不了,但也不能让这些事左右了我,比如选手间盛传我是节目半个金主,比如你成了导师,把我留了下来。世界上很多事就是不公平的,我含着金汤匙出生,但也没长成180大高个儿啊。”

张弛笑,“就这么想当180大高个儿啊?”

“那我要成180大高个儿,现在得压趴你。”我示意他停下来,“我自己走吧,怪累的。”

张弛松手,我落了地,像踩在棉花上,酒劲儿还没彻底过去。

我扶着他手臂稳了稳,张弛叹口气,转过身去,“你还是上来吧,见天儿才背这么一回。”见我没动,又转过头来,“再说,你也不重。”

 

我俩在这个酒精微醺的夜晚绕着陈旧小区的拥挤中庭走了好几圈,确切说,是张弛走,我趴他背上,我俩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大有把之前没聊的天都聊完之势,聊比赛,聊电影,聊表演,只是不聊孙小龙。到后来,我几乎真要睡去,张弛才进了电梯。

 

谁也不知道几点了,张弛在我家门口把我放下来,我俩面对面站着,楼道感应灯迫不及待地灭了,我听见他用很轻的声音说,“我其实不知道,演出前跟你试戏那段,是不是错了。”

我从地垫下摸出钥匙,动作太大,撞到了过道的消防栓门,感应灯应声而亮。

我抬头,却像是这个晚上第一次看清张弛的脸。

“张弛,你记着,不管我之后是晋级还是淘汰,我都不会后悔跟你演过那一段。”

 

那是我拥有过的,最奢侈生猛,最淋漓尽致的体验。

 

门开了,张弛看了眼我背后,“头还晕吗?”

其实还有点,我摇了摇头,“没事了。”

“回去喝点热水,早点睡。”

“嗯。”

“别想东想西的,有事来找我。”

“嗯。”

“去吧,早点休息。”张弛从口袋里摸出颗烟叼上,没点,冲我挥挥手,“我这也就走了。”

 

我转身,跨进门里,忘了开灯,屋里依旧是黑的。

张弛咬着烟笑了笑,替我关上了门,防盗锁弹跳归位,隔出门内外一方死寂。

 

37.

古今所有传奇话本,主人公要立地成佛,得修苦行。

那盛满渴望的精神容器不见方圆,却始终在叫嚣,人性被洗涤,献祭,动物性倒野蛮生长,生生不息,欲壑难填,便要剑走偏锋,饮鸩止渴。

 

《九九八十一》开篇的孙悟空,被打入凡尘,重筑七情六欲,遇到纯k里风情万种卖酒的史策,兜头尝到凡间肉香,管它前中后调,三魂七魄叫嚣的都是我要。前世拦路的妖怪,成今生魔债,前世云端站得再高,今生也要遁入尘埃摸爬滚打,吃过了,看过了,爱过了,恨过了,苦行不苦,酷寒不寒,才算抵达终点。

 

我不是孙悟空,也不是什么主人公,我站在没有开灯的门后,想我俗世凡胎,即便吃过,看过,爱过,恨过,也想再来一遭,痛快一遭,忘我一遭,疯癫一遭。圣书里说,彼之灵魂即整个宇宙,我隔着门,像看到我的日月与繁星,它们凝望我,嘲笑我,笑我只会隐身黑暗,不见光,便不配光。

 

夜行惯了,难捱骄阳。

 

我可能在门后站了三分钟,十分钟,或是一个世纪,时间成了虚无的存在。

黑暗冷得要命,静得骇人,我精疲力竭地与黑暗对峙,想我的宇宙远在天边,那有日月与繁星,筚路蓝缕,颠沛流离,我得去。

 

门锁转动的声音击碎黑暗,我推开门,仿佛时间才过去一秒,感应灯亮起,晃得我睁不开眼,我在模糊抖动的视线中,看到倚着楼道墙壁的张弛,他望过来,嘴里含着一颗未燃尽的烟。

 

我们生来就习得诸多克己之法,学会战胜饥饿、疼痛、苦难与孤独,前三者捱一捱总能过去,唯有孤独,无伤大雅,无足轻重,但无可忽视。博尔赫斯说,我们的肉体只是时光,不停流逝的时光,我们不过是每一个孤独的瞬息,明灭恒转,不朽不破,直至堙灭。我匍匐在张弛胸口,触摸到实质的温度,骨与肉浓浓淡淡,就着月色一股脑舍出,无花果后调淡不可闻,徒留上次床笫间影影绰绰残缺片段挠痒助兴。

 

张弛身上总洗不去一身典雅气,乍看之下总嫌迂腐,衣衫褪去了,那股子典雅气就长了魂,袅袅娜娜玩弄风骚,妩媚他是不自知的,送来唇舌,掺着烟草的苦,我说你在外头站了多久,他不答,拇指摩挲我额头俗称的美人尖,吻再落下便免不了发狠,焦灼如顽童,管不了体面许多,要与贪清清白白,又都不清白。

 

冷夜在升温,化作一潭活水浇注而下,我紧紧攀住张弛的手臂,像垂死的鸟,皑皑的霜,初生的兽,他攥住我手腕,固定于头顶,吐出的话蛮横且狠,“和别人手拉那么紧,给我看的?”他不说名字,叫“别人”,王皓恐怕这夜的梦也不清静。湿热淋漓的手心贴合,像把心攥在了那儿,管它死活,碾成齑粉。

 

我想我完蛋了,我眼睛看上去一定很红,神情看上去一定很傻,痛苦先于快乐密密麻麻席卷我皮囊。即便如此,我仍选择垂死挣扎——

 

“张弛,我是谁?”

“龙儿。”

“叫我名字。”

“蒋龙。”

 

假如博尔赫斯能听到,我只想说,去他妈的瞬息时光。

我为鱼肉,彼之灵魂便是刀俎。


雪伊天生是鸽手~

论一喜和说书人的适配度

第一次剪长视频 多多担待

内含cp:皓史成双,双蒋,娜娜朱毅,贝贝天宇

因为时长问题不能所有喜人都出现,但我爱所有喜人!

(因为tag有限制就打了几个cptag和几个单人tag,但是我爱所有喜人)

论一喜和说书人的适配度

第一次剪长视频 多多担待

内含cp:皓史成双,双蒋,娜娜朱毅,贝贝天宇

因为时长问题不能所有喜人都出现,但我爱所有喜人!

(因为tag有限制就打了几个cptag和几个单人tag,但是我爱所有喜人)

玖十玖

梦狼游戏开发图透(伪

逐梦亚军同人游戏《梦狼》锐意开发中!

以狼人杀为背景创作的文字解密游戏,玩家将站在张弛的视角体验一场真实的狼人杀游戏。

突然出现的故友、相互怀疑的同伴、暗中的视线……究竟什么才是真相?

⚠️警告:本游戏可能含有血腥、暴力、猎奇描写


【游戏流程】

一周目:

一直以来安稳生活的小村庄里、突然出现了陌生人。

“好久不见啊,张弛。”他笑着对你打招呼。

“我怎么知道你的名字?……你不记得我了吗?”

“这样啊,没关系,下一次你就能记住我了。”

说了这样莫名其妙的话之后,他自称是路过的遇难者,借宿在了村子里。

当天晚上的时候,你在睡梦中听到了“声音”

「狼来了...

梦狼游戏开发图透(伪

逐梦亚军同人游戏《梦狼》锐意开发中!

以狼人杀为背景创作的文字解密游戏,玩家将站在张弛的视角体验一场真实的狼人杀游戏。

突然出现的故友、相互怀疑的同伴、暗中的视线……究竟什么才是真相?

⚠️警告:本游戏可能含有血腥、暴力、猎奇描写


【游戏流程】

一周目:

一直以来安稳生活的小村庄里、突然出现了陌生人。

“好久不见啊,张弛。”他笑着对你打招呼。

“我怎么知道你的名字?……你不记得我了吗?”

“这样啊,没关系,下一次你就能记住我了。”

说了这样莫名其妙的话之后,他自称是路过的遇难者,借宿在了村子里。

当天晚上的时候,你在睡梦中听到了“声音”

「狼来了,为了保护无辜的人并且与狼对抗,我借给你猎人的能力」

不认识的声音、和游戏一样的故事,虽然没有相信,但是莫名其妙的,这件事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第二天醒来之后,村里的气氛显得很奇怪。

问了邻居之后,好像大家都做了那个奇怪的梦,但是每个人被告知的身份都有所不同。

只是,没有人承认自己是狼。

这种事情,虽然很奇怪,但是大家并没有往心里去。究其原因的话,大概就是虽然“声音”说狼会杀人,但是经过点数后,并没有任何人真的死去了。

大概是某种超自然现象或者集体中毒吧,大家得出了这个结论。

直到那个晚上,从梦中惊醒的时候,你看到了那个陌生人,满脸鲜血的骑在你的身上,而灼烧般的疼痛从你胸口传来。

“你醒了?抱歉啊,本来打算让你轻松一点死掉的,但是既然你醒了那大概就是哪里做错了吧,下次我会做得更好一点的。”

“很疼吗?没事,一会就不疼了。”

“比起这些,如果你能记住我的名字的话我会很开心的。”

“我叫蒋龙,还记得吗?”

谁会知道一个陌生人的名字啊……这么想着,你失去了意识。

触发BE-归巢


二周目:

在痛苦和黑暗中,你挣扎着睁开了双眼。

身体并不痛苦,周围的一切也那么井井有条,你站在村子里,甚至感受不到那微妙的不安和紧张。

直到你看到一个“陌生人”出现在面前。

“好久不见啊,张弛。”他笑着对你打招呼。

“怎么了,别人打招呼的时候不应该给点反应吗?”

“你知道我的名字了?太好了。”

他开心地笑着,看起来十分无害。

“明天见。”

夜晚来临得比想象中还要快,不管你怎么找,都没有再找到蒋龙的踪迹。

你锁好了门,找出一把水果刀,犹豫了一会又放了回去,只是坐在书桌前给自己泡了茶,做好了通宵的准备。

然而梦境还是来临了。

「狼来了,为了保护无辜的人并且与狼对抗,我借给你预言家的能力」

不是猎人吗?虽然惊讶于这种改变,但你还是选择了去验证自己心中的那个猜想。

“声音”回答你,蒋龙是狼。

第二天,你睁开眼睛之后被别人告知,有人的尸体被发现了。

这也和第一次不同。你想着,唯一相同的是你和蒋龙站在了对立面。

你动员了惶惶不安的人们,在人们的互相猜忌中,你坚定的发言让大家的视线聚集在了蒋龙身上。

结果很明显,毕竟,他对于这个村庄来说只是个陌生人,去怀疑和伤害一个陌生人要比伤害朝夕相处的熟人简单得多。

尘埃落定的那一刻,你看着蒋龙的脸,刚刚还在表达着自己的委屈和迷茫的蒋龙的脸上,随着一声嗤笑忽然浮现出了笑容。

“既然你这么努力了,就再送你一个礼物吧,张老师。”

他指着座位中两个人,笑着说他们就是剩下的狼。

他们确实是。

在吵闹声中,蒋龙的脖子上慢慢浮现出了红色的瘀痕,就好像他正在被一根无形的绳子勒住。

“为什么?最后一个问题就是这个吗?”

“这不是很简单嘛,如果这是你想要的结局的话,我很乐意将它双手为你奉上。”

“下次见啦。”

喉咙被挤压、再也发不出声音的蒋龙最后说了三个字。

“   ”

然而你并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

触发NE-正义


三周目

睁开眼之后,张弛发现自己还在自己的房间里。

上一次因为蒋龙的指证,大家很轻松地赢得了胜利,张弛反而没有什么参与感,只记得蒋龙最后的那个嘴形。张弛很快地穿好了衣服夺门而出,然后在那个地方如愿地找到了理应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的蒋龙。

“蒋龙!!”

张弛气势汹汹地冲过去,一把抓住了蒋龙的肩膀,凝视着他,又问了一次那个问题: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对第一次见面的人就是这种态度吗?”蒋龙的脸上仍然挂着一副置身事外一般的笑容。

“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帮我?为什么……为什么说喜欢我?”

蒋龙愣了一下,然后更开心地笑了起来。

“你这个人、明明自己都把答案说出来了。

“正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会帮你、所以才会杀你啊。

“张弛、我爱你。”

蒋龙凑过来,嘴唇落在张弛的侧脸。

“这次不能忘了。”

触发HE-妥协



冷静下来之后,蒋龙问张弛:

“你知道为什么每次你都能拿到神的身份吗?”

蒋龙似乎很享受张弛迷茫的表情,直到张弛有些恼怒地催他,蒋龙才继续开口:

“因为你本来就是神啊。”

很久以前、心软的神帮助了一只落单的小狼。

然而神并非人间的存在,只是陪在小狼的身边,他就会慢慢失去一些东西。

先是力量、再是认知、之后是记忆。

“当你第一次像陌生人一样跟我打招呼的时候,我真的以为你是故意的。当时就想着,如果你再这么跟我说话的话,我就一定要把你吃掉才能解气。”

“……你的确吃了……”张弛小声说。

“总之,我理解了,这样在你身边呆着是没有办法解决的,我必须要找到一个让你恢复的契机才行。”

蒋龙笑笑,忽然指着不远处的虚空:

“这位是烈油……也牛……叶浏老师!跟他沟通之后,我们都觉得得把你逼入绝境才行。”

“蒋龙!说好了不把我供出来的!”一个熟悉的声音随之响起。

嗯?张弛思考,这个名字似乎也有点耳熟呢。

大概是错觉吧!

总之找回神力的神和他的小狼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触发TE-仁慈






叶浏:那我走?


--------------------------------

一点补充:

1.一周目第一夜是平安夜是因为有守卫守对了人。一周目的蒋龙第一天和第二天杀的都是张弛。

2.二周目没有先杀张弛的原因是张弛说出了蒋龙的名字,小孩很开心,就想多玩一会。

3.只有张弛有每一次的记忆。因为他是神所以他才能轮回。小孩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敢放心杀他。但是杀人的小孩仍然是坏小孩。

4.第一次轮回是因为老头死掉了被动触发的,第二次是因为小孩死掉了老头主动触发的,第三次的小孩看到老头气急败坏的样子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所以乐得很开心。如果老头没有主动触发轮回或者找回力量小孩就会真的在第二周目死掉,所以烈油老师对这个计划十分反对。

5.叶浏老师在人间没有实体。

6.并没有真的在开发游戏。

7.《人狼村之谜》真的很有趣!设定上有很多粗糙的参考借鉴总之喜欢烧脑无限流相爱相杀的都来看🤤

8.写字太难了再也不写了

艾棹

【Tycutio】鬼故事,或二幕剧

  • see if this survives

  • 搞论文期间搞出的一个镇痛小中篇,2.8w。如题,哎就是闹鬼,好多原创npc警告,捏它随机莎剧警告。


1.奥立维

  许多年前,我爱上了阿依达。我们是在罗密欧和朱丽叶的雕像底下头一次遇见的,之后也常常在那里碰头。她的父亲决然不肯改宗,我的母亲也不愿意承认一个脚板长茧的外乡丫头。所以,自然,我们打算出走了。约定的时间是一个初夏的黄昏,空气金灿灿的,太阳正在下落,月亮正在上升。

  正当我抄近道走向城门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人们各干各的,没人注目留心,可是一个影子忽...

  • see if this survives

  • 搞论文期间搞出的一个镇痛小中篇,2.8w。如题,哎就是闹鬼,好多原创npc警告,捏它随机莎剧警告。


1.奥立维

  许多年前,我爱上了阿依达。我们是在罗密欧和朱丽叶的雕像底下头一次遇见的,之后也常常在那里碰头。她的父亲决然不肯改宗,我的母亲也不愿意承认一个脚板长茧的外乡丫头。所以,自然,我们打算出走了。约定的时间是一个初夏的黄昏,空气金灿灿的,太阳正在下落,月亮正在上升。

  正当我抄近道走向城门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人们各干各的,没人注目留心,可是一个影子忽然闪出来,拦住了我。那是一个看起来年纪轻轻的人,用一条罗兰色的披巾挡着白色的脸。“劳驾,”他用欢乐的声音说,“真麻烦呀!你可以为我系上靴带吗?”

