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轨文学
“姐姐今晚不可以留下来吗?”金旼炡扯着面前打电话的人的衣角。
柳智敏伸手摸了摸坐在沙发上气压低的小狗的头,刚才凌乱的发丝顺着智敏的动作变得服帖,旼炡把脑袋凑进智敏的怀里想要更进一步的触摸。
金旼炡一边悄悄汲取姐姐身上的香气,一边抬头盯着智敏因讲话而起伏着的喉结。恰好此时柳智敏低头,对上旼炡湿润的上目......
“姐姐今晚不可以留下来吗?”金旼炡扯着面前打电话的人的衣角。
柳智敏伸手摸了摸坐在沙发上气压低的小狗的头,刚才凌乱的发丝顺着智敏的动作变得服帖,旼炡把脑袋凑进智敏的怀里想要更进一步的触摸。
金旼炡一边悄悄汲取姐姐身上的香气,一边抬头盯着智敏因讲话而起伏着的喉结。恰好此时柳智敏低头,对上旼炡湿润的上目线,低头亲亲旼炡的嘴巴以作安抚。
得到好处了当然是会乖一点啊,旼炡搂着智敏的腰静静等着。
毕竟是小狗,小狗要得到主人百分之百的关注才行,姐姐的注意一直不在旼炡这里怎么行呢。每天见面的时间就这么点,还要浪费宝贵的时间打电话,这样旼炡也是会委屈的。似是感受到怀里人的躁动,柳智敏终于有了要挂断电话的迹象:“宝宝,在加班呢,今天好像忙的回不了家了……”
终于结束了,柳智敏一放下手机金旼炡就迫不及待的亲了上去,甚至狠狠咬了她的嘴角一口。听到智敏喊痛装作要哭又轻轻亲了亲因小狗的报复变得红肿的嘴角。
智敏抬起手掐住了旼炡的脸颊,捏着又软又白的年糕皮向前扯,一下一下的亲着旼炡的嘴巴:“旼炡是小狗吗,咬成这样的话姐姐回家怎么解释?”脸颊被掐红的年糕本人反手盖住智敏的嘴巴,拒绝她的亲吻。
金旼炡端坐在智敏腰腹上,像是真的认真思考着发问:“先别说这个了姐姐,家里那位最近电话打的越来越多了,是开始怀疑了吗,要怎么办才好呢?”
真的在担心吗,柳智敏也不戳破她。明明手机屏幕上还亮着旼炡和家里那位的聊天界面,内容是什么呢,发送了一张亲吻的照片。旼炡呐,知道被偏爱,所以才有恃无恐吧。
换乘恋爱 e.p.1.3
*年龄差是私设
*信的内容都未区分敬语平语半语 不用以此作为判断标准
*因为是想着每个人的性格写的 尽可能去贴合了我心里每个人可能的形象 所以或许很多细节已经透露了答案 不过大家还是慢慢看下去吧 最近写作能量有点低 不过我会带着愉快的心情断断续续写下去 这一章不小心有些长 感谢观看^^
(伴随着bgm响起,节目正式录制前的双人见面视频开始交织出现。)
[X or ?]
(五天前,三对恋人在各自约定好的地点见面。坐在节目组准备好的同样款...
*年龄差是私设
*信的内容都未区分敬语平语半语 不用以此作为判断标准
*因为是想着每个人的性格写的 尽可能去贴合了我心里每个人可能的形象 所以或许很多细节已经透露了答案 不过大家还是慢慢看下去吧 最近写作能量有点低 不过我会带着愉快的心情断断续续写下去 这一章不小心有些长 感谢观看^^
(伴随着bgm响起,节目正式录制前的双人见面视频开始交织出现。)
[X or ?]
(五天前,三对恋人在各自约定好的地点见面。坐在节目组准备好的同样款式的桌椅上,不同画面被剪辑在一起,但却不让观众看出痕迹。有见面第一眼就忍不住回头控制表情的,有主动打破沉默宛如好友的,也有云淡风轻宛如好友的。流泪,哽咽,平静,大笑,有着不同过往的情侣们再次见面,又即将迎来长达十四天的相处。究竟是在昔日旧情的打动下破镜重圆,是在遗憾中果断痛苦地向前,还是真正与过去的自我割舍,与新的“她”开始一段新的旅程?)
[前采片段画面]
A:啊……(咬了咬指甲)其实没有想到会这样的…
B:我也不知道了……(摊手苦笑)
C:好好体验吧!(努力做出一个标准笑容)
D:实话说,我还放不下她……(哽咽)
E:(低头沉默没有回答)
F:(鼓腮帮子作思考状)我没问题的
……
[在时间里失散的我们,究竟能否找回?]
[良久黑白画面后,切回换乘公寓现场。]
(六个人此时已经拿好了各自收到的信,重新坐回到刚才用餐的地方。封闭狭窄空间内,抬头就能与人对视,不再是吃饭时轻松愉快的氛围,六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信被拿在手上已经看了一遍又一遍,不知道是真的平静还是假装不在意。
金志垣突然发出了一声哽咽,接着就整张脸连带着头完全埋到了桌面。一旁的直井怜拍着她的背安慰了几句,但完全无济于事。“哎。”一声很长的叹息从直井怜口中贯出,“那要不我先来吧。”
信纸展开,直井怜缓缓开口。
“亲爱的Rei啊,我们已经快一年没有见面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年以来脑海里总会时不时冒出'你过得怎么样'的想法,所以看见这个节目的时候我就想到你了。不小心又走偏了呢,是要说说关于你的看法吧。我心中的Rei呢,是一个温柔可爱的女孩,总是非常懂事,非常体谅我。而且Rei非常细心,会记住很多重要的事,给我制造了许多惊喜。这样说起来,我就又有些对不起了,所以比起那些混乱的情感,我还是最想对你说'谢谢'和'对不起'。让你生活多了那么多难过的时刻,真的非常抱歉。不过除此以外,我反思了很多,还是觉得你太在意我的看法了,你总是为我着想,而我们不擅长沟通,很多矛盾在彼此的沉默里被积攒起来了。分开也许是一定的结局吧,所以我发自内心希望你能多爱自己一些。在几天前看见你的时候,我也意识到见面并没有想象的那么艰难,见到你变得更漂亮更可爱了,衷心为你感到开心。”
信念完依旧被捏在手上,直井怜眼眶红了一圈,盯着桌子又是一阵沉默。
“我结束了。”
“嗯。”带着哭腔但努力撑起一个笑脸,“怎么说呢。”
“是她会说的话。”又顿了顿,“但是不必感到抱歉的……”
[直井怜后台单采]
Q:读完这封信,内心有什么想法吗?
A:(沉默着叹了口气)她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但是真的很难过,她越这样我就越难受。(有些犹豫地说下去)我真的希望她能说点狠话什么的,但她也确实不是那种人。(苦笑着摇头)我有时候都不知道我们是因为什么具体的原因分开的了,我们很少争吵,就像她所说的那样……
Q:所以想法(之前说的)改变了吗?
A: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到时候看吧。
[画面切到观察室]
宣美:(瘪嘴伤心的表情)哎…好令人难过的文字。
李清娥:要我听到我的(X)这么说,我也要哭了。
宣美:没有争吵,就分开了……哎,好令人伤心。但很多时候感情就是这样吧?
李清娥:(点头)感觉两个都是非常温柔的性格,就连分手后都能说出这么温暖的话。
丹尼尔:(在一旁默默附和着点头,似乎还在回味刚才的信。)
宣美:不过话说回来,这一对复合的几率应该非常大吧?
宣美:(又自言自语)感觉互相都还有感情。
[画面切回换乘公寓]
金志垣已经调整好了情绪端正地坐在了椅子上,一旁念完信的直井怜也很快回到正常状态,笑着打破了尴尬的气氛,“我没关系啦,大家继续吧。”
[有谁愿意主动继续吗?]
[大家似乎又陷入了沉默]
张元英抬头刚好对上面前直井怜的视线。“我来吧…反正都要念的。”(笑)
与开始前的轻松笑容不同,元英拿起信后表情也跟着变得严肃了起来。
“To 总是非常完美的元英。”
“元英啊,其实也就是我刚才用的形容词那样的人。非常完美的,很多人都这么形容她,也包括我呢。她真的是一个非常努力而且拥有成熟思想的人。和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以为只是个漂亮的女生,了解以后却越来越发现不是那样,她和那时候我身边的人很不一样,她有自己坚信的东西,她也会长期乐此不疲地为之付出行动。所以是个,非常有毅力,而且还非常漂亮的一个女孩吧。她的工作总会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那些人也非常优秀,不过她没有一次让我感到焦虑和不安,她给了我充足的安全感,这一点我非常感谢。不过我们的争执也非常多,对不起,但这是真的,你也肯定知道,我们都是非常要强的人,我经常为此难过。最初一起奋斗的时间很美好,但随着我们有了越来越多对方无法陪伴的事要做,我们不再互相支持,而是常常互相冷嘲热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们都有了各自的梦想。和你在一起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但随着后来更多的不幸福冲向我们,我也不知道如何了。现在和你以朋友的身份共处,我觉得我们都快乐了很多。”
“哦。”“结束了呢。”张元英念完后把信放在桌子上,抿着嘴似乎在思考什么。
“我呢。”说着抱起胸来自顾自笑了一下,“哎。”“其实是第一次这样听她说,挺奇妙的。”
张元英眼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很多事都有感受到,但确实……不知道这么严重。”说着表情越发凝重,但眼泪似乎被强制留在了眼眶。
“谢谢告诉我这些吧。”
[张元英后台单采]
Q:似乎是第一次知道这些吗?
A:(摇头快速否定)阿尼。(紧接着补充)我一直有感觉的到,只是这是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她是个,不太喜欢把问题摊开解决的人……不过我也是。(笑)我们已经太久没有好好沟通过了。(撇嘴叹气)
Q:所以会后悔吗,没有早些说出来。
A:很难用后不后悔去形容。因为很有可能即使说开了,我们也会依旧如此。
Q:现在以朋友身份相处,会说有偶尔怀念过去的时候吗?
A:(微微停顿)其实我的座右铭是“不要为过去的事后悔”,即使是怀念……(又停顿)都分开了,再回去不也会再次面临同样的结局吗?(双手做了一个掰开爱心碎掉的动作)所以没有必要了,真的不要怀念了……
[画面切回换乘公寓]
“我的就结束了,大家请继续。”张元英标准地笑了笑,举起一旁的椰子水喝下,表情有着从未有过的轻松。
“我接上吧。”李贤瑞举起了手,将信展开放在桌面,认真地读了起来。
“To 贤瑞。”
“距离我们上次见面是多久了呢?久到我都无法说出那天你衣服的颜色了。时间在我们之间冲出一条沟壑,我们已经从最熟悉的人变成了最陌生的关系。我才认识你的时候,你真的非常可爱,当然你也一直都很可爱。我们有着共同的兴趣爱好,所以我们认识第一个月就成为了彼此最好的朋友,那时候,我还没想过我们会相爱。但后来,我失去了你这个最好的朋友,因为你向我表白了。那是我第一次恋爱,我是不会主动的类型,但你非常主动,你后来也对我非常好,你记得每一次纪念日,你是我遇到过最有仪式感的人。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可以用快乐、无忧无虑和浪漫去形容。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会分开,我想我直到现在这一刻也想再次见到你。”
[李清娥:这是完全当作告白在说了吧,跟“我心中的她”有什么关系吗
宣美:(笑着点头)这真的是非常喜欢吧,写着写着就忍不住偏题了。
丹尼尔:这一季的嘉宾貌似都还没有那种对X特别决绝没有感情的呢。
宣美:毕竟都是曾经特别珍贵的人……
李清娥:而且大家都分开挺久的了,写信的时候更多会回忆起那些柔软的时刻,不是吗?
丹尼尔:马甲马甲,时间会美化记忆的。]
[李贤瑞后台单采]
Q:面对X的强烈情感,你有什么想说的?
A:(忍不住转身哭了,接过工作人员递的纸巾,隔了很一会儿才转身过来。)真的非常难过,我希望她不要那么喜欢我了……(说着又哽咽了起来)真的不想和她见面了。为什么她要一直这样呢,这样我们都会难过的。
Q:你在之前的采访里说过绝对不会再复合了,想问下现在(不复合的想法)改变了吗?
A:(虽然眼眶红透了,但还是低着头摆了摆双手)都向前看吧。我突然有些后悔答应来这个节目了……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吗?
[画面切回换乘公寓]
李贤瑞正努力地控制着眼泪不要落下,但还是失败了,接过直井怜递来的纸后缩在角落没有说话。
“现在还有三位。”直井怜比了个三,扫视眼前时和金秋天不小心对视。金秋天移开视线将信摊开,“那我来吧。”
“To 小而珍贵的秋天欧尼。”读出来时金秋天忍不住笑了一下。
“我继续。”
“秋天尼,是个温柔但又十分有趣的人。她呢,平时做事总是慢慢的,很稳健,所以也给人一种成熟的感觉吧。和她在一起,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不过秋天尼和我一样都不是直率的性格,秋天尼很别扭呢,这一点实在不像个大人。秋天尼非常注重细节,会在我偶尔提到什么的时候记住,下次展示出来,关于这一点,我一直很感动。还有就是,秋天欧尼很漂亮啊,可能这也是最后我们分开的原因之一。我从来没和你说过吧?我其实每次和你分开,我都有些羡慕那些可以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你不是那种什么都爱拍照记录的人,你也不会事无巨细地和我分享,但我偏偏喜欢这些,我也很需要,我经常感觉我们之间似乎还不如你和你的朋友熟悉。你工作忙,所以我有时候也想着不要太打扰你了。会有难过的时候,但想着能和你见面也都觉得不足畏惧了。很难用激情或者什么去形容这一段,欧尼可以理解的吧?我们之间太平淡了,从在一起到分开,不过我很喜欢这些时间里的我们。我也很高兴可以认识你,喜欢你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一边读一边就忍不住流泪了。无法控制地,夹杂着呼吸声,金秋天坚持着一字一句把整封信读完。
[金秋天后台单采]
(问题还没抛出,金秋天就忍不住遮着脸流泪了。导演组从一旁递过纸巾,或许因为哭得太伤心,金秋天隔了大半分钟才发现悬在半空的手。)
Q:哭得这么伤心,是被信的内容戳中了吗?
A:其实我……(又忍不住别开头抽噎)我真的…我(深呼吸调整)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到她说这些就想哭。但我真的……其实几天前看见她我是很开心的,因为发现她过得很好,我就安心了。但看了这封信,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又变得奇怪起来,我从来没想过她一个人忍受了这么多……
Q:所以接下来会在节目中采取行动吗?
A:(微微停顿思考)我希望我不要再冲动了。(又擦了擦眼泪)因为几天前,我见到她的那刻已经觉得满足了。但怎么说,如果我真的放不下,我想我会接受那样的自己……(平淡地笑出来)
[宣美:突然发现大家写信时用的人称都不一样……
丹尼尔:噢!真的。有的用的“你”有的用的“她”还有的用了很多“我们”。
宣美:是啊,代表着大家写信时不同的心理状态吧。如果是想着要说给别人听,那可能就会用更多第三人称。
李清娥:不过我反而觉得使用第几人称只是个人习惯……就像秋天收到的这封信,其实人称算是完全没区分地在使用呢。
丹尼尔:(点头)也有可能。
宣美:哎…不过真的好难过啊,看见大家曾经都那么好,现在因为种种原因分开。
丹尼尔:其实我也跟着很难受(落下刚才忘记用纸巾抹去的眼泪),曾经那么相爱,为什么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李清娥:(长长地一声叹息)]
「BGM*《don't wanna break up again》-Ariana Grande」
……
[画面切回换乘公寓]
张元英看见金秋天哭得特别厉害,递过去一张又一张纸,金秋天转过身背对镜头整理了很久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
“只剩我和志垣了,志垣要先来吗?”安宥真摊开手掌指了指对面金志垣的信。
“啊……好。”信很快地被拿起来。
“To 志垣。”
“你好,志垣尼。很久没有给你写信了,所以我一定会认真完成的。嗯,志垣尼是个心思细腻的人,而且非常感性~很喜欢哭鼻子呢。但是志垣尼平时也很会照顾人,不会有冷落我的时刻。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很快乐,我们每天都互相陪伴在一起,但也没想到我们一旦分开后感情会变得这样脆弱。实话说,离开你以后我不是没有想起过你,但是距离现在也很久了,我们都得向前看,不是吗?那么多回忆,但都已经过去了。写这封信对我来说是一件困难的事,我不是那么爱回忆的一个人,每次想起和你在一起的画面都是一种伤害。很对不起这样说,但我真心希望你能在经过这一次后向前看。我相信你也能理解我为什么这么说。”
[宣美:啊………(面露难过地看向身边的两人)这怎么办呢……
(李清娥和丹尼尔跟着摇头,淡淡地叹息)
宣美:是我的话应该会很受伤……
丹尼尔:(点头)但毕竟是前任了,说这样话也情有可原吧。
李清娥:内,不过俩人还是来参加我们节目了不是吗。
宣美:哎……怎么办怎么办(屏幕正在播放金志垣流泪的画面)我看见她哭我也好难受(忍不住跟着流泪)
丹尼尔:(嘟嘴)志垣会多受伤啊,志垣向前看吧……
李清娥:志垣会是那种为了让x生气去和别人在一起的类型吗(笑),如果这样我会更难受的。
宣美:(破涕为笑)志垣啊,无论如何快走出来吧。]
[金志垣后台单采]
Q:想到过对方说这些话吗?
A:(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哭着摇头)没事,没事……(嘴角已经完全垮了下去,表情非常悲伤)我…(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是有点难受。
Q:是完全没放下她吗?
A:我…能这么说吗…(断断续续)这么说了,会不会对其他参加节目的嘉宾不尊重?(哭)
Q:那志垣会努力在后面的十四天里向前看吗?
A:(欲言又止)……有点难
[但如果真的有新的缘分来临呢?]
[我们曾经坚定的答案一定不会动摇吗?]
[画面切回换乘公寓]
所有人听完金志垣念的信后,都低着头无比沉默。似乎只有阴霾般的表情才可以掩饰此刻的情绪。
没有人催促安宥真。信已经被她拿了起来,看不出她的心情。没有笑,没有眼泪,甚至连一点起伏都看不出来。
安宥真突然挤出酒窝笑了,“其实我已经看了很多遍了,在大家读的时候。”
“我开始了。”
“to 安宥真。”
“嗯,大名呢。”安宥真嘴角抽动了一下。
“宥真尼,是个非常有主见的人。性格很直率,也总是很坚强,有什么想做的事都会坚定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完成,这一点真的是闪光点呢。但看上去很坦率的宥真尼,实际上也有非常纠结和在意的事情,不过宥真尼比起说出来,实际好像更喜欢在内心暗暗较劲是吧?'我真想去夏威夷玩''不忙了我们出去约会吧'这种小事是不是经常没能坦率出口呢?我其实很多时候也会想到,但真的感到很抱歉,我也是非常容易放弃的类型。我相信我们都非常互相理解,但可能就是太互相理解了,所以太多事情就被我们随意搁置不去解决了。说是遗憾但可能也就是所谓的一定,我们的性格本来就不是那么合适,所以真正分开以后我反而没有了可惜的心情了。坦率一些说,从前我真的有怨恨的时刻,不过也早已过去了,宥真尼可以懂我的心情吧?我相信你非常了解我,所以我最后是要祝愿你继续像现在这样幸福地生活下去。”
“啊……”安宥真笑着摇了摇头,“真的就是我了。”“不是这种时候,估计我不会承认。”
“怎么说呢…”露出不太美妙的表情,“其实还是有一点难过的。”安宥真微微将手肘撑在桌面上,捂着额头。
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
[安宥真后台单采]
Q:难过是因为什么原因呢?貌似宥真一直是乐观的性格吧。
A:(摇头,抠手指)因为她说她是很容易放弃的类型。其实我…(鼻子一酸)我之前一直以为是她太忙了感觉不到。真的…我(眼泪止不住流下来,转过身去调整表情)特别讨厌这种。而且为什么要告诉我啊…
Q:x说是性格不合适,那会有机会重新开始吗?
A:(一直在低头沉思)不知道,她说我特别了解她,但其实我很多时候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为什么总是这样……其实我来节目的本意不是这样的。
Q:你来节目的本意是什么?
A:哈…其实我才开始录节目的时候貌似说过的,我只是想去理清我们的关系,但貌似我们在节目里完全无法交流呢。(苦笑)
[六封信已经公开完毕了]
[现在,对她的感情是怎样的呢?]
[流泪就是爱吗?]
[每位换乘嘉宾每晚拥有一颗爱心的投放权利,附带一条短信,发给你想给的那个人吧。
p.s.爱心会和后续的活动紧密相关,可能影响约会,请谨慎作出决定。
请在剩下的一个小时里作出选择吧。
时间结束后,将以短信形式向每位嘉宾告知x是否选择自己的情况。]
[画面切回换乘公寓]
(几个人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没有动作,假装发呆的人似乎都心事重重。)
“现在吗?要做出选择了呢。”李贤瑞晃动了下手机,“大家是在这里就选了还是各自回房间去做。”
“啊呀,随便吧。”直井怜一下从位置那里站起来,有些生气地走开,“反正还有一个小时。”
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每个嘉宾都有充足的时间考虑。
“啊……好烦啊……怎么就要投了。”安宥真也跟着抱怨了几句,走到旁边的阳台去。“我也没准备好。”金志垣附和道,跟着走到安宥真站着的阳台去,俩人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天。
彼时餐厅就剩下李贤瑞、金秋天和张元英三个人。不过气氛并不比走开的三个人好到哪里去。金秋天完全塌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滑动着手机,时而拿起那封信看一看。张元英也在她身边沉默地坐着,闭目养神。没有眼神交流,李贤瑞自然也没有再主动开口去聊天。气氛冷到冻得每个人都不舒服。
[大家的苦恼会是什么呢?]
“欧尼。”张元英侧头看了眼金秋天,“很苦恼吗?”
金秋天似乎像是没想到张元英会跟她说话,有些受惊地抬头看向她,“啊……嗯。”
“可以给我说说的。”张元英舒展地躺在椅子上,面色轻松地笑着补充,“还有四十多分钟嘛。”
看着张元英的样子,金秋天不知道怎么忍不住笑了一下,像是调侃,“元英看上去没有苦恼?”
“阿尼哟。”张元英摇头,起身扭头盯着金秋天看,“我只是不想让自己苦恼了。”
“那元英很厉害啊。可以做到这一步。”
“是啊,这是天生的哦。”说完张元英和金秋天没忍住一起笑了出来,笑声传到了其他四人耳中,但除了投来的目光大家并没有更多的反应。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终于来到最后十分钟。
[叮——]
[谁的手机响了?]
[观察室三个人都跟着露出惊讶的表情]
(到底是谁的手机响了呢?)
(一双手映入屏幕,手机被解锁,看见了短信旁显现出的红点。)
[宣美:啊啊啊…来了,来了。
丹尼尔:紧张紧张……(捂住嘴不敢呼吸)]
(点开短信)
[恭喜,你收获了一颗红心。
请下滑查看她给你发送的内容吧。
…
“是非常美味的牛排呢,真的很懂牛肉。”]
(画面上移露出了酒红色的针织衫,是正在换乘公寓外看海的张元英。)
[宣美:啊!(抱头尖叫)是有谁给元英发消息了去,是x吗?
李清娥:天哪……好想快点看其他人的。
丹尼尔:我突然有点担心谁没有得到投票。
宣美:啊……那怎么办?]
(十分钟内分别从不同地方传来了手机信息的声音。屏幕上快速闪过所有人拿出手机的画面)
[晚上十点,发送信息剩余时间:0分钟。]
(六个人手机上分别出现了最后一条消息。)
“你的X选择了你/你的X没选择你。”
e.p.1 end.
【宥元】人生小叙
*张元英的未婚妻在婚礼前一天失踪,而安宥真是“罪魁祸首”
*现实背景,大量捏造,宥元二人从初遇到三十岁的故事
*全篇2.3w+,祝阅读愉快
To have and to hold from this day forward, for better, for worse, for richer, for poorer, in sickness and in health, to love and to cherish, till death do us part.
从今往后,不论顺境、逆境,不论富足、贫穷,不论健康、疾病,相爱到永远,至死不分离。
预感...
*张元英的未婚妻在婚礼前一天失踪,而安宥真是“罪魁祸首”
*现实背景,大量捏造,宥元二人从初遇到三十岁的故事
*全篇2.3w+,祝阅读愉快
To have and to hold from this day forward, for better, for worse, for richer, for poorer, in sickness and in health, to love and to cherish, till death do us part.
从今往后,不论顺境、逆境,不论富足、贫穷,不论健康、疾病,相爱到永远,至死不分离。
预感
2035年4月
金秋天在一个平常又注定不平凡的周六上午九点接到了张元英的电话。彼时她刚下地铁,四月初的首尔还在倒春寒,天气亦是一片愁云惨雾。秋天右胳膊夹着从意大利背回的礼品袋,左手从风衣内袋里摸出响个不停的手机,赶在Joni Mitchell唱到“我记起的只是爱的幻觉”那句之前按下了接通。
然后在一分钟后爆发出了今日的第一句惊呼:“什么叫你的未婚妻失踪了?!”
“字面意思。”对面的张元英听着倒比她冷静,至少像是已经接受了相恋两年有余的枕边人在婚礼前一天不知所踪的事实。事发突然,今天她和过去半年内每一个周末一样,在预备结婚用的自家房子柔软的大床上一觉睡到自然醒,伸手一摸却只碰到一片冰凉。起先她并未察觉有多少不对劲,直到打了五个电话都无人接听,她来到客厅,发现属于同居人的行李箱也不翼而飞,大门口的鞋架上空了一半,这才终于发觉大事不妙。
“…那就是说她大概是半夜偷偷摸摸出门,之后就失联了?”金秋天在尚且没几个人的大街上健步如飞,眉毛皱成了一团,“但这怎么听着更像是离家出走?”
那头的张元英在短暂的沉默后叹了口气:首先她和我们一样已经三十多岁了,再说她向来是个理智成熟的人,这点你也了解。背景里传来叮铃当啷的声音,像是她在翻找什么东西。
你说的也对,秋天讷讷地回答。元英的未婚妻郑素熙是一位在纪实文学领域小有名气的作家,衣柜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衬衫,戴端方的黑框眼镜,衣服扣子永远扣到最上面一颗,最重要的是为人处世就和她的文字一样工整、严谨、一丝不苟,总是妥帖得体,不会让任何人难堪。这般个性的人选择负气出走的概率着实太低,难免让人觉得其中存在隐情。
两人谈话间秋天已经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她绕过门口华美的巨型喷泉,一个闪身进了电梯。在狭小安静的轿厢空间内,她最后这样说,“我先挂了,去送个东西,一会儿回给你。”
跳跃的红色数字定格在二十,她复又查看了一下对方传过来的地址信息,在走廊出来右手边第二家的门前站定,轻轻拍了两下门板:宥真,是我。
准备拍第三下的时候门开了,金秋天对上张元英沉静而疲惫的脸。
*
很难形容看到这一幕带来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或许是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不愧是秋天的多年好友,元英赶在她问出你怎么在这儿之前就不紧不慢地回答道:过来拿我的车钥匙,首尔这么大要是徒步找人也太折磨了。她晃了晃左手,秋天随即注意到那个金光闪闪的迷你埃菲尔铁塔钥匙扣似乎是之前宥真去巴黎参加电影节开幕式带回来的纪念品,她也有一个,不过比元英手上这个看起来规格更小。元英继续猫在门口翻箱倒柜,目标人物这时慢悠悠地出现在客厅,显然是刚睡醒,头发乱糟糟。秋天眼疾手快地将拎了一路的包裹向她丢去,有些恶趣味地欣赏对方几秒钟的手忙脚乱。
安宥真在去年年初搬了新家,但秋天当时业务繁忙抽不开身,只拜托经纪人代送了祝贺乔迁新居的礼物,今天是她第一次来到实地。金秋天倚着门打量起这间价值不菲的公寓,虽说过于价值连城的摆件难免让这屋子显得没什么人情味,但平心而论整体的家装风格倒是非常和谐统一且不失美观,沉稳的基调中透着活力,更像是元英而非宥真会喜欢的风格。阳台上养了一排半人高的绿植,秋天一下叫不出名字,但依稀记得是比较娇嫩的品种,很难想象安宥真一个脚不沾地的影音双栖大忙人能把它们养得如此健康繁茂。
找到了,元英说。秋天扭过头就看到她手上提着一双很适合开车时穿的平底玛丽珍鞋。元英蹬掉脚上的高跟,同时不忘指挥刚把自己塞进沙发里屁股还没坐热的宥真:把我那件MaxMara的直筒大衣拿来。被点到的人从堆积如山还套着防尘袋的名贵女士礼服里探出半个蓬松的脑袋,随后从善如流地走回卧室,不一会儿抱出两件外套:浅米色和深灰色,要哪件?元英选了深色的那件,边穿外衣边和金秋天咬耳朵,问她接下来有事吗,秋天答曰本身来首尔就是为了送东西,顺道下午去商圈逛逛,当下显然是解决你这头的插曲更重要。
安宥真走回冰箱前,开门拿出鲜奶和吐司面包,转头看见她们在门口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于是后知后觉地发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没什么,”张元英神色自若,“那宥真姐姐我们就先走了。”手搭上门把的时刻,安宥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玄关柜子上有两张延南洞那家日料店的代金券,快要过期了,你们带上吧。
一路风风火火地出了门、下了电梯、进了停车场,直到坐在法拉利Purosangue的副驾驶上系好了安全带,在元英发动车子的间隙里,秋天问出了那一句:所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告白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张元英也不是很明白。故事的前情是她们已经稳定交往了两年多。母亲急病入院,素熙尽心尽力照顾;她在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暂别娱乐圈,素熙全心全意支持。添置家具、敲定婚期,她们共同商议,顺利完成。甚至就在一周前,素熙还亲自给家里做了全方位的大扫除,说要以崭新的面貌迎接即将到来的婚姻生活。哪怕将时钟拨回前一天,也就是傍晚素熙告知她编辑对稿件不太满意,需要加班修改,一切看起来都很平常。凌晨她睡得半梦半醒间听见素熙开门进来,她咕哝道来睡觉吗,对方说要下楼买包烟,突然想抽了,语气还很平和,于是她翻了个身再次进入梦乡,谁也想不到这竟是她们之间的最后一面。
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金秋天适时点评道。请柬已经全部发出去了,场地和司仪也早就敲定,她又想起安宥真沙发上左一件右一件的白色西装和连衣裙,显然是为明天参加婚礼准备的,深感这次郑素熙的不辞而别属实是捅了个大篓子。
当务之急是把人找到,张元英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先从她常去的地方开始吧。
她们先后去了出版社、编辑家、二手书店、专营咖喱炸猪排的快餐店、开在小巷里的奶茶店,并在最后一家店铺非常凑巧地偶遇了前来怀旧的金志垣,她捧着加了布丁和奥利奥碎的大杯特浓奶茶感叹道:还记得吗,这家店最初还是元英和宥真发现的,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它还在营业中,真不容易。
在时针走到二之前,风尘仆仆的一行人总算坐进了日料店。折腾一上午,唯一的收获来自年过半百的李编辑。“稿件没有问题,而且我昨天看到她到点就下班了。”头发花白的妇人惊讶地说。很明显这条线索并没有简化局面,反而将其导向了更加扑朔迷离的方向。
素熙为什么要说谎?张元英想不通。她戳着面前瓷盘里热气腾腾的奶油乌冬面,叹了口气:这太奇怪了。
*
这太奇怪了。
2033年2月,聚餐中的金秋天看着张元英发来的她和郑素熙的第一张情侣合照腹诽道。明明对方也是个主流认知中的美女,但怎么看都有点难以名状的变扭,狭长的丹凤眼也好,尖翘的下巴也罢,归根结底是因为——
“和宥真姐姐一点也不像啊。”一旁的金志垣冷不丁冒出一句。
眼下她们再度并肩一起蘸着芥末酱油吃三文鱼寿司,志垣和秋天交换了一个所见略同的眼神,后者放下筷子、挺直腰板,俨然一副说正事的神情:“贤瑞还在读中学的时候,一度沉迷推理小说。有次我和她一块儿看完了东野圭吾的《恶意》,里头有句话让我印象深刻:‘比起手法,动机也同样重要’。”
她深吸一口气,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我在想,元英你未婚妻离家出走的动机,会不会和宥真有关?”
宥真?张元英茫然地注视着秋天一张一合的嘴唇。金志垣在边上补充道:就是,你看啊,我们上午去的那些地方,有好几个其实是你和宥真之前会结伴去的对吧?你的外套和车钥匙也在宥真家。再加上你们都喜欢女生,又已经陪伴在对方身边整整十八年了,我们一直以为——
“我和宥真没有在一起,”张元英说,“我们从未在一起过。”
倒带
“在一起”往往对应两种解释,其一是同在一处,其二是指恋爱关系。第二种自然不适用于她们,但第一种则是完全不同的情况。某种意义上正如志垣所言,这是一部跨度长达十八年的,由元英和宥真共同谱写的人生电影。
2017年1月
安宥真从门后跳出来的时候,张元英吓了一跳。
对任何一段关系来说这都不是一个好的开头,但它就是那样发生了。农历新年将近,写字楼的空气里充盈着欢乐的气息。张元英转着iPod,耳机里Sia正在唱Elastic Heart,但她对这些都不是很在意。她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自从参加了姐姐的毕业典礼,隔三岔五就有星探往家里打电话,说的无非是她多么有星相,做偶像的前景多么光明,如此种种。现在家长正和星船的招生老师在会议室里聊得火热,而她站在拐角的自动售货机前,只想给自己买杯好喝的饮料。
她的手指刚要按下选择商品的按钮,安宥真(一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元英从胸牌上读到她的名字)毫无预兆地从旁边练习室的门后蹦了出来,并擅自替她做了决定。“青柠味的这款比较好喝。”她弯腰从出货口取出滚落的冷饮,发际的汗和易拉罐表面的水珠一样闪闪发光。宥真把饮料递到元英面前,方才注意到对方瞪大的双眼,这下又变得不好意思起来:我吓到你了吗,真是抱歉。
有一双和小狗狗一样的眼睛,这个描述与外向、冒失、大大咧咧一并构成了张元英对安宥真的第一印象。回程的路上她拉开饮料罐尝了一口,清爽解腻但口感偏酸,于是评价栏又加上了一笔:品味无功无过。
两个月后张元英以新生的身份再度和安宥真在星船大楼碰面,二人状似熟稔地打了招呼。张母的手抚过女儿的发顶,她笑着感慨:元英这么快就交到新朋友了。
*
安宥真确实是张元英在公司的第一个朋友。
社交第一定律:先来后到。她们在正式见面前就已结识,报道当天张元英在一屋子叽叽喳喳的年轻女孩中一眼就看见了安宥真,她如摩西分海般穿越拥挤的人群,径直向这位比她年长365天的姐姐走去。理所当然地,在正式开始同期生训练生活后她们照旧结伴而行。练习生的日常忙碌而单调,形体课、表演课、舞蹈课、声乐课交替出现,周而复始,占据了一天中的绝大部分时间。她们一同上课、复盘、午休、加练、回宿舍,张元英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她累到在安宥真给她吹头发的空隙就一头栽倒,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被角掖得严严实实,腕表被妥贴地摘下放置在床头。她通常能再享受四个小时的安稳睡眠,之后烦人的闹钟会把她们喊醒,女孩们哈欠连天地从寝室鱼贯而出,涌向盥洗室和食堂,沐浴着晨光开启新的一天。那段日子的具体细节在张元英的脑海里已是模糊一片,可能是因为年代久远,也可能是因为出道前的时光大都是苦中作乐,大脑自动过滤了那些不甚愉快的细节。
不过有一件事,她记得格外清楚。
那是在她们参加Produce 48之前,有段时间首尔的学生群体中忽然流行起了吃刺梨。顾名思义,这是一种浑身覆盖着尖刺的水果,据说营养价值很高。一天中午赵佳贤从外面买来了一些,说是请大家尝个新鲜。她捞起一把放在桌上,很快女孩们就围了过来。大伙跃跃欲试,但看着果子上坚硬的刺,又不明白该如何下手。几个胆大的尝试用手去剥,无一例外被扎得手指流血,接连喊痛。
“你们聚在一块儿干什么呢?”安宥真从门外走到桌前,她定睛一瞧,旋即挂上了标志性的代表着势在必得的笑容,“要这么做才可以。”她边说边用手捏住刺梨的壳,指尖隐没在密密麻麻的刺中,随后稍一施力,刺梨便从中间裂开,露出了黄澄澄的果肉和饱满的籽。
人群中传来几声欢呼,她们拿刺梨泡水,装进随身水壶里作为下午体能训练后的维生素补充剂。有好奇的女生凑到宥真身边讨教去壳的诀窍,然而不知是宥真在这方面笨嘴拙舌,还是她们的实操技巧不合格,直到集合的铃声打响,她依然是她们中唯一一个能徒手剥刺梨的人。
很多年后元英从别处听说,人的一生投射在他人记忆中的是不尽相同却同样珍贵的碎片。对于宥真的妈妈而言,也许是年仅五岁的女儿初次展露演艺天赋时唱的那首歌;对于粉丝而言是她在初次出道的舞台上神采飞扬的模样;对于元英而言却是那个安静的午后,她远远地看着安宥真如一个自信勇敢的骑士那样,从容镇定地剥开那个棘手的刺梨。她剖开这个外刚内柔的水果,就像剖开一颗少女的心,丰盈的、细腻的,一口咬下去,酸涩的汁水浸润口腔,让人几乎要掉下泪来。
*
2018年8月
IZ*ONE成团夜,张元英站在舞台中央,周遭掌声和哭泣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她疑心这是一场梦,是无数个精疲力竭的深夜与宥真姐姐在睡前说悄悄话时描绘的幻想。安宥真靠了过来,她们温热的皮肤贴在一处,精致的眼影被泪水融化,心跳声奏响凯旋的鼓点。那时她们还不知道聚光灯下的世界就像一个巨大的刺梨,更加坚硬、锐利,拥有无数长矛般致命的尖刺。
她们在新的组合里仍旧形影不离,这或许归功于社交第一定律的稳定发力,或许是因为习惯和年龄。青春期的小孩即便偶有争执也会很快和好——大概只消安宥真请她吃一份黑糖冰淇淋的功夫。难得的休假日她们结伴而行,穿行在闹市区的大街小巷,寻觅营业中的大头贴站亭拍一组赏心悦目的照片,中午站在不提供座位的快餐店门廊下你一口我一口吃完咖喱炸猪排,晚上搭公交去延南洞享用正宗的豚汁味增汤。暖风和煦的夜里,她们冲完澡后在露天阳台乘凉,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从最新一期时尚杂志聊到经纪人日渐加深的抬头纹,不知是谁又半路起了兴致,转头去认天空中的星星。
五彩斑斓的青春里,她长久地欣赏、钦佩、依赖着宥真,也偷偷地嫉妒、数落过她。张元英从不否认这一点:须知人无完人。倘若某人在你心中当真是白璧无瑕,只能说明你尚未真正“看见”她。
总而言之,那是最好的时光,青草妒春袍。她和宥真如此亲密无间,更甚以往。老同学赵佳贤评论道:简直是一对连体婴,手挽手招摇过市,生怕有人看不出她们感情很好。
2020年8月,张元英的十六岁生日,安宥真送了她一条项链:很特别的风格,吊坠推开是一个可用于收纳小物件的隐藏空间。她们去“秘密基地”(城郊的一座露天剧院,从植被覆盖率来看建成有些年头了,来这儿的都是老人和小孩,因而相对安全)观看了《真爱至上》,度过了夏季的最后一天。
回程的路上张元英靠着安宥真的肩膀许下生日愿望:永远是这样的夜晚该多好。
大人
“后来我们逐渐不再那么亲近了。”
张元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们正在前往延世大学的路上——素熙不久前曾表达过想在那里继续攻读博士学位。金秋天一个愣神,还剩大半杯的港式鸳鸯因车身忽而驶入陡峭的大下坡而晃动,溅出的几滴落在手背上,有点烫。
“为什么?”坐在后排的金志垣问。
张元英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为什么?此后漫长的十余年间,她也曾无数次问过自己,时至今日都无法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大抵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是算不清的糊涂账。2021年春天旧组合解散,每个成员都流了泪。她们互相拥抱,说着以后常联系,有的却也渐渐没了下文。
同年的初秋,宥真和她被公司告知将要和另外四个练习生组成新女团二次出道。张元英在不久的将来认识到,在选秀节目出身的限定组合当第二忙内和在五代新人团体做队长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境况。
一个很明显的变化是,她们不再有大把的时间可以两个人单独待在一起。安宥真总是很忙,作为被直接指派的团队管理者,大事小事都难以避免地会有她一份,另有繁多的课程需要学习、冗长的会议需要参加。某天早上她们在茶水间打了个照面,安宥真忙着往马克杯里泡第三条特浓咖啡。张元英隔着一个洗碗池的距离观察她:卫衣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看起来竟像买大了一码,果然是又瘦了。宥真撑起笑脸和她寒暄,又说了些关心的话:昨天睡得怎么样?这两天听你讲话瓮声瓮气的,是感冒了吗?入冬后多穿衣服,当心点别着凉。而元英只是看着她,外界的声音仿佛一并消失了。那样的神情和举止,她曾在那些西装革履的上班族身上看到过,而那时她以为,这样的阶段还非常遥远。
是在什么时候,只比她大一岁的安宥真,和她青梅竹马的安宥真,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无声息地变成大人了?
“长大就是这么无可奈何的事,”张多雅宽慰着对面怅然若失的人,“元英有听过那句话吗?责任是成长最有力的催化剂。”她往妹妹的盘子里夹了一块牛排,“很多时候,交情都是阶段性的。初中玩得好的朋友,到了高中也许关系就会慢慢变淡,等到大学时,没准都不再联络了。情境的改变、身份的转变……导致事情变成这样的原因有很多,并不能说是谁的错。”
姐姐的话很快应验:另一个事实是,她不再是安宥真唯一的妹妹。比她更小的李贤瑞分走了队长的一部分注意和关爱。2007年出生的女孩,脸颊上的婴儿肥还未褪去,初次见面时难掩谨慎和羞怯,手指绞着裙摆,这样的孩子得到一点偏爱也是无可厚非。与此同时,安宥真也不再是她最好的朋友。比她更小的金志垣拥有和她更为相似的兴趣爱好,两人越走越近也是顺理成章。她终于结束了不情不愿的独自等待,和新朋友一起躺进柔软的沙发,做回轻装上阵的青少年,把一位成年人的身影暂时抛在脑后。
2022年,在和志垣探访美食的过程中,张元英恍然发觉,其实偏好新式西餐的她和偏好传统韩食的安宥真,从一开始就注定吃不到一块儿去,日料不过是双方的折中与妥协。明明在故事的最初她们就是如此不同的两个人,这般浅显易懂的事实,她却用了五年多才发现。
*
IVE成立后,她自认和安宥真各退一步,回到了简单、友善、不逾矩的队友关系,但外界以先来后到为标尺,仗着多出来几年的共度时光抢先一步给二人做了绑定。总有后辈或工作人员在找不到宥真的时候跑来问她,她早先很纳闷,心说自己又不是安宥真肚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她在哪,但看着她们抱有期盼的焦急模样,又不忍心挥手打发走,遂凭直觉说出一个地点。在张元英看来,这就像抛硬币、掷骰子,非常随机,没有什么章法,偏偏十有八九她都能给出正确的答案,由是公司里又传:果真情谊深厚、心有灵犀。
里头员工说她们情深似海,外头媒体写她们势同水火,张元英觉得这种反差倒也有趣。但2025年年中,星船一个电话把好不容易获得假期正在补觉的元英喊来公司处理“安宥真问题”时,她还是体会到了一丝微妙的被冒犯感。理事说安宥真最近情绪不太对,希望她能去做做思想工作。她听着心里冷笑三声,很想把手机推到这帮自以为是的人跟前:她们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上周五,安宥真录完综艺回来经过便利店,问她要不要带点吃的,她回道不用了,谢谢姐姐。对话简短、客气、礼数周全。
然则高层的指令由不得人拒绝,她也不知道安宥真身在何处,打电话提示关机,只依稀记得她小姨有套房在公司附近,便决定去碰碰运气。
张元英推开虚掩的门,客厅沙发上喝得醉醺醺的安宥真连头都没抬一下,依旧闭着眼,却准确无误地辨别出了来者:“是元英啊。”被叫到的年下认命般地走过去,默默收拾醉鬼留下的残局,她不得不悲哀地承认:恐怕她们之间确实存在所谓的心电感应。
元英大致能猜到宥真心情低落的缘由:组合发展进入瓶颈期,外面流言满天飞,形势不算乐观。她身为队长必然承受了许多来自上层的压力,责任心推着她迎难而上,转而面对成员们时又不能表露太多,饶是一个鸡血满满的乐天派,也需要被准许偶尔的消沉。
她安静地扮演着“像姐姐一样的妹妹”的角色,把最后一块玻璃杯碎片装进垃圾袋。一阵力从背后袭来,刹那间天旋地转。醉鬼昏昏沉沉,力气倒一点没减弱,结结实实地把她圈在自己的臂弯里。张元英趴在安宥真的胸口,感受到对方的手指穿过自己披散的头发。黑暗中她们维持着这个略带变扭的姿势,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直到宥真窸窸窣窣地把一个纸状物体塞进了她的衬衣口袋,元英忍不住轻笑出声:这是在做什么?长辈给小孩压岁钱吗。又听见那人郑重其事地说:这是我的锦囊妙计。在未来,最艰难的时刻来临之际,元英要做的就是打开它,然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耍人玩吗你?张元英嗔骂,作势要起身,结果被安宥真的衬衫扣子钩住了头发——天晓得这件衬衫还是去年宥真生日她挑花了眼才选出的礼物,理由之一就是扣子的设计相当别致——又扎扎实实地摔了回去,这下两人都笑了。
次日清晨,安宥真从亲戚家房子的次卧醒来,全然不记得昨晚喝多后发生了什么:包括她们的对话以及对方把她扛到床上又和衣在旁浅眠并于清早离开的事。而那张巴掌大的纸条被张元英仔细地叠好,藏进了十六岁生日收到的项链挂坠中。
*
以IVE人气成员的身份活动着的那几年过得很快。她们维持在不远不近的距离,说是同事太过无情,说是挚友又太过抬举。好比行至二十代中段她忽而迷上了茨维塔耶娃,分外欣赏这位天才作家强烈而孤傲的情感表达,于是当年的生日安宥真便送了她一本精装版的《茨维塔耶娃诗选》,但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鉴于她先后在泡泡和INS上分享过玛丽娜的诗,别的人也送了她同样的书籍。
她有时觉得,安宥真总是把她留在原地,叫她等,却又什么都不说。以惊人的速度成长起来是这样,咬着牙独自忍受不让她分忧也是同理。早年她们之间还存在约定和承诺,每每安宥真因不可抗力失约,只是接连道歉,却不曾真正向她倾诉。她看向对方眼下的乌青,想说你的心里装着江河湖海,为什么不让它流出来,你明明知道我会接住你的眼泪。但她最后什么也没说,因为抱怨意味着仍然在乎,意味着在角力和较劲中自动落入下风。她不要这样,那太不酷了,也太不像她了。
某个节点发生错位后,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即使后来想要回头也常常深感无从下手。张元英平静地接受了事实,她们做不成最契合的朋友亦或最亲密的恋人,大概终归是少了点缘分。
2031年12月
IVE以七年合约加三年全员续约的形式走完了作为偶像团体跌宕起伏的十年。解散演唱会舞台上的灯光比此前任何一次的都更为光彩炫目,明亮得叫张元英几欲落泪。安宥真过来牵她的手,她们从掌心相触到十指相扣,元英的想法定格在:如果无法变得更亲近,那么至少、至少也不要变得更疏远。彩纸礼花纷纷扬扬地飘飞而下,像一场迟来的大雪。她勾紧对方的小指,在鼎沸人声中悄声约定:长长久久地陪伴在彼此身边吧。
也许这样就已足够。
命运
差不多就是这些,张元英撑着脑袋,没有缠绵热吻,更别提床笫之欢,拥抱就是最亲密的举动。难道这也能叫人疑心是偷情吗?
西下的夕阳把三人所在的人文学院咖啡角渲染成一片橙红。结束了在大学的调查,结果是大部分和素熙相熟的教职工均表示这几天不曾收到她的消息,遑论见面。只有她硕士阶段的导师说昨天半夜素熙给她发了短讯,但说的也是工作上的事。她写道,自己正在创作的这本关于婚姻、家庭与难以定义的人际关系的悬疑小说离完结还剩最后一个章节,完稿后会第一时间拿给老师过目,请多批评指正。秋天建议她们稍事休息,重做梳理后再出发。
金志垣抿了一口美式,她说一般情侣相处个十来年,早就从同舟共济走向了同床异梦,过程中的鸡飞蛋打更是难以言表,没闹到同室操戈都算体面。你们这样平平淡淡地相依相伴,进一步没有纠缠不清,退一步没有渐行渐远,对比之下真是相当难得。她的慨叹发自真心:不过我也很好奇,在解散后你们的人生规划和步调如此不一致的情况下,不靠血缘或爱情——不排除情窦初开时你俩可能有过针对对方的怦然心动,但既然当年没对上电波,现在就暂且不算——你们是通过什么联系在一起的?
*
事实上,张元英不是第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于是她不假思索地作出了答复。
2032年10月
她注视着佳贤在冷风中点燃一支烟。
元英自觉不是一个对时间敏感的人,但在拆开老同学寄来的结婚请柬时还是真切地体悟到了一霎的错愕:原来已经过去十多年了。现在她与本场喜宴的主角之一站在酒店后院的石阶上,欣赏着南山层次丰富的秋日景观。
“简直是一对连体婴,”赵佳贤调笑道,“我还记得你们那个时候,真真羡煞旁人。”
对于别人眼中她们的捆绑关系元英早已见怪不怪,她甚至在心中默数到三,果不其然听到佳贤的下一句话是:宥真最近还好吗?
她挺好的,张元英答,估计正和她因戏生情的第一任女友在巴黎寻欢作乐呢。当然她没有把后半句说出口,倒不是拿赵佳贤当外人,虽然IZ*ONE终止活动前佳贤就选择退出星船,重回大众升学毕业找工作的轨道,满打满算她们也没做多久的同学。只是安宥真的这段感情注定难有结果,所以不必声张。至于为什么笃信会以分手收场——
因为初恋没人当真。她默念,不知是说给谁听。
一小片烟灰簌簌地落下,赵佳贤扭头看她,半边脸隐没在头纱的阴影里,又问道:其实我一直很好奇,这么多年,你们是靠什么联系在一起的?
几只飞鸟在半空中盘旋,斜阳的余晖即将被连绵的群山吞噬。张元英伫立在肃杀的秋风中,认真思考了约摸五分钟。
然后她回答:命运。
“哇哦,”赵佳贤说(‘哇哦’,金秋天和金志垣也说),“没想到你会给出这么高深莫测的答案。”老同学瞥见不远处一个身穿驼色长风衣、怀抱单反相机的女人顺着山坡向她们走来,关于命运的话题便就此终结。
佳贤一手揽过元英,一手招呼着那人快点过来。“还没介绍给你认识吧?”她笑眯眯地说,“这是我的大学室友,刚从延世研究生毕业,美籍韩裔的自由撰稿人,郑素熙。”
*
凭心而论,张元英认为命运二字确实是最贴切的解答。童年时代她在那台平平无奇的自动贩卖机前站定,在橘子味和青柠味之间犹豫不决的那一刻,冥冥之中齿轮便开始转动。如若不是命运的安排,该如何解释她们在IVE解散后鬼使神差地再度签约了同一家经纪公司,又该如何解释去年感恩节那天她没来由的惶恐与心悸?
2034年11月
21世纪的第四个十年过到快一半,社会在诸多方面实现了长足的进步,万物互联基本落实,新型移动设备层出不穷,信息化建设稳步推进。但也在有些方面没有什么进展,例如,交通事故依然是年轻人的头号杀手。
张元英在回家的路上逐渐感到不安。雨下了一整天,街边有人撑着黑伞步履匆匆,她隐隐觉得是不祥之兆。到家后煮了速冻水饺应付掉晚餐,元英开始处理明晚订婚宴上会用到的东西,却在一刻钟后又因心神不宁而划破了手,血珠在新买的桌布上晕成一道诡异的弧线。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到了该就寝的点,已成瀑布一般。素熙去新加坡采风,明天才回来。她躺在床上,脑海里一遍遍过着订婚相关的事:双方的亲朋好友都会到场,宥真也会来。为了配合家中行踪不定的长辈,宴会的举办日期两天前才定下。她昨日发短信确认:姐姐要来吗?安宥真很快回复:这么重要的场合,我一定会在的呀。
又胡思乱想了一阵张元英终于睡着,却也很浅,梦里她支着孤舟于波涛汹涌的大海上航行,看不到岸在哪里。凌晨时分天降一声炸雷,她惊醒,这下是真的睡意全无。她摸出手机看时间,屏幕上弹出一条新闻:突发!知名演员、歌手安宥真驾车于清潭站附近路口与一白色面包车相撞,对方疑似酒驾,车祸现场燃起大火。
*
张元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挨过了长长的夜晚,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穿好外套、打上车,在天刚蒙蒙亮的时辰坐在了秘密基地湿漉漉的石凳上——每当她面临重大的考验,都会来这里待一会儿。
她浑身湿透、嘴唇苍白、失魂落魄。若不是为了出席她的订婚宴,安宥真本不用匆忙改签,在暴雨天往回赶;也就不会遭遇飞来横祸,被推进抢救室至今生死未卜。胃里好像装了无数个刺梨,扎得她鲜血淋漓,一个尖锐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你明白的,她都是为了你。
你在想什么?现实中有人问。元英偏过头,看见左边站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女孩有两个圆圆的酒窝和水汪汪的小狗一样的眼睛,这让她不可避免地又想起宥真。
张元英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在想一个人——我在想安宥真。
安宥真是谁?那女孩追问。
“安宥真是——”元英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十指边缘已被她无意识地抠破,点点血迹犹如微弱的火苗。
安宥真是天生的偶像、歌手、演员。安宥真是她第一个想要共度余生的人。安宥真是她认识的唯一一个能徒手剥刺梨而不为尖刺所伤的人,也许后来世界上又有别的人也学会了这一招,但她并不在乎。安宥真是断章的回忆,关乎盛夏、梦想和打翻了酒杯的客厅。安宥真的笔迹被她嵌进十六岁收到的那条项链里。安宥真是她糟糕的辩白,像暗恋一样老派,像爱情一样新鲜。
她说不下去,眼泪汇成的河流吞没了她的心。
*
人类最大的对手兼朋友是生活,即使输得一败涂地也还要互相扶持着向前走去。张元英浑浑噩噩地完成了订婚仪式上的每一个环节。宾客散去后她躲进洗手间,从随身携带的手包里翻出那条年代已久但光洁如新的项链。
她一直记着青春期的尾巴上安宥真留给她的只言片语,即便那听起来像一句无心的玩笑。不过她一次也没有打开看过。诚然一路走来经历过不少困顿,譬如IVE时期常见的被造谣和诋毁,譬如在一个虽然同婚合法但群众普遍恐同的社会公开性取向,再譬如因厌倦了演艺圈的尔虞我诈以及家中突遭变故而宣布暂时息影时掀起的轩然大波,但元英素来坚韧,她自信这些都还没到“最艰难的时刻”。然而此时此刻,她深感自己是多么迫切地需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来支撑她已然千疮百孔的心。
她打开吊坠,取出纸条,属于安宥真的字迹渐渐浮现。
正面写道:换心手术失败,医生问将要去见死神的病人,还有没有什么未尽之言,猜猜她说了什么?
