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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cho•L•Chen

Purple Passage 紫藻雕章 01

Chapter 01 佛罗伦萨的星空

 

确定第二天会与医生重逢的前夜,Earn彻夜未眠,如今她已彻头彻尾长大成人,酒量自然今非昔比,一瓶红酒还不足以帮她进入睡眠,于是她只能醒着做梦。

 

梦里是2021年1月11日的佛罗伦萨,她18岁的尾巴,在一道石砌拱桥上,命运般地撞上那个女生,字面意思,隐含意思,凑齐了的CRUSH.

 

Earn一路长到18岁,虽说从未对谁心动过,但自问俊男靓女见得并不算少,到英国读书之后,包括这次周末跑来意大利漫步,精致的、像雕塑一样的欧洲面孔处处可见,可偏偏叫她撞上的这个女生,浅紫色风衣,深棕色头发,笑眼...

Chapter 01 佛罗伦萨的星空

 

确定第二天会与医生重逢的前夜,Earn彻夜未眠,如今她已彻头彻尾长大成人,酒量自然今非昔比,一瓶红酒还不足以帮她进入睡眠,于是她只能醒着做梦。

 

梦里是2021年1月11日的佛罗伦萨,她18岁的尾巴,在一道石砌拱桥上,命运般地撞上那个女生,字面意思,隐含意思,凑齐了的CRUSH.

 

Earn一路长到18岁,虽说从未对谁心动过,但自问俊男靓女见得并不算少,到英国读书之后,包括这次周末跑来意大利漫步,精致的、像雕塑一样的欧洲面孔处处可见,可偏偏叫她撞上的这个女生,浅紫色风衣,深棕色头发,笑眼弯弯,脸颊缀着一粒痣,礼让时比那些英国绅士都要华贵雍容,几颗单词糖果一样往外蹦,怎么会有人类可以美成这个样子。

 

她那时候痴傻,惊艳的话脱口而出,没想到神女一样的女生听得懂泰文,原来她也是泰国人。她与她站在拱桥上,相视而笑,细碎的雪花纷纷扬扬,降落得像是一场意外。

 

人海相遇,她们只是交换了名字,当天下午,一起参观了乌菲兹美术馆,从美术馆出来,街上的雪已经积了薄薄一层,Fahlada紧了紧大衣,呵出一团小小的白雾,Earn侧头看她,有点怔神,她闻到Fahlada身上木质香水的尾调,清冷的柑橘味。

 

那天傍晚,在美术馆门口,霓虹四起,神女一样的女生弯着眼睛冲她笑,说不如我请你吃晚餐,就当为你撞我赔罪了。

 

Earn跟着笑,她抬头看看天空,没有发现月亮的踪迹,又迫不及待地转回眼前人身上,她想,她今晚一点都不羡慕夜空,因为她面前有两轮月亮,此时此刻,只属于她的月亮。

 

我赔罪应该是我请你吃饭才对,只要我付得起,你想要吃什么都可以。她的表情可能太傻了,因为女生的眉眼更弯了,唇角也勾出了诱人的弧度,陪伴也是一种赔罪,你就不要跟我争了,走吧,牛排可以吗,最好再来杯红酒,对了,你到合法饮酒年龄了吗。

 

致命的问题。Earn落后两步,很快又雀跃跟上,与Fahlada并肩,她比对方高一截,坍塌的自信因而也长回一截,于是她小声嘟哝,18岁,在这里喝一杯应该没问题的。

 

Fahlada瞥她一眼,眉眼间的笑意淡了下去,整个人像她的香水一样清冷,如果你想试,可以跟其他人一起试,跟我吃饭得听我的,果汁或者牛奶,总之酒不行。

 

可能Fahlada把她当成了坏小孩,餐厅环境很棒,钢琴曲舒缓,但她们交谈不多,Fahlada仍旧礼貌,偶尔冲她弯弯眼角,但月亮隐入云层,Earn自觉言行不当,错失了意外得来的专属月光。

 

夜晚的街道,行人反而比她们拱桥相遇那会多,沉默地并肩而行,Fahlada开口问她住哪里,可以先送她回酒店,Fahlada换回了英文,发音流畅,声线甜美,像不远处街头表演的吉他声一样叮咚悦耳,但远不如泰语亲切了。

 

Earn再次抬头看看夜空,其实刚下过雪,天还阴着,哪那么容易就能捕获一枚月亮呢。

 

等不到下文,而且已经走远几步的Fahlada回头看她,似乎楞了一下,然后主动缩短距离,回到她身边,换回泰文,耐心地跟她讲道理,Earn,你还小,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早点回酒店休息,可以吗?

 

你可以收留我吗,就一晚?今夜还没过完,她还不愿失去她,Earn脱口而出,顾不得彼此尴尬。

 

Fahlada没有立即拒绝,她挑了下眉毛,有点探究意味地注视着Earn,如果不是我呢,是不是谁都没关系?

 

Earn瞪大双眼,反应两秒,立刻摇头,当然不会,是你我才会像这样提出请求。

 

Fahlada不知信了没有,熙攘的人群在两人身侧流过,叮咚的吉他声在冬夜听起来像是一溪清泉,她沉吟结束,郑重地点了下头,那么,请跟我走吧。

 

四季酒店的套房,Earn在浴室里独自冲澡时,才后知后觉自己的鲁莽,Fahlada知性美丽,常理来讲,不该是独自出行才对。可是Fahlada真的是一个人来旅游,房间里没有第二个人的痕迹,Earn站在水幕中,双手把长发拢到脑后,脸上挂着水珠,湿湿的睫毛开合两下,无声地绽出大大的笑。

 

Earn披上浴袍,头发吹到半干,走出外面大厅,不见Fahlada身影,她还在自己的卧室,或许在泡澡,Earn想了想,耳朵有点热,莽撞了半天,胆量在此时终于消耗殆尽,房间里温度适宜,她走了几步,发现落地窗旁边的玻璃门外,有一方小小的露台。

 

都说下雪天不冷,Earn试着推开一点门,伸手出去感受了下雪夜的凉意,是可以接受的程度,于是她拉开一条门缝,整个人钻出去,下意识打个寒颤,她顾不上,抬头望向夜空,企图发现一颗星,一颗就够了,起码为她做个见证,她不是在做梦。

 

咦—她果然没有在做梦,因为Fahlada的声音由远及近,叫了几声她的名字,终于发现她的踪迹,很不赞同地拖长声,一件轻薄的长款羽绒服被披在她身上,Fahlada身上是同款浴袍,冻得整个人都在哆嗦,圈住她手腕,转身就要回房。

 

不知哪个神经末梢还藏有莽撞的余孽,Earn转身,顺着Fahlada牵她的手一拉,将人整个拉进自己怀里,紧紧搂住,Fahlada整个人僵住一瞬,下一秒抵着她的肩就要把人推开,Earn双臂在人腰后箍紧,不敢放肆,偏在造次。

 

Fahlada没再挣扎了,大概真的怕冻,整个人微微颤抖,脸颊抵在她颈侧,呼吸都不稳了,Earn吸了吸鼻子,下巴轻轻放在Fahlada肩头,贪恋地蹭蹭,她的初恋,刚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好美,好短暂。

 

Earn倒数十秒,松开怀抱,最后念念不忘地抬头看了眼夜空,可能是错觉吧,她觉得是有颗星的,光芒一闪而逝,是场心照不宣的悼念。

 