  这请求就够古怪了。但我生性倾向于信任别人,当时的心情又飘飘忽忽的。我蹲下来给他系好了丝带。这时,太阳从最低的塔楼边上悄然隐去,这怪人揭开了他的披巾。我明白,事情坏了。他的黑头发比城里任何一个女人都要长,银白的脸上有一双石头般的绿眼睛。我顿时知道了,这就是那个斗剑而死的鬼,那个自愿和尘土厮混个没完的古代王子。从广场,到酒馆,他的名声很响;人们常说,不要和黑鬈发、绿眼睛、唇边有个血点子的男孩斗剑或睡觉,因为他要把你抓去做三夜的替死呢。同时,他自己就化作一个红润的活人,到各种拿他无可奈何的地方去游玩。人们是这样说的。但我们骄傲的龙骑士侍从潘恩就在酒馆里炫耀,说他如何跟鬼王子胡搞了一晚,又在栗树底下睡了三天的好觉。

  正因为人们酷爱谈论他,喜欢他热鲸油似的笑声和手臂,他才成了那么一个近乎常人的鬼,有了那么一对近乎完整的脸蛋。老妇人们这样结论。

  而我的心在焦急里绞成了一团。这时,除了在城门外候着我的阿依达,我什么也不想望。但是,很快,我看见我的手脚变得惨白,风吹着我的身体,也不再形成温暖的推搡的感觉。鬼王子把他的头巾扔到我脚下,快活地大笑起来。“你仍然是一个好小伙子,可以四下走动,”他说,“只是如果被太阳照见,就要像伤情的贵妇人一样晕倒了。可你的血肉这下有福了!三天以后,我把它们好好地还回你家里。”

  说完,他就跑开了,飞快地钻进了热闹的巷弄。我无计可施,只好迷迷糊糊地裹起那条头巾,任凭双脚把我拖到了罗密欧塑像底下。我悲愤交加地倚在塑像底座上。冰冷的星光和无限的黑暗落在我的头顶上——好不奇怪,我在编年史里读过的往事一件件扑上了心头。它们被修士书写得多么详尽!它们在纸页间表现得多么遥远!

  不知不觉地,我精疲力竭,一遍遍呼着恋人们的名号,仿佛看见露水在阿依达褐色的头发里越涨越深了。其他怪异的命运也走进了我的头脑。我想起了那位神奇的神甫、那个可靠的乳媪。忽然,我想起了那个杀死了鬼王子的好战的青年。

  “提伯尔特!”我叫着,声音像任何一个幽灵一样虚空,“反对者,连你也彻底地死去了么?你的复仇就没有后文了?爱情焚烧在我的心尖,不比当年浅;这会儿却连像样的战斗都没有,只有些他人的游戏!”

  一阵冷嗖嗖的风把我刮得睁不开眼,那可真是鬼界的好风。从两座塑像中间,冒出一个影子,像一个脱了线的提线木偶,向我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我见到一个死人,是不读编年史的人们从未见过的。他的一只眼睛里只看得见血污,灰白的脸颊也有些破洞。除此之外,还少了一截小臂、一对膝盖骨、两根手指和不知几块背脊上的骨头。他瘦长的身子上罩着太大的锁子甲——还拖着一条破烂之极的红披风。

  我非常吃惊,因而问他:“您怎么穿来这样奇怪的行头?”

  “因为你乐意如此,”他用显然是痛苦、虚弱的声音说道,“烦请你再叫一遍我的名字,把它给解脱解脱吧。”

  我照办了。这下,另一只黑眼睛从血污里露了出来。那身滑稽的打扮从他身上消失了。现在他穿着贵胄人家寻常的红绸缎衣服,虽然也是破碎且血污的;腰间挂着一把剑,虽然生了许多锈,而且弯折了。

  他方才记起问我:

  “是什么人,为什么事,把我从墓穴里叫了出来?”

  我不禁激动了起来。“让我去墓穴里,替你的死吧,如果我的好梦就这样破灭了!”不知怎么,我先说起了和阿依达约定的私奔,后面才说到鬼王子的败事。

  我这个死人救兵,这个满是窟窿的猫王,在受伤的嗓子眼里咕哝了一些新鬼听不清楚的话——毕竟他喉咙上的伤真像一口井那样宽呢。后来,我听见他说:“跟我走吧!”我就从命,糊涂地跟在他背后。

  他不再说话,只是做手势。我们从一条幽暗无人的小路,靠近了临水的旅店后门。可以听到河流里泡沫摩着泡沫、漩涡绕着漩涡的咯咯声。吱呀!我们一进门,坐在蜡烛下的人们就率先一哄而乱。还没有接待过这么怕人的来客呢。顾不了这么多,我这形容悲惨的骑士很快分开了人群,右手举着他生锈的剑,左手把大家的鬼王子从普丽姆怀里拎起来,倒很像编年史上画着的英雄。

  “我是不是看见了你?”鬼王子嚷嚷,“可真是见了鬼了!可怜的、可怜的小东西!真可惜,这张脸!真好笑,这把剑!——但是不要这么做吧——啊唷——我的肚子里进了锈了!”

  他倒在地上,没有必要地蜷成一团。“天呀,真他娘疼,”他叫道,“好久没有这样疼过了。”这时,我感觉到,我的心跳和体热在恢复,我的双手上又浮起了人血映出的淡红色。

  有个男人的身子挨了过来,有个低低的声音传来:“这个死了的龙骑士是谁?”用不着回头,我就知道这是潘恩。“提伯尔特,”我说,“我们的金身女郎的表兄!”

  那时我就明白了,称说名字原是一个咒语。我那骑士投过来一个倨傲的眼光,他的双眼里没了血和污垢,现在像葡萄酒一样艳丽;但总的来讲,这显得他的样子更加可悲。

 熄了的蜡烛刚刚重新放亮,他们两个就没了影子。那会儿我还有点头晕脑胀,满以为自己的境地变得顺利了。——然而亲王的一小支卫队堵住了大门。他们叫着:“蒙太古的小儿子找到了!”于是,我被拎回了我的房间,那夜里,门和窗都被上了锁。阿依达垂着漂亮的、苦闷的头,走到哪里去了呢?回到她父亲那里去了吗?我们的故事明天一早才能继续。



2.钟楼


*

钟楼:一座伶仃的、六角形的塔楼。白天,它站在主钟楼的阴影里。夜里,它自己就是一道阴影。钟楼底下被铁栏杆圈起的一簇玫瑰木,像是随风兴起的海浪,或攒动的遭海难者,伸出指甲,想要往上爬。主钟楼上,一点守夜的火光已经十分昏暗,四个小钟楼上,全然看不见火光。

提伯尔特:仿佛是血污,是它们发黑的红色,使他的长外衣受潮,沉沉地垂坠下来。他的左胸口破了洞,里面了无血肉,却有一个小小的空鸟窝,里头是些小小的空鸟蛋。曾经有鸟在鬼的胸口筑巢,这也是一件奇事。同时,依稀可以看见,他的肋骨上缠着干枯的菟丝草。

茂丘西奥:远远看去,并不吓人。只见他女人似的长头发,和苍白得发光的手臂。只有腹部的伤口隐蔽地张开,血的细流、血的滴点,像些怪萤火虫,绕着那个地方翻飞。因为他学着跑急了的情态大口喘气,它们翻飞得更迅疾了。


**

提伯尔特:这儿是哪儿?——这儿不是第四钟楼吗?

茂丘西奥:现在,这是一口没有舌头的钟。现在它的钟楼是我的家。

提伯尔特:你把坟墓安在城中心的半空当中。

茂丘西奥:不合适吗?黑漆漆的河水!好多甲虫似的女人!一万间人家的灯火,像点燃了五千个死人的眼珠!我漂亮的维洛那!

提伯尔特:但是放开我,我要赶在天亮之前回到我的墓穴去。除了睡眠,还有彻底的死去,——放开我!

茂丘西奥:那个小男孩子记得你的名号,并且他会到处乱说的,你死不了了。真的,被僧侣网罗在书本里的鬼魂,还想寻死呢?

提伯尔特:不,他会忘记的。

茂丘西奥:他就是和那小女孩子上了婚床,出于美德,也得念着你。

提伯尔特:不,让我走。我几乎死成了。

茂丘西奥:你对拉莫特倒是很忠贞。可她老是移情别恋。

提伯尔特(自言自语):死这园地,距离我们那唯一的金身的女孩,是最近的。

茂丘西奥:那我可要提醒你,距离你的死最近的不是朱丽叶的胸脯,是我的肚子。

提伯尔特:啊,你嫌一百年来没有别人让你流血,你就把这把剑拿去用好了!我要走了。

茂丘西奥:——可是,那是哪个小东西在爬钟楼?哪个小东西在躲避追兵?辫子长长的,两条手臂上戴着黄铜镯子;那是不是商人的女儿阿依达?打起鼓来了。提伯尔特,你要不要上去?


***

(每过一个时辰,主钟楼各个方向的小钟就清脆地合唱起来。现在是午夜十二点钟了。)

提伯尔特:天太亮了——我受不了这个巨人的镰刀似的月亮。

提伯尔特:和这些狗眼似的星星……

提伯尔特:和这些咆哮的、杀人的钟……

(提伯尔特的鬼魂抱着头、捂着耳朵,侧躺在地上。)


****

茂丘西奥:咦,你的耳环又成为一只好的圆环啦。

茂丘西奥:如果这样奏效,我来叫你——提伯尔特!

(他的颧骨底下,一个溃烂的地方合上了。)

提伯尔特(感觉恐怖,打他):你不要再叫我的名字!不!不!

(在自己眼眶边摸到一个宽大的创口,撕扯起来,手指插进黑暗的血污里;这才不颤抖了。)


*****

(现在是早晨四时了,星光不太明亮,但小钟合唱起来。提伯尔特的鬼魂掐着自己的耳骨,蜷缩在钟楼的一个角落。)

阿依达:可以教它们不唱吗?

茂丘西奥:啊!真是傻瓜。

茂丘西奥:天就要放亮了,世界也就要对我们关闭了,那时钟就只对活人叫唤了。我的英雄,我的侠客,你不要那样发抖。

提伯尔特:我要回墓地里去。茂丘西奥,这件事是永远如一的。那就是,我诅咒和你一同捱过的每一个夜晚。


******

(外面已经是清晨了。商人的女儿阿依达把六面窗板牢牢地关上。除了人造的黑暗,塔楼里另有一种自然的昏黑,仿佛那不过是攀附在墙上的水渍,或苔痕。)

茂丘西奥:我想我可以让她做我的替死鬼呢。这样我就能到广场上逛逛,这个不能见光的小美人儿正好照看着你,你可以跟她说些你爱说的——那类表兄表妹的闲话。怎么样?

提伯尔特:怎么样?就放任你披着这女孩子的血肉,出去在胸腹上又制造一些窟窿?去和她不愿亲近的男人亲近?怎么样。

茂丘西奥:哎,罢了。我想到会是这样的。

茂丘西奥:你不让我碰你,那么我就——我只躺在这儿。

茂丘西奥:九十六个,九十七个,九十八个。——有一个,我对自个儿说,很像我的老仇家,愿野蔷薇在他的骨架上开花!可是,没有人会真心实意地对鬼魂用剑。没有人会相信这个躯体,而把酒液顺着它的肩窝倒下去。

提伯尔特:如果我现在拿这把剑捅穿你的喉咙呢?

茂丘西奥:会很痛的。你的口气倒是满大。但你这么对我说话时——强装过错和毁灭不曾把我们逮住——你的心是不能平安的。

提伯尔特:哪里有什么心。

茂丘西奥:哦!提伯尔特。

茂丘西奥:你的心口那儿是一块平平的皮肤。你的宝贝鸟巢已经不见啦。


*******

提伯尔特:哪儿来的井水的晃荡声?

茂丘西奥:哗啦,哗啦。是商人的女儿在水桶里洗她的头发。白日不出门不是我的常情,我已经不习惯做鬼了。不过,这里倒很像一间好的墓室——我将死未死的时候,会说好的那种墓室。

茂丘西奥:曾经有一位好的诗人旅游到这里来。曾经在他唱诗的地方,有一杯真正温暖的美酒。当他唱起山谷里战死的骑士和那斑斑点点的血,我想起罗密欧。当他唱起悬崖上采摘海蓬草的人,我寻思班伏里奥是不是就游荡在他们伶仃的脚下。当他唱起挂着花环的墓室,我就想——

提伯尔特:是的,你死了,世上只剩下神志清醒的好人了。

茂丘西奥:你难道要回你的坟墓去,永生永世地睡大觉吗?我一看见你就知道,你又恨上我了,这仇恨还新鲜着呢。

提伯尔特:啊,像你的面目一样新鲜。

提伯尔特:你是很会乔装的,——可是你这伤处还没有结痂吗?

茂丘西奥:这是不能结痂的。

(提伯尔特侧过脸。一些活动的血随着他的动作流到了耳廓上。与此同时,他看见茂丘西奥古怪的笑脸,然后,看见他的手指也神经质地拨弄着伤口,没——没进了热熔岩似的血肉中。)

提伯尔特:你也让别人做这个么?

(茂丘西奥哼了一声。倏忽,用血淋淋的手抓住了他的缺少骨节的手。)

提伯尔特:恶!


********

但他做了梦,几乎在梦里看见金色的打卷儿的美发,和围绕着她旋转的男孩子们。他们一个个脸色苍白、强忍着泪水。有的膝盖摧折,有的拿不住剑,跳起舞就像一些被鞭子驱赶的弄人。

他像一个活人一样看见了黑暗的天顶,看见了事物,漫不经心地等待着它们所服伺的人。他感到一阵回忆和讲述的欲望,这尤其使他恐惧。这使他全身的伤口幻痛起来。

好一会儿,他才发现茂丘西奥的脸悬挂在侧边不远的地方。这幽灵托着腮,以恶劣的好奇凑近了看他。

他用手肘一扫。把茂丘西奥重重地撞开了。

茂丘西奥放声大笑。商人的女儿惊异地从紧闭的窗边回头,手里握着她自己的长辫子。

他看见,她装饰着黄铜的辫子像梦里的鞭子,像一把植物的根,像垂向地面的柳树的枝条。

他看见,茂丘西奥自我放弃地仰躺在发白的被褥上。

这一切情景都很熟悉。



3.奥立维

  我想错了。我心心念念的“明天”给悬吊起来了。撞见鬼的第二天,家里人不许我出门,第三天和第四天,仍然不许。我在我的卧房里躺着,斜倚着,坐下又起来,转转悠悠。好几回,母亲亲自给我端来热好的药汤,那汤里有一种令人起腻的甜味;她的声音深沉而发颤,有时候好像就要哭了。我也想哭——但是我感觉到,在她的悲戚背后,在对我病情的担忧背后,仍然潜藏着对阿依达的提防和怨恨,这使我的心和眼睛重新发冷。

  期间,我的妹妹时常跑到我床头来,在一张短腿板凳上“扑”地坐下。她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小姐,注定要在本城的庇护下获得幸福——她的名字是罗丝玛丽·蒙太古。出于无聊的情绪,我跟她分享了我同鬼魂打交道的经过。这似乎把她从寂寞中激动了起来。她抱来一本全是精怪传奇的贵重的插图书,在我眼前的板凳上翻个不停。

  终于,有一天,小罗丝玛丽执意要去外边走走,我得以牵着她的手走出了门。我心里乱得很,不知道阿依达被阻绝在哪里,不知道她父亲那铜色的脸现在笼罩着城市的哪一角。我决定取道广场,在那青年男女昼夜聚集的地方,或许有办法打探得一点消息。

  这是午后,太阳寂静而明亮。我和罗丝玛丽在灰尘仆仆的大道上走着。我们就要走向商贩聚居的街道。突然,真是鬼使神差,钟声一通大响,一个人像老相识一样用手肘把我拦住了。我定睛一看,看见是那穿着罗兰色上衣的青年,头发束了一束,环抱着他微笑的脸。那张脸几乎是红润的。

  “我就说有什么蹊跷的预感,像小甲虫一样在皮肤上爬,”他叫道,“然后就见着了你。小蒙太古,你应该对我亲切一些,你们家里的人一旦亲切起来,面颊就显得美丽。好巧,你终结了我今天的娱乐,那么,我也要终结你这没头没脑的兜弯子的生活。阿依达就在哑钟的钟楼里休憩,过了今天,你们就再也遇不上逃跑的时机。”

  “在哑钟的钟楼里!”我吃惊地念着这话。古怪的名词、古怪的地点和古怪的命运,就在这一句话当中向我席卷而来。

  “是的,是的,”鬼王子点着头,“我的情人——不,我说你的情人——在那里打转,活像一只淋了急雨的小狮子。”

  我的心在一阵儿很美的幻想里升起,同时碎裂了。我握了握妹妹的手和手腕,又吻了吻她,请她为了我的缘故作些耽搁,就到卖花的集市上停一停,傍晚和我家的女仆一道回去。她的脸蛋变得刷白,但从她习惯于沉思默想的大眼睛里,露出了勇敢的神情。她点点头。

  我就跟着鬼王子去登那黑暗的塔楼了。途中,我问他:“你在白天里这样得意地跑动,是取了谁的身躯为你替死?”