张元英停顿了几秒,随即迅速翻到背面。
反面写道:答案是,其实你不懂我的心。元英有猜到吗?我知道,元英一直很坚强,看起来不会被任何困难打倒。如果真的有一天,强大如元英都觉得似乎坚持不下去了,那么,就请笑一笑吧——在大哭一场后,擦干泪,笑一笑,是否能重新找回直面生活的勇气?春宵苦短,所以少女前进吧!
从前有个人,夸下海口说给她准备了能解除最高级别危机的妙计,结果绕了半天,抛出来的是个比冰河世纪还冷的笑话,还是时隔九年射中当年自己眉心的那种。
张多雅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元英转过身,想说我没事,但是她看见姐姐温和、无奈、怜惜的眼神,又看见对方冲她张开的双臂。她缓了两秒钟,而后乖乖地走上前去,像还是很小很小的孩子时会做的那样,把脸埋进姐姐柔软的针织上衣里,痛快地哭出声来。
*
2034年12月
安宥真从门后跳出来的时候,张元英吓了一跳。
她希望自己能比十三岁那年镇静,可惜事实是她差点把鸡蛋打进下水槽。天地良心,元英一分钟前才挂断了和远在德国的未婚妻的视频通话,她和素熙保证一个人也会把跨年夜过得丰富多彩。像是为了给多彩加点佐料,安宥真毫无铺垫地从厨房门后蹦了出来,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在她愣住的片刻,不速之客已轻车熟路地从挂钩上取下小狗印花围裙,在身后扎了个漂亮的蝴蝶结,走到案板前。安宥真在购物袋里一通翻找,拿出西葫芦、豆腐、虾排、牛肉和元英前段时间心心念念的生椰冬阴功酱包。“来煮火锅吃吧。”她说,眼睛亮晶晶,带着温润的笑意。
她们又像从前一样并肩作战,只不过战场从舞台换成了灶台。感谢不减当年的默契度,张元英和安宥真在半个钟内解决了同柴米油盐的全部战斗,面对面坐在了餐桌前,准备享用勉强算得上是色香味俱全的晚餐。
汤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元英望着袅袅升起的热气发呆。这一个月她过得不太好,甚至可以说是很糟糕。她试图装作一切如常,但收效甚微。就连素熙的朋友,和她不算相熟又神经大条的爱琳都看出了端倪,在一次聚餐后拉着她的手问道你是不是很久没睡好觉了。这种魂不守舍的状态直到听闻宥真已转入普通病房,再观察三天即可出院后才迎来好转。张元英深知安宥真是对的,她确实坚强,即使最坏的情况发生,也终究会咬紧牙关一步步走下去。但她同时亦无法回避,曾不止一次地产生过这样的念头:失去了宥真的世界只是一个可怕的纪念馆,还有什么值得留恋?
安宥真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对不起。”年上轻声说。
张元英夹菜的手一顿。为什么忽然道歉?她不明就里。安宥真很快继续,说出的并不是她能想到的那几个原因(例如,没能出席你重要的订婚仪式):我更年轻一点的时候…很多次,和元英约好了要去看电影或是逛街,最后却因为种种原因没能成行。现在想来,元英一定很伤心、很失望吧。
所以这次意外降临的瞬间,她只来得及以无比虔诚的心向上天祈祷:三年前的十二月,她和某个人勾指起誓,建立了一个一生的约定。或许因为她赴约的意志过于坚定,仁慈的上苍修改了命运的轨迹,让她在最坏的情形中拥有了最好的运气。
张元英低着头,鼻尖有点发酸。不要道歉。比起失落或气愤,更多的是受制于年轻气盛时自顾自闹别扭而未能宣之于口的担忧。她想说其实你可以试着多依赖我一点——她们的对话总是这样跳脱,没头没尾的,但开口还是换成了轻松的内容:别提这些了,姐姐少看两页冷笑话大全比什么都强。
安宥真的耳廓登时肉眼可见地变红,她磕磕绊绊地说:你看了?呀,那会儿还在中二期呢,再说我的本意也只是想逗你开心嘛,元英就别打趣我了。
是,是,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羞赧的宥真可不多见,张元英心满意足,决定奖励给对方一漏勺烫得刚刚好的韩牛。
安宥真却像是又想起了什么,狡黠地冲她眨眨眼:不过那可不是我写给元英的唯一一段话哦?
张元英的确如她所料起了兴致:还有别的?在哪儿呢?
不告诉你,元英自己试着找找看吧?狡猾的姐姐扳回了一成,正得意地笑。其实她言之有据:《圣经》中说,别惊动我爱的人,等她自己情愿。
什么和什么嘛,元英不甘地嘟囔道,闷头将杯中的梅子酒一饮而尽。
她们久违地长谈,漫无边际地自北说到南。许多和她有关的陈年旧事,张元英自认已经忘了个七七八八,被安宥真一提却又重新变得鲜活起来,仿佛近在咫尺:例如挤在逼仄的等候室内同吃一碗速食辛拉面;例如,踩着月光去买零食的路上,她们一前一后地走着,元英起头唱歌,宥真自然地就接下一句,路灯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吃饱喝足后,她们都有几分酒酣耳热。安宥真慢吞吞地站起来,说室内暖气太足,烘得人犯困,她要去开着窗的阳台上吹吹风。张元英挽过她的手臂说一起,结果两位醉鬼跌跌撞撞,刚拉开阳台门就一时不察,被前方的矮脚沙发结实地绊了一跤,双双跌入毛茸茸地毯的怀抱。
安宥真护着元英,倒没有摔疼,只是莫名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她的开衫在拉扯中滑向一边,露出内搭。张元英和纽扣大眼瞪小眼:精细的天使浮雕,原本的亮金色因时日已久而稍变暗沉——她穿的是当年的那件衬衫。
头顶上方传来朦胧的声音:我们来认星星吧。
元英侧过身,找了个舒适的角度枕上宥真的胳膊。阳台做的是阳光房样式的装修,今夜首尔难得天气不错,空气清新、万里无云,浩瀚星辰铺陈在她们眼前,如画卷一般。
这个游戏发源于她们的少年时代:选择一颗星星作为自己往生后的归宿和象征。起因是那个老掉牙的故事,传言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辰。
这颗怎么样?宥真指着天幕中央一颗看着很朴素的星星,根据方位,它不会是黄昏后第一个出现的,也不会是黎明前最后一个消失的,很有中庸之道。
该你选啦,宥真戳戳她的脸颊。
张元英是这样的人:年轻富有、高挑美丽,只是站在那儿都光彩耀眼得叫人移不开视线。这样的人对应的彼岸星辰,想必也该是整个夜空中最绚丽夺目的那一个。她稍加思索,做出了选择,指向的那颗星却和光芒万丈差了十万八千里,是普普通通、色泽寡淡的类型,但是和安宥真选的那颗靠得很近,两颗星交相辉映、形影相照。
*
新年第一天的凌晨三点。
安宥真一向浅眠,车祸后尤甚,大约是某种不太要紧的后遗症。张元英睡在她身旁,鼻翼微动,吐息沉稳。她借着床头灯柔和的光线描摹着元英的脸,从舒展的眉毛、低垂的眼睫,到挺拔的鼻梁,再到圆润的唇珠。她戴着小兔造型的睡帽,睡衣上也是一只卡通兔子抱着心爱的胡萝卜。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对可爱的东西爱不释手,安宥真失笑,三十岁和十三岁的元英的面庞渐渐重合。
她在厚重的羊羔绒毛毯下触到对方的手背。卧室中间是一个磁砖砌成的装饰性壁炉,每一块磁砖上画着一幅画:一颗心,一艘帆船,一朵玫瑰。生活,安宥真想,此情此景恰似佩索阿的两句诗:把你的手放在我的手里,让我们保持安静,被生活环绕。
有很多事情,她没有告诉元英。
比如那一年她站在门后,偷偷观察了她许久。她惊叹于世界上竟有这般漂亮可爱的女孩,说是童话中的公主都不为过。而公主形单影只,站在角落的售货机前,看起来是那么的孤单。安宥真手心发汗,她握紧拳头,鼓起勇气从门后走了出来。“不会再让她一个人”,她从一开始就怀抱着这样的想法。
又比如,她的第一段正式恋情并非像元英预想的那样无疾而终,而是差一点开花结果。女友在等上菜的空档变戏法般摸出一枚钻戒向她求婚,言辞诚恳地说爱她,而她落荒而逃,连礼貌地拒绝都做不到。爱,宥真咀嚼着这个字眼,她也说过爱,在很多很多年前,而那人当时忙着看雪景,大概率根本没听见。
安宥真觉得,她和张元英之间好像总是差了一点。她想过要提醒元英,晚点恋爱,谨慎结婚,只因戒指总会勾住一些东西,有时是毛衣,有时是自由。然而等她回过神来,元英的婚礼邀请函已不声不响地躺进她的收件箱,像一场海啸——意识到的时候,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
结束偶像生涯后,张元英和安宥真虽然依旧背靠同一家公司,但不再是团体活动时期那种抬头不见低头见、真实地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关系。同为演员,她们一进组拍戏往往就是个把月,只有难得在一个城市工作时会喊对方出来碰个头,吃顿便饭(多数情况下也是来去匆匆),其余交流基本都在网上进行,也算不上频繁。像是安宥真买了新房,来问张元英装修方面的意见,后者便翻出早几年自家装潢时留下的资料,一步一步指导。张元英考下驾照,打算买人生中的第一台车,也会向安宥真这个驾龄五年的熟手请教。安宥真说,当然是法拉利。元英问及原因,宥真不加思索:你不是喜欢Bebe Rexha的那首歌吗?她开始清唱:我就像一辆疾驰在穆赫兰大道上的法拉利。电话那头的元英笑着吐槽她,多大年纪了还没个正型。
不过这几个月她们的联络倒确实是比之前要多了。她们心知肚明、心照不宣,这份热络属于时间轴上的一个闭区间,起点是宥真的意外,而终点是元英的婚礼。她们拼命想抓住点什么,因为隐约明白,之后的生活将再不一样。
*
2035年3月,婚礼前十天。
张元英分毫不差地接起了那个电话。今晚是她的单身派对,但她无心做主角,简单说完开场白就退居一旁,慵懒地窝进沙发吃葡萄,旁观着她的狐朋狗友们借着这个由头推杯换盏,大声欢闹。
显示屏上无名无姓,这通电话大概来自地球上某个尚未被拆除的公用电话亭,接通后她听见一句温和的、带着浓重鼻音的:“是我。”
是谁?张元英甚至没有花一秒钟来推理这个问题,首先知道她家电话号码的人就不多,其次会直接略过自我介绍、如此开门见山地和她说话的人更是寥寥无几,于是她说:宥真姐姐。
她听见对面轻柔的笑,混合着呼呼的风声和微弱的电流声。绝对是又去应酬喝酒了,她暗自嘀咕,没再开口,只等对方吩咐。安宥真却罕见地踟躇,过了有一会儿才说,元英啊,首尔好像下雪了吧。她像是有点不好意思,那个,想起我走时没关阳台的窗户,能不能拜托你去看一下?我怕那些绿植冻死。
都三月底了还会下雪吗?张元英起先并不相信,但她随即听到客厅里爆发出一阵欢呼,方才还围着吧台把酒言欢的人全都跑到了窗边向外瞧,有嗓门大的开始唱那首迪士尼金曲:你想不想堆个雪人?
她顺势回忆起上一次首尔的三月飞雪,好像还是在2022年。那天她们一大早爬起来赶行程,她在车上睡得昏天黑地,还是旁边坐着的宥真把她轻轻推醒,指向窗外。下雪了,她说,眉眼带笑。她偏头看去,果真有细密的雪粒自彤云密布的空中倾泻而下,街对面不少人正举着手机拍照。她想起昨晚睡前读到的那首诗:而自我们唯一的窗户张望,雪,雪,雪。宥真好像在她的耳边说了句什么,但她没听清——那声音太轻,轻得像一片飞羽、一句叹息,轻易地就被其他队友兴奋的呼喊声淹没。
开车到安宥真家花了大约半个小时,张元英熟门熟路地输入开锁密码,进到室内。窗户的确没关,冷风直往里灌,她合上窗、落下锁,又去给每株植物浇水、修剪叶片。元英不懂宥真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身为四处奔波的超级大忙人却要买一堆娇惯的绿植摆在家里,要不是承蒙她多有照料,估计到现在已经枯死大半了。
忙完这一茬后她坐下歇息,环视着空空荡荡的房间,觉得自己的心也一并变得空落落起来。张元英打开冰箱拿出一瓶青梅酒,决意借酒消愁,喝到浑身上下暖洋洋的才想起刚刚是开车过来的,这下只好打车回去。临走前她把车钥匙放进门口的收纳柜里,又给安宥真留了张便签贴在门上,上面写着:医生叫你静养,你要注意多休息,别太累了。P.S. 少喝点酒,姐姐喝多了记不住事。
来到户外她才发现,雪不知在何时已经停了,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元英裹紧大衣,缓缓向路口走去。
幽灵
她们走出爱琳家所在小区的时候,天差不多彻底黑下来了。收留逃家的至交好友是一件无论在哪都很常见的事,然而她们仨把门铃按得震天响,也没听见里面传来半点动静。对门邻居这时买菜回来,好心的老太太听完来龙去脉后告诉她们别折腾了,她清早遛狗的时候正好撞见爱琳出门,大包小包的,神色匆匆不知干什么去。
截至目前,坏消息是她们仍旧对素熙如今身处何地一无所知,好消息是张元英刚刚收到保安室发来的视频:监控拍到郑素熙于今日清晨五点一刻拎着行李在小区门口上了一辆出租车,车牌号清晰可辨。这样一来,就算明天素熙依旧下落不明,等达到失踪立案的时间要求去报案时,她也能提供一份较为确凿的证据,节省一定的查案时间。
三人正商量着下一步对策,直井怜的电话打了进来。组合解散后她回到日本发展,这几天正好在首尔谈项目,想着很久没见了,就计划着约她们一块儿吃个饭、叙叙旧。得知素熙的事情后她一语惊起千层浪:不应该啊,我昨晚还在东大门附近的烤肉店看见她了,千真万确。但她当时在和人吃饭,我也就没上前打招呼。
“和谁?你看到和她吃饭的人是谁了吗?”金志垣敏锐地抓住了重点,急忙追问。
直井怜可疑地沉默了几秒,而后开口,语气还是淡淡的:
“是和宥真姐姐。”
*
安宥真。
郑素熙在电脑文档里打下这三个字后,眼前又浮现起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那一天:两年前的黑五季她陪女友逛超市,在货架末尾,元英和宥真非常巧合地握住了同一盒曲奇饼干。在经历了互不相让的拉锯和隔着排架的面面相觑后,还是宥真先反应过来,她两手插兜绕过来和她们唠嗑,说着好久不见,这么巧吗,元英也就借机介绍了她们认识。
正回想着,身后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一双手搭上素熙的肩。她仰头看来人,扬起一个微笑:你来啦。
*
2035年4月,婚礼前两天。
郑素熙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和这段露水情缘做最后的告别。她吻了吻情人的唇角,又低声说了些体己话,正打算就此别过时忽而察觉一道锐利的目光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精准地落在她身上。
她回头看,休假中的安宥真站在马路对面向她招手,笑意盈盈的,那笑却浮于表面、不达眼底。素熙暗叫不好,即便这几天她确有找安宥真聊一聊的念头,即便她可以解释刚刚发生的一切,但这实在不是一个恰好的时机。
一刻钟后她们坐进转角那家生意兴隆的烤肉店,宥真大手一挥说今天我请客,素熙只得扯出一个无力的假笑。烤盘在二人之间滋滋作响,她盯着宥真露在毛衣外的一截衬衫领,询问道最上面的那颗扣子怎么不见了。对方估计也没想到她会在意这个,只说这件衣服并不常穿,也没注意,可能是在哪儿勾到了。素熙哦了一声,似是若有所思。
炭火烧得噼啪作响,等五花肉烤熟的间隔里,安宥真主动开口打破沉默,她问:你知道面对婚姻最重要的是什么吗?她意有所指,炯炯有神的眼睛在炉火的映衬下显得尤为明亮。郑素熙低头作沉思状,不过对面显然不考虑给她思索的时间,伸过一只手,修长指节在她面前的餐盘上敲了两下。
是保持忠诚,宥真一字一顿地说,你要谨记于心,别再忘了。
素熙唯唯诺诺地点头,舀起一勺芝士玉米塞进嘴里,苦笑着想:她果然是看到了。
她们又聊了些有的没的,素熙心不在焉地陪宥真喝酒,余光看着大门口的人进进出出,她似乎还看见了一个长相酷似直井怜的人来前台取生食礼盒,像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那人也往她们所在的位置瞄了一眼。安宥真倒没再继续敲打她,只是围绕婚礼筹备、未来安排等话题问了问,又说起元英的一些鲜为人知的趣事:十五岁那年敲坏了公司的一面架子鼓、二十岁那年徒步去远郊捉回了一罐萤火虫。郑素熙只是静静地听,间或附和两句,她猜测安宥真自己都没发觉,说起元英的名字时那么珍重,语调也一并变得上扬、轻快,像一朵松软的云。她又想,宥真虽然素来健谈,但平日也不见她如此滔滔不绝,叙述这桩桩件件小事,如数家珍,于是抬头去看,这才发现对方已面色酡红,一瓶烧酒喝到了见底。
店里即将打烊,只剩零星几个服务生在做收尾的打扫整理工作。素熙把宥真扶到路边,掏出手机打车,屏幕上跳出张元英发来的消息:加班结束了吗?她方才记起早些时候为了和情人见面谈分手而撒的那个无伤大雅的谎言,想了想没有回复,毕竟总不能直言不讳:我和一日之情的对象拉拉扯扯被你火眼金睛的宥真姐姐抓了个现行,她请我吃饭敲警钟却又把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现在我正要把这个麻烦鬼送回家。
安宥真一路上都在絮絮叨叨,下了车、进了家门也没停歇,弄得素熙啼笑皆非,她觉得宥真若不是执意走演员的道路,没准会是个还不赖的演说家。当她尝试着把这个举杯消愁的笨蛋架到床上去的时候,对方已经开始发表一篇主题是元英的笑容的长篇大论。
“元英笑起来的时候,最先作出反应的是唇角,会弯起一个像新生的月牙一样的弧度;接着是眼睛,会变得比平时还要生动和明亮。她的笑就像……清澈见底的湖底,随波摆动的嫩绿色水草一样。”
她握住素熙垂在床边的手腕,力度之大叫对方有点吃痛:说老实话,我在街头看到你的时候,才终于产生了她马上要结婚的实感。接下来的话虽说有点羞耻,但果然还是想要你记住。
醉鬼晕晕乎乎,咬字却清晰:在这个世界上,我比你还希望她能幸福,比你还希望她能永远带着那样令人心颤的笑容,快快乐乐地走过人生的春夏秋冬。
素熙顺着她的意思在床边的地毯上坐下,她把头埋在膝盖间,过了会儿才哑然道:话虽如此,但你是不是找错了述说的对象?
不,安宥真说,只要你知道就足够了。
这个世界上,我比你更爱她,这样的事,只需要你知道就够了。
素熙抽回手,又静默地坐了会儿。以她现在的高度,目光正好与床头柜齐平。那里放着一个精美的金属标签立牌,其上用俏皮的长耳兔滴胶燕尾夹收纳着一张落款为“元英 2035年3月”的便签纸。她没有细读那些叮嘱,只是由衷地感慨宥真和元英的家简直是对称的镜面——随处可见难以割舍的、属于对方的印记。也就是在这样的瞬间她想通了很多事,放下了最后一丝幼稚的打击报复心,不再诘问,亦不再对一些晦涩不明的疑惑、嫉妒或埋怨耿耿于怀,终于能够下定决心、做出行动。
时针走过十二点,素熙给爱琳发了条短信:你觉得这个季节去夏威夷度假会是个好主意吗?
离开前,她最后从口袋里拿出那枚天使浮雕纽扣,放在安宥真的枕边。
“我把它还给你,”她说,“这一次别再弄丢了。”
*
素熙的“可以解释”,其实所言非虚。在2035年4月,婚礼前一周,江南区宁静的宅邸里曾发生过这样一段对话。
爱琳把沾满了咖啡的大团纸巾扔进垃圾桶,她失手打翻的拿铁污染了素熙费老大劲才擦得一尘不染的茶几,但她并不为此感到抱歉,只因对方在上一秒语出惊人。
“这栋房子里住着一个幽灵。”素熙说,口吻淡然地像是在讲今天元英不在,晚上我们去吃那家泰国菜怎么样。
而她金发碧眼的友人登时从比格犬造型的凳子上一跃而起,眼睛瞪得像铜铃:天啊!所以你把我喊来——不是,你怎么拖到这个节骨眼上才说。就算我立马帮你约我认识的最棒的驱魔师,最快人家也要下周才能到韩国。”
爱琳双手插进卷曲的头发,眉毛绞在一处,又迟疑地瞥了她一眼:……如果你接下来告诉我这是一个愚人节笑话,我发誓我真的会给你一拳。
不是。素熙言简意赅,她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这既不是一个笑话,也不是你讲的那种西方鬼故事,她说,我口中的幽灵是一个文学而非物理上的存在,是一类意象。
爱琳终于又规规矩矩地坐回了凳子上,她挑了下眉,示意对方继续。
素熙双手交叉:比方说,元英心情好的时候会哼歌,但她最常哼的几首全是某一个人的歌;比方说书房的电视机上,观看时间最长的都是某一个人主演的电视剧;再比方说我系的这条围裙,你坐的那把椅子,众所周知我是猫派而元英钟爱兔子——那么问题来了,家里哪来的这么多小狗元素?
爱琳有点琢磨过味儿来了:“所以你是觉得,在你和元英之间横亘着一个第三人,这个人成为了你们家庭的幽灵?”
素熙点点头,接着道:但不要紧,我已经采取了措施——我出轨了。
她说这话的语速极快,如竹筒倒豆子,爱琳硬是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她惊叫,紧接着仰天长叹,哭笑不得:哪有你这样“以牙还牙”的!她扶额,摆摆手道:罢了,你先告诉我你认为元英的“外遇对象”是谁吧。
素熙即刻回答,面不改色、吐字清晰:“安宥真。”
爱琳一时失语,再开口的时候咬牙切齿:我现在是真的想揍你了——你别玩手上这个纽扣。她怒极反笑:我以为你会比谁都清楚她俩不是那种关系。
在你的拳头打到我的鼻子之前,不妨先来思考一下这个问题。素熙对她的威胁毫不在意,举手示意,泰然自若:婚姻关系的实质是什么?
她不等对方回复就颇为流畅地说了下去:在美国,八成人无法携恋爱对象挺过七年之痒,原因无他:他们不再像过去那样对彼此抱有强烈的好奇和欲望,他们在对方眼中已不具新鲜感,更多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我们都知道,人是很善变的动物,两人看似吻得难舍难分,说尽山盟海誓,但那其实不过是激素的小把戏,一旦把对方搞上床的欲念逐渐减退,也就意味着这段关系开始变得岌岌可危。
她话锋一转,说回正题:所以人类需要婚姻,出于对安全、稳定和排他的渴望。婚姻关系的实质是一种具有法律效力的证明,证明“我永远会回到你的身边”。你说她们“不是那种关系”,我同意,但正是如此,才更凸显出她们之间的联结是多么的非比寻常。没有激素的裹挟,不靠法条的束缚,换言之是既无权利和义务,又无名分与好处,但她们还是坚决走上了践行誓言的道路,一走就是十几年:张元英和安宥真的生活中永远有留给对方的一席之地,无论顺利或失意,或任何其他理由,永远是陪伴、尊重、扶持,忠心不改、矢志不渝,直到死亡将她们分开。——甚至,如果有人说,她们已经将对方规划进了自己死后的生活(假设当真有的话),我对此也毫不意外。
她们早就已经分享人生了——早就已经是彼此在这条风雨之路上的伴侣,注定会一起走向坟墓。
素熙最后幽幽地总结道: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
爱琳听完她的论断,仍然眉头紧皱,但脸色缓和了不少。她尝试用自己的话来整理并补全事件的完整逻辑:依照社会的约定俗成,如果元英和你结婚,婚后她必然会面对那些关于排他的条条框框,将无法与宥真保持现在的交往模式。这更是无形之中加大了她们敞开天窗说亮话,意识到对方才是自己人生伴侣的难度。你目前还没考虑好该怎么做,只想出了一个叫停婚礼的下下策(即,跑出去拈花惹草),因为你知道元英绝对不会接受配偶是个三心二意的人?
素熙回报给她一个肯定的笑:其实,我也是在今天才想明白这件事:喜新厌旧、见异思迁、半途而废皆是天性使然,人就是这么无可救药,就连我自己,也正无可挽回地向那八成美国人靠拢——我确实一度移情别恋,出轨不纯粹是出于功利的目的。她的目光掠过爱琳,看向远方芳草萋萋的庭院:但或许,元英和宥真可以交出一张不一样的答卷。至少,我是这样相信的。
重逢
张元英在晚间六点一刻回到了家中。
她将外套和提包随意地扔进门口的竹编蒌,拖着在外奔波了一天的疲惫身躯走向懒人沙发,把自己丢进高弹海棉和柔顺棉布的海洋。金秋天被经纪人一通电话叫回公司讨论专辑封面修改事宜,金志垣也接到了来自电视台的临时任务,距三人分别已过去四十分钟有余,但两位友人的临别箴言依然在她的耳畔回荡。
金秋天说:“我觉得联系你和宥真的纽带不是命运,或者说不仅仅是命运。”
她捏住从奶茶包装袋上拆下的红绳的两端,比划道:好比这就是连接着你和她的红线,我认为其中只有很小一部分是由不可抗力织成的,比如你们的初遇,其他部分都是你们发挥主观能动性的添砖加瓦——是你们选择了彼此。你们人为制造了无数由头和契机,只为让对方留下,不要走出自己的生活。你一定有更懂车的朋友,正如她本不必买那些娇生惯养的绿植。她向你抛出橄榄枝,而你欣然接受做她的园丁,这样你们便又有了一个介入对方世界的理由。你们潜意识中不想分离、不愿走散,却又碍于某种隐秘的犹豫和胆怯而将这一切推脱给命运,殊不知这份命运本身就是由你们一手缔造的。
而金志垣说:“我觉得你需要再仔细思考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和这个人结婚。”她看向元英的眼神中包含了一些理解和担忧。
眼下张元英久违地望着天花板放空,她不得不承认朋友们言之有理。郑素熙不告而别,她只担心她的人身安全,对于婚礼可能的推迟或取消不仅没有焦虑,反倒升腾起了一种被她刻意忽视、本不该产生的宽慰。她的泰然处之实则也指向了一个非常冷酷的结论:她并没有那么在意她。至于宥真,让她举棋不定的宥真姐姐,她再不能信誓旦旦地说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张元英觉得自己被卷入了一场拼图游戏,拼的版图是她的心。她东拼西凑,凭借由远及近越发详实、明晰的记忆拼完了九成以上,只差最后、最关键的一块就可以把线索全部串联打通,揭晓谜底。
*
爱琳重重地拍了一下素熙的肩膀,走到她对面一屁股坐下,没好气地开口:好极了,三十六计走为上。我东奔西走了大半天才把在这儿的所有工作交接完,只为陪你演一出落跑新娘——你最好指望这个策略能奏效,我觉得它也就比自爆出轨稍微靠谱了那么一星半点吧。
素熙的手一刻不停地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你大可放一百个心,”她向友人保证,“元英是聪明人,她只是需要一段完整的时间来从头至尾地把自己和宥真十八年来错综复杂的情感给梳理清楚。她会明白的,如果她们之间真的差了点什么——那也不是缘分,而是勇气。”
仁川国际机场的候机厅里人声喧闹,机械的电子女声传来:女士们先生们请注意,您乘坐的由首尔前往夏威夷的KE053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爱琳拾掇起重重的行囊,催促素熙赶紧收起电脑,而对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子屏,说再一分钟。我是个作家,讲究有始有终是我的职业病,她理直气壮地辩解道。
打完最后一个字、按下发送、戴好恰巧播到Travelling Light的头戴式耳机,郑素熙最后透过落地窗回望华灯初上、霓虹璀璨的首尔,和这座她生活了五年的城市说了再见。
*
张元英是被邮件提示音吵醒的。
她不情不愿地拉过平板,手指上下翻飞滑开收件箱,在看清发件人一栏时瞬间感觉心跳漏了一拍:让她们一顿好找的失联人员郑素熙的名字规规整整地出现在左上角,像一个不合时宜的玩笑。
如果再早几小时,张元英笃信自己看到这封信的第一反应必然是愤怒,但她现在的心态已全然不同。心脏在怦怦跳,她怀抱着在圣诞节早晨拆开陌生包裹的心情点击了查看全文。
第一、二段无甚特别。对方在首段简单交代了自己的动向(机场、夏威夷、度假),俗称报平安,还贴心地附上了在机场大厅拍摄的本人出镜实时短视频来证明真实性。第二段的内容与财产处理有关,也是寥寥几句,素熙表示她后续应该会留在美国发展,拜托元英将她打包好的一箱书邮寄到她位于纽约的家中。现在想来,她们几乎没有任何利益牵扯,十几本书、几条没想起来收进行李箱的领带和牛仔裤就是全部,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更像是合租舍友而非差点结婚的情侣。
但到了第三段,张元英不得不逐字逐句地认真看了。那些工工整整的印刷字开始翩翩起舞,好似她胃里扑飞的蝴蝶。
素熙写道:…有这么一个人,你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她好像不能被单纯地划分到友人、爱人或亲人这样简单粗暴的单一社交维度中。你想起她,就像想起一场连绵不断的雨、一条温暖的河。这样超脱的、难以界定的感情让你困惑,使你躇踌,不敢再上前一步——因为你把她看得太重,你太在乎她了。
但你不知道,她也是这样看你的。
早在我之前,早在许多年前,就有一个人(一个忠贞而羞怯的女孩)向你发出了诚挚的邀请,请求你做她人生的伴侣,同她共享生活。但是让你徘徊的同样也让她犹豫,于是她想起那句话:救赎之道,就在其中。她以巧妙而委婉的方式寄出了她的书信,却迟迟没有收到答复,这又让她误以为,或许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
说来也神奇,张元英一共在那年生日收到了三本《茨维塔耶娃诗选》,是同一出版社的同一版次,外观看起来别无二致。她从头到尾翻完的是李贤瑞送的那本,后来不幸于去日本的旅途中丢失;姐姐送的那本在征得本人同意后被她捐赠给了家附近的一所孤儿院,现在可能已是某个爱读书的小朋友的宝贝。唯有安宥真送的那一本她不曾打开过,却完好仔细地保存着,被她从宿舍的书桌搬到姐姐的储物间,又搬到自家的书房。
如今她在书架前站定,因一路小跑而微微喘气。《肖申克的救赎》中的经典台词、“寄出书信”的表述,素熙提供的暗示指引她来到这里。她取出那本诗选,犹如取出一个美丽的魔盒,在做足了心理建设后翻开第一页,感受到过去的潮水在延迟多年后猛烈地扑来。
2018年她们通过Produce 48选秀出道;2021年她们作为IVE的成员二次出道;2023年IVE发布首张正规专辑《I've IVE》;2026年IVE发行的单曲专辑《Destiny》打破了韩国女团唱片销量纪录;2031年IVE宣布解散;2032年她主演的第一部网剧上线;2035年安宥真为大热电视剧《无声告白》演唱了主题曲《Everything I Never Told You》……那么久的时光里,在漫长岁月的中段,不偏不倚的时间点,安宥真在《茨维塔耶娃诗选》的扉页上画下了两个丑丑的火柴人,观众需要通过对打歌服细致入微的观察才能辨认出这对卡通小人是当年红极一时的偶像安宥真和张元英。画风拙劣的两个火柴人笑得很开怀,手拉着手躺在开满郁金香的山坡上。
她抚摩过那些因时日久远而略微褪色的笔迹,感受着边缘的凹凸不平。好像她们的席卡还放在星船练习室的圆桌上。好像她还能看见安宥真端坐的身影,带着盼她看见又怕她看见的忐忑心情,在那片稚拙的涂鸦之下,一笔一划、力透纸背地眷写着这样一首诗:
致元英: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在某个小镇,
共享无尽的黄昏
和绵绵不绝的钟声。
在这个小镇的旅店里——
古老时钟敲出的
微弱响声
像时间轻轻滴落。
有时候,在黄昏,自顶楼某个房间传来
笛声,
吹笛者倚著窗牖,
而窗口大朵郁金香。
此刻你若不爱我,我也不会在意。
张元英以为自己不会再哭,但有水渍在书页上晕开,像春日突如其来的降雪。窗外是好天气,而她的心里又一次下起了连绵的、细密的雨。
*
难以定义没关系,你可以在之后的时间里慢慢探索、渐渐确认。再者我会说,爱就是爱(本来就只有程度的区别),而你们毫无疑问是长久而深刻地爱着彼此的两个人。
张元英驱车前往秘密基地,素熙的话萦绕在耳旁。她甚至没有确认宥真的方位,但她知道她在哪儿,她就是知道,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元英明白自己现在看起来一定很糟糕,衣服穿得歪歪扭扭,头发睡得乱七八糟,素着一张因劳累而显得疲倦的脸,脸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但她并不在意,那句话怎么说来着,carpe diem,活在当下、把握现在。
她猜测安宥真大概已经知道了郑素熙离开的事,可能是秋天或者志垣告诉她的。她早上有意隐瞒,只因了解以宥真的脾性,势必会为这事鞍前马后,而医生说过她需要静养。元英再次感叹前未婚妻言之成理:你们唯一的问题就是太为对方着想。
她把车利落地停在路边,三步并两步地跨上台阶,走进这座承载了无数欢笑和眼泪的剧院。晚间电影已经开场,今天放映的是21世纪初妮可·基德曼、朱丽安·摩尔和梅丽尔·斯特里普主演的传记片《时时刻刻》,观众还不少。小女孩抱着泰迪熊玩具从她身前跑过,前排穿着校服的中学生正挥手招呼着同伴。张元英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安宥真,一如十八年前在星船报道的那天。那时她想的是什么?看着安宥真独自坐在报告厅的一角,睁着大大的眼睛看向前方,张元英原来在那时就下定了决心:想要到她的身边去,想要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在来的路上,她其实拟好了几版开场白,轻松愉快的是“我们好像成为了素熙最新一本小说的主人翁,但相信我,在她的书中做主角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咄咄逼人的是“你怎么敢说‘你若不爱我’”,置身事外的是“我们去吃黑糖冰淇淋吧,还是之前那一家”。她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例如2022年那个下着雪的早上,你想对我说的是什么?有很多故事想分享,例如我最近读到一句话,觉得很贴切:十六岁想向三十岁预支智慧,三十岁却只想问十六岁讨一点点莽撞。
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在她看到安宥真的那个瞬间。她注视着对方被剧场灯光镀上了一层金边的身影,觉得这些话都可以留到以后再说,她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而此刻,她只想给宥真一个大大的拥抱,她的手紧紧环着对方的背,二人的心跳融在一处——她们会紧密相拥,像两颗小小的星星相撞。
电影里弗吉尼亚正在念她的独白,妮可·基德曼低沉的嗓音与排山倒海般的古典钢琴声交织,在空旷的剧院回响:……亲爱的,直面人生,正视存在的一切,了解生活的本质,看清它本来的面目……
永远记住每个在一起的日子;
永远记住共同走过的岁月;
永远记住爱;
永远记住属于我们的时时刻刻。
她感觉心变得好轻盈,胸腔中飘荡着一句呼唤:到她的身边去吧,像河汇入海,像鸟飞向山。
张元英迈出第一步。
安宥真回过头来。
全文完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
活成你自己
请勿上升任何艺人哦,全文纯属虚构~
可能会有一些OOC,请不要带入谢谢
看着网上多条评论,陈昊宇忍不住叹了口气,把头发波到后面然后捂着脸。眼泪从手指缝中流出,她强忍着自己的哭泣,虽然现在自己一个人,却还是不想让自己哭出声来。事实上,不管多坚强的人都有自己软弱无助的时候,身为娱乐圈的人,这些评论陈昊宇早就知道哪些该看,哪些不该看,但是人嘛,有时候就是忍不住。他们常说好奇害死猫,这次陈昊宇感觉她就像那只猫。问到她参加浪姐之后有什么改变,嘴上说着自己没有感觉自己有什么改变,但是可能在大众眼里改变了很多。其实她变得更坚强了,但是心里反而越来越没有安全感了。
“姐,你还好吗?”助理敲了敲陈昊宇...
请勿上升任何艺人哦,全文纯属虚构~
可能会有一些OOC,请不要带入谢谢
看着网上多条评论,陈昊宇忍不住叹了口气,把头发波到后面然后捂着脸。眼泪从手指缝中流出,她强忍着自己的哭泣,虽然现在自己一个人,却还是不想让自己哭出声来。事实上,不管多坚强的人都有自己软弱无助的时候,身为娱乐圈的人,这些评论陈昊宇早就知道哪些该看,哪些不该看,但是人嘛,有时候就是忍不住。他们常说好奇害死猫,这次陈昊宇感觉她就像那只猫。问到她参加浪姐之后有什么改变,嘴上说着自己没有感觉自己有什么改变,但是可能在大众眼里改变了很多。其实她变得更坚强了,但是心里反而越来越没有安全感了。
“姐,你还好吗?”助理敲了敲陈昊宇的房门,现在已经是凌晨快两点了但是助理知道自家艺人肯定还没有睡
“没事的,做自己就好了,别想太多,早点休息”助理见陈昊宇没有回应她,留下这句话就回房了
陈昊宇心想,我真的能够活成我自己吗?我会不会像他们说的一样,被其他人改变,我能遵守我自己的态度吗?想着这些,陈昊宇感觉自己的头好疼,硬逼自己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但是每当她一闭眼就看到那些评论,好烦。
第二天一早,助理就敲了她的门说差不多该走了。陈昊宇还是没有睡着,一个晚上一点都没睡着。她应了一声后去了卫生间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好憔悴,眼睛里都是血丝,这些都是流量的代价吗?化了比平时浓一点的妆掩盖憔悴,陈昊宇踏出房门。
“姐”助理看着陈昊宇叫了一声,选择不要再问任何问题,她也看得出陈昊宇今天的状态不好,不想说话“我们走吧”
此刻的她其实只想一个人静静,但是工作上面的安排,她不得不服从。她紧跟着自己的助理,全程低着头,不想跟任何人交流,她现在真的很累。连续的抽转加上网爆让她身心疲惫,她礼貌的挥了挥手想着,今天我这样,会再被骂吗?
到了录制现场,其他姐姐都知道了网上的事,想要过去关心但是她们知道陈昊宇可能现在不是需要关心,是需要陪伴。袁娅维和王霏霏都默默的注意陈昊宇的一举一动,她们的队长今天格外的安静。她们两个没有说话,但是一直陪在陈昊宇身边,主打一个陪伴。
“昊宇,别再玩了,吃吧”袁娅维看着陈昊宇一口没吃,一直在那玩她的食物,忍不住说
“啊?”陈昊宇听到袁娅维的话吓到了“我没什么胃口”
“还是吃一点吧,不然等下你又胃痛了”王霏霏说
“嗯”
“有什么事可以跟我们说,不必一个人强撑着”王霏霏说“我们会在你身边陪着你的,放心”
“你们也放心,我没事的”陈昊宇听到王霏霏那番话很感动,也让她们知道自己真的没事,可能就需要一些时间消化
“我们知道你会没事的,但是需要我们的时候记得说”王霏霏再次说
“知道了”
录制完回到酒店的她其实真的很累了,简单的洗漱后直接躺到了床上。此刻的手机不停的在震动,看了看,陈昊宇终于真心的笑了,心想,万妮达真是一个疯子。万妮达在群里狂发她自己的表情包,说她自己好逗这一类的话,可能也是想要用她的方式哄自家队长开心吧
陈昊宇打了个哈欠发了条语音“妮哒,别发了,我好困想睡觉”
“收到!队长晚安!”万妮达快速回复
“你们放心,我没事的,别忘了我是你们的阳光队长”陈昊宇知道她们担心自己,再发了这条语音让她们放心
可能我们眼中的陈昊宇看起来有时坚强,有时又是脆弱的小蝴蝶,但是她就是陈昊宇。可以当脆弱的小蝴蝶,也可以当其他人能够依靠的队长。花多一点时间了解他人,有时候不必说太多,看行动就可以了。
__________
一篇短文分享一下
想说大家不管是对家人朋友,网上艺人或者不认识的人说话或者评论时,都不要伤害任何人。可能很多人没有发现,但是这些话或者评论都会影响其他人。在我们不了解那个人的情况下请不要乱做出任何判断,礼貌待人。我们要记得我们是要对我们的话负责~
轨迹
十分杂乱的25k字
私设过多,ooc严重
槽点和bug多得看起来跟马蜂窝似的,无力回天。总之慎入以及善用“返回”吧
——
1_
安宥真偶尔会觉得她和张元英分手的原因有些可笑,笑过之后感到的只剩无力。
她深知这无可避免,分手于她而言是必然的事情,或者说她们的分开像是早早被安排好了一般水到渠成。
分手后的第二个月,金秋天发消息来约她到酒吧里聚聚的时候她诧异了一下。她不是爱去酒吧的人,金秋天更是如此。不过她还是答应了,不合理之处也很快得到了解释。
坐在吧台椅上的安宥真侧身接过递来的鸡尾酒时,无意中注意到将酒递...
十分杂乱的25k字
私设过多,ooc严重
槽点和bug多得看起来跟马蜂窝似的,无力回天。总之慎入以及善用“返回”吧
——
1_
安宥真偶尔会觉得她和张元英分手的原因有些可笑,笑过之后感到的只剩无力。
她深知这无可避免,分手于她而言是必然的事情,或者说她们的分开像是早早被安排好了一般水到渠成。
分手后的第二个月,金秋天发消息来约她到酒吧里聚聚的时候她诧异了一下。她不是爱去酒吧的人,金秋天更是如此。不过她还是答应了,不合理之处也很快得到了解释。
坐在吧台椅上的安宥真侧身接过递来的鸡尾酒时,无意中注意到将酒递送过来的那只手分外纤细,让她觉得有些熟悉。这一时间让她把作为主人公的酒撇到了脑后。明明那酒杯中的蓝色液体透亮好看得紧,完全符合她的喜好。
“尝尝吧。”金秋天示意着,酒是她点的。安宥真把注意力转回来,闻言照做,小心翼翼地微抿了一口,在下一秒瞪大了双眼,不加掩饰地流露出被惊艳到的心情。
金秋天仔细观察着安宥真的反应,见好友如此,自己也是一脸心满意足。她微微扬了扬下巴,笑着对那一直在朝这边望的小孩做着嘴型:
“做得好。”
年轻的调酒师得到心满意足的回应后继续同酒打交道。金秋天把目光给回安宥真,她随口说道,在吧台里调着酒的那人,也就是你正喝着的这杯酒的创造者,叫贤瑞。
安宥真顺着金秋天的眼神示意向后望去,瞧见一个看样子年纪小她不少的女孩子。贤瑞像是听见了有人叫她的名字,回过头来朝这边笑,笑得格外真挚。这笑显然是冲着金秋天去的。
贤瑞,贤瑞。安宥真默默咂摸着这名字,注视着那孩子的眼眸,亮闪闪湿漉漉的,仿佛永远噙着什么情愫一般。
眼睛也像张元英的,属于最能骗人心的那一类。
安宥真思绪飘忽了下,她转回身看向自己的友人,却发现金秋天的目光一点都没剩给她。秋天姐姐,你被骗啦。安宥真在饶有趣味地打量着那二人的举动后心下暗道。
许是突然间意识到将主动约来的好友晾在一边太久,金秋天回过神来后的第一反应是表达歉意,虽然安宥真笑说“没关系”,但她心底仍残余些许尴尬和臊意。她拢了拢头发,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转移着话题:
“你和元英最近怎样?”
安宥真抬了抬眼皮,用着和方才说着没关系一样的语气轻描淡写地陈述道:“和元英啊……已经分手了。”
“啊……”金秋天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抱歉。”
有什么好道歉的呢。安宥真脸上仍挂着淡淡的笑,她用力地晃了晃脑袋,试图集中精力,然而感觉到的是褐色的大理石地面浮了起来……
如果一定需要某个人为整件事道歉的话,那人应该是自己才对。
2_
除了她们两人,谁也不知道,张元英同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别装了。”
安宥真要是对认识张元英的他人坦白这个事实,收到的回复很可能会是“别开玩笑了”“骗人的吧”“真的吗”此类的言语。言外之意是张元英哪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从小有着良好的教养,待人自始自终礼貌得体的张元英,哪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是事实的确是如此。“别装了。”那个时候的张元英稍稍起身,微倾着身子凑了过来,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整个圆桌的距离被缩短了一半。安宥真不由自主地皱着眉,穿透玻璃墙的阳光刺得她半眯着眼睛,眼里传达的明显不是愉悦。张元英不加避讳地用直白的目光上下扫着她,这样的目光以及张元英自上而下的压迫感让她十分不适,但出于礼貌,还有一些别的什么原因,她尽量克制住想要避开张元英的视线的想法,迎上探究的目光并尽量微笑。
张元英退了回去,靠在柔软的椅背上,脸上的表情捉摸不透。再次盯着安宥真几秒后,她咧起嘴角笑着说出了那句话。
很没道理的一句话,让刚从中三毕业不久的安宥真错愕不已。
安宥真下意识地想换上一副不解又略带委屈的表情去诧异地,尽可能友善地问“为什么这么说”,而实际上她神色一顿,忽然间就明白了张元英所言并非全无道理。于是她先没去理会,默不作声地拿起面前的饮品喝了一口,望向墙外,回想一番她是否在哪一步做错了事。
和妈妈一同前来登门造访,鞠躬并笑着道“您好”,站在妈妈身后听大人之间的客套寒暄。“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谢谢才好”“真是太感谢了”“没有姐姐帮忙的话真要走投无路了”,默默听着妈妈口中一轮又一轮的感谢,虽然心里沉甸甸但依旧乖巧地在一旁充当好自己的角色。
“元英啊,和姐姐一起去喝点什么吧。”被感谢的对象是位年纪和自己妈妈相仿的面容精致的阿姨,她在安宥真盯着光洁的瓷砖恍惚时向着坐在客厅尽头的沙发上,把腿交叉着搭在茶几上玩手机的女孩喊道。
“走吧。”叫作元英的人起身后瞥了安宥真一眼,留给她一个背影。张元英不说话,她也就静静地跟着,直至张元英点完单该轮到她时,她才说了几个字——从做旧成木制式样的菜单中胡乱挑选出来的,好像是“榛子美式”。
仅此而已。
安宥真认为尽管自己也不喜欢这副勉强出来的作态,但这并不影响她对张元英的举动感到不快。不是我的错,她也不算有错。直到咖啡被饮尽,安宥真也没再作出回应。
若不是安宥真是这起事件的亲历者,她也十之八九无法将这样的张元英和平日里的张元英联系起来。前者的笑意里似有挑衅和鄙夷,后者笑起来像最为真诚无邪的天使。“为什么只对我说过‘别装了’这样的话?”高三的安宥真坐在便利店外,把见底了的啤酒罐轻易地捏扁,拧头看向旁边的张元英。
“为什么?”张元英没否定安宥真的“只对她说过”的推测,手臂轻轻一摆,把安宥真的空罐子顺到掌中,再随意一挥,罐子落进了几米外的垃圾桶里,“看不惯你那样子,”她又想了想,再补充道,“看着真累。”
如果逃出校的那天下了场雨的话,张元英十之八九不会忘记向安宥真重申她讨厌下雨的立场,因此安宥真会记起她们初见当天恰好是个阴雨天,天空灰沉沉,地面湿漉漉,从而知晓另一个理由,然后替张元英直接说出口:“心情不好。”
然而那天没下雨,所以安宥真只是没好气地接道:
“你又好到哪里去?”
3_
“……你酒量怎么这么差。”
金秋天扛着安宥真的一条胳膊,用沉重的步伐拖着高她半个头的家伙艰难地向门口移动。
“度数不算很高啊,”半小时前受到追问的李贤瑞如实回答,“虽然混的酒确实是比较多没错啦。”
安宥真垂着头,没对金秋天的话作出回应,像是睡着了。但幸亏实际上她还留着点神智和精力颤巍巍地挪着步子,不然金秋天再怎么也吃不消。
好在酒吧位于一个繁华热闹的街区,只要出了门外便能轻易地拦到车。金秋天气喘吁吁地把安宥真架到路灯杆旁,让自己少受些力。安宥真也相当配合,让另一侧一直虚晃着的肩靠在了杆上,就差甩开金秋天双手扒拉上杆了。
“电话亭……?”
安宥真有气无力地在金秋天耳边吐出一个词来。
金秋天环顾四周,发现了街道对面右侧的一个整体呈薄荷绿色的电话亭,没什么特别之处。
“是啊,电话亭。”
“没想到首尔也有。”安宥真笑了下。
金秋天在迟迟未见出租车的空档顺着安宥真的话往下说:“首尔一直都有啊,只是你没注意吧……”
后面说的话安宥真没能听清,实际上能够听见的前半句也只是从她耳边擦过。许多年前有关电话亭的记忆走马观花般地浮现在脑海里。
“你好,去……”
安宥真在听见一串熟悉的地名突然惊醒,费劲地辨认一番后记起那是自己家的地址,报出这地址的人是金秋天,而自己正躺在皮质座椅上。
在无人的家中渐渐心慌不已,最后难捱到跑到一百米开外的电话亭里,即使受身高的限制从未能拨通电话,但她还是每次都会去到那,只为多少能够感觉到离父母的距离缩短了一些。夜间的乡下,除了路灯下的一隅之地没有任何光亮,来自田地间的大块黑暗仿佛要把所有可视之处都吞没,不顾一切跑到电话亭里的她再也没有勇气回去……
这些方才想起来的,都是过去的事了。
现在的她正在回家的路上。
4_
在明川外高,要认识张元英并不是一件难事。在去往食堂的路上,操场的塑胶跑道边,或者是放学时的校门前,偶尔会出现一位披散着长发,身型颀长,肤色白皙的女生,只要稍加留意,总能见着她——她就是张元英。
身为模范生之一的张元英,行为举止和成绩一样无可挑剔。全年身着规规整整的校服,每日不徐不急地踏进教室,参与社团活动时一丝不苟,与人交谈时语气轻柔。
喜欢她的人不在少数,同性异性皆有。如果有人递情书给她,她会笑着摆摆手说,抱歉,暂时不想恋爱。倘若告白者把沮丧伤心的脸摆在她眼前,她会选择接过颜色通常为粉色的情书——虽然情书最终会被她以“帮忙暂存一下”的理由强行塞进安宥真的书包里——用一副比表白受挫的人更为委屈的表情柔声道:但你的心意我会接受的。
在明川外高,要认识安宥真也不是一件难事,毕竟在入学典礼上作为新生代表的人就是她。典礼上的主持人在她上台前的介绍中为她加上的头衔是“本届入学新生中年纪最长的”,后来不难打探出其原因在于安宥真曾休学一年。但新生代表是谁,学校每年将其评选出来的变化莫测的标准是什么,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这位即将登场的代表的外形条件给兴致勃发的新生们在开学初期提供了足够的谈资。
齐肩中短发,四肢修长,蜜色皮肤——把握住这几个特征,即使是不同年级,在去往食堂的路上,操场的塑胶跑道边,或者是放学时的校门前,只要稍加留意,总能见着她。
在明川外高,只认识张元英而不认识安宥真,或只见过安宥真而没见过张元英,都是件难事。
住所是张元英家安排的,就在隔壁,说是早些年一块买下来想用作投资的房子,现在刚好闲置着;入学资格同样也是,还和张元英同校同年级同班。安宥真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家和他们家有着怎样的过往,她和妈妈才能得到这般莫大的帮助。妈妈不提,她也就不问。无知是福。至于从张元英口中得知原因在于她妈妈曾在张元英家未发迹前,把自己的私房钱借给了他们做生意,是许久以后的事了。
可是她能察觉出不是完全平等的有借有还有来有往,起码现在看起来不是。所以,阿姨口中的“以后你就和元英好好相处吧”在她听来不仅仅是美好的祝愿,更是必须要服从的安排。
“我说,你对我笑一下会死吗?”
安宥真为张元英扯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再漫不经心地推着单车大步走,把张元英甩到身后。
然而没走出几步却被突生至脚下的石子绊了一跤。
张元英迅速停好自己的车,好腾出手来,一手直直伸着指向刚找到平衡的她,一手捂着嘴笑说活该。
她狠狠地瞪了张元英一眼,弯腰捡起石子,把它摔到张元英脚尖前,石子一弹,从脚踝间穿了过去。
“行了,快到楼下了。”
安宥真收起脸上的不耐,张元英闻言也掩饰好幸灾乐祸的神态。
安宥真不明白的事情很多,其中一件就是如果张元英只是为了向父母和同学证明她们关系良好的话,为什么要在学校里也同自己形影不离——虽说关于张元英的种种最终总能传到她父母耳中,但明明只需要做到在长辈面前假装亲昵,在同学面前正常交往就好。其余时间,自己能去看自己的书,张元英的话,在窗边随意一站,自然有一堆人围上去与她交谈。
安宥真确信的事不多,其中一件是无论她再怎么私底下摆脸色,张元英也不会在哪个大人面前告发她。尽管她对于如果张元英愿意,大家相信的人肯定不会是自己的结果十分笃定,但张元英从未选择这一可能。
于是她在楼下,在两人停好车后,趁张元英先行一步之际面不改色地掏出藏在袖口里的美工刀,狠狠地在张元英的车的后轮胎上划了一道。
“你想迟到吗?”
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早上张元英趁她窃喜着走向停车点的时候加快步子把她的车强夺了过去——她俩的自行车的锁是同一型号,属于她的车的座椅之上站立的人不是自己,而是拍着后座催促着她的张元英。
安宥真只好坐上了后座。
到了当天放学时,张元英对已有准备,牢牢占据着宝座的安宥真的说法是:“你先回去,如果你想好了为什么我们没能一起回到家的理由的话。”晚餐照例在张元英家吃,张元英趁机会把车坏了的情况摆上台面。“没关系,安宥真会载我。”再在家长问“那怎么办”之后提出合理的对策。
理由可以编,张元英如果想接着瞒定然会配合;对策可以不照做,张元英迟到关她安宥真什么事。
但是安宥真没有做得太过分的必要,何况是她理亏在先。
“为什么?”安宥真在食堂的长队里,面无表情地冷不丁地问道。
张元英回过头来,对上了没有任何波澜的视线,她不再重复“没有为什么”。
“帮我挡一下那些恼人的家伙们,他们看见我旁边有个你才会识趣点不凑上来。”
“换别人不行?”
“你说呢?所有人的宥真姐姐。”
“姐姐”两个字显然是重点,但被说得轻飘飘的。张元英有些不屑。
5_
如果当初叫住爸爸就好了。安宥真不止一次地这么想过。
寻常的寂静的夜里不寻常的是突如其来的开门声,安宥真冲到正厅时滑了一跤,撑着地板抬起头,入目的就是期盼已久的身影——爸爸,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她不曾见过的女人。“噢?宥真?”醉醺醺的爸爸俯视着跪坐在地上的她,用像在路边发现了什么奇异事物的惊奇语气向她打招呼。
爸爸径直往卧室里走,似乎是拿上了个什么东西,而后便爽利地离开了。安宥真按捺着躁动的心情和兴奋的表情,静静地起身,静静地坐在餐桌椅上,心跳平复下来后再静静地目送他们离开,没有去问那位阿姨是谁,更没有缠着他留下来。作为一个女孩子未免太不懂事,安宥真,你应该懂事一些。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第二天爸爸的死讯传来,死因是车祸。酒后驾驶,第一责任,没有赔偿金。
邻里说她爸爸活该,说她们母女俩可怜。安宥真辨不清和廉价的泪水以及唾沫星子一齐喷涌而来的“活该”和“可怜”具体是什么意味,在葬礼上愣愣地对着沉闷厚重的黑棺材失神,忽然就领会到了什么:她自己最是活该。
“嗡——”
睁眼,关掉闹钟,起床,洗漱,装扮好,出门——平常的一天。包括宿醉带来的头昏脑涨,以及昨夜在梦里回到了从前在内,依旧是平常的一天。
楼梯,街道,地铁站,大楼。
刚要坐到工位上就听见同事和她打招呼:“今天怎么换了个风格?”