Fahlada在她身后关紧门,找到遥控,三层窗帘依次并拢,Earn小声说了句对不起,脱下羽绒外套,轻轻放到沙发扶手上,与人擦肩,还是没忍住看了Fahlada,神女显然冻坏了,脸颊青白,看起来很是可怜,却既没有责备她,也没有简单回应一句没关系,在她错身而过时,神女Fahlada拉住了她的浴袍带,满眼不解地问她,Earn,你怎么哭了。

 

Earn,你怎么哭了?Earn苦笑一下,抹去脸上残留的泪痕,佛罗伦萨的夜空,当晚究竟有没有一颗星呢,太久了,可能是她篡改了记忆,毕竟从分手到如今,已经过了830天,每一个日出,每一个月落。

 

Earn以为她数着数着就会忘了,爱上个别的什么人,男的女的都好,或者数着数着就老了,她现在是演员了,就算自己不谈恋爱,也可以过几十种戏剧人生。

 

她不是没想过再重逢的可能,毕竟Fahlada也是泰国人,总会回国的不是吗,如果有天不小心碰见了,她的P'Mor成为了什么夫人,或者成了一位心满意足的母亲,她现在演技不错,她想她应该可以笑着祝福。

 

可人生的剧本更加离奇,她没想过,再听闻,Fahlada成了她同剧组女演员口中的天使医生,私立医院继承人,未婚,性取向不明,因为太过美丽清冷而成为了女演员的猎艳对象,Earn在女演员手机相册里确认医生照片和她的初恋是同一个人的时候,荒谬到眼前一暗。

 

如果Fahlada并不是按照她母亲说的学成归国,继承医院,结婚生子这条路线走,那Earn夜以继日忙着老去的这830天,又算哪位编剧妙手写出的闹剧呢。

 

——TBC——

 

Timeline

2021年1月11日,初遇,Fahlada 25岁,Earn 18岁。

2026年4月1日,重逢,Fahlada 30岁,Earn 23岁。

初遇意大利佛罗伦萨,谈恋爱在英国伦敦。


万虑皆忘

【不可思怡】暗涌(02)

*沈思怡x陆可

*原剧向后续,ooc预警

*6.1k+

 

 

 

Men heap together the mistakes of their lives, and create a monster they call destiny.


生活家的露台不知什么时候起变成了陆可一个人的专属释压仓,她经常独自端着咖啡杯倚在护栏上,出神地望着不远处生活家的立体灯箱,像是要寻回什么去填平那些不明来源...


*沈思怡x陆可

*原剧向后续,ooc预警

*6.1k+

 

 

 

Men heap together the mistakes of their lives, and create a monster they call destiny.

 

生活家的露台不知什么时候起变成了陆可一个人的专属释压仓,她经常独自端着咖啡杯倚在护栏上,出神地望着不远处生活家的立体灯箱,像是要寻回什么去填平那些不明来源地失落感。

她还记得刚来生活家实习的那个时候。初出茅庐的菜鸟编辑为了赶稿,加班加到半夜俨然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每个在电脑前坐得腰酸背痛的深夜,她都会一个人跑到露台去吹风,抱着手里冒着热气的咖啡,看着远处生活家灯火通明的灯箱,想到那些和沈思怡一起给生活家写信的轻狂岁月,心里就会油然而生一种夙愿得偿的满足感。

可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同样的风景下,她心里的缺失却无论如何再也填不满了。

 

关玥的名气越来越大,她日常奔波在办展和讲座的路上,亲自来生活家谈事情的时候越来越少。

偶尔破天荒地来生活家点个卯,与其说是来谈合作,倒不如说是借着谈事情的机会顺便来看看陆可。

那天下午,她正陪陆可站在露台上吹风,飞速划着手机的手指忽然顿了一下,拧着眉点开朋友圈的大图后立刻咋咋呼呼地瞪大了眼。

“哎..这不老姚吗?”

陆可疑惑地寻声抬起头,关玥手机放大的合照里,姚远抱着吉他在昏暗的灯光下笑得一如往常。

“这是我在日本认识的一起学设计的同学,她现在在俄罗斯一个设计院工作,老姚不是跟沈思怡去伦敦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她的合照里?沈思怡跟你说了吗?”

 

关玥竹筒倒豆子似的一个劲地发问,陆可完全无心理会她机关枪似的自言自语,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朋友圈下方定位里显示的那三个字。

‘莫斯科’。

 

昨晚的视频电话里,沈思怡眼睛都不眨地告诉她,老姚和朋友一起出去钓鱼了。

直到看到这条朋友圈她才猛然间意识到,似乎除了刚开始的那半年会偶尔地出现在她和沈思怡的视频里,往后的日子里,姚远总是被沈思怡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刻意地‘不在家’。

而她也从未对此发表过任何质疑,她只是暗自庆幸和沈思怡的聊天不会被打扰,却从来没有怀疑过,为什么姚远每次都能缺席得这么恰到好处。

 

电光火石间,陆可觉得心上像是忽然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那道从沈思怡离开就骤然出现的裂纹,好像在这场分寸精准的撞击下忽然之间变得更深了。

那是她多年来隐匿在岁月尘埃下的创口,因为始终无迹可寻,所以一直敞开着没能愈合,更无从医治。

如今命运的风以欺骗的形式猝不及防地刮过,尘埃吹落,不曾结痂的伤口再次感染,连带着整颗心都隐隐泛起疼来。

 

关玥忿忿地退出朋友圈,点开通讯录就要给姚远打电话,“不行,我得问问老姚怎么回事,去俄罗斯怎么都不告诉我们一声呢?”

陆可闻言回过神来,赶忙按住她要给姚远打电话的手,微微绷紧的表情让她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宁。

“关玥,你先别给老姚打电话,先问问你这个同学,他到底什么情况”

“啊?为什么啊?”

关玥不解地盯着陆可,显然难以理解她为什么要将如此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陆可迫切地想要验证心里的猜测,握在关玥手腕上的手无意识地缩紧,少见地连语气都带上了些命令的意味,“你先别管这么多,你照我说的做”

被陆可难得严肃的表情震慑住,关玥下意识地发着懵点点头,“哦”

 

半分钟后,她忧心忡忡地按灭了手机,目光有些犹疑地看向陆可,像是已经明白了她从知道这件事起做的所有反常举措。

“我那个同学说..”

“老姚是她们项目组的成员,她们已经在俄罗斯一起工作了一年多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出口的话明明是问句,却带着不需要解答的了然语调。

“沈思怡根本没有告诉你这件事,对吧?”