  鬼王子发出一阵不大羞赧的咯咯笑。“正是你的阿依达。——你将会看见她如何做鬼,比你那天夜里要镇定得多呢。你还会看见一切,因为,我的声望就来源于总把一切加倍地偿还。”

  他算是信守了诺言。我在塔楼顶上见到了阿依达,她正倚靠着一扇小而昏暗的窗户,带着介于守灵人和将上阵的武士之间的奇异神情,晾晒她黑黝黝的长发。她那反应,她那容色,难以用三言两语来描述。心里的紧张把她激得分外活泼,甚至亢奋。但她美丽得像个即将践祚的女王。

   我们依靠在一起,少不了落下些笑声和泪水。但是没有什么从我们的躯体里流失,我们只会感觉更加满当、更加满意。

  “见鬼。你们比早春里呢呢哝哝的燕雀还话痨。”鬼王子说。“我打听到,由于一百里路外传来了疫病的见闻,亲王——啊,大家的亲王——把出入城市的门路把守得更严格了。从城门出去,难免遇到盘问。即使兵士是常常喝得稍显酩酊的。”

  “或许他们只好走些难以被发觉的险径。曾经,我记得它们的分布。”

  说话的是曾经给我援助的鬼魂骑士。他抱着手臂,好像比起那天夜里又恢复了几分。但在他的喉咙里,仍然有着细微的铁锈的摩擦声。

  茂丘西奥冲他讥讽地笑笑。“但你已经阔别了城市,忘记了她的面容;提伯尔特,她也就忘记了你。你再也别想排兵布阵、进退自如啦。——另外,就算差这两个小东西走上那些密道,他们也会摔断他们细细的胳膊。”

  “我说,”他接着说道,“夜晚就要降临,死人的幻术比什么别的都灵光。让你们两个暂做鬼魂,飘飘忽忽着出去,怎么样?——可是不,你们不懂得收敛步子,不懂得四处躲藏,不懂得在顺风的地方隐匿形体。别人看见可爱的奥立维和阿依达像尸体一样雪白,捉也捉不住,该引起多大的惊恐和仇恨哪。”

  “那么,最好是这样,你们活生生地、堂堂正正地出去,却让别人相信你们是鬼。解散你的辫子,阿依达。穿上我的虚妄的衣服,用面巾蒙住脸。提伯尔特,你还能弄来那样滑稽的铠甲和斗篷吗?能把这个小蒙太古装扮成你们家坟垄里的一件古物吗?”

  提伯尔特看上去很想唾他一口。但是,最终,我和阿依达还是骑马走向城门了。我们的新衣服像雾气一样在身上飘动。先前,阿依达换上了她备好的男人的衬衣衬裤。白颜色的旧裙子容易招人注意,她就把它褪下,连同她的金臂环,通通扔在了塔楼那儿。

  有个守卫,在距离我们好几步的地方站住了。他揉揉眼睛,问起我们的名字和家庭。

  我照着我那守护幽灵的指点,用一个足够倨傲的语调答道:

  “我是提伯尔特,是卡普莱特的亲人。”

  阿依达照着鬼王子的吩咐,只是笑:“咯咯咯!”

  守卫揉着眼睛,小声问道:“那么,为了什么缘故……”

  我说:“到城郊去。约好了的决斗,安排在三更。”

  我们眼看着守卫向后退去。先前放走了一辆马车,城门敞开着。不久,我们的马匹就在湿漉漉的草坡上跑开了,马蹄底下闪动着千万的露水,还有许多暂时没法看见的野草莓。

  “尽管人家总说我们只有十五岁,我们却一起做过鬼,一起起死回生了。任传奇怎么化为威吓,能够吓住我们吗?”我在风中,边按捺着喘息,边向阿依达的耳朵呼叫。

  不独如此,追兵和疫病尽管疾驰,却通通没能把我们撵上。直到现在,这番笑话仍然能叫阿依达挺起后背,抬起下巴,发出一串儿快乐的嗤笑。然而,笑完之后,她眨动着眼睛,往往陷入又像迷惘、又像惊奇的沉思。我们不知道,能否有望重新回到故乡,重新看见她金铸的脸面。我们手挽着手,在沿海地方发白的秋天,在海风下,在水手和儿童远远近近的呼声中,仍像两个出逃的孩子,继续未竟的漫步。



4.城门


*

城门:还是奥立维和阿依达出逃的那一夜。天上没有星,月光也不亮。城墙一派黑暗,只能在灰蒙蒙的天空底下辨认出些雉堞的轮廓,宛如大动物的牙齿咬紧了一块幕布。同样没有走人或走马的声音。唯火炬寂寂地燃烧着,唯卫队长的带铁栏的窗子里散发出铜色的光。

钟楼:还是奥立维和阿依达出逃的那一夜。六扇为了敲钟人而开的小窗户,现在都敞开着。当然,既然钟已经很久不响,敲钟人也就很久不设了。他的床、盥洗池和桌椅还摆放在这儿。现在风把一切布料的边角吹得簌簌打抖。风似乎还把一团白色的月光吹到了小屋那暗沉沉的中央地带。


**

(提伯尔特,看起来像是长途走路的人,围巾裹着脖颈,肩上装饰性地搭着一只长口袋。)

提伯尔特:现在,我要住脚。我来看看这城门。地上的蹄印和车辙还乱着,但守城的人们这么安静。——那么他们是顺利地溜出去了。

(茂丘西奥,坐在敲钟人的废弃的床上,间或把六面墙上的六面窗子依次看看。)

茂丘西奥:那么他们是顺利地溜出去了。得啦,得啦,这些日子里我真是受了苦了。把窗子通通打开——星星像神的猎狗一样,在云海里乱钻;我习惯了那种紧绷的感觉,以为它们还会烧伤什么人呢。真奇怪,茂丘西奥从来不曾给它们烧伤。

提伯尔特:——那样就好了。不妨想一想——这样的想法是很诱惑人的——他们将来怎么讲起这段可笑的事迹呢?他呼叫我的名字的那个时辰,他乳臭未干的哭腔,等等,真像年轻的罗密欧,把热泪洒在他几个败将的头上。多么荒唐,竟然是一个小小的蒙太古记住了你,在五十或七十年后。这时间算不上太长,或许有什么你认识的人还活在世上呢。但是直走,直走,在岿然不动中直走,很快所有的人都忘得精光,所有的人都命赴黄泉,一阵风波涌上来,就把他们的行迹洗个无影无踪。你还能斜靠在衰草中,像一根拐棍;你还能做小孩子的一面之交的朋友;你还能在一席婚礼的桌子底下,捡拾一些记忆的面包糠!天啊!他们走了。我几乎演好了他们的朋友。我不是吗?

茂丘西奥:把窗子通通打开。这不失为一种活法,我的活法,虽然这么说话是有着诡辩论的嫌疑。现在,这里再也不像是好的或坏的墓室了。我要去搂着别人的腰跳舞,我要去喝别人的酒。虽然,我不禁要想想,这是多么可羡慕,也是多么可笑——现如今两个小孩儿竟能这么轻松地跑掉!还能怎么样呢,你们狗群似的星星?你们星星的排列曾经弄得地崩山摧呀,那时我的眼睛在夜里飞上云端,我的法术是像你们的暴政一样高。难道世界,作为一个苹果,这就不新鲜了?还是做了鬼,我的眼睛也迷蒙了?我明白他的意思即使他是一个最大的蠢蛋或者草包那就是说时间是多么蹒跚并多么寂寞当没有人能够处死你第二次当生活被钉在没有反面的第二次的正中。

提伯尔特:我不是吗?我确信我做得还算有风度,如果剔除了那几个时刻……那几个时刻,他们对空气反反复复念着一个名字像在念咒,他们这个的下巴依着那个的毛茸茸的头,颠颠倒倒地笑着,宛如一团逃出炉膛的火;真让我从心底憎恨得牙痒,让我知道那种心心相印的、通俗的命运,还像蛇莓一样年年从山野上冒出来。而支撑我的那股邪火永不再有了。小孩儿说我像个英雄?我不能再剜下一些魔鬼的绿色的其他颜色的眼睛,一扬手抛进火里去了。

茂丘西奥:如今通往天玑的云层闭上了。如果不能一死,我们只好跳舞。愿我在跳舞中丧失神智,跳着舞走到太阳底下去,让太阳把我撕碎了;更大的毁灭里有更好的爱人。啊,那一天,商人的女儿向我谈起,望族的女主人看不起她,说她不会像本城姑娘一样端端方方地跳舞,因此只适合跟魔鬼交谊。她当然是很不服气的,以她那才智,她说,可以干成一切棘手的活儿。于是我们就在这儿学起舞来啦,她最好是学会这个,她还要陪同她的小丈夫,在一个又一个冬天的夏天的舞会里打转转呢。我们跳舞的时候,我的好提伯尔特抱着手臂站在桌椅边上看着,他似乎情愿抛出一把绳网,把我或者她摔倒在地上。然而,然后,在广场上,奥立维就出现了,就飞来她身旁了!他以为他还可以阻挡什么?他以为他可以站着不动直到世界的末日?

提伯尔特:但我不讨厌他们,即使他们就要把我的心给震碎了。真奇怪。我要回到有墓地的那块坡地上,到了白天,我可以重新读读那些蹄印和车辙。有些恋人在那里躺下了,又有恋人从那里消失,那里活像是一湾海港,吐纳着光荣的航船。但是,天啊,他们修好了我的几个伤口,他们震落了我身上的鸟窝和铁条。我不能在墓室里生活了。我将在那老死了的守墓人的窝棚里度过些时日,直到新的雪从天上落下来。

茂丘西奥:让他去死吧。让他去做守林的,或守墓的活儿。可是,他不是要在奥立维面前表演一个了不得的骑士吗?可是,有几次他几乎生了气,想把我再揍——唔——一顿呢。但他黯然神伤,离开了原定的轨道。他怎么就破碎得那样厉害。如果你真是一个好的骑士,你就不至于没人疼爱。

提伯尔特:这,我已经作了决定——可我不晓得我为什么竟要告诉茂丘西奥。

茂丘西奥:我说哈,哈,哈!你说“假使我有所需要”?你做女人的、男人的骑士上了瘾了。你连一剑都给不了我,你能给我什么?

提伯尔特:那反应固然是很难忍受的。但我发觉他也不过是在对着虚空生气罢了。我将要注视着墓地的野草变绿——变黄。我也就这样注视着他的嘴唇的战栗。

茂丘西奥:我大概是做了错事啦。但你知道我想要你。我要偷别人的酒,把你留在他们的桌子边上。

提伯尔特:这没有什么稀奇。每次我们碰巧把我们逮住,紧随而来的就是计尽力穷。

茂丘西奥:我是一个坏人。我要你,我要让你长寿且不朽。

提伯尔特:在维洛那,处理这类事情的法门就是交换舞伴,做一个混子倒是容易的。我仍然听见那音乐,在空中轻狂地变奏。

茂丘西奥:现在音乐空响着,催白他们的头发。


***

提伯尔特:城门就在十步以外,天空已经有了要放亮的颜色。——或者我可以站住不动,让东方来的日光把我好好地烧成一千颗灰烬。

茂丘西奥:要亮起来了吗?到明天,我才好找个不喜欢活命的懒虫,来替我死上一小会儿。今天又只是黑暗。有时候,我讨厌这里既非天国又非地狱。

提伯尔特:——还是走吧。穿过黑暗的墙壁,走吧。有一个、五个、十个人的哭声,在我的胸膛里回荡;让我到死人的小屋里坐下,把它们再仔细地听一听。让它们化了野花从草丛里长出来吧。


****

  冬天,某一种神鬼不知的流行病变得厉害起来了。许多送信的人,和他们所送的信,在城门底下被拦截下来。信使们自然散进各个喝酒的地方,脱下了全是冰雪的手套和靴子。在城门边的一间戍卫的屋子里,一个士兵正把信件拆开来看。假如疫病再拖延下去,它们保不准要被全部扫进火里。

  这封信非同一般,它是小罗丝玛丽·蒙太古写给她兄弟的。

  “奥立维:你告诉过我,假使你和阿依达成功地脱了身,就要在曼都亚结婚。我不晓得此时你们是不是抵达了那里,是不是已经完婚。但我想,这应该不难做到。

  “我想亲王和卡普莱特的家长是对我们的父母好好作了一番安慰了。这情景,单是想想,就叫我乐不可支。但是,告诉你:他们对那放贷的老人的憎恨有增无减。有几次,当我在桥边见到他,念及他是你的妻父,就向他微笑;他看见我天蓝色的袍子,却把凶狠和威胁的眼光投回来。那眼光燃烧在他浅褐色的脸皮上、发红的眼角里,让人不得不害怕。

  “奥立维,你看着那些从僧侣处誊抄来的史书时,不是说过吗——‘我们的城郭像一个孩子。’起初我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如今,我经常听见它在夜里发出阴晴不定的啼哭声。照姆妈说,我已经要长成一个姑娘了。而我们的监狱、我们的城墙、我们的流民和我们的老人家,好像从来没有长大,从来没有更加接近神圣。”

  这士兵把脚交叉着,放在火炉前面。他并不愿意把信转交给亲王或蒙太古的家长。他仿佛看见了他自己的脚,艰难地在雪泥里起起落落。读完之后,他就直起半个身子,把它卷两卷,丢进了炉火中央。



5.提伯尔特

  在接下来我要讲的事情中,时间是一种诡怪、多变的东西。在我们这里,时间仿佛并不像在人间那样流动。它们更加易逝。可能是由于绊住它们的事物变少了。

  自从告别了维洛那的城门以后,有两到三个年头,我就住在已经老死的守墓人的小屋里。那里可看的东西不少。天空有时是深蓝色的,有时是像轮盘一样旋转的白色;早上和黄昏,草地里弥漫着无限悔恨的金色。另外,这些古迹就陈列在我面前:朱丽叶跟罗密欧的坟墓(上头有一件石雕,本意该是让他们像活人一样睡在同一张床上,但如今她和他的面孔都被苔藓和雨水埋没了),茂丘西奥·艾斯卡勒斯的坟墓,我的坟墓(我熟悉它,因而它待在那里,和一株草或一块石头没有分别),还有好心的班伏里奥·蒙太古的坟墓。这些坟垄在幽暗的光线中,纵纵横横,似乎拼出了一个句子:

  永远无可变更。

  应该说,我仍然怀着一种时不时起来的激动,似乎感应到有谁——像数年前那个叛逃的小蒙太古一样——会突然降临。并且,执行永久的统治。然而有时候,当我在低矮的树林里走动,我感觉我不再是年轻的提伯尔特,而是那个穿着木鞋、脚腕上长起了霉斑的老守墓人,他像一个树桩,像一洼水,静静地摆放在时间的角落。

  然而有时候,我在他又破又旧、散发死气的床铺上摊开身子,想起茂丘西奥:在想起他同那些昏头的人们喝酒、睡觉之前,想起他站在钟楼的围栏边,风把他苍白的身子和头发吹往外边,犹如宇宙里的风吹动人们称为灾星的那种流星。

  是的,虽然拿着我的话儿,他却从来没上这里来过。这倒不再能使我愤恨了。我认为,对他身上的那些虚荣、健忘和软弱,我比世上任何一个灵魂都明白。这样,想象那钟楼上苍白的人形也成了一项令人困倦的活动。

  我不得不满足于眺望远处雉堞的轮廓。这情况持续了很久,直到一个早春的夜晚。那晚天气还很冷,而且非常黑暗。我听见有人在守墓人小屋的门外抽噎,那抽噎不久就提高了,非常伤心,一声连一声。我就走出去,发现一个矮小的女孩,不超过八岁。她是鞣皮匠的女儿,和伙伴出来采花、打草,却被突然升起的雾气给阻拦在林子边上,找不见路了。

  幸亏周围是黑暗的。我只好又拿披巾裹住脖子,拿布条遮挡着双手,以一副古代武士似的打扮,把她往城市的方向领。

  城里的格局和气味并不陌生,较之我上一次离开,说不出什么不同。然而,耳边没有其他灵魂的吸气声,也感觉不到他在哪里走动。这多少有点蹊跷,我就握住这孩子的肩膀,问她:“劳驾,小朋友。你听过一个鬼王子的故事没有?”