“是吗?”安宥真笑着低头一瞧,一眼认出迷迷糊糊之时从衣橱里随手拿出来的这身衣服,本是张元英的,“怎么样?”她以问代答。
“很适合你。”
是出自真心的夸赞还是发于友善的支应不是很重要。
“谢谢。”
安宥真打开电脑,所想到的是哪天得把衣服还回去,和其它的一起。
……如果有机会的话。
6_
安宥真接受了张元英的说辞。于她而言,选择接受总是最好的选择。
“与此同时,释放下真正的自己是吧?”
“别想太多,”张元英似笑非笑地咧起右边的嘴角,“哪样的我都是我。”
尽管在口头上达成了某种共识,但安宥真和张元英依旧不合,仍旧是一旦发现对方哪方面的习性与自己不同就一定会趁此机会添油加醋地嘲讽一番,即使二人都对“如果换个人,她们绝对能理解且不可能去计较”的事实心知肚明。
她们唯一的默契或许在于似乎同时把这辈子所有暗暗较劲的时刻都毫不客气地分给了彼此。
可能是因为精力有限所以争执会休,也可能是因为渐渐看透了对方是怎样个人后就懒得再斤斤计较。谁也弄不清到底是谁起的头,在课间的廊道上并肩走着时,一如往常为了故作融洽,双双摆好了平和的表情,但说出的话不再是挖苦嘲弄。张元英说,是安宥真先感慨了一句“今天天气居然不错”;安宥真说,是张元英先悄声嘀咕了声“食堂越来越难吃了”。
安宥真没报补习班,张元英家则请了家教。因为妈妈每晚都要忙到深夜才回来,好心过了头的张元英妈妈便让安宥真来她们家吃晚饭成了惯例,后来,她又说:“干脆就一起学习完再回去。”安宥真答应了下来,她想在这件事上拒绝应该也没关系,有不少理由可以用。但她答应了,或许是由于空旷的家太过渗人,还是相处下来觉得张元英那人勉强还过得去,亦或是主动答应得快,就不像是被迫接受。
可供安宥真支配的零花钱不算特别多,其中一部分总是在饭后被用作去买冰美式——一千五百元,一大杯,慢些喝估计可以喝上一晚上。她原本觉得美式苦,后来却爱上了美式,微苦的口感好似能在激活她的味蕾后让她感受到周遭的真实。
张元英像是被她同化了,让下楼的安宥真也给她带上一杯。后来两人定好轮流去买,但总会遇到谁耍赖或者谁以别的什么事做交易,所以该谁买这事落到现在来算的话早就成了一笔糊涂账。
课后共同使用的书桌本是只供张元英一人使用的,即使再摆上两杯咖啡也绰绰有余。身体都没长开的时候,两个人用也正好。之后再怎么收拾再怎么凑合,就都是挤了,胳膊肘总会蹭到胳膊肘,膝盖总会撞到膝盖。
谁也没提出来过换张桌或者是换个地,大抵是因为在必须要足够专注才能完成的课业面前,这点小摩擦不算什么,最终也会成为她们之间的日复一日的日常里的一个不大不小的习惯。
相识已有一年,但张元英从未叫过安宥真姐姐,按理来说该这样叫的。安宥真提出来这问题时,带着三分真七分假的明显怨气。
“称呼而已不是吗?”张元英头也没抬地答,继续埋头写,和打开话茬子的安宥真如出一辙,“你不也是一直张元英张元英地叫。”说到自己的名字时模仿着安宥真一贯的语气。
“那是因为你一开始就不用敬语。”
“……”
“宥真姐姐。”笔尖不再和纸张摩擦,张元英的脑袋歪向了另一边。
仿佛有什么感应似的,安宥真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转头便对上了张元英的视线,而张元英的眼睛弯成了弦月。
“还是算了,”安宥真用膝盖撞了下张元英的,“当我没说。”
7_
张元英想当律师。这话是安宥真听张元英的妈妈说的。
张元英确实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以律师为目标,父亲是医生,母亲是律师,她受母亲的影响更大,耳濡目染之下,便也想成为一名律师。父亲笑着说好,说不定甚至能成为法官、检察官,还说以后像他一样做医生也不错,不然的话……“家族的耻辱。”张元英哂笑着说没有“不然”可言。她把属于自己的那个空罐子也丢进了垃圾桶里,划出一道和之前丢安宥真的时近乎一致的弧线。“你也知道的吧,只是刚好,我选择的在他们能接受的范围内。”
安宥真点点头,沉默地凝视着她。
“安宥真……你呢?”张元英没再自顾自地说下去,将话头一转。
“不知道。”这回轮到安宥真笑了,笑得轻蔑,鼻间溢出一声气音,“换个说法可能是怎样都可以。”
一年后趁假期回到了老家的安宥真拍下刚收到录取通知书,发给了张元英。张元英当天没回她,她还暗道奇怪,结果等到第二天早晨收到了一张同样的图片——安宥真睁眼不久后是这样认为的。
这回有的选——安宥真与升学指导老师交流了好些回,最终在建议下自主选择了合适的学校以及就业率高、前景好的专业;没商量,也没人去特意安排——两人各自按着成绩单,张元英朝着法学院奔,她跟着大潮顺流走,互不干涉。结果却是阴错阳差。
参加完迎新典礼,坐在大学食堂里的安宥真注视着面前细嚼慢咽着的张元英,想着兴许该加上个“又”才对,她和张元英之间有太多的所谓阴错阳差。
她本不该来到首尔,本不想和张元英同行,本不会同张元英就读于同一所大学。看影视剧偶有遇上高潮迭起得过于频繁的时候,感觉好像实则变为了处处平淡;差错经历得多了,好像原先被认定为差错的事物才是真正正确的,而所谓正确的则是错误。
“你吃完了?”张元英问她。
“没有。”安宥真摇摇头,叉起一块黄萝卜片。
但无论如何,错也好,对也罢,她总会去接受。命运自有它的道理。“命运”是张元英常提的一个词,说是经常,其实也就三五回,但每次每个音节却清晰地落进了安宥真耳里。
张元英把食物扫光,不紧不慢地擦了擦嘴,确认了下安宥真的餐盘也为空,慢条斯理地开口:
“你记得艺仁吗?”
“记得。”
高中同班同学,和她们一样也来了这所大学。就算从前和她的往来并不算紧密,但才刚毕业没多久,哪能不记得——张元英在明知故问。
“我和她在交往。”
“……”
安宥真错愕了瞬,随后不以为然地撅起嘴点点头,从容地说:
“那很好啊。”
8_
金秋天再度发来一同去酒吧,实质上是去见李贤瑞的邀请时,闲躺在家中的安宥真委婉地拒绝了。“要聊天的话不如来我家吧。”她这样说着,却没曾想金秋天答应了下来。“好啊。”
安宥真一向不喜欢他人进入到她的私人领地,尤其是这间正独居着的屋子。她想过关于私人领地“白名单”的具体标准,但最终也没能掂量出个准确数据来。不过能确定的是,与她虽然后来分开过一段时间,但确确实实相识于小学的旧友金秋天,在白名单之内,不然她也不会轻易地提出那般的半个邀约,即使它本只是个托辞。
开门打完招呼后安宥真的第一句话是“想见的不该是贤瑞吗”,金秋天回答说:“约了她休息日的时候去看电影。”
“挺好的。”对于友人的恋情的发展情况安宥真没作太多评论,“最近在收拾东西,有些乱。”她对客厅内不同于金秋天上回来时的稍显杂乱的状况解释道。
安宥真前阵子执行着把家里属于张元英的东西先收拾整理出来的想法。不用她特意找,稍加留意一下后发现哪哪都是张元英的东西,客厅里,浴室里,卧室里……到后来甚至有些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东西,她也怀疑起会不会其实是张元英的。她想张元英家大概也是同样的状况,两债相抵,最后索性放弃了,想再慢慢地把它们归到原处,进行至一半,邀来了金秋天。
“可以看看吗?”
想要去倒杯水的安宥真回头,见金秋天停在玄关处,手里拿着个本被平放在垒起的纸箱上,显得十分突兀的相框。
“可以。”
“你拍毕业照笑得这么傻气?”金秋天扫了一眼照片后笑着问。
安宥真把水杯递给金秋天,凑上前去看她的高中毕业照——前不久翻出来的时候才看过,记忆中里头的自己微笑的弧度分明很得体。
“哪里有,这不是拍得挺好的吗?”她指了指照片中自己的脸。
“那这个人是谁?”金秋天指着另一头的一个女生,诧异地问,“和你还挺像。”
“她啊,”安宥真笑了笑,反正是闲聊,也不在意金秋天多认得一个陌生的名字对谁来说都没什么用,“叫艺仁,宋艺仁。”
9_
和宋艺仁同班的时间里,少不了一些必要的交集,安宥真每次都会对此感到些微抵触,甚至对宋艺仁产生不由自主的莫名厌恶,觉得那家伙聒噪。一开始安宥真想不通原因所在,将其归咎于总会有些人与人之间天生磁场不合,难以扭转,就像她和张元英,不同的是她和宋艺仁的交往自始至终止于最开始的表面接触,在她的选择下不会有什么之后可言。
后来无意中被宋艺仁与其他同学大声交谈的夸张音量惊到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时,在找到声音的主人后发现了原因:她们貌似有些相像。
“你觉不觉得我和宋艺仁有点像?”和张元英的关系有所改善后,安宥真算是找到了个第三人对此想法做出判断。
张元英喝完最后一口冰美式,摇摇头说:“完全不像。”
安宥真听到张元英断然的结论后停下笔分神细想了片刻。
“也是。”
非要说的话宋艺仁像的应该是很久之前的她,尤其是大笑起来的时候,笑到眼睛都瞧不见。至于现在,她俩的确谈不上有什么明显的相似之处。
料想不到的是在两年之后,安宥真从张元英口中以这种方式听到了宋艺仁的名字,而且后来又听了几回。
“我和艺仁……”艺仁如何如何,“我”又怎样哪般,安宥真听着张元英谈及她和宋艺仁的矛盾,注视着张元英的脸:微微蹙起的眉头表露的是略有困惑,眼里的淡漠传达出的是漫不经心。
从张元英的话中不难勾勒出宋艺仁的形象,和安宥真对她的印象有些许相符之处——外向大方,爽朗直率。安宥真早已能客观地看待这位她从前暗自不待见的同学,也明白了当时心底产生抵触的真正原因:宋艺仁总让刚入学时的她想起更早时的自己。
“那你们可以试着……”安宥真提供着建议。
再次听到宋艺仁的名字依旧是从张元英口中,张元英说:“我和她分手了。”那时的安宥真也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再之后张元英偶会提起的名字又换了几个,按理作为旁观者更清的安宥真依旧表达着自己的看法,提出不知道到底属于谁的个人意见。
安宥真觉得好笑,张元英的朋友里有恋爱经验者不少,张元英却来问她。等到张元英也成为恋爱经验者后,张元英还是来问仍旧保持着母胎单身状态的她。
“你说的话比他们说的有用多了。”
“有用吗?”
张元英和大学期间的最后一位恋人分手的时候——那个时候安宥真并不知道那是最后一次,更不会知道张元英清楚自己的恋爱生涯将要告一段落——问过她,为什么不试着去和谁交往一下。
安宥真自然明白,张元英不是出于恋爱高于单身的观点,以潜意识中默认着高她一等的态度问出这个问题。所以她也就不像平日里回答其他人时反问“为什么一定要和谁交往”。“既然知道未来必定会分开,为什么还要主动去开始呢?”她笑问着。
只是随口一问的语气,却让张元英认真思索了起来,脸上隐约显出些迷惘,她思忖了好一阵,“总要去尝试吧”作为这一问题的准确答案的可能被她排除在外,“享受当下就好”也不是她的人生信条。她笑着叹了口气,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可能只是报复性地收着以前不让收的情书。”
安宥真察觉到张元英情绪上的变化,将讨论的对象扯回自己身上:
“我的话,可能是因为没办法对谁的未来负责……”
“啊……”张元英了然地点点头。
话说到一半被打断,安宥真不再盯着桌面整理思绪,瞟了张元英一眼后莫名地噗嗤一笑,自己也不明白究竟哪里好笑究竟为什么要笑,低下头去笑的时候眼前浮现的还是张元英的脸,倒是突然间厘清了张元英问她的问题的答案。
10_
大学毕业后不久接到了来自张元英妈妈的电话,少见的来电者在电话一接通后就不客气地问:“元英为什么没去上研修院?”
问得好像她一定知道答案似的。
但她确实知道。不是抗拒律师这一职业本身,而是厌恶遵从父母的意愿走下去,张元英在她们还保有新生身份时就说:“ 半只脚踏出来了。”还有半只脚被拴着,更没有养活自己的能力,起码为了不背助学贷款,张元英扎扎实实地学着本专业。“这些事提都别和他们提。”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一句废话,张元英玩笑般地说出来。安宥真也就照着程序般地在打趣一番之后答应下来,自然在后来的日子里还要帮着打必要的掩护。
一般只是在张元英父母来学校看望张元英,顺带请她也一起吃顿饭的时候顺着长辈们自豪语气下的话茬应着就好,这样被隔空指着鼻子似的被质问还是头一回。
“我也不清楚。”本来可以这样说的,阿姨不会追究,元英不会在意。
“可能是有自己想做的事吧。”最终说出的是这么一句话。
“她自己想做的事?”电话另一头的人瞬间歇斯底里起来,“她一直想成为律师!司法考试都通过了,怎么可能不继续走下去?那么懂事的孩子,就算有自己想做的事不会和我们商量吗?!”
过高的音量刺得安宥真耳朵疼,但她依旧让手机的扬声器紧紧贴着耳朵,对方的话悉数倒了过来。
安宥真想起张元英前不久才和她说的话:“‘懂事’是把枷锁。”那时候张元英面无表情地皱了下鼻,托着脸颊道,“是吧?”
还是在咖啡厅,首尔最不缺的就是咖啡厅。
当时的安宥真学着坐在面前的张元英,托起了脸,又模仿着她的语气淡淡地说:
“是。”
生出丝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奉转交过去的冲动,但没必要,也轮不到她这样做。“我觉得可能还是直接去问元英更好。”明知道是找不到元英才来找自己的安宥真,不等那边反驳就将电话挂断。
没和张元英提起这件事。不是安宥真不想,而是在各自展开新生活的情形之下变得不再频繁的联系中,张元英的兴致每回都相当高昂。“安宥真,现在真是太好了。”张元英在她发问前主动解释道。那份“现在”的内涵安宥真不用猜也能明白个十之八九,于是她索性没再想着交代那回通话——多扫兴。
等自己的实习期过了之后,张元英也暂且算是在那家名不见经传的珠宝设计工作室稳住了跟脚。张元英约安宥真出来,说要好好庆祝,她请客。安宥真收到张元英发来的餐厅地址,便知道说请客的家伙定要破费一番。
不多费口舌,只是发了个表示“OK”的表情过去,安宥真花了半个钟头赶到后见到悠哉地坐在包间里的张元英。百叶窗被收拢到最顶端的位置,日光透过整块玻璃墙倾泻下来,张元英背对着墙,大半个身躯被阳光所包裹着。
“噢,来啦。”
安宥真哼出一两个音节出来,应着张元英的招呼,她把目光从张元英身上挪开,边落座边打量着这不大却僻静雅致的包间。“你哪来的钱?”她直接问道。
据她所知,张元英的父母不可能再提供经济支持,而张元英现在的薪资水平绝对和这餐厅的消费水平不相符。
“我以为我和你说过,”张元英正了正身子,挑了下眉,讶异地说,“我高一的时候就开始攒钱了,目前……”她停顿了一下,眼里闪出得意,“资金充足。”
“你……”真是个没见改过消费习惯的人。安宥真笑笑,想起几年前每天和自己喝着同样的黑咖啡的张元英,怕不是委屈了这人。她打趣着提起这事。
“冰美式不都是一个味道吗?”张元英反问。
安宥真接过张元英递来的菜单,揭过这一话题,问,最近怎么样?
张元英瘪了瘪嘴说,天天在画图,手上都要起茧子了。
十天半个月不联系,一联系上就聊上个小半日,这次同样如此。吃完饭离开餐厅再换个地,踱步至附近的一个公园,走累了就坐绿道旁的长椅上,人工湖上泛着涟漪。
当安宥真谈起带她的那位前辈在她转正后以十分迅速的速度离职了时,张元英轻笑一声后插话道:
“她的未来就这样改变了对吧?”
“什么?”安宥真侧过头,对张元英没头没尾的问话表示不解。
张元英仍是看向漾着细微波澜的湖面。
“毕业前你说,如果恋爱的话,两个人之间必定会因为对方而多少改变自身原有的轨迹对吧?”张元英再次问着,突兀地回忆起过去,像是长久以来背负着什么非完成不可的任务,而如今终于等到时机,“没办法为对方的改变负责,也没办法保证未来不会后悔自己为之所做出的改变……”
“为了能一直走下去这样微小的可能而去改变自身的轨迹,真的值得吗?”安宥真接完话后失笑,为了自己当初的那番话,也为了张元英居然能把它记得这般清楚。
“你知道那位前辈的离开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别人吗?”
“不太清楚。”前辈本人对离职的事闭口不谈,她也只是刚知道,还未主动问,本也没有要去主动问的想法。
“如果说前辈离职是出于自身的原因,那其中到底有多少是完全由自己所引起的,多少都撇不开环境,或者说他人带来的影响吧。”张元英边说着边转过头来定定地注视着安宥真的眼睛,“无论怎样都是选择而已。”
想着换个方向不再受父母限制的张元英,“换”这一行为本身就受着父母的影响了。若是拿自己举例的话,张元英十足十会这样说的。安宥真心想。
久违的张元英郑重其事的模样,上次是在高考前喝酒的时候,还是和她说找好了喜欢的工作的时候?
安宥真观察着张元英的表情,思绪落在了讲话者本人而非话语本身,可能是张元英的话让她暂时摸不着头脑的缘故。
“所以……?”
“所以即使是单身状态,选择也会受到其他人的影响。”张元英下着结论。
“你是想劝我赶紧脱单吗?”安宥真说着玩笑话。
张元英好像对安宥真的反应并不意外,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又开了个话头:“就算先不提这个,照着你之前的想法。安宥真,你眼前有一个轨迹和你一模一样的人。”
安宥真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但她没能抓住,因为要继续听张元英讲。
“中学大学都在同一所,定居在同一个城市,工作也逐渐稳定。最起码在主要的人生拐点上,谁都不需要去为谁改变什么。”张元英显得相当有耐心。
“是。”她顺着张元英的话思考着,也回忆着。
“所以,”张元英又用着“所以”,如同在演算着一套公式,“愿意和我交往吗?”
安宥真的嘴唇无声地蠕动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一瞬,她凝视着张元英平静的脸庞——最常见不过的表情,却产生了看着的是一位未曾谋面的陌生人的错觉。她在下一秒脱口而出:
“不。”
11_
表白,即使表白的人是张元英并且被表白的对象是她安宥真——想来感觉很是奇怪——但的确是表白没错。
“如果是在找元英的话,不用找了。”安宥真对目光在相片上继续梭巡着的金秋天道,“她没去拍毕业照。”
张元英“迟来”的叛逆在她父母眼里大概是极其突如其来的事物。不是因为张元英伪装乖巧装得有多好——她从来不靠伪装,而是擅长把合适的每一面展示给对应的人看。
不去拍集体毕业照是想试图越界。“何况也没什么值得纪念的。”她用来搪塞的理由是什么安宥真记不得,或者是张元英没提及过,总之尝试的结果是成功了。
恋情的开展也是,顺便试探下限制的边缘,但没说恋人是同性,“‘让别人知道了多丢我们家的脸’,想也知道他们不会接受。”张元英认真地澄清过,和她们之间好感是有的,情分也有,自己也绝对用心去经营了,但结果就是会分手。安宥真不太能明白张元英和她说这些做什么,但这么长的时间里两个人互相倒的垃圾话向来不少,她也不再细究,能从而推断确定出的是她曾经向张元英提供的建议从来没被采纳过。安宥真是不想改变包括自己在内的任何人而不想恋爱,张元英是恋爱了但不想做出任何改变而分了手。
“我还以为你喜欢我。”
“为什么这么说?”
“每次找你‘咨询’的时候,你的表情……严肃得过了头。”
“那你还偏要找我。”说到这的时候,安宥真笑了一声,于是张元英也笑着。
仍旧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并肩走至哪个路口,然后挥挥手说再见,从来不会提前约好哪天再见面,更不会像诀别要迫近般信誓旦旦地喊着一定会再见——毕竟见面于她们而言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好似无事发生。
起码在安宥真看来张元英表现得是这么回事,张元英依旧会发来信息分享大大小小的日常,以及偶尔约她一起吃顿饭再看场电影。于是安宥真也照常回着又主动发送,照常答应也主动邀约。
真的只是一件可以简单揭过的事吗?要说有什么在悄然变化,大抵是安宥真心里多了个疑问。
又是两人都得空的一个周末,和大多数的上班族朋友间一样,又约着去商业街区吃了顿晚餐,餐后闲逛,逛至电影即将开场前。
商圈不繁华,电影的口碑不是很好,但都不影响张元英和安宥真的选择。影厅里只有四个人,她们和一对男女情侣——可能说是两双人更合适——情侣恰好坐在她们的正后方。
不知道是男方还是女方,三番五次地踢到她们两人间谁的椅背。不管是谁踢的,踢的是谁的,观影体验都受到了影响,电影再难看也不能如此。
忍无可忍的安宥真转过头去,转到一半,发现张元英也正做着同样的动作,与她相反的方向。因此对上了视线,荧幕中的人物身处亮处,她们之间也就没那么晦暗,看清了对方的脸,而后相视一笑。
张元英在笑过后,不快顿时褪去大半,语气比原先应是的柔和几分:“请你们注意下,不要再踢到前面的椅背可以吗?”
安宥真舒了口气。她本是再如何也不会去直白地对陌生人表达不快的,转过头只是寄希望于后面的人能发现她这样的举动所表露的隐晦的提醒,从另一个方面说是因为认为总得做点什么,即使他人意会不到也能排解些不满。
但是张元英不一样,张元英一直以来都和她不一样。
张元英凑了过来,低声说道:“搞定。”言语里像是藏着在邀功般的得意。
安宥真的呼吸急促莫名急促了起来。在刚刚那漫长的十秒里——可能没有十秒,但她认定那十分漫长——她的脑海一直被张元英所占据。
荧幕亮光照耀下的张元英,陌生又熟悉的,笑着,虎牙尖坠着光。
张元英漂亮,她当然知道张元英漂亮,只是元英漂亮这件事对她来说早就是一个激不起任何波澜的客观事实。如果张元英没说那句有关交往的话,或许事实依旧客观而不会被怀疑是否掺杂了主观上的偏爱。
电影确实烂极,不如她在脑海里绘出的安宥真和张元英两个人一起的长久未来。
她做着自我分析:应该是压力太大所导致的另一维度上的情感转移,负面的转向正面的,假若将压力定义为负面事物的同时将喜欢定义为正面情绪的想法没错的话。
与此同时她深知自从在湖边长椅上听到那番话后,她看向张元英的角度是发生了轻微的变化。
“……你有在听吗?”
“什么?”
没在听,实实在在地走神了,害她心神不宁的人质问着她,在想什么为什么没在听。起码好歹没被石子绊到,安宥真想,但下一秒觉得起还不如被什么绊一跤以便逃过这一问题。
“……”
该怎么说才好,完全没理清楚头绪。我刚刚脑补了一出戏,主人公是你和我,情节是长相厮守,形影相依?安宥真瞟了张元英一眼,入目的是眉梢眼尾间难藏的媚意,不再是早已褪去的稚气。她不敢再对上张元英投来的目光,眼神向下飘忽,沉默着。
“是想接吻吗?”
“什么?!”
安宥真猛地抬起头来,张元英的笑眼看向她,眼中满是得意。
她们又到了要说一个再见的路口。
不是被路灯刺得,安宥真鬼使神差地闭上了双眼。这也是错误吗,也能归作阴差阳错吗?多细想一分就能得到答案,但她一时间都管不着了。
12_
将东西一件件放回去的时候,安宥真总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和张元英交往的那段日子,她们契合得让自己也觉得意外。
公司要求年会时员工均要着装正式,安宥真讨厌那样的场合更喜欢舒适的休闲装,但不得不接受要求。
她身着租来的礼服,戴着张元英从工作室借来的耳坠。前一日晚上张元英为她试戴完后用指尖触了触她的耳垂,“还不错。”听到这话,又见张元英抿着嘴鼓起脸颊的可爱的满意模样,安宥真对晚会的抵触感便被消去了些,甚至隐隐多了点期待。
然而该厌恶的还是会厌恶。安宥真看上去应付得得心应手,但实际上她清楚每一次的回话,主动也好被动也罢,都是情绪的内耗。留意到同辈的同事趁机离场后,她也赶紧发消息给张元英,不然准会被拉去练歌房参加所谓的“下一轮”。
——元英啊。
安宥真敲下短短的几个字,息屏,再向同事们挥挥手机示意着:“等会儿有别的约会,就不去了。”笑得有些难为情,像是怀着歉意,实际上想的是摆出这样的表情肯定能帮助自己成功逃脱。
——马上。
不多时张元英来到会场,穿着宽容式样的深棕色西装——安宥真猜想其实可能本是修身款的却被张元英穿成了这样——袖口被随意地挽起,踩着双卡其色运动鞋。
和她的鹅黄色长裙刚巧有几分搭调。
“这位美丽的女士,愿意和我共舞一曲吗?”走近后张元英微仰着头,做着姿态优美的邀约。
戏瘾上来了这家伙。安宥真朝她吐了吐舌头,悄声说道:“赶紧带我走,让我把这该死的高跟鞋脱了,我再考虑。”
与张元英确定了恋爱关系之后,安宥真有时候会忘记其实她们已经相识多年。那些在如今看来已算是平淡如水的日常只是漫长枯燥的铺垫,相比于如今完全不值得一提,本就稀碎的有关矛盾冲突的记忆更是去了属于遗忘的角落。安宥真常常暗自惊叹她与张元英之间的契合度。她多次想到,或许其实这才是她们的初见,在一个虽反感但客观上算得上是盛大的场合,她们一见钟情,再一拍即合——她们本就天生一对。
张元英常来她家,她也常去张元英家,都是租赁的房屋,张元英的更大一些,还多个宽敞明亮的阳台。安宥真喜欢那个阳台,她置办了两把柔软的靠椅,遇上闲暇的午后她和张元英会一起半躺在上面。时常在呆上半个钟头后她的意识就变得朦朦胧胧,上下眼皮要以难以阻挡的势头来个亲密接触再永不分离。
困顿,困顿得好像只要一放任自己的眼皮垂下,再次睁开眼时世界就早已翻转过一轮。“困了?”张元英一脸好笑地看着她,“等会儿我叫你。”意思是那就睡吧。安宥真听了后,真就阖上了双眼,醒是自然醒的,醒来的时候世界似乎未曾翻转。不过太阳却是实实在在地将要离开,但晚风是轻柔的,让时间也流逝得缓缓悠悠,显得温柔起来。安宥真乜斜着眼睛,瞧见张元英还在身边,并且以与她如出一辙的姿势睡着。
“张元英……”安宥真用着不高不低的声调,不轻不重的音量,“呀,张元英。”她摇晃着那人的小臂。
被唤醒的张元英缓慢地抬起眼皮,迷瞪着眼环顾四周后直愣愣地盯着安宥真。
“像只刚睡醒的猫咪。”安宥真小声嘀咕着。
“我听得到噢,安宥真。”张元英嘟囔着,懒懒散散地起身再双手拉着安宥真的把她拽起来,径直往客厅走,“肚子好饿,快点决定吃什么。”
“贪吃的豚鼠。”
张元英转过身来,迅速地用嘴唇堵住还在打着比方的家伙的嘴,恶劣地啃了下那人丰满的下唇然后果断地退开。
“现在呢,像什么?”逃过了反击的张元英心满意得地说。
“可恶的张元英xi,”一时吃瘪的安宥真没继续比喻游戏,转而用食物威胁,“小心没饭吃。”
夜晚的张元英变成了不知餍足的狮子,安宥真狠狠地抓着那猫科动物细瘦的手腕,像是溺水时紧紧抓住能见的唯一一块浮木。也可能是在不服气地报复,以及想留下什么痕迹,尽管痕迹终究会消失,也料得到张元英第二天定然会以那腕上的红痕要挟上什么。
一切归于平静之后,张元英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安宥真,我们的轨迹重合了。”
安宥真揉了揉张元英的头,发量不少,确实像只狮子。
张元英似乎比她更在意她当时无意间用到的词。
“不是平行线,更不是相交线,而是重合。”张元英喃喃道,借用着画图纸时联想到的基础知识,“所以,不要担心……”然后沉沉睡去。
不是永远只能遥遥相望,更不是在短暂的交集过后会越趋越远,而是一个人的世界里注定般地一直有着另一个人的身影。重合是夸张,但随着她们在一起的时间不断延伸,两条轨迹的重合率自然会无限趋近于一。
她清楚张元英在说什么。
安宥真勾了勾嘴角,唇齿先开再合,最终看着张元英的睡颜什么都没说,只是调整了下被圈住的胳膊的位置,好让她们都更舒服一些。她原以为自己是个不喜欢肢体接触的人,后来发现似乎不是的,起码对张元英不是。
夜半半梦半醒时忽然间惊醒,她半睁半阖着眼,摸黑着去找寻什么。
一阵窸窸窣窣声后安宥真触碰到了张元英的手,触感温热。她摸索着张元英细腻的手背上的肌肤,瘦长的拥有着明显骨感的手指,圆润的指尖——用指腹摩挲了几下,然后指缝穿过指缝,轻轻地扣住。
那一刻的安宥真抓着张元英的手,头一回感觉到实实在在地抓住了什么确定的事物。
13_
母亲病危的消息来得很突然。
胃癌晚期。
学历不高的家庭主妇能干的活很多,但都是苦差事,赚的又怎么都嫌少。即使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也不敢去医院,检查要一笔钱,真查出来什么病也没钱治,所以不如不知道。
于是拖到了弥留之际。
安宥真在母亲“不用治”的恳求下,准备着后事。工作中途晕倒后被工友们送至医院的母亲不愿在医院多留半天,在回老家前把早已挑选好的照片交给她。“你和元英还经常联系吧?如果不想亲自打印的话,麻烦一下她?”这么说着。结果是她俩一起去打印。
没过多久后送走了母亲。
葬礼结束后,两人同坐在回首尔的大巴上。张元英牵着正在出神的安宥真的手,轻轻摇了摇,担忧地看着她。
“没关系。”回过神来的安宥真反倒成了安慰人的那一方,还露出个笑容。
是真的没关系,她觉得好像只是完成了一个必经的流程,心里没有任何感受。
睁眼,关掉闹钟,起床,洗漱,装扮好,出门——平常的一天。一打开门就见张元英笑盈盈地在外头,恭候多时的样子,对她说:“今天一起去上班。”
安宥真笑说:“好。”知道张元英是放心不下特意早起赶过来,知道张元英不会把担心明说出来。所以她也不多解释说她真的没事,不觉得有多伤心难过,好似什么都没变,只是多接受了一个叫作母亲离世的事实。
楼梯,街道,地铁站,大楼。
按规定来说是可以休假的,但是安宥真不敢懈怠,她身上还背着助学贷款。
工作了半小时后的同事惯例性地哀嚎了一声“真累啊”,起身拍拍她的肩,问:“今天喝什么?”
安宥真举起已经喝了一半的美式朝同事的方向晃了晃,示意着她今天提早买好了咖啡,至于是谁买来的是另一码不必提的事。
也就这一天如此,后来一切如常。安宥真不需要过于特殊的对待,张元英也不可能作出类似于不顾自己的生活,辞去工作以便每日围着恋人转的痴情戏码去感动谁,她照旧目睹着日历上的时间走向八月尾声,不同的是今年问起了安宥真自己想要什么礼物。
安宥真回,什么都好。
还以为会先被问到“为什么今年会先问我而不是像以前一样事先准备好”的张元英故作轻松地说:“到时候别说不喜欢。”又突然间想起了什么,笑道:
“安宥真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认识后的第一个生日,”她眼里多了份轻快的揶揄,“我生日那天我伸出手质问你:‘我的生日礼物呢?’,然后你愣了好久憋出了句:‘原来昨天的那份……礼物是你给的吗。’”
安宥真当然记得。
她的生日总是充斥着遗憾,从前以为自己也会和别的小朋友一样,拥有一个即使不隆重但也足够温暖的生日。后来发现最多只能在嗫嚅着说完“今天是我生日……”后,收获一句没有太大起伏的“噢?生日快乐”,便再也不抱期待。学着去认为生日也只不过是平凡的一天罢了,妈妈不过生日,爸爸不过生日,那自己自然也不用过生日。久而久之都快忘了生日这码事,甚至在发现包装得精美的礼物后,第一反应是谁把东西落在她这了。
在张元英的质问下得出来张元英也到了该收生日礼物的时候的结论,忘了问张元英是怎么得知自己的生日的,安宥真那时候红着脸说了声谢谢后装作有事匆匆离开。“后来是去准备回礼了。”她解释道。
“所以你在开学后才拿来礼物给我,还是在去食堂的路上一声不响地递过来……”张元英的语气中明显有着打趣似的嫌弃。
安宥真接起话自嘲起来:“给你的时候还不敢正视你,歪头向着另一侧说‘天气居然不错’。”她笑着,想起了挑选回礼时的纠结,以及意识到那的确是一份属于自己的生日礼物的复杂情绪——许都不敢许下的愿望,有人悄然帮你实现了,那个人还是一直和自己不对付的张元英。
后来在圣诞节也收到了礼物,还有再后来的很多个新年,甚至是儿童节。张元英在儿童节那天会在递上礼物的下一秒用顽劣的口吻来调笑安宥真:“你应该收下的。”安宥真摸清了张元英的送礼时间后不会再被天降之礼惊得措手不及,更不再怀疑那是否属于自己。为了节省开支,从不参与节日时同学间互送礼物活动的她,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唯一的送礼对象一直是张元英。
关于今年生日礼物的讨论最后还是没得出个具体结果来。她们一如往常地休息、上班、生活,被人为附上特殊意义的那个时间节点不用去催促,自然会到来。
哪个被规定为工作日最后一天的周五,张元英反常地发送了尤其多的消息给她,像是要把所有的日常活动事无巨细地分享出来,同时还询问着她的轨迹。
——不知道啊,我也觉得很奇怪。
张元英还发了个表达苦恼的表情包。
——我下班了。
离开工位后安宥真像所有人一样乘电梯到达一楼大堂,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纷纷朝外涌,突然间就不想再去挤地铁。于是她选择了步行回家,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杯咖啡,一手拿着咖啡,一手拿着手机和工牌。
从止步不前的车流旁路过,在依旧葱郁着的树下见证粉色的晚霞渐渐黯淡下去,抬眼看见了月亮,今晚是上弦月。她举起手机把那轮月亮的替身锁进镜头中,把照片发给张元英,除了月亮,还附赠了电线杆和几簇树叶。她俩的消息总是这样在不同的话题间跳跃。
张元英回她:“拍得不错。”然后接着一句:“你呢?发来看看。”
——没有。
收获了少有的闲适,安宥真回着简单的话时,嘴角以难被她察觉的幅度不自觉地上扬着。
直至从一个公园里的游乐沙池旁经过时,瞥见了玩耍着的孩子和看守着他们的家长。她依旧只是把视线中的所有视作景色,刚离开这幅图画时仍挂着笑。可是后来心却不受控地顿了一下。
原本是主动选择去放空着的心神不受控地全部离去,关于母亲甚至是父亲的记忆翻涌进脑中又迅速退去,大脑好像真的只剩下空白。安宥真一直没停下步伐,眼睛也一直在履行着职责,尽管入目的所有事物似乎变成了一片虚妄。她眨了几眨眼,感觉景色还是在从眼前流过,什么都未曾留下。
有什么重物压在心口,重得让她踹不过气,只能张开嘴试图大口大口地呼吸。不想也不能再走下去,拖着步子好不容易上了辆出租车,坐在牢靠紧实的皮质座椅上。司机叫了她好几声。“……小姐,小姐?请问去哪里?”她愣愣地抬起头,眼里没有任何神采。哪里?搜刮脑海一圈后脱口而出的是张元英家的住址。
张元英开门后见是她丝毫不惊讶,反倒是感到安心般地松了口气,说的只是:“一声招呼也不打吗,安宥真?”安宥真没有要走进去的架势,只是直直地看着她。分外明显的异常落入张元英眼里。“怎么了?”她忙问着,眼睛瞪得浑圆,问完话后没闭上的唇构成的也是可爱的圆。
安宥真见了,无力地笑了笑。“没怎么。”她轻声说着,说完后的下一秒抱住了张元英,胳膊松松垮垮地架在那人肩上。张元英感觉安宥真好像把所有的重量压在了自己身上。
没去追问到底怎么了,张元英无言着一下一下地抚着安宥真的背。直到楼道的感应灯熄灭,安宥真用微不可闻的声量,像在叹息似的,唤了她一声:
“张元英。”
有些事情回不去了,或者说其实是又回去了,安宥真知道,她想张元英应该也知道。
“今年生日,换着过吧。”张元英没来由地提议道,“再先送你一回生日礼物。”
张元英的工作是弹性工作制,安宥真“生日”那天,下班得相对早些的张元英来接她下班,张元英送了她一个手提包。“实用的东西。”张元英说完,俏皮地眨了下眼。还有一束蓝色矢车菊,以及一封信。“属于浪漫的部分。”她又解释道。
安宥真挠了挠张元英的手心。
到了第二天换做是她去接晚下班的张元英。工作室在一住宅区内,安宥真在小区门外等待的时候低头踢着地砖残缺着的一角,还把脚尖顶过去似乎是想把它补全。再抬头时就见张元英远远地向她走来,她不用挥手,两手插在换上不久的休闲裤的裤兜上只是在笑,就知道张元英能瞧见她。张元英加快了步伐,她也朝前迈出了所能再靠近的最后一步。
又回到了张元英家里,安宥真不久前离开的时候一盏灯都没留。“闭上眼睛,等一下。”安宥真说。张元英没说好或者是不好,在昏暗中仍旧睁着眼,注视着以为她已经乖乖把眼闭上的安宥真摸黑着往已经插上蜡烛的生日蛋糕小心翼翼地走去,看着安宥真把蜡烛一根根地点燃,厅堂逐渐被烛火晕染。在安宥真转过身的前一秒,她才紧紧闭上眼。
手被人拉住,被带着向光源走去,视网感受到的明亮愈来愈强,最终她坐立在一片烛火前。安宥真同样坐在她面前,唱着轻快的生日歌,拍着雀跃的掌,歌声一落就把两只手撑在椅子上岔开的大腿间,同时身子向前倾着睁大眼睛期待地看着她,像只刚把球叼回来放在主人面前等待表扬的金毛犬。
“许愿吧。”
于是张元英再度阖上眼,双手合十,虔诚地许下属于今年的愿望。她问安宥真,你猜我许的什么愿。安宥真摇摇头,微微笑着不说话,知道她接下来会亲自解答。
“希望我们能永远在一起。”
张元英说着这话的时候,弯起的眼睛让安宥真想起她那天拍到的月亮。
安宥真一下红了眼眶,但她仍旧在嘴角上扬间以不服输的姿态反问,那你知道我昨天许的愿望是什么吗。
张元英也摇了摇头。
“祝元英和我永远平安幸福。”
不是一定要在一起幸福,分开也好,或许分开才更幸福,但总之平安幸福就好。
她没有向张元英补充说明愿望的具体条件。
所以后来终究还是分了手。没吵过架,从来没有。安宥真头埋在张元英胸口前哭着说“对不起”,除此之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我从一开始就在为我们的分离倒计时,自始自终都知道今天一定会到来?还是我曾经真的以为有的事情可以成为永恒,但是实际上只有变化是永恒的。人终有一天都会离开,我想把时间沙漏里的细沙紧紧攥进手心里,但它们总会沿着指缝流逝?或者说从那天起自己看着你的时候总会产生下一秒你就会消失的幻觉,这样的幻觉出现得越来越频繁,分开只是因为不想再让这样的心情折磨你我,不是因为任何别的其他?可是,可是又怎么能用“只是”?
她试图抑制住自己的情绪让眼眶中的眼泪识趣地藏回去,但一眨眼它们就簌簌地落了下来。
“真是个爱哭鬼,”张元英好像察觉到了她想忍泪但失败了的举动,在笑话她,转而又安慰道,“没关系的,哭是没有关系的。”
安宥真听了后愈加泣不成声,只能在抽噎间一遍遍喊着张元英的名字,说着对不起。
“……没关系,真的。”
14_
把物件一一放回原处又花了她几天的时间,不过虽说东西又多又杂,但实际上要是集中精力一次性整理也用不了太久。只是不想这样做,可能是懒散作祟,安宥真认为。
金秋天后来又拉她去了好些回那家酒吧,她没再拒绝,之后也刚好乐得去和好友谈谈天。贤瑞那孩子知道她酒量差后自觉地只给她上度数低的果酒,很是体贴,虽然说着“不知道姐姐酒量不是很好”的时候,无辜的眼睛中有没掩盖好的取笑意味。
但这不影响安宥真觉得李贤瑞十分招人喜欢,贤瑞总是“姐姐姐姐”地叫她,秋天早早就悄声同她说——说的时候语气里分明没有半分不满——别看贤瑞叫得甜还一副乖巧样,但背地里心思可多了。“原来是这样吗?”但安宥真想的是,这没关系,只要捏着贤瑞会乖乖叫她姐姐这一点,就能义正辞严地向张元英控诉那家伙从来都目无尊长的事实。
她又联想到了张元英,忘了这是第几回,前一回是足球迷同事向她提问10这个号码代表什么时,她下意识地把“10”拆开念得出“元英”的结论。这不能怪她安宥真,也不能怪张元英,她早就接受了这个习惯。谁叫安宥真身边总有一个张元英。
现实中上一次听见张元英的名字还是由金秋天提起,那之后安宥真才回想起原来已经很久没和张元英联络,连关于她的一点消息都没有,甚至时至今日。
原来其实早早就不再有什么被称作是“命运”的事物将她们绑定,早早就可以轻易地不再有联系,但那时候并没有选择如此,她后来又意识到。
可是谁又说得准那是否也是命运操纵着的一部分,只是它在表面上给了你另一个选择罢了。
新年的时候再次接到了张元英母亲的电话,问她张元英近况,安宥真感觉到久违的亲切。“挺好的。”她简短地答道,实际上自己也不清楚,但不能实话实说,不然阿姨只可能以为她是在蒙骗长辈。善意的谎言总是必要的,既然这么说了,阿姨就会认为张元英的确还过得不错,她也顺便一起认为着。
生日收到的花不久后就凋零,她趁它们还鲜活时择出一朵制成了标本,当作书签。那封信她前些天才拆开,信上只写了一行字:“我们都值得很好的将来。”
安宥真单独去找过一回李贤瑞,本是主动约着金秋天一块去的,但金秋天没空。她问正擦拭着雪克杯的贤瑞,为什么会来当调酒师。“因为喜欢啊。”简单又直率的回答。然后安宥真沉默半晌。“贤瑞啊,”她用着尽量不冒犯他人的口吻,“喜欢秋天姐姐哪里呢?”
李贤瑞立在原地沉吟一阵,颇为苦恼的样子,最后的结论是:“哪里都喜欢。”她换了个杯子继续着擦拭工作,擦至一半又开口道:“不过姐姐是有一些毛病没错,比如有的时候太有原则了,但是……”她抬头朝安宥真笑了笑,“还是很可爱不是吗?”年轻的孩子目前还是最喜欢用“可爱”去形容自己的恋人。
“宥真姐姐,不要把我吐槽姐姐的那部分告诉她噢。”说完她又补充道,伸出食指放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安宥真假装犹豫来逗李贤瑞,直到贤瑞嗔怒地又喊了声“姐姐”后,她才挑了挑眉,以故作勉强的神情说:“好吧。”
然后她又挂上了淡淡的笑,不知道作何表情的时候,她总是笑。
她又听到了张元英的声音:“为什么不喜欢你呢?”
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次她问向张元英,为什么会喜欢她,张元英听到她的问题后表现得像是听到有人在问“为什么太阳要从东边升起”一般惊奇。如今她回想起来,敢断言那句反问其中一定有夸张成分。
张元英问完又埋头去画图纸——那段时间里她工作比较多,把事情带到了家里做。
“喜欢我吗?”刚画了几笔又抬起头,抛出个没有主语的问句。
安宥真也把书先搁至一边,她对上张元英的视线。
“喜欢。”
“我会喜欢你就和你会喜欢我一样。”
15_
安宥真出了酒吧后看了眼时间,还早。
索性就漫无目的地逛,想着到时候总是能回去的,又想着说不定走着走着就到了家门口,虽然从来没去特意辨方向。到最后又什么都没在想,最后的想法是今天的天气似乎太凉了。
结果是转了一圈下来又回到了酒吧附近,兜兜转转到了大门对面。酒吧的霓虹灯招牌依旧亮眼,尤其是在周遭的店铺都已闭门的衬托之下。
安宥真又拿出手机看时间,估摸着贤瑞早已下了班。
屏幕上的数字突然模糊了一小片,一滴水落在上头,又向下滑至底部。安宥真愣怔地目睹着它像是快要滑进自己的掌心,然而它只是往手机壳里钻。
又有水滴降临,安宥真仰起头的瞬间,就感到额头迎来了湿意。
下雨了。
她环顾了一圈,除了仅剩的仍在营业的酒吧似乎别无选择,叹气间突然注意到了前方距离十米左右的电话亭。
步子顿住了半秒后,她走向了在大街上显得孤零零的电话亭,只因为闲逛久了后不想再进入过于嘈杂的场所。
雨点十分配合地等到她合上门才砸下。安宥真以往一遇见阴雨天,总是容易昏昏欲睡,这时候也是,或许还该加上天色已晚的缘故。
四面都透明,她倚在其中一面,感觉好像身处一个透明的屏障,怀疑起是否外界的人看不见她的存在起来。然而没有人出现在周围来让她判断猜想的正确性,也可能是她没有注意到,她只能看到雨水争先恐后地往地砖上拍,往她身边的隔板上打。
雨水飞泻着,丝毫没有要停的架势,暂时还只是薄薄一层的水流从街道的一头顺势流下,遇到阻挡转个弯继续走。四周已经被覆上水幕,变得模糊不清,安宥真猜想地面上的水流遇上电话亭激起的水花大概有她的一个指头那么高。
非雨季时少见的大雨。安宥真用手机查看起天气预报——她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很久没主动去看天气预报了,这放之前是常有的事——过大的雨势似乎让信号也走失了,于是只能看到信号还畅通时自动更新的内容,上面显示着今天有暴雨,具体到小时的话,网络能够触及的部分不见雨停的时候。
视线被拘囿于方寸之间,似乎只能靠声音来辨别雨势是否又变大了些,肉眼可视部分早已不再变化——除了雨幕还是雨幕。安宥真没有急着离开的想法,愣怔地盯着汇聚在对面的水流,最后像是迫不得已般地把目光投向了斜对面,位于四方形区域的一角的公用电话。
她又在这目光中倾注了许久的时间,听着雨水像是快要将这座城市冲洗得干干净净,然后直起身子迈出一步,站立在电话前,俯视着它。这一步进行得很慢,花了她很大的功夫,好似关节也被浸湿了积着水因而难以运作一般勉强。
依稀记起从前听过哪位同事“现在的公用电话也都是电子屏幕,真不得了”这样的感慨,可是她眼前的这个却陈旧得仿佛来自上个世纪——褐绿色的小小显示屏,传统的由金属制成的按键,指尖与之相触时感受到的是一点冰凉。
出乎意料的,老古董还未到退休的年纪。安宥真从衬衣口袋里翻出一枚硬币——那是她向李贤瑞收取的封口费——投了进去。她慢慢地摁下一个键,屏幕上随之亮起一个数字。她微微瞪大了双眼,眼眸也随之亮了一下。
接下来一个个地将数字输进显然经历了长久岁月的显示屏,她输得很缓慢,不是因为需要花时间去思考下一个数字是什么,而是每摁下一个键似乎需用相当大的力气。最终她看着屏幕上的那串数字皱起了眉头,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张元英的电话,但她无法确定,越盯越觉得陌生。
雨声听多了后都忘记了身上还有手机,也许也因为它失去了信号后就被归为无用之物。安宥真忘了可以她大可以翻开通讯录去比对,歪起了头继续观摩着那串数字,较起真来。她眯眼看着它们,好像是这个电话没错,但是怎么都无法确定是否属于张元英。
可是,假设一圈下来,倘若把其中的任何一个数字替换成别的,感觉更不对了。
于是她确信这排列组合是正确的,毕竟安宥真只记得四个电话号码——父母的,她的,张元英的。
至于怎么会记得张元英的号码这事,她实打实地回忆不起来,在电话号码早就成为只用保存至通讯录而不用特意去记忆的背景下,明明记住的结果该有个必须要去主动记忆的动机才对。
安宥真发觉自己好像忘记了许多事情的起因,无数的结果就像这个号码一样明晃晃地摆在她面前。组成号码的数字,改动哪个都不对,好似她和张元英少了哪一份经历都组不成相应的现在。
张元英和安宥真从来都不是天生一对。
不是没有过不合,而是许多的矛盾在她们的恋情到来之前就暴露过又解决好。不是不会有不合,是她抱着悲观想法珍视着每一天而选择忽略细微的摩擦,因为知道那些相比于当下的幸福以及终有一天会到来的溃败都不值得去在意。
张元英呢?
对张元英有着绝对了解的她,却突然摸不清那人的想法。
安宥真的脑海中又闪现出几位同龄人的人名,如今的她和她们拥有着同样的身份,听闻着她们的名字时她还能够识别出张元英的思绪。
所以……是不是那人也有可能做出和以往不同的选择。
安宥真摁下拨号键,用尽最后的力气,动作突然迅速得比思考还要快,因为知道自己思考后一定会犹豫。
握着听筒的那只手因抓得太过用力而指腹泛白,另一只手垂下紧紧攥成拳,尾指指甲割进掌心的肉里但她浑然不知,安宥真对着嘟声祈求张元英能够听见相似的声音,祈祷着那人一定要接通。
第三声长音响起的时候抬起的手不再颤抖,指甲也稍微放过了掌心肉,安宥真不再担心自己会把电话挂断。她早已从分开后的不再联系推断出她们之间已经没有了回归朋友关系的可能,于是就只能是曾经的好友,现在的前任。
但是如今不想再继续做一个合格的前任,不想自觉地不去打搅对方,不想好聚好散。
“哐。”
电话被接通了。
“……”
却没有人开口。
安宥真沉默着,两眼间失去了焦距,木纳地对着微弱灯光下的不显眼影子。她似乎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于是重新思考起哪句话最该说最值得说。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更听不见张元英的任何一点动静,只能听见令人烦躁的雨声,只能通过屏幕上显示的通话时间确认电话被接通的声音不是幻觉。
“你在外面?”
在安宥真抓不住答案的时候张元英先开了口。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和语调,仿佛什么都没变。安宥真再次把视线放在持续降落着的雨中,她感觉张元英此刻好像就在街的另一头,只是被遮挡住了。
“是。”吐出答应的音节时顺势叹了口气,下一秒就感到鼻子一酸,随之而来的是眼眶湿润,安宥真暗暗庆幸还好这一切都发生在她回答之后。
“所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另一边的张元英自若地问着从未向安宥真问过的问题。
安宥真垂下眼眸,眨了下眼睛,闭上了双眼,又睁开。
“不知道。”
“安宥真,你在哭吗?”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安宥真才发觉刚刚的话里有不自觉的颤音,但她却没办法辨别出张元英的语气,到底是像从前的任何一回中的安慰的同时又调笑,还是觉得事不关己,只是想确认一个客观事实的提问。
“张元英。”
“我在。”
“……”
雨点在这时候又越来越大,拍得隔板哗哗作响,大有要把这能避雨的一隅之地掀翻的阵势。
“那我先实话实说,”张元英好似在又一次长久的沉默中败下阵来,“我等你……的电话,等得比我想象的要久。”她再次顿了下,“所以呢,你有什么想说的?”最后又低声补充道:“如果是‘对不起’这样的话还是算了吧。”
“元英……”
“宥真姐姐。”
安宥真被张元英突如其来的“姐姐”逗笑了,她抹了把眼泪,心想反倒是年纪小的那位现在一定不像她这样狼狈不堪地抽噎着。
她想起在上一个暴雨天,她们依偎在干爽的室内,张元英盘着腿在看动画片,她披着毯子玩手机。张元英被动画角色逗弄得咯咯直笑,她的视线随着张元英肩膀颤动而抖了几抖。
“我好想你……
“我没带伞……
“雨下得好大,但是……我好想你。”
16_
张元英在问了安宥真地址后说会来接她。“很快就到。”通话时长达到那枚硬币所能支付的最大限额时张元英留下了这句话。安宥真把听筒挂回原处,张望四周,漆黑一片,连本该彻夜营业的酒吧似乎也临时歇了业。
又湿又冷。她静静地等了一阵后把双手插进口袋里,这时候才想起手机的存在。
她试图给张元英发送kkt,结果是发送失败,转念一想,切换到编辑短信的界面,输入几个数字后数字的下方自然而然地弹出了张元英的名字。
“我去找你。”短信会不断地尝试,直至某个信号出现的瞬间将消息传达出去。
安宥真打开门,走进了夜色下的雨幕里。
她知道在她见到张元英后,张元英会皱着眉头一脸愠色地责问她为什么不在原地等,为什么要淋着雨过来,而她会上前拥住张元英径直说出“我好想你”,“呀,我洗过澡了的。”张元英或许会这样嫌弃地说,但是没撑着伞的另一只手仍旧会环住她,她们会共同去向一个温暖的地方。
再过段日子她会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问:“我们到底算是什么关系?”
张元英会说:“当初没说分手不是吗?”
她会接着说:“那最开始问也没答应交往。”
“那现在再问一遍不就好了,”张元英会笑得满是自信,“愿意和我交往吗?”
而她安宥真无论是通过怎样的方式扳回一成,在那之后一定会全心全意地答应。
从未一同外出旅游过的她们终有一天还会离开首尔去旅游。安宥真出发前会想到,她在旅游时是更偏爱于随性而为的那个,刚好张元英也会把做规划的任务揽下来。张元英会询问她的意见,说着“那就这么定了”,潜台词是你到时候别突然想改变主意。安宥真当然会点着头说“好”,可是到了去某个预订好的餐馆的路上,又觉得起为什么一定要走这么远的路,明明刚刚途径的那家餐馆看起来也很不错。
察觉出安宥真在腹诽的张元英心里也有不满,但是依旧会点上几份符合安宥真口味的菜品,谁叫她对安宥真的喜好早就烂熟于心。
尽管动了少给那不知好歹还出尔反尔的家伙点她喜欢的小食的心思,但又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做的功课和她们好不容易来这么一趟,于是张元英会大度地暂且把情绪放置一边好好点餐——“大度”是她给自己的评价。
不论她们第一口选择的餐品同或不同,结果总是所有食物会被享用干净。
心思各异地一路无言至海边,听到了飞鸟的鸣叫,见到了海浪的翻腾。海面反射着透亮的日光,海的尽头是天,天的尽头是海。
张元英会用脚后跟在沙滩上勾勒出她们的名字,兴致被全然勾起后还在后头添上一句“Here We Are.”,最后在右下角标上日期。而一直在一旁沉默地看着张元英动作的安宥真则默默地走上前,学着张元英挪动脚后跟,做的事却是把日期擦了去。
“呀!”张元英白了她一眼,心想以后再也不主动示好,再也不和这人一起出来旅游。而安宥真会在看了她愠怒的脸后,弯着眉眼,有些不着边际地开口解释道:
“元英啊,我们在一起这件事,是没有期限的不是吗?”