 

角落里的几株绿植肆意地舒张着身躯,宽大的叶子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油光,看上去永远一副生机勃勃的模样。

陆可想起她曾经站在露台上天真地对着沈思怡感慨,“你看这些花生得多顽强,就算没有阳光,没人浇水也没人打理,它们还是自顾自地长得这么好”

沈思怡倚在护栏上,似笑非笑地端着茶杯,扬起的眼尾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矫情的幻想。

“生活家后勤每年花在绿植维护上的费用有好几万,所以会有工作人员定期在休息日,也就是我们陆主编看不到的时候,过来给它们打虫、剪枝、浇营养液。哦,还有啊,不仅仅是露台上这几盆,还包括工位上和电梯旁的那些吊篮盆栽,它们并不是活的多么顽强多么富有朝气,只是死了马上会有维护人员立刻换一盆新的过来维持原样”

她满意地看着陆可惊讶的表情,喝了口茶老神在在地摇了摇头,“谁会看得那么细啊?曼丽工位上那盆,一年换了快十次了,你看她发现了吗?还给那吊篮起了名字说跟它有感情呢”

逗弄陆可的恶趣味轻而易举地得到了满足,她做作地托起一片叶子,煞有介事地砸了咂嘴,“这花嘛,其实跟人一样,真正养的好不好不要紧,让别人看上去好就可以了”

 

沈思怡离开后,再也没有人挡在她前面替她解决那些难缠的问题,于是,在无数个整日加班的周末里,陆可终于不止一次地和这些传说中的绿植维护人员不期而遇。

也是直到沈思怡离开后她才恍然发觉,原来这个不大的偏僻露台,在没有沈思怡抬杠的日子里,竟然会安静得这样空旷。

 

张芒后天就要回来了。

半个月过去了,沈思怡嘴里船到桥头自然直的顺利并没有出现,她仍旧搁浅在这里,只是似乎也并不怎么期待着被救援。

 

婚姻里的磨合和争吵无疑是每个家庭必经的难题,对于这种世代传承的困境,老人们给出的一致解答是:生了孩子就好了。

在他们眼里,孩子就是每段不幸婚姻的万能钥匙,是挽救每一个貌合神离家庭的灵丹妙药。

对于这种听上去就让人想翻白眼的封建言论,沈思怡居然在她面前难得地表示了真心的赞同。

她说,陆可,对你这样的妈妈来说,孩子就是你婚姻里的定海神针。

当然,孩子是拴不住男人的,他只能拴住你。

男人永远不会为了孩子和家庭改变,会逼着自己改变的只有你,你一定会为了给小孩一个完整的家,妥协着把那些原本不能忍的也忍了。

只要有一方的让步彻底没了底线,那这婚才真是怎么都离不了了。

 

陆可不得不承认,沈思怡对她的判断永远是精准的。

所以她更加不敢去深究,她过去到底为什么总是下意识地拒绝和张芒生一个孩子。

 

今天晚上的风有些凉,角落的那株琴叶榕最外边的叶子不知道被哪个老烟枪烫了个窟窿,陆可习惯性地去找那块破损,却意外地发现光洁的叶子已经完整如新,想必这株植物早就被勤勤恳恳的维护人员不知什么时候换过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掏出手机,准备提前上交这份可能引发一系列问题的答卷。

 

【张芒,生小孩的事情我们还是再等等吧】

【我觉得我们两个现在都还不太成熟】

 

社交软件最大的好处就在于,它提供了一种变相逃避的安全渠道。让每个不想面对的人都能通过这样避免尴尬的方式把那些面对面难以开口的话有效地传递给对方。

 

过分安静的微信一天都没有接到来自张芒的任何回复。

陆可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对方未曾言说的态度,她显然已经充分了解了。

 

 

按动密码锁的声音从门外断断续续地传来,张芒眼尾带着点红,大约是下了飞机就直接跑去喝了场酒。

他随手将行李箱推到一边,自顾自地换了鞋,没有跟陆可打造招呼就随便拽了件换洗衣服径直进了浴室。

 

陆可叹了口气,拿起他丢在沙发上的外套挂在衣架上。

皱皱巴巴的外套带着刺鼻的酒味,翻起的袖口不知蹭到了哪里,留下一块不太明显的暗色污迹。行李箱上托运的标签还没有撕,过分齐全的要素无一不昭示着张芒今晚还真是没少喝。

她将行李箱拖进卧室,找了个空置的地方打开,打算分门别类地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归位。

团成一团的衬衫和裤子杂乱无章地塞在箱子里,陆可深吸了口气,强压下心里的不适,皱着眉按开内部固定的卡扣。

张芒虽然平日里也不大擅长整理,但是至少不会邋遢成这个样子。

看得出来,他这次是真的很生气。

 

她充分理解他的愤怒,但很可惜,在这件事上,她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理解而已。

 

陆可拿起一团牛仔裤甩着抖开,轻微的落地声从身侧传来,被不慎卷在牛仔裤里的东西就这么随着陆可的抖动轻飘飘地掉在了地上。

她闻声低头去捡,在看清掉落的东西之后,已经伸出的手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僵在了半空。

印着‘durex’的蓝色小盒子静静地躺在地上,外面的塑料膜撕的并不整齐,毫无疑问是已经拆开用过的状态。

 

她短暂迟疑了半秒,然后鬼使神差地,她慌忙用手里的裤子把这个小盒子包了起来,又小心翼翼地按照刚才的样子把这团裤子塞了回去。

 

“呵”,轻蔑的笑声从身后传来,陆可有些慌乱地回头看去,仿佛做了错事被抓包的那个人是她自己。

张芒抱着手臂倚在衣柜上,未擦干的头发泛着水光,看向陆可的眼神里带着些不太常见的锐利。

“看来除了不愿意给我生孩子,我还真是娶了个打着灯笼都难找的贤妻”

他话里的鄙夷精准地激怒了陆可,她直起身来,将手里还没塞回去的裤子不悦地丢在一边。

“张芒你要是有话就好好说,何必这么阴阳怪气地惹人讨厌”

张芒舔了舔唇,不耐烦地朝着行李箱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所以你现在是想干什么,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一样把它装回去是吗?”

“陆可,”他语气满含揶揄,眯起眼笑得越发挑衅,“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啊?”

 

陆可咬着牙,漂亮的下颌线微微绷紧,一直平静的语调终于难以抑制地染上了一层薄怒。

“张芒,我不明白你现在这个态度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行李箱里出现这种东西的人是我吗!”

 

张芒阴郁的脸上没有出现一丝一毫被诘问的心虚,接收到陆可的指责,他原本压抑的语调反而不受控制地高昂起来,仿佛被背叛被伤害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所以说啊!”

“你把它藏回去是为了什么啊!”

 

陆可轻轻咬着唇,面对张芒歇斯底里的质疑,她一时间竟然找不出一句反驳的话语。

没有生气,没有伤心,没有失望。

就在看到掉落东西的那一瞬间,她直觉般强烈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想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站在她此刻的立场上,这的确不是个能解释得通的举措。

 

张芒抬手擦了一下顺着鬓角流下来的水珠,扯着唇笑得越发嘲讽,“说不出来是吧,说不出来我替你说”

“因为你根本就不在乎”

 

因为你不爱我,所以我的背叛对你而言也构不成什么伤害。

 

“不只是不在乎,你甚至心里可能还有种隐秘的期待,期待着你的纵容会让我掉以轻心,然后助长着我下一次犯更大的错”

“这样你就更有旧账可翻,直到你攒足了充分的借口,你就能心安理得地给自己找到离开我的理由”

他将颈上挂着的毛巾扯下来,慢条斯理地整整齐齐叠好,然后仍旧挂着笑把它规规矩矩地放进了脏衣篮里。

“我说的对吗?陆可”

 

陆可满眼震惊地看着他,双唇微张,不自觉提高的语调听上去多少带着些恼羞成怒的意味。

“所以你现在是想倒打一耙吗?你到底凭什么指责我,结婚这么多年,我是怎么做的你感受不到吗?”