  她发出一声孩子们演戏时会使用的尖叫。但是,她的神情表示,她实则没有被吓住。

  “这是妈妈讲的,”她说,“大(她咕哝了过去)学家(她咕哝了过去)已经把所有的鬼怪关起来啦!”

  我寻思,是否应该向这个女人打听打听。但是,她父母在接过她时露出害怕的表情;他们脸色发青,不用正眼看生人,很快就把门给关上了。

  我没有在那边停留,却到广场两边的酒馆里去了。那些门是容易通行的。年少的男人、女人在那里游戏和赌博,甚至有诗人在他们的音浪中努力唱歌。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这学者和鬼魂的传闻是怎么一回事。当我仔细听起他们的谈话,那声调、那名字和事件——都仿佛是从另一个稀奇古怪的国度舶来的。

  总之,我明白了活人有多么不可靠。那故事的详情,最终,是从城里的鸟住民那里听来的。当我去到他的钟楼里,正疑心重重地四处查看,那一只常年在房檐下做巢的燕雀突然歌唱起来,唱的是我嘴里方才念的词。

  我把剑抛在地上,站住不动,听它说话。

  燕雀主母——她有一张橘红色的嘴,和三个木楞楞的鸟孩子——就开口讲道:“啊!诗人。啊!武士。我们快乐的时光一去不返,没人晓得今夜又有什么恶事发生。放贷的老汉丢掉了他花枝一样的、珠宝一样的女儿阿依达。他的心里充满了怨恨,但他过于衰老,不能举起短刀,把这怨恨向高门大户投掷。有一天,当他出来沽酒,他望见那鬼魂的王子在别人的长桌上跳舞——他得意时就是这样的。他望见那只手臂上有阿依达的一个臂环。他望见那漂亮的死孩子出于促狭的乐趣,穿着阿依达的白色外袍。这使他惊愕得心碎。这老人不独从前厅看,还从锁眼里看。他看见白袍子被撩到齐胸高,然后扔在地毯上。这使他光火得发疯。

  “在他心目中,女孩儿被贵公子带走了,与她被鬼魂吞吃了,并没有什么不同;温文快乐的奥立维,与街市上游荡的鬼魂,也没有什么不同。他只晓得怨恨,并不打算对它作任何的区分。

    “此时一位学者在城里暂住:他通晓神学、占星学、炼金学、药学和多种文字。他的名声好像敲打铜锣那样响亮。他还带着一个学徒,为他料理杂务。放贷老人就找到这位名声赫赫的学问家,问他可有办法惩罚一个幽灵。

  “学问家把方子告给了他。老人便到处奔走,为他的事务散发钱财。啾儿!啾儿!桥头的夜鹰看见了剩下的事情。”

  我无暇好好寻思她的故事,赶在天明之前去了桥头。夜鹰坐在树梢上,吃完她从婚礼人家叼来的一块腌肉,就落向桥栏,讲道:“嘘!兵士冲向交战的旷野。嘘!他们打了胜仗,却丢掉了带纹饰的旗帜。老头儿找到了一个适合为他效命的帮手,就是年轻的龙骑士侍从潘恩。他交给潘恩一小袋金币,这汉子立刻眼目闪亮、死心塌地。

  “年轻的潘恩同玛丽订婚,胸中的豪情叫他喜怒无常,为此他又和乖戾的璞丽姆好上。就连鬼王子也有些喜欢他。老头儿判断得不差:他是一根好使的撬棒。

  “七月的一夜,在酒馆里,那漂亮的死孩子喝了太多活人的酒,就不加防备地睡着了。他正是睡在他的情人的膝头。潘恩说:‘好陛下,让我把你放在璞丽姆的枕席上罢!’于是他就抱起那死孩子,向河畔直走,穿过了廊桥。

  “据他讲,鬼王子像一袋棉絮那样轻。然而在过桥时,他的身子却变得像一块花岗岩那样重。‘你是一个蒙太古的好朋友么?’他在睡梦里叫道。‘我正是。’潘恩说。于是他的怀里又变得轻飘了。

  “然而在靠近广场时,他的身子又变得像一块花岗岩那样重。‘你是一个卡普莱特的坏家伙么?’他在睡梦里叫道。潘恩照样应答:‘正是我。’于是他的怀里又变得轻飘了。

  “他一直路过了钟楼,穿过了广场,来到了广场西边七百步的一片空旷场地上。这是庆祝节日的地方,平常空空荡荡,没有条凳、长桌,没有房子、亭子、廊子。唯在其中央,有一棵枝叶繁荣的花楸树。潘恩把鬼王子放在那树的脚下,把他的生着卷发的头靠在树根上,就匆匆地走开了。为此他得到五十个金币,可以从金匠处换来金饰,这就同金发的玛丽成婚。嘘!嘘!花楸树上的喜鹊看见了剩下的事情。”

  我同样对夜鹰道了谢,她掉转头去,吃她的腌肉去了。天一黑,我便走过钟楼,穿过廊桥,踏过广场,来到那棵孤单的花楸树底下。这就是我第一次看见那棵树的情景。在夜幕下,它的枝条峭楞楞地直伸着,像一个受火刑的瘦女人。一些喜鹊在月光下跳动,它们不怕寒冷、非常活泼。它们不时啄啄剩下的小红果子。

  喜鹊们闹闹嚷嚷地讲道:“是的!是的!是的!我们看见学问家抱着手臂站在不远处,他那脸色发白的学生紧紧跟着他——这煞白煞白的小东西还拿着锤子、铁钉和药散。不久,太阳升上了天幕,它的光线像箭雨一样落下。那是七月的清晨,一个响晴的日子。鬼王子就在这儿惊醒了,他受不了那样恐怖的日光,周围又没有房子、亭子、廊子。他便捂着面孔,躲藏到那阴暗的树心里。

  “学问家就带着徒弟上前,拿了四颗长钉子,从东、从西、从南、从北,叮叮咚咚地敲进了树身。他们敲打得那么使劲、那么仔细,你可以看见四个银色的钉头,牢牢没进了树皮里,和木头相平齐,拿什么也拧不出来。他们又在树根上浇了颠茄的汁水,使得我们不敢落下去,吃那些新生出来的小红果子。

  “是的!是的!这就是事情的全部。我们的花楸树是城市的第八座塔楼,从这儿除了花枝和果实,人们什么也带不走。”

  就这样,我听完了这个在城里人中间失传已久的故事。我站在树下,看着喜鹊的翅膀翻动着消失在夜空里,心里并不感到全然相信,脚底也并不感到全然稳当。这时,我看见死白的月亮升上了中天,就像它在我们十三五岁时惯常显摆的那样。这情景把一种可怕的镇定——或可怕的疯癫呢——不可推辞地杵进了我的胸口。

  像穿过城墙那样,我试着推开木质的屏障,把自己推向那黑漆漆、雾蒙蒙的树心。实际上这不难办到。当我睁开眼睛,我挤进了四分之一个塔楼、二分之一个洞穴、一个壁橱、一对儿童的棺材——那样大的一个房室里。这件滑稽、荒唐又可怕的事情当真发生了。我看见茂丘西奥,或他的鬼魂的鬼魂,被一套确实牢靠的、南北方向和东西方向的长铁钎,或钉或挂在这小暗室的中间。

  我想,这绝不是一个故事,绝没有那些复杂的缘由和神乎其神的情节。我看着他像藤条一样累累下坠的头发,和中间那张垩白但布满污渍的脸,几乎以为他是又死了一次,而神国或冥府的史册中从来没有过这样古怪的死。后来的事,我记得并不太清楚,仿佛一种并不存在的暗绿色湖水慢慢涨满了树身,而把我和他那张死面孔一起吞没了。

  我大概抓住了他的肩膀,但是受那些铁矛的威胁,并不敢摇晃。一种怪异的灵感让我探了探他右胁下面那个标志死亡的伤口。那儿依然是血,倒还没有枯干。我大概只好——照着我们十岁时互相侮辱的样子——拽起他的头发,拼命拍打他的脸颊。

  茂丘西奥醒了过来,从什么深陷的梦境里,从什么孩提期的恐惧里,他发出像是呛水和小孩子哽咽的声音。但是当他缓缓地看住了我,认出了我的脸,他说:“啊呀!——我知道你是忘不了我的!”

  我充任守墓人的日月,和那些日月里的所思所想,竟从绝对的冰雪转为了某种瞬时的怒火。我向他那表演出来的轻佻面孔上挥了一掌。茂丘西奥大叫一声,这一下子较为真诚,因为他的嘴唇流血了。

  那之后,应该说直到今天,我没有再揍过他,因为这实在是太不合适,也太不必要。接下来的事情倒几乎是童话式的,可以和鞣皮匠女儿的睡梦——或群鸟的闲聊——连成一线。喜鹊们在我的头顶打圈。她们教我把两手并拢——然后她们便从上方用力摇晃一根又一根的枝条,使露水像雨点一样纷纷直落。我的头发和披巾里都进了这种银色的水。

  我就捧着喜鹊造出的雨水,把他的脸颊、他被灰尘封住的眼睛、他沾血的下颔洗干净。

  “劳你大驾,”茂丘西奥说,“好可怜的猫啊!多大的辱没!可惜茂丘西奥不能帮你的忙。话说回来,假如我能活动这两只手,首先要还你同样疼的一巴掌。”

  我告诉他我并不在乎。我告诉他,在墓地里,我用雪水洗过罗密欧的石刻的脸。

  “唔!”茂丘西奥点了点头。很难辨明他这些轻轻、短短的嘟哝里有些什么意思。他用重新放亮的棕绿色的眼睛瞧着我。

  “——那上头的一盏灯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学问家的徒弟偷偷放下的,”茂丘西奥答道,他那种古怪和聒噪的咯咯笑一下子回来了,“他倒是很善于动用恻隐呢!我想再逮住他,对他笑笑,让他那张白薯样的脸变得更加惨白。”

   因为不能动弹,他的目光变了。他的目光在那天夜里像是一只小而没声没息的羔羊,它绕着人旋转,并且顶人。

  打那一天往后,我就暂时寄住在哑钟的钟楼里。一种简单的意思使我不再考虑离开维洛那了。我需要压制住传闻、人影和墓地里荒废的时间所引起的恐怖,并压制住这种恐怖所激起的叹息;那会吓着那只温顺的燕雀,和她睡意朦胧的孩子们。

  多少日子从钟楼和广场中间流过去了呢?有时,在夜里路过那两尊高高立在立柱上的金像,我也停下来看它们晦暗的形体。据说,每一年,我们的女孩儿的手指——和她男伴的金剑——都会被盗贼敲去。我仔细聆听着雕塑周围的晦暗,怀疑朱丽叶和罗密欧的灵魂是否也漂泊在什么地界,或被羁押在什么地界。然而能听到的只有寂静,和那些原本就在流浪的满不留意的寒风。

  我已经明白了阴阳两地之间的流民管理法,那就是说,总得有个知道你的人把你的名字挂在嘴上才好。但是,每当我到花楸树的牢房那里去,对他说“下午好,茂丘西奥”或者“再见,茂丘西奥”时,他一听见,就笑得像是发癫。

  “那么你以为这个怎样?——永别了,茂丘西奥!”我说。然而话音刚落,我心下就有点儿过意不去了。我们活在人世时,从来不肯这样担惊和受怕。

  “听起来很好,”茂丘西奥答道,“但它不能管用到永远呀。”

  城市是慢慢地把他忘在脑后了。现在,我知道,城市也有一个头颅,这头颅甚至也会陨落。夏季开始的一天,即使入了夜,天色也较为明亮。我看见他右腹部的伤口带着血点子向上扩大,好像红色的苔藓在雨季里疯长。他的脸颊和眼睛凹陷出一带阴影。他似乎不晓得,他说出来的话已经凑不成句子。

  乘着午夜,我摸到了修道院的门口。我想僧侣们是要阅读和抄写史书的,他们应该知道,名字意味着活过的人。我用剑把茂丘西奥·艾斯卡勒斯的名字写在地上,在上面写了一道拉丁字的格言,在下面画了一个只有传闻中的女巫会画出的怪图腾。我能感到,这事做得很可笑,它的具体实施和我怀有的心境很不相称。我小心翼翼地回到钟楼,头脑中出现一个老朽、可悲的骑士,踌躇满志地骑行在他自己的疯病中。

  白天,部分多心的僧侣大概中了圈套,以此为题目开了一场会,会议期间少不了称引他的姓名。当我折回花楸树下,我那或是米诺陶、或是阿里安、或将什么都不是的鬼东西——已经好转了不少。他听了这故事,照例大笑起来。

  有一天,当我推开花楸树的枝叶和外壳时,茂丘西奥左左右右地歪歪他的头,并像一个喝多了的鬼一样嚷:“是真的吗?是假的吗?我看你的手上和肋骨上也不再有伤啦。我大概是看岔了,可是好卡普莱特少爷,你漂亮得不像一个鬼。你是不是找到哪个神经质的小丫头,每天为你哭、为你祷告啦?”

  我不知道怎么辩驳他好了。我告诉他,实情并非如此。一天傍晚,我听见了那放贷老人病死的消息。为他哀悼的人数目寥寥,我看到一辆小小的黑马车,嘎吱作响地驶出了城。同一夜,我在酒馆外面走动,无意间遇见了骑士侍从潘恩:他如今在亲王的弓箭队里供职。他喝了酒,独自往住处走,步履摇摇晃晃。出于某种不好解释的冲动,我从后面叫住了他。结果潘恩吓得不浅。他摔倒在墙角时,还把剑死死地横挡在胸前;他吓得尿了裤子,同时嘴里涌出一连串不能听懂的名字。

  “我没有威胁他,或者呵斥他,”我说,“我想这只是因为那老人今天下葬。火烧账本的气味还在半空中飘。”然而潘恩得给他的遭遇一个体面的解释,好把它提升到酒桌上。他就编出几个关于卡普莱特的鬼魂的、真正耸人听闻的故事。他的同僚们听信他,虽然他们总爱哼哼着发几声笑。

  这就是潘恩的鬼故事或笑话。是它们把我的名字重新在酒店里传开了。茂丘西奥听了,也在他的钉子间发笑。

  我不记得我们谈过多少过去的事情——那一个人生里的事情。那种谈话进展得缓慢,能有多少突然的揶揄,就有多少奇怪的沉默。据茂丘西奥说,白天,喜鹊学了洗衣女孩的歌儿,大声传唱;又谈论着医生书房和画家阁楼里的事。到了晚上,他偶尔接着喜鹊们乱七八糟的报告,说起长篇大论的胡话。那些话——远海、海蓬草、草芯织成的黄袍,倒和我们的境地相称,犹如酒和酒杯相合。

  “听听喜鹊说的,”茂丘西奥叫道,“大家伙刚刚结识时,他们满以为我是个好温雅的王子呢。而如今,他们说我习于无理取闹了。这是不是从来没有的事?——而你来了,提伯尔特,你来得不合情理;这是不是你的错?”