——END——
【卿涛】刀锋
*首发微博,略作修改
*毛姆脑残粉,致敬之作
*双御姐,暗黑向,相爱相杀梗
*打正主的名字真是略尴尬……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北京城下着暴雨。
那时的媒体还没有学会用“XX年一遇之特大暴雨”之类耸人听闻的词语形容天气,但周涛想来,那场雨下得是极大的,从窗户望去整个世界都是灰黑色,满城的乌云幽幽压在头顶,雨水张牙舞爪的哗哗声将城市冲刷成一张黑白默片。
很久以后回想起来,她都觉得,这场阴鸷的雨中她们的相遇是不祥的。
那天她难得闲下来,给自己泡了杯极浓的黑咖啡,心思倦怠地望着窗外。
她想自己或许有点像这座城市,历史悠久外表森严繁荣热闹,可只要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就能...
*首发微博,略作修改
*毛姆脑残粉,致敬之作
*双御姐,暗黑向,相爱相杀梗
*打正主的名字真是略尴尬……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北京城下着暴雨。
那时的媒体还没有学会用“XX年一遇之特大暴雨”之类耸人听闻的词语形容天气,但周涛想来,那场雨下得是极大的,从窗户望去整个世界都是灰黑色,满城的乌云幽幽压在头顶,雨水张牙舞爪的哗哗声将城市冲刷成一张黑白默片。
很久以后回想起来,她都觉得,这场阴鸷的雨中她们的相遇是不祥的。
那天她难得闲下来,给自己泡了杯极浓的黑咖啡,心思倦怠地望着窗外。
她想自己或许有点像这座城市,历史悠久外表森严繁荣热闹,可只要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就能原形毕现,多少铮铮房屋匆匆人群都无法掩饰黑白默片般的静穆——或者换个不好听的说法,死气沉沉。
她也不怎么理解自己怎么会用历史悠久来形容一个人,这明显是词语误用,站在台上是要被批的,但这是她难得清闲的一天,或许一年中只有这么一个下午,她决定用整个下午等一杯黑咖啡冷却下来。这个美妙而死气沉沉的下午没必要和自己抠字眼,像个锱铢必较的守财奴。
或许自己真有点老了。
她随即揉揉太阳穴自嘲地笑了,这太可笑了,没人会说她老了,她年纪正好风华正茂,事业蒸蒸日上前途不可限量,是巅峰状态才对。
她随即拿起桌面上的镜子,正对着自己。镜中的女人一张年轻美丽的脸,皮肤光滑面色红润,看上去好得很。
于是她扯起嘴角微微眯起眼睛,镜中的女人对自己展现出桃李春风一般的笑容,完美无瑕亲切友善,如同精美绝伦的面具。
镜子折射出雨水晃眼的光,像个明晃晃的讽刺。
2002年,董卿撑着伞走进央视大楼。
她很少来这儿,机会稀少,来时还总是天有异变,刮风下雨打雷闪电,这栋楼拼尽全力地用一切自然因素将她推开。
就像这次,一道惨白的闪电在她身后划破阴霾密布的天空,雨声响得歇斯底里。
倘若她知道有人透过一扇窗户百无聊赖地向外看着雨中的世界,或许她会走得更优雅些,露出标志性的笑容高跟鞋走得稳稳当当,但此时她只想逃离这场倒霉的暴雨,到楼里避一避。
她在门口收起雨伞,雷声似乎更响了些。
她出现得太突兀太格格不入了——时隔多年周涛还能记起那柄雨伞,这个人的到来带着太多预兆,她的身后无端亮起的亮白闪电携着万钧之力劈破长空,雷声轰鸣像一出交响乐,而那柄雨伞是黑白世界里唯一一点亮色。
她不知道撑伞人的名字模样性格经历,但她记得那柄伞,透彻的、明艳的、火一样燃烧着的红色,在天地间浓得化不开的一抹红。
像这栋老楼流的血。她想。
大雨过后周涛重新投入工作认真背稿,董卿得知自己被安排在西部频道走出央视大楼。
第二天周涛有条不紊地着手处理离婚事宜,董卿准备陌生的节目潜心录制。
周涛好聚好散心平气和地拿到离婚证,董卿啃着专业资料做着不冷不热的节目。
南辕北辙,背道而驰。
台里主持人来来去去几百号人,一个新面孔的加盟不足以引起周涛的注意。
毕竟当时名声大噪锋芒正盛,纵使感情生活兵荒马乱全面溃败也无法阻止她的光彩绽放,举国瞩目世人青睐,是央视最亮的明珠。
没什么不好的,生活于她够眷顾,从小到大顺风顺水,工作以来最多的体会竟是“得偿所愿”,某个方面的溃败无法阻止她向前。
向她自己都不知道有多远的远方前进。
周涛和董卿严格意义上的相遇或是相识是在2004年。
2004年某种意义上是个多事之秋,阜阳劣质奶粉害死婴儿马加爵杀害四名同学河南陕西两地煤矿瓦斯爆炸内蒙古飞机失事……而这一年周涛重新戴上婚戒在自己两年前一败涂地的感情生活方面打了个漂亮的胜仗,董卿调入综艺频道后凭借青歌赛的主持过得如鱼得水虎入山林。
如果画一个曲线的话,周涛会发现自己和董卿的生活在02年到04年有微妙的重叠,一者感情一者事业,严丝合缝地重合在一起,高峰低谷几乎毫无破绽。
她第一次认识那个因为青歌赛而名声鹊起的女人是同样是在一个雨天。北京的夏天偶有暴雨,每次都哗啦啦下得人心烦意燥甚至惶惶不安,周涛不喜欢雨天,甚至称得上厌恶。
每个雨天,无论多么功成名就人生得意,她都会从骨子里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就像无论她多努力都没办法将黑白的北京城染成彩色。
一柄红色的长柄雨伞像花一样盛开在天边。
那一瞬间仿佛时光倒流,两年前的暴雨在眼前纷纷淋淋倾盆而泻,闪电的背后女人撑着伞缓缓走来,透彻的、明艳的、火一样燃烧着的红色,在天地间浓得化不开的一抹红。
像这栋老楼流的血。
她匆忙推开办公室的门急急忙忙地下楼梯想要看个究竟,在雨天分外懈怠的理智摇摇欲坠地控制着她一路狂奔的冲动。
——这是不可以的,太冲动太狼狈太凌乱不堪。
所以还得维持微笑,脚步迅速可依然稳稳当当,高跟鞋发出清越的声响,哒哒哒哒敲击在地面上,她走到大门前,正碰上女人收起雨伞,耐心地让伞面上的雨珠顺着伞骨留下,在门前汇聚成小小一滩闪烁的水迹。
周涛模糊地认出那个人,她低着头,额角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几缕,睫羽低垂,和节目上看到的不太一样。
她突然想到,她都转到综艺频道这么久了,阴差阳错地,不知为何,自己从没见过她。
于是她有些局促起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下来该以什么样的表情制造一场寒暄能用什么借口解释自己走到门口却又不出门的行为。
就为了一把伞?
真愚蠢。
超市应该有很多同款,她想,一把普普通通的长柄雨伞,没什么稀奇的,红色,没有图案没有花纹,伞柄修长,似乎是不锈钢制,伞股细密,比自己用的多出十来股,伞面光洁,并不很新但整洁鲜艳,一眼就能看到。
一把普普通通的伞而已。
那就装作擦肩而过吧,周涛硬着头皮想要走出央视大门,装作自己要出去买什么东西或是办什么事的样子,就装作这样吧,只要擦肩而过时点点头微微笑就行。
但女人悠悠抬起头,嫣然一笑,离她只有半米,这不是一个太好的距离——离得太近了,通常只有亲近者才会相距如此之近,近得那个笑容仿佛触手可及。随后她听见她开口,那个和自己狭路相逢的女人用自己此前听过不少次此后还将听到无数次的圆润声线开口:“初次见面,周涛,我是董卿。”
后来周涛老是费尽心思地想要找出这场相遇的不对劲之处,一种古怪的感觉并非来源于自己为了一把伞下楼的冲动或女人面对自己时的不卑不亢,她琢磨了很久,终于想起那天董卿做自我介绍时字正腔圆地说“我是董卿”而非“我叫董卿”,以前不知从哪儿的杂志上看到过,初次见面说“我是”的人往往更有自信,对自己充满信心坚定不移。
不过这个原因也奇怪,不管怎么说那天她下楼的冲动和董卿的态度都比一字之差更令人生疑,可她记住的只是那句自我介绍而已。
“你好董卿,初次见面,我叫周涛。”她记得自己露出客气得近乎虚伪地笑容和女人握手,后者那只空出来的手拿着那柄雨伞。
她们之间的第一个话题也足够莫名其妙,周涛不知道自己那天是为了什么发疯,但回过神来她已经和董卿并肩同行了,指着雨伞问她:“这把伞,是你的?”
——糟糕,这可不是个多好的开场白,别说是作为一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主持人了,就算是普通的社交场合,用这么一句话开头水平也够低下了。
“是啊,”她记得女人耸耸肩笑着回答,声音清灵仿佛大珠小珠落玉盘,笑容甜美恍若春风催开漫山遍野的花,“第一次来北京时买的,两年前开始,用到现在。”
来北京——这倒是个相当不错的话题,这个姑娘不动声色给自己创造了个继续对话的机会,她本没必要回答得如此大费周章的。
于是周涛心照不宣地顺着线索问下去:“说起来,之前没和你见过面,也没机会问你,为什么要来北京啊?”
董卿的细高跟声快要将外面的雨声淹没了,走廊上只有她们俩人,大概有三秒的时间,她只能听见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还有两人均匀的、几乎在同一频率的呼吸声。女人终于打破横亘在两人之间连绵不绝的沉默,侧头看向她,声线微微上扬:“那么周涛,你又是为什么从北京电视台来央视的呢?”
——这不一样,年轻人,这不一样。我是自然地、理所当然地、意料之中地工作调动,而你不一样,年轻人,你知道的,你放弃的和我放弃的、你得到的和我得到的、你预期的和我预期的,以及我们承受的落差,都完全不一样。
——而且,你这种问话方式,实在太缺乏礼貌了。你不应该这样和我讲话的,无论是年龄还是资历,你都比我小,你应该像其他所有人一样喊一声涛姐,客客气气地说些向往外面的世界之类的漂亮话,然后我们分道扬镳,愉快地结束这场谈话。
她没来得及回答,相比语言周涛的心理活动要丰富得多,主持人练出来一身甜言蜜语违心说话的能力,彼此之间的虚与委蛇大家都熟悉不过,纵使内心不满表面也总能风平浪静面带微笑,刚想开口随意说句客套话敷衍过去,董卿自己接上话。
“无非是向往外面的世界而已。”
周涛于是笑了起来,这些年摸爬滚打大家都不是小姑娘了,台里新的红人果然聪明,看似出其不意实则进退有度,似乎本要让自己大吃一惊可很快就回到正常的社交轨道上,这才是她们之间该有的样子。
但她的笑容凝固起来,因为那个声音混杂着高跟鞋的哒哒声像雷声一样回旋在她的耳边:“简单来说,野心而已。”
国人对“野心”的态度颇为微妙,相比这样的说法他们通常更喜欢抱负、雄心、壮志这样温和的词汇,而野心是多少带着贬义的,太锋利的词总是不讨巧,就像削铁如泥的刀、势出如虹的剑、无往不利的矛,美则美矣,总让人敬而远之。
“这种说法以后可得改改。”周涛眯起眼睛笑,这栋楼来来往往的精英男女自然都野心勃勃,没人是来平庸度日的,但这个词太危险,某种意义上野心比平庸更危险。
因为锋芒过盛,而锋芒过盛总有人摧之折之毁之,何况是在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地方。所以她作为一个好心的前辈好心地提醒一句,不免觉得这个年轻人城府不深难成大事。
“只和你一人这样说。”雷声突然响得轰轰烈烈,董卿压低声音,像在说个秘密,气氛太过暧昧,走廊长得像是没有尽头,前后左右都没人,空旷的天地间像是只有两人并肩同行,近得能看见她的睫毛微微颤动听见她的音调细微的升降感受她的呼吸掀起小小的气流。
她不易察觉地放慢了脚步,微微和她离得远些。
董卿露出猫一样的笑容,在她面前转身,周涛猝不及防地对上那双眼睛。
电光火石间她瞬间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女人会和自己有这么一段毫无城府真诚坦荡的对话,她在这个女人的眼睛里看见一片闪电一样的光,与自己瞳孔深处藏着的一模一样。
一样的野心勃勃,一样的坚韧不折,一样的向往那个最高舞台。
一样地光彩照人而锋芒毕露,一样地淬着毒般诱人。
她们是一样的人,她可以在一秒内认定,无论性格身份经历有多不同,她们是一样的人。
同类。
台上或许都端庄优雅张弛有度,台下或许都温和有礼亲切和煦,本性或许都纯良无害谦和善良,但都是有野心的人,毫无疑问。而这种野心,大部分时候,都被柔软温润地藏了起来,如同棉花包住针尖绸缎裹住麦芒,隐忍地蛰伏着。
她的笑容终于不那么格式化,嘴角的弧度恣意张扬起来,她向女人伸出手:“重新认识一遍,我是周涛。”
她的手被很用力地握住,用力得仿佛要被揉进对方的骨血中,董卿的眼睛闪烁着奇异的光彩,直直地看进她的瞳孔里:“你好周涛,我是董卿。”
周涛念了很多年的社会主义马列毛概,理论上早该是个无神论者了。
大部分时候也确实如此,但有些事情她不得不用宿命论解释。
比如她和董卿必然是对手,无可挽回无可辩驳,必然、宿命、百分百。
并非说她们中任何一人浅薄到不遗余力地想扳倒对方,恰恰相反,她们都不屑做这般不堪的事。
但她们都渴望巅峰,而巅峰之上只有一人,第一名是永远的孤高唯一,向巅峰前进时她们别无选择地要超越对方。
这别无选择也几乎是命定的。
命定的事,相比意想不到,更像在劫难逃。
所以几乎是从那个雨天开始,她就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和董卿的关系只能止步于一个微妙的程度,绝无密友的可能。
这么多年她高坐顶峰难觅同类,但同类出现时只能你死我活。
谁都想成为最好的,谁都没法绕开对方成为最好的。
她知道这个年轻人做得到,即使她现在只是锋芒初盛旭日初升,她也知道这个年轻人做得到她能做到的一切,带着某种预言性质地知道。
她太了解她了,如同了解自己。
尽管她们不过是一面之缘点头之交。
青歌赛的主持有多累,周涛是再清楚不过的。
第八届第九届准备时成日成夜连轴转的生活还历历在目,长时间的工作只是冰山一角,昼夜颠倒感更是苦不堪言,从日薄西山到皎月初升,从月朗星稀到东方破晓,在背诵声中注视着北京城鲜为人知的一面,相比白天的车马喧嚣早夜的流光溢彩更多时候要面对的是声色寥落冷冷清清,而这一切感受都无人分享。
无人分享——她知道董卿有男友,但这无济于事,任何没有经历过的人都没资格说自己感同身受,很多时候都处于失语状态,语言实在太贫乏了,相比切肤之痛能说出口的寥寥数语像个笑话。
没经历过的人是没法懂的。
而她经历过,她知道的,知道那种不堪言的疲惫,知道谢幕时巨大的落差,知道开车时差点困得睡着是怎样的感受,知道轻描淡写一带而过背后有怎样惊心动魄的故事。
但她同样知道她甘之如饴,这一切都是自找的,她自找的或是她自找的,她们自找的,这于她们而言根本不是磨练或是苦难,这是求之不得的机会,是从容绽放的舞台。旁人的心疼于她们像一种温柔的侮辱,那些轻声劝慰的人压根不知道这些疲惫的背后心是怎样雀跃地跳动。
所以当时很多同事私下感慨那个年轻人真拼啊真努力啊真累啊时她通常只是埋头工作而已,偶尔翻个白眼,这种感慨对董卿而言根本一文不值,周涛知道,相比“你好努力”“你真拼”“简直佩服你的精神”她更需要的是“你做得太好了”乃至“你做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地好”。
努力于她而言只是一种生活状态,如同呼吸一般,根本无需点明,而优秀才是真正值得追逐的事物。
事实证明她主持的青歌赛也确实优秀。
不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至少一时无双风头无二。
所以周涛知道她要和自己一起主持05年春晚时相比错愕惊讶更多的是一种意料之中的放心,好像她走到这一步根本就是火车在轨道上运行,自然而然地就该到这一站,无需惊讶无需祝贺,为她提前到站鼓鼓掌就行。
彩排时周涛看着她站在自己身侧,光彩夺目,明艳照人。大红礼服裁剪合身,她似乎特别适合红色,周涛有点恍惚地想,特别适合,从第一次见面时的红雨伞到这次的红礼服,旁人用来可能过于鲜艳乃至俗不可耐,但她特别适合,红裙加身,光彩照人。
那年春晚他们的节奏不约而同地快,说话时像是前有标兵后有追兵,大段大段的台词从唇齿间滑落,连绵不绝地交接,演播厅灯火辉煌晚礼服璀璨夺目,她们站在台上言笑晏晏并肩作战,感受着无论重复多少次依然会感受到的紧张。
或许主持人也是天生的演员,任内心波涛汹涌紧张得近乎窒息表面依旧温文尔雅进退有度,笑起来嘴角弯弯眉眼弯弯,眸子里藏着日月星辰,殊不知冷汗早已顺着脊骨涔涔流淌。
这是一场战争啊。
当着数以亿计的人的面,手握刀剑全力以赴。
以话筒为矛,以笑容为盾,跨上语言的战马,在舞台的战场上一骑绝尘。
若不披荆斩棘,身后就是深渊。
候场时气氛是一种古怪的轻松。
这种古怪的轻松周涛非常熟悉,很多年前就这样了,所有人捧着台本看似漫不经心地说说笑笑讨论哪个节目出了纰漏哪个节目比彩排中更好,内心却不约而同地念念有词重复着自己翻来覆去那些台词演习着那些完美无瑕的表情,这个舞台上每个字每个词每句话都是排练好的,每个动作每个表情都富含深意,大意不得,一点差错都不被容许。
或许正因人命关天,所有人才会不约而同地遮遮掩掩,说一些无关痛痒的东西,晚上回家后要赶快补觉、今年又没吃到饺子、明年带个电磁炉到化妆室煮点汤圆吃吧……说者无心听者也无意,只是每个人都尽力维持表面的风平浪静而已。
董卿坐在她后面,说话不多,像个合格的后辈一样认真听他们讲话,偶尔插嘴接一句,语调轻柔不带一点攻击性,笑容柔软妥帖像春日初绽的梨花,目光盈盈含着一汪湖水,那片野心勃勃的光已经被小心翼翼地收进眼眸深处,没人看得到。
她了然地笑了起来,有意无意地多制造些话题和年轻人搭话,问她两句上海的风俗习惯或是孤身一人在外的感想,女人回答时一本正经措辞谨慎小心,规矩得像个小姑娘。
会用上海话拜年,吴侬软语说起来很好听。
嗜甜,所以抱怨最多的竟然是北京的饮食。
当然对空气状况和交通也一定是颇有微词的。
“我们过年不一定要吃饺子呀,汤圆反而多一点呢。”
“为什么要来北京?因为想向周涛姐学习啊。”
她问了曾经问过的问题,年轻人笑得眉眼弯弯,柔曼委婉的声音这样回答着。
朱军和李咏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后者拍拍她的肩说行啊周涛,这么多年你都成台里的少女杀手了,看多少小姑娘以你为榜样啊。
董卿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抿嘴笑,并不反驳。
于是她挑挑眉油里油气地回答:“李咏你就是看不惯小董喜欢我对吧,巴不得台里的小姑娘一个个都向你看齐才好——”
他们一起笑了起来,李咏笑说不敢当不敢当,朱军评论周涛你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而董卿只是看着她,一双黑眼睛弯成月牙,笑靥如花。
玩笑话而已,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就如同这硬生生捏造出来的和谐氛围一样,在场的都是聪明人,有谁会当真呢。
春晚结束后周涛简直是如释重负,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前行,欢歌唱尽后的离别总是冷冷清清,演员先行退场,然后灯光师、道具组、摄影师……最后偌大的演播厅只剩下几个主持人。
周涛是第一个离场的,她每年都走得来去匆匆,人去楼空的大厅看着总是落寞,能早一点离开就早一点,回到有烟火气的地方去,家里有饺子暖气亮着的灯光和等自己的人,而这栋冷清下来的楼像个怪物一样,阴森森地冒着寒气。
她推开门,北京城的冬天真冷,即使到这座城市这么久了也依然觉得冷,刺骨钻心地冷,风以一种强迫的方式贯穿她的身体,她紧了紧大衣,呼出的气在夜幕中蒸腾成小小的白色的一团。
背后有人喊她的名字,珠圆玉润的声音。
她有点想装作听不见,疲惫到了一定程度时人总是想任性,但她还是揉了揉太阳穴转过身去,看见董卿顺着走廊向自己走来。
她眯起了眼睛:“新年好啊,董卿。”
“新年好。”年轻人笑了起来,和台上不同的、略显张扬的笑容,但是比台上真实多了,露出一口小白牙,“回家啦,周涛?”
你看,她就是这样的人,私下里总是这么没礼貌,对前辈仍直呼其名,像是掐准了自己不会因此生气一样。
而自己确实没法生气,相比涛姐这种人人都喊的称呼反倒是周涛让她听得更顺耳点。
“回家了。”周涛点点头,继续向前走去,董卿加快脚步跟上她和她并肩:“等等我呗,一起去拿车。”
周涛顿了顿,偏过头去看她,睫毛真长,刷下一片柔和的阴影,卸妆后眼睛没那么大了,但亮晶晶的,依旧像星光灿烂,侧脸轮廓柔和流畅,走路时微微扬着下巴。
“难得遇到你不下雨。”她懒得想什么客套话,不咸不淡地说句。
“确实难得,多好的天气啊。”女人仰头看着城市镶着零星星辰的天空,眨了眨眼睛,“好得简直不适合我们。”
她们于是又都笑了起来,像在分享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你也回去啊?”走向各自的车时周涛问她。
“回去。”董卿打开车门坐上驾驶座,“你家里人在等你吧?”
周涛转动车钥匙关上车门,将车窗降下一些,隔着北京冬夜的冷风和她进行毫无营养的对话:“是啊,你也快点回吧,男朋友在等吧?”
女人没有回答,冰冷的日光灯下周涛似乎看见她笑着摇摇头,吹了声口哨向自己挥挥手,随后踩上油门呼啸而去,金色的车灯照出一条通明的光带,她向着夜色驶去,像要劈开北京的黑暗,劈波斩浪披荆斩棘。
后来周涛有些后悔,她喊住自己的目的大概不是为了这场毫无意义的谈话,她们本可以去喝一杯,谈谈人生理想星辰大海,她预感董卿是个非常合适的进行这种对话的对象。
春晚结束后台里开始有些风言风语传言她和董卿不和,某种意义上这倒不算流言,毕竟两人很少并肩,偶有交流也几乎是三言两语就解决了,委实看不出什么亲密关系。
关系么,真实的关系又算什么呢?自己的镜像人物?世界上另一个自己?同类?这些词语过于暧昧,哪有“密友”听上去爽利,可偏生两人没办法成为密友。
就像没人会和镜中的自己促膝长谈一见倾心从此高山流水如遇知音。
太过相似的人距离太近是不祥的。
只是对外界传闻的一姐之争她是真的嗤之以鼻。
那些人不怀好意地揣测着,面目可憎地将自己的想法加于她们身上,以为她们会为了一个虚名争得你死我活,脑内有一整出宫斗剧,却不愿睁开眼睛看看现实。
一姐,那是什么?一个虚名,一个台里无关痛痒的地位,一个别人口中的成就。与最好无关,甚至和优秀都关系不大。
一文不值。
她对所有的传言不屑一顾,甚至不愿意用一点点时间和董卿演一出姐妹情深的戏去破解,依旧保持着不冷不热的距离,任传闻流窜了一年。
时间跳到又一个冬天。
北京的冬天总是要下雪的,和盛夏的暴雨一样,每年如约而至。
那天傍晚她下班,暮色沉沉,空中开始有零星雪花飘落,天气预报说雪会越下越大,她拿着钥匙步履匆匆地去车库取车。
空旷的车库里,日光灯苍白无力的灯光下,有个人倚着车门转着钥匙百无聊赖地站着,看到她来时眼神一亮。
那个人的音调保持一个高亢华丽的线上,像小提琴绷紧了弦演奏,隔着三四米的距离向她露出灼灼其华的笑容:“周涛,去喝一杯?”
“下雪了还出门?”她也提高音调,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我带了伞。”女人的笑声像鸽子扑棱棱地起飞,飞向高远轻薄的天空,“何况我们就适合这样的天气,不是吗?”
周涛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董卿笑得越发无辜坦荡,最后她还是妥协了,拉开车门:“上我的车吧。去哪儿?”
女人不徐不缓地走了过去,自然而然地坐在副驾座上,似乎轻车熟路地已经练过很多遍,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等她终于将车开进漫天大雪中时才漂亮地笑了起来:“你喜欢我的伞。”
她们在一家酒吧门口停车,董卿先打开车门伸出伞,那柄红伞唰地一声绽放开来。
“一起吧。”她转过头招呼自己,尽管这里离酒吧只有十几米的距离。
周涛耸耸肩,绕到她的伞下,两人一起向前走去。
收伞时上面已经覆了薄薄一层雪,像白雪红梅。
许是因为雪天的缘故,酒吧里人并不多,她们在吧台前坐下,酒吧里在放Elliot Smith的between the bars,淡淡的男声流淌。
“Ketel on Martini,干一点,两颗橄榄。”
“Scorpion,加冰。”
她们对视一眼,董卿先开口:“天蝎宫,不怕醉?”
“你的更烈吧。”周涛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说吧,喊我干嘛?”
“单纯喝一杯,你信吗?”身边的女人露出猫一样慵懒狡黠的笑容。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这样笑起来比你在台上笑得难看多了。”
“谢谢前辈指点,”女人夸张地拖长尾音,“也只对你一个人这样笑啊。”
“董卿,”周涛心平气和地看着她,女人的瞳孔晶亮,如同被打磨过的黑棋棋子,“有什么话直说,何必颠三倒四呢?”
“喂,周涛,”女人蹙起细长的眉头,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你有时候会不会觉得很孤独啊?”
——到底是年轻人,道行还是浅了点。
她不动声色地小口喝酒:“以前有过,现在没有。”
“上次春晚结束时你问我男朋友是不是在等着,其实并没有。”她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眯起眼睛,自顾自地说着,“那晚我看了一天的重播。”
“你在心疼自己。”周涛说得笃定。
“我没有。”女人倔强地瞪她一眼,微微撅起嘴的样子倒是有点像个小孩子,“只是困惑……也算不上困惑,周涛你要是个男人就好了。”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但她很快笑起来,一口尖利的小白牙:“我一定想方设法不择手段地追到你。”
“那还真是可惜。”周涛耸耸肩,“听起来挺有诱惑力的。”
“讲真,”董卿抬眼看她,“想到我们的关系非得这样子,只能这样子,我就觉得可惜。”她的睫毛上下翻飞像蝴蝶振翅,眼睛里除了那片周涛见过的锋芒还夹杂着一些柔软的悲哀,像大雨淋漓时北京城的天空,“真的,非常可惜。”
——我又何尝不是呢?
你是这样优秀的人,是和我这般相似的人,可想到我们的关系只能止步于此,我真是非常可惜。
灯光正好,柔和地在她的头顶打出栗色亮泽,外面风光正好,漫天雪花飞扬,她们间的距离正好,近得能感受彼此的温度又远得能容音乐流淌。
周涛没有正面回答,向她遥遥举起了酒杯:“干杯。”
“干杯。”她并未将杯子靠过来,只是象征性地举高,对自己露出一个猫一样的笑。
漂亮的女人通常各有各的漂亮——周涛突然想到,看着她在灯光下闪烁的眼睛如此思考——但猫一样捉摸不透的女人一定是漂亮的。
2007年夏天,董卿和程前分手。
国人的八卦天性很多时候并不讨人喜欢,对公众人物总想无孔不入地深入到生活的每个方面。所幸那个时候移动端尚未呈轰轰烈烈之势,八卦的爪牙还没来得及细致入微地侵略日常生活,流传的也只是些琐碎的闲言碎语而已。
——你为什么要分手?
这个问题可以找到一万种理由,都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但可惜很多人偏偏就喜欢那第一万零一种阴暗龌龊的。
人言可畏。
周涛不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但无疑也不是最早知道的。
她知道的时候窗外在下雨,不是轰轰烈烈的暴雨,在夏季显得罕见的甚至不可思议的细碎的雨丝,剪不断理还乱,一条一条银丝一样从天上落下来。
她喝黑咖啡喝得越来越多了,有时候加糖有时候加很浓的牛奶,也有时候皱着眉头直接喝,袅袅升腾热气的,或是已经冷却的。
那天她在茶水间慢条斯理地用勺子搅拌咖啡,无意中听到门外两人的对话,对话者的身份已经无从考据,以不无遗憾又幸灾乐祸的语气说着这件事,添油加醋地创作些细节。
湮灭在这栋楼里的人才实在太多,出人头地的终究是少数,更多不得不沉默的人只能用这种无聊的方式排遣自己压抑太久的语言。
她在茶水间愣了片刻,手上搅拌的速度放缓了,等两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才推门而出。
然后她开始查找通讯录,一个个名字扫视下来,从上到下从前到后,没有董卿。
真是可笑,这么久了,连个电话都没有。
等她终于喝了口黑咖啡冷静下来时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行为的荒诞,她不应该打电话给她的,没有理由也没有身份,能说些什么?像所有人一样不痛不痒地说句“我很遗憾”或是像个知心姐姐一样劝说天涯何处无芳草?这两种做法都不适合她,也不适合董卿。
这是人生必须经历的——很久以后周涛终于想明白自己那天想要表达些什么了——这是毫无选择的,选择了这样一份人前光芒万丈的职业就必须承受人后无人陪伴的落差。这不是一次深夜对陪伴的渴望或一段时间的示弱可以挽回的,那些都于事无补,重要的是认清事实,事实就是现实社会像个张牙舞爪的怪物,个人的野心并不被理解。
你该温柔天真,该言笑晏晏,该纯洁无知,你可以事业有成一帆风顺,但这些一定要是社会赋予你的,你微笑着接受就行,不,不要伸手去抓,那样太难看,你只能是屏幕上呈现的那样,优雅端庄、精致美丽。
你怎能有野心呢?
那天晚上周涛在车库遇到董卿,后者看上去和她上次看到时并无差别,妆容精致微笑得体。
“喝一杯?”她思想斗争了片刻,最终嗫嚅着开口,不得不感叹自己没半点她的洒脱,这三个字声音发涩,像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好啊。”女人冲她笑,明艳夺目,光彩照人,“难得你主动邀请。”
车子在路上溅起小小的积水,音响里在放那首安静的between the bars,周涛转动方向盘,漫不经心地开口:“最近怎么样?”
“这话你问起来我怎么都觉得假惺惺。”董卿低头玩手机,“如你所见。”
“我可没见多少。”前面是个红灯,她停了下来。
女人大概没想过她会这样回答,总算抬起头侧头看她一眼:“过得很好,你信吗?”
“我信啊。”
“大概也只有你信了。”她耸耸肩,又低头继续玩游戏,周涛注意到她玩的是贪吃蛇,那条蛇的尾巴已经很长了,一不小心就会自己咬到自己。
她想不到其他能聊的话题,只能专心致志地等红灯,几十秒漫长得像一世纪。
终于转绿灯时周涛长舒一口气,熟练地发动车子,却听见坐在副驾座上的女人悠悠叹息,声音轻得像是能吹落一片羽毛:“真的,周涛,你要是个男人就好了,我一定想方设法不择手段地追到你。”
“我可不敢有你这样的女朋友。”周涛一惊,下意识地瞥了她一眼,手机屏幕上一个巨大的Game Over在闪烁跳动。
“我咬到自己的尾巴了。”她耸耸肩,放下手机,神色镇定地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水,“难得看到北京下这种细雨……感觉有点像上海了。”
周涛顺着她的话想到南方,夏日盛大的骄阳、常绿的乔木、湿润温暖的空气、连绵的细线一样的雨水,而北京城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想家了?”
“不至于。”
“上海……春天的时候会有很多白玉兰花开吧?”车里的沉默让人无处遁形,她没话找话说。
“嗯,在北京倒是少见,这儿月季很多。”女人闭起眼睛,在这辆车里似乎比她更自如。
“喂,周涛,”过了片刻,她喊她,声线上扬,“你喜欢我吗?”
“你可真会开玩笑。”
“我呀,”女人突然坐直了身子,猛地睁开眼睛,快凑到她面前了,她看到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像花朵练习着绽放,女人的发尾几乎要触到她的皮肤了,蜷曲的、夜色下色调微暗的、在空调的冷气下似乎仍带着温度的发梢,周涛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不稳,一个倦怠的像是隔着一层雾的声音在她耳边呵了一口气,“我呀,可是喜欢你的。”
她用的什么香水?地中海花园?清淡的薄荷香夹着柑橘的甜味,味道微苦,清冽得像玻璃窗上悬着的雨水,像夏季林间的皎月,像白衣少年踏雨水和海风而来。明明是干净淡漠的香味,却轻柔缱绻地逗留在鼻间不肯散去,像一个恰到好处点到为止的挑逗。
她正色,目不斜视地开车:“不想出车祸的话就好好坐着。”
“真冷淡啊,就这么安慰刚失恋的后辈?”
“需要我安慰的刚失恋的后辈都要死要活,”周涛大义凛然神色镇定,“还有心和前辈调情的让我怎么安慰?”
“调情这个词……”女人托住下巴,饶有兴致地凝视她,“啧,真让人想入非非。”
去的依然是上次她们去过的酒吧,点的依然是上次点的酒。
仿佛还是那个冬天,她们举起酒杯,灯光暧昧气氛正好,外面雪花飘落,“干杯”。
干杯——董卿你知道吗,认识你我很高兴。
虽然你甚至不是我的朋友,但认识你我很高兴,这让我知道这世上还有人和我一样为了顶端不择手段,一声不吭地承受压力,安之若素地享受孤独,小心翼翼地藏起野心,百折不挠地付出努力,又一起握着话筒并肩战斗。
虽然偶尔我要将刀尖伸到你的喉咙下,如同你不忘和世人的战争结束后捅我一刀一样。
我明白我理解我知晓,这别无选择。
所幸我们还没走到那个非得血流成河的地步。
“你知道吗?天蝎宫最大的特点就是酒精度数不高却醉人。”她听见身边的女人用梦一样的声音对自己说。
“我自有分寸。”
“我是天蝎座,用英文说,都是Scorpion。”
“董小姐,”周涛笑了起来,酒吧昏黄的灯光下她的笑虚假得像一张精致的面具,声线沉稳不动如山,“你未免自视甚高了一点。”
“它喝起来的口感很好,等到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相当醉了。”
“我现在很清醒。”她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听得懂她在说什么,每个字每个词每句话都听得懂,句拆解成词词拆解成字字拆解成音节,从唇间耳边轻巧地划过,细碎无声,像一个个微缩的漩涡,包裹着令人沉沦的力量。
“这样呢?”她突然凑了过来,和以往每次凑过来都不一样,距离太近了——她的睫毛终于触到她的睫毛,柔软的唇瓣贴上,冰凉的,却又是轻柔温润的,乖巧得像雨季的花瓣,或是一只任她抚摸的猫,带着伏特加的烈性,无可抗拒地侵略,舌尖火焰升腾,冰线蜿蜒。
天蝎宫——周涛在这个吻中迷失之前只记得自己点的酒名了,她说的对,等到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相当醉了。
“你疯了。”这个吻大概有全世界这么长,等董卿终于离开时她看着她,不带愤怒,分外冷静,甚至没有推开她,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你疯了。”
“而你醉了。”女人平静地直视她的眼睛,“或许我也醉了,这是个错误,当然,但醉酒可以解释一切。”
——是的,她不得不同意她,醉酒可以解释一切,包括这荒诞的故事发展,这绵长如世纪末钟声的吻,这纤长的颤抖着的睫毛。
“回去吧。”周涛从座位起立,“我送你回去。”
“好。”董卿的笑声像一声短促的笛,“好的。”
事实证明她那天真醉得不轻,酒精让一切都值得原谅,所以她送她回去,没有拒绝她上去坐坐的邀请,然后呢?然后两人一起倒在那张干净整洁得不像年轻女子用的床上。
这是个阴谋——周涛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有些绝望地想——像个事先策划好的圈套。
随后她更绝望地想起是自己提出一起去喝一杯的。
“睁眼,周涛,看着我。”伏在她身上的年轻女人用蛊惑一般的耳语诱导,像塞壬的歌声,“看着我。”
于是她看着那双幽深的眼眸,闪着野心和情欲的光,如同深渊。
当你凝望着深渊时,深渊也在凝望着你。
她想自己快死在这双眼睛里了,而女人的长发与她的头发纠缠,她的手指顺着皮肤一路下滑,探索着前行。
我死后哪管什么罪孽滔天。
她又闻见那股清淡微苦的香味,是地中海花园,她可以确定了,缱绻缠绵留香长,却又清冽苦涩中草香。
女人瓷器一样漂亮而易碎的身体与她纠缠,她在她身上寻见海洋,而她与海水骨血交融。
玻璃窗上悬着的雨水被碾碎,林间的皎月被云彩撕扯,雨水与海风交织成少年绵长的呼吸,而她躺在床上,窗外云海翻腾,满月琳琅。
“董卿。”她终于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唤她的名字,“你真的疯了。”
“万死不辞。”女人光洁的手臂环绕她,答非所问。
后来她们又做过几次爱,在董卿家中,在一起出游的宾馆中,甚至在她的车子里。
呼吸炽热,汗水淋漓,海水的咸腥气息。
相比上床周涛觉得用做爱更合适,毕竟床是实实在在存在着的,总让人心虚,而“爱”,这个虚无缥缈在她们间根本不存在的东西说出口时更堂堂正正,严肃得像个笑话,离口就能从二十二楼的窗台上落下,悄无声息,浑然不觉。
这真是个笑话——后来她回想起来,好像还能想起那个剪不断理还乱的夏季雨夜,女人光洁的手臂环绕她,漂亮得像个易碎的瓷器,身上带着古怪冷冽的香气,她凑过来吻她,睫毛在她额头上轻轻一点,而自己仿佛被海水包围——这真是个笑话,她和自己命定的对手成了这种暧昧的关系,如同江南的梅雨天气,潮湿连绵,带着点黏腻和些微的温柔,绵延过了整个夏天,朝生暮死,万死不辞。
周涛又想起自己很久以前看过的凯撒传记,那个千古大帝与整个元老院会面时作者几乎是悲天悯人地写着,Fate,however,seems to be not so much unexpected as unavoidable.
命定的事,相比意想不到,更像在劫难逃。
在劫难逃。
2008年,北京奥运会。
迟早要过的一关,那种短暂的暗流涌动而表面还风平浪静的日子不会太久,于是这一天总算来了,她终于要拿起刀架在她的脖子上,用她作为台阶登上更高的舞台。
周涛知道这代表着什么,相比这百年一遇的机会历年的春晚简直只能在风中飘散,她何其有幸,得以见证这个机会。
她野心勃勃,蓄势待发。
周涛和董卿交恶的流言开始大面积肆虐。
传言就传言吧,他们并没有说错什么,确实交恶,针锋相对,恨不能掐死对方。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优势,没有人能比她更清楚了,她资历老,台风正,人脉广,国民度高,她赢了只能说众望所归不出意料。
但她同样清楚自己的劣势,那个年轻人——或许已经不再年轻,但和自己比起来终归是年轻人,五年的差距,年轻貌美,风华正茂,日出东方,势不可当。
管他呢,她知道该怎么做的,三年前就在奥组委工作了,人选几乎已成定局,虽说三年前几乎没人能看出董卿能有三年后的这般成就——她除外,当时她甚至点破了,然而没有人听她的——那又如何?人选几乎已成定局。
她们一起去接受考核,彼此间离得很远,擦肩而过时客气地微笑,不看对方的眼睛,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
所有人都知道的,整个电视台心照不宣的公开秘密,周涛和董卿交恶,你死我活,针锋相对。
最后赢的人不出意料的是她,让人稍感意外的是董卿被安排去主持闭幕式。
她坦然接受人们的祝福,真心或假意,回应以微笑,若是给她一个话筒她就能当场发表一场类似于感谢国家感谢领导感谢CCTV的演讲。
——这些当然全都是要感谢的,但更重要的是感谢自己,周涛,你何其有幸见证这伟大的时代,又何其幸运地得到了参与其中的机会,感谢你面对风华正茂的后辈时毫不犹豫地手起刀落,感谢你拼尽全力地为自己争取到更大的舞台,感谢你手握刀剑心如钢铁。
谢谢你。
落败者倒也没有垂头丧气,周涛有时会惊诧于她的自制力,无论何时都是风度翩翩笑容得体的样子,好像真的与世无争所有的一切都是身外之物。
“晚上到我家来吧,庆祝一下。”她甚至收到她的短信。
“我得回去陪女儿。”她飞速地回复,目不转睛手指如飞。
“好,那明晚?”
一条新的短信跳在屏幕上,周涛不知道怎么回。
我该离开她的,彻彻底底地离开这个女人才对,她心地善良没错,但她不怀好意,这并不冲突。我该离开她的,一刀两断才好,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欢喜或许说不上,但这样像个什么样子呢?
“不好。”她于是打字,手指按上发送键,却终于没有花2N的力按下去,最终轻轻撇撇嘴,手指重新回到屏幕,那条短信很快就只剩下一个字一个标点。
“好。”她说。
周涛你疯了。和上次醉酒一样,无药可救地疯了,你明知道后果的,你是知道的,你甚至知道你应该怎么做应该怎样斩钉截铁不留余地地回答她,可你给一切后续故事留下了发展空间,眼看着自己滑下深渊。
你活该,你罪有应得。
赴约那天她们喝了一整瓶红酒。
周涛回忆那个晚上时总会莫名其妙地想到鸿门宴,事实证明确实莫名其妙,那天什么与之相似的事情都没有发生,烛光很好,拉得人影修长,交叉错落投射在墙上,明明灭灭地营造出些浪漫。
而她们就坐在燃着一桌红烛的桌子两侧,优雅地举起高脚杯相互致敬,笑着饮酒,就差投影片茫山高水长的画面再放首《高山流水》一起对月高歌了。
“祝贺你。”隔着那张桌子和所有的烛光,女人遥遥向她举杯,嘴角勾起社交性的笑容,“最高荣誉。”
“谢谢。”她于是也举杯,眨眨眼睛,看不清眼前的女人。
她就坐在距离她只有一张桌子的对面,但她距离她从未如此遥远。
终有一天,你要将社交场所虚与委蛇的那套拿来对付我了。
“你赢了。”董卿的眼睛里光芒明灭闪烁,若隐若现像是隔着一条长河滔滔。
周涛无话可说,她知道她在说什么,但她无法接口。
“真过分,一点也不照顾后辈。”她没有在责备她,她听得出的,语气冰冰凉凉,明明是活跃气氛的玩笑话听起来却冷得像薄荷的苦香味,但她没有在责备她,她知道她的抱负她的野心她对更高舞台的向往。
所以她甚至没法道歉。
——说些什么吧周涛,快说些什么,自然你什么都没做错,可你就快失去她了,无可挽回地,在劫难逃地。
再不说些什么你就快失去她了。
她舔了舔嘴唇,牙齿无意识地咬住下唇:“需要我照顾的后辈都寻死觅活,还有心拉着前辈喝红酒的让我怎么照顾?”
“可我是真难过啊。”女人的大眼睛空空落落地看着她,瞳孔里烛光跳动,像是蒙着一层雾气,声音委屈得像个小孩,“真的啊,我输了。”
她再也说不出话来,将杯子里妖异如血的液体一饮而尽,然后她绕过桌子,她想说董卿你这张桌子太长了,我看不清你的眼睛,你用的什么香水,还是地中海花园吗,我闻不到你身上的味道了,今天外面没有下雨下雪,难得的好天气真不适合我们,其实你撑那把红色的伞特别好看,能把整个黑白的北京城染成彩色……
可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只能走过去吻她。
在她的唇上她尝到伤痕累累的昨天和硝烟再起的明天。
后来高脚杯落在地上发出清越的悲鸣,红酒的残渣在地毯上浸染成了深渍,破碎的玻璃明晃晃地闪烁着,映射出无数个她们,狂乱的、暴躁的、歇斯底里如同野兽一般纠缠咆哮的。
这场争斗最终以物理性的伤害告终,相比室外的风平浪静室内简直狂风暴雨,她们用上所有的武器,从牙齿到指甲,不遗余力地在对方身上留下伤痕。
周涛你疯了。她再次无比清醒地给自己的精神状态下定义。
你疯了,无药可救。
而与她纠缠着的女人附在她的耳边,柔曼低婉地向她诉说着:“周涛我恨你。”
周涛我恨你。
事后她第一次看到董卿哭了起来,毫无来由地,恶狠狠地风度尽失地哭泣,或许因为疼痛,或许因为别的,但不是因为她,她确信。
周涛突然想起她在节目中见过她哭过多次,提到父母会哭,听到感人事迹会哭,天灾人祸会哭,什么时候都会哭。
可来北京这么久,私下从没见她哭过。
她好像在节目里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尽了。
负面情绪越积越多,孤单失落恐惧落差疼痛悲伤她都尝试过,可她呈现给自己的样子永远野心勃勃永远笑容满面。
——你得到的是很多,可你失去的呢?
她太需要去记恨什么了,一档节目或是一个人,英雄空老壮志未酬,于是她选择了自己,不是因为仇恨而是因为需要,再不去恨一个人她会发疯。
那你就恨去吧,最好深入骨髓念念不忘,最好如同你这次哭泣一般毫无来由风度尽失,像个正常人一样恨我吧。
谁让我也没法爱你呢。
不约而同地,那次晚餐成了她们最后一次肌肤之亲肉体之交,从此两人断绝来往,对那段混乱混沌的关系守口如瓶。
这是残存着的最后的默契了。
让那段时间永远死在心里吧。
2009年,周涛被任命为文艺中心副主任。
这像个预兆,她想,就像那天董卿走进央视大楼时的电闪雷鸣一样,这像个不那么夸张的预兆,但背后的深意能够解读,淡出几乎是必然的,她最辉煌的时候终于过去了,而她即将从舞台谢幕,以一种润物无声的方式,如同水墨褪色。
总是要退出的,对此她倒也欣然接受,来时卯足了劲,最后山巅也到达了风景也看过了,总该为后人让路了。
她有觉悟。
况且幕后还有那么多隐蔽而不为人知的空间,远远超过台前那方舞台,她依旧大有作为。
她过了自己能想象到的最好的生活,生活于她眷顾有加,这么多年来依然是得偿所愿,心态是时候改变了,周主任、周委员、制片人……这些称呼哪个比主持人差呢?
那个晚上她从梦中惊醒,窗外云海翻腾,满月琳琅。
她在梦中闻到许久未闻到的味道,清淡的薄荷香夹着柑橘的甜味,味道微苦,清冽得像玻璃窗上悬着的雨水,像夏季林间的皎月,像白衣少年踏雨水和海风而来。明明是干净淡漠的香味,却轻柔缱绻地逗留在鼻间不肯散去,像一个恰到好处点到为止的挑逗。
真切得不像梦境。
丈夫睡在她的身侧,而她感觉并不,身边似乎是个眉眼弯弯的女人,一双瞳孔深处藏着刀子一样锋利的光,光洁的手臂环绕自己,声音魅惑如同海妖的歌声。
“看着我,周涛。”
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怔怔地面对黑暗。
“你走的路越来越长。”这句她倒是从未对自己说过,可声音是她的,轻轻柔柔,珠圆玉润。
“可也越走越弯。”
她猛地睁开眼睛,月影皎洁,万物无声,背后冷汗涔涔而流。
到底有什么做错了?
2012年,她没有如往年那样收到邀请。
其他人总要通知今年参加春晚,而周涛需要通知今年不参加春晚。
十几年来已经成为习惯,成为一个惯常的仪式,一个几乎融入骨肉的传统。
而她遭到了拒绝。
原因很多,央视水太深,导演换了,哈文与她不和,一姐之争的传闻愈演愈烈,台里需要平息风波。
全都是理由,全不足以作为让她离开的理由。
与三年前相比,她第一次悲哀地、无地自容地从其他人眼中读出自己老了的信息。
“周主任。”知道消息的那个下午她在一楼的走廊碰到董卿,后者风姿绰约地向门外走去,和她走在走廊的两侧,满怀戒心地向她问好。
周主任——这个称呼从她的口中说出就是个讽刺,无论以怎样严肃的语调怎样尊重的声线说出来,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就是个讽刺。
“下雨了。”周涛看着外面的街景,索然无味地陈述事实。
“要出门吗?我可以送一程。”女人不动声色地加快脚步,微微走到她前面去,发出邀请,高跟鞋稳稳当当。
明显的客套话,可她接住了:“好啊。”
女人显然有点惊讶,终于弯起嘴角笑笑:“周主任总说些我意料不到的答案。”笑容萧索得像一叶摇摇欲坠的黄叶。
她不多说,看着董卿站在门前撑开伞,浅蓝色的,边缘有镂空勾边的,小小的一把伞,似乎不足以遮蔽两个人。
“你换伞了。”周涛看着那把伞,一字一句不容置疑地在她身后说。
“我换伞了。”她扭头看着她的眼睛,重复了一句,同样一字一句,不容置疑。
周涛很少坐董卿的车,虽然女人驾驶技术是业界有名的出色,但即使是在她们关系最亲密的一段时间她都很少坐她的车。
她想自己多少是个念旧的人,习惯了的事情就怎么都不想改变,旧友旧书甚至淘汰掉的旧车,全都带着习惯的烙印在她身边似乎能地久天长下去,也因此当时她们一起出门时老是她亲自开车,而那个明明可以闭眼在酒瓶上倒车的女人懒散地坐在旁边的座位上玩一局冗长的贪吃蛇。
现在也没什么人玩贪吃蛇了,手机应用更新了一代又一代,那种笨手笨脚围成一个圈老是自己咬到自己尾巴的白痴游戏早就被抛弃了。
“去哪儿?”坐在驾驶座上的女人问她,女人没卸妆,睫毛一贯纤长,眼睛比私下里看起来更大更亮,周涛却没法从瞳孔里看到日月星辰了。
“去酒吧,我去喝一杯。”她轻描淡写地回复,没有邀请她。
女人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颤抖,失神地凝视前方,然后她打开车载音响的开关,一首她没听过的古怪的英文歌流泻出来。
年轻人的东西,周涛是不太懂了。
“行啊周涛,”董卿似乎费了老大的劲,终于使自己的手稳下来了,她目视前方处变不惊,但周涛知道她在颤抖,毕竟她曾经了解她如同了解自己,“你行啊,都退居幕后着力培养接班人了,你还能喝酒?”
“这一局你赢了。”周涛坐在副驾座上心平气和地陈述,好像知道那个消息时她不曾慌乱半分一样,“你该高兴才对。”
“你以为我在跟你比?”她的声音冷淡得听不出温度。
周涛没有回答,看着她的侧脸轮廓,她也不再是十年前那个撑着一把灼灼其华的雨伞走进央视大楼的年轻人了,连她都不再年轻了,虽然她看起来依旧漂亮。
车里有短暂的沉默,只有音乐流淌,真吵,她什么时候学会听这种不那么安静的音乐了?
Blow the candles out.Looks like a solo tonight.But I think I’ll be alright……
I’ll be alright.周涛的听力并不好,翻来覆去只听到这句。
“即使有你在,”副歌过去后女人终于重新开口,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我也是最好的。根本用不着你用离开来证明。”
“你换了香水?”周涛懒得回答,她们都知道这事情与主持人个人意见无关,她只是在发泄而已。
她闻到的味道确实不是习惯了的那种,近乎金碧辉煌的质感,高贵典雅一如女人刀削般的侧脸。
“Dior真我。”
“还是地中海花园适合你。”
“周涛。”酒吧到了,女人打开车门,看着她一只脚跨出去,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她,那种表情几乎有点陌生了——本来这个词是是绝不应该出现在她们之间的,无论过多久。
“周涛。”她重复了一遍,音节字词,仄起平收,平舌卷舌,咬字清晰,“我是个喜新厌旧的人。”
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一样,她在那四个字上格外加重音量:“喜新厌旧。”
2012年,除夕。
下基层似乎只是个安慰她的权宜之策,用一些平凡朴素的热闹让她暂时忘记舞台而已。
周涛对这种安排心知肚明,按部就班地履行一切安排好的步骤,热情洋溢地握手寒暄,喜气洋洋地与陌生人一起吃年夜饭,甚至能笑着说一句今年总算有时间好好过年了。
多少人都说平凡可贵,站在舞台上时也不是未曾羡慕过,触手可及的人间烟火,热热腾腾的一桌饭菜和一屋子人的欢声笑语。
但也只是短暂的、稍纵即逝的羡慕而已。
她太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在失去后甚至更为清楚。
那顿饭吃得食不知味,最后她搁下筷子,和老人寒暄着就要离开。
离开时在电视屏幕上看到董卿的脸,一身红裙,满面笑容,光彩照人。
她以前说过的,她非常适合红色,像烈焰燃烧,像鲜血横流。
看这样子的她多好看。
周涛像是被什么绊住了一样,怔怔地看了两秒,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离开,像个逃兵。
这样是不对的——她的指甲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手,陷到肉里感受到疼痛也不松开。
这样是不对的——可天知道她有多想狂怒地砸烂这台电视让电视里的她四分五裂。
周涛看着董卿,隔着屏幕,目光带毒,她在台上言笑晏晏巧笑倩兮,金碧辉煌的灯光映衬得她如同万众瞩目的女王。
而她,本该站在同一个舞台接受同样瞻仰的目光的她,在这间屋子里,在一群她此前根本不认识的人之间,硬生生地挤出和善的笑容——凭什么?