 

她语调里不自然的起伏听上去更像是被戳破心事的慌张。

 

“是啊,你做的太好了,说出去谁能相信呢,我们结婚快三年了,居然连一次架都没吵过”

张芒下意识地伸出一根手指,然后很快又自嘲地舔了下唇笑着收了回去。

“你不是对我处处都满意,你只是觉得没有跟我计较的必要。你每天都在尽心尽力地扮演着一个好妻子的角色,你关心我,照顾我,细心打理我生活上的一切。可是陆可,你为我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因为你爱我”

“你只是认为作为一个妻子你应该这么做”

 

他仍旧保持着双臂交叉的姿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一只势在必得的豹子,漫不经心地玩弄着被驱赶进自己猎圈后惊慌失措的猎物。

他眼里晦暗的情绪复杂难辨,有悲悯,有嘲讽,有荒谬,有怨恨。

却唯独没有抱歉。

 

“你费尽心思地找了那么多理由,其实都只是因为你不愿意承认,你不想跟我生孩子,不过是因为你潜意识里从来都没觉得你想要和我在一起一辈子。你总是在假设着我们有一天可能会分开,然后担心小孩可能因此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恶劣的餐前热身已经结束,意兴阑珊的豹子终于抬起了蓄势待发的爪子,带着锐利的目光打算给心理防线已经崩溃的猎物致命一击。

 

“陆可,你心里有别人”

 

心上厚厚的尘埃和层层叠叠的遮蔽在他掷地有声的指控下被毫不留情地扫除。陆可恼怒地瞪大了眼,直到手忙脚乱地低下头去收拾残局的时候才发现,那道多年以来被她蒙着眼认为无迹可寻的裂缝,其实一直都明晃晃地就在眼前。

 

她垂死挣扎般坚持着毫无意义的困兽之斗,冷着脸翻出那个打开的小纸盒摔到张芒面前。

“张芒你胡说什么!你为了给自己辩驳这样污蔑我你不恶心吗!”

 

这是张芒第一次见到情绪失控到连声音都在颤抖的陆可。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甚至原本应该纪念这场婚后的唯一一次吵架。

 

只可惜,向来宽容温柔的陆可这样难得一见较真和波动,好像是因为他,又好像根本就与他毫无关系。

 

他满不在乎地摸了一下鼻子,笑得仿佛连瞳孔都在晃动,“你看,你现在的表情和语气看上去可比发现这个东西的时候生气百倍”

“陆可,如果不是恰好被我戳中了你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心思,你觉得你现在的情绪合逻辑吗?”

 

张芒身上散发出来的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让她不自觉地就想要闪躲。

“如果不是因为你心里有人,那你为什么总是下意识地担心我们之间未必能长久?”

他忽然就敛了笑,微微上前一步,带着怒意的眸子直直对上陆可的眼睛,“你每次对我失望的时候,你每次对我不满意的时候,你每次想要发作却又觉得不值得跟我计较的时候..”

“你心里暗暗比较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严丝合缝到快要与灵魂合二为一的精致假面被锋利的语气轻巧地整片剥离。张芒一连串的质问势如破竹地劈开她无懈可击的自我防御,带着怨气和不甘的质问字字句句砸在她心上,接二连三地引爆短时间内将她的大脑炸得一片空白。

 

在张芒之前,她唯一算得上成熟的感情经历就是和成楠七年的爱情长跑。

从校园到社会,从同居到分手,无论从任何的角度看来,这份要素齐全的感情经历都是一本理所应当的比照教材。

成楠体贴细心,张芒大度宽容,握着红玫瑰也并不耽误怀念白月光,人都贪心,总是难免得陇望蜀。

如果只是这样,那她大可不必如此惊慌。因为早就有人告诉过她,把张芒和成楠拼在一起变成一个人,这是神仙也做不到的事。

而她向来会把那个人的话好好放在心里,所以从那时起,她就再也不在这样无谓的事情上纠结。

 

而此时此刻,她心里之所以满是多年画皮被戳破的恐惧和不安,不过是因为,那个她一直以来下意识比较的对象

根本不是成楠。

 

陆可从来都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把张芒和成楠拼在一起变成一个人,神仙其实是可以做到的。

 

不仅可以,神仙还让那个人在她身边陪了她好多年。

 

张芒紧绷的表情在陆可的惶恐中逐渐平静下来,他缓缓呼了口气,慢慢垂下眼,用一种近乎脱力的语气给这段苍白的婚姻下了一个准确的定义。

“陆可,你只是想找一个人跟你结婚,而那个时候出现的人,恰好是我而已”

他弯下腰捡起陆可扔在地上的蓝色纸盒,简简单单的动作却仿佛一下子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他笑着抹了把脸,抓过一旁换下来的裤子掏出口袋里的钱包。

白色的购物小票和反着光的薄片包装被从钱包里掏出来随意地丢在陆可面前。

“这是里面缺的那个,不信你可以查查,一个都不少”

“购物票是楼下便利店的,上面印着付款时间,这盒东西,是我上楼之前买的”

 

所有预设的情节全部按照流程走完,纵然事先并没有看过剧本,陆可完全真实的临场发挥却和他预想的最坏结果完美得不差分毫。

原来他们并不是没有默契,只是这份默契从来不愿意按着他的意愿在爱情里显形罢了。

 

张芒跌坐在床沿上,从心底攀升的强烈疲惫感只一瞬间就把他仅剩的一点力气全部抽干,他垂着头把脸埋在手心里,闷闷的语调和凝滞的空气颤抖着结合在一起,震耳欲聋地发出只有陆可听得到的共鸣。

 

“行李不用收了,我会搬出去一段时间”

 

“陆可,我们都冷静一下吧”

 

 

 

——————

芒姐杀青倒计时...

本来这章前面是有一部分别的情节的,但是被我拆出去移到下章了,怕你们评论区万众期待芒姐出轨,所以干脆在这章把答案写完..

我就没打算安排张芒出轨,既然都已经是丧心病狂的he了,所以也就无所谓悬不悬浮了,我就是要给两个人最好的感情。陆可不是因为婚姻破碎走投无路了才会去找沈思怡,我要让她在有无数坦途的情况下还能选择越过一切障碍去坚定地走向沈思怡。

进度确实不算快,我也想很快写两个人在一起,但是这篇原本写的就是两个普通女孩在现实背景下面对的感情困境,既不涉及沉重的家国大义更没有什么狗血复杂的恩怨纠葛。顺应原剧向的话,我认为唯一有点可写的就是她们是怎么样认清自己的心,又是怎么样挣扎着去跳脱枷锁在一起的。所以我一直认为不加私设不可思怡就走不了爽点密集的高能剧情流,为了让人物心理合逻辑只能慢慢去磨这种转变(但是快了快了因为我耐心很差)


因为太胖掉落凡间

【辛赵】银杏伴金橘

*迟到的完播贺文,题化用杨万里“不妨银杏伴金桃”

*7.4k预警,私设全员安然无恙入朝为官,整点稍微圆满的结局恰恰

*微微微全员,一切为小元温香暖玉入怀服务(不是

  旧历九月秋节至,山山树树皆秋色。院里的银杏染黄,树冠仅余少许翠绿斑驳。风乍起,飒飒落叶堪堪铺就一地黄金。远处的金橘树又开了一茬花,隔着银杏层层叠叠负重垂落的树叶,勉力透出一抹雪色。

  “元仲辛,来跟我比试一场。”刚着家,赵简走进亭内,把白玉剑丢在石桌上,“咣”的一声,震的对面那人愣了愣。

  “啊?”今日刚从王宽那顺了北苑贡茶,元仲辛正吹着茶水的热气啜饮,颇有兴致的点茶品茗。他听到声响茫然地从茶盏上抬眸,瞪大眼...