  “你命中没有一天不是无理取闹的。”我说。有一些必要的苦差等着我,比如把落在他眉毛边上的红瓢虫摘下来。

  我仍然住在钟楼。当我从那张唯一的床上起身,有时候,会看见两只或三只喜鹊。它们交叉着翅膀,站在栏杆上,像皇宫里来的办事员。



6.花楸树

    本城的新地图在八月里画成了。这件工作交付给了一位外来画家,他的线描很精细,设色也富丽;大大小小的建筑、大大小小的主人和大大小小的逸闻,都能在这巨幅的图画里找到。这图画已经悬挂在亲王的厅堂里了。但是,一百幅这样的画也不能说出一些简单的事实,这些事实是鸟雀、野猫、犬蔷薇和街上的混孩子一直知道的。

    鬼王子,艾斯卡勒斯家的茂丘西奥,被钉在广场往西七百步的花楸树心里。那喝酒的地方流传的故事,是疏松的、容易变形的。何况那些尚存一丝记忆的人的舌头,已经被符合他们年纪的话题夺去。于是,人们渐渐觉得,花楸树里本来就有一个什么精灵。他从一开始便是树木的,便是不能动弹的。

    早秋雨后,广场上弥漫着一种淡蓝色,和一种类似海盐的味道。这时太阳落下了山岗,月亮却还不太明亮,钟楼都现出淡紫色。主钟楼的住客,现在是卡普莱家的提伯尔特。他穿着带高领子的外衣,披巾垂过了手腕,靴子有点儿太长;看起来和一般的市民没有两样。但是,实际上,他的喉咙那儿仍然有一道没法抹去的血痕。裂开的脚腕和空缺的膝盖骨,仍令他的步态显得拖沓。

    走近花楸树,一阵湿漉漉的风正刮过街道。钟声一齐响起来,好像是被大风吹响的。他看见两个妇女,正从旁边笃笃地走过,怀里放着酒和蜡烛。两人中间夹着一个脸蛋红润的小男孩。

  “这呼哨,这叫声!”一个女人说,此时她们听见猫和狗在叫唤,“每当刮风下雨,这棵树就要洒下些什么。甚至可以听见树精在唱歌呢。唱的那些歌,可真可怕。声音像是一个喝坏了嗓子又赶上了发烧的孩子。”

    “都唱了什么可怕的呢?”另一个带着好奇的表情提问。这一个便回答:“有时候唱骑士的打仗。交锋啦,身子劈成两半啦。有时候却不唱这些,却唱贵女的歌。爱人出去,不回转。同时那树上的白花或红果子……”

    “那是对小孩子的一种粗野的引诱。那会让我们好好的小男孩子染上坏脾气。若不是仔细地看守住他们,他们就要听得眼睛张大、瞳仁散开,直走到精灵的红红白白的罗网里去了。咳!我不了解精灵,但是……”但是她换了换提篮子的手,握紧了她那个胖胖的男孩的手臂。

    鬼魂此刻就站在她们对面,甚至从头发的阴影底下直直地看住她们。但她们不觉得异常。如果她们肯瞧瞧他,那么他瞧起来过瘦、苍白、境地不好。一层后加的落魄,笼罩在他天生的执拗的神情上。他那双凹陷的大黑眼睛仿佛闪着泪光,显现出合情合理的一丝怨恨。

    她们笃笃笃地走了过去。小小的鞋跟,击打着石头和污水。“啊,”他说,“骑士的打仗——你们的孩子——说谎!”

    他在花楸树跟前站住了。好像一个行脚的人,要找一个住脚的地方。大风第二次吹过街道。妇女们唯恐从哗哗的树声中听出精灵的声音:

“砍杀了尊贵领主的六百个骑士,他

   就也用尽力气;夕阳西下时他的头

   还像活着一样美,落在野草莓地里。”

    他把头低进树叶的阴影里。他的手臂像云雾一样缥缈地动作,一时间分开了树皮那云雾似的实质。像鬼魂都能做到的那样,他把自己带进了漆黑的树心。

    “他们不高兴你吵闹。”他说。

    “是的!”茂丘西奥说。照旧是一支左右方向的铁钎子,穿过了他的双肩和双手,照旧是一支前后方向的铁钎子,扎透了他的胸口。他不时心怀不满地看看肩膀和手腕,它们不幸失去了原来的模样。那些地方透出青紫色和紫红色,他先前不知道,人的武器还能让鬼魂如此被创。

    但他只能想象出剧烈的疼痛。作为一个不再被城市喜欢的鬼,他的感觉是像月光一样稀薄。

    他动作很大地点点头,又摇摇头。这就是他能做出的最得意的动作。然后他说:“劳你把我鼻子上边那一绺头发拿开吧。——那是我所不高兴的。”

    提伯尔特用缺少骨节的手把那绺头发丝摘掉。“今天就不要再唱了。”他这么说,并以双手捧住那还能转动的脸,像以双手合握一只酒杯一样;按压它,随即贴近去,慢慢地亲吻。

    那个时候——在人们心目中,总有一个不乐意被准确的名字束缚的时候,称为“那个时候”——是在七月中。一天,下了一场稀罕的大雨。他来到花楸树脚下时,浓紫色的黄昏正在飞快地消逝。花楸树的表面上挂满了水珠,茂丘西奥蓬乱的长头发上也挂满了水珠。

    “你竟然把坐在窗栏上的喜鹊给赶跑了,”茂丘西奥甩着那些水珠,说,“不过你知道,你每天到一棵树脚下吊唁,像个什么吗?”

    “不说这些倒霉的事情了,”他又着急地讲道,“你知道我最初甩掉我的身体,轻轻地来到空气中央时,看见了什么吗?我看见你。把剑摔在了脚下,并且直挺挺地伸着手,好像要抓住一个鬼。有一会儿,我以为你真看得见我呢。现在你用剑做手杖,现在你非倚着它才能站着,站在三步开外。我不晓得你是什么意思啦。”

    提伯尔特把他的剑放平在地上。

    他说:“我没有料到,死了也要演戏。我没有料到死后的戏台也是这么漫长。从我昏睡过去,到别人把我搅醒,属于我的,没有一个死者般清白的时辰。”

    “设若这就是你的清白的时辰——”茂丘西奥急着说,“况且这里有成千上万个时辰可以取用呢,我去不了别的去处了。——那么,多少日子是过去了,我真想念你,你不想念我吗?”

    “什么竟让你怀疑起这个?”

    提伯尔特只好把眉毛拧起来。

    一会儿,他望着脚尖,慢慢说道:“在你不能乱动的时候,我不能像往常一样乱动你哪。阁下。”

    茂丘西奥在地上跺了跺脚。“劳驾你过来。我有一件大事,新近听见的,要到你耳朵边上说。因为事关重大,不能让那些花衣服的鸟听去了。”

    提伯尔特走到他跟前。这意味着挤进铁刑器那不太大的缝隙里。他把左脸转向那即将传来声音的方向。此时,喜鹊一定正在伞形的树冠上扑打着翅膀,因为那扑簌的、带风的声响一直传到树木的深处。但他耳环附近的皮肤被费劲地吻了一下。

    他把双手放在了横向的铁扦上:左边,右边。茂丘西奥那被钉住的两手勉勉强强地抓住了它们。他的鼻尖,他的面孔,转瞬又陷进那黑头发的幕帐了。接着,他们比较痛快地交换了那个罪过。

    提伯尔特回想起被划破喉咙的那个时候:

    是的,是的。

    还有阅读坟垄排出的文字的那个时候:

    是的,是的。

    “……你对维洛那的报复心,好久长哪。”这一会儿,茂丘西奥吐着气说。“我的钟楼怎么样?我们的阿依达和奥立维怎样?我们的罗密欧和朱丽叶呢?”

    “同你的一样长,我想;那里一切如故;恐怕是死去了;恐怕是死去了。”

    “我不相信,不过这不是要事。”茂丘西奥胡乱地摇他的头,如同波西米亚乐师摇铃鼓。“他们的旅行总不会更坏,在这世上,我真设想不出比花楸树棺材更消耗嗓子的死法。”

    “你知道我要报一切的仇:我要把这些钉子撬开来的。”

    “要报一切的仇。”茂丘西奥学他的话,用一个奇特的、哑哑的、软软的、有玩兴的声音。

    世界时常造出这样一些失意的人:他们的知识,在他们而言,是一场荤腥的暴风雨。他们的头脑如果不干些反复撞城墙似的苦劳,就永远不得安宁。近来一个诗人住进客店,他就是此类人的活的标本。隔上一天或两天,诗人夹紧薄薄的衣服,握着一小瓶烧酒,走出客店的矮拱门。每次他都看见那个行人,杵在花楸树下,或者如梦初醒地从那里走开。

    “像是一个少年贵族,气度很唬人呢,”诗人对自己说道,“但是没人亲近他,也没人追着他恭维。而且总是穿着老一样的红色衣服,衣服的剪裁也不入时。”有些专事嘟嘟哝哝的酒徒就凑过来,坚称那少年贵族是不人不鬼的。

    诗人听见“鬼”字,撂下盛淡酒的杯子,惊叫了一声。食客们以为他那文人式的肠胃被吓坏了。但他是落进了回忆的陷坑。——此来,他打算做一篇好的浪漫传奇,把名字永远留在一块羊皮纸前边;要么,在迷离的危险中把性命断送,也不是太坏。毕竟他的命运已经锈蚀得厉害,背负起来好像背负一种慢性病。

    一天,他鼓起勇气,跟在那个飞快走路的少年人后面。他的衣服颜色很旧,眼窝里又积着乌青。——从余光里瞥见了这些情况,提伯尔特一时把他当成了一个乞讨的人。

    为了摆脱跟踪,他停步了。他很快地摇摇头,很快地把三个金币塞进尾随者瘦长的手里。

    这古老的金子散发出寒意和寒光。“啊不,不是!”诗人叫起来,张着那只手。“让我向您解释解释。我是一个做歌谣的。我对世上的其他事情没有非分的愿望,只除了故事。”

    “故事——不。”提伯尔特向他摇头。

    “你们不知道故事都意味着些什么。再见吧。”

    诗人把一只手压在胸骨上:“同您保证,我不是靠故事来图吃饭的人。我曾经师从人人都知其姓名的那位学者。在语言和修辞的学问上,我早早地探过了幽冥。我难以忍受零星的罪孽,这样我也就失掉了哪怕最轻的桂冠。——同时,说起来,我做少年时,和老师同路访问过此地呢;只是此地的神秘,只是此地土壤里的忧愁,我一生都不能够从心头摘干净。再说一道,我不是靠故事来谋活命的人。”

    “或许你记得院场里的花楸树?”

    诗人的眼睛在眼眶的影子里微微一亮。确实,一种货真价实的对名词的忠诚,使他不由得张开嘴来。

    “是的!——那花楸树!”

    他的愿望,通过一种不很巧妙的方式,遽然实现了一半。一把剑霎时间横到他鼻子底下了。剑身那平滑的表面贴住他的脖颈,那意思是要把他往后推。

    危难之中,诗人没有忘记留神观察。那剑一半是光洁的,发出比金子更冷的冷光;另一半却被锈迹覆得很满,犹如爬藤的古城墙。



7.提伯尔特

    就像那样,我认识了一个诗人。后来回想这一切事端时,我无意间越过他的头顶,看清了一件更古的事情——舞会之后的一个午后,朱丽叶曾带着淡红的、愉悦的神情穿过饭厅,说她在女孩儿们中间听了一个诗人唱歌。那歌令她很喜欢,她把两三个小蔷薇头抛在他的琴上,诗人高深莫测地向她鞠了一躬。那时候,我还不明白。她这些闲话和即将发生的悲剧不是没有关系。

    我们那位诗人可没有这么体面的入场戏份,这是我对不住他的地方。事情突然发生的那一晚——我记得是八点——群钟像狗一样大叫,旅店一楼传来酒客的一阵阵大笑大闹。诗人抱着自己的肩膀,无能为力地看别人乱翻他的箱子。

    我是那个别人。总的来说,在他的行囊里,没有发现任何的武器或法器;只有一团团拥挤在狭窄纸头上的文字。我意识到,书本是一种一半浸过冥河的东西。快速地翻看它们时,窃窃的言语声从纸页间打着螺旋散开,几乎令我犯起头晕来。

    当我终于掉转身去看他,我看明白了他的脸。很难说他处在二十岁和四十岁中间的哪个刻度上。他那张微微揉皱的长脸上,混合着孩子似的神气和老人似的凄凉。

    “哦!就是这样。”诗人正自说自话。“这就算被别人——别鬼——抓了做替死了。我的脚不太能踩实地板,真有点飘飘的呢。我算是见识了,我算是见识着了。少爷,可以签个借条吗?我还想接着活命,写下我的见识。”

    我说:“除非你先帮我去解了那棵树的咒语。我会带着剑和工具,你在一旁讲解即可。”

    诗人叫道:“怎么办呢?我对驱魔一类的法术,是既无天赋也无兴趣!尤其是那一回以后!离开老师前,他也就并没有教给我这一套。”

    我们就相对着,瞪着眼,站在房间中央。

    过了一阵子,诗人变得和蔼起来。那和蔼,放在他的境遇中,就成了十足的古怪。“不知名姓的少爷,”他说,“我愿称你作一个有义的鬼。即使此时我帮不上忙,我也可以拿笔来分担一点苦衷,这就算是你不害我——而且,给我金币——的报偿了。你是那个花楸树那个——那个鬼王子的——保驾的吗?”

    这话真令人不高兴。我想,有一种令人不喜欢的本事,像霉斑一样长在这背运的人的身上。

    “我的身分不在他之下,”我说,“我就是在一场久远的斗剑中把他杀死的人。”

    诗人惊讶了。他默默地看着天顶。

    他说:“这真是不幸。如今你却显然另作了抉择。这真是一件新奇的感人的事。看来我对水土的判断并没有出错。你愿不愿意告诉一个穷途末路的诗人,这事是怎么一回事?我直觉到,它可以镶嵌在恋人像的故事的左侧或右侧。”

    “恋人像,”我感到一番雷电轰顶,“你想要做的诗,原来是那个?”

    诗人摇着头说:“我整天在那里徘徊,在附近探听!只得到一把互相矛盾的零碎。”

    “诗翁,我是高贵的朱丽叶的宗亲。如果她愿意,既然她愿意,我也就成了她丈夫的败将。我可以告诉你那一切的事情,如果你真像你所说的那样,起誓赌咒地照看故事。”

    我听到,我喉咙里升起一个开裂的声音。它一口气说出了上面这些话。

    诗人叫道:“天呀!”他想挪向他的书桌。

    “你这样子,也可以握笔的。”我说。

    他摊平并排开了两三张纸。摸着笔,顿了几顿后,就像一个中了魔咒的灵魂一样,在纸面上一刻也不停地急抹出一行:

    罗密欧与朱丽叶。

    现在我辨认出,那是一个我所不能更改的东西了。那出自文人直觉的字样把排山倒海的磨难重新招了回来。人世的穹隆好像塌在我脸上,但我发不出一个反对的声音。

    一些话儿在我的头脑里轻轻响起。在我耳孔附近的黑暗里弯弯转转地响起。那好像是茂丘西奥的声气了,因为他在任何时候都能扁着嘴讲出些话来。“说说我们以外的东西吧。什么是人?什么是星星?为什么偏偏是这两样东西,穿透臃肿的宇宙,发生了解不开的机缘?”

    诗人那张既老气又孩子气的神奇的脸,悬挂在半空,一动不动。——我记起他一动不动是在等着我。

    “……我告诉你殉情之前就有的,那必须存在的,一整个世界。我告诉你提伯尔特和茂丘西奥在其中的位置。”我说。

    他思索片刻,立刻懂得了这话的意思。在这点上,他确实不失为一个令鬼生畏的人。

    我看见诗人抓起笔,在纸上写下:

    提—伯—尔—特。笔者的施救者。

    茂—丘—西—奥。这里有了鬼王子的真名。

    这里有了——这里有了我对诗人的第三个印象。我觉得他实在有些感情过剩。由于担心这毛病,我向他使劲地皱了皱眉;但他端详着那些字、那些字形,完全没有觉察。

    “你要写一出悲剧吗?”我从后面问他。

    “悲剧是我不常做的,”诗人答道,“但我能做像样的长歌谣。啊!但愿我能说动几个善良的乐师,为我的诗句配上两把琴、一只缶!谁知道呢?将来的事谁能料到呢?三岔路口,小城,大城,王都!说不定有人从风里听得我这遗响,就把它捉去,运笔如椽,织成一幕辉煌的大戏。”

    我就信守诺言,把我知道的、我记得的一五一十对他讲了。我告诉他,务必去拜访城市边缘的修院,那里藏着的编年史可以为我的话来举证。他把搜罗到的事情编成表谱时,那些喜鹊整天站在他的窗台上,做秘密的监工。“这诗人办起事来很殷勤,不错,很殷勤,”它们唱道,“但他的面包渣又酸又硬。但他像一个病人一样长吁短叹,又像一个疯子一样揪自个的头发。几哩,几哩,我们便撇开他,飞到缫丝的姑娘们那儿去。”

    诗人凭窗写作的那些日子,我就不方便到花楸树底下去了。虽然我愿意完全地相信他,却不敢相信所有和他交接的人,尤其在这诗人为人单纯的情况下。为人所知是一种秘密的折磨。先前,茂丘西奥绝对不会同意这话,但是花楸树的刑罚使他的喉咙里多进了半升的犹豫。

    这期间,茂丘西奥对我说的话不多,它们大体就是这么些话:

    “我真的又见到他了!他做学徒时是多么小的一个,现在老掉了,不好玩儿了。他怎么不下来看看呢?他怎么不擦拭擦拭这盏长明灯?我真有那么可怕,可以唬倒一个新晋的学问家?喜鹊们争着数他搔落的头发。哦,傻瓜,我喜欢你。因为做他那样的学问人,真是世上第一等糟糕事。”

    “我感觉大地在微微地打颤。不知道你记不记得,大地是怎样把我们做孩子时的床抛在半空中,珠宝箱和镜子是怎样掉在废墟里,小雏菊又是怎样趁地动之后,无赖地冒、冒、冒出来。这些念头使我以为我要再活过一次了。我感觉我马上就要再活过一次了。”

    “你告诉诗人——罗密欧爱上罗萨琳的事儿了吗?”