无论如何都不要放下话筒。
可有人夺走了她的话筒。
这不怨她,但她还安然无恙地站在那个本该并肩作战的舞台上,这就是原罪。
这样是不对的。
——她反复对自己说,如同催眠一样,一字一句,字正腔圆,恶毒地,无声地。
她年轻而美好,闪耀而夺目。
她天生属于舞台,比众人高的地方,闪闪发光。
你冷漠而毫无悔意,六根不净,四体不勤。
她会取代你,毋庸置疑,可这毫无意义,理所当然。
如露如电,梦幻泡影。
——太晚了。她终于醒悟,而这醒悟太晚了,她现在终于明白了,可来不及了,连背水一战都来不及了。这个舞台终究会易主,经由自己转交她手,因为她年轻而美好,闪耀而夺目。而所有的抗争与不甘都太晚了,这是命定的结局,从那个雨天她撑伞走进央视大楼时就无法扭转。
她本以为自己会坦然接受的,几年前就想通了的,如同水墨淡去,花朵萎谢果实腐烂,一切自然而然地到来,坦然接受就好。
但她发现自己远没有自己想得那般淡然。
——我恨她啊,恨不能将她从台上拽下,看她摔倒,用刀刺进她弧度优美的小腿,鲜血淋漓。
咬牙切齿,切肤之恨。
她在脑内想象着无数次的纠缠、大打出手、撕咬、相互折磨,于是她露出憎恨又快意的笑容。
多像个疯子。
——我知晓这是不对的,她什么都没做错,我是知道的。但我眼看着自己走向深渊,歇斯底里,鱼死网破。我眼看着自己沉溺于对她的幻想而无济于事,我眼看着自己越陷越深却不能自拔。
“周涛,”她都能想象出她的声音,附在她的耳边,呵出的气微微吹动耳边的碎发,“周涛,你无药可救。”
——谁来救救我。救救我。
而董卿,她无辜而残忍,她所有的无罪都源于无能,而无能导向毁灭。她别无选择地打败她,使她心如烈火焚城,使她杀红了眼,使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使她企图同归于尽却只能孤身赴死。
——你看她多残忍。
不过是五年的差距而已。最终她也没什么可说的,叹一口气,跌坐在自家沙发上。
可毕竟是五年的差距。像座高山,不可逾越。
灯光暖黄,女儿跑来要自己讲睡前故事,她揉揉小女孩的头发说好,翻开童话书抱着小小的孩子一起读。
“魔镜啊魔镜,谁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小女孩咯咯笑起来,软糯的声音响亮地回答她:“白雪公主!”
“妈妈,”女儿突然转头问她,灯光下眼睛闪闪发光,“妈妈,为什么王后不肯承认呢?”
——为什么呢?为什么她就不能心甘情愿地承认自己并不如年轻人,只是个故事里作恶多端蛇蝎心肠的反派呢?
——大概因为,她年轻时也曾经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也曾经是举世瞩目光彩熠熠的公主吧。
而她终于没这么向女儿解释,她吻吻小女孩的额头:“因为王后是坏人啊。”
2014年,董卿去美国留学。
周涛不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但无疑也不是最早知道的。
她离开似乎是在一个万里无云晴空一碧如洗的好时辰,但周涛知道这个消息时外面正在下雨。
退居幕后后工作终于闲了下来,更多的时间可以用来发呆,或是看雨。
——她走了啊。终于她也走了啊。
十二年前她走进这栋楼,年轻气盛,踌躇满志。
十二年后她离开这栋楼,事业有成,毅然决然。
其实命运眷顾的是她才对,看她活得多漂亮。
但连她也不再年轻了。四十一岁的人了,无论表面多美,不再年轻了。
却依然漂泊。
这些年来董卿同样得偿所愿,她想得到的都得到了想拥有的都拥有了想做成的都做成了。
唯独漂泊这点至始至终没有改变,像个无处停歇的旅人,一只飞倦了却不想落地的鸟。
这么多年你在等谁?
也无人可抱怨,她终于实现了全部的野心,却没时间在情感那块地上经营,怨不得别人,这是她自找的。
去美国并不是想要退出,她太了解她了,她只是看清自身浅薄之处,远走高飞去进行修补而已。
即使到现在,她也未曾想过要落地生根。
那个晚上在火锅店里,她和一群故人一起喝酒,喝得醉醺醺时有人提议要打电话给她。
“越洋电话话费多贵啊。”她嘟哝着,口齿不清地挣扎。
“周涛你在说笑话吗?”冯巩瞪她一眼,“周主任会在意话费?”
“欸,不是说在意话费,是不值得。”她借着酒劲脱口而出,好像这是藏在潜意识深处的某个答案,终于以喝醉了为遮掩重见天日。
“压根就不值得。”
然而最终她还是打电话,火锅店热热闹闹的,北京的冬天冷而干燥,空调打开后似乎能榨干身上每一寸水分。
“喂。”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时她突然意识到没有计算时差,不值得大洋彼岸现在是什么时候,大概不会像他们这边一样,云海翻腾,满月琳琅。
“喂。”周涛的声音有些发涩,大概空气太干燥了,干燥得快要把眼泪都逼出来了。
“周主任,”那边轻笑了起来,语调轻佻,“什么事?”
“我们在火锅店。”她开始叙述,断断续续、颠三倒四,“我喝得有点高了,冯巩他们要给你打个电话,海霞也在……”
“你呢?”她听到女人的声音认真地问她,隔着一条太平洋,隔着日月星辰,隔着穿梭在大气层的电磁波信号,“周涛你呢?”
“我说,我喝醉了。”她有点不耐烦。
“注意身体,别喝太多。”电话那端的女人轻笑两声,像是放弃了进一步交流的可能,“我在美国没法过去和你们一起,代我向他们问好。”
“好。”她大概真的喝了太多了,太阳穴开始嗡鸣,她想搁下电话。
“还有,周涛,”电话那边的女人声音低得像一声叹息,“你说,你现在这个样子,像什么呢?”
她按下挂断键,狠狠地将手机摔在桌子上。
一群人惊恐地抬起头看她。
“董卿让我代她问好,说下次有时间过来和我们一起聚。”她神色镇定,表情纯良,“真生气,我打电话过去她竟然给我播今天吃的午餐,还一口春晚腔,恨不得掐死她。”
于是老友们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就知道这家伙不是什么好人!”
谁说不是呢?她哪是什么好人。
2016年除夕。
周涛终于再次接到邀请,重新回到那个舞台。
她怀着无上的爱意站上去,像十二年前那样微笑着讲话,话筒被斜斜地抓着,十二年前她们并肩战斗,十二年后她们刀枪相对。
年龄大了,面对她时心态还是没有调整过来,依旧习惯性地想要手握刀剑相互厮杀,依旧能一眼看出她眼里与别人不同的光,依旧想向什么证明自己仍在巅峰。
其实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她终于能心平气和地承认,其实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啊。
不同的外貌不同的性格不同的喜好不同的发音习惯。不同的台风不同的经历不同的交际不同的主持风格。
可还是那么相似。
时隔多年她仍能从她的眼睛里看见那片野心勃勃的光,像闪电划破长空,像瘴气浮动于桃花林,像淬着毒的红唇,像一切使人不自觉地沉醉下去却有毒的物种,像个漩涡或是黑洞吸引人下沉坠落,挣脱不得逃脱不能。
惊心动魄。
“周主任。”在后台的时候她不再是当年那副乖巧温顺的后辈样子,咬字清晰地喊自己的名字,“好久不见啊。”
所有人都知道她们不和,小撒想说点嘻嘻哈哈的漂亮话糊弄过去。
“好久不见。”她点点头,低头看台本,好像不认识这个人。
“周主任,结束后有事吗?”
她抬头,有些茫然,不知道女人找自己聊这些有什么事。
“要回去,家里有人等。”于是她简短地回答。
“这样啊。”女人也没多说什么。
于是一群人讨论起来结束后的安排,和以前无异。
周涛喜欢这种气氛,诡异的轻松,像所有人合谋的一个谎言。
后来她想起来,觉得董卿那天大概是想和自己说些什么的。
可具体是些什么已经无从得知了,她错过了机会,并且不会再有了。
最后她从空调暖气中走出门,大脑有点昏昏沉沉,她圆满地完成了今晚的主持,无懈可击。
可她并没那么开心。
也只是圆满而已,大概称不上巅峰,她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在变化,很多年前董卿还是她的接班人,而现在连董卿都有接班人了。
那自己算什么呢?能送进博物馆的古董吗?放在橱窗里等着永垂不朽?
她有点想抽烟,虽然说这么大年纪了抽烟大概会毁了她的肺,但她第一次如此迫切地希望吸入一口呛人的满是焦油味的空气再恶狠狠地吐出来,她想自己这么做的话一定像个土匪。
高跟鞋声在她身后敲响,她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来了。
“周涛。”
有很长一段时间,周涛都是不反感甚至喜欢董卿喊自己的名字的,没什么平仄起伏,音调维持在一个平和的高度,不会让人产生什么非分之想,反而隐隐带着点凛冽的味道。
“不喊周主任了?”她没有回头,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你现在是个主持人。”女人在她身后,步速比她稍快,高跟鞋敲得节奏密集。
“谢谢肯定。”她笑了起来,“托你的福。”
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只能是个主持人。
无论幕后有多大的空间,我都想要站在台前。
“很多人听说你回来了,都很高兴。”
“我知道。”
“你开心吗?”
她转过头,怪异地看她一眼,女人缩短了与她的距离,一步一步地接近着,她突然意识到在很久以前她们之间大概就是这样的关系,她们都要走向远方,她走在董卿前面,而落在后面的女人脚步稍快,远方就在那里,岿然不动。
“还行。”她闭上眼睛,呵出一团雾气,“你呢?”
“你回来了,我很高兴。”女人终于走到她身边了,和她并肩望向远方,“真的,周涛,你回来了,我很高兴。”
她的心突然有一瞬间颤动了一下,闻到了女人身上的香味:“你用的什么香水?”
“Dior真我。”她笑了起来,纤长的睫毛如同蝴蝶振翅,“我说了,我是个喜新厌旧的人。”
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
“哦。”她最后开口,“真我挺适合你的。”
“谢谢。”
“不一起喝一杯?”她思前想后,发出邀请。
“不了,回去收拾行李,明早赶飞机。”女人向前走去,走在她前面。
“董卿。”
女人似乎愣了愣,缓缓停了下来:“什么事?”
“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以前都是你喊我的名字,我好像很少喊你。”
女人的背挺得笔直,挺拔如白杨,她向夜色走去,没有回答她。
周涛退休那年台里搞了个盛大的欢送会,她在一群人中间看着他们尽情狂欢,想自己这辈子大概过得挺值。
“可惜今天外面下雨,不方便,不然我们还能多点娱乐活动。”当时的台长不无遗憾地感慨。
“一把老骨头了,”她笑了笑,“搞什么娱乐活动?”
敬了这杯酒,从此好聚好散再不相见,山远水远雨声遥远,此去经年暮霭沉沉,过去的时间仿佛隔着一条长河滔滔,站在河对岸,看不到那边。
离开前她的东西已经被打包送回去了,两手空空地站在央视大楼前,从门口望去整个世界都是灰黑色,满城的乌云幽幽压在头顶,雨水张牙舞爪的哗哗声将城市冲刷成一张黑白默片。
董卿送她到门口。
“再见。”她说。
“再见。”女人向她伸出手,“这个给你。”
一把红色的长柄雨伞安静地交到她手中。
透彻的、明艳的、火一样燃烧着的红色,在天地间浓得化不开的一抹红。
像这栋新楼曾经燃起的火。
红色,没有图案没有花纹,伞柄修长,似乎是不锈钢制,伞股细密,比自己用的多出十来股,伞面光洁,并不很新但整洁鲜艳,一眼就能看到。
她深深望女人一眼,女人眼中藏着整个雨季。
她撑开那把已经很有年代感的伞,走进北京城的雨里。
她真的老了,可她终于有能力把黑白的北京城染成彩色了。
End
番外·《面纱》
“你喜欢我吗?”
在董卿无数有意无意的调情中,这句是最不值一提的。
当时她要和周涛一起喝一杯,坐在那个女人的车子上,凑到她面前半真半假地问一句,带一点点她几乎与生俱来的挑逗,无声无息地消散在空气中,不值一提。
问出口后她其实有些后悔,不过细想起来也没什么可后悔的,不过是句调情而已。
“我呀,可是喜欢你的。”
于是这句话几乎就是顺理成章地跟出口,算不上骗人,但也当不得真,她说得若无其事。
我呀,可是喜欢你的。
有段时间她觉得自己整天昏昏沉沉,像被扔到一个巨大的红酒瓶里,引人沉醉的液体整日浸泡,世界在眼前晕染上恍惚的色彩,而瓶塞密封完好,她只能在甜美的酒精里浸泡至死。
白天满世界地乱跑,间或日夜颠倒地连轴转,像发疯了一样工作,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身后就是万丈深渊。
然后她学着和自己对话,“去吃饭吧。”“该睡觉了。”“停下来,休息。”总是短句,并不温柔,不加称呼,但像命令一样让她心甘情愿地听话从工作中抽身。
07年的夏天,分析以后她只能解释为失恋后遗症——后来她老是嘲笑自己,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有这种病,偏偏又没有那种放下一切跑到深山老林去治愈一两个月的冲动。
空有年轻人的敏感,却再无热血上涌说走就走的勇气。
后来她发现和周涛的对话意外地有意思,甚至超过了自言自语的趣味,好像能短暂地打开那个醉醺醺的红酒瓶,让一两缕新鲜空气携着气泡穿越她昏昏沉沉的日常。
比如“你喜欢我吗?”并没想过会收到什么令人心中悚然的回复,甚至因为知道这点所以更具趣味性,她总是好奇自己意料中那种冷冰冰的回复会以怎样的语言组织好怎样的声线说出口,这种好奇远超过答案本身。
董卿对谁都是谦和有礼,唯独对她时总是不怀好意,那些刻意刁难的话全是证据,尽管现在早已消散在风中。
语言是世界上最靠不住的东西,无从记录无从捕捉,空口无凭口说无据,如同在水上写下名字在风里刻下图像,消失的时候纵使记住了又能代表什么呢?
她只是在开玩笑而已。借助这种最靠不住的工具。
不过回想起来她承认自己是荒唐的。
她一向注重距离,很少有太亲密的朋友,宁可一个人在家看24小时的电影也不愿出去和人说话,遑论身体接触。
所以那天酒醒后她睁眼看着天花板大脑一片茫然,北京的凌晨四点,天还是灰黑的,周涛已经走了。
她趿拉着拖鞋去刷牙洗脸,水龙头里冰凉的水流哗啦啦地奔流,她失神地忘了拿毛巾,手指蘸水拍打面颊,燥热的夏日凌晨她的十指竟然冰凉。
——董卿。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深呼吸,头顶的灯光亮如鬼魅——董卿你是不是疯了?
哪有人会和同僚上床。何况还是一直看不顺眼的同僚。
这竟然不是个梦。
床上还残留着她的痕迹,凌乱如战场,房间里充斥着她的气息,拖鞋,哦对了,拖鞋,整整齐齐地码在门口,这倒像个合格的客人。
那个吻是蓄谋已久。她承认。但后来的事情脱离了她设想的轨道。
——可为什么吻是蓄谋已久?
她解释不清,或许因为她是个对自己而言很有趣的交流对象,也有可能她清楚地知道她的野心,不排除她想这么做,于是就这么做了。
挑了个对的时间地点场合,一个自己选好的但未必正确的人物。
——我不是故意的。
她嘟哝一句,把那双摆得规规矩矩的拖鞋故意弄乱,像个小孩子一样将左脚那只踢到床底下,右脚那只则干脆被赶出卧室扔到阳台。
董卿不喜欢和自己太过相似的人。
有些莫名的虚荣心,总觉得独一无二,模样、声音、性格,连带着被小心翼翼收藏起来的野心,都独一无二。
倘若能攀上高峰,要什么同伴呢?
她从不觉残缺,她和所有正常人一样哭着笑着为值得感动的事情感动着,读很多书看很多电影写东西时习惯性地引用名言,提到童年和父母时止不住地想要落泪提到美好的山川河流时眼睛闪闪发光,有什么不对呢?
只不过有些没有人知晓的野心而已。
我要做就要做到完美。
我不会放过自己。
她和周涛是不同的,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但不可否认的是,那个女人确实知道她最不为人知的一面。
也仅此而已。
那个晚上之后她直觉有什么东西变了,尽管她说不出口。
她仍自言自语仍发狂地工作,仍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倚着沙发坐在地毯上背台词,偶尔问周涛要不要调一杯天蝎宫,倚在后者的办公室门口,高高挑起眉毛,眼角上挑,语带诱惑,嘴角不怀好意地勾起。
——不怀好意。面对周涛时总是如此,不怀好意。
然后她甚至称得上愉悦地看女人瞪自己,恨恨地咬牙,无可奈何地皱眉,最后耸耸肩妥协或咬牙切齿地赶她出门。
生活大抵也就这样了,一个至高无上的目标,一个金刚不坏的躯体,一个互相仇视的床伴。
多美妙。
北京奥运会那段时间她承认她是恨周涛的。
这恨意如此狭隘让她简直无地自容,但无可遏制无从阻止。
闭幕式前夜她赤脚在跑道上飞奔,仿佛回到少年时代,父亲逼迫她在晨光熹微中像个白痴一样在全校面前奔跑,长大后她为包含其中的良苦用心感动得潸然泪下,但幼时挥汗如雨时确确实实是恨着的。
她有点想念自己的童年、父亲、淮北的小城、新年挤在绿皮车里一路回上海、离开时惯例要流泪。那个时候她总是哭,自然她现在也总是哭,可这已经不一样了,她没法像童年时那样自私地只为自己而泣不成声了。
董卿自然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但没办法痛快淋漓自私自利地哭出来也让她很委屈。
有时她会显得像个疯子,比如当她要和朱军比赛而光脚在空荡荡的体育馆奔跑时,她听着自己的脚步声砸在跑道上,沉重又轻捷,如同羚羊跳过悬崖;呼吸冗长,作为活着的证明;心跳一声声擂鼓一样响在耳边,咚咚跳动着,持续不断地将温热的血液送至全身。
她有点脚疼,可并未放弃思考。北京的天空已经很久没看见星星了,疼痛让她感觉自己还活着,闭幕式就快到了自己就要站上去了,有点紧张又有点人去楼空的寂寞,上次看到周涛时好像说了“恨”……
其实不该说出口的,恨和喜欢不一样,不是能随随便便说出口的东西。
可是真难过啊,不说出口就只能如同憋着泪水一样闷在心里,为什么不告诉她呢?是她让自己这么难过的,她是个罪人。
机会永远只有那么一个,而她总是在自己前面得到。
这不公平。
闭幕式结束后她和周涛最后的联系也断了。
其实也不过是一段肉体之交——或许不是,但她懒得再深入思考了。
相当多的时候董卿都过得糊涂,人际关系不在她深入思考的范畴,她只是喜欢在攀登高峰时有个对手而已,那个对手,不管是不是周涛,但如果是周涛当然更好,那个对手让她觉得自己还不是一个要被送进博物馆的疯子,不是只有她一个人会拿起话筒就满血复活,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将舞台过成生活。
知道这一点,其实有没有联系也无关紧要了。
09年的时候她在兴化摔倒了。
其实那一跤摔得很痛,痛得她几乎想哭。
不过不为自己流泪已经成了一种处事原则,何况她止住眼泪时突然想到周涛——周涛好像鲜少流泪,要离开《综艺大观》时她那么难过,唱歌时都带着哭腔,可还是没见她哭。
“把话筒给我。”于是她拍拍裙子站起来,神色镇定得可怕。
小城兴化,长安街、英武路、板桥祠、 八字桥……还有那天的雨水,台下越聚越多群情激动的人群,路灯下飞舞旋转的雪花,她听不懂的方言,这些全都汇聚成混沌的色彩,杂乱无章地堆到她的脑中。
她突然有点想周涛,莫名其妙地。
在这人群越积越多的盛大狂欢中她感到彻骨的孤独,于是她终于想起了周涛。
撑完全场后她被连夜送回去看医生,尾椎骨骨折,静养两个月。
董卿看着诊断书冷笑两声,静养两个月,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最后还是缩短到两周,两周后她活蹦乱跳地继续连轴转,不分白天黑夜,像漫画里的超级英雄,全凭个人英雄主义创造神话。
——我不会放过自己的。
周涛给她打电话,语气冷淡:“你没事吧?”
“没事。”她躺着,呲牙咧嘴地看台本,听到那个冷淡的声音时又眉飞色舞起来,感觉一场有趣的谈话能被创造出来,“周主任关心我啊?”
“关心下属。”
“我还不是下属?”她撇嘴,台本放到一边,“就是关心我喽。”
周涛被她呛得说不出话,半晌才开口:“看样子你恢复得很好,摔得也不重,语言功能都没受影响。”
“要是语言功能真受影响了,”她漫不经心地翻页,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话,“谁来和你一起征服星辰大海呢?”
“那倒也是。”出人意料的是电话那头的女人从善如流地承认,“那就没人了。”
她愣了愣,握着手机的手有一秒钟的颤抖,一秒钟后她恢复平静:“对啊,所以周主任勉为其难地承认一下自己关心下属我的安危也不是不可以嘛。”
“董卿。”电话那端很久都没人说话,久得她几乎要挂断了,突兀地听到女人喊自己的名字,温柔得像吹去羽毛上的灰尘,“自己保重。”
“好啊。”她又用回了那种戏谑轻浮的口吻,“前辈的话我不敢不听。”
出院后她请了一天假,坐在家看电影。
她没有关窗户,晚风游走在客厅里,梧桐投下张牙舞爪的阴影,冬天了,很冷,即使有供暖还是冷得可怕。
“看部电影吧。”她对自己说,于是走过去,翻箱倒柜地找DVD,她收藏了几箱电影,旧的新的,中文的外语的,好的坏的,都有。
更多时候都只是打发时间的工具而已。
第一个拿到的是约翰·卡兰的《面纱》,改编自毛姆的小说,05年的片子,这样的时间实在尴尬,并未老得足以成为经典,但也不至于新得让人兴致盎然。
但她最后决定还是拉上窗帘看这部电影,坐在地毯上抱着膝盖,尾椎骨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男人爱上女人的故事。真是荒谬。
她记得书上不是这么写的,瓦尔特至死也没有获得凯蒂的爱,那个自私又虚荣的女人,清高又自视甚高的男人,全都愚蠢。她甚至能想象毛姆描写时那副尖酸刻薄的模样,无情地嘲弄着他笔下的人物,好像他们不是他创造似的——当然不止面纱,不幸承受作者先生明里暗里嘲讽的角色实在太多了。
对这些角色来说实在残忍,他们无望地爱或不爱时造物者正露出冷笑。
不适合的人就不该在一起,重要的不是爱,而是适合。
她于是想到自己的前男友们,回想起来全都不适合,可自己当初都飞蛾扑火般地爱着。多么愚蠢。
最特殊的反而是周涛了。她玩着自己的头发,轻轻卷起末梢,发质不是很好,但卷起来仍然很顺手,她漫不经心地想着。最特殊的反而是周涛了。
既没有爱又不合适。
能达到这种境界也真是不容易。
但仍然走到一起了,荒谬而不合逻辑地、罪恶而不合情理地。
董卿没法从自己那几大箱子的收藏品中找出一部能恰如其分地描述自己和周涛关系的电影,这实在太奇怪了,浆糊一样的情感。
纠缠不息,至死方休。
她伸了个懒腰,开始新一轮的自问自答。
“《面纱》讲的什么?”
她突然咯咯笑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绝妙的答案:“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爱不上一个该爱的人。”
后来董卿郑重其事地向很多人推荐过这本小说。
“我对你根本没抱幻想。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势利,庸俗,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
她用她珠圆玉润的声线背诵着这一段,瓦尔特像狗一样卑微又像神一样清高地做出的表白,然后情真意切地推荐,效果通常极佳,很少有人能抗拒这样一段话。
“你就这么看不起我吗?”
“不,我看不起我自己。”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
周涛重回春晚的那个晚上她其实是想向她推荐这本书的,虽然她百分百之前已经看过了。
她甚至都想好了台词该怎么说,“我对你根本没抱幻想。我知道你冷漠、自持、极端理智,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世故、老练,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野心家,然而我爱你。”
后来她觉得不妥,我爱你这三个字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特别是在本来并无爱的人之间,“我爱你”天生地和春花秋月夏日的烟火冬天的落雪相配,凡俗的情况下根本不应该说。
而且她也不想对周涛说谎,她面对她时一向不说谎,“我爱你”,这可是个弥天大谎。
于是说出口的最终变成了“你回来了,我很高兴。”
在这个舞台上没有人比周涛更让她高兴,也没有人让她更有战斗欲,诚然,纵使她不在她也能笃定沉稳地控场迈向巅峰,可那样多无趣啊,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达了怎样的高度,没有比较,无法衡量。
她在的话她就永远年轻,野心勃勃,挥刀厮杀,浴血奋战。
“听说春晚后有网友把我们组成cp。”春节后从上海回到北京,回来时下着雪,铺得城市洁白一片,董卿在走廊上遇到周涛,高跟鞋无声无息地踩在地毯上,和她保持着一段距离,像随口开玩笑一样提及。
“现在的年轻人。”周涛叹气。
“真可笑。”她们隔着一条地毯,说话时目视前方,庄严肃穆得像要参加葬礼,她突然想到那本自己不曾推荐的书,“不过……没准还真算呢。”
周涛的脚步有一两秒明显的停滞,然后刻意加快步子向前走去:“别胡说了。”
“我对你根本没抱幻想。我知道你冷漠、自持、极端理智,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世故、老练,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野心家,然而我爱你。”
语言是最靠不住的工具,这种情况下尤然。
“你说什么?”女人瞪大了眼睛。
她的身后雪花飞舞,而灯光金碧辉煌,她懒懒地笑了起来:“没什么,毛姆的《面纱》,感觉挺好看的。”
这次的推荐大概要失败了,她想,毕竟这么随意又不真诚。
其实她只是想单纯地推荐一本书而已。实在不行的话电影也行,虽然电影的结局过于高尚了。
“周主任一定看过的吧?”
“没有,我回去看看。”
再然后周涛就退休了。
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久得董卿并不想提及。
她只记得那天下着雨,自己在几箱DVD里翻来覆去地寻找,本想看点电影安静一下,却看到一把自己好多年前用的红伞。
怎么会在这儿呢——她拿着伞,满心困惑。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儿啊。
后来她把伞交给周涛,像是徒劳地想要证明什么发生过一样。即使不可靠的语言无法将其记录。
她又把《面纱》翻了出来,她不知道周涛回去到底有没有看。
办公室里新来的小年轻在放歌,这么多年了,以前她们的流行歌曲都成经典了。
“留住你一面,画在我心间,谁也拿不走,初见的画面。哪怕是岁月,篡改我红颜,你还是昔日,多情的少年……”
她突然又觉得委屈,莫名其妙地委屈,面对周涛或周涛留下的记忆时她老是这样莫名其妙地委屈,自己失去了一个对手,一个很重要的对手,曾经以为能纠缠至死生生不息的对手,可她却提前退场了。
最糟糕的是,哪怕是岁月篡改我红颜,你还是昔日多情的少年。
你永远无法和一个离开的人赌气,因为以后再见不到她了,因为以后再不会见她了,她离开舞台,留下的全都是少年时光最好的印象,无从打败,无从战斗。
若是没有你,我苟延残喘。
苟延残喘自然是不至于的,她还没落魄到如此境界。但有些东西从此永久地改变了,她从此高坐山峰之巅,却没有一个对手让她永远年轻,野心勃勃,挥刀厮杀,浴血奋战。
她轻而易举就能是最好的,那最好的还有什么意义呢?
那天她去了她们以前常去的酒吧,人人都夸赞她依旧漂亮,一点都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但她知道自己迅速地老了。
“Ketel on Martini,干一点,两颗橄榄。”
然后她举起酒杯,对着虚空眨眼:“干杯。”
周涛现在应该闲着,她可以喊她出来喝一杯的,但她并不是很想,在周涛所有的身份里她只想看到主持人周涛。
她一个人喝完一杯酒,酒吧几易其主,背景音乐已经不是她熟悉的between the bars了。
这么多年了,人非物也不是了。
她又想起了童年、父亲、淮北的小城、新年挤在绿皮车里一路回上海、离开时惯例要流泪。外面在下雨,北京特有的夏季暴雨,雨水引得她有点想哭,久违地只为自己哭一次,尽管现在并没有哭泣的理由。
话说回来,BGM为什么要换成那首并不安静的Candles呢。
Blow the candles out.Looks like a solo tonight.But I think I’ll be alright……
她终于哭了出来,为自己找到一个理由:这首歌的歌词实在很烦人。
窗外的雨纷纷淋淋,她在这偌大的天地间感到孤独,近乎绝望地孤独。
有时候她并不需要什么,爱或是什么,只要一个对手而已,一个可以有趣地对话的对象而已。
“回去吧。”她对自己说,迅速擦干眼泪。
于是她走出酒吧,头也不回地钻进车里,她歇斯底里地飙车,将整个雨季抛在身后。
在雨中她听到周涛曾经字正腔圆的报幕声,而她再也没有勇气回头。
——我有时还是喜欢北京的冬夏,尽管夏日炎炎冬雪寂寂,但你从楼层之上俯首看到我撑伞走过,然后我们去喝一杯,在北京剪不断理还乱的雨雪里。
最后她又想起了《面纱》,想起了瓦尔特的遗言,他那么爱凯蒂,最后却想杀了她。
“死的却是狗。”
End
死的却是狗:出自《挽歌》,大意是一个人人敬重的好心人收养了一条流浪狗,狗与主人却反目,咬了主人,所有人都担心主人安危时狗却死了,原来主人的血液有毒(暗喻伪善)
后记:
这是我第一篇卿涛文,不出意外的话大概也将是最后一篇。
她们可写的东西实在太多,但大多是一种隐秘的、无声流转的,而真正给我们透露的信息实在少得可怜。
所以我甚至无从下笔。
但在我心中卿涛是一种危险关系,甚至可以在危险前加一个最,我不相信她们情同姐妹,很抱歉,我一向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她们的关系,虽然我也不认为以她们的境界会拘泥于外界疯传的一姐之争。
她们应该都是高高在上的人,骄傲强大,对对方的存在感到紧张戒备,却又同时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我自然知道这种感情经过渲染可能理想化了,但倘若真的如此,我可以一辈子不吃糖不吃刀地幻想下去,光是这样的关系就多引人遐想啊。
要知道,在一个人心中唯一能和爱人旗鼓相当的位置大概就是对手了,甚至后者可能更特殊,毕竟只有在对手身边才是永远的少年(笑
两位都是我很敬重的人,从小对春晚的记忆也就这两位了,主播尤甚,可能因为主任离开的那几年正好是我记忆力最好的时候吧(笑)对我而言有她们两位就算过年了。
但无奈我还是在文里黑了一把两人(捂脸)负面情绪谁都会有,但这么正儿八经地详细刻画负面情绪的写手一定是个心理变态(手黄再.jpg
可谁让我觉得御姐切开都是黑的呢?
谁让我喜欢胸中有虎狼肩上有担当的女孩子呢?
这句几乎是我对女性最好的赞美了,比其他赞美都发自肺腑,胸中有虎狼,肩上有担当。
在我眼中她们就是这样的人啊。
说出来可能你们不信,当年我也是个小清新文艺青年(划掉),后来遇到这么一对让我兴奋的cp,于是我画风变了。
第一次写rps,第一次写18禁(虽然写得无比清水),还七零八落地看了好多主播的访谈,循环了无数遍主任的掌声响起来……
因为有这些第一次,所以一定写的不是很好(笑
但仍然感谢一直追下来、给我留评、认认真真地看完每个字的小伙伴。
要是没有你们,作为写手的我会无聊死吧?
感谢阅读,谢谢你们看下来。
2016·3·4
11:58 于湖北武汉
活着
〔在佛教中,自亡者断气,第八意识脱离躯壳,至转世投胎前之历程被称之为「中阴身」。现世,人们把提取亡者记忆输入到计算机中制成的与亡者生前无二的机器人也称作「中阴身」。这项技术刚刚问世的时候无疑激起了很多人永生的欲望,然而因为在其后续的研究中出现了许多严重的问题,后被国际政府严令禁止并回收了几乎全部中阴身。〕
在中阴身界,有著名的七大条例,三条是由国际政府制定的,两条由中阴身组织制定,还有两条是由中阴身界顶尖人士制定的。相传,中阴身七大条例中有一条不具有效力,世人普遍认为不具有效力的是第七条。...
〔在佛教中,自亡者断气,第八意识脱离躯壳,至转世投胎前之历程被称之为「中阴身」。现世,人们把提取亡者记忆输入到计算机中制成的与亡者生前无二的机器人也称作「中阴身」。这项技术刚刚问世的时候无疑激起了很多人永生的欲望,然而因为在其后续的研究中出现了许多严重的问题,后被国际政府严令禁止并回收了几乎全部中阴身。〕
在中阴身界,有著名的七大条例,三条是由国际政府制定的,两条由中阴身组织制定,还有两条是由中阴身界顶尖人士制定的。相传,中阴身七大条例中有一条不具有效力,世人普遍认为不具有效力的是第七条。
中阴身七大条例:
壹、
*中陰身需要通過燃香(從暗物質中提取出的可燃燒物)才能維持記憶的完整性跟身體機能
“味道怎么样?”
刘倩倩把点着了的燃香插在小巧的香炉里,甩了甩什么也没粘上的手,满脸期待地问。
燃香殷红的尖端散发出甜腻的气味,随着第一抹白色的烟雾散去,不可见的物质一时间把她们二人都笼罩在内。
刘力菲努力搜索遍了每一条连接着嗅觉处理器的神经,冰冷的容器将讯息透过电流输送到位于头部的中央处理器,得出的结果千篇一律,都是甜得让人发腻的草莓味。
她们四周的空气中都是这个味道。
这个味道总让刘倩倩想起自己从前每次执行任务都要带上两颗的草莓味旺仔牛奶糖,一颗给自己,还有一颗给刘力菲。这么说好像有点抠门儿,可是这么省着吃不是没有理由的,她们平日不是在执行任务就是在执行任务的路上,舟车劳顿,鲜少有机会去到有零食售卖的中心商务区,所以刘倩倩每次都会买一大盒糖,几乎备了五次任务的量。
这是任务成功后她们才享有的一抹甜。
“怎么又是草莓味?”
刘力菲问。
“刘力菲喜欢次母星产的草莓,但是你又不能进食,吞进去了还能完好无缺地吐出来,多可惜啊,所以只能混在燃香里烧给你闻啦。”
刘倩倩冲刘力菲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不过你也真是奇怪,书上明明说一支燃香就可以供给中阴身一天所需的能量,你倒好,早餐晚餐都吃了个饱,一天还要足足两支。”
刘倩倩愤愤不平地接着说,仿佛花费在刘力菲身上多出来的燃香是从自己的腰包里掏出来似的。
刘力菲只是直直看着刘倩倩,双眼不带任何感情。
刘倩倩感受到随着自己嘴巴的闭上,空气突然变得异常静默起来,好似这个空间里只有自己像个小丑在疯魔似的自言自语。
她一瞬间感觉到与世隔离的孤寂,为了寻求一丝安慰,她抬眼望了一眼刘力菲,渴求得到她不是孤身一人的讯息,却正好撞进刘力菲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
刘倩倩很快把眼神移开了。
那不是刘力菲。
她尝试说服自己。
刘力菲在记忆中虽然常常是一副小直男的傲娇样子,却是实实在在是一个鲜活的人,而不是眼前这个一脸木然,不会有情绪波动的机器人。
活着的刘力菲不是这样子的。她应当是阳光,逗乐,温柔,笑起来露出牙龈的小孩。
她沉默着,酝酿了好久的情绪,才张嘴问:
“我喜欢刘力菲,对吗?llf号。”
还没等到刘力菲艰难地分析完这句话的含义,刘倩倩就点着头自顾自地紧接着自己上面的话说:
“是的,刘倩倩应当喜欢刘力菲。”
刘力菲沉默着不作答。
她的语言能力跟反应能力一直远远比不上其他制作精良的中阴身,张琼予对此的解释是刘力菲的尸体被发现得太晚,因此造成了对大脑造成了一些不可逆的损伤。
其实刘倩倩着实不相信张琼予这个说辞,且不说张琼予在中阴身这个领域是多有影响力和权威的人,据说连中阴身这个古怪的名字都跟张琼予有点关系,再说张琼予对刘倩倩的态度一直给她一种莫名的感觉。
刘倩倩当然是一直都很亲近张琼予的,毕竟她们是共同奋战了四年的伙伴。可张琼予对她总有一些若有若无的冷淡,好像是在对待一个陌生人一般疏远。一开始刘倩倩还会不解,竭力同张琼予亲近,多次无果后渐渐也就不再纠结,只是心底某处到底还是像被扎了根刺一样不太舒服。
刘倩倩张嘴还想说什么,一阵强烈的困意就顺着脖颈先侵袭进了她的头脑。
“我困了,带我回房间吧。”
她用手勉强支撑着此刻仿佛有千斤重的头颅妄求抵挡一下那汹涌而来的倦意,眯着眼睛说。
刘力菲慢步走过来,用骨节分明的手抓住刘倩倩的手臂,另一只手则熟练揽上她没有什么赘肉的腰,稳稳地托着昏昏欲睡的刘倩倩走回了离客厅几步之遥的房间。
“刘力菲。”
刘倩倩躺在床上。床很软,软得刘倩倩几乎要认为自己正身处夕阳斜斜照耀下的被绵密沙子覆盖得满满当当的海滩,潮水一阵一阵地轻柔拂过她的身体。
可那是地球上才有的促狭景象,见惯了宇宙浩瀚的她不该对这种平平无奇的在两个星球引力作用下形成的海水周期性涨落现象感兴趣。
可那感觉着实很温暖。
她模糊地呢喃着,一下抓住了刘力菲的手,开始在上面细细描摹那修长手指的大概形态。
从指尖平整不刺痛的指甲到每个棱角分明的指节,再到纤细的手腕。
真漂亮啊。
只是每每想到自己触碰着的这温热身体下是冰冷的金属,剥下这层仿真人皮后就会变得同这世间最普通的机器人没有两样,同样用着两个空空的眼眶望着自己,刘倩倩总觉得有些别扭。
“真不知道soso怎么对刘力菲的手指尺寸这么了解。”
刘倩倩含糊不清地嘟囔,表示着自己的不满。
刘力菲只是望着睡眼朦胧的刘倩倩,再三确定她入眠后才拨开刘倩倩死死抓着自己的爪子,小心翼翼地把她的手也一齐收进被子下,就转身打算离开房间,却在房门口看见了不该在这个时间点出现的人。
“你来早了。”
刘力菲站定,说。
“她的休眠时间不也早了?”
那人挑了挑眉,捧着一本薄薄的本子,迈着步子慢悠悠地走向躺在床上的刘倩倩,在她床前站定。
“出了什么意外吗?”
刘力菲问。
“这么紧张她?”
那人抬了抬架在自己高挺鼻梁上金属质地的眼镜框,白了刘力菲一眼,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对刘力菲露出了一个顽劣的笑容。
“毕竟是老夫老妻了嘛。”
说罢,她便从裤兜中掏出一支黑笔,翻到本子的中间页,在一张复杂的表格上排列着“恶化”、“正常”、“优良”的三个选项下潇洒地连续打了两个勾,并且在本子的右下角洋洋洒洒地写下了自己的大名:
张琼予
贰、
*亡者的記憶只能使用一次
“刘力菲在哪里?”
刘倩倩用手指按着太阳穴反复揉捏,想借此缓解头脑内隐隐作痛的感觉。她最近身体一直不太好,总是很容易感到困倦跟疲惫,有时还伴随着一阵一阵的头疼。
可能是这颗星球不太适合人类居住吧。
真搞不懂张琼予为什么要在这里开设实验室,而且明明llf号才应该是她主要研究的对象,她却一天到晚围着谢蕾蕾这个大活人转。
果然是爱情吧。
谢蕾蕾一脸担忧地望着看起来不太舒服的刘倩倩,说:
“菲菲吗?她好像在soso那边接受例行检查来着。”
“我不是说它,我是说刘力菲。”
刘倩倩冷着脸说。
谢蕾蕾一时为刘倩倩突如其来的冷淡所震慑,好半天都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她很久以后才小心翼翼地看着刘倩倩的脸色,小声地问道:
“刘力菲……不是死了吗?”
刘倩倩干脆彻底放空了自己,用脚在地上一蹭,让坐着的老板椅转了个方向,面向厚重玻璃窗外荒芜暗淡的景色,说:
“你不知道吗?她在这里。”
……
“soso平时不让我来这里的。”
謝蕾蕾竭力放轻脚步,穿着松软的拖鞋走在由木板铺成的地面上,边走还边弯着腰鬼鬼祟祟地招呼身后走得坦坦荡荡的刘倩倩跟上。
“她总不会把你怎么样吧。”
刘倩倩无奈地望着一脸怂样的谢蕾蕾。
“对哦。”
后知后觉的谢蕾蕾挺直了腰板,乐呵呵地迈着欢快的步子就往那一处张琼予再三警告她不能进入的地方走去。
奇怪的事情是,她们越往里走,四周的布景就越脱离于这个科技发达的时代,彻底从人类遍布宇宙的殖民体系都流行的冷淡科技色调转换成了那个几千年前的母星文明特有的残旧破败景象。
刘倩倩眯着眼睛捂住鼻口看遍布在地上跟空气的灰尘跟她们走过后在水泥地上留下的一排排清晰脚印。这的确是张琼予的风格,她总对母星上的一切有着近乎狂热的喜爱,无论是人潮拥挤的繁华景象还是人迹罕至的破败模样,她通通把这些照搬到这个她们居住的星球来,不管这跟她科学家的身份有多么不搭。
张琼予是个奇怪的人。
刘倩倩看着眼前生锈的铁制锁链,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这个年代怎么还会有人用锁链这种东西啊?就按现在来说连声纹锁脚步锁都已经是老古董到极致的东西了。要不是刘倩倩无聊的时候看过几部古早的母星出产的科技电影,怕是连眼前这古怪之物是什么都认不出来。
她用手摆弄了一下蛮横得像爬山虎那样乱七八糟地霸占了整个破败大门的生锈锁链,许久没有被触碰过的锁链此时一受到牵连,金属的碰撞声跟摩擦声一阵一阵地响起,声响透过空气传向她们已经走过的古怪路途,在这个本来就安静的地方格外刺耳。
本来就心虚的刘倩倩见状,连忙松开了手,却发现自己已然蹭了满手的铁锈。她心情复杂地看着那些映在自己手掌心跟手指上黑红的痕迹,只能手掌相对用力拍了拍,妄求能抹去这明显得过分的痕迹,却没想到忙碌了许久,反而两只手都沾上了这远古的象征。
谢蕾蕾及时制止了暴躁过度的刘倩倩想把颜色过分绚丽的手往身上抹的行为。
开玩笑,她们的衣服可都是纯白的,要是刘倩倩搞得像只小花猫一样,张琼予不就一眼看出她们一定到哪里去鬼混了嘛。
谢蕾蕾觉得自己聪明极了。
虽然她也不知道做错了事情会被张琼予怎么对待,毕竟她一直都很乖,但是她总觉得那个下场不会很美好,要是张琼予生气了,不喜欢她了怎么办?
“我们还是另找捷径吧。”
谢蕾蕾拽住刘倩倩的衣角。
刘倩倩本来也想就此作罢,却突然被没来由涌上来的烦躁冲昏了头脑,直接抬脚踹向了那看起来脆弱不堪的铁锁。
可能因为年久失修,锁链比表面看起来还要脆弱,单只承受了刘倩倩的一脚就开始分崩离析,在大门上仿佛拥有生命那样重重缠绕的链条随着这连锁反应碎裂开来,像是终于抵挡不住这千百年来冗长无趣的时间一样,以轻快的身姿小段小段坠落到水泥地上。
刘倩倩忙拉着谢蕾蕾往后跑,躲开那些直坠而下的脆弱链条,心中却是更加疑惑。
按理说这大门如此脆弱,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被人打开过,再加上她们来这里的路上布满灰尘,完全没有人来过的痕迹,那刘力菲的身体是怎么被放进去的呢?
还没等刘倩倩把一切奇怪的事情想个明白,失去了沉重锁链束缚的厚重大门突然向两边打开来,露出了里面颇具科技感的房间跟……
孤零零地躺在冰冷手术台上的刘力菲。
刘倩倩跑了进去。
她终于能近距离看那副已经在自己回忆中出现无数次的身体,却只能颤抖着用手轻柔触碰刘力菲苍白的脸。
不该是这样的,刘力菲是会笑的。
刘力菲明明是鲜活的人。
可现在刘力菲毫无生机地躺在自己面前。
也许她不该来的。
她不来的话,记忆中那个肆意张扬的少年就永远不会老去,不会死去。
谢蕾蕾站在远处不敢上前打扰刘倩倩。
取而代之的,她的视线转移向房间内另外两台空空如也的手术台,心中莫名生出些许不安。
明明她应该要对这现代的强光冷色调风格感到熟悉跟温暖,可她单是看着那两张坚硬冰冷的手术台,一股恐惧就化作室内过强的冷风从她的脚踝处攀附上来,顺着她的身体明目张胆地进入她的心脏。
谢蕾蕾搓了搓暴露在冰凉空气中的手臂,想缓解那些不断冒出来的鸡皮疙瘩。
“蕾蕾。”
刘倩倩突然叫她。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谢蕾蕾把眼睛睁得圆圆的,竖起耳朵仔细听,却除开剧烈的心跳声什么都没有听到。
“是菲菲。”
刘倩倩突然说,她望向唇色苍白的刘力菲,想要俯下身把耳朵附在刘力菲的心脏处听心跳,耳朵却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硌到了。
可是她听到了,声音的来源确实是刘力菲的心脏。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解开刘力菲的衬衫,却在看到刘力菲胸口的时候愣住了。
原因无它,一条金属制的拉链突兀地出现在少女娇嫩的身体上,那拉链似乎有奇怪的魔力,仿佛只要拉开拉链,就能看到一颗鲜活跳动的心脏。
刘倩倩思考再三,还是缓慢又小心地拉开了拉链。
拉链的触感冰凉,凉得跟刘力菲的身体一样,刘倩倩本来想从拉链已经拉开的地方窥见其中奥秘一二,可是除了一片漆黑什么都见不到。
她只得把拉链全部拉开。
一阵困意没来由地在这时涌上刘倩倩的脑海。
这未免太不及时了。
刘倩倩用另一只手架在手术台上,努力把眼睛睁开,强打精神把那一块被拉链剥离开刘力菲身体的皮拨到一边去。
可里面是一眼望不到底的黑。
一只猫头鹰从刘力菲身体里飞了出来。
那只猫头鹰径直往她们来时的方向飞去,边飞边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凄厉怪笑。
古怪的叫声回荡在手术室上空,长长消散不去。
刘倩倩最终还是没有抵挡住困意,昏了过去。
叁、
*記憶只能剝離不能復制
“刘力菲,你真是擅长给我找麻烦啊。”
张琼予望着监视器里趴在手术台上昏迷不醒的刘倩倩跟蹲在她身旁一脸焦急的谢蕾蕾。
“嗯。”
刘力菲回答。
张琼予无奈地瞪了面无表情的刘力菲一眼,便转头望向显示器上谢蕾蕾清晰的脸。
“算了,去都去了,给她做个检查吧。”
刘力菲眨了眨眼睛。
张琼予看到机器上显示出刘力菲出现的难得的情绪波动,按下了记录键。
应该是阴谋得逞的快乐吧。
倒真是个痴情种。
……
“她的记忆在流失。”
张琼予皱着眉头看安静地躺在手术台上的刘倩倩,耸了耸肩,接着说:
“不过本来就是粗制滥造的劣等品,也无可厚非。”
刘力菲问:
“没有办法吗?”
“没有。”
张琼予无聊地摆弄着手指,眼光却已经悄悄从刘倩倩转移到了躺在三架手术台中央的同样昏迷的但是面色红润的谢蕾蕾身上。
抱歉抱歉,她在心底小声地讲。
刚刚释放催眠瓦斯的时候你一下晕倒摔到了地上,膝盖一定很疼吧,没有关系,有我在。
我不会让你再受伤的。
张琼予还没想好待会儿要怎么同谢蕾蕾解释,纤细的手腕突然被刘力菲握住了,笨拙的小机器人不知道怜香惜玉,细长的手指直接将张琼予的手腕瞬间弄出了红痕。
“没用的,她是剥离了我对她的记忆再加上视角转换才制成的,保质期本来就很短。”
张琼予不耐烦地甩手,想挣脱开刘力菲钢铁之躯的束缚。
“你明明说了有四十九天的。”
刘力菲执拗地握住张琼予不肯放手。
“四十九是最大值,实际上她可能七十五分之一秒都活不了,你是因为被我好不容易从这漫漫宇宙中找回了尸体才有整整四十九天的保质期的。”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张琼予勾了勾嘴角,笑着说:
“而她,你忘了她是怎么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的吗?”
刘力菲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像触电般解放开了对张琼予的束缚,双目空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张琼予揉了揉被刘力菲握红的手腕,坐到了谢蕾蕾的边上。
其实她们都在回想那段峥嵘岁月。
那时她们四人被上级任命组成了一支专门探索小行星的小分队,刘力菲是队长,谢蕾蕾负责勘察,刘倩倩负责打架,张琼予负责后勤跟技术支持。
她们一同出入生死,一同看过这宇宙间最奇异最绚丽的风景,也渐渐从四个好兄弟分化成两对如胶似漆的小情侣,却在即将退休那年出了意外。
张琼予把每个人退休后的志向都记得清清楚楚,刘力菲想当个白领赚钱养家,刘倩倩想当个优秀的脱口秀演员,不得不说她在这方面确实有很大的天赋,时常跟刘力菲一起口出金句,把一向严肃的上级都逗得哈哈大笑。而谢蕾蕾只是傻愣愣地说着自己去哪里她就跟着去哪里。
如果我要奔赴死亡呢?
张琼予那时就这么想。
你还愿意同我去探索那死后世界的玄幻吗?愿意同我一齐走过六个轮回吗?
张琼予最终还是没有把这惊世骇俗的话说出口。
她说她想当一名伟大的科学家。
刘倩倩跟刘力菲闻言捧腹大笑,说她怎么像个小学生一样净说这种以后想当科学家想当星际警察造福人类的幼稚话语,只有谢蕾蕾认真地冲自己讲,你一定能做到的。
她当然能做到。
这于她而言真的只是一件触手可及的事情而已。
后来她也确实成为了一名专门研究中阴身的科学家,业界的人在没发生那系列事情前都会尊称她一句“张博士”。当然,在国际政府明令禁止中阴身的后续研究后,她就成了过街老鼠般的存在。
只是谢蕾蕾到底是哪家的笨小孩?温柔又赤诚,好笑
又天真,可爱又不自知。
……
好吧好吧,是她张家的。
肆、
*製作者需要向國際政府相關部門申請感情處理器,中陰身才能擁有人類一樣喜怒哀樂的能力
“你確定嗎?”
张琼予问。
“她应当拥有似潮水般汹涌的情感。”
“那你呢?”
张琼予把芯片大小的感情处理器用镊子从盒子里取了出来。
……
“能同她再见,已是奢求。”
“怎敢再爱她。”
“再害她。”
张琼予把感情处理器植入了刘倩倩的后颈。
“菲菲,你会恨我吗?”
张琼予垂眸看刘力菲苍白的脸庞跟紧闭的双眼。
她在刘力菲空空如也的后颈上纹上了“llf”的字样。
大概是觉得太对不起刘力菲,她想了很久,最后把一滴母星产出的蒸馏水装在了刘力菲的泪腺上。
张琼予很快就后悔了。
在剥离了她自己对刘倩倩的记忆以塑造刘倩倩的中阴身后,她对刘倩倩的态度自然有所转变,后来甚至只能靠写笔记来提醒自己刘倩倩本来是她的朋友这件事。
所以她心中的天平自然偏向了刘力菲那一边,特别是在看到了刘力菲不苟言笑的冷淡模样跟刘倩倩面对刘力菲时近乎恶劣的态度后。
而且剥离记忆的过程晕乎乎的,若她是个死人,失去了感觉,这倒也不是很为难的事情,可她是个活生生的人,甚至还要强撑着那一阵痛苦在如同走马灯的场景中仔细挑选出能制作成中阴身的。
不过这倒也是新奇的体验,张琼予洋洋洒洒地写了几千字感想交给上头。
即使国际政府已经明令反对中阴身的制作,但还是有些有钱有权的组织在暗中支持他们这些落魄的科学家以达成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
张琼予并不在乎自己正在进行的研究是否违法乱纪,也并不关心这是不是一种非正义的行为,她只知道她现在为之效力的这个组织非常有钱,有钱到能买下一整个小星球供她研究跟实验。
所以她几乎称得上忠心耿耿。
可惜感情处理器实在是太难搞到了,她努力向上面申请了很久才勉强得到一个,为此还没少招惹组织的高层。
她们身处的这个偏远的星球,资源贫瘠,缺少人类生活必需的氧气,地表上满是高低不平的坑坑洞洞,收入眼底的尽是孤寂的苍凉景象。
这总让张琼予想起与母星同处地月系的名为月球的星球。她还在母星求学的时候就常常在假日时走出无论白天黑夜都繁华不息,在晚上更是亮如白昼的城区,去到郊区外那些还过着原始生活的人家中做客,她在黑夜中仰望天空最明艳的那一抹洁白,双手捧着跨越了时代的上了年头的热水袋,幻想着很久很久以前的诗人喝着小酒对月吟诗的意境。
其实那放到现在着实不是什么浪漫的事情,随着星际探索的推进,人类殖民体系的蔓延,人类对星球渐渐失去了当初的那份敬畏之心跟崇拜之意。在他们眼里,星球上有没有可利用的资源,占据着怎样的商贸位置才是最要紧的。
人类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的。
张琼予深谙这个道理。
但这些东西不是张琼予应该关注的,她只是个小小的科学家罢了,没理由去提醒那群盲目得只顾眼前利益的国际草包,况且他们还特别没有长远眼光地就因为那几十起区区死了几百个人的小意外禁了中阴身的后续研究。
真是目光短浅。
幸好自己在那之前已经完成了那样东西的研究并且投入了使用。
不过现在这样也好,因祸得福搞到了金主爸爸,以前她还在为政府工作的时候,上级成天说着这个违反人道主义不行,那个没有征得家属同意不行,连申请进行实验都要排上几个月的队去那个小得跟芝麻一样的训练场。
简直麻烦死了。
而且这个星球虽然荒芜了一点,但是起码也符合张琼予要求的不受外界任何人打扰的条件,资源方面组织也会派飞船定时投放实验器材跟生活必需品还有氧气到指定领域。
不过组织一直都没有派什么明确的任务给她,只是提供资源跟场地,让她记录两个中阴身的身体数据。
真是奇怪。
不过倒也可以借此完成那个伟大的志愿。
思及此处,张琼予露出了狂热的表情。
伍、
*中陰身必須擁有數字或英文的三位數編號
刘倩倩一醒来就看见了端坐在自己床前的刘力菲。
“菲菲。”
她下意识呢喃着抓住了刘力菲的手。
刘力菲的手是有温度的,不像那副苍白冰冷的躯体。
刘倩倩把刘力菲的手抓得更紧。
就算那不过是机器人为了模仿人类而刻意用燃油生出的温暖,只要有温度就好。
只要是刘力菲就好。
刘倩倩还没来得及彻底沉浸于这短暂的温暖中,猫头鹰扑扇翅膀跃起的声响就在她耳边突然响起。
刘倩倩一下子被惊得整个人坐起。
猫头鹰自刘力菲心脏飞出的那一幕再次在刘倩倩的脑海里重播回放。
重播,回放。
刘倩倩的心脏瞬间被那诡异的场景紧紧揪住。
刘力菲站起身,把受惊的刘倩倩拥在自己怀里。
……
刘倩倩连续做了很多天的噩梦,梦的内容千篇一律。
无非是刘力菲苍白异常的脸色,冰冷的一动不动的身体跟像黑洞一般的空洞胸口;猫头鹰凄厉的怪笑间断着在手术室的强光下响起。
刘倩倩几乎要以为自己也像刘力菲一样躺在了手术台上,接受着人类科学家的检查点评,他们叽叽喳喳的讨论声音持续响起,刘倩倩几乎要被烦得想睁开眼睛骂人。可强烈的灯光透过眼皮刺激她的眼球,迫使她把眼睛附近的皮肤同肌肉皱成一团,关闭得更加紧密。她想用手撑着床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全身无力,动弹不得,好像她全身的肌肉全部被封闭禁用,只有感官开启了一样。
刘倩倩被束缚得非常难受。
刘力菲也经历过这种事情吗?