*迟到的完播贺文,题化用杨万里“不妨银杏伴金桃”

*7.4k预警,私设全员安然无恙入朝为官,整点稍微圆满的结局恰恰

*微微微全员,一切为小元温香暖玉入怀服务(不是

  旧历九月秋节至,山山树树皆秋色。院里的银杏染黄,树冠仅余少许翠绿斑驳。风乍起,飒飒落叶堪堪铺就一地黄金。远处的金橘树又开了一茬花,隔着银杏层层叠叠负重垂落的树叶,勉力透出一抹雪色。

  “元仲辛,来跟我比试一场。”刚着家,赵简走进亭内,把白玉剑丢在石桌上,“咣”的一声,震的对面那人愣了愣。

  “啊?”今日刚从王宽那顺了北苑贡茶,元仲辛正吹着茶水的热气啜饮,颇有兴致的点茶品茗。他听到声响茫然地从茶盏上抬眸,瞪大眼含糊着发出疑问。

  他看她的阵仗着实有些疑惑,吞下茶水放下茶盏瞅着她,小心翼翼地打着商量,“咱过段时间成吗?”

  赵简活动着手指挑眉,“怎么,你现在想拘着我的行止了?”

  元仲辛脸上堆着笑,赶紧摆手否认,看她有些认真的表情,脸上一肃,状似态度端正地否认:“没有没有……”

  赵简拿起剑,对着他慢慢拔出,剑光映得她表情有些冷傲,“那就来,生死无论的那种。”

  元仲辛思绪转了几转,站起来伸手慢慢合上她的剑,对上她的眼睛笑得一脸讨好,“咱都这关系了还生死无论啊?”

  赵简冷漠地觑了他一眼,“我俩什么关系?”

  这是哪一出。元仲辛颇有些委屈地抿嘴,“不是夫妻么?我死了你得守寡。”

  赵简不耐烦,拿剑柄敲敲他的胸口,声量拔高,“少废话,比不比?”

  元仲辛摇着头摸着胸口退后一步,抬起另一只手表示投降:“不比,我认输。”他还理直气壮地补了一句,“输给我家娘子不丢人。”

  赵简咬牙切齿:“元仲辛你是不是男人啊?”

  元仲辛瞄了她一眼,看着她的脸色慢吞吞地回,“偶尔……可以不是。”

  赵简嘴角顿时耷拉下来,表情有点小委屈。

  他有些无奈,双手拢过她圈在臂弯里,点头表示妥协,“好好好,比就比。不过话说回来……”他看了赵简的小腹一眼,“咱能少在祁川面前舞刀弄枪么?”

  赵简面无表情地推开他,将倚在角落的墨云剑丢到他怀里,径直出了亭子。元仲辛看着承自元伯鳍的剑,心里发怵。虽说赵简的白玉剑也贵为神兵,可这墨云剑也占了天下兵器之利。

        如何在占了利刃优势的情况下输掉,元仲辛有点发愁。

        原本想着哄为上策,结果上策不管用。发愁归发愁,他看到庭院内他娘子横眉冷对,也只能叹口气认命地走过去。

  元仲辛初初在院内站定,赵简就丢掉剑鞘,持剑对了上去。白玉剑堪堪擦过他的脸,元仲辛有些懵,“这么认真啊?你要谋杀亲夫啊?”

  赵简手腕翻转,舞了个剑花,“少废话,看招!”

  元仲辛再次举手投降,“啊别别别……我错了行吗,就是你得告诉我我错哪儿了,不然我也不知道我要改什么……”

  赵简可没耐心听他道歉,招式又起,往元仲辛的下盘攻去。元仲辛眼皮一跳,赶忙跳起,手上利刃出鞘,剑鞘咔的一声撞在银杏树上,震的树叶簌簌而落。但他可没心思欣赏纷纷扬扬的银杏叶雨,抬手挡住赵简转而攻上的剑锋。两柄皆为宝剑,利器相击,声音格外清脆犹如龙吟。

  元仲辛感受到握剑的虎口隐有麻意,震惊地从剑刃交汇处抬眼看她,眼睛瞪的老大,“你这是真想杀我啊?”赵简不答,使力推进她的剑,见无法破防,便抬手撤了攻势,进而变换招式横剑攻他的右侧。

  看来不认真也不行了。

  孕妇真的太难搞了,更何况这孕妇还是赵简。元仲辛半真半假的出招拆招,几个来回后,赵简的剑横在元仲辛脖子上,语气相当肯定,“你让着我。”

        元仲辛看了眼剑锋,哑然一笑。

        废话,在她面前还不得悠着点。元家武将出身,他师承元伯鳍,边境战神倾囊相授岂有甘居人下之理。从前武艺不精是因为怠懒,这些年为了护着她可没少练,再加上多年实战经验积累,不想胜她都难。这些只能是他腹诽,嘴上可不能这么说。娘子争强好胜,刚怀孕心情也很不稳定。他讨好地笑着轻轻推开她的手臂,将横在脑袋旁的剑移开了些,“没让着你……我让着祁川。”他觑着脸色迅速收好嬉皮笑脸竖着三根手指再三严肃保证,“当然没让着祁川我跟你比也是输。”

        这回答……还不如不回答。本来就有点生气,现在更生气了。赵简收了剑丢给他,人往银杏树下的小榻走去,靠着树干闭目养神。

        元仲辛抱着媳妇儿的剑,摸着下巴琢磨了一瞬,唤来仆役,嘱咐他们拿件披风、再把亭子里的茶几端来,他自个儿揣着她的剑凑了过去坐到她旁边。

        赵简瞧他,眯着眼也挡不住嫌弃,“你过来做甚?别粘着我。”

        元仲辛一脸诚恳地指着剑鞘狡辩,“没有,我过来是因为剑鞘掉这儿了。”话虽如此,可等他把墨云剑收了,也不见得人离开,可知借口之拙劣。赵简抱着手臂,脑袋在树干上找到舒服的位置,闭上眼睛不搭理他。

        元仲辛侧头看她,刚刚比试了一番,她的额头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脸颊微微透着红晕。她日常也不大爱施唇脂,今日看她,唇色未染却胜过春色。

        仆从过来,将小矮几轻轻搁在元仲辛一侧,又将披风搁在矮几一角。主人家比较与众不同,看着挺爱闹腾,实则日常喜静,都不喜有旁人在侧,仆从对此已经见怪不怪,忙活完纷纷退去。

        小炉煮着茶,发出小声的噗噗响,袅袅茶烟,氤氲着庭院里淡淡的清香。他一手倒着茶,一边看着赵简。

        品茶看妻,倒别有一番情趣。

        赵简有点犯困,脑袋晃了晃,额头点在元仲辛肩膀上。

        这么快就睡着了。元仲辛听见她轻浅的呼吸声,带着些许无奈地无声笑了笑,生怕惊扰了她,扯过披风尽量小动作地抖开。他伸手小心抱住她,一手揽过她的脑袋,另一只手将披风当做小被子把她拢的严严实实,进而心满意足地圈过她的细腰。

        他微微皱眉。又瘦了。

        两人知晓这孩子的到来不过十日,问过大夫说月份尚不足三月,虽还没到显怀的时候,可她最近又因为食不下咽消瘦了些。 

        赵简微微挣了一下,闭着眼皱眉嘟囔,“热。”

        他抚平她皱着的眉心,声调很轻,“刚出了汗,这里风大,我不想你生病。累了就睡吧,我陪着你。”