    我回他说,我没有。我对罗密欧的情史不抱任何兴趣,而且这是我头一遭知道他还爱过罗萨琳呢。

    “你只知道,罗萨琳全心全意地围着你们那绺红色打转。你是一个蠢猫,只看得见逗猫的玩意儿。”

    我叫他闭上狗嘴。这是我们之间必要的程序,或者说礼节。

    “你告诉诗人——我们稳定地上丨床的事儿了吗?”

    我回他说,我没有。我说,因为这呃,算不上重大的情节,而且不好入诗。茂丘西奥发出一个夸张的表示恶感的声响。

    “哦你,你要效仿龙骑士,在美丽的朱丽叶的身边保持童贞呢。诗节里的美人儿是不是更美?她能鞠躬、转圈儿,金塑像就不能。很好,提伯尔特,再会。你去你的塔里练练十四行诗吧,假如你还风雅得起来。”

    我顺势把自己遣送回钟楼了,在那儿连着消磨了十天二十天。可以想象,在这期间,茂丘西奥一想到钟楼就要撇两撇嘴。但是那些喜鹊仍然满城乱飞,昭示着城中没有真正封闭的监狱。

    十月来到城里。诗人把他的长篇歌谣做完了,在他的隔间里练唱。起先,喜鹊们叽叽喳喳地笑话他,不过到了后面,也挨挤着安静下来了。他在炉火熊熊的喝酒的地方给市民表演。不久,他到花园里给罗丝玛丽们表演。不久,他到亲王的露台上给权贵们表演。

    这都是诗人本人后来告诉我的。有一个阴沉沉的秋夜,我站在小拱门的阴影里,忽然听见他那乐声和夹杂在其中的词句,就忘了别的,没有挪步。不知什么时候,只剩诗人站在人群走散后乱糟糟的厅堂里,向半开的门挥着手臂。他哑着喉咙叫道:“阁下!阁下!”

    如今他包里有了一叠金币,买得起泡柑橘片的热酒了。他一定要分给我半壶。他骄傲起来,就不再疑什么神,也不再怕什么鬼。他抓着头发,说道:“我想,大家听了这一场热闹,该把事情的始末和人物的名字记得比较牢固了。这大概奏了效,因为您的气色——原谅我使用这么人气儿的俗话——也往好了变了!”

    他这话使我眼前升起一个更惨白的鬼影。今夜的印象的大水,登时向两旁分开了。

    这时候,外面已经下起了怪凶猛的雨。我拎起半壶酒,要跑到外面去。诗人觉得这是发癫,但是没法阻拦。像他那样活着的、有了一把年纪的人,也没法负担这样的大风雨。我闯进那黑光白光参半的雨幕里,一个劲地快走。到了广场边的回廊底下,我也住脚了。凭着感觉,我知道酒里似乎进了雨水,酒壶的提手和表面也渐渐在我手里变冷。雷电就在不远的地方跳跃。它的火、它的群星、它的毛发,还有它的愤怒的琴弦。我知道,那是一个既非人间也非鬼界的世界。

    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天色稍微变淡了,雨水也慢慢消停。那时我极力尽快地跑到花楸树下。我看见大大小小的断枝撒在地下,泡在一点儿积水中,几乎可以听见它们那细小的呻吟声。好多青的红的果子,也都落在微微发亮的水里。在树身那个熟悉的地方摸索一圈,只摸到灰泥和汩汩向下的水流,不见了四颗钉子。很奇怪,我蹲下身,循着铜铁的亮光,不费多少力气就捡到了它们。

    那小的、尖的冷东西使我心里觉得震悚。穿过石桥时,我把它们一抛抛进了河里。至此,我听见夜鹰在高叫,警告清晨将至。我听见燕雀在齐唱,警告清晨将至。我进了钟楼那锈住的门。黑夜松动时,发出一个非人所能察觉的响声。一个阴森而迫切的响声。然后,好像整个城市都汇成一轮,从群山后面缓缓升起来了。

    我踩着梯子爬上钟楼。我记得,那时我觉得很奇怪,即雨水和壶柄如何可以抓握,如何不能穿透我们的身体。我发现,我是在顺着一行已有的湿的足印爬梯子。我拉开房间的门——那时燕雀已经在细声细气地啁啾,好叫醒她的鸟孩子。我想打开门,然后倒下。

    我料到了没有呢?或者说,死人也会做梦,也会半梦半醒着吗?我看见茂丘西奥,蜷缩着身子,手臂挨近了两个膝盖;仍像不知多少年前一样,躺在已故敲钟人的床铺中央。枕头上是他的黑发纷披的脑袋。走过去,脚步像一些铅坠子,轰隆轰隆。我根本不想把他从昏睡里惊动——我是那样打算的——但我的手不听命令地伸进他的头发。他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也像是被什么咒语强迫了一样。那种强迫似的力气一下提起了他的半个身子。像网,像一张从深海里浮起来的渔网,整个的茂丘西奥——黑白参半而不可分辨的——霎时间打开,缠住了我的肩膀。

    我看着他在我的双手之间大笑:这笑没有声音。但他笑得很满意。多么奇怪,多么不近人情的一幕啊。尤其是他的嘴唇,苍白得怕人,吻它们也不能把它们的颜色叫回来。在这些头发里、这只耳朵后面、这段脖颈的凹处、这块尖利的锁骨的上下,还残留着花楸树的阴暗的气味。那个木质的核心、腐化的时间、满不经意的灾年的气味。

    我用尽力气,把他的左臂和右臂拆开。它们紧紧绞在一起,几乎要把人勒晕。反正,它们还要挣扎,不愿意安分地摆在左边和右边。

    在破缎子底下,那些铁钉造出的伤口还很新。一触那些地方,他就疼得吸气。但他的唇形在笑,在快活地乱笑,只是上牙偶尔咬住下牙。我轻轻摸索着左边的、右边的、前面的、许多年前落在这儿的、许多年前落在那儿的、有的和没有的伤口。我弓下身来舐那个我做成的致死的伤口,和流血一起往下边走。这是一股淡红色的味道,茂丘西奥变化成一只蜜蜂和一只鸟中间的一段哼鸣,除了两只发抖的手,缠在我头发里。

    “人们只写那些被人们驯顺了的异类。爱那些朝他们打开了身体的。和他们脱了关系的,他们就觉得野蛮和恐怖。”我想。“诗人总算是一个很好的人吧。但他也是无法想象——无法忍受这个的。去,去,去!”

    “而,多么奇怪的情节,多么奇特的安排;在这块活人的、别人的木板上,还有你,还可以摸得到,甚至感觉得出……”

    我实在是疲于模仿那年轻、久远的夏天里,情人都爱操持的那种愤怒了。我的额头掉在他的额头上。他拿指肚蹭蹭我的眼角、颧底和嘴,那小小的动作好像还带着好奇。

    “——然后你哭了。”茂丘西奥说。然后我才知道,我还能流不少的眼泪,像一根被割断的绿藤能做到的那样。

    我抓着他泄了力气的腿弯。我明白了这种抓握,明白了它自古就不会消失:凭着这种抓握,保罗同佛兰切斯卡在阴风里永远地贴近,并且旋转,并且旋转,融入旋风本身的圆柱体。

    一阵痉挛正穿过他的小腿。一会儿,结束了。我们稳稳当当地躺在床上,不会突然隐形,不会突然破裂,不动也不颤抖,好像地里的金子。我很难忘记:我牵着他漫长的、绕弯路的头发,顺着那个看到了他惊奇不减的眼睛。那眼睛很亮,很美,用不着滴进一滴颠茄。我看到了金像青年那永世不渝的婚姻。我看到一片庞大的白色,在扇它的翅膀。



8.广场

    应该说说那些伸向河流的斜坡。

    最后的夕阳在河水里晃荡,斜坡往上的一带已经陷入了深深的、令人激动的黑暗。那分界的位置上还开着星星点点的黄油色和白色的花,一个小姑娘指出,它们长得就像盛迷药的杯子。这一伙小孩子在草地上打闹。照看他们的妇人正把方巾叠成三角,又把蜡烛放进灯罩。她偶尔抬起脖子,朝他们喊几句催促的话。

    他们正做着游戏。每个人都在游戏里领到了自己的角色。这样的游戏,一旦玩起来,主要是围着小小的“罗密欧”和小小的“朱丽叶”来打转:他心里喜欢她,她心里喜欢他,别的小孩子也喜欢他们这样。不过其他演员仍可在边上各取所需,扮诗人的扯着嗓子重复几句行话,爱打架的抡起短短圆圆的木剑打架。

    “我们应该在这里把广场的情节给结束了!”一个孩子叫道,把剑直直地举起来,“剩下的东西,卧房啊坟啊,还可以回屋子里接着扮呢!”

    “猫国王。你来,看着他。”茂丘西奥说。“他是一个像样的小东西哩。” 

    那小孩子接着叫道:“你死了!茂丘西奥!”

    “你怎么知道?”茂丘西奥说。

    他那木剑的一劈,太热情了,违背了戏剧的规范。可以看见另一个小孩子一屁股墩摔在了草坡上。他的衣裤是白缎子做的。他哇地一声叫起来,很像是哭了,却是一种符合戏剧要义的哭。

    “这不好,不该把人家弄哭。”茂丘西奥说。

    “你尽管看吧,好像一百年内只能看这么一次。要知道,他们也会长到十六岁的。谁此时和他们一起笑,谁将来就要和他们一起后悔。”提伯尔特说。

    “啊!不要讲这样的鬼故事来吓人。”

    他冲着底下的河水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在呵欠的末尾,顺手把披巾从面前拽了下来。那个年头,人们总是看见他们,但是很难穿过半个广场追上他们。鬼王子穿着罗兰色的衣服,玩着他披巾的一角,玩着他同伴的剑。他黑暗的卷发是像夏天的垂柳一样越垂越低了。有一个爱说古话的人,曾经在亲王的弓箭队里当班的,讨厌他那时隐时现的快乐的脸。这人说:他曾在广场四方的巷弄里拥有过一百个活人情人。抱着小孩的妇人站住脚来听这古话,但她们听得乐呵呵的,并不像老弓箭手那样心怀不满。

    人们没再见过鬼王子穿白裙子作弄人,或者到人家的桌子上跳舞。不过他偶尔把文人的卷轴从包裹里偷去。他偶尔拦住一个听了弓箭手的故事、感觉醉醺醺的小伙子,用他那一条绿蛇似的声音问人家,肯不肯跟他对剑。

    这种事情的解决办法,在广场上算是广为流传了。小伙子照着酒馆的女主人的嘱咐,撇开头,向半空里叫唤:“提伯尔特!”

    这倒不总是管用。有时,他还得连叫上三声“有劳”。

    至于提伯尔特,金身女郎的尊亲,他往往披着一件斗篷;那斗篷的面子是樱红色的,里子是猩红色的。他对寻仇兴致缺缺,几乎不跟除诗人、小孩子和卡普莱特以外的人谈话。洗衣女佣看见他在夜幕底下走过廊桥,就闲性大发地怀起古来,说现如今的反角和败将里很难找出那样的人物了。

    根据诗里唱的故事,人们觉得,他们只是出于无奈才一左一右地走在路上,才像死鸟挂在死荆棘上那样挂在一起。他们一定主要在某个荒园里徘徊,一定仍在等待什么人回来。那做诗的诗人说:“未必。”人们觉得诗人的未必也到未必为止。

    那么,应该说说酒馆。

    事实上,提伯尔特仍然记着诗人;出于他那种对死亡发生的责任感,他以后还会记住更多来此小住的诗人。他记得诗人如何在口袋里摸索钱币,如何为鬼魂买一壶有柑橘片的热酒。事实上,茂丘西奥很不喜欢那种酒的味道,照他说,它“比雨还苦”。他同样不喜欢那诗人做的诗,还没听到他们斗剑那一节,他就枕着两臂睡着了。

    有一天,一个旅人在他们面前摘下帽子,露出一头乱翘的头发。那是年轻的班伏里奥。班伏里奥打酒馆里来,他偷偷摸摸回到城里之后,是在那里——那楼梯旁边的小房间里——度过了最初的、不熟练的日子。

    “广场是更气派也更漂亮了,”年轻的班伏里奥说,“虽然,我可以说我不喜欢吗?另外,我也去看过了蒙太古的庭园。现如今的女主人名叫罗丝玛丽。她真有些学究气,比她请来做教师的学者们还要严格。她的小孩子们双手撑着栏杆,对着发光的青草地叫苦不迭。”

    “我还瞧了瞧卡普莱特们。我看见,花架下面,一对不讲规矩的小兄妹正在练剑。那是一个明亮的夜晚,他们把自己当成了穿梭三界的英雄,甚至要来刺我呢——”

    “好把你装进专门捕风的口袋里。”提伯尔特接着他的话说道。他对那两个孩子的现行律法是非常熟悉的。

    班伏里奥把茂丘西奥从肩上解下来。他的两个手腕一起使劲,把他朋友的脸颊和嘴从自己的脸颊边推开。“我要问呢,”他边做边说,“你们是不是要告诉我,你们像这样过活——已经满一百年了?”

    茂丘西奥叫道:“九个月!”

    班伏里奥暗叫不好。茂丘西奥叫道:“班,你叫出声了,你以为我没听到吗?”

    那可是一百年,提伯尔特想,但是茂丘西奥只字不说。如果是一百年,提伯尔特想,那么即使是照着那傻瓜弓箭手的故事来讲,茂丘西奥一年也只有一个情人。

    晚一点,他独自坐在钟楼内部的、被冬天的雨声咚咚撞响的黑暗中,直到一个满是卷发的脑袋擦着他的手臂,从底下钻出来。“一百年,”茂丘西奥睡眼惺忪地嘟囔,“你在念着什么一百年?”

    “我想,奇怪:你这样子好像没起过变化。”他说。随即又为这话的丢盔卸甲而后悔起来。

    “这是我的本事。我也不知道,我还有这样的本事呢!”茂丘西奥说,并很快转开话头,“就是金像,也不是全无变化。如今每年重新安上男孩的剑和女孩的手指时,不再用金——只用黄铜了。可是,他们在哪里?我能感觉到,他们的质地没有改变。他们站在那像的背后,让所有人低下头,使颗颗心里闪耀着恐怖。可是他们在哪里?”

    那么,应该说说广场。

    一个小的、蓬松的白鸟,在男孩塑像的肩膀近旁做了窝。这景象让他们两个都看得很有兴致,虽然具体讲来,转着的念头并不一样。与此同时,有人往女孩塑像的头上放过一只花环,它仍然很美,虽然已经风干。那小鸟时而扯下一些花瓣,堆在自己巢里。

    “好残酷呀!”茂丘西奥说。他坐在塑像的双脚旁边。“这些顽固的孩子,不会张开他们的耳朵,听一听死人和活人的忏悔。他们从不费神去听,因此也不会舒服得发笑,也不会感动得流泪。”

    “但是他们一定还活着,还在哪里面对面地漂泊。”他说,同时晃着他自己的双脚。他抬头看看男孩塑像那个有点儿忧郁的笑涡——相比而言,女孩塑像似乎笑得更快活。

    “天,这是可能的吗?我爱他爱了多久!”