刘倩倩干脆放松了身体,不再挣扎,选择全心全意去感知眼皮外的世界,用心感受这些刘力菲曾感受过的绝望。
她在尝试理解llf号。
刘力菲死亡的时候也是这么孤寂吗?
刘力菲死亡……
刘力菲死亡?
刘力菲是怎么死的?
刘倩倩在心底突如其来涌上的一阵惊慌之中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她没有关于刘力菲死亡的这段记忆。
那她为什么会失去这段记忆?她怎么能这么轻易接受llf号存在的事情?她怎么会对llf号存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刻薄?张琼予怎么会在那之后刻意疏远自己?
张琼予……
张琼予一定有问题!
刘倩倩刚刚才坚定了内心的想法,想奋力挣脱开这无形的束缚,就听见了张琼予淡漠的不带感情的声音混在那群堪称聒噪的科学家里,格外分明:
“编号677,身体运行正常。”
编号677……
这是她的编号?
陆、
*中陰身自被啟用起,必须知曉自身身份,否則會因為信息過載系統自我銷燬
刘倩倩想见刘力菲。
无关那些一时间讲不清的恩怨情仇。
她只是想见刘力菲。
于是她奋力在可怖的电流滋滋声响跟混乱的记忆碎片中挣扎穿梭,妄想求得那一束遥不可及的光。
她在一片混沌中听见了张琼予平淡中透着疯狂的自言自语跟医疗器材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看见了第三视角的自己同刘力菲在一起嬉笑玩闹的画面,那个诡异的视角突然往右一转,笑得傻傻憨憨的谢蕾蕾的脸蓦然出现在刘倩倩眼前。
那是张琼予的记忆。
刘倩倩彻底清楚了事情的真相,她找到了张琼予待她如此冷漠的原因,明白了自己是多么低微又卑劣的存在,甚至理解了自己曾经对于llf号的那一份若有若无的轻视。
那份轻视来自张琼予,来自张博士对于不够完美的劣质中阴身的厌恶。
张琼予一向是追求完美的人,却为了她们……
不对,应该说是为了刘力菲跟刘倩倩制造了两个劣质到堪称三无产品的中阴身。
刘倩倩怎么能怪张琼予呢?
大概是托张琼予的福,刘倩倩清楚中阴身第六条例能造成的严重结果。她知道自己要“死去”了,而且那过程会伴随着极端的苦痛,这大概算是上天对她们这些违逆生死准则的怪物的惩罚吧。
可她还不想就这样狼狈地在浑浑噩噩中受尽痛苦离开,她还想见刘力菲最后一面,所以她奋力挣扎。
她苏醒在刘力菲的怀里。
刘倩倩强忍着肆虐到全身每个细胞单位感受器的剧痛,勉强睁开眼睛,看见了面无表情的刘力菲。
刘力菲用修长的手托住刘倩倩,让她把头靠在自己的胸口处。
刘倩倩听见了来自刘力菲心脏处的剧烈的心跳声跟机械齿轮极速转动的声响。
llf号怎么会有心跳?
刘倩倩又想起了刘力菲尸体上空空如也的胸口。
刘力菲似乎对刘倩倩的惊讶有所感知,默默地用另一只手一颗一颗解开白衬衫的扣子,露出分明的锁骨跟其下拥有健康肤色的柔软胸膛。
若这行为放在平日,刘倩倩一准要以为刘力菲这个榆木旮瘩终于开窍了想用身体来色诱自己,可现在她被痛得动弹不得,只能愣愣看着刘力菲的动作。
刘力菲握住刘倩倩的手,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
刘倩倩眯着眼睛在刘力菲的左胸看见了一条明显的缝隙,她用那只把刘力菲抓住的手手沿着那条缝隙小心翼翼地揭开刘力菲的胸膛。
一颗鲜活跳动的心脏出现在刘倩倩的眼前。
滋——
随着一阵细微的电流声,677号失去了思考能力跟行动能力,正式宣告报废。
刘力菲没有把衣服扣好,也没有推开瘫在自己身上的刘倩倩,她只是把手探到了刘倩倩的后颈,把一直待在刘倩倩身体里的完好的感情处理器小心翼翼地取出,径直装入自己的后颈。
刘力菲俯下身去看刘倩倩,语气温柔得几乎要用尽她毕生的情感,她说:
“能同你再见,已是奢求。”
一滴晶莹落在刘倩倩的脸上。
良久,刘力菲起身,抱着刘倩倩走向了手术室。
柒、
*最完美的中陰身需要在屍體死亡後的七十五分之一秒內完成記憶提取
“任务结束了。”
张琼予看着监控里分别躺在两侧手术台上的人,用冷淡的语气对上级汇报。
“任务没有结束。”
机械声毫无感情地响起。
监控的画面突然从手术室切换到了实验室大门,一个鬼鬼祟祟的人猫着腰,正快步走向大门。
大门外是一片荒芜的平原,最重要的是,大门外没有氧气,人类是生存不下去的。
张琼予一下变了脸色,从座位上猛地站了起来。
那是谢蕾蕾的身影。
张琼予跑了起来,兴许是因为过的安逸的日子太多,太久没有运动,她一跑起来就觉得周身关节都发出了古怪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声,可她丝毫不在意此刻身体的异状,她心中只有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她只想快点见到谢蕾蕾。
“不要出去!”
张琼予终于跑到了大门附近,冲正在研究大门密码的谢蕾蕾喊。
谢蕾蕾面无表情地回头望了惊慌失措的张琼予一眼,继续低头看着显示需要输入六位数数字的密码盘,问:
“我是中阴身吗?张博士?”
猜忌不是一日生成的。
谢蕾蕾一直在怀疑,从自己一觉醒来出现在实验室的第一天就开始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不为其他,单是在这偏远星球斥巨资建造一处实验室就为了研究一个连感情处理器都没有安装的劣质中阴身就是绝对不实际的事情,这种亏本买卖是绝对没有人会做的。
当然,更加直观地让谢蕾蕾感受到不对劲的是张琼予对她的态度。
太奇怪了。
张琼予往日待她总是带了点逗弄的情绪,仿佛把她欺负到呜呜大哭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可是在这个星球上,张琼予始终对她很好,仿佛她是张琼予收藏的一件精美绝伦的瓷器一般,成天护着捧着不让她收到一点伤害。
张琼予自然不爱瓷器,能让她狂热至此的,除了中阴身又有别的什么呢?
谢蕾蕾几乎要确信自己就是中阴身这个事实,可是根据中阴身第六定律,此时她应该会因为过载而“死亡”,可她不仅什么毛病都没有,甚至吃得比平时更多了。
谢蕾蕾再度陷入了迷惑不解。
她只得通过伤害自己来验证这件事情,可这偌大的实验室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防止出现这种情况,连稍微尖锐一点的器具都没有,其他的有攻击性能造成伤害的物品也通通被张琼予设置了密码上了锁,而谢蕾蕾虽然牙齿也算挺尖利,但是怎么也狠不下心来把自己的手臂咬出血来探清自己到底是什么。
她只得放弃伤害自己这个笨方法,把目光转移到探寻外面的世界,门外的世界。
只是这个破大门密码到底是多少?
难得烦躁到极点的谢蕾蕾干脆放弃了对密码的研究,抬头望张琼予,想在张琼予那里找突破口。
原本慌慌张张的张琼予在听到谢蕾蕾的质问后,反而迅速平静了下来,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警告谢蕾蕾说:
“你出去了,会死的。”
谢蕾蕾对张琼予诡异善变的态度早已见怪不怪,只是张琼予的警告倒是给了她一点灵感,密码是六位数,而密码的前三位是什么她们都心知肚明。
谢蕾蕾不为所动,只是把手放到了密码盘上,食指跟中指交替跳动,先输入了自己熟知的前三个数字——
121
她当然知道这个数字对她们的意义何在,她的生日,张琼予的生日,若省去那些年月日的繁琐,她们二人的出生同存在就能用这个听起来活生生像喊口号的三位数字概括。
而密码的后三位嘛,随便输几个吧。
谢蕾蕾本来想顺着密码盘的顺序输入数字,她已经输入了“1”同“2”,接下来就应当输入紧随其后的处在同一行的“3”。
可她本能地不喜欢三这个数字。倒不是因为从前的人类为了更好地描述爱恨情仇跟表达自己对插足者的气愤而给三这个原本单纯的数字强加上了长期受到鄙夷的意思,况且她在她们原本那个四人小队的编号就是“3”,可她就是本能地不喜欢这个弯弯曲曲的数字。
“hijklm队,3号,请确认授权,授权,hij……3号,任务失败,任务失败。”
充满着重复的混乱机械声的回忆莫名又在谢蕾蕾脑中浮现。她用手大力拍了拍脑袋,让自己从那泥潭中短暂脱离出来,获得一点清明,却对三这个数字本能地更加畏惧。
所以她跳过了“3”,任性地接连快速按下了第二行的“456”。
密码盘仿佛也被谢蕾蕾急迫的情绪触动了,周身亮起温和的绿光想要抚慰这个急躁的小女孩,温和舒缓的音乐声也随之在四周响起来。
“请做好准备,缓冲室舱门即将关闭。”
机械女声在空中响起。
其实那原本应该是一阵刺耳的警报声的,只是张琼予在之前耳朵被炸到了一次之后就火速选择把它改成了自己喜欢的轻音乐。
为了不让实验室内的氧气过多泄露,通常在大门开启前都会封闭大门周围的舱门,把实验室跟大门外的世界间隔开,然后大门才会缓缓开启。
谢蕾蕾在心中为自己的机智感到快乐之余,其实心底还涌上一点儿隐蔽的惧意,但她表面不动声色,反而冲脸色突变的张琼予露出一个憨憨的露门牙笑容,問:
“你见过外面的世界吗?”
张琼予被谢蕾蕾明艳的笑容感染,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只是愣愣地回答:
“当然。”
谢蕾蕾笑得眼睛弯弯,用上了天真的语气冲张琼予说:
“我们不会死的。”
谢蕾蕾朝张琼予伸出手。
大门附近的氧气开始逐渐抽离。
谢蕾蕾因供氧不足脸色开始变得青紫。
一点儿不受影响的张琼予跑上前,紧紧握住了谢蕾蕾的手。
张琼予在室内的氧气被抽空前拉着谢蕾蕾跑了出去。
张琼予看见了天上的月亮。
……
137亿光年之外,某实验室内。
“警报,3号实验对象跟4号实验对象出逃。”
机械女声毫无感情波动地响起。
鼻梁上有痣的女人冷眼看着显示屏上张琼予望见月亮后满脸的讶异,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说:
“歼灭它们。”
她疲倦地打了个哈欠,接着说:
“第六次实验失败,收拾收拾,准备开始第七次吧。”
—————————————————————————
故事解析:其实在四人小队任务失败后,存活者只有张琼予一人,其中677是剥离了张琼予的一些记忆制成的劣质品(因为她在任务失败后身体被吸入了黑洞之类的地方找不回来),llf因为没有感情处理器(给了677)所以性格木然,而谢蕾蕾则是第七条例中设定上完美的中阴身(对不起我先来滑跪道歉我一开始忘了把张琼予在任务失败前就已经研制出能在七十五分之一秒完成记忆收集的机器并且已经装入谢蕾蕾的身体写出来),身体机能与人类无异,不受条例约束,需要氧气。这些是表层故事,实际上实验室设置在母星,实验室里的张琼予也是机器人,这一切不过是另一个张琼予的一场实验,其意在制造出完美的谢蕾蕾。
暗线跟彩蛋大家可以找找猜猜啦,我会陆陆续续放出来的
暗线:
1、尘封多年的大门
2、谢蕾蕾对于“3”这个数字的厌倦
3、舒缓的警报声
4、张琼予对殖民体系的担忧
彩蛋:
刘力菲心脏飞出的猫头鹰 李飞是喜欢猫头鹰吧
猫头鹰的怪笑
草莓味燃香(不懂的可以去b站搜索“刘力菲 草莓”立即收获快乐)
七十五分之一秒的限制
G hijklm N(这个有人猜出来啦)
六位数密码的后三位“456”,是海蓝色的十六进制颜色代码#00456b 取的梗是“121,蓝色”
bug:
中阴身第二条例
故事还不止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so蕾】声色(全)
小修后重发,金主约稿,全文2w9
娱乐圈背景,前期对家,后期同事
——————————
在舞蹈室,张琼予把外套系在腰间,上身只穿了一件露出腹部的运动背心。
因为练舞张琼予的身上染了些汗渍,一滴汗划过因为经常要体能训练而锻练出来的腹肌上,在灯光下微微反光,平白添了些许性感的意味。
“好了先这样吧。”练习了很久,舞蹈老师终于肯出声放了张琼予,张琼予松了一口气,走到一边拿起一瓶矿泉水就吨吨吨地往嘴里灌。
随意地擦擦额上的汗水,张琼予把水瓶放到一边,顺手拿起了自己的手机。
掩嘴轻轻打一个哈欠,张琼予拨了拨自己汗湿的刘海,看看时间,倒也还早,自己学的新舞还不算熟练,也就想着休息一会...
小修后重发,金主约稿,全文2w9
娱乐圈背景,前期对家,后期同事
——————————
在舞蹈室,张琼予把外套系在腰间,上身只穿了一件露出腹部的运动背心。
因为练舞张琼予的身上染了些汗渍,一滴汗划过因为经常要体能训练而锻练出来的腹肌上,在灯光下微微反光,平白添了些许性感的意味。
“好了先这样吧。”练习了很久,舞蹈老师终于肯出声放了张琼予,张琼予松了一口气,走到一边拿起一瓶矿泉水就吨吨吨地往嘴里灌。
随意地擦擦额上的汗水,张琼予把水瓶放到一边,顺手拿起了自己的手机。
掩嘴轻轻打一个哈欠,张琼予拨了拨自己汗湿的刘海,看看时间,倒也还早,自己学的新舞还不算熟练,也就想着休息一会儿再练一下,于是就抱着手机直接就地坐下了。
本来只是想着刷一下微博,某一级冲浪选手却发现自己上了热搜。
嗯???
《网曝谢蕾蕾与张琼予争夺大IP《三生石》剧本女主,私下互撕不断》
张琼予:……
她要演戏了?!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再看看评论。
……
还是惯常的网友“团建”,两边粉丝激情满满,用各种语言问候对方全家是否安好,张琼予沉默,突然就没了看下去的兴致。
正要退出微博页面时,张琼予突然手一滑点赞了一条明显diss谢蕾蕾的微博,而她……因为之前发了一条自拍微博,忘了切号了。
……
???
!!!
张琼予连忙取消,但已经晚了。
天呐爸爸,这些人手速也太快了吧。
果然没过几分钟,一张有着张琼予点赞截图的微博发到了广场上,本来就因为《三生石》的缘故上了热搜的张琼予和谢蕾蕾更是热闹。
OMG
张琼予一巴掌拍脑门上,这什么鬼。
想了想
算了算了……
也就这样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张琼予安慰自己。
然后过了几分钟她的名字就在热搜榜上往上窜了几名。
张琼予:……
片场里在做造型的时候,谢蕾蕾拿着手里的剧本,抿着唇琢磨着什么,时不时念叨几句,一脸认真。
这时有人走到了她的身边。
“蕾蕾。”罗寒月的声音在谢蕾蕾耳边响起。
“寒月?你怎么过来了。”谢蕾蕾有些意外。
罗寒月虽然因为是她的经纪人所以经常陪在她的身边,但最近这段时间因为有事她都没有待在片场,谢蕾蕾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她了。
“没事,过来看看你,再顺便跟你说个事的。”
听罗寒月说着是有事找她,谢蕾蕾放下了手中的剧本。
“什么事啊。”
“就是我前段时间跟你说过的那个剧本。”罗寒月拉了张椅子坐在谢蕾蕾身边
“公司和张导那边又跟我提起了这件事。”
“虽然说只是个配角,但因为也是一个大IP,再加上是张导的作品,我还是很建议你接下。”罗寒月认真地对谢蕾蕾说。
“啊,原来是这个。”
谢蕾蕾摸摸下巴也没多想,就应下了。
“剧本我看过了,那个角色我还挺喜欢的。”
谢蕾蕾弯着眉眼笑了,虽然档期安排是紧了一点,但累点也没关系,机会总是不多得的。
“那其他东西寒月你这边看着办就好了。”
“那好。”罗寒月看了看时间。
“我有事还要回公司一趟,明天再来看你。”罗寒月一边说着一边嘱咐了助理要好好看着谢蕾蕾之后就走了。她是硬挤着才有时间过来看看,询问了谢蕾蕾关于剧本的意见,又问了问这边的工作人员,见没什么大事,也就匆忙地走了。
谢蕾蕾目送着罗寒月走了出去,收回眼神后伸了一个懒腰,觉得有点累了也没再继续看剧本,而是拿起手机看了看。
随便看看的时候,她突然被吸引了注意。
热搜?
谢蕾蕾好奇地点了进去。
张…琼予……
谢蕾蕾歪歪头,感觉这个名字好像有些熟悉,再看看热搜的内容。
哦,没什么大事啊。
谢蕾蕾看了看,也没太在意,扫了一眼之后就没再关注,随便看了看消息,觉得好像休息够了,就放下手机又开始和剧本死磕。
张琼予随手敲了敲门,没等里面的人应声就推门走了进去。
“刘力菲,找我什么事。”张琼予非常随意地坐到了办公室的沙发上,一点都没有把自家老板当回事的样子。
“啧。”刘力菲嫌弃地挑挑眉“能注意点形象吗你。”
刘力菲放下了手里的笔。
张琼予吃吃笑了一声,在沙发上坐得更随意了。
刘力菲撇撇嘴,没跟她计较。
“我找你来是想跟你说说让你去拍戏的事情。”刘力菲的钢笔在桌面上笃笃地敲着。
“艾佳应该把剧本给你看了吧。”
张琼予收回了玩闹的姿态,轻轻嗯了一声。
她很犹豫。
如果是舞蹈和唱歌,不够好的话,她可以用千百次的训练去弥补自己的不足,但演戏,她明白,这讲究天赋和灵性,她这方面对自己确实没有太多的自信。
但刘力菲只是看着她。
“总该尝试的。”
“你应该知道,一个人偶像生涯的黄金时期并不长,如果不能找到其他的路,对你的未来来说都不是太好的事。”
“你还记得我当初我对你说的话吗?我想在你,在你们身上看到更多可能性。”
“所以……”
“噗嗤。”张琼予笑了起来。“干嘛突然那么认真。”
但笑着笑着,张琼予正色。
“我明白你的意思。”
张琼予靠在沙发上望着窗外的天。
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呢。
“到了我这个地步确实该想想这些事情了。”
张琼予同意了刘力菲的安排。
“演技什么的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会给你安排表演课,你只要认真学就好了。”
张琼予所在的女团zero是刘力菲接手管公司时出道的第一个团体,所以刘力菲非常看重,当然她们也没让她失望,zero大火就证明了这一点。
她们都是同龄人,在这些年刘力菲也与她们结下了十分深厚的友谊,对她们,刘力菲总要更上心一点。
“你把手边的事情停一停去学习一段时间,到时候……”突然敲门声响起,刘力菲顿了一下,随意地喊了句请进,刘倩倩就开门走了进来。
“哟,倩倩啊。”张琼予看着走进来的人,脸上挂起了莫名的笑,暧昧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晃来晃去。
刘倩倩没理她,把手上的袋子放到办公室的茶几上:“吃饭了。”
刘倩倩话音刚落张琼予就两眼放光地看着桌子上的东西。
“有我份吗?”
“没有。”刘力菲慢吞吞的站起身来走过来,直接出口堵了回去。
张琼予瞪了刘力菲一眼,直接转头向刘倩倩撒娇。
“倩倩~”
“你想吃我们还能拦着你啊。”刘倩倩有些好笑地对张琼予说,说着把一双筷子递给了她。
张琼予挑衅地看了刘力菲一眼,招呼着刘倩倩坐到她身边,但刘力菲走过来却硬是挤到了两人中间。
张琼予翻了个白眼。
吃着吃着,两人聊到了剧本和其他演员。
“谢蕾蕾?”张琼予有些惊讶。
“是啊,谢蕾蕾。”刘力菲点点头。
“我也是刚刚才收到她已经确定出演的消息,她在剧里饰演女主角的妹妹,跟你饰演的角色还有挺多对手戏的,你看过剧本应该知道。”
“哦。”刘力菲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你们还是对家来的。”
她们老板一看就是没少冲浪,张琼予无语。
“因为这个‘对家’的身份我已经被动见到她的名字好多次了你就不要跟我说这个词了好吗。”张琼予摊手。
“怎么。”刘力菲脸上突然浮现出玩味的笑。
“你对她有兴趣?”
张琼予没回答,只是默默地想到了前些日子的热搜。
……
倒也不必。
她们两个的对家身份还要追溯到谢蕾蕾复出之后演的第一部戏。
那时候那部戏还没上线,剧组和谢蕾蕾的经纪公司都打定了主意要让谢蕾蕾在一次电视台的晚会上露一下脸,把之前因为学习而流失的一部分人气收拢回来,再顺便宣传一下新戏。
刚好的就是,张琼予也以个人的身份参加了这个晚会的表演。
原本电视台是想邀请zero全员,然而那时候唐莉佳为自己即将要出的solo专辑进行封闭训练,沈梦瑶因为受了伤正在休养,其他成员则是有了其他的演出或工作,于是电视台就只单独请了张琼予一个人。
原本这是没什么问题的,但尴尬就尴尬在一个,因为工作人员的疏忽,没计划和安排好工作,演出节目太多,超出的时间太长,只好不得不砍掉一些节目。
这个电视台在圈内颇有地位,参加的都是些不能得罪且资历很老的圈内前辈,所以一到这里,工作人员就非常难做了。
那时张琼予虽然是大热组合的成员,但毕竟只是独自参加,在加上谢蕾蕾经纪公司和剧组那边的施压,所以电视台就在张琼予和谢蕾蕾两个节目之间选了谢蕾蕾。
谢蕾蕾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一场风波的存在,她刚学习回来,既要演戏又要趁着难得的一次空闲时间举办一场生日的粉丝见面会,所以这些演出一般都是公司要她去她就去了。
至于这些弯弯绕绕张琼予也不太清楚,当然也是不想深究太多,她那段时间又是忙着巡演又是忙着出新歌,累得够呛,这个工作也是在她忙碌的工作之间直接插进去的,取消了她反而还在庆幸能松一口气。
张琼予本来是想着不久之后就是zero的全国巡回演唱会,还是有机会让粉丝看到现场的她,所以也就没太在意,至于电视台说的补偿,她更懒得去管,反正这些是曾艾佳和刘力菲的事,她乐得清闲。
两位正主虽然是这样,但粉丝可不会这么想。
张琼予的粉丝自觉自家偶像受了委屈,不肯轻易放下,而谢蕾蕾的粉丝因为这是谢蕾蕾复出后的第一场现场演出,非常看重,当然也受不得张琼予粉丝的激烈言语,再加上营销号的煽风点火,于是乎一场线上的骂战就这么开始了,这两家也就是这样结下了梁子。
不过这些都是粉丝之间的事,张琼予自然不是很了解,以她的聪明头脑她一直都想不通为什么她们两个的粉丝怎么会有那么多矛盾,可能有些东西真的是无缘无故的?
不过她倒是因为这些事眼熟了谢蕾蕾这个名字。
张琼予头疼的揉揉眉心,还不知道到时候会怎么样呢,她们两个人一起的戏份可不少。
刘倩倩听着两人说话,没插嘴,只是时不时往刘力菲碗里夹菜。
张琼予冷眼看了很久,最后忍无可忍。
“刘倩倩你个大猪蹄子,你都不给人家夹菜~”软腻的声音让刘力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还缺我给你夹的这一筷子吗。”说着刘倩倩就笑着摇摇头给她夹了一块烤肉,但在半路就被刘力菲的筷子截了回去。
“爱吃吃,不吃就给我回去看剧本。”刘力菲一脸高冷,微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张琼予,随后就美滋滋的吃起了那一块肉。
刘倩倩看着刘力菲,也没说什么,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张·单身狗·琼予受到一万点暴击。
“怎么,今天你怎么突然想跟我一起去了。”张琼予懒洋洋地坐在车上,和一旁的刘倩倩说着话。
她这次是去参加一个晚会,排练彩排前几天已经做过了,今天就是正式的演出时间。
反正都是惯常的流程,张琼予很平静,这样的晚会盛典她早就参加过不知道多少个,不会再像当年刚出道那样惴惴不安,所以一切都很从容。只是与往常不一样的是,因为她最近出了solo曲,所以这次只是她一个人的舞台。
只是她想不通,刘倩倩,公司的艺术副总监,她的小老板娘,休息时间不好好在家待着,怎么还会愿意陪她来这里。
一问才知道,她参加的这个盛典晚会,她喜欢的一个艺人也会去。
呵,女人。
“那刘力菲也同意你来啊,她不是因为你那堆喜欢的姐姐妹妹经常吃醋吗?”
说起吃醋这件事,刘力菲她平时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要不是那一次刘倩倩生日的时候刘力菲喝醉了向她哭诉,张琼予都没想到刘力菲这个女人还会吃醋,而且她吃醋就是那种,也不跟你闹也不跟你说,就直勾勾用她那双眼睛幽怨的看着你,张琼予突然一阵恶寒。
“她要是不吃醋,我也不至于现在还要跟着你过去就为了见见她。”
张琼予想想,也是,以刘力菲的能力,她想要的话,联系方式都能给刘倩倩拿来。
张琼予掩嘴偷笑,看着刘倩倩看着她的无奈表情也没想收敛,反而笑得更大声了。
在车上刘倩倩翻着这次的嘉宾名单。
听到一个“被动”熟悉的名字,张琼予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刘倩倩。
“谢蕾蕾?你认识她吗?”
“嗯,还算认识。”
刘倩倩见她罕见地对一个人感兴趣,顺着她的意思回答了几句。
“她出道时间比你早一些,是solo出道,只是中间突然决定去学习,所以有了一段空白期,不然你们也不至于现在都没有太多交流。”
“原先她还没有去学习,我也还不是副总监的时候,我有帮她拍过照。”
刘倩倩像是想到了什么,笑笑。
“她啊,怎么说呢是一个很乖巧的孩子,我已经很少这个圈子里看到虽然很有名气,但却非常乖巧懵懂的女孩子了。”刘倩倩笑着说着:“只是她一复出就去忙着去演戏,我也是很久没再见过她。”
“哦……”张琼予若有所思。
在会场里,令张琼予没有想到的是,谢蕾蕾的位置就在她的旁边。
张琼予礼貌而客气地与对谢蕾蕾点了点头,因为不熟悉,所以没多说什么,就这样坐在了她的身边。
谢蕾蕾本来只是漫不经心的坐着,但在看到张琼予的时候却明显的眼睛一亮,不过可惜的是张琼予并没有发觉。
虽然不认识身边的这个人,可是她真好看啊。
谢蕾蕾默默在心里想着。
因为好奇,在观看表演的时候,张琼予的眼角余光总会不自觉的瞥向谢蕾蕾。
说实在的,整个晚会有些长,而谢蕾蕾却是像一个认真听课的高中生一样安安静静的坐着,也不说话,那眼神,认真得让张琼予想着她们仿佛不是在看表演,而是在工作。
这样张琼予对谢蕾蕾的好奇心更盛。
这小孩真的像倩倩说的那样,看起来干净乖巧得很呢。
张琼予在心里默默地想着,自己都没发觉自己怎么会突然对这么一个人感兴趣。
谢蕾蕾安安静静的坐着,她刚才已经上去演唱了她出演的一部热播剧的插曲,下台后也基本上没什么事。
旁边的艺人她不是很熟悉,所以谢蕾蕾也只是坐在安排给她的位置上静静看着台上的表演,然后……莫得感情地鼓掌。
在表演的间隙,谢蕾蕾有些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礼服的花边,在下一首前奏响起的时候才抬起头,却在灯光亮起的时候愣住了。
你有见过这样的舞蹈吗?慵懒至极,却又在一颦一笑之间充满着难以言明的魅惑。
她的腰看起来好软……
谢蕾蕾一愣,才后知后觉她想了些什么,低下头整个耳根都红了。
谢蕾蕾仍是安静地坐着,表面上看起来极为镇静,实际上脑子里已经炸出了烟花。
“张……琼予……”谢蕾蕾无意识地念叨着刚才看到的名字,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第二天一个娱乐账号的一条微博又一次把谢蕾蕾和张琼予的名字刷上了热搜榜。
《传言中矛盾极深的谢蕾蕾和张琼予第一次会面,谢蕾蕾在张琼予表演时低头一脸不屑,结束后张琼予脸色极差的离开会场》
一边的张琼予:???什么鬼。
另一边的谢蕾蕾:???什么鬼,我明明是……
突然谢蕾蕾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捂着脸低下头,整个耳朵都红了。
“艾佳,你说……”张琼予坐在前往片场的车上,望着窗外的景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嗯?”听到张琼予的话,曾艾佳转过头来看她。
“没什么。”张琼予沉默了很久才回答。
“不是吧soso。”曾艾佳笑眼望着张琼予。
“你这是紧张了?”
很难得呀。
“我才没有。”张琼予白了她一眼
曾艾佳只是笑盈盈的看着她,她刚才那些话自然都是打趣她的,自家艺人的能力和心理素质,她还是很有自信的。
“肯定可以的。”曾艾佳拍拍张琼予的肩膀。
到了剧组张琼予先是与导演见了一面打了声招呼,张琼予是个会说话而且情商极高的姑娘,和导演聊了几句后氛围就融洽了不少。
见过导演后就是和已经到了的各位演员们问好,谢蕾蕾也在那,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蕾蕾在看到她的时候好像有些紧张。
张琼予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你好,我是谢蕾蕾。”谢蕾蕾站着张琼予的面前,脸上带着笑,向她伸出了手。
“我可以叫你琼予吗?”
“你好,蕾蕾,当然可以。”张琼予对于不太熟悉的人总是礼貌而又客套,但脸上的笑容还是让人十分受用,不得不说有一张好看的脸真的非常重要。
谢蕾蕾在看到张琼予脸上的笑容之后,好像是也松懈了不少,眉眼弯起来,露出一个莫名傻气但还是十分可爱的笑。
张琼予呆了一瞬,回过神来后暗暗吐槽谢蕾蕾这笑真的是……闪了她的眼。
开机第一天还算是比较顺利,关于张琼予的戏份那天安排的不算多,但也许是第一次演戏太过于紧张和对拍摄环境极为陌生,张琼予总是很难找到感觉,果然上课和实地拍摄的差别总是很大,卡了很多次,到最后张琼予都感觉到有些沮丧了。
导演还算宽容,见实在不行就让张琼予到一边休息顺便找找感觉,接着先拍了下一条。
影视城里有许多为了拍戏而搭建好的建筑,张琼予很少能看到这些东西,于是就站在她们拍戏所在的地方的围栏边,看着这座大型的影视城,默然想着事情。
“琼予。”谢蕾蕾的少年音突然响在耳边。
因为剧里谢蕾蕾所饰演的角色很喜欢女扮男装,所以换上了男子的装扮后谢蕾蕾唇红齿白,穿着金线滚边的白袍,看起来就像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张琼予好像是突然明白了谢蕾蕾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吸引那么多的女饭,除了自身的乖巧可爱的外形,还有身上那股特殊的少年气吧。
张琼予有了解过这个角色,单看外形,张琼予也要评价一句很合适,导演真的很会挑人。
身上的古装戏服将谢蕾蕾闷出了一身的汗,但她好像早已经习惯,并没有什么异样,或者说有不舒服的感觉出于职业素养她也不会表露出来。
谢蕾蕾将手上的一瓶水和一个小风扇递给了她。
张琼予有些讶异但还是接了过来。
“谢谢。”
因为两人都不算熟悉,所以站在一起就有些沉默。
“没关系的。”谢蕾蕾突然开口。
张琼予偏头看向她。
谢蕾蕾回望她一眼,眼神接触一下后又迅速看向了其他地方。
“我当初第一次演戏的时候比现在还要糟糕得多,记得那一次,别说演得好了,我连台词都说不顺。”谢蕾蕾不好意思地挠头笑了笑。
“所以你现在真的比我当初好太多太多了。”
“找不到感觉应该是每一个演员都经历过的事情,我刚才看了,作为第一次演戏的人琼予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等一会儿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想,看着镜头,把你想说的都说出了就好了。”
说实在的谢蕾蕾的安慰真的是非常的笨拙,但莫名的张琼予好像是真的被这几句话安抚了,感觉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
“我也许明白了。”张琼予向谢蕾蕾点点头。
谢蕾蕾见张琼予已经不再难过,笑了,大大的眼睛弯起来的模样很是可爱。
“那我们回去吧。”说着谢蕾蕾就抓起了张琼予戏服的宽大袖子,拉着她一起回去了。
张琼予愣愣地看着自己被谢蕾蕾拉着的袖子,一时之间呆愣着忘记了拒绝这个看起来有些过分亲密的动作。
张琼予虽然看着和气但其实心理防线很重,这倒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做而张琼予并没有拒绝。
谢蕾蕾……
张琼予看着拉着她的袖子走在她前面的谢蕾蕾,抿抿唇,最后也没说什么。
所有的演员都进组之后,官微自然也就开始了宣传,定妆照出来的时候,倒是出了一点小风波。
男主和女主之前就有过合作,这次再次一同主演,双人的定妆照让沉寂了好一段时间的cp超话又热了一波,甚至还冲上了cp榜,但另一边,就有些不好了。
在知道张琼予出演那个角色的时候,谢蕾蕾的粉丝不乐意了。
女主角是前辈,虽然也算是青年演员,但却拥有很不错的演技和很高的人气,在加上这部剧是大制作,所以粉丝们都没什么意见,但对于张琼予……
:什么情况,张琼予?她竟然也能演戏
:你说清楚我们soso凭什么不能演戏了
:%@#%*!
:%%#@@#/#
本就有过节的粉丝你来我往之间又打了一轮,但这个事件的正主却是没什么动静也没有关注,她们……还在剧组和剧本死磕并为导演的严格相拥哭泣。
下雨了?
谢蕾蕾抬头望着天。
今天戏份已经演完,再加上没有夜戏,谢蕾蕾本想回去好好洗个澡休息一下,却没想到天突然下起了雨,而她的车却迟迟没到。
旁边的助理在帮她联系司机,看着暗沉沉的天,谢蕾蕾无意识地皱眉,委屈地抿着唇,看起来有些可爱。
“蕾蕾?”张琼予的保姆车停到了谢蕾蕾面前,车窗打开,她看看已经有越下越大趋势的雨,问谢蕾蕾:“接你的车呢?”
“还没开过来。”谢蕾蕾看见是张琼予,心里有些阴霾的天晴朗了不少。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她们的关系已经好了许多,两人之间也熟悉了不少。
张琼予皱皱眉头,又看了看阴沉的天,一下拉开了车门,外面谢蕾蕾一眼便看到里面除了张琼予便只坐着一个助理。
“你上我的车,我们一起回去。”张琼予向外面的谢蕾蕾伸出手,白嫩的手,因为下雨的缘故上面沾了几滴雨珠,看得谢蕾蕾一阵愣神。
她们住的是同一个酒店,房间都还是就在隔壁,一起回去也没什么不好。
“啊,好。”谢蕾蕾傻愣愣地应了,顺势抓着张琼予的手就上了车。
在车里谢蕾蕾老老实实地坐的端正,不知道为什么,她在张琼予面前莫名的总有些拘束。
坐在车里,张琼予像是看到了她的拘谨,微不可闻地轻声笑了笑,这让谢蕾蕾更加尴尬了,只好冲着张琼予傻傻地笑着。
张琼予这算是第一次这么憨的“小孩子”。
“怎么了蕾蕾,你刚刚在戏里撩妹的时候,可不是这么拘束的。”
谢蕾蕾在剧里所扮演的角色虽然有着某种天然呆属性,但却非常的讨女孩子喜欢,再加上她虽然是女扮男装,却没有太把自己当成男孩子,和小姑娘们相处得十分融洽,也许可以说是那种撩人不自知的类型吧。
谢蕾蕾的脸突然爆红。
张琼予轻声笑了一会儿,觉得笑也笑够了,见谢蕾蕾的头发和脸颊边都沾上了水珠,贴心拿过纸巾递给她。
其实逗这样老实的人真的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谢蕾蕾被张琼予这么一打趣,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拘谨的感觉倒是少了不少,接过纸巾就随意地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张琼予见谢蕾蕾擦干了,冲她笑了笑,就又拿出剧本开始琢磨。
作为一个非科班出身的人,又是第一次演戏,张琼予演起戏来自然要比其他演员更加吃力,所以也就只有靠着加倍的努力才给出让人满意的答案。
谢蕾蕾见张琼予拿出了剧本,便也凑过来和她一起看着,于是两人就头凑着头一起研究剧本,时不时轻声交流几句,或是对一下台词,气氛十分和谐。
“姐姐,你真好看。”她望着你,由衷地赞叹,温软的眼里满满的都是笑意。
她穿着一身银红滚边窄袖锦袍,一副富家小公子的打扮的模样。干净纯粹的笑,满满的少年气,让人不自觉地被她所吸引。
虽然她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你,但她的眼里满是真诚,让你不会觉得她有多唐突。
“张琼予”看着这样的“谢蕾蕾”,听着她的夸奖,淡漠的眼里突然浮现了一点暖色,唇边勾起了一丝清浅的笑意,本是明丽的容颜更是添了一抹艳色。
“好,过。”导演的声音把张琼予从戏中中惊醒。
张琼予长出了一口气,在这个剧组里,她算是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一个好的演员能够带你入戏。
在剧组里张琼予时常会对着谢蕾蕾感慨,不论是前辈还是谢蕾蕾,都真的很厉害。
听着张琼予的感慨,谢蕾蕾有些羞涩的笑着,说她其实并不算什么,以后张琼予会遇到更多更好更优秀的演员。
谢蕾蕾缓了一下,便又变回了那个往日那个憨憨的只会傻笑的小孩。
“soso,要喝水吗?”自从两人相熟之后,谢蕾蕾也跟着张琼予的朋友和粉丝们叫她的昵称。
“嗯。”张琼予轻声应了一下,和谢蕾蕾一起走到旁边的椅子坐下。
谢蕾蕾毕竟是比她多了些经验,还有一段学习的经历,所以张琼予在与谢蕾蕾相熟之后也会经常和她交流。
坐下后,张琼予和谢蕾蕾交流起了自己所演的这个角色 。
“你说这个角色究竟是有着怎样情感的人。”张琼予问谢蕾蕾的看法。
谢蕾蕾低头想了想。
“她……虽出身高贵但母亲早逝,从小便勉力支撑在那样一个大家族中生存,年幼便过早的成长,在后来国破后,还被当时因为投降而保住性命的五皇子,她的未婚夫送到了禹国,因为她的尴尬身份,始终没能有一个安定的处所。”
“所以她的内心里,更多的应该是怨恨吧。”
谢蕾蕾说着自己的想法。
张琼予所演的这个角色是战败国亡后作为战利品被送到禹国,出身高贵却颠沛流离,以一个棋子的身份深陷权谋的泥沼,喜欢男主角却身不由己地做着伤害他的事,身世很是悲苦。
张琼予也低头想了很久。
“其实我是觉得,这个角色在经历了从小到大的那些事之后,反而看淡了许多,说是没有怨恨是不可能的,应该更多的是对命运不公的无奈与对世间事的淡漠,当然还有复国的执念,不只是有怨,更多的是一些其他复杂的感情。”
谢蕾蕾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时眼睛亮亮的。
“soso你想的很好欸。”
后来和导演交流过后,他也非常认可。
原本在他的设想中,张琼予所演的角色虽然出身高贵,从外表上看是妖媚撩人,很是明丽的一个人,但她却不像外表那样简单。
国仇家恨,还有许多个人的情感,再加上剧里作为复国谋划的棋子,她的心中确实是怨恨的,但更多的是无奈与淡漠,内心远远没有他人想的那般简单。
听着谢蕾蕾在一旁真诚的夸奖,张琼予眯着眼睛笑着,心情自然也是好得不得了。
剧组的生活就在这种既忙碌又充实的氛围中过去。
卸好妆躺在酒店的床上,张琼予看着手里已经被她画的线弄得花的不行的剧本,死死地皱着眉头。
明天的感情戏什么的,真的是太要她的命了。
如果是装,她当然能装出一副喜欢的模样,但张导对他们所有人,不论是老演员还是新演员,要求都很高。他最关注的不是动作和表情,而是眼神。
从一个人的眼睛可以看到他的内心,所以张导是很看重眼神所透露出来的东西,就算是演戏,他也要看到你眼中由衷的情感。
眼神,眼神……
“啊~~~”
张琼予把剧本盖到脸上,苦恼的哀叹出声。
这时门口那里传来了敲门声。
“谁啊。”这层楼已经被剧组包下了,有人来找她的话,应该是助理姐姐吧。
“来了。”一边应着张琼予一边跳着在床边找拖鞋。
打开门,张琼予却发现是谢蕾蕾。
“soso”谢蕾蕾看见张琼予,咧开嘴笑了,嘴角扬起,笑眼弯弯。
“进来吧。”张琼予侧开身子把谢蕾蕾让了进来,谢蕾蕾就住在隔壁,这些日子如果有空她都会过来坐坐,张琼予早已经习惯了她的到来。
“你来得正好。”
明天是和男主角的对手戏,张琼予还在苦恼,谢蕾蕾就出现了。
谢蕾蕾看见剧本,大概也知道了张琼予在烦恼什么,她当年演感情戏的时候,也是觉得非常难搞,吻戏什么的,就更……了。
“谢蕾蕾,你觉得,这该怎么演。”张琼予无奈的摊手。
“这个嘛……还是要找到感觉。”谢蕾蕾摸着下巴想了想。
“那我们来对一下吧。”坐在床边的谢蕾蕾突然坐直了身子。
“呐,你就把我当成男主角就好了。”
张琼予看着她那双变得深情的眸子,突然感觉好像陷进了万千星河中。
“为了阿姐,还有宣阳哥哥。”
虽已成长了不少但仍略显稚气的谢蕾蕾颓然躺在地上,眼神已经逐渐暗淡。
她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兵符模样的东西,看着张琼予的眼神,突然轻笑出声,一身浅色的衣衫被血染红看不出原本的模样,雪白的脸上除了血迹还有一些尘土,看上去颇为惨烈。
她看着张琼予,用内力一下便轻易地捏碎了手中的那个假的兵符。
“长陵军,不能给你。”
张琼予站在一旁,看着谢蕾蕾,有些怔然。
周边,一地的尸体,血染红了地上的黄沙。
张琼予周围围站着的截下谢蕾蕾的人,皆是亡国之后她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人,也是除了五殿下那里的人之外他她们唯一能控制的力量,被安插在梁国里,轻易不会出动。
可这次为了谢蕾蕾身上的兵符和情报,他们皆从暗处被抽调出来,早已抱了破釜沉舟之意,不成功便成仁。
可现在……
谢蕾蕾好似是早已知道了这次刺杀一样,在这里的,暴露在她面前的,除了那个假的兵符和谢蕾蕾她自己以外,再无其他,就连那个她得到的消息中,那个重要的情报和信,也不在谢蕾蕾身上。
可为什么,为什么……
张琼予猛然想到了什么。
用自己的性命把安插在梁国内的钉子拔出来,值得吗?
为了试探自己,值得吗?
知道了这个结果后,看到这样用感情哄骗他们的,不堪的她,她可曾有过后悔。
张琼予唇边勾起讽刺的弧度,知道了这样一直被她一直信任的自己是这般模样,她一定很是失望吧。
谢蕾蕾又呕了血,本想把自己撑起来,却又倒了回去。张琼予怔怔看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带着眷恋和莫名的情绪,看着天空,随后慢慢黯淡,闭上了她那总是笑着的眼睛。
心像是从悬崖上坠落,张琼予身体晃了晃,被站在一旁的部属扶住才不至于倒下。
“小姐。”
张琼予摇了摇头。
一切都完了。
可以预想,谢蕾蕾既然早已看穿了一切,那李宣阳那边也应该收到了消息。
张琼予苦笑,想到李宣阳他们将要破局,他们的部署也都会随之破灭,张琼予的心里乱得一团糟。
她本应该想着应对的方法,可不知为何张琼予心里却想着另一件事。
她看着地上永远闭上了双眼的谢蕾蕾,她的心在轻颤,最后是还是被一旁的部下拉着才离开了这里。
对不起…对不起……
清风阁的这里的风景可真是好啊。
张琼予坐在清风阁三楼的窗边,出神的想着。阁楼的竹帘被拉起,外面的湖光山色边便一览无余。
张琼予听到外面传来了异动,虽然细微但她还是感受到了。
张琼予叹息一声。
来得真快。
门口被打开,出乎张琼予的意料,只有李宣阳一人。
李宣阳只穿着一件简单的素衣,长发简单得地挽起用一根素银簪子固定住,简朴至极的装扮,但身上的气度却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
这是她喜欢的人啊。
五殿下比不过他。
张琼予有些悲哀的想。
复国终究是无望了吗?
李宣阳在她面前坐下。
“许久不见了。”他淡淡地对她说。
张琼予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确实是许久不见了。"
“对不起……”张琼予垂着眼,她知晓成大事者,必须冷血冷情,对他们这些人来说,更是如此,但对那孩子,她没有办法做到完全无视。
想着那人对着她的温软的笑,还有那句斩钉截铁的 我信你,张琼予的心里满是苦涩。
她该恨她们的,他们的父辈也好,他们自己也好,是他们,毁了她的国。她那时年幼,上位者的争斗她并不了解,她所能切身体会的,不过是国破家亡的悲惨罢了。
但是…但是……
“对不起?”李宣阳把玩着桌上的杯子。
"对不起我们对你的信任,还是……"
“对不起她?”
李宣阳嘴角绷紧了弧度,那毕竟是他心爱之人的妹妹,也是他从小到大看着长大的孩子,他本想有一天她能真真正正地叫他一声姐夫,可终究是等不到了。
李宣阳苦笑出声,总是挂着温和浅笑的看不出心思的脸上有着一抹苦笑和悲伤,最后长叹出声。
“我要怎么跟她姐姐交代啊。”
一片死寂的沉默。
“她给了我一封信。”李宣阳突然出声打破了这片沉默。
“除了告诉我这件事还有把长陵军的兵符,连带着十关的情报给了我之外。”李宣阳苦笑摇头。
“她还要我放过你。”
张琼予一怔。
李宣阳转头看向了窗外,俊朗的脸上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悲伤。
“既然她说了,我们也相识一场,我不会杀你,不过…”李宣阳一顿,语气骤然变冷。
“我也不会放你离开这里。”
站起身来,李宣阳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你好自为之吧。”
自李宣阳说谢蕾蕾让他放过她的时候,张琼予就一直低着头,在他离开后才慢慢抬起头来。
一滴眼泪划过脸颊,张琼予的嘴唇紧绷,有一丝倔强的弧度。
她紧紧攥着拳头,突然感到了一丝可笑。
对不起啊……
张琼予松开了紧握着的拳头,温热的鲜血争先恐后的从嘴角滑落,本就是殷红的唇被鲜血染得更是红艳,多了一丝惨烈的意味。
她从未想过谢蕾蕾会为她求情,而且算准了因为她的死,她不论做出什么请求,李宣阳都不会拒绝她,一向宠爱着她的姐姐更是不会。
对不起啊,又欠了你一个人情,只是……
张琼予突然倒在了小几上,流逝的生命力让她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
不论李宣阳杀不杀她,她都不会再活着。
回顾她这一生,想想过得很是悲苦。
不能喜欢自己喜欢的人。
就连谢蕾蕾,一个全心全意信赖她喜爱她的人,她也要亲手把她推入深渊。
对不起……
“卡!很好!”
导演喊道,显得很是兴奋,而一边的工作人员也跑向前去,在张琼予坐起来时帮她擦去脸上的血浆。
谢蕾蕾也笑着在一旁看着她,看她慢慢从戏里的情绪中平复过来。
在这场戏演完之后之后,张琼予和谢蕾蕾就正式杀青,结束了两个多月的剧组生活。
同一天的戏里两个人都死了,谢蕾蕾还开玩笑说她们其实是同一天死,下辈子要同一天出生。
张琼予白她一眼。
“你这是占我便宜。”
张琼予要比谢蕾蕾大上一岁,在戏里更是有着四岁的年龄差,可不是占便宜嘛。
杀青了之后两人就没有办法像现在这样朝夕相处,谢蕾蕾觉得有些可惜,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soso!”谢蕾蕾向张琼予招手。
张琼予见了,走到谢蕾蕾身边。
“我们来拍几张合照吧。”谢蕾蕾说。
听了谢蕾蕾的话,张琼予自然是没什么异议,谢蕾蕾在这段时间帮了她很多,她是真心感激她。
于是两个人就有了第一张真正意义上的合照。
“这段时间谢谢你啦谢蕾蕾,改天请你吃饭。”见拍好了照,张琼予向谢蕾蕾笑着说。
“好。”谢蕾蕾冲着张琼予眼睛弯弯笑了起来,很是开心地应了。
张琼予和谢蕾蕾杀青后,这部剧的拍摄就接近了尾声,官博也陆陆续续地发放了一些剧照和片场花絮。
:哇,剧组终于肯动弹了!
:女鹅绝美,天啊这是什么仙女!!!
:哥哥娶我娶我
:**szd!!
:怎么办,有些期待了
…………
:诶?不是传说谢蕾蕾和张琼予不合吗?1分21秒那里的角落她们两个靠在一起干啥呢
:哇!这么隐秘的角落这位姐妹你都注意到了
:对哦,不是说张琼予和谢蕾蕾不合吗?这什么情况
关于张琼予和谢蕾蕾这点小小的互动,虽说出现了一些声音,但毕竟不是主流,一会儿便淹没在其他评论之中。
但这时候恰巧,反射弧似乎有些长的谢蕾蕾终于记起了她的微博,见助理拿了她的号转了定妆照的微博,想了想,也拿过来发了微博。
谢蕾蕾:这次在剧组真的很开心,非常谢谢导演和各位前辈对我的关照,也请大家多多期待这次的新剧哦(๑ `▽´๑)۶
[自拍][自拍][自拍]
[剧组合照][剧本照片][合照]
:儿子终于记得发照片了,妈妈好欣慰(˘ᵋॢ ˘)
:没够九宫格,打回重发!
:我没看错吧,最后合照里的另一个人是张琼予
:小蕾,你要是被绑架了眨眨眼睛
:呃,谢蕾蕾笑得那么开心这像是被绑架的样子吗
:诶?什么情况
:貌似……so蕾好像有点甜
:这位朋友你这是叛变的节奏吗??
:叛变什么叛变,两个plmm在一起她不好看吗,她不好磕吗?她不香吗?别听他们的,鹅砸(拍肩)这个儿媳妇妈妈很满意,合照什么的还有吗还有吗?
:so蕾?可,我们琼琼哥哥要做前面那个!
:不可!我们磊子哥必须是攻
:谢蕾蕾这身高也能做攻吗(斜眼笑)
:怎么了,矮子攻不可吗?矮瓜也是瓜!
:so攻党前来支援!不论对方是谁,so攻王道!
:听说这里在争攻受。和谢蕾蕾?我不管,谢蕾蕾就谢蕾蕾吧,张琼予绝对是一朵绝世金花!
谢蕾蕾的微博底下画风突变,开始争起了攻受,某些前段时间还在快乐“团建”的两家粉丝,一时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张琼予过了几天还是有些不习惯,毕竟在那样的一个环境中尽可能的变成另一个人过上一段时间,结束之后又回到正常的生活,对于她这个演戏新人来说,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原本想休息一段时间恢复一下,然而工作没能让她休整多久,在家里休息了两天她就又到了公司报道,和zero的其他成员一起排练为新歌和MV做准备,然后还要去参加一个综艺。
最后,张琼予高负荷工作的后果就是,她生病了。
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感冒,但到后面却发了高烧,不过好在完成了工作之后张琼予就有一段空白时间可以让她来休息,工作一结束就和曾艾佳说一声跑回家里躺尸了。
刚刚结束一部戏的拍摄,谢蕾蕾闲了一段时间,在这期间没有什么事要做,每天想的都是在微信上怎么找话题和张琼予聊天才不会感觉突兀,慢慢地突然发现,张琼予很忙所以很少能回复她的消息。
谢蕾蕾纠结地揪着自己的衣角。
……好想她。
在剧组两人基本是低头不见抬头见,这猛的突然没了另一个人的日子,好像有些难熬。
谢蕾蕾穿着睡衣在床上滚来滚去。
这是喜欢吗?
这是喜欢吧。
索性纠结不出什么结果,谢蕾蕾拿了手机去骚扰罗寒月。
听了谢蕾蕾的苦恼,罗寒月惊诧之余又感觉是见怪不怪,只敷衍了几句,就听到谢蕾蕾微恼的声音从手机那端传过来。
“我是认真的!”
“是是是,你是认真的。”罗寒月漫不经心地回着。
“这次不一样,不一样的……”谢蕾蕾感到有些委屈,低下头,声音也越来越低。
罗寒月一愣,皱眉看了看自己的手机,一阵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想了想,没再纠结这个问题。
“那你现在想怎么样呢?”罗寒月问她。
“我…我…我不知道。”谢蕾蕾苦恼的勒着怀里柔软的小熊猫玩偶,皱着眉,有些不知所措。
“啧。”罗寒月心里一阵嫌弃。
“呐,现在有个机会。”
“我昨天和她在微信上聊天的时候听她说她生病了……”多亏了在剧组的那段时间,罗寒月经常能见到张琼予,偶尔也会聊聊,到后面居然越聊越投机,现在关系也还算不错。
罗寒月和张琼予两个人的关系看起来比她们两个还要好,这让谢蕾蕾有些不开心,但没过多久就被担忧占据了脑海。
“生病了?怎么会生病呢!严不严重!她现在怎么样!”
罗寒月被谢蕾蕾突然提高的音量炸了一下耳朵,嫌弃地把手机拿开了些。
“你不是说喜欢她吗?现在展现你男友力的时候到了。”罗寒月一边看着手里的文件一边向谢蕾蕾支招。
“你就去看望看望她,带点吃的,粥啊什么清淡的东西,想来现在这时候应该也没什么人有空照顾她,然后你就体现一下你的认真,你的可靠,就算没什么进展,至少也要在人家面前拉点好感度……”
谢蕾蕾拿着手机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就差拿出了小本本认真做笔记了。
谢蕾蕾这智商能追到人嘛。
罗寒月表示怀疑。
不过凭她这张脸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是张琼予会是那种看脸说话的人吗?
罗寒月摸摸下巴。
几个月后罗寒月表示……
她还真是。
迅速换好衣服,戴好帽子口罩的谢蕾蕾这时才不会想到罗寒月是个什么想法,只想着这次的事,换好鞋急急忙忙出了门。
张琼予的住处之前聊天的时候谢蕾蕾有问起过,她记得那时张琼予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选择告诉了她,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出门时谢蕾蕾想了想还是给张琼予发了信息,毕竟她们这个圈子隐私极为重要,就算她早已经知道地址,也最好跟张琼予说上一声问问意见,可到了地方下了车,谢蕾蕾也没见张琼予回复她。
谢蕾蕾低头抿着唇,看看自己手里还冒着热气的山药粥,有些纠结。
“蕾蕾?”