        她含糊着应了一声,觉得枕着他胳膊不大舒服,熟稔地枕在他大腿上,很快又堕入梦境。

        元仲辛看她熟睡的眉眼,她的亲近和依赖带给他的欣悦最终泄漏在唇角。他压了压披风的边缝,抬头看着从银杏树缝碎落的阳光。秋日正好,可秋风微凉,远处浅浅淡淡逐渐积聚的云,是秋雨将至的预兆。暑热慢慢褪去,近日怕是要变天。他垂眼看她,她这畏寒的身体,到时候得熬些汤汤水水,一边进补一边御寒。

        他从怀里摸出一册食录,拿书的手搁在支起的另一条腿上,另一只手轻轻揽着她。这些日子赵简在桌上都不怎么动筷,怕他担心才吃几口意思一下,他得研究研究做些什么吃食让他的阿简胃口好一些。 

        

        赵简悠悠转醒。她听见耳边微弱的沙沙书页声,抬眼对上“饮食集”三个大字,怔了一下,心头顿时涌上暖意。元仲辛感觉到怀里的动静,移开书册对上她失了困意的眼睛。他着实爱极她初醒时面上带的女儿的娇憨,开口时声音带了笑意,“醒了?口渴吗,北苑贡茶,要不要来一口?”

        她摇摇头,刚睡醒声音有些低哑,“我睡了多久了?”

        “快半个时辰。”他浅笑着,看她将手从披风里掏出来,很快伸手握住。嗯,睡得还算暖和。她不说话,懒懒地看了他一眼,脖子有些酸疼,便调了一下舒服的姿勢,然后将目光转向远处的金橘树。正是金秋时节,树上缀满了白花,像是初雪覆在枝头,挨挨挤挤,声势滔天。风起,有些花挨不住疏疏落落地掉,她也被风吹得眯了眯眼,灵台却清明了些。她声量很低,神情也有些低落,“元仲辛,我有些害怕。”元仲辛替她捻开粘在脸颊的发,将披风往上扯了扯抱紧她,“嗯,我知道。”她没有解释刚才为什么突然想比武发泄,他却已经隐隐猜到她的不安。

        “我怕我当不好一个母亲。”刚才恼极了扯着他比试,醒来才后悔,幸好孩子安安稳稳的没大碍。

        他闻言深切地赞同:“我也怕我当不好一个父亲。”

        她欲言又止:“我们从事的事情,我怕……”

        他轻笑一声,“不会,我命贱,老天不想收。你嫁于我,嫁乞随乞,老天也瞧不上。”被怀里的姑娘瞪了一眼,他笑着点点她的鼻子,抬眼看着远处的金橘花,“阿简,你知道的,元家那老头根本不算父亲,我从他那里没学到任何做好一个父亲的经验。但我曾经说过,只要你在身边,再难的事我想都有办法解决。何况做好父亲,和我们当初经历的凶险相比实在太简单了。再说了,我还不会看着王宽还有我哥有样学样吗?”

        他看着她,神情认真,语气难得温柔,“我会陪着你把祁川平安生下来,我也会和你一起陪着祁川平安长大。孕期那么长我也不想拘着你,想做什么我都陪在你身边。”

       “我知道你不会拘着我。可我怕……我护不住这个孩子。”

        “那就把事情交给我,本来你就辛苦,你多依赖点相公我没大问题。”

        “元仲辛……我好像变胆小了。以前我不这样的,现在顾虑变好多。”她说到这,突然有些来气,挣脱他的手狠狠拍了他的手臂,表情凶狠语气却温软,“所以我以前不想成亲。你真的是个意外。”

        元仲辛笑着又拢过她的手,揉揉她微凉的指尖,“我寻思着我还挺荣幸,毕竟得了赵郡主垂青。”他抬起她的手轻轻吻了吻手背,笑意浅浅,“是你让我有了家。我说过,不管你做什么,我都陪你。朝野江湖,天上地下,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她被他的话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撇开眼睛,说出的话却是在控诉,“我怎么觉得你答非所问文不对题?你不给我点建议?”

        他挑眉,嘴角含笑,“你心里早就权衡好了,还需要我建议?”

        她也笑了笑,垂眸玩着他的手指,这些年他勤于练剑手上的茧有些粗砺,“还真是瞒不过你。” 

        赵简的顾虑岂止是怀孕。孩子的到来是意料之外,然云胡不喜。曾经她把女儿心思斩断,一心想为天下女子谋出路,后来遇到了元仲辛,她还是有了凡人俗子意。他是意外,却是意外之喜。与心爱之人诞下新的生命,让他们的感情以另一种方式存在,是她人生之幸。

        多年闯荡,她已经意识到,此间万物,大势所趋,岂是她一人可改,将来女子可与男子平等而处,可断不可能是她现在这个时代。一己之力对洪流,曾经她一人无畏,可如今她心有柔情,后有软肋,她不敢全力冒险。这或许是软弱,可又心甘情愿。她早就将她过于庞大的梦想折衷,为女子谋出路的心愿没变,但会有所权衡,量力而行。

        当初力争密阁执掌之权,就是想为女子保住她们施展才华的一席之地。

         元仲辛问她:“若是密阁也无法保住,你当如何?”

        她答:“世间道路千千万,当是此路不通,另辟蹊径。”

        他搂过她低头轻吻她的额,“不愧是我阿简。” 

        近来朝堂风云诡谲,赵简的烦躁多源于此。因为是女子,势头太盛更容易在朝堂上成为靶子。孩子的事情瞒不了太久,这群文人知道了必然趁机发难。老儒的文章才华横溢,说是一颗仁心,可攻击起妇人也不见得多心慈手软。再者,她怕密阁所行凶险,若她身死于明枪暗斗,元仲辛必然无可承受这种疼痛。他年少失沽,吃尽苦楚,如今和她有了小家,初初有了温暖,她不想这幸福太快消弭。她还担心若她自身难保,恐累及元仲辛所职。

        元仲辛心中的火是她重新点燃的。家与国,她不想偏心,他和她一样,都想两全。

        “阿简,若是密阁容不下我们,朝堂容不下我们,我们还可以快意江湖。”

        心中的火不灭,就算无法在庙堂持炬,也可在乡野燎原。

        她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密阁即使重立我也呆不了太久……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好在很可能是王宽接掌密阁。”

         她有些惊讶,眉眼里染上惊喜,“你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他一脸得意:“官家。我好歹也是郡马,身兼刑部郎中,他找我闲聊探过口风。”

        这份讨好过于明显。把郡马缀在官职之前,还说官职是身兼,她抿唇轻笑,抛出心头的疑惑,“王宽不是领着秘书少监?”

        “是,可是如果我们这边撑不住,他就会过来帮忙。”

        “他父亲会同意?好不容易走出密阁又要回归暗处,我感觉没这么容易。”

        “你想想他和小景怎么成的亲,王宽要是铁了心,谁都动摇不得。不过要不是官家不许,这事本也不需要他再来掺和。”

        “可是官家明知我们关系匪浅,还愿意从七斋里头找王宽顶替我的位置?”