    提伯尔特不无疑问地看着他。

    在靠近河流的斜坡上,仍然可以看见两尊塑像。从侧面看,他们不再那样平静地起舞,而是仿佛处于手拉手的奔逃之中。他们成了两道铜色的影子,把半红半紫的昏暗的天空从底部剪开了。这里,孩子们在做游戏,小杯子似的黄花和白花免不了遭受他们的踩踏。他们喜欢随时起誓赌咒:“一百年不变!”

    洗衣姑娘们又看见了穿红衣服的提伯尔特。在廊桥的影子里,他正抓着剑说:“真是吵得人头疼!这好像就是他们。是他们在说些童言。”

    茂丘西奥在他旁边眨了眨、转了转眼睛。

    “你忘了罗密欧在十五岁上才遇见你的妹妹。”他说。“有人在儿戏里爱说这样的混话,那不是我就是你。”

    “我忘了。”

    “因为你从十岁开始,就不爱说一百年,而爱说:死。”茂丘西奥拿一个甜兮兮的声音说。“要我说,这委实是罪有应得。”

    那么,应该说说哑钟的钟楼。

    茂丘西奥·艾斯卡勒斯有一种特别的福分,那就是他死了之后仍然有做不完的梦。暮色降下来了,月亮露出来了,这对他来说就是早晨——他就坐在六扇窗子的其中一扇跟前,叽里咕噜地讲起新的梦。

    屋檐底下的燕雀太太听了,用翅膀盖上了她三个孩子的头。她和她的母亲、祖母一样,有些优柔寡断,不然她早就把搬家的事宜考虑完了。——这期间,麦布女王在空气中飞驰,去引逗最早入睡的一批小孩子。这期间,提伯尔特给他编完了三个辫子,每一个都紧得像一个威胁似的。

    他想起维洛那的小王子,作为一个真正的、跑动在人世间的小王子,从十岁唱到了十五岁的歌——纯粹是瞎编的调子、瞎编的歌词——但他无比响亮地唱道:“我希望敌人死去,而城中烧起大火;我希望我从坏孩子,变了世界的主人……”

    不幸得很,世界至今不知道落在了谁的手上。然而这歌里也有应验的一部分。死亡带来的人,如今屈服于他的眼睛。同时,夕阳彻底从城墙外面消失时,金色和红色满地氤氲,好像真有一场大火或大火的灵魂,从城市中心发出狮子似的深长的吼声。

    四面的钟声唱了七下。总的来说,他喜欢在夜晚变了模样的街道上乱走。他喜欢空气里陌生孩子的誓言、陌生鬼魂的呓语,还有陌生唱诗人那桥状的声音。他喜欢他的头发,被月亮照得温暖起来,辫子中间编进了三个小蔷薇的红扑扑的花头。总的来说,这没头没尾的故事也就讲到这里为止。


fin




弗兰肯斯壳

【Tycutio现代职业AU两则】工作而已

一共两则。第一则审计,脑洞来自伊丽,梗来自我女友。第二则民航,是我之前写过那个民航的后续


一  开会

会是早上九点开始开的。

虽然是冬天,但会议室里很热,大概有二十七八度。提伯尔特在保证体面的前提下把能脱的衣服都脱了,剩下的一件单衬衫平整妥帖,扣子比旁边坐的女同事还多系了一颗。整个会议室不仅是卡普莱特审计所的人,还有很多其他人员参与。这个会其实和审计关系不大,只是蒙太古要上市,需要保荐人和律所做尽职调查。审计方面需要旁听。

会要从早上九点开到晚上六点,每一小时休息五分钟。

这种差事,朱丽叶不可能来,帕里斯关系户也不会来,皮特鲁乔被拉去干其他事了,于是就落到...

一共两则。第一则审计,脑洞来自伊丽,梗来自我女友。第二则民航,是我之前写过那个民航的后续



一  开会

会是早上九点开始开的。

虽然是冬天,但会议室里很热,大概有二十七八度。提伯尔特在保证体面的前提下把能脱的衣服都脱了,剩下的一件单衬衫平整妥帖,扣子比旁边坐的女同事还多系了一颗。整个会议室不仅是卡普莱特审计所的人,还有很多其他人员参与。这个会其实和审计关系不大,只是蒙太古要上市,需要保荐人和律所做尽职调查。审计方面需要旁听。

会要从早上九点开到晚上六点,每一小时休息五分钟。

这种差事,朱丽叶不可能来,帕里斯关系户也不会来,皮特鲁乔被拉去干其他事了,于是就落到了提伯尔特的身上。

第一个进来的,按照姓氏字母排序,就是小艾斯卡勒斯。

蒙太古这个项目是提伯尔特从朱丽叶手里接过来的,因为朱丽叶做到一半和那个罗密欧搞到一起去了。提伯尔特接这个项目也有一段时间了,一直觉得蒙太古家这个账哪里有问题。如今尽职调查倒是个好机会,让他可以了解整个蒙太古集团的运行情况。

朱丽叶和罗密欧在一起就不能再参与项目,是因为这两位事后躺在床上互诉真情的时候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一遍。这点当然不会发生在提伯尔特和茂丘西奥的身上。他们甚至没有跟对方明确过各自的情感和两人的关系。

茂丘西奥就是小艾斯卡勒斯。

茂丘西奥把长发束在后边扎成了一个小揪揪,衣服穿得还是他一贯的那个骚紫色系。因为会议室很热,他额头上发际线附近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保荐人们问问题就是车轮战,提伯尔特在一边听响。

“为什么这个工程任务完结书没有对应到你们集团的账上?”

茂丘西奥笑了一下:“这个事情,其实得这么理解。我们还是得从这个标本身说起。标是9月25号中的,中标之后还有一系列的流程要走——不是我们这边的流程,主要是政府那边的流程。政府的流程你们也知道,要为纳税人负责的,所以当然很严谨,一步一步慢慢来。所以招标的流程完全结束是在11月1日,也就是说,政府那边有我们这个工程的完整预算入系统最早也是在11月1日,到现在也才一个多月而已。”

“那这笔款呢?”

“因为各位手头的资料是集团上周准备的,所以还体现不出来。是工程任务完结书下早了。”

“为什么会早?”

茂丘西奥挠了挠头:“我们公司财务有规定,任务完结书必须一周之内入系统,所以我们只能先把完结书录进去。”

提伯尔特在心里笑了笑。茂丘西奥一问一答很流利,就是不回答最简单的问题——钱呢?

如此这类的情况搞了两三套,大家看茂丘西奥是个油盐不进的人,就换了下一个人进来。

就是那位罗密欧。

罗密欧和茂丘西奥的风格不同,是那种“我是集团的少爷来混吃等死的,重要的事情一概不知”。

听斗嘴还有点意思,听罗密欧装傻就完全没有了。因为热,提伯尔特更是比往常还要早得耗尽了仅有的耐心——他并不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恰恰相反。他只是不乐意把耐心花费到这种事情上。

因此提伯尔特尿遁了。

其实那两千万的事情很简单,账上没有那笔钱是因为就是没有那笔钱。

蒙太古的问题不出在这里。蒙太古的问题在于,他们亏损得太厉害。这点大家心里都清楚,不然也不需要上市。蒙太古是不会因为区区两千万就搞断自己的资金链的。这两千万的缺口,是他们卖给政府的人情。类似的人情还有很多个。政府到了每年年末,要向清算部门汇报自己的预算使用情况,如果与年初划的预算差距太大的话,自然下一年的总额就会减少。所以他们需要在一个月之内把剩余的钱都花出去,最好还有债务。最简单的做法就是,搞一个项目,招标,一招完标就出任务完结书,不管这个工程到底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反正对于清算部门来说,这笔钱已经被企业“预定”了。

当然,这笔钱不可能现在到蒙太古的账上,还是要等工程真正结束政府才会给这两千万。在此之前,两千万只是个数,不是实际的钱。

这对企业来说也是有风险的。冒这种风险卖政府人情,才恰恰体现出了蒙太古自己生存状况不太良好的本质。

提伯尔特一边对着洗手间的镜子研究前两天茂丘西奥给他种的一个草莓,一边在想这件事情。

这个时候,有人推门也进了盥洗室。

提伯尔特敏感警惕,立刻判断出那是茂丘西奥。

这不会让他放松,只会让他更加紧张。

或者说兴奋。

“揪得头皮疼。”茂丘西奥也站到镜前,一边抱怨一边解开头发。

那颗草莓已经消得差不多了。茂丘西奥似有似无地扫了一眼。

“那会议室里也太热了。”

“是啊。”提伯尔特回答。

他和茂丘西奥几乎同时动作,他伸右手揽住了茂丘西奥的腰,茂丘西奥手指尖碰上了那颗草莓。

“热吧?不想系那么多扣子吧?”

提伯尔特暗道不好。果真,茂丘西奥轻轻凑近,又在那颗草莓上吮了起来。

提伯尔特皱着眉:“你他妈嘴上长的难不成是个吸盘?”

茂丘西奥笑了,震动通过两人接触的身体传到了提伯尔特的心脏。

“哟,猫王子难得夸我。”

提伯尔特懒得争辩。

“你们类似那两千万的标,还有几个。”

茂丘西奥停下了嘴上的动作,撤开脑袋,满意地看了看那颗新草莓。

“十几个吧。”

然而蒙太古的账面上竟然看不出来这个大缺口。

这挑战了提伯尔特身为一个审计最基本的好胜心。他就不信这个邪,他们会查不出来。

可他们的时间太短了。

如果等蒙太古真的上市,大量资金涌进来之后,那蒙太古集团就会像一个冲击平原一样,什么痕迹都不剩了。

似乎茂丘西奥能够看出来他内心的想法。他咧嘴笑着,手脚都慢慢往提伯尔特身上攀。不论如何,不论如何吧,茂丘西奥都必须承认自己非常喜欢提伯尔特的肉体。

“你就当这是我对你的挑战?”茂丘西奥在对方的耳边说。

提伯尔特竟然被逼得也笑了笑:“工作而已,何必那么较真。”

这话说出来,谁都知道提伯尔特认真了。

茂丘西奥喜欢看提伯尔特认真。资本的那一套他看多了也看厌了,可又身在其中,爬不出来。不知不觉之间,茂丘西奥也已经玩进去了——毕竟自己的友人兄弟都在其中,他又如何真的不在乎呢?

这矛盾使他焦虑。

他用提伯尔特的认真来应对焦虑。




Bonus Track  提伯尔特单发了

那天雷暴擦着机场的边缘移动了过去,因此整个下午都是大风和风切变。

“SpeedBird116,可以右转航向360建立盲降报告。”

“航向360盲降,SpeedBird116。”

“塔台,Thai998复飞了,阵风太大。”

“Thai998,塔台收到,沿标准复飞程序上到修正海压高度3000英尺保持。”

“沿标准复飞程序上3000英尺,Thai998。”

“Thai998,联系终端119.7。”

“1197,Thai998。”

“SpeedBird116盲降建立了。”

“SpeedBird116,可以落地,跑道33L,地面风300,18节,阵风41。注意前机已经复飞。”

“33L可以落地,SpeedBird116。”

茂丘西奥揉了一下鼻尖。他忙嗨了就会下意识揉自己的鼻尖。

“Capulet134,右转航线340,第二个。”茂丘西奥一边揉,一边又发了一个指令。

于是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

“340,第二个,Capulet134。你感冒了?”

茂丘西奥没有搭理他,继续指挥SpeedBird116和Capulet134之间的一架捷星。捷星的机型是E190,在五边速度很小,又赶上大顶风,间隔很不好掌握。

不过好在后机是提伯尔特。因此茂丘西奥下手很大胆,一早就让Capulet134转完了。果真134截上盲降之后没半分钟,就和那架捷星追得只剩下3海里。茂丘西奥先给捷星发了个指令让其落地之后从第一个道口尽快脱离跑道,发完之后一看134,地速还是比捷星快了不少。茂丘西奥翻了个白眼冷笑了一声,心说提伯尔特水平看来也没他自己吹得那么好是不是?

“Capulet134,注意减速啊。”

“我减最小了,能目视前机。”

“收到,Capulet134注意与前机保持目视间隔,地面风向290,15节,阵风41,三分钟前有飞机复飞,报告短五边风的变化比较大。注意决断。”

最后四个字茂丘西奥说得阴阳怪气,就是在挑战提伯尔特的神经。不过他知道提伯尔特虽然狂妄可也实际上非常谨慎。如果真的非要在飞行安全和与茂丘西奥斗气之间做选择的话,他仍旧一定会选择飞行安全,即使那意味着茂丘西奥狂风暴雨一般的嘲讽。

这嘲讽提伯尔特自然不能顺遂接受。两人在床上打一架是不可避免的。

到最后,Capulet134的速度减到了惊人的170节。连茂丘西奥都不得不为此骂了一句脏话。

不管怎样,提伯尔特的这种卖力帮茂丘西奥省了不少麻烦。他现在手里排队的飞机有四五架,刚刚又复飞了一架,随时可能复飞第二架。这种繁忙程度,他不能浪费一点点的间隔。

可是他刚刚精神上宽裕了一点,Capulet134就出事了。

雷达屏幕上,Capulet134突然掉了几十米的高度,代表这架飞机的标牌上立刻闪出来一个“MSAW”的最低安全高度告警。茂丘西奥掐下话筒就开始呼Capulet134,但显然提伯尔特没有功夫回话。有那么一两秒钟,茂丘西奥真的慌了。Capulet134看起来是遭遇了风切边,可是按提伯尔特的经验,怎么可能真的飞进风切变呢?

就在这个时候,提伯尔特终于在波道里出了声。

“塔台,Capulet134,我刚刚突然左发失效,短暂失速,现在飞机已经控制住了。我复飞了。”


这是茂丘西奥职业生涯离心梗最近的一次。

全他妈赖提伯尔特。

不过也是Capulet134这次莫名其妙的单发,业内才发现CFM新出的Leap系列发动机存在缺陷,经常会突然触发一种发动机保护程序,自动关发之后造成单发。不过好在Leap系列性能很好,单发也没有任何问题。至于提伯尔特那次五边短暂失速,只能说很少有人会把飞机的性能用到他那种地步。

为这事,提伯尔特受了不少批评,还罚了钱。茂丘西奥破天荒为提伯尔特喊冤。因为猫王子敢如此激进,是因为他有能力在极端情况下保证对飞机的控制。那天的低高度失速换任何其他人,是肯定改不出来的。只有提伯尔特那么飞,是因为只有提伯尔特能那么飞。

“你该跳槽去俄航,你们那破公司太屈才了。”

茂丘西奥自我陶醉在百年一遇的心疼里,亲吻提伯尔特的肩膀。

提伯尔特嘴上不说,面上不露,心里却十分满足。他从小寄人篱下摸爬滚打,没体会过他人的这种浓情蜜意。他不会反应了,所以只能回以卖力。

至于卖力干什么,大家心里都很清楚。

“我还以为你巴不得我死呢?”