谢蕾蕾回头看见了熟悉的人。
谢蕾蕾刚刚摘了口罩,所以曾艾佳远远地就看到了熟悉的脸,走进一看还真是她。
“你怎么来这里了。”
“听说soso生病了,我来看看她。”谢蕾蕾对曾艾佳乖巧地笑着。
“哦~”曾艾佳若有所思。
“那你跟我进去吧。”曾艾佳领着她走了进去。
这个地方安保很好,外人很难进去,曾艾佳见她专门跑过来,就带着她走了进去,然后把手上的药递给了她。
“我还有些事,既然你来了就顺便帮我把药带上去吧,记得叫她好好把药吃了。”
“好。”谢蕾蕾乖巧地应了,目送着曾艾佳走远后,拎着东西来到张琼予公寓的门前。
低头深吸一口气,谢蕾蕾按响门边的门铃。
张琼予在并不安稳的梦里听到了门口的响声,挣扎着爬起来。
她本就有起床气,再加上生病让她的头昏昏沉沉,此时更加烦躁,但想到曾艾佳好像说要来给她送药,就强忍着不适,按着头起了床。
“来了。”声音有气无力。
虽然在病中,但张琼予的警戒心还在,透过猫眼看了外面一下,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张琼予的瞳孔微缩,迅速开了门把门外的人拉进来。
“你怎么来了。”
谢蕾蕾头上戴着鸭舌帽,脸上的口罩刚才被摘了下来,脸上挂着无害的笑,晃晃手上的袋子。
“来看看你,顺便给你带点吃的。”
谢蕾蕾手上有三个袋子,一个是打包好的粥,一个是超市的袋子,里面是一些零食,除此之外就是曾艾佳刚刚给她的药。
谢蕾蕾把手上的袋子放到一边,靠近张琼予抓着她的手,一只手摸上她的额头。
因为生病,张琼予的思维都变得迟钝了许多,愣愣地看着谢蕾蕾用手指探她的额头。
有些烫。谢蕾蕾抿唇皱眉。
“soso你赶紧回床上躺着。”谢蕾蕾扯着张琼予回卧室,第一次到张琼予家的陌生感和生疏被心里的担忧冲淡,里里外外的忙活着。
来得正好,堪堪到了午饭时间,谢蕾蕾拿出粥试试温度,刚刚好,走进了厨房拿了碗给张琼予盛好送进卧室里。
在卧室张琼予靠在床头半眯着眼睛,感觉好像马上就能睡过去一样。
听见谢蕾蕾走过来的声音,张琼予睁开眼睛,眼里泛着一层水光,仰着头看向她。
见惯了张琼予聪明狡黠的样子,乍一看到她生病迷迷瞪瞪的可爱模样,感觉心里的某一块地方在不自觉间悄然融化。
把粥递给她,张琼予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吃了,而谢蕾蕾就坐在床边,笑意融融地看她。
知道张琼予头晕,所以谢蕾蕾也没和她说什么话,等她吃完后帮她收拾好拿到厨房洗干净,最后也没忘记曾艾佳的叮嘱,拿了药到张琼予床前。
“soso,吃药吧。”
张琼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躺回了床上。
“唔……不吃!”
张琼予把自己整个人都缩进了被子里,因为虚弱声音软软的,说话更像是在撒娇。
谢蕾蕾的心又软了几分,可是不吃药是不行的。
谢蕾蕾坐下拽了拽张琼予的被角,语气很像哄孩子。
“不吃药怎么行呢?不吃病怎么能好的呢?soso你不是难受吗?吃了药就不难受了……”谢蕾蕾在张琼予耳边絮絮叨叨。
像是受不了了,张琼予把被子掀开突然坐起来,金色的头发有些炸毛,幽怨地看了谢蕾蕾一眼,赌气一般拿过药吃了下去,又躺回去直接把后背对着她。
谢蕾蕾当然不会计较,见她好好吃了药,满意地帮张琼予盖好被子,端着杯子走出了卧室。
因为药效的作用,张琼予昏昏沉沉睡了一下午,等到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
张琼予按着眉心坐起来,感觉已经比中午好了许多,松了一口气,穿上鞋想出去找点水喝,一打开卧室房门,却被外面客厅的灯光晃了一下。
张琼予揉揉眼睛,看到了外面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谢蕾蕾。
张琼予一呆。
“你怎么还在这里……”
谢蕾蕾看见张琼予,眉眼一弯“soso你醒啦。”
谢蕾蕾没有回答张琼予的问题,而是走到她面前,摸摸她的额头。
“嗯…没中午那么烫了。”
张琼予头脑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混沌,感受到谢蕾蕾触上她额头微凉的触感,不自在地偏过头。
“你醒了刚好。”谢蕾蕾走到了门边换鞋,“我出去一趟,等会儿记得给我开门啊。”
张琼予还没来得及问她去哪儿,关门的声音就把她的疑问堵了回去。
张琼予皱皱眉头,也再懒得想,这一病让她的头脑都懒怠了许多。到厨房倒了杯水,张琼予坐到了谢蕾蕾刚才坐的那个位置,眼神一瞟看到了谢蕾蕾拿来的袋子,翻了翻,居然是一些零食。
张琼予的眼角染了些笑意。
正好,她觉得嘴巴里苦的很,不客气地直接随便拿了一包撕开吃了。
谢蕾蕾回来的时候,手上提了不少东西,张琼予给她开门,倚在门边,目瞪口呆地看她走进来。
“你这是……”米,肉,蔬菜……谢蕾蕾该不会是想在她家里下厨吧。
谢蕾蕾把东西放在一边,把脸上的口罩扯下来,冲她笑了笑,弯下腰来一边换鞋一边说。
“你还在生病,所以不好带你出去吃,再加上老是点外卖不好,而且这次你也要吃些清淡的西……”张琼予帮谢蕾蕾把东西拎到了厨房,她这里的厨房基本是个摆设,谢蕾蕾这出去一趟却是把需要的都买了,看来是好好探查过一番了。
“那你…那你随意……”张琼予见谢蕾蕾熟练地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系上了围裙,难得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晃晃脑袋出了厨房。
谢蕾蕾见张琼予离开了厨房,瞬间松了一口气,赶紧拿出手机向妈妈远程求助。
张琼予穿着宽松的T恤,金色的头发在脑后挽了一个丸子头,坐在餐桌旁,椅子有些高,两条细长的腿在桌下一晃一晃,看着谢蕾蕾里里外外的忙活着,等到谢蕾蕾把汤端出来后,才开始打量着桌上的菜。
卖相还不错,目测应该能吃。张琼予点点头。
谢蕾蕾帮张琼予盛了饭,撑着下巴看她,直到张琼予吃了后夸了她一句,才笑得像个得了糖果的小孩子,也拿起筷子。
张琼予抿唇,不知道为什么,这顿饭吃的有些心不在焉,谢蕾蕾基本上全程都在偷看她,眼里的炽热的感情烫的张琼予不敢直视。
谢蕾蕾这眼神,她今天就算再迟钝也不可能感受不到。
是变化?还是,一开始就有,只是她自己没有发现。
张琼予心情复杂,想了想,突然抬头看她,谢蕾蕾仍是不闪不避,弯着眉眼笑着看她。
张琼予心里一动。
吃完饭谢蕾蕾又监督张琼予吃了药才告辞,她不肯让张琼予把她送到外面,所以张琼予也就只在门边看着谢蕾蕾走进了电梯。
等到完全走出了张琼予的视线,谢蕾蕾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脸上挂上由衷的笑意,拿出手机打开对话框。
寒月:怎么样?
她们的聊天记录一串的都是今天的语音。
蕾蕾:[OK]
蕾蕾:谢谢寒月!
罗寒月,您的专业僚机。
经过那天后,两个人之间好像有了一些变化,谢蕾蕾天天在微信里找她说话,偶尔发一些土味情话和土味表情包,让张琼予在想翻白眼之余也感到了些许有趣。
这天刘倩倩在公司看到张琼予,叫住她聊了几句,不知怎么聊到了谢蕾蕾。
“蕾蕾是在追你吗?”
???
张琼予有些震惊地看向她。
“怎么这么问?”
刘倩倩拿手机打开和谢蕾蕾的对话框给她看,上面都是问的张琼予的情况,或者是喜欢什么喜欢吃什么。
刘倩倩看张琼予震惊的表情,笑,“怎么,在同一个圈子,有联系方式很奇怪吗?”
张琼予眼神怪异,“她还知道去问你?她又是怎么知道我们的关系的。”
刘倩倩耸耸肩。“我们关系又不是秘密,更何况…”
“她别的不认识,好歹认识一个艾佳吧,知道这些不是很正常的吗?”
“所以呢?”张琼予斜眼看她。“她问你就答了,刘倩倩你站那边的!”
刘倩倩表情很自然,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蕾蕾那孩子谁能拒绝她啊。”
张琼予想起谢蕾蕾水润的眼睛和单纯无害的笑,叹息一声。
完蛋,她身边的朋友们迟早全都叛变。
由于工作性质的原因,虽然更熟了,但她们见面的机会倒是很少,所以日常也只能在网络上说说话。
张琼予度过了最开始的不自然和不知所措,恶趣味上了线,有事没事总喜欢逗谢蕾蕾,看她愣神过后发的表情包,捂着唇笑得开心。
至于以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随遇而安喽。
艺人的工作时间总是非常不确定,常常前面还在家里葛优瘫,或者在练习室里练练舞,后面就全国各处跑通告,转眼间就在忙碌的日子中度过了三个月。
这几天从外地回来,张琼予总算能喘口气,回家时却总感觉有什么不对。
随手回复了谢蕾蕾的微信,明明还是和往常一样的语气,透过冰冷的屏幕她也并不知道谢蕾蕾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但她就是觉得有什么不对。
拿出手机登录微博发了几张自拍,算是完成了这段时间的营业。反正闲来无事,张琼予就慵懒地躺在沙发上,拿起手机刷起来,偶然间看见私信列表,想了想,心血来潮想要看一看。
张琼予发现其中有几个不是黑好像也不太熟悉的ID,点进去一看,是在问她一些事,问的人却是谢蕾蕾。
之前她和谢蕾蕾在片场的时候本就没有刻意遮掩什么,一些互动就被拍进了摄像机里,在加上她们所扮演的角色在剧中关系极好,随着之前新剧发出的一些花絮和先导预告片,她们好像慢慢的集结了一些cp粉,她们的cp名好像叫什么……so蕾。
哈哈哈,她在前面。
张soso表示非常满意。
张琼予原本只是无意间想要翻一翻,但越看越觉得不妙。
她算是知道她这段时间为什么总感觉有什么不对。
谢蕾蕾,她好久没出现过了。
或者换句话说
她很久没有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了。
张琼予狠狠地皱起眉头。
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琼予想了想,去翻了谢蕾蕾几个月前公布的行程,再看看最近的活动,心中的不安越发浓重。
几乎没有活动,微博也很久没有更新了。
张琼予长长出了口气,想了想,直接打电话给罗寒月。
“寒月。”接通了张琼予就开门见山。
“谢蕾蕾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几个月为什么她的活动都停了。”
罗寒月一愣。
见罗寒月沉默了,张琼予按了按眉心。
果然。
“这几个月我就察觉谢蕾蕾有什么不对,刚才看了看,她的工作行程也很异常,莫名其妙地推掉了很多重要的通告,包括之前早就已经定下的,仔细算算,她已经有好几个月都没出现了。”
“她的新戏还在宣传期,这样的反常,不可能只是什么简单的休息吧。”
“最近我很忙,也没有去关注这些,还是微博上有好几个粉丝到我这里来问她怎么样了我才知道。”
呃……
罗寒月倒是没想到这个,原来ky还有这样的用处。
“看来你挺关心我们家小傻子的。”罗寒月语气里带着玩味的笑。
张琼予顿时哭笑不得。“寒月我认真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
罗寒月沉默了一会儿,叹息一声。
“你这么聪明,应该猜出来了。”
“公司在冷藏她,现在还算是警告,时间是永久还是暂时,还要取决于蕾蕾的态度。公司给我涨了工资,同时也让我强制休假了,很明显是不想让我管这件事,我现在真的是……无能为力。”
罗寒月感到无力。
“你应该知道的吧,谢蕾蕾曾经有过一段空白期,她是去学习了。为了这个,和公司差点闹翻,不过有一些你应该不知道,虽然最后她还是去了,但代价就是她和公司另外签了一份合同。”
“细节我就不多说了,谢蕾蕾现在人气还不错,公司想赚快钱,毕竟一个偶像,热度究竟能维持多久,谁也不知道,可谢蕾蕾的目标可不是这个,之前去不管不顾跑去学习就能看出来了,这是他们之间根本的分歧。”
“之前她和公司之间也有很多争执,但这次公司应该是认真了,谢蕾蕾要是再不好好听话。”罗寒月按按眉心。
“公司可能真的会放弃她,而且公司手上握着的那份合同……”罗寒月突然顿住,脸上满是苦笑。
“谢蕾蕾可能这辈子就没什么出头之日了。”
“谢蕾蕾现在在哪儿,我要见她。”张琼予突然说。
罗寒月听她问起,想了想,也许张琼予现在过去,有她的安慰,谢蕾蕾会好上很多,也不犹豫,直接说了谢蕾蕾房子的地址。
谢蕾蕾坐在窗前,仰头看着澄澈的天空,默默发着呆。
突然来电铃声打断了她的放空,看见来电显示,谢蕾蕾目光柔和了些许,强打了精神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得像往常一样。
“soso,怎么突然打电话给我,你不是正在忙吗?”
“谢蕾蕾,开门。”
“啊?”
谢蕾蕾愣住了。
张琼予通过罗寒月和小区的保安打了声招呼,现在已经站在了谢蕾蕾家外面,眉头微微皱着,对电话里的谢蕾蕾再一次重复。
“我在你家门口,来给我开门。”
?????
“哦哦哦哦”
听着电话那头手忙脚乱的声音,张琼予的眼里有了几分笑意,也不再紧皱着眉头。
咔哒一声门被打开,谢蕾蕾在门里直愣愣地看着张琼予,而张琼予则是上下打量着许久没见的她。
她在家里自然没有化妆,素面朝天,面色有些憔悴,眼下的青黑浓重。
这些天谢蕾蕾经历了什么张琼予并没有真实看到,但看着她现在这个样子,有些心疼。
张琼予向前一步揽住谢蕾蕾,把她拥进了怀里。
她很瘦,身上的骨头硌得她皱起了眉头,张琼予把谢蕾蕾毛茸茸的脑袋按进了颈窝里,手放在她脑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堪堪及肩的柔软头发。
谢蕾蕾本来在看见张琼予时还牵强的露出笑容,但被张琼予拥进怀里的那一刻,她的整个心理防线瞬间崩塌。伸手揽住了身前人的腰,把头埋进了张琼予的颈侧,一瞬间眼泪涌上了眼眶。
“我只是想做自己想做的事的事。”谢蕾蕾声音哽咽,语气里满是疲惫,埋在张琼予怀里,不愿放手。
“其他的我都可以妥协,可是……”
“我不愿意放弃我的梦想,我的承诺,我最初想要完成的心愿。”
张琼予轻轻拍着谢蕾蕾的背,眼里满是温柔和心疼,鬼使神差的,在谢蕾蕾的头发上轻吻一下,只是她没有察觉。
在张琼予的怀里哭了好一阵,情绪发泄过后,谢蕾蕾不好意思地揉着眼睛退出了张琼予的怀抱,冲她咧嘴笑了一下。
张琼予端详一下,觉得谢蕾蕾状态好了一些,对她说:“你收拾收拾,跟我出去。”
“啊,啊?”谢蕾蕾有些愣。
见谢蕾蕾还是傻愣愣的,张琼予无奈用手指戳戳她的额角。“还不快去。”
谢蕾蕾突然回神,用手捂住了被张琼予手指戳到的皮肤,脸色有些红润。“哦哦。”
在车上,谢蕾蕾偷偷看坐在身边的张琼予一眼,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她还是没有问,她相信张琼予。
待到了目的地,谢蕾蕾诧异地看向张琼予。
没错,张琼予想带谢蕾蕾来找刘力菲。
谢蕾蕾有些怯生生地跟在张琼予身后,到了刘力菲办公室门口,张琼予安抚地看一眼谢蕾蕾,敲门走了进去,却没曾想在里面看到了两个没想到的人。
刘力菲坐在办公桌后,苏杉杉坐在她面前,正不知在商量些什么,一旁段艺璇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看到走进来的谢蕾蕾时,惊讶地站起来。
“谢蕾蕾!”
“段段……”谢蕾蕾也有些意想不到。
段艺璇也是圈子里颇负盛名的高人气偶像,她们两个本就私交甚好,但也很久没见了,倒也没想过会在这里见面。
段艺璇对谢蕾蕾发生的事情略有耳闻,原本就是想要苏杉杉来帮一下忙,所以听说她过这边来,也跟着跑来了,却没想到张琼予把谢蕾蕾带来了。
刘力菲见她们过来,竟然也没觉得意外,只抬头示意一下。“坐。”
张琼予见她的反应,觉察到了一丝反常。
该不会她早就预料到了吧。
张琼予直勾勾盯着她看,刘力菲也看她,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最后居然是刘力菲先缴械投降。
“好好好,我说。谢蕾蕾那件事,我早就知道了。”她又向苏杉杉和段艺璇那边看一眼。
“喏,杉杉除了来跟我谈一个合作之外,也是为了这件事。”
苏杉杉向张琼予点头示意,也算是打了个招呼,张琼予也点点头,又看向刘力菲,目光灼灼。
“那你是怎么想的。”
刘力菲笑笑,看向谢蕾蕾。
“那要看蕾蕾是怎么想的喽。”
谢蕾蕾先是垂下眼帘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又抬起头看向刘力菲,眼神坚定,带着点点水光,虽然没有说话,但那双眼睛,看的她都要心软了。
刘力菲笑笑。
“好的我知道了。”
“蕾蕾的合约,我看过了,你们也不用问我是怎么拿到手的,既然要打这场仗,不好好了解一下怎么行呢。”
想起合同的内容,刘力菲皱皱眉头。
谢蕾蕾当初签的这份合同,真的是……
真不知道是说她傻,还是决心太强了。
不过看样子应该是后者。
很多人说她傻傻蠢蠢,可是她真的不聪明吗?不见得吧。
“老实说。”刘力菲舒服地靠在椅背上,两手撑起。
“他们握着你这一份合同,事情非常棘手。”
她有心帮一下朋友,但她也是个商人,不会做没有利益的事,不过这次,到也算两相宜。
谢蕾蕾这个人,她要定了。
这时刘倩倩走了进来,手上端着几个杯子,她先是用温和的眼神看看张琼予和谢蕾蕾,随后又走到刘力菲身边。
刘力菲笑着看刘倩倩给她端来一杯咖啡,接过,顺手握住了她的手,继续说道。
“不过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刘力菲深思一下,皱皱眉头。
“我去找我爸吧。”
“杉杉…”刘力菲突然望向苏杉杉。
苏杉杉看了看坐她身边的段艺璇,看她带着期望的眼神,笑笑。
“我家的产业虽然很少有涉及娱乐圈,不过应该还算派的上用场。”
什么用场,当然是施压了。
谢蕾蕾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些为她的事在想办法的人,眨眨眼睛,突然弯了眉眼,笑得开心,看看站在她身侧的张琼予,又把眼睛投向眼前的人。
“谢谢你们。”
张琼予和谢蕾蕾昔日对家成同事。
最近的娱乐圈热点资讯便就是这个,刘力菲动作很快,雷厉风行,再加上苏杉杉那边的助力,很快谢蕾蕾的经纪公司那边就松了口,可虽然如此,还是赔了一笔不小的违约金。
刘力菲玩笑般地跟谢蕾蕾说。
“为你我可花了不少钱呐,你可得好好工作。”
实际上谢蕾蕾这块璞玉到了她手里,她可是开心的不得了,像谢蕾蕾这样的,好好雕琢一番,赚钱的日子还远吗?
张琼予知道后白她一眼。
奸商。
对于张琼予来说,这件事过后,她的日常变化倒是不大,只是谢蕾蕾来找她的次数越发的勤了,经常是和队友在练习室练舞时,一个身影就偷偷溜进来,坐在一旁看她,在她休息的时候给她递毛巾递水,多来几次,zero的其他成员都和谢蕾蕾熟了不少。
张琼予和刘倩倩抱怨,刘倩倩只笑着望她。“谁知道你是不是乐在其中呢?”
张琼予看了她一眼,没回答。
刘倩倩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这天谢蕾蕾到了公司,从电梯里走出来,摘下了脸上的口罩,身后是跟着她和她说着行程的罗寒月。
因为上次的事情和谢蕾蕾这层关系,刘力菲连罗寒月也挖了过来,一石二鸟,得了罗寒月这么一个工作能力很强的人,刘力菲得意,谢蕾蕾也很开心。
谢蕾蕾迎面遇到了刚从练习室出来的张琼予,眼中闪过欢喜。“soso!”
罗寒月见她跑过去,无奈地叹口气,知道她肯定也是听不下去了,对她说:“我先到艺术部那边交代点事,你先去吃饭,我待会儿再来找你。”
“好。”谢蕾蕾乖巧地应下了,又转过头对张琼予说。
“soso我点了外卖,你跟我一起吃吧。”
张琼予想了想,应下了,“好吧。”
免费的午餐,不吃白不吃~
在休息室,谢蕾蕾把外卖摆好,又把餐具摆到张琼予面前,见她在揉肩膀,问她。“是不是累了,最近很辛苦吗?”
“还好,就是zero要出新专了,为了mv排练有些忙。”张琼予肚子也是饿了,见谢蕾蕾把食物都摆好了,兴致勃勃地拿起筷子,谢蕾蕾的下一句话却把她镇在了原处。
“你辛苦归辛苦,什么时候嫁给我。”
谢蕾蕾嘟嘟囔囔地说着。
张琼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看向谢蕾蕾,她也在看她。
谢蕾蕾和之前的开玩笑完全不一样,看着她目光真挚而坚定。
沉默了一小会儿后,谢蕾蕾小声地对她说,像是怕惊扰到眼前的人一样。
“喜欢……”
谢蕾蕾就这么看着张琼予,眼睛亮亮的。
“我喜欢你。”
“你能不能,能不能和我在一起。”
刘倩倩这天在公司迎面看见了谢蕾蕾,一愣,感觉有点不对。
刚才路过那个笑得跟朵风中摇曳的花儿一样的人是谁。原谅她这么来形容她,不过她是真的觉得好像好像。
刘倩倩一脸莫名,发生了什么?
她百思不得其解,中午到刘力菲办公室的时候顺带说起了这件事。
“嗯?”躺在沙发上,刚想眯上眼睛休息一会儿的刘力菲听到了,有点反应不过来,想了想。
“跟张琼予有关吧。”刘力菲顺嘴提了一句,舒舒服服地枕在刘倩倩的大腿上,一会儿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但刘倩倩却突然get到了什么,一边给刘力菲按着头,一边想着这件事。
……
哦~~~
原来如此。
罗寒月刚放下手机就注意到了坐在角落嘿嘿傻笑的谢蕾蕾。
嗯?她记得谢蕾蕾最近的计划安排里,这几天并没有工作,所以她不好好在家休息,跑来公司干嘛,还笑成那样。
然而没过一会而罗寒月就知道她来干什么的了。
“soso!”谢蕾蕾兴高采烈地向往这边走的张琼予打招呼。
张琼予点点头,看见谢蕾蕾笑弯了的眼睛,嘴角微微勾起。“你先在这里等我。”
“嗯。”谢蕾蕾乖巧地点点头。
罗寒月眯了眯眼睛,啧啧啧,不简单啊,这肯定有大事发生了。
“蕾蕾啊。”罗寒月装作漫不经心地说着。“你们这什么情况。”
“啊。”
“你是打算坦白从宽呢,还是抗拒从严呢。”
谢蕾蕾听到这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微微地泛起点点红色。
“我…我……”谢蕾蕾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向soso表白,她…她答应我了。”谢蕾蕾低着头,耳根有些红,声音含含糊糊,罗寒月几乎要听不清谢蕾蕾说了什么,但好在她是听明白了。
她家的猪成功地把人家白菜给拱了,哈!可喜可贺呀。
“说说,说清楚点。”罗寒月心里的八卦小人有点按捺不住,问起她。
谢蕾蕾本就是处于极度兴奋之中,正愁没人分享,而罗寒月本就知道她们的事,于是老老实实地把过程跟讲清楚了。
听了谢蕾蕾的话,罗寒月嘴角抽了抽。“你表白真的好草率。”
“草率吗?不草率啊,而且我我每天都在表白的。”谢蕾蕾一脸认真。
罗寒月想起了张琼予跟她吐槽过的每天收到的谢蕾蕾的表白信息,窒息的直男表白手法。
好吧跟谢蕾蕾说这些有什么用,罗寒月翻了一个白眼,这真是一个用脸追到女孩子的经典案例 。
罗寒月表示无话可说。
“soso,我们一起住吧。”
听到这话,认真吃着牛排的张琼予差点咬到舌头。
一、一起住,同居吗?
这……这进度未免太快了些,还有,她们在一起的事情要是被传出去,公司,舆论,还有粉丝不知道会不会怎么样呢,张琼予想到这些问题,感觉有点头疼。
她那天真是脑子抽掉了才会答应她。
但是看着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张琼予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拒绝的话。
“soso……”谢蕾蕾放下了餐具,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带着一点委屈,一点期待。
昨天晚上回去之后,谢蕾蕾一夜都没睡好,一半是开心,一半是想念,她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抱抱她,亲亲她。她想无时无刻都和她在一起。
“soso……”
“让我和你住在一起好不好。”
“我…我很想你,我想和你在一起。”谢蕾蕾的脸和耳根都有些红,但还是很坚定地说了出来。
张琼予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神,思考一下,答应了。
“嗯。”
谢蕾蕾的眼睛瞬间闪起了光,笑得眉眼弯起来,突然拉起了张琼予放在桌上的手,蹭蹭她的手指,却被张琼予捏住了手腕。
“坐好,好好吃。”这里再安全,再隐蔽,毕竟还是在外面,她不想横生枝节。
谢蕾蕾委委屈屈地坐回来,鼓着嘴巴,拿起餐具对面前的食物泄愤,但没过一会儿她就笑起来,傻里傻气的。
她们要住在一起了。
嘿嘿。
因为张琼予最近通告有点多,所以整理新家就交给最近在休息的谢蕾蕾,之前为了方便,张琼予原本是住在公司安排的住所里,而现在搬家,她只用负责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其他的都交给谢蕾蕾这个最近心情都很好的“闲人”了。
东西都搬得差不多,下次出通告回来,也差不多能住进去了。
刚下飞机,张琼予带着口罩,推着行李箱,被粉丝们簇拥着出了机场,向粉丝们招招手,张琼予转身上了车,却发现里面坐着一个带着渔夫帽和黑色口罩,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人。
等到车子滑行出去,那人才摘下帽子和口罩,对着张琼予弯着眼睛笑。
“soso。”
张琼予捏捏她的脸。“怎么来了。”
谢蕾蕾把张琼予的手从自己脸上拿下来,把自己的手挤进去,十指紧扣。
“我来接你”
“我来接你回家。”
打开门,谢蕾蕾帮张琼予把行李拿了进去,从玄关的鞋柜给张琼予拿了一双拖鞋,和她的鞋子是一样的,只是颜色有些不同。
张琼予看了一下,想着谢蕾蕾的小心思,脸上也只有无奈的笑。
换了鞋后张琼予四处张望一下,嗯,看起来是很用心地布置过了,房子的整体简约却不简单,温暖的色调,柔软的地毯和沙发,看起来就很舒服。
只是她现在倒没有什么心思,去仔细看看她这接下来很长时间都要住在这里的房子,她真的快要累死了,现在只想马上跑去卸妆睡觉。
“谢蕾蕾,卧室在哪儿。”
“噢,这里。”谢蕾蕾牵着张琼予的手把一间房间的房门打开。
张琼予看到卧室里的摆设,一愣。
布置什么的都还好,干净整洁,摆设很用心,只是里面的床上,小沙发上,地毯上,还有床边挂着的,大大小小,姿态各异,到处都是熊猫的玩偶。
张琼予有被震撼到,她感觉她现在已经被淹没在了熊猫海里。
张琼予微微瞪大了眼睛。
“soso。”谢蕾蕾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但还是一脸期待地看她。
“你喜欢吗?”
“emmm……嗯,喜欢。”虽然她很喜欢没错啦,但是这也……
张琼予随便抓起一个戳戳。
这也太多了。
话是这么说的,但张琼予欢喜的感觉却是没减分毫。
熊猫熊猫!
张琼予面上不显,心里还是乐开了花。
也许拿别的东西不会那么轻易地讨好到她,但熊猫却是没错的了,天知道她有多喜欢熊猫,一只一只的黑白团子,太可爱啦!!
谢蕾蕾一进去,就滚到到了柔软的大床上,躺了一会儿后,就滚到床边抓住了张琼予的衣角,坐起来,眉眼弯弯地笑了。
张琼予一脸嫌弃地看她,嘴角却忍不住上扬,也笑了。
听谢蕾蕾说了关于房间的布置,张琼予若有所思,一间是书房,一间是客房,有一间被改成了舞蹈室,还有一间是谢蕾蕾的健身房。
那也就是说,除非张琼予要去住客房,不然她们两个就得住在一间房间里。谢蕾蕾也没问过她就这么决定了,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但是……张琼予故意逗她。
“谢蕾蕾,虽然我答应和你一起住了,但我好像没答应和你一起睡吧。”
“啊……”谢蕾蕾愣住了,想抱着张琼予香香软软的身子睡觉的美梦瞬间破碎,顿时苦了一张脸。
张琼予用手捂着脸,死命地憋着差点忍不住的笑,谢蕾蕾一看就懂了。
“soso!”
“好啦好啦乖,我先去卸个妆。”捉弄了一下老实孩子的恶趣味小so拍了拍谢蕾蕾的头,马上跑进卫生间逃离了现场。
谢蕾蕾看着张琼予的背影,本是撇着的嘴角慢慢收回来,低下头,笑了。
真好呀。
后来的日子过得很是平淡,除了越来越忙之外,倒也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只是她们两个,谢蕾蕾和张琼予,倒是引起了越来越多人的关注。
不得不说广大网友的眼睛是雪亮的,她们的互动和之前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区别,但还是让人嗅到了异样。张琼予面对着广大喜欢她们的粉丝所散发的善意,颇有些哭笑不得。
虽然她们并不能公开,但看着那些喜欢她们的人认真表达的喜爱和对她们感情的羡慕和祝福,张琼予还是有些触动。
张琼予看向身边盘腿坐在床上,捧着罗寒月给她的几个剧本在仔细琢磨的谢蕾蕾,忍不住揉揉她披散着的柔软的发。
谢蕾蕾抬头看她,抿嘴笑了,蹭到她的身边,小声地跟她说她刚才看到的觉得编剧写得很好的一个地方。
女孩子身上干净的温暖气息环绕着她,张琼予的内心突然变得宁静,心也变得柔软起来。
今天又是吸so的一天。
谢蕾蕾悄悄发了一条朋友圈,是她偷拍的一张照片,里面是在练习室里的张琼予,只穿着一件小背心和短裤,露出了半截纤细的腰和细长的腿。
滴滴滴:嗯?谢蠢蠢,你这角度偷拍的吧。
藤藤菜:作为老板我必须提醒你一句工作时间禁止谈恋爱。
世界上最好的677:内个蕾蕾改天我教你拍照吧。
助理姐姐:我要跟张琼予说你偷拍她的事,你屏蔽她了吧,你肯定屏蔽她了。
hana回复助理姐姐:我没有!!!
(其实是忘记了)
罗老师:蕾蕾你不行啊,学坏了,啊?
×××:so蕾szd
×××:so蕾szd
×××:so蕾szd
soso:嗯哼?
×××回复soso:吼吼,正主来了。
hana回复soso:soso!你没有戴护膝!
啊。
张琼予一愣,谢蕾蕾偷拍她,她看见了本来是想来兴师问罪,却没想到一下子被谢蕾蕾的回复堵在那里,一向聪明的小脑袋瓜这时居然转不过来,愣了。
emmm……算了,怕她再在她这里唠唠叨叨,这次就算了吧。张小姐为了自己的耳朵着想,暂时把这一页翻了过去。
张琼予靠在床头看手里捧着的一本书,谢蕾蕾洗好澡从卫生间出来,拿干毛巾擦擦自己有些湿润的发梢,看见坐在床上的张琼予,笑着把毛巾扔到一边,扑到床上就滚进了张琼予的怀里。
张琼予眼睛没离开书页,用一只手摸摸谢蕾蕾的头,给她顺毛,谢蕾蕾餍足地眯了眼睛,见张琼予没理她,自顾自地掏出了手机自己玩。
“soso,之前那个行程表你给我看一下。”
“嗯。”张琼予随意应了一声。
“在我手机里,你自己看吧,密码是我生日。”
“噢。”谢蕾蕾拿过张琼予的手机,挠挠头,输入几个数字。
密码错误。
谢蕾蕾顿时苦着脸皱紧了眉头。
思考了很久,又输入了几个数字。
还是密码错误。
张琼予被谢蕾蕾吸引了注意,饶有趣味地看着她。
“我的生日。”
“你看六位数呢。”
“我的六位数生日。”
“你在输自己的生日吗。”张琼予失笑。
“等一下等一下我想一下。”
“我一定能输出来!”
谢蕾蕾你好笨呐
张琼予忍不住揉起了谢蕾蕾的脸,软fufu的,手感超好。
谢蕾蕾看着张琼予,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作着无声的抗议,嘴里呜呜呜的发出不知名的音节。
有一个长得很可爱的女朋友是种什么体验?
应该就是现在这样了吧,张琼予笑得眯起了狡黠的眼睛,大发慈悲地放过了谢蕾蕾,手却在离开的时候被谢蕾蕾一口咬住了手指,嘴巴鼓鼓的,像是在发泄着不满。
张琼予感受着指尖的湿热,小巧的耳垂染上一点红润,一向游刃有余的张小姐难得的感受到了一丝不安。
“谢蕾蕾,快放开我。”
舌尖无意识地舔了一下张琼予的指腹,张琼予像是触电一样瞬间把手指抽了回来,没好气地瞪了谢蕾蕾一眼。
“记不住我的生日也就算了,你这样是想干嘛。”
谢蕾蕾瞬间泄了气。
“soso……”谢蕾蕾低着头嘟着嘴,手指捏上了张琼予的衣角。
“我…我现在记住了。”
“是1月21日。”
“我以后都会记住的。”
又等到一个两个人都有空的周末,难得空闲,两个人都没想要出门,打算宅在家里悠悠闲闲地腻在一起。
张琼予觉得谢蕾蕾最近有点奇怪,睡觉一定要抱着她,喜欢在她身上蹭,喜欢动不动就亲她,除了脸颊,有时候是肩膀,有时候是手臂。
谢蕾蕾拿起一条干毛巾,走到张琼予身后为她擦起了头发,因为张琼予染了头发后发质脆弱,所以谢蕾蕾的动作就十分轻柔。
张琼予没怎么动,心安理得地接受着谢蕾蕾体贴的照顾,只调整了坐姿让谢蕾蕾擦得更方便些。
把头发擦好之后张琼予还是没什么动作,屈膝坐着看手机,也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摸了摸张琼予的头发,觉得差不多了谢蕾蕾放下了手里的吹风机,笑着在张琼予发顶上亲了一下,感受到上面还带着些许余热,还有洗发水的淡淡香味,心里是说不出的甜。
“谢蕾蕾。”
谢蕾蕾把毛巾拿去放好后从另一边上了床,还没躺好就听见张琼予叫她。
“嗯,怎么了?”
谢蕾蕾躺好仰头看她,张琼予侧过身子,宽松的睡衣受到拉扯滑下去一些,露出了大片白皙的肌肤和纤长的锁骨,看的谢蕾蕾一阵心热。
“我的试镜过了。”
“嗯,嗯?”谢蕾蕾怔愣地看她,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嗯,是那部你准备要拍的新剧。”
这个剧本是之前就已经谈好了的,是由一本小说改编的电视剧,因为一些原因所以现在还没开机,谢蕾蕾在里面饰演女主角,而张琼予扮演的那个角色是谢蕾蕾的学姐,比她大上两岁。
说起来张琼予这个角色,虽然戏份算不上多,但重要程度却一点都不低。
谢蕾蕾对这个角色印象很是深刻,不过倒也不是因为什么其他的原因,而是……
在剧本里,女主角的母亲是学姐的老师,所以她们很早就认识了,学姐在学校很照顾女主角,对她很好,也经常会辅导她的功课,因此女主角很喜欢也很依赖她。
女主角和男主角青梅竹马,从小就认识,学姐就是因为女主角的缘故所以才认识了男主角。
后来学姐喜欢上了男主角,她也看出来男主喜欢的是女主角,虽然并没有如何,但她还是默默地拉开了与女主的距离。
罗寒月看了剧本还跟她吐槽过,女主这是什么魔鬼直男人设啊,看不出来男主角喜欢她也就罢了,跟男主角生气的原因居然是因为女配角看他们走得太近而拉开了和女主角的距离,她受到了自己学姐的冷落很不开心,所以因为这个和男主角吵了一架。虽说这时候女主角还没明白自己但心意,也没有和男主角在一起,但是,这套路,也太不按常理出牌。
嗯,是谢蕾蕾本人没错了(×)
听了这个消息,谢蕾蕾猛地扑到了张琼予身上,眼角眉梢都是欢喜。
“那我们是不是又可以在一起拍戏了!”
“是这样没错,但是……”
张琼予捏住谢蕾蕾不小心按在某个部位的手,脸上带着莫名笑意看着她。
“你开心归开心,别动手动脚啊。”
谢蕾蕾的脸蹭一下就红了。
张琼予看谢蕾蕾的大红脸,忍不住笑,谢蕾蕾撇嘴,有些不高兴,把手垫在张琼予的脑后,就把她往后推倒在了床上,张琼予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谢蕾蕾封住了唇。
一下一下亲着张琼予柔软的嘴唇,谢蕾蕾嘴里还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
“我就是要动手动脚。”
“soso,这里! ”
“soso,热不热。”
“soso,喝水吗?”
等到张琼予的那部分拍完了,谢蕾蕾马上就巴巴地凑过去,前前后后地忙活着,一脸积极。
张琼予一脸无奈,想提醒她现在是在剧组,收敛一点,可她们周围有很多人,所以最后也只能作罢。
这是开拍的第一天,饰演男主角的那个演员看见不远处坐在一起的谢蕾蕾和张琼予,原本想过去打打招呼,熟悉一下,方便后面的相处,毕竟他们后面很长一段时间都要一起搭戏,还是得打好关系才行。
他自认不是什么腼腆内向的人,但看着谢蕾蕾和张琼予一起说说笑笑的模样,莫名地添了一种完全插不进去的感觉。
这感觉,怎么跟戏里一模一样。
他挠挠头,想不明白,最后还是识趣地没有凑上前去。
导演发现,在拍女主角和学姐的戏份的时候,谢蕾蕾的表现都很特别。
当她看向她的学姐的时候,那眼里纯然的欢喜与依赖,让导演总感觉有什么不对,但他也说不出有什么不对,剧本里的女主角好像就是这个样子。后面因为谢蕾蕾表现很好,导演很是开心,过后也没再把这个放在心上。
——————
临近期末,她约了和学姐一起复习,顺便让她给她辅导功课。
学姐的家她已经很熟悉了,所以跟叔叔阿姨打好招呼之后她就熟门熟路地跑到学姐的房间乖巧地坐着等她。
安静地写了一会儿作业,本是在写卷子的学姐转过头就看见她的小学妹趴在桌子上,闭着眼睛睡得正香,细软的头发挡住了半张白皙的脸,眉眼舒展,看起来睡得很不错。
学姐笑了,笑容里满是宠溺。虽然她这次跑来是过来复习的,但学姐却没有任何想要叫醒她的意思。她看她最近精神不是很好,既然睡着了就好好睡好了,大不了她后面再多抽点时间陪她。
她伸手把她散下来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又拿过遥控器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些,然后才继续拿起笔认真看题。
——————————
学姐的角色固然重要,但其实戏份算不上很多,在断断续续拍了差不多大半个月后,张琼予就在谢蕾蕾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离开了剧组。
在张琼予离开剧组的第一个晚上,谢蕾蕾就有些想她了。
拍戏的时候,两个人在酒店虽然是两个单独的房间,但每天晚上谢蕾蕾都会偷偷跑到张琼予的房间,抱着她,蹭她的床睡。
现在……
谢蕾蕾独守空房,仰躺着睡在床上,冷冷清清地想念着自己现在已经回到家的女朋友。
今天的工作终于结束了,夜色越发浓重,谢蕾蕾打着哈欠往自己的车子走去,助理姐姐临时有事走了,只在临走之前嘱咐了司机在这里等着,所以她就只能自己一个人回酒店。
突然,谢蕾蕾看见不远处的车边,有一个戴着口罩和一副大大的能遮住半张脸的墨镜的人。
她疑惑地看着那人,不知道那是谁。可看着看着,谢蕾蕾突然瞪大了眼睛,几乎是小跑着跑到了那个人身边。
看见谢蕾蕾像是认出她了,那个人歪着头笑,在她叫出她的名字之前竖起食指。
“嘘。”
谢蕾蕾抿唇闭上了嘴,转而牵住了她的手,拉着她上了车。
一上了车关上车门,拉下前后座的遮板,谢蕾蕾就紧紧地抱住眼前的人。
“soso!”
一只手拍着谢蕾蕾的后背,张琼予轻笑着把脸上的口罩摘下来。
“谢蕾蕾,你刚才怎么就这么跑过来了,看我这副装扮你不是该警觉一点吗。”
谢蕾蕾握着张琼予的手笑,摇摇头。
“不,我知道,我知道是你。”
说着谢蕾蕾就揽着张琼予纤细的腰,凑上前去把张琼予压在车门上,唇缠上去,吻她的脸颊,她的嘴角,她柔软的唇。
在拍戏的时候,谢蕾蕾在剧组接受了一个采访。
谢蕾蕾穿着干净整洁的校服,扎着高马尾,乖巧地坐着,那是她在剧里的形象。
“听说蕾蕾和soso关系很好呢。”那个人问。
“啊,是。”谢蕾蕾笑得眉眼弯弯,很干脆的承认了。她在说话的时候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一个人走过,那个背影,好像是张琼予,于是笑容也就越发柔和。
那个人也笑,继续说:“看起来是很好的朋友啊。”
谢蕾蕾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她低着头想了一会儿,慢慢的眉眼间都染上了点点的细碎温柔的笑。
“是…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欣风雪雨】破题(ch1)
——虞书欣是道无解的题。
1
孔雪儿不知道为什么虞书欣又给她送了一个包,当然,她也不知道虞书欣究竟是怎么在厂里严防死守的情况下又能凭空从快递小哥手上拿到了这个包,自然,有关于虞书欣的大部分行为对于孔雪儿来说都是世界未解之谜,虞书欣这人做人做事向来都是有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儿,可能是靠着百般撒娇,也可能是用着金钱开路,拿出了她往厂里带了三四十个手机还部部都插了卡的气势,这些天来大件小件的,别人来厂里是渡劫,虞书欣来厂里是度假,她甚至连快递都根本就没断过。
开始时自然是不想收下的,毕竟平白无故地收别人这么贵重的礼物,孔雪儿不是那些不...
——虞书欣是道无解的题。
1
孔雪儿不知道为什么虞书欣又给她送了一个包,当然,她也不知道虞书欣究竟是怎么在厂里严防死守的情况下又能凭空从快递小哥手上拿到了这个包,自然,有关于虞书欣的大部分行为对于孔雪儿来说都是世界未解之谜,虞书欣这人做人做事向来都是有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儿,可能是靠着百般撒娇,也可能是用着金钱开路,拿出了她往厂里带了三四十个手机还部部都插了卡的气势,这些天来大件小件的,别人来厂里是渡劫,虞书欣来厂里是度假,她甚至连快递都根本就没断过。
开始时自然是不想收下的,毕竟平白无故地收别人这么贵重的礼物,孔雪儿不是那些不懂这些牌子代表的金钱意义的小白,无事献殷勤一般会被她定义为非奸即盗,之前进厂前游走于若干个男人间,可哪个男人不是一旦送五位数以上的礼物,下一秒的嘴脸就会立刻原形毕露,太好懂了,太贪婪了,那些直接又简单的欲望总让孔雪儿有种这世上万事万物都过于好掌控的错觉。
但虞书欣不一样,这人似乎又和别人都不一样,她总过得无所畏惧无所顾忌,行为处事肆意又张扬,不在乎别人的喜爱或者是讨厌,又或者说以她的脑子,可能根本都感受不到别人的喜爱和讨厌,就比如她不知道这厂里一大批人看她不顺眼,明面上个个是姐妹相称,私下里明争暗斗棍棒刀枪,她不知道,或者说她根本不屑于知道,昂着个骄傲的头,作里作气地迈着做作至极的猫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就那么无痛无伤地在这一百多号女人里金刚不坏了。
可虞书欣对她一直很好,这同样也是让孔雪儿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她自觉没有做过什么,或许只是来自于人与人天生的吸引力,自然,这份吸引力只源自于虞书欣单方面对她的,她可没有什么同等的回应,总之虞书欣才进厂里没多久就找上了她。孔雪儿这人做事惯来是做人留一下日后好相见,她把身边的人精准的分为两类,可利用的好利用的有价值的以及、不可回收垃圾。虞书欣才火了一部剧,在青里正是大热的流量,连节目组把她邀请来都显得有些目的不纯,也不知道她自己对于自己的定位有没有什么自知之明,但孔雪儿知道,她抱着必须出道的决心进了厂,狠心放下了原本拥有的一切,野心毕露也不想藏,流言蜚语也咬牙面对,总而言之,不论是为了什么她也不是进厂里过家家的。送上门来的血包她不会放手,既然有这么一个大热的看点愿意和自己交朋友,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孔雪儿也会心照不宣的接受。
厂里的气氛总是紧张中透着点算计,偏偏虞书欣这个人,又能把所有严肃或者不严肃的事都能表演成过家家,孔雪儿开始接触时觉得这个女的是真的装,毕竟谁看了谁不觉得虞书欣做作又虚假,嗲着声音一举一动都能透着股她无法形容的味道,可是没过一星期,她又觉得这事有些不对,那源自于虞书欣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tiffany的最新款手链,虞书欣自己一根还给她一根,送的时候虞书欣不好意思地对了对手:“你不要嫌便宜啊,我就是觉得好看才买的,下次再买贵的。”
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虞书欣好像一举一动都透着不可思议,到底是什么样的脑回路构造才能认识不到一礼拜就把这么贵重的礼物随便送给他人。
不是没听过虞书欣的家世,孔雪儿一边想着可能对于这样的大小姐来说近万的手链也不过是小学生从校门口买的棒棒糖,但就算是小学生也不该这么轻松的就把象征友谊的棒棒糖送给才认识没一个礼拜的竞争对手。孔雪儿以为她们是竞争对手合作共赢的关系,但虞书欣似乎又只把她们间的交友当成了一次普通的校外旅行,没有算计也没有别的,只是普通的我想和你做朋友,所以就和你做了。
孔雪儿拿着项链僵了一秒,还是忍不住开口:“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因为我们是好姐妹啊,我朋友和我说,好姐妹就是要一起戴情侣手链的。”
哦,孔雪儿看出来了,虞书欣就是个行走的凯子,至于她口中那个什么东西都要虞书欣买一对然后送给她的好朋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从宫斗剧一下子被虞书欣拉进了动画片,画风跑偏并且一时半会也跑不回来,孔雪儿看着虞书欣真挚坦诚的双眼,向来精明的大脑也停止了一瞬的运转,等她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客气地自动发言,像极了上了发条的机器:“这不行,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正常人的对应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才认识没一个星期的朋友,骤然送了你一条手链,换谁也不会就这么轻松的收下来吧。
但虞书欣收回手链时的眼神很明显的能看见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
孔雪儿站在原处,抿了抿嘴,在这尴尬又难以言喻的氛围里,不明所以地心颤了一下。
2
所以虞书欣第二次送礼物的时候学聪明了,那是她们认识的第二个星期,疫情迟缓地在侵蚀着整个节目组的进程,这世界所有的一切又在这之下变成了乱糟糟的一片,桃的员工们整开着一个又一个的大小会议来商量着下一步的进程,厂里一片混乱,再没什么人手来管这些女孩子们各式各样的小心思,虞书欣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又不知从哪儿搞到了一个包,这次是LV的,她可能是误以为孔雪儿嫌弃上次的手链便宜,就能送礼物也能有种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气势,死活就要给孔雪儿送个礼物。
是这样的不是吗,虞书欣从小到大的生活一直都是这样的,有谈得来的朋友,总要先送上自己也喜欢的东西作为礼物,贵的便宜的其实都不要紧,有时候是贵重的首饰,也有时候只是她在路边摊看见的好看的发卡,这在她眼里并没有什么两样,有喜欢的东西就要分享给朋友,这同样也是虞书欣的家教之一,所以虞书欣的朋友向来很多,个个都围着她转,她或许也不知道那些来自于身边人的目光究竟又有哪些是好的,哪些是坏的,哪些是别有用心的,总之自己过得开心就好,而虞书欣惯来过得很是开心,只是第一次送新朋友的礼物自然要正式些,虞书欣很喜欢孔雪儿,首先,毋容置疑她是个颜狗,无论对男对女都一样,孔雪儿又长的很符合她的胃口,其次,孔雪儿总是温声细语的和她说话,无论她说有趣的或者不有趣的笑话,孔雪儿总是在第一个捧场微笑,当然,她虞书欣怎么会说出无趣的笑话,只是孔雪儿总这幅温柔的模样会让虞书欣平白无故的生起很多保护欲来,她觉得孔雪儿看起来太柔弱,长着张好欺负的脸,连大声说话都不会,身为孔雪儿在厂里交到她的第一个姐妹,她有义务也有责任把好的东西也分享给孔雪儿一份。
在孔雪儿看着那个仿佛绣着金光的包,拒绝的话还没能说出口时,虞书欣已经先一步地开了口,她的面上挂着小小的得意,仿佛在为自己的机智而叹息:“这次你可不能拒绝,这是庆祝我们被分到了一个宿舍,你看,咱宿舍的每个人我都送了,既然缘分让我们分到了一起,以后大家就都是好朋友了。”
身旁的舍友们配合地点了点头,面上俱是无奈又不好说什么的表情,看起来这个宿舍只有虞书欣一个非正常人,这样的认知让孔雪儿好歹地从这份不可思议里走出来了点。
就这么被虞书欣架在台上,一方面感慨着金钱的力量,另一方面又实在是不可能拒绝这个包,在新宿舍成立的第一天就展现自己的不合群。
孔雪儿对此不知该做什么什么反应,是该觉得虞书欣实在是够聪明还是够蠢。
但也就半推半就的接过了精心包装的名牌包包。
“但是只有你的是限量款的。”
虞书欣喜笑颜开,丝毫没有掩盖自己的音量,当着宿舍所有人的面就把特殊对应说出了口,好像她的世界也没什么可以说不可以说这两件事的区别。
好在几天相处之后,孔雪儿对虞书欣的一切超纲行为已经麻木了。
这就像什么呢?
像一个百战百胜的学生突然遇到了一道连题干都没给的数学题,孔雪儿除了写个解,之后就是无尽的发愣,和面对来自于虞书欣一切她根本无法接受也不知如何接受的直白善意。
该怎么说才好。
人生第一次地去后悔某个决定,从当时接受虞书欣的友好洽谈的第一次起似乎就是个错误,作为习惯于把所有东西都掌握在手心的性格,孔雪儿难能可贵地在虞书欣面前笑得勉强。
她不喜欢甚至讨厌虞书欣这件事,孔雪儿以为全世界都已经知道了。
然而很可惜的是,这其中必然不包括现如今,挽住了她的手,催促她赶紧背起新包包试一试的虞书欣。
TBC
【杏花路】
“我知道,你不甘愿像风一样不问归期。我也是。”
#
夏日闷热得很,好多同学在教室里昏昏欲睡,提不上劲儿。这时候,不厌其烦又特有精神的只属知了了。
教室门没关,孔雪儿站在讲台上,红红的光晕就这么穿过门打在她迷人的侧脸上,带点粉色,很可爱。
耳朵里微微传进些动静,趴在桌子上的虞书欣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是孔雪儿后又假装睡着,眯着眼在打探那个人。
虞书欣其实一直都很紧张,怕考不好。即便是眯着眼,望向孔雪儿的眼神却是失神的。
大概是看穿了虞书欣的内心活动,孔雪儿咧嘴一笑,走下讲台低头看了看。也许是顾及旁人,想要摸摸她的头的手却又在下一秒缩了回去。...
“我知道,你不甘愿像风一样不问归期。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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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闷热得很,好多同学在教室里昏昏欲睡,提不上劲儿。这时候,不厌其烦又特有精神的只属知了了。
教室门没关,孔雪儿站在讲台上,红红的光晕就这么穿过门打在她迷人的侧脸上,带点粉色,很可爱。
耳朵里微微传进些动静,趴在桌子上的虞书欣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是孔雪儿后又假装睡着,眯着眼在打探那个人。
虞书欣其实一直都很紧张,怕考不好。即便是眯着眼,望向孔雪儿的眼神却是失神的。
大概是看穿了虞书欣的内心活动,孔雪儿咧嘴一笑,走下讲台低头看了看。也许是顾及旁人,想要摸摸她的头的手却又在下一秒缩了回去。
好一会儿,只是轻轻地把虞书欣的那一份纸条递给她。
有时候到一定阶段,一定年纪,人已经长大了,只是自己还鼓里面盲目摸索着。或多或少,跌绊也好,选择也罢,都是这么一层又一层铺上了成长的冠名词。
绕来绕去,永远是那句俗话,“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很多人只是过路人。”
知道聚散稀松平常,也明白陪伴是个限定词。可人终归是个无法满足的欲望动物,会执迷不悟,更会贪得无厌。
就好像,明明知道眼前是悬崖,却还是会克制不住地奋不顾身,甚至孤注一掷而一蹦而下。
这是最后一节课,孔老师给每个同学都写了一张纸条,祝愿大家高考成功。
仿佛那些,喧闹的教室,手边的课本,嬉戏打骂的同学,又爱又恨的老师,真的都将结束了。
虞书欣比刚才清醒许多,腰板更直了。她不知道此时的自己是不舍多一些,还是紧张多一些。想了想,自己还是她教的学生,大概是紧张更多了那么点吧。
趁孔老师不注意,虞书欣这才在抽屉里偷偷地打开自己的那张纸条。看完后,她又把这张纸条小心翼翼地折回去,瞒着所有人紧紧地拽在手心里。
虞书欣当这是幸运符。真的。
或许虞书欣也是知道的,她这张纸条和大家不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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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半前。
有个女孩,第一次当老师。
也有个女孩,第一次爱上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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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瓣是白色的,稍带红晕。
孔雪儿愣了愣神,她忽然想到蝶恋花的一句诗,“花褪残红青杏小”,知不大符现在,但脑海里也只想到这句诗了。好像是苏轼写的,她又左右晃了下头,不知道是不是在否定自己的猜测。
杏花引晴,遥寄春风。
三月中旬,果真是杏花开的恰好时分。一朵挨着一朵,春风路过时,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些青涩的,刚刚开的,准是杏花没错。
论花香的浓郁,杏花远不如蔷薇。满树的杏花,也只能闻到一丝疏淡的幽香,但是若不经意地努力一嗅,想要爬出这深渊怕是成困难之事了。
踮起脚尖朝着路的尽头望去,发现学校门口的这条必经路竟满是杏花树,孔雪儿开始期待起之后的日子,莫名地,脚步轻快了起来。
爱上的到底是遍满杏花树的路,还是杏花,直到走进教室那一刻,孔雪儿还在考虑着。
“同学们好,我的名字叫孔雪儿,你们可以叫我孔老师或者雪儿老师哦,我还有个英文名,叫snow。”
“大家之前的语文老师准备生宝宝啦,不出意外的话剩下这一年半的课都是我任职,陪你们高考!”