        “周悬举荐,官家不得不看老臣几分薄面。更何况,你做的好好的他又不得不把你换下来,我们七斋这些年劳苦功高,安排王宽也算是给七斋一个交代。再加上官家近来其他事情已经焦头烂额,如果密阁再出乱子,他必然力不从心。反正把你换下来就是为了让那群老古板闭嘴,那便只要是除你我之外有能力者即可,几相权衡,七斋算来算去不就只剩一个王宽。”

         元仲辛不会是执掌密阁的人选,只因他就任也无法解决此次争端。他和赵简是夫妻,官家既然不想再让赵简出面,也断不会允许他站在前头。知道密阁存在的官员都明白,若他掌管密阁,必会让赵简在幕后行事,此次持反对之声的那帮老腐朽可无法接受这种“名亡实存”。他们想要斩断女子为官这种“离经叛道”的可能。

        王宽此次出任,势在必行。从前赵简在密阁,王宽知道如果他接手,朝上那些老儒会更加针对赵简;可是现在不一样,如果他不接掌,以后密阁其他女子怕是难谋出路。

        赵简抚着肚子,“密阁所行终究凶险,王宽和小景成亲也才五年,恕儿也将将两岁。”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是为恕也。赵简时常感慨王宽取名的确比他们夫妻有水准的多。

        “王宽这小子心里有数。他虽心有抱负,可为了小景不会将自己立于颓败之地。七斋除了我俩,就数他最精,再者,如果他日后被针对,朝堂上不是还有我和衙内。哦,现在不能叫衙内了,要叫户部员外郎。”

        赵简沉思,语气听不出喜怒,“那就是说……没我啥事儿了?”

        元仲辛求生欲满满,“怎么没有。我有麻烦还需要你周旋,王宽上任后或许不日也寻机让你在幕后暗中支撑。”他看了一眼她的肚子意有所指,“还有做我娘子还有孩儿他娘事情……这还不够多吗?”

        赵简煞有介事地点头,“也是。”她抚平披风上的褶皱,突然想到什么,手里的动作一顿,“不对劲。”

        元仲辛心头一跳,面上却挂着笑,“什么不对劲?”

        “我们和王宽私交不浅。”

        “嗯,所以呢?”

        “所以……”她看向他,神情颇为严肃,“你还有事儿瞒着我。”

        “嗯?”元仲辛干笑一声,正想继续否认,看到赵简“坦白从宽不然谋杀亲夫”的眼神,收起嬉皮笑脸,垂下头深深叹了口气,“你这想法也只是猜测。”

        媳妇太聪明,真的很难搞。 此次风波,表面来看仅由赵简是女子而起,实则未尽然。文人并不是只会附庸风雅,也会有党派征伐。老儒本也看不惯女子为官,便顺水推舟借题发挥,怕是想在日渐拥有势力的密阁里拥立山头,却不曾想,官家最后把王宽替了上去。

        “密阁的存在实属机密,知此事者本该少之又少,是哪里出了纰漏?”

        “很难说,知道密阁的不仅仅是重臣,也有敌国暗探。密阁所管本就是多方势力明争暗斗之事,现在也说不清是敌国暗探暗中挑拨,还是有些朝臣难辨忠奸,更或者仅仅是党羽争端的宣泄。”

        “那你呢?”

        “我怎么了?”他挑挑眉,嘴角却隐有笑意。

        “王宽在朝内未属任何派别,又与你我交好,他日若替我出面,岂不是坐实所谓拉党结派之名,必然会成为笔伐口诛之焦点。即便他未曾替我出面,那些人也会用结党营私之类的说辞,借此言说王宽不适合此位,既然如此,官家想要彻底堵住这些人的嘴,仅靠王宽替任远远不够。我们必须完全剔除风暴中心,我卸任之后也不能留在开封,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寻个由头把你调走。”嫁夫随夫,元仲辛远离开封,她也必须跟着离去。在另一种层次上,美其名曰“克己守礼”。

        “唉~”元仲辛极夸张地叹气,“娘子太聪明了真的不好糊弄。其实也不一定需要把我调走,把我贬了就成。你我都失了势,算是表明官家的态度;明面上无权干涉其中事务,足够让那些老头无话可说。再者,开封街头势力除了我就是老贼,现在明面上虽然还是老贼在管,可是老贼年纪也大了,官家没信心从这群地痞无赖里找一个比我还靠谱的人。反正刑部郎中就是挂个职,对我来说什么职位不是挂着?随便寻个错处把我贬到党争之外,也能更好处理问题。衙内是安全的,近些年密阁的事务他相对来说牵涉甚少。”

        她眼里满是揶揄,“原来地痞无赖的身份还能当筹码。”

        元仲辛点点头,看着她的笑颜唇角微勾,“可不是嘛。”

        “所以我是否还会再从密阁之事尚未可知,但可以确定的是,官家借此风雨,又将我们藏于暗处。”赵简啧了一声,“真是……敌国暗探都搞不清楚,朝内还有心思内斗,多少精力耗费在这里。”

        “党同伐异,朝朝代代都是如此,朝局复杂,我们未必完全堪透,做好自己就行。”他兑了一杯温热的茶水,塞到赵简手里,示意她喝了润润嗓,“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不论是调离开封还是就此贬谪,如今未有定数,官家还没想好,就是探探我的口风,我刚才也去王宽那儿说了一声,让他做好准备。” 

        赵简点点头,说了半天是有些口干,一盏茶很快入了肚。的确是好茶,闻之清香,入口回甘。她意识到什么,看向他有些戏谑,“哪儿来的?”

        他笑得有些得意,“王宽那儿顺的。”

        她有些好笑,伸出手指戳戳他的头,“衙内还好骗,现在需要王宽帮忙你还敢招他?”

        他的重点有些偏:“衙内这些年也不好骗了,他明天可能会来讨钱,你替我挡挡。”

        她语气有些无奈,“怕没那么简单吧,这也是你给他寻由头来找我们说事儿?”

        元仲辛十分坦然地承认,“对,顺便让他给你带滋补品。”

        她瞬间垮脸,“又要喝补药啊?”

        元仲辛摇头,笑着指了指刚才看的饮食集,“知道你怕苦,我也舍不得为难你,是托他备着些温补药材给你做药膳汤,不会苦的,还会别有一番风味。”

        “你什么时候真的还他钱了?”她摇着头啧啧出声,“这么多年衙内还老是着了你的道我都心疼他。”

        他不服气,“心疼他干嘛,你就该多心疼我。”天天操心她的身体,他怕也快跟着消瘦了。

        赵简听多了这类似的话语习以为常,是故颇为泰然地忽略。说到衙内倒是想到一人,“薛映什么时候能回来?”薛映戍边已半年有余,虽日常有书信来往,可毕竟高情厚谊,总是有些担心。

        “没那么快,但是祁川的满月酒应该能喝上。”

        赵简表情突然有些为难,“哎……我说,如果是女孩,也叫祁川啊?”

        瞧,重点又又又又又偏了。元仲辛想了想:“好像是男子气了些。”

        她皱皱鼻子,“真不知道会不会生出一个皮猴。”毕竟娃儿他爹就是如此的调皮。

        元仲辛一脸愤然,仿佛孩子们已经以下犯上,“嘿,有我在,小兔崽子还敢造次?”

        赵简挣开他,气势汹汹地瞪他,“元仲辛你敢凶孩子?”

        “我没有!”他分秒必争地否认。 这对话真真是没有逻辑可言。什么都能争起来,越活越幼稚了。天色将暗未暗,他又把披风扯起来罩住她,“转凉了,我抱你进屋好不好?”