提伯尔特这话说来是调情的,他们在床上说这类的话说惯了。只不过提伯尔特并不知道今天其实不合适讲这个——也怪不得他不知道,茂丘西奥那些弯弯绕谁忖得清楚。

所以茂丘西奥听得咬牙切齿:“你要死,也得死在我床上。”

这话让提伯尔特愣住了。

准确说是吓住了。

因为这话听起来是在不像是茂丘西奥说的。这对于茂丘西奥来说过于深情了。

于是提伯尔特明白过来,茂丘西奥是后怕,还在为那事心惊。

归根结底,除非他们两人决斗的话真有可能杀红了眼互相捅死,其他情况下,他们都有绝对的占有欲,不乐意和死亡分享对方。

这份顿悟让提伯尔特疯了。

“所以你那天不是为了罗密欧……”

他一只手抓着床单,一只手抓着茂丘西奥的头发。

“什么?”茂丘西奥起初完全不知道猫王子思路又蹦到了哪里。

然后他看向提伯尔特的眼睛,才突然和对方产生了某种默契。他缓慢地意识到,他们两个人都暴露了。他们前所未有赤裸地展现在对方面前。错位的嫉妒一直以来并不是他们之间的真正阻拦。错位的嫉妒不过是他们舒缓狂爱的一个途径。这一切与罗密欧和朱丽叶有关系,却又完全没有关系。他借着对朱丽叶的嫉妒犯病,提伯尔特借着对罗密欧的嫉妒耍狠,嫉妒倒是真的,缘由却错了。他是为了猫王子才嫉妒朱丽叶的,不是为了罗密欧。反之亦然。

这份巨大的顿悟让茂丘西奥哑口无言。

这是茂丘西奥在床上离心梗最近的一次。



艾棹

纸城堡


(前段时间摸的小鱼

(大部分是铅笔画


纸城堡


(前段时间摸的小鱼

(大部分是铅笔画



艾棹

《游记:世界之王及编外世界之王携火龙漂洋过海》


摸鱼混更时间!大逃猜点梗衍生,一点点西幻维罗纳人设和脑洞。
画风乱飘警告,全是傻傻傻傻傻白甜。

p4:—Get out of my mind —Nope 
p5:预言和读心

《游记:世界之王及编外世界之王携火龙漂洋过海》


摸鱼混更时间!大逃猜点梗衍生,一点点西幻维罗纳人设和脑洞。
画风乱飘警告,全是傻傻傻傻傻白甜。

p4:—Get out of my mind —Nope 
p5:预言和读心

-Curry-

口口声声说跳船说了两年

其实这次3也没啥俩人交集,全程看小虫和铁罐露出老母亲的微笑,虽然我不吃cp向的虫和铁,但还是喜欢他们互动,mcu船盾铁这么苦可以说内心剧烈动摇了。。。

然后一刷lof看到一张你铁穿着开场运动衫摸着队毛绒绒的胡子的图,心中突然波动,脑子发热的恋爱感觉说来就来,其他粮食吃一吃顶多可爱,都没有这种特殊的感情,呜呜呜这船能跳下去就有鬼了。。。

Stony is Riiiiiooooo

期待你们相见,无论重头来过还是直面绝望

Together

其实这次3也没啥俩人交集,全程看小虫和铁罐露出老母亲的微笑,虽然我不吃cp向的虫和铁,但还是喜欢他们互动,mcu船盾铁这么苦可以说内心剧烈动摇了。。。

然后一刷lof看到一张你铁穿着开场运动衫摸着队毛绒绒的胡子的图,心中突然波动,脑子发热的恋爱感觉说来就来,其他粮食吃一吃顶多可爱,都没有这种特殊的感情,呜呜呜这船能跳下去就有鬼了。。。

Stony is Riiiiiooooo

期待你们相见,无论重头来过还是直面绝望

Together

Mafardora

【父女组】You are my everything

【人物配对】灭霸和他最爱的小家伙
【背景故事】复联三,轻微的架空私设,偷偷地人物ooc,提前警告。

      “你最后终于做到了。”
      “……”
      “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一切。”

    “我的母亲在哪里?”
      阳光倒...

【人物配对】灭霸和他最爱的小家伙
【背景故事】复联三,轻微的架空私设,偷偷地人物ooc,提前警告。




      “你最后终于做到了。”
      “……”
      “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一切。”




    “我的母亲在哪里?”
      阳光倒影下来,在那双稚嫩的眼睛里碎裂成千万颗星辰。她的背后是半凝固的鲜血,被撕裂的铠甲碎片,横飞的血肉和惨烈的哀嚎;可她的眼底却倒映着橄榄枝编织的头冠,金发的天使与和平的女神,以及鸟语花香的土地。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在里面看到了未被毁灭的泰坦星。
     “你叫什么?”
      他俯下身,庞大的阴影投在她身上,把火红的头发和碧绿的皮肤打上了暗影,而她毫不畏惧地昂起头:“卡魔拉。”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伸出手想拉住她,又讪讪地发觉那只手对于女孩来说太过庞大,他改为按上她的脑袋,似乎带了那么一点威胁的意味,尽管事实上他并没有。
      他第一次对这个巴掌大的小东西表示出浓厚的兴趣,搜肠刮肚地把自己为数不多的仁慈和柔软挖出来,他甚至于是有些讨好地掏出那把做工精致的双面匕首,示意女孩有样学样。
      女孩的确很聪明,她低头拨弄着那把匕首,童稚与天真一览无遗。他原本很讨厌那种绿皮肤红头发的种族,他们身上的配色乡土得不忍直视,恨不得让人赶尽杀绝。

      而眼前这个小东西明显与众不同,她像一株蓬勃生长的花,头发是红花,皮肤是绿叶,美得让他想成为故事书里的小王子,一辈子就栽种这么一朵玫瑰。
      身后的惨叫声愈发地大,女孩想抬起头,他头一回表现出慈爱,或者说是心虚,伸手挡住了她的视线:“你应该更专心一些。”
      “它真漂亮。”小东西欢喜地抬起头,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
      他点点头:“它和你的红发很相配,我把它送给你了。”
      小孩子都是三分钟的热度,没过一会她就失去了对掌控平衡的兴致,重新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我的妈妈在哪儿?”
      死了。他想这么说,被我杀死了,你要乖乖听我的话,不然就会和她一个下场。

      女孩的眼睛很大,亮晶晶的,里面是鸟语花香的乌托邦。
      “……”
      他突然发觉这个问题很难回答,那颗本该死透了的良知突然挣扎着发出垂死的哀鸣。
      “你就只有母亲吗?”他摸摸女孩的头,毛绒绒的,手感不错。
      她瘪起了嘴,似乎有些委屈:“他们都说,父亲去了很远的地方。”
      他犹豫了一下,几乎可以说是没有犹豫,但是毕竟这里不止他们两个,他不能表现得让属下们过于震惊,那群蠢货说不定会大跌眼镜下巴脱臼。
      一秒。
      两秒。
      三秒。
      很好,很充足的矜持。
      “我来当你的父亲,怎么样?”
      女孩抬起了头。困惑地考虑了几秒钟,可以说是也没什么犹豫,“好呀。”她说。
      不知为何,那一刻他真的看到了死气沉沉的泰坦星死灰复燃,所有的泰坦人都在欢呼,振聋发聩。微风吹过湖泊与森林,鲜花在天空化雨。
      他故作镇定。
      属下们的下巴最终还是脱臼了。



      “我不爱吃这个。”卡魔拉任性地推走面前的碗,里面装着星际超市买来的营养蔬菜糊,专为零到五岁儿童配置。
      他皱眉,如果换做是别人他早就一巴掌把那人摁进碗里让他七窍流糊窒息而死了。可他没有这么做,甚至连说都没说。他忍了半天没忍住,提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几岁?”
      卡魔拉莫名其妙:“六岁。”
      很好,果然不是她的错,都怪这个蔬菜糊只考虑到五岁,他应该把这个食品商摁进碗里让他七窍流糊。
      “你想吃什么,我让他们去做。”
      卡魔拉看了那群垂手而立恭恭敬敬的属下,继续撇嘴:“不要。”
      他继续想,这要换做别人他早就把他五马分尸扔进太空里了。他要狠狠地撕烂那张嘴,恶狠狠地。
      但那是卡魔拉——他最可爱的小公主,金枝玉叶,掌上明珠——公主当然可以合法地拥有刁蛮任性的脾气和小性子。
      他想,都怪这帮蠢货只会杀人,不会做饭。
      “那你想吃什么,我亲手给你做。”
      卡魔拉看到他如此降尊纡贵,显然是失去了挑刺的机会。只好瘪嘴,“随便。”
      “你们还不快去找食谱?”他转头冲底下那帮无辜的人咆哮道。

        他此前从未替别人做过饭,自己的父母也好,兄弟姐妹也好,同胞族人也好——她是第一个。

         小姑娘抄起勺子舀了一口,随即皱起了小脸,他看着她的腮帮鼓了很久,最后才艰难地把食物分成几次咽了下去。

       “不好吃?”他紧张地问。

        小姑娘用力地握了握勺子:“……还好。”

        他皱眉:“不好吃就别勉强。”

       “不,我很喜欢。”似乎是要刻意证明给他看,小姑娘又舀了一大口,这次咽下去的速度稍微快了一些,但仍在正常水平以下,“我会习惯的。”她想了想,补充一句,“谢了……爹地。”

       他没忍住,嘴角还是微微地翘起来了,他的小女儿是个倔强又口是心非的小姑娘。

       此后他给她做了二十年的饭,小姑娘老是瘪嘴:“你的厨艺怎么这么久过去了都没有一点长进啊!”

       他回敬她:“你不是喜欢么!”

       抱怨归抱怨,但小家伙总是会把他做的饭老老实实地吃完。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小家伙也会扬手打开他端过去的碗,二十年后的他盯着地上那摊碎片,在心底默念。

     “小家伙,你明明说过你喜欢的。”





      玫瑰终于长大了,成为了这颗星球上独一无二的一朵。

      少女的红发在暗沉的背景里那么耀眼,几乎是整颗星球唯一的光源。她笑起来,世界都绕着她旋转。
      他随即忧心地想到,他的小东西这么美,肯定会有很多不怀好意的臭男人觊觎她。
      原来赡养一个女儿是如此费心劳力的事,他当初就不应该只屠杀那些星球的一半人口,而是应该想到要屠杀掉星球上的所有雄性。
      他决定了。
      “卡魔拉,过来。”
      十四岁的少女亭亭玉立,火红的头发点燃了灰蒙蒙的泰坦。“父亲。”她作势行礼,两颗小虎牙不再变本加厉地往外拓展,而是变得俏皮起来。
      他不确定是否真的要把他的小东西变成杀人机器,那多残忍,可是那能让她强大,自己毕竟不能守护她一辈子,自己的位置总要有人来继承。
      她会是一个很好的女皇,金色的王冠与那头红发一定会搭配得很好看。
      他想象着那个场景,不由自主地翘起嘴角。
      “父亲?”
      “卡魔拉,拿起你的刀。从今天开始,我会教你如何更好地使用它。”
      少女有些困惑:“发生了什么,父亲?”
      “为了当有人要伤害你的时候,你可以保护你自己。”顿了顿,“也为了,变得更强大。”
      “可是变得很强大又有什么用呢,您会保护我的,不是吗?”
      “而我很希望当你我愿望实现的时候,能坐在一起,看日出后的美景。”
      小东西当机立断地一票否决:“日出有什么好看的?”
      “……”他沉默了一会,目光在四周打量了片刻,最后又重新回到她身上,日出时的太阳是鲜红的,就像她的头发一样红,是能点燃整个世界的光明。
      “因为它很美。”
       他这样回答她。





      她最后还是得知了全部的真相——关于她亲生父母的真正死因——他没有想过要去刻意隐瞒这些——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的确应该把手底下人的嘴再管得严一些。
      在她握起那把匕首的很久之后,也许并没有多久。毕竟小东西长得飞快,早已经到了可以大大方方把男朋友领回家的年纪。
      于是她在一次任务中干脆利落地和他决裂,并且跟着一个不入流的星际混混跑了。看看那只会说话的浣熊,他怀疑小东西会在他们那边感染上狂犬病毒。
      他头一回感受到了愤怒,失落,悲哀的多重情绪的混合,他曾以为这些玩意儿在泰坦星陨落的那一刻就已经消失殆尽。但它们最后卷土重来,在他的肩头像尘埃一样落定。
      “我恨你。”
      “我恨这个地方。”
      “我恨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
      “我恨所有有关于你的一切。”
      小东西冲他咆哮,她虚张声势地握紧手中的匕首,憎恨与软弱的眼泪同时在眼眶里闪动。
      他哑然。内心底却蓦然泛出那么一点窃喜。曾经有人这么说过,真正的不在乎是没有仇恨的,只有冷漠与无情。恨是爱的附属品,它因为爱而滋长着。有多恨,就有多爱。

      他曾经一无所知,一无所有。没有爱,没有恨,什么都没有。
      直到他有了她。
      他看着自己的替身被刺出鲜血,他不是不愤怒的。所有的怒火冲上头顶,他预备着像天底下所有的父母对付不听话的小孩那样揍她一顿,给她关个漫长的禁闭。
      可是小东西的眼泪扑灭了所有的怒火。她蹲在地上哭得那么伤心,眼泪浸湿了睫毛,泰坦星暴雨如注。
      她还是在乎他的。如果不在乎,她现在脸上的液体就不该是眼泪而是香槟。
      她哭得很无助,仿佛他真的已经死了。
      我怎么忍心让你难过呢,小东西。他想,是时候现身给她个惊喜了。
      于是他出现了。
      然而小东西的男朋友吓了一大跳,如果这种货色也配得上称之为男朋友的话。
      呸!
      他亲眼看着那个不配称之为男朋友的男朋友举起枪对准了他,然后准星慢慢下移到卡魔拉的身上。他想,从前训练两个女儿的时候,他连她的手指都不忍动一动。而眼下,她跟我决裂偷偷私奔居然就看上了这么个玩意。

      很好。

      他用空间宝石召唤出传送门。“我们回家。”

      “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小东西显然是已经冷静下来了。
      “那里就是你的家。”他纠正道,却感到了手足无措的茫然。
      “我的家已经被你毁了,就在二十年前。”
      “而我救了你。”
      “你还不如杀了我。”她挣扎着抬起头看向他,“最好现在就杀了我。”
      他顿住了,空气仿佛凝固成了一团,过了很久,他才沉声回答。
      “二十年前我不会,现在也不会。”





      可他最后还是食言了。
      红骷髅在等着看他的好戏,小东西在他的背后牙尖嘴利地对他进行冷嘲热讽。而他保持沉默。沉默可以是思考,沉默也可以是回答。
      ——小东西,求求你,你不能在最后的时刻说着让人这么疼痛的话。
      伤口在逐层叠加,她的话语比冰冷的寒风与他从前受过的所有的伤全部加起来还要伤人。
      “你从来都没有爱过别人。”她冷笑。
      不,小东西。你错了。
      我爱你,我很爱你,我非常爱你。我愿意把这个宇宙都献给你,一半毁灭,一半繁衍;一半老去,一半新生;一半死亡,一半生存。
      那一半毁灭的老去的死亡的,留给我;
      另一半繁衍的新生的生存的,留给你。
      他感到有水落在脸上,似乎是下雨了,但皮肤却无端地感觉到刺痒。
      他望着她,默不作声,把那些藏在心底的窃窃私语撕碎了扔进风里。
      红骷髅继续哈哈大笑,说真的,他笑起来真丑;小东西回望了他的目光片刻,却突然泪流满面了。

      “你在哭吗?”她颤抖着声音问。却开始不断摇头,“这根本、这根本不能被称之为爱……”

      我的小女儿果然是很聪明的。他欣慰地想,他抓住了她的手,头一回感到那上面传来的体温滚烫而疼痛。
      我有我的愿望要实现啊。他感到松手的刹那,他的玫瑰,他的女儿,他的小家伙,他未来的女皇陛下像一只自由的鸽子那样飞了出去——她也许此前从未如此自由过——小东西总说他的爱令人疼痛,是禁锢的爱,是占有欲,是强制性的施舍与馈赠。
      她曾经是他的天使,戴着翅膀与光环在他的世界里飞来飞去,点燃所有光明。
      而今他亲手折断了那双翅膀,踩碎了那耀眼的光环。尽管那一刻,他的肋骨比翅膀断裂得更彻底,心脏比光环还要粉碎。
      鲜血迸溅的瞬间,灵魂宝石缓缓地升起。
      他伸手握住了它。这一刻,他得到了所有,却失去了一切。
      雨水继续在脸上蜿蜒。





      当那柄新铸成的雷神之锤刺进胸口的时候,他几乎要笑出声来。
      于是他真的这么照做了。
      “你应该砍我的头颅。”
      蠢货。
      因为我已经没有心了。他想,它和小家伙一起葬在了沃弥尔。
      他抬起了手。
      响指过后,有许多许多的人化作了风中的片片尘埃,他错觉到以为自己也会是其中一员。然而他只是被拉进了一个虚无的空间。
      什么都没有,除了一个小小的小家伙。
      她遥遥地望着自己,毫不畏惧,一如当初,一如从前。她的目光遥远而陌生,打量他的时候仿佛在看一个不相关的路人。
      “你最后终于做到了。”
      她的脸上没有笑容,他也没有。
      “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他安静了片刻,感到胸口有一块空旷在叫嚣着不属于它的疼痛。
      “一切。”





      日出其实是很美的。

      初升的太阳是一片毫无杂质的鲜红,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纯净的宝石,滚烫的鲜血,和一头在尘埃与残垣断壁中也依然耀眼的红发。
      尘埃落定过后,一切都显得宁和而平静。阳光把突兀而孤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抬起手,灵魂宝石在晨曦中闪闪发光。
      “小家伙,看,那是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