“希望之后我们好好配合,不然没有老师喜欢会很可怜哦。”
为了让自己显得那么和蔼一点,孔雪儿这三句话从杏花路的头练习到杏花路的尾。
大概是长了一副不好相处的样子,这三句话一口气说完后,班里却安静地可怕,孔雪儿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嘴唇。
她紧张了。
紧张的时候,貌似只有气味的信息来得更直接。果然,在这个潮湿的春天,教室里只有一阵一阵地… 说不上来,教室的独属味道?
那种,汗味,潮湿味,书本味,粉笔味各种掺合才一起的味道,不难闻,也不好闻。
是熟悉的,也是闻惯了无法割舍的那种教室的味道。
正当孔雪儿努力地深吸一口气,想要把这味道揣得更明白时,忽然,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生撑起下巴,快速眨巴着眼,张大了口打破了这可怕的尴尬,
“哇哦~雪儿老师你好漂亮哦。”
说着,还不忘把头仰出一些幅度,像是在表达她自己的惊讶程度。
霎时间,班里哄笑了起来。
多多少少对新老师都是抱着防备的,这会儿见有人开了口 ,好些同学才不再那么拘束,对美女老师表示欢迎,教室后面的几个男生甚至在吹口哨煽动气氛。
至于那位双马尾女生,她坐在靠近教室门口的第二排座位。孔雪儿开始不明白这位女同学是在给自己解围还是故意起哄,她好奇地低头看了眼座位表,
【虞书欣】
默念名字时,孔雪儿的指尖在轻轻打转着自己的发尾,她被大伙儿夸的有点不好意思了。
什么呀,真的是奇怪。
不过,虞同学好像并没有止步于此。趁着男生们也在起哄,她想要拉着同桌再对孔雪儿说些什么,可是同桌频繁在翻白眼,誓死不同意虞书欣的做法。
最后劝说无效,虞书欣自己站了起来,还特意把上衣皱起来的地方拉直,然后用着特别无辜善良的眼神望向孔雪儿,
“雪儿老师~~你!怎么~~那么~~那么~~好看阿~”
噗。
班里又是一顿爆笑。
大家都习惯了虞书欣的这幅夸张模样,笑了之后也就过去了,乖乖把语文课本从抽屉里拿了出来。
唯一例外的是孔雪儿,她直勾勾盯住虞书欣,看上去像是不知所措,但更像是在打量着虞书欣。
盯人的时候,孔雪儿偏爱看向嘴唇,其次是眼睛。至于原因,她自己也不得知。
虞书欣的唇不算薄,还带有点前翘。眼睛呢,眼尾轻轻下垂,加上这无辜的眼神,显得更无辜了。
毫无征兆地,虞书欣的同桌忽然双手用力地把虞书欣按了下来,让她乖乖坐着。但这劲儿使得不是一般的大,硬是让虞书欣疼得哇哇直叫,同桌还捂住虞书欣的嘴巴警告她闭嘴。
“孔老师,别理她。欢迎你。”
要不是同桌拽拽地开了口,恐怕孔雪儿的视线还依旧停留在虞书欣身上。反应过来后,孔雪儿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接着又低头看了眼座位表,
【赵小棠】
额,醉了。
这班里的人都这样吗?真的,试问学生怎么可以这样?
要么那么拽,要么那么作。第一次自己带课,就来个那么大挑战。恐怖,真的,还有这种。
好在班长够正常,及时让班里的氛围显得没那么奇怪。这是雪儿老师第三次看座位表,
阿,谢可寅,还以为谢可鹰呢。
谢班长坐下前最后提醒了孔雪儿一件事。她告诉孔雪儿,语文课代表是虞书欣。
这样的命中注定,孔雪儿压根来不及拒绝。
虞书欣问孔老师觉得怎么样,说自己反正很开心。还回头好几次四周望了下班里的人,可骄傲地自顾自说,
“我是美女老师的专属课代表,是专属哦!你们~没有~ ”
“你们快点坐好,准备上课啦!待会雪儿老师生气了。”
说完后,虞书欣连忙坐得端端正正,想着得给班里人起个很好的带头作用。
孔老师表面虽然微笑配合着,可心里却在默念:绝了。
她的第一堂课,算是透过虞书欣正式开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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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新老师,大伙都适应得很快。语文课乏味是不变的事实,但打瞌睡的人竟没有孔雪儿想象的多。
用虞书欣的话来形容,有这么个漂亮的老师,谁还舍得睡觉。
也是因为有个这么奇奇怪怪的作精课代表,在孔老师的课上,笑声几乎没有间断过。甚至练习册,作文啥的这些作业都是被虞书欣收的满满当当,统计得十分详细。
论工作,虞书欣从来都没有马虎。
所以,努力工作的课代表加上这样的教学状态,于孔雪儿而言,她是满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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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雪儿能想象得到虞书欣会很负责,只是没想到这个课代表会那么尽责….
但凡晚修孔雪儿有在值班,虞书欣做完作业后,都会利用多出的时间悄咪咪地溜去她办公室。有时候闹闹她,还有的时候帮她改改小测试卷。
进门时,永远是那两句台词,
“雪儿老师~~你最爱的美丽可爱善良的课代表来啦~~”
又或者,
“超级漂亮的雪儿老师~~~我来啦!!我真的来啦!!真的真的来了哦~~~”
虽然最后总是会被孔雪儿推着出去,让她回去学习,可虞书欣日复一日,乐此不疲。那两句台词,虞书欣甚至变着调来演绎,不带重复。
毕竟孔老师无可奈何地推她出办公室的样子,虞书欣三百六十度怎么看都觉得可爱极了。
有一次晚修,虞书欣强迫着孔雪儿请她吃饭,奖励她的日夜辛勤付出。
“我觉得,团队合作就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对于作业来说,一定要大家都按时上交,我才能把我的工作做好,尽到课代表责任。一个班是一个很完整的整体,少了谁都不行,融合了很多元素在里面。”
“我好会说。”
孔雪儿掩脸,不敢作答。
“我知道你很想表扬我,但是雪儿老师~你怎么不问我想吃什么呀。”
拿这个家伙没法,孔雪儿只好一边收拾着课件,一边配合着问她,
“那欣欣想吃什么呀!呀~”
“听雪儿老师的。”
“又叫我问你。”
“就想让你问问。”
白眼翻尽的孔雪儿瞬间明白了为什么赵小棠那么喜欢翻虞书欣白眼,几乎每堂课都能看见一次。果然,凡事都事出有因。
哦对,小作精。赵小棠取的外号。
真的是个作精。
说句心里话,孔雪儿并不讨厌她,反而打心底喜欢这个粘人的课代表。她也开始明白,自己那些陌生感,紧张感,都正在被虞书欣一点又一点擦掉。
想了想,大概只有天和地才知道,孔雪儿对虞书欣的称呼从何时开始由“虞书欣” 变成“书欣”,再到现在只有她俩一起时不自觉喊出的“欣欣”。
这事儿孔雪儿自己都还没发现。仿佛就像溪水流进大江,是那么自然而然,毫无疑虑。
此外,孔雪儿好像还不知道最近的杏花树已经和它的花期说再见了。
赌一赌,她会是先发现杏花树的事情呢,还是会先恍然自己对虞书欣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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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夏这天一旦过去,夏天算是彻底不打声招呼就跑来了。你问它为什么不打招呼,它只会笑着和你说,因为立夏已经过了。
当然,这时候的教室,碳酸汽水味也就愈来愈浓郁。
风扇在转动,粉笔在黑板上吱吱地响。孔雪儿把一个又一个知识点写在黑板上,想让同学们更易理解些,哪怕只有一些,她也觉得心满意足了。
夏天最美好的日子,是还没那么热的时候吧,老师讲着她的课,大家懒洋洋趴在桌上,不用给反应,也不用动脑筋。
那个,数学课除外。
算是有一段时间了,对于孔老师的存在,整个班的人都习以为常,甚至慢慢地,给了孔老师一个“温柔女教师”的称号。
本应该学生是老师的骄傲,可谁曾想过,老师成为了学生炫耀的资本。
作为学生,谁不想有个漂亮又温柔的老师天天给你上课,这是做梦都会笑醒的事情吧。所以这事,很快就在整个年级传开了。
以至于经常性地,无论在办公室门口还是教室门口,总会有其他班较为八卦的同学来一探究竟,然后一伙人扒拉着门槛,一个头抵着另一个头,两眼直望孔老师。最后,伴随着上课铃,大家往往都是藏着满眼羡慕离开。
某人瞧见这情况,赶忙在夜里想出了个鬼点子。
自从八卦的人多起来后,虞书欣开始自主决定要站岗。每次课间她都去跑去办公室门口堵着,美曰其名是让孔雪儿安心工作,自己做个美丽的花瓶保安,其实她就是不想给别人看她的孔老师,巴不得占为己有。
虞书欣当然不会承认,是赵小棠翻着白眼把事实告诉她的。
“好吧,那我就是占为己有了怎么着。哼。”
“咦,虞书欣你恶心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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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天在站岗时,虞书欣偶然听见其他班的同学在一个劲地夸奖孔老师的温柔,不像她们的语文老师天天只会破口大骂。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些日子以来,倒是真的没见过雪儿老师生气,最多的也就被班里的顽皮男生气到臭脸。
实际发火,似乎还是离得有点遥远。
只是那天的虞书欣,给她八辈子都不会相信孔雪儿第一次的发火竟然发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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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那位语文老师因为请假,在孔雪儿上任前都是以自习课为主,迫使班里的节奏慢了下来。没办法,孔雪儿只好抓紧跟上节奏把新的知识讲完,这样才能使高三时更好地投入进总复习中。
这时,孔雪儿正在讲新课文,有人实在无聊就趁着大家都在齐读课文的时候,把书竖了起来,确定脸挡住后才放心地凑过去和赵小棠讲悄悄话。
“哎哎,赵小棠,我问你哦,你说孔老师漂亮,还是我漂亮?”
虞书欣一边说着,一边还不忘对赵小棠眨了眨左眼。
赵小棠扔了个眼神给虞书欣自己体会。本不想搭理她,可由于也觉得课太无聊,就学着虞书欣用书挡脸的样子凑过去让两人的头挨在一起,然后压低声音回答道,
“孔老师。”
虞书欣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拿起桌上的笔盖朝着赵小棠扔去。
好家伙,赵小棠有仇必报。
两个人还玩了起来,开始对挡脸的书不管不顾。你扔过来,我扔回去,来来去去好几个回合。
这不,不知道笔盖砸到了谁的眼睛,突然有人不受控制地大喊了一声,
—————“啊”
于是,全班朗读声倏然停止。
发现读书声停止的原因后,孔雪儿皱起眉头走到讲台侧边,把书一放,有点生气地注视着这两位神仙,也不出声,就想看她们搞出个什么名堂。
虞书欣连忙把笔盖使劲套进笔里,孔雪儿不说话的时候她是怕的。但赵小棠不愿就此打住,劈头盖脸一顿骂,
“靠!”
无辜的人还是用着无辜的眼神,
“我又不是故意的。”
见还没有停止的打算,孔雪儿把刚刚放在讲台上的书又拿起打开,不看她们,只是淡淡地说,
“下课你们两个来办公室一趟。”
“现在,都给我闭嘴!”
孔雪儿说完第一句话的时候,虞书欣马上就舒了一口气,所幸她没有在大家面前为难自己,否则课代表的威力就要被削弱了。但是吧,虞书欣怎么也没想到孔雪儿还说了第二句话。
第二句里的最后二字,语气尤为重,几乎接近破音边缘。
不要说虞书欣,赵小棠也被吓到了,这是她们第一次见孔雪儿那么凶。
温柔女教师瞬间灰飞烟灭。
这时候,后排座的不知道谁,用着气声说了一句,
“虞书欣的房子塌了。”
赵小棠听到后十分同意地抿着嘴憋笑。
确实,塌得渣都不剩。
那一刻,虞书欣暗自较劲,在心里说什么再也不和孔雪儿玩了,再也不帮她挡桃花了,再也不做花瓶保安了,再也不听她的课了,再也再也,反正在心里念叨了好多个再也。
没多久,虞书欣又意识到孔老师是真的生气了,全程撅着嘴。剩下的半节课里,她害怕地只好默默低头看书,认真听课,连转笔都不敢动,更别说和之前那般肆无忌惮眼睛直勾勾盯住孔雪儿。
—————“铃铃铃”
怕什么来什么,轮到虞书欣自己给自己翻白眼了,这时候的下课铃声总是来得那么快…
…………
…………
…………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吗!”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样玩?不高考了?不读书了?不上课了?”
“前途不要了?”
“课都上了些什么你们知道吗?”
“好玩吗?啊?很好玩吗这样子?要不要给你们扔一晚上?”
“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你们不知道吗!课上这一出给谁看?”
虞书欣和赵小棠牵紧手一起站着,默契地低着头,完全不敢动。好一会儿,确定孔老师没有继续讲话的意思,虞书欣这才伈伈睍睍地说,
“对…对不起,雪儿老师我们知道错了。”
孔雪儿马上无奈地接话说,
“知道个鬼。”
赵小棠觉得自己没错,有些话不吐不痛快。想着想着,她松开虞书欣牵紧她的手,仰起脖子说道,
“都是虞书欣先扔我的!”
虞书欣瞪了赵小棠一眼,正想反驳些什么时余光注意到了孔雪儿的犀利眼神,迅速把想要张开的口极力合上。
确实还是孩子阿,孔雪儿深吸了一口气安抚自己,告诉自己要有耐心。一会儿,她恢复笑容对着赵小棠说道,
“谁先开始的不重要,重要是参与了这个过程。我就问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扔她。”
小棠这才刚仰起的头就立马低下了,说话的声音都变低了些,
“有。”
好的,下一个。孔雪儿扭头问那位嘴撅得老高的虞书欣,
“那你呢。你有没有扔她。”
虞书欣眼皮半耸拉着,撅着嘴含糊着一个字一个字说道,
“有…的…”
“这不就是了嘛。”
孔雪儿起身在办公室找了两张椅子,让她们分别坐下,打算语重心长地教导她们。
“来,虞书欣,我先说你。就不说语文的成绩了,你看看你的总排名,一直在退步。我们不跟别人比起码也和自己比吧,我不要理由,也不好奇你为什么一直在退步。可是无论上语文课也好,上其他课也好,都要尊重老师吧。弱就是弱,但我们也可以努力变强,不是吗?”
“赵小棠,总体成绩不错,这是值得表扬的,但你语文偏科得那么厉害,要彻底放弃了吗?然后语文课不听了吗?你是真的想最后因为语文毁了你一生吗?我猜你肯定不是的。真的,乖乖上课多好。如果继续这样,你以后会后悔的。”
“哎,我真的醉了。怎么还这种。服了你们了啦。”
孔雪儿讲得有点累了,停顿了一下。没一会儿,她撑着下巴无奈继续说道,
“你们阿,不听课,至少不要打扰到其他人嘛…靠谱点,多好。”
赵小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本以为的批评却出现了撒娇的韵味。她太受不了女孩子撒娇,要融化了,于是连忙站起来用力点头,表示心里那颗想要努力悔改的心。
而这时候,孔雪儿正好被虞书欣丰富的面部表情吸引住了。一时贼憋屈,一时又莫名真诚,她丝毫没注意到赵小棠的用力点头。
孔雪儿开始克制住自己不去看虞书欣的嘴唇,否则刚树立起的威信就崩塌了。克制的最好办法就是转移注意力,孔雪儿低头叹了口气问虞书欣,
“你知道错了嘛?”
“知….知道…知道了。”
“还有下次吗?”
虞书欣赶紧摆手否认。
见这位态度良好,孔老师抬起头问旁边1米7的大高个,
“你呢,知道错了吗。”
赵小棠又一次地用力点头。
“那你们回去吧,回家路上小心,认真学习!努力准备高考!”
孔雪儿极其温柔的叮嘱,一刹那,虞书欣和赵小棠都不知道自己这趟办公室是来干嘛的了。
走的时候,虞书欣神色比刚才进办公室时开朗了许多,她机械性地跟在赵小棠的身后,没有什么大动作,就这样默默地跟着她出了办公室门口。
怎么看,这都不像虞书欣了。
其实大多数时候,犯错了不要紧,被骂了也不会感觉到特别委屈。只是,偏偏在自己在乎的人身上,并且在她的眼皮下自己犯错了,还被她骂了,那种感觉虞书欣后知后觉。
回到家的她觉得难受极了,一进家里的房间门,虞书欣就立马抱膝瘫坐在了地上,闭上了眼睛。闭着眼睛的她,想了一个晚上,什么都想,而且还下定了很多个决心。
不过,伤了学生,其实,也苦了老师。
也许是倍感愧疚,不知道自己自以为的严厉会不会造成她们的心理负担。回到家的孔雪儿一直在思前想后,觉得明天还是给她们道个歉赔个礼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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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的早读课是语文。
虞书欣起晚了,喝了杯牛奶就往学校跑,孔老师的课迟到就真的死了!
她顾不及打扮,马尾还是在车上扎的,一下了车也忘了跟司机道别就撒腿朝教室跑去。
从她进校门,孔雪儿全程看在眼底,加上稍微注意一下她,就知道她起晚了。打转着眼睛想了想,虞书欣早餐肯定也还没来得及吃吧。
于是,有人想要示好却故意假装冷漠地说,
“虞书欣,等会来我办公室一下。”
见到虞书欣进来办公室后,孔雪儿拉开抽屉,把早点拿了出来,一个透明的袋子里装着三个鸡蛋和两个馒头。她得意地问虞书欣,
“吃早点没?”
“没…呢…”
“就知道,给你。”
孔雪儿说完,很自然地从袋子里拿出鸡蛋,开始给鸡蛋剥壳,然后一边剥着鸡蛋壳,一边不好意思地说道,
“昨天语气重了,对不起哦,但是真的没有下次了,在这把早餐吃了就回去上课吧。”
虞书欣注视着孔雪儿每个动作,看她娴熟地一点一点把鸡蛋壳剥开,慢慢愣了神。
爸妈总是忙工作,没怎么煮过早餐给自己吃,更别说为自己耐心地一点一点把鸡蛋壳剥掉。好像从记事起来,这是第一次看见有人为自己剥鸡蛋壳。感动,又荣幸,还有点不知所措。
虞书欣有点紧张地拽了拽校服的衣角, 缓缓说道,
“谢谢雪儿老师!!”
人都会有克制不住自己的时候吧。虞书欣激动地直接朝剥着壳的人儿脸颊上亲了一口。等亲完了,自己也才反应过来干了些什么。
绝了。
脸颊忽然被印上了一团湿热,孔雪儿瞬间瞳孔放大,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太意料,她不知道要站起来还是继续坐着,使得屁股只好悬空在椅子上面。
精致的五官,吹弹可破的肌肤,小巧的鼻子,还有…看了几个月的…嫩滑的嘴唇。孔雪儿眼睛直直地盯在上面,自己本不明显的喉结却能清楚地看见它在上下颤动着。
一下子,两个人的耳朵都涨红了起来。
不知道该怎么办的虞书欣毅然选择赶紧逃离现场,话也没说,抓起光溜溜的鸡蛋就跑,只扔下了惊呆了的孔雪儿。
孔雪儿确实是惊呆的,无疑是教学生涯一大考验。
现在自己内心有惊讶,孔雪儿能理解,但是心动是怎么回事?
孔雪儿马上摇了摇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她鄙视起自己内心的邪恶想法,怎么能对学生心动,还是个女生!
醉了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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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孔雪儿脑海里一直浮现虞书欣亲她的画面,下午上课进课室后害羞地完全不敢正脸直视虞书欣,只好把整个脑袋埋进电脑讲课。
虞书欣是作始俑者,但看上去却一点事儿也没有。她瞧着孔雪儿趴在讲台上,捣鼓电脑里课件的样子,不禁看出神,便悄悄对赵小棠说,
“看看,我们雪儿老师点个鼠标都那么有气质。”
赵小棠赶着补作业,没时间抬头,敷衍答道,
“你克制一下,克制一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虞书欣扶起额头不断斟酌赵小棠这句话,在纳闷心里面到底有些什么不对劲。想了很久,虞书欣都没点头绪。想不通的东西就不想了,还是先好好听课吧。
这节课里有抽查背诵环节,虞书欣自告奋勇。
公是公,私是私,孔雪儿还是强忍着羞涩叫了虞书欣名字。
“虞书欣,你来吧。”
“呀!你们听好了,要背的和我一样顺哦,不许卡壳哦。”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
虞书欣意料之外的不带喘气背了下来….
孔雪儿十分满意,看得出虞书欣下课之后是有努力过的,异常欣慰地看向她,并对她笑了笑,一时忘记了早上的那茬子事。
或许是天气太热了,大家对此刻孔老师的满脸通红丝毫没有感到奇怪。
得到认可,虞书欣甭说多开心了,眼睛都要眯成一条缝,笑意全写在了她的脸上。
两人相视而笑。
笑着笑着,猛地一下,早上那刻的画面又涌进孔雪儿全身每个细胞里。
完了,孔雪儿脸又更红了,她连忙躲闪眼神。
“今天热死啦,对吧。好啦背完啦,现在我们上新课哦。”
课是慌的,情愫是乱的,脸是红到彻底的,怎么了呢,她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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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扔笔盖那件事以后,该死的自尊心促使着虞书欣奋发图强。
关于学习,虞书欣曾请教过孔老师比较有效的学习方式,孔老师只是很激动地说了一句,
“猛练题目!就是干!”
起初不以为然,但虞书欣还真的在一次又一次的小测上见到了成效。
考试前段时间孔雪儿经过课室时,常常会看到虞书欣在教室里看书,课间也是哪儿也不去。甚至有时候看睡着了,书上印下了一滩口水,而这时候孔雪儿总是捂着嘴偷笑,主动拿张纸巾走进教室给她垫在嘴边。
今天亦是。微张嘴的睡颜,孔雪儿数不清看了多少次。
孔雪儿在窗户边弯下腰,温柔地凝视着虞书欣。
能看得出她每次都想努力集中精神上课,可是总会克制不住自己而开了小差。次数多了,孔雪儿会点名她,但她挤眉弄眼真心悔改的样子又让孔雪儿不舍得说什么重话。
作业写得很认真工整,不马虎,每次作业都按时完成。人也是一直都很有礼貌,校园里遇见她时,会毕恭毕敬地喊老师好,虽然走了没老远又听到她唧唧喳喳的声音。
她会和大家分享好吃的,也会和大家打打闹闹,该努力时不儿戏,该玩时玩的尽兴。
对朋友,大家真心待她,她也会真心待会别人。但如果人家对她不好,她就不跟人家玩了。
爱玩爱吃,爱美臭屁,努力勤奋,敢爱敢恨,确确实实是女高中生的样子。
孔雪儿羡慕了,这些形容词对自己来说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想了想却是过去好久的事情了。只是此刻,她心里有了疑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对虞书欣那么了解了。
甚至,那么关心?
感觉好像有人盯着自己看。虞书欣微微动了动,缓缓睁眼。她刚抬头,却一下子看到窗边外一双黑亮的眼眸,吓了一跳,赶紧站进来鞠躬,
“雪儿老师好。”
突然被一本正经地喊了一下,孔雪儿有点哭笑不得,愣是憋住了,挑了挑眉问,
“复习完啦?”
“还没…”
“明天再复习吧,这样也没效率。吃宵夜不?上次说的奖励还没给你。”
虞书欣连忙把下巴抵着的纸巾拿出来用力擦了擦,然后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兴奋地回答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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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路尽头的拐角处有一家烧烤小摊,虞书欣是那儿的常客。孔雪儿猜的,不然虞书欣对菜单驾轻就熟地样子是哪里来的,还知道人家老板姓什么。
“黄老板,两个人。两个烤中翅,十串牛肉,还有菜花,韭菜,馒头,茄子都来一点。”
“你吃辣吗?”
“可以。太辣不行。”
“黄老板,微辣就好了。我也吃不了太辣。再来几个生蚝和扇贝。”
“那么多吃的完么。”
“反正雪儿老师请客嘛~”
突然好奇起眼前的这位小作精,孔雪儿开口问道,
“家里就你一个吗?”
“嗯嗯。”
“爸妈干什么的呀。”
“嘿嘿,就不告诉你。”
毕竟问这个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见虞书欣没回答,孔雪儿就此打住了。
鸡翅被小摊老板烤的很香,不知道是不是蜜糖刷点有点多,稍微有点甜。还是好吃的,虞书欣大概是饿了,把鸡翅啃的干干净净。一会儿,她若有所思地问雪儿,
“雪儿老师,等我高考结束,我们当好朋友好不好。”
孔雪儿一脸疑惑地抬起头看她,
“没问题呀,现在也可以呀。”
“不要,我要等我毕业,我就是大人了。”
“那你想考哪个大学。”
“想去武汉!武汉大学!等你每次回家我都可以见到你了!”
听到要来自己家乡,孔雪儿嘴角微微上翘,
“傻不傻,我放假也是你放假。”
“那…那我 放假我不回家!就在武汉呆着。” “好不好嘛~~ 好不好~~ 好不好~~”
虞书欣祈求的声音软糯软糯地,甜到了孔雪儿心底,她害羞地将自己发尾拿出来挡住自己的脸,
“好好好。那你加油哦。”
在杏花树下的小聊,惬意又平静,一定要深究少了些什么,可能只是差了那一小瓶啤酒。
好像是杏子熟了,虞书欣拿起竹签微微碰了碰孔雪儿,让她抬头看杏树。
杏子像一个胖娃娃挂在枝头,夜里看不太清,两人努力地透过微弱的路灯去一探究竟。
是青色的,青里带黄的,杏子随着晚风摇摇晃晃,就好似她们差的那瓶啤酒此刻正在它肚子里藏着。
“杏子好可爱哦。”
“和你一样可爱。”
“我知道。”
“自恋鬼。”
孔雪儿低头咬了口牛肉粒后,这才恍然明白,原来,那就是花褪残红青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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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高二期末考试时,虞书欣考了全班第六,语文试卷的作文还是全班最高分。
这次测验单看进步幅度的话,她是全级第三名。
孔老师当着全班的面表扬了她,而且私下里主动提出奖励。虞书欣不再要孔雪儿请她吃饭了,她反而邀请雪儿老师暑假时陪她海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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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子有了盼头,时间的分针会被不知名怪物拨慢。
所幸,暑假的到来不算太久。
以为只是普通的出海钓鱼,孔雪儿实属意料,虞书欣竟然包了个游艇出海。而游艇也是真豪华,忽然她也就明白虞书欣这性格是在怎样的家庭里形成的了。
“哇塞。”
孔雪儿明显声音有些亢奋,她任由着自己被虞书欣拽上船。船上钓竿和鱼饵都早早准备好了,旁边还有小桶和各种工具。
私下的孔老师莫名喜欢粘人,她紧紧挽着虞书欣一起走到一层甲板处。
两人虽然都依靠在栏杆,可就像连体婴似的粘在了一起。要不是孔雪儿想碰碰海水,她估计这时候都不会松开挽住虞书欣的手。
可惜还是有点高,孔雪儿俯下身子后,努力伸长手指都碰不着海水。不过,能这样远眺海景也是不错的主意。
海风轻拂,海浪轻摇,时不时有些海鸥掠过海平面,舒服得让人不愿离开。
后甲板上有个藤椅,虞书欣大声叫孔雪儿过来给她拍几张照。
“孔雪儿!!!快给我过来!!!我们拍照!!!”
要是不去问,绝对发现不了她们的师生关系。就算知道了,也会认为虞书欣这喊人的口气才是位老师,而唯唯诺诺跑来的是腼腆的高中生罢了。
越往海里驶,海风貌似更大了。
船尾飞溅起来的浪花让海面出现了一道道细小的彩虹,回头看,在漫天的云彩之中,海鸥们不断飞翔、鸣叫,画面极其和谐,是会迷醉的。
两人闲聊着,不一会,船主过来通知说船就快到预定位置了,到时候钓鱼的位置离岸边不算远,但是海沟比较深,所以鱼应该不会少。
说到钓鱼,即使是一门技术活,但多少还是跟运气挂钩的。
船主离开后,虞书欣装起大人的样子,告诉孔雪儿说,海钓不同于淡水钓,海鱼和平时吃的淡水鱼不大一样,所以用饵方面得有讲究。
孔雪儿抱着玩一玩,试一试地心态来钓鱼,可是虞书欣格外认真讲述的样子让她自己也不自觉跟着认真听了起来。
“海水鱼的特点非常的显著,吃荤不吃素,所以鲜活的鱼或虾是最容易诱惑它们的。而且有一点很重要,用小鱼和鲜虾为饵时,钩尖刺入的部位应尽量在尾部,这样才能使饵保持鲜活,才能诱鱼上钩。”
风把孔雪儿的发丝吹到嘴角边,感觉有点痒,孔雪儿想去挠,但是眼前这幅认真的模样又让她抑制住了自己的想法。
“我跟你说,今天我们要钓石斑鱼!石斑鱼是暖水性底层鱼类,喜欢定居,不喜欢长距离洄游,只是随潮水和温度的变化做深浅移动,一般不离开它所栖息和捕食的海域。虽然这个季节,机会不大,但是孔雪儿我们要不蒸馒头争口气。”
意识到自己叫了某人全名,虞书欣突然跳了起来,瞪大眼睛望向孔雪儿,然后小心翼翼问她,
“这里没人,叫你名字没事吧?”
其实已经叫了好几次了,孔雪儿心里想着,没有揭穿。
“没事啦。”
“我和你说,日出,日落,夜间,这些时间最好,鱼儿都出来觅食。现在我们这个时候出发,去到预定位置后晚一点就差不多太阳下山了。完美!”
虞书欣还叮嘱孔雪儿要小心,因为通常海钓钓的都是大鱼,还得靠船主帮她们拉一把,否则以女生的力气拉上来比较困难,很难保证在海钓中不被鱼的瞬间爆发力把鱼竿拉走。
看着虞书欣说着头头是道的样子,孔雪儿不禁捂着嘴笑出了声。
“干嘛?”
“搞得你很懂那样。”
虞书欣鼓起嘴,佯装恼怒,
“那么明显吗?”
“什么?”
“我昨晚刚刚背的。”
“噗。”
孔雪儿笑得更大声了。她信了,真的以为这是虞书欣说的这些都是背下来的。
其实不然,这家伙精通着呢,老有经验。细数来,虞书欣和她爸爸呆在一起吃饭的时间还不如一起海钓的时间多。日子长了,海钓不但成为虞书欣自己的兴趣,更成为她逃离世界的借口,算是她的一个秘密基地吧。
虞书欣不打算解释,她喜欢在孔老师心目中自己学生的样子。是懵懂、好奇的,是会犯错误的,是不知世事的,是遇到困难会害怕,是有女孩子小脾气,是更能让孔雪儿想去关心的她。
那样的她,孔雪儿喜欢,自己也喜欢。
欢迎来到我的秘密基地,孔雪儿。
演戏要演全套,虞书欣让船长教她们钓鱼步骤。
孔雪儿理论学的很认真,可惜实际上手一点儿也不麻利。虞书欣按耐不住自己,最后还是上前握住她的手,教她如何放线。
这下,虞同学真成虞老师了。
慌慌乱乱的一顿操作后,鱼钩终于扔下了,现在就乖乖等着鱼儿上钩。
“雪儿老师,如果你不做老师的话会做什么?”
“女团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哦莫,我这是挖到什么料了。为啥呀?”
“我比较喜欢跳舞。”
“我也想看你跳舞!”
“有机会吧哈哈哈哈。”
“等我考上武汉大学,你给我跳一曲舞好不好。”
“没问题。”
“那说定了。拉钩。”
孔雪儿把手伸过去和虞书欣互相勾了勾尾指。
很多人认为,拉钩代表了承诺,也是一种履行承诺的形式。虞书欣不这么觉得,孔雪儿和她的这个拉钩,像是一种靠近,把她和孔雪儿的距离拉近了。
可能是怕鱼儿被吓跑吧,两人默契地没有再继续开口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海面。
终于,一直目不转睛的孔雪儿,在时隔一小时后等来了她的春天。海里浮标猛地一晃,绳子也被带动着剧烈地抖动起来。
孔雪儿压抑不住兴奋,站了起来疯狂喊道,
“上钩了!!上钩了!!”
孔雪儿迫不及待地把鱼竿使劲往上拽,虞书欣看到她这个样子,皱起眉头拍了拍自己脑袋,她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这么拉鱼竿的,
“你这样是不对的,如果鱼大的话,你得先松松,然后再拽,再松松,再拽,你这么直接拽,这是好鱼竿,如果差的,估计早就断了。”
孔雪儿茫然地点点头,但是手上毫无反应。虞书欣见状,连忙起身走过去帮她拉鱼竿。
不得不说,虞书欣是真的有本事,孔雪儿吃惊了。虞书欣一把握住了鱼,赶紧把它扔进了桶里,
————“啪”
水花四溅,石斑鱼在桶里挣扎了好几下才算罢休。
“是石斑鱼哎。”
“石斑鱼是什么鱼。”
“恩…好鱼!”
石斑鱼开了一个好头,大大激起了孔雪儿钓鱼的兴趣。而且,后面在船主帮助下她竟连着钓了好几条石斑鱼,可把自己高兴坏了。
有人欢喜有人忧,虞书欣纳闷鱼是不是只喜欢美女,都不来自己这边。好像又不对,自己本来就是个美女了。
直到收摊,虞书欣那边的位置依旧无果,好几次上来的都是小鱼,她索性就放生了。为了更有体验感一些,她最后跟着船主一起捞了点虾。
晚些时候,该吃鱼了。
“我去给你做鱼。”
石斑鱼的话,虞书欣打算放入蒸箱中清蒸,她拍胸脯告诉孔雪儿这才是保持石斑鱼鲜味的最好办法。
“我的妈呀,我怎么没发现你那么厉害。”
孔雪儿声音有些发颤,充满着不敢置信。虞书欣莫名站直了身子,轻轻地哼了声,傲娇得不行,
“那是。”
“我去帮你嘿嘿。”
两人来到船舱内的小厨房,虞书欣熟练地拍姜,切葱,在砧板前准备杀鱼。
孔雪儿说是来帮忙,但整个人站着一动不动,虞书欣一个人包揽全部,完全没有给她留活的位置,蒸鱼的动作一气呵成。
把鱼放入蒸箱后,瞧见有人傻愣愣地,于是自己纯澈的大眼睛左右看了一下,把小嘴巴凑到孔雪儿耳边,轻声说道,
“走吧去看夕阳,等一下就能吃了。”
不早了,红彤彤的太阳已经有一小半掉进了海里,大片的海水被染成了红色,和天上的不多也不少的云彩赖在了一起,根本分不清彼此。
红海中时不时有俏皮的鱼儿从海面跳出,随后又急促地没入海里,只剩下微微荡漾的波纹在表演着。
总不能傻站着看夕阳吧,虞书欣试探性地开启话题,
“雪儿老师,说说对我的初印象呗。”
孔雪儿想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
“一开始就说会说,一个就是家里,就说还挺好,庭还挺好的,也是那种小公主,就是那种娇里娇气的那种女孩。可是还好,就是我喜欢跟那种很活泼开朗的人呆在一起,我第一次看到你也是觉得你是那种特别特别需要人照顾,特别需要人就说让人care她的情绪,然后娇滴滴的。”
她顿了顿,又说,
“反倒是有一次,我刚来几天没多久,我看你打扫了整个教室,就一个人,扫的超干净那种。我就立马对你产生了改观,就会觉得哇你其实还特别照顾大家,而且你是一个非常照顾别人感受的人。”
忽然被戳中内心,虞书欣眼眶有点湿润,唇边微微扬起,又有几分说不出的水嫩,
“轮到我说说你了。”
“好呀。”
“我第一次对你改观,就是教室的窗,有一次不是打开关不上了嘛,然后呢,刚好你的课,你那次在那边这样子狂拉,你就突然间暴吼一声,说我生气了,然后“砰”窗关上了,就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一面。”
“哎呀,因为那天就是很冷,我就一气之下,我就非要把它搞好的那种。”
“你就不是你外表看起来的这么就是高冷,像个美女,可能内心还住着一个女汉子吧。”
孔雪儿耳根微微发红,
“这样嘛哈哈哈。”
已倾尽一天爱的余晖,无阻的彻底洒向海面,洒向旷野。
虞书欣扭头看向孔雪儿,不得不说,孔雪儿长得很明艳,精心化了妆的她更是让人觉得有些耀眼,日落的余晖照射在她身上,只想得出温柔二字。
不是没见过那些星光与璀璨,日出的那一抹光,天花板的灯,街道的霓虹,深夜的月亮,只是,无论怎么做比较,好像不及眼前的你耀眼。
虞书欣看得有些痴迷了,也是,自己总是看孔雪儿看得痴迷。她问孔雪儿,
“我能碰碰你的脸嘛?”
孔雪儿虽然脸上疑惑,但还是乖乖把自己的脸向前凑去,
“咋啦。”
虞书欣修长白暂的手指轻轻戳了孔雪儿满满胶原蛋白的脸,戳了几下后好像玩上瘾了,又戳了两下雪儿粉嫩的脸颊,没一会儿还捏一下鼻子,玩的不亦乐乎。
有人戳的时候,嘴巴咧得都能到耳朵后面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爱在黄昏落时。
孔雪儿就这么宠溺地看着她捏自己脸蛋,不动也不闹。
天要黑了,晚霞仅剩的那点粉晕,悄悄地赖在虞书欣身上不肯走。
这位十七岁,准的来说快满十八周岁的女孩,浑身散发着青春,眼里溢满对未来的热情和期望,热爱生活一切的这位女孩,连带着剩下的那点粉晕,不知怎么就跑进了孔雪儿心窝里,还不肯走。
真诚善良这四个字很可贵,至少在自己的生活圈子里少之又少。这四个字就像是一层滤网,会过滤掉杂质,所有奇奇怪怪的东西都会被滤走。孔雪儿开始佩服起虞书欣,为什么会有人不害怕付出真诚,也不担心诚而被欺,被误判,被忽视,只是一股脑儿地把自己的真诚善良洒出海平线以外。
不知不觉中孔雪儿愣了神,她开始在幻想虞书欣将来会和怎样的男孩子在一起,是阳光高大爱运动的,还是有点腼腆喜欢读书的。
忽然,虞书欣停下手中动作,双眸情不自禁望了过来和孔雪儿对视。接着,她雀跃起来,在余晖的最后一刻一把抱住孔雪儿。不停地在她耳边说,
“我好喜欢你啊雪儿老师。”
就这么一霎那,就这么在所谓的余晖的最后一刻,孔雪儿沦陷在一个大旋风中。
实际里,绯红的海浪跳跃着,落日彻底没在海里。但在孔雪儿心里,余晖早早定格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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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时,杏叶变黄了。
闭上眼,说不定还能去走一趟历史的长河。在杏叶上飞舞的蝶,合着清风的宫商角徵羽,伴着明月的锦瑟琴音,从枝头飘洒,婉转的是一场奢美的年华流景。
暑假有时候会漫长得让人失去耐性,这下总算过完了。虞书欣还是长那么大第一次嫌弃暑假,对于见到孔雪儿,她简直一秒都不想等。
只是这会高三了,只有越来越忙。
开学以来,周末的时候,有那么一点空闲时间,虞书欣就会拉着孔雪儿去吃冰淇淋,或者逛逛超市。有时候在超市就买两个酸奶,一人一个,舔着一起走进杏花路,走进学校。
“你的什么味道?”
“芒果。”
“我尝尝。”
虞书欣勺了一口自己手里酸奶,然后递到孔雪儿嘴里,
“呐,给你。”
“你的好好吃哦。”
话音刚落,孔雪儿就伸手去抢虞书欣的酸奶。有人眼疾手快,逃过一劫。
“啊,人民教师抢劫了啊啊啊啊!!抢劫了!!!”
“你别跑了啦,小心摔。”
她爱秋天。
两个她,都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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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常常是不速之客的话,冬天来站岗了。
这时候老杏树的叶子全部落光了。入了冬的它,更显出了老态龙钟的迟暮之感。
虞书欣和孔雪儿的关系是微妙的,但是在大家面前,两人又只保持着师生关系。
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已经变了什么。
为了保证大家适应考试状态,学校组织了一次又一次的模拟高考。
孔雪儿最近情绪不见高涨,一来是因为无论是小测,还是大测,班里语文总成绩不太理想,班级排名还在下位圈。二来,孔雪儿把结果怪罪到了自己身上,责怪自己没有把知识点以更好的方式传授给大家。
虞书欣发现了这段时间孔雪儿的变化,没有直接开口问她,凭着自己聪明的小脑瓜仔细想想也能明白怎么回事。她看得出这是孔雪儿的不自信和内疚,这段日子便总是在努力学习之余想尽所有办法哄她。
零食不管用,撒娇不管用,按摩不管用,逛街不管用,看电影不管用,最后虞书欣还是决定要好好和孔雪儿聊聊。
风很大,办公室的门紧紧闭着,不容得一丝风溜进来。
有人在埋头伏案,虞书欣不忍心打扰,只是弯了弯嘴角,蹑手蹑脚地绕到孔老师的背后。
发现好长时间孔雪儿都没反应,虞书欣把自己的双手绕到孔老师眼前,轻轻蒙住了她的眼睛,故意压低声音问道,
“猜猜我是谁?”
丝毫不用猜,还能有谁。孔雪儿把手上的红笔放下,脸上带着柔柔的笑回答道,
“是谁呀,仙女呐?”
感觉孔老师心情没有想象中的差,虞书欣故作惊讶,
“哇哦,你怎么知道。”
孔雪儿脸上的每处角落都布满了笑,她把自己的身子往身后的椅子靠了靠,
“因为学校只有一个仙女呀。”
说着,孔雪儿抬起手,轻轻握住虞书欣捂住她眼睛的那双手。
可能是从课室走到办公室的路上寒风有点大,虞书欣的手稍微有些冰凉,孔雪儿不自觉握紧了些,想要用自己温度把身后人的手捂暖。
“你真聪明。”
孔雪儿明白虞书欣来办公室的用意,她没有接虞书欣的话,只是借助手的力量把虞书欣拉到自己身旁。好一会儿,像是鼓起了什么勇气,她望着虞书欣说道,
“这是我第一次当老师。”
“这也是我第一次哄老师。”
“我做你们老师会不会让你们觉得很辛苦。”
虞书欣把手抽了出来回握住孔雪儿,然后极其认真地注视着她,想让她认真听自己讲的每个字,
“辛苦也值得,更何况不辛苦,一点也不。”
“我总觉得我没有教好你们,会不会害了你们。”
“你看我呀,我就是个例子,我就被你教的挺好的,不然我怎么可以作文拿第一,都是你教我的!”
“我…我不知道。”
孔雪儿声音轻柔得不像话,虞书欣抿了抿嘴继续安慰道,
“相信我。孔雪儿你真的很棒。是个好老师。超棒的。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呀。大家都很喜欢你,绝对不是因为你长的好看,虽然你长得是真的超好看。可是因为你的性格,你的上课方式,大家才更爱你呀。你看看嘛,现在是个特殊时期,就是可能大家开始乏味了,班里人需要你去引到他们继续前进。所以这时候的你可不能塌下,你要比大家更有斗志,大家以你做榜样呢。”
说着,虞书欣温柔摸了摸孔老师的后脑勺,满眼都是心疼的眼神,呼吸也有些急促,她蹲下补充道,
“看看我嘛,不要不开心了,晚上我请你吃小龙虾!”
这几句话把孔雪儿整的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听得心里微微一荡,虞书欣的话确实触动了她。
她情不自禁地微微颔首,低着头就这么凝视着蹲着的虞书欣。
前几天有朋友问孔雪儿,对这个第一次教的班用三个词会怎么形容。
孔雪儿想了很久,都给不出一个答案,后来朋友索性换个话题。
那刻,大概只有孔雪儿自己最清楚,对于这个问题,她的脑海里自始自终只有一个答案,
虞书欣,虞书欣,虞书欣。
————“铃铃铃”
“我去上课啦,不许不开心哦!放学在办公室等我,本小姐带你去吃好吃的!”
孔雪儿视线一直都没有从虞书欣身上离开过,就连虞书欣蹦蹦跳跳离开办公室的背影,也不愿放过。
突然,有人在门口时回头做了个鬼脸,也有人忍不住笑了。
想方设法安慰自己的虞书欣,让孔雪儿忽然想起余秀华的《人间》里有那么一句,
“要一个黄昏,满是风,和正在落下的夕阳。如果麦子刚好熟了,炊烟恰恰升起。那只白鸽贴着水面飞过,栖息于一棵芦苇。而芦苇正好准备了一首曲子。如此,足够我爱这破碎泥泞的人间。 ”
而我就是那白鸽,你就是那芦苇。
欣欣,真的,谢谢你。
同一秒里,
她,在心里谢谢她。
她呢,心里只想着她终于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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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春分,仿佛稍稍仰起脸就能吻到一簇杏花枝。
虞书欣注意到,孔老师没课时就会跑去走廊上朝着杏花路望去,也不说话,就这样安静地看着。
有次午休时间,趁着杏花盛放的正好时节,虞书欣死皮赖脸地要和孔老师在杏花树下拍张拍立得。
人和人的亲密关系,大概是建立在之间有着一些别人都没有的共同回忆吧。
合照里,两人间肩着肩,比了个耶,露出八颗牙齿。正午的阳光很好,身后一树树的花枝娇媚,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某种意义上,这张合照的她们像是许久未见而相逢的两个旧友。时光荏苒,还是当年青涩的模样,她们还是她们。
也不矛盾,打个比方。在某一日开始,直线上另一边的点在往回走,而这边的点在追赶着它,想要跟上它的步伐,让两点终能平行。
照片里左边的女孩长大了,右边的女孩时光倒流了。
再俗一点来讲。无非就是,你让我成长,我让你变成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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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学子对待新的一年,总是喜悲交集。这个年一旦跨了,离高考真的很近了。
到这时节,春意已剩得不多了,余下的,全盛开在一个地方。
是她的眉间吧,孔雪儿不否认。
虞书欣嚷嚷着最后一天要和孔雪儿过,她还在早前特地看好日历,知道12.31这天是在周日,有时间给自己梳妆打扮,以最美的样子和她跨年。
今年外滩下雨了,算个好消息,这大概是几年以来外滩跨年最少人的一次。
河面被各色灯光掩映的斑斓璀璨,偶尔有小型游船缓缓驶过。越往前边走,江风就越大,席卷而来的凉风和雨,感觉能把人拍成半根冰棍儿。
在等孔雪儿的时候,看到有人在卖玉米,正好有点冷,虞书欣打算买个暖暖胃,顺便给她也买了份。
付钱时,突然有人捂住了自己眼睛。由于在外面,虞书欣生理反应地把眼前的双手拉了下来,慌张地转过头,瞧瞧到底是谁。
只见,身后的人儿对她投以笑容,似极了江边的风吹拂过的一池温柔碧水,弥散江面上被投射的满天星光。
“吃嘛?”
孔雪儿把袋子抢了过来,
“不吃有点亏。”
虞书欣将玉米掰成两半,将袋子裹着的那一半递给孔雪儿,让她吃起来比较方便。
孔雪儿接过后直接咬了口,玉米裹着烤出的香味,最外一层有点焦,但里面香甜清爽,分外好吃。
虞书欣挑了挑眉,提议道,
“走走吧?”
“好。”
孔雪儿下意识地将雨伞大部分放在了虞书欣那边,挽着她沿黄埔江边走。
虞书欣咬着转眼变凉的玉米,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慢条斯理地开口问雪儿,
“我毕业了是不是没机会见到你了。”
孔雪儿略微诧异地偏头看她,接过话,
“不是要考武汉嘛?”
虞书欣走着的脚步微顿,她侧过身来,有风吹散她的发丝,丝丝缕缕横在她眼前,遮了她的容颜,乱了她的眉目。
“万一没考到呢,而且你也不在武汉啊。”
孔雪儿伸手替她捋了捋凌乱的发丝,微拧着眉心安抚道,
“话不是这么说的嘛,假期我们可以见面呀。”
虞书欣假装开心地眯缝了下眼,不说话,继续低头啃她的玉米。
这时,孔雪儿偏头望啃着玉米的人,坦然而洒脱地说道,
“我会想你的。”
说完,还甩了一下有点凌乱的头发。孔雪儿头发本来就多,微微甩头时,风都把她的发丝吹到身后,似瀑布般翻腾飞舞,她眯眼看着前方,人群、长街、霓虹灯样样入目,皆成景銫。
由于吃着玉米,虞书欣脚步节奏稍微慢了一点,她站在她一点点斜后的位置,耳边是她方才的话语,眼前是她乱飞的发丝,脑海呢只有不想离开她的想法。
虞书欣虽然目光平静地孔雪儿对视,但眼里藏着了涛骇浪,她问,
“之后呢?”
孔雪儿似是没明白她的意思,
“什么?”
虞书欣一字一顿地问,
“我,说,想,我,之后, 呢?”
孔雪儿拉起她的手,仔细想了想说,
“之后也一直想着你呀。”
从头到尾,孔雪儿平静自若的语调,仿佛不掺杂任何情绪,就像是普通闲聊,使得虞书欣完全揣不到她内心的想法。
当虞书欣还想再问些什么时候,孔雪儿打断了她,
“走,我们快去找个位置等倒计时,现在没什么雨,晚一点肯定人更多了。”
“好哦...”
是不是越是喜欢,越是要藏着。大家都对害怕两个字心生恐惧,怕一不小心,就破坏了现时的恰好关系,也不敢贪心更进一步,因为冒险的结果也有一半是一键归零。
倒计时来了,大家都被热腾的节日气氛唤醒,也被溢开来的烟火气安抚,无人去想那些纳闷,又或是不开心的事情。
“十…..五….四…..二…..一”
虞书欣超大声地对着江面呐喊道,
“孔雪儿新年快乐!永远平安快乐!”
孔雪儿也学着虞书欣的样子,破了音地嘶吼,
“欣欣,新年快乐!高考成功!”
喊完后,两人兴奋地相拥,孔雪儿把手移到虞书欣的脑袋上,虞书欣顺势伸手搂住她的腰,正好靠在孔雪儿胸前,听到她跳动着比平常快些的心跳,嘴角都飞扬了起来。
孔雪儿,如果说,我的春意在你无可置疑的容颜,我的夏意在你批评我的温柔乡,那我的秋意和冬意也不用描绘了,我敢笃定,都与你有关。
可能是想到高考结束后的分别,虞书欣不自觉抱着孔雪儿的力道更紧,更用力了些。
雨不再下了,有一阵清风徐来,撩起两人缠杂在一起的发丝,貌似还打了个结。
今晚,我忘了烟花有多绚丽,你的存在,足足已经让我想不起它的样貌了,甚至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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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会不会变成无法言说的秘密,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上课了。
虞书欣总想和孔雪儿在说些什么,再聊些什么。
晚修后,两人约在一起逛操场。
这会儿挺静谧的,基本大家都离开了。
操场旁有几棵树,呆了那么久孔雪儿至今都不知道是什么树。月色从树梢折下,露出繁茂的剪影,在风声里慢慢摇,像在黑夜中飞舞的精灵,让人望之便能陶醉。
那微弱的小路灯昏黄如水,丝丝如织。
她们走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忽然,虞书欣突然喊了孔老师的名字,
“孔雪儿~~”
这一年半的每一幕,竟然在你喊我名字的那一刻都悄悄在操场的每一处浮现起来,树上,路灯上,柏油跑道上,哪哪都有。也突然明白,心里那一小团经年不亮的火,早已被某个谁在连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情况下忽地点燃了。
你对我停不下的夸赞,你吃我剥的鸡蛋,你亲了我的脸颊,你和我一起在夕阳下拽石斑鱼,你把好吃的留给我,你抢了我的酸奶,你给了我安慰,你逗我开心,都是你。
我知道,有东西不一样了。
不知道在缴的谁的小说里看到过,爱都是不经意间到来的。你不知道会在多少岁,在怎样的天气里,在哪里碰上一个怎样的人。但最后,一定会有某颗星星悄然落在你身上,接着,春天和浪漫降临凡间。
是你吧,虞书欣。春天认识的是你吧,夏天关心的是你吧,秋天惦记的是你吧,冬天想要的是你吧。只是,我从哪里爱上了你,在哪呢,在什么时候呢,我猜一定不是夏天,夏天你令我生气了。
那,又是什么时候,两人对四季的描绘里,都只剩下对方了呢。
见还没回应,虞书欣又轻轻地喊了声孔老师。
孔老师这个称呼是陌生的,尤其于此刻而言,猛地一下把孔雪儿从在思绪中拉里回来。
“怎么啦。”
虞书欣垂下眼帘,将凌乱的发丝拨到耳后,很认真地说,
“好喜欢你。”
孔雪儿看向她,嘴角微微弯了弯回答道,
“我也喜欢你呀。”
得到肯定回应的虞书欣眉目释然,心里松了口气。她所有的情绪,转瞬间,因为孔雪儿勾滣轻笑的样子,荡然无存。除了生动与真切,虞书欣想不到还能用什么词代替。
如果问我,十八岁的我觉得很美好的词,无非就是有关校园的一切,有同学,有老师,有作业,有斗嘴,有考试,有操场,有小卖部,有烧烤,有晚修,有罚站,有好多好多。但是如果你再问还有其他吗,我会回答,孔雪儿。
遇见你之前,我不知道所有将来都会成为可盼。可现在,我知道了,我也确信将来,可盼得不行。
无论这四个字是以什么方式说出,虞书欣觉得自己说出来就舒服了。即便孔雪儿所谓的我也喜欢,只是老师对学生的喜欢,朋友对朋友的喜欢,姐姐对妹妹的喜欢,都不重要了。
虞书欣打算转个话题。想了想,她开始眸光微闪,甚是期待地问孔雪儿,
“要最后一天了,有没有什么要交代我的呀。”
孔雪儿在想,好像真的从来没有见过虞书欣眼底的光消失过,便逗逗她,
“长生不老,寿比南山。”
“没啦?”
行吧,达到目的了,虞书欣眼底的光真的消失了。孔雪儿虽然不忍心,但又因为自己恶作剧得逞了,憋笑着抬眸看她,
“好啦,其实还有,明天再告诉你呗。”
虞书欣撅起嘴哼了一声,感觉到时间不早了,不舍地说道,
“那我先回去了,明天见~”
虞书欣和往常一样,总是蹦蹦跳跳的,这次也蹦着离开了操场。
她的话音在整个操场回荡,一阵又一阵荡进孔雪儿心里。
孔雪儿心里清楚,成年之后的焦虑来源无非就是归咎于想太多这三个字。想的越多,失去的快乐也就越多。可以不必如此的东西却又无法去控制它,只好无奈着继续前行。
那,如果叛逆一次呢。
也许人生来敏感,舍不断各种离分,这是情绪使然。我明白的,很多事情没有结果,但是不要紧,我不要结果,叛逆的这一次就够了。
#
————“叮”
等了许久。拿着笔袋蹦蹦跳跳的你,带着光终于从考场走了出来。
数不清有多么中意你,约莫就是,
“身体踩着时间向前踏出好远,心却缱绻不舍回望你一眼两眼,而每一遍你都如初见时那样,轻易就将我拖拽进对你的深沉迷恋。”
你知道吗,天空本无光,是你走来了,我在山崖下藏了又藏的那些混沌都不再是混沌。你霸道,你不讲理,你磨人,你做作,竟一一成了光,它们爱着我,护着我,甚至在我坐在悬崖上摇荡双腿时,陪着我。
又是六月,这是她见证的第二次杏花开果。
风很大,大的听不清她们在耳语些什么。
模模糊糊的,好像是孔老师靠在虞书欣肩膀上问她,
“想吃什么。”
虞书欣牵紧孔老师的手,撒娇回答道,
“街尾的那家烧烤!”
离开学校的最后一次的杏花路,是她陪着走的。
这就够了,她已然叛逆了。
我猜,今年的杏子,不会再顽皮地藏着她们那瓶啤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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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孔老师给虞书欣的那张纸条里,写着,
「 我知道,你不甘愿像风一样不问归期。我也是。
所以,我们要在一起很久很久很久。
高考加油。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