        她神情骄傲地嗤一声,“我没这么不堪一击。”

        “不是你不堪一击,是我怕冷,抱着你暖和些。”

        “奥……那成。”

        他看着她娇蛮的小表情轻轻一笑。 

        东京多风雨,人生多坎途。何以对飘摇,携手当无惧。


 *家人们谁懂啊,这宋二的结局可真是刀的受不了啊

*选银杏和金橘纯粹因为寓意:银杏长命百岁,金橘多子多福(我就是个俗人)

*元伯鳍的剑叫啥没考据到,我现编了一个_(:з」∠)_ 

万虑皆忘

山岭静悄悄(1)

沈思怡x陆可

沈思怡视角

只看过b站不可思怡cut,ooc轻拍


跌倒又爬起,山岭静悄悄。

这话原本是高中时候我从陆可的一本课外读物上看到的,她那时候少女怀春,总是被书上一些文艺疼痛的伤感句子惹红了眼眶。像这样似是而非的暗语,她大约根本就不会留意。

而我却一记好多年。


启程去伦敦的那天,我站在安检口最后一次回头看,人来人往的机场是那么喧闹拥挤,而在我确定那个熟悉的身影真的不会出现了之后,原本熙熙攘攘的大厅在一瞬间安静空旷得让我心慌。

那一刻,我脑子里忽然就想起这句话。


灯红酒绿的异国他乡,总是不缺同样寂寞的人。

比...

沈思怡x陆可

沈思怡视角

只看过b站不可思怡cut,ooc轻拍

 

 

跌倒又爬起,山岭静悄悄。

这话原本是高中时候我从陆可的一本课外读物上看到的,她那时候少女怀春,总是被书上一些文艺疼痛的伤感句子惹红了眼眶。像这样似是而非的暗语,她大约根本就不会留意。

而我却一记好多年。

 

启程去伦敦的那天,我站在安检口最后一次回头看,人来人往的机场是那么喧闹拥挤,而在我确定那个熟悉的身影真的不会出现了之后,原本熙熙攘攘的大厅在一瞬间安静空旷得让我心慌。

那一刻,我脑子里忽然就想起这句话。

 

灯红酒绿的异国他乡,总是不缺同样寂寞的人。

比起学业,伦敦的二代圈子不约而同地把满腔无处安放的荷尔蒙投放在了昼夜不停的各种party里。

我从嘲讽地看着他们变成如鱼得水地融入他们,也不过就花了一个月的时间。

那些用欲望做理智的男人总是暧昧着半真半假地撩拨,“沈思怡,你真漂亮”

我也学会带着轻佻的笑勾起唇回上一句,“谢谢,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不然怎么办呢,这该死的北半球的夜,实在是太长了。

我带着酒精熏红的眼,挂着不走心的笑游走在他们中间,这时候如果陆可在,她一定会生气地拧着眉,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教育我,沈思怡你怎么可以这样呢。

可是,她不要我了。

 

于是我心安理得地继续堕落下去。

我原本就一无所有,只剩下这大把无聊的时间可以荒废。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乔乔的。

 

她是这个圈子里众星捧月般的存在,锋利的鼻子,薄薄的唇,比我看上去还像个薄情寡性的人。

我对她本来没多大兴趣,逢场作戏地喝过几次酒之后,她却忽然变得不屈不挠起来。

她远比任何一个追过我的男人都要执着。

 

无论我表现得多不耐烦,她似乎都能心平气和地假装视而不见。

我们一起往挂我科的教授车底下丢过钉子,一起装成日本姑娘调戏酒吧里的外国壮汉,一起在喝醉了酒之后不要命地在伦敦的街道上狂奔,指着为了避让我们而被逼停的车像个疯子一样哈哈大笑。

她说,see,我们是一样的人。

她说的没错,我们心里的恶,确实都不约而同地踩在了彼此最熟悉的点上。

 

某个醉酒的深夜,我晕晕乎乎地走回租住的公寓,炽烈的酒液和肆无忌惮的狂笑让我的喉咙变得嘶哑,楼下的吊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迎着风一闪一闪的,晃得我眼睛生疼。

或许我是醉出了幻觉,某一刻,我好像清晰地听见了时光在耳畔呼啸而过的声响。

小时候,每次我妈和叶青峰吵架,她都会关上门一把把我推到门外的走廊里。我就靠着门板,抱着膝,听着屋里声嘶力竭的指责和嘶吼,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那盏永远修不好始终忽明忽暗的廊灯。

薄薄的一道门板把我的世界一分为二,外面是浓重的黑暗,里面是无尽的争吵,门内门外的一切就这样交汇着,堆砌出我至今无法挣脱的恐惧的形状。

老旧的弄堂里黑的可怕,我忐忑地盯着这忽明忽暗的灯,明亮与黑暗交替,我就这样在希望和绝望之间一再颠倒,在安定与害怕之间反复磋磨。

 

呵,我扯着干哑的喉咙发出一声嘲讽的笑,被酒精浸泡的已经麻木的心忽然就涌上一种难以消解的恨意。

如果那盏灯从未亮过,我或许早就习惯了恐惧。

我从路边捡了块石头,咬着牙扬手掷出去,或许是老天爷都赞同我的做法,我那天的准头出奇的好,脱手而出的石块利落地将那个奄奄一息的灯泡砸了个粉碎。

比起被患得患失的光明折磨,我宁愿享受黑暗。

 

我想起乔乔分别前同我说的话。

“see,别再想她了,我们才是一路人”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眼里尽是被戳破秘密的慌张。

“我知道你心里有人”

“陆可是吧,你喝醉的时候,总是会念这个名字”

她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发。

“see,我跟她不一样,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

 

上天对我似乎总是格外苛刻一些,我的一整个童年,仿佛不过就是我那对恶目相向的父母曾经腐败感情的有形的呈现。那个曾经柔软怯懦的小沈思怡,不断地被忽视,被责怪,被利用,被抛弃,在一个还不能完全理解感情的年纪,在一对怨偶永无休止的嘶吼和争吵里,完完整整地切身经历了爱恨漩涡里的一切狼狈和歇斯底里。

陆可,我一个人,隐忍地,执着地,无望地爱了你一整个少年时光。

 

而现在,我也想破天荒地尝尝被爱的感觉。

 

所以乔乔灼热的气息凑过来的时候,我没有说不。

她眼里翻涌的情潮是那么浓烈,我下意识地想要推拒,可抬眸撞进她的眼里,她向来玩世不恭的眼神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深邃,那双狡黠又幽暗的瞳仁里有我,就只有我。

于是我闭上眼,放任自己跟着她一起下坠。

那段醉生梦死的时光,最终留在脑海里的不是画面而是气味,酒精混合着烟草的薄荷香,让我眯着眼在一片混沌中相信,沈思怡也是有人爱的。

伦敦总是在下雨,灰蒙蒙的天阴沉着仿佛没有放晴的迹象,我跟着乔乔夜以继日地淹没在一场场震耳欲聋的欢愉里,细密的黑暗一点点吞噬着我,而那道光,我几乎快要看不见了。

 

心理系刚入学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学弟,聚会上打了几次照面之后,他开始不怕死地想要跟我做朋友。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顶着一张干净懵懂的脸,忧心忡忡又小心翼翼地向我靠近。

他用一杯苏打水换走了我桌前的酒,“see,你根本不快乐”

“你只是在放任自己的自毁型人格”

他抿着唇拧着眉,神态是那么像我曾经认识的某一个人。

我的笑开始变得有些僵硬,他眼里闪烁的光是那样真诚,让我那颗卑劣的心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就不自觉地想要后退。

旁边已经有不怕事大的开始起哄,我整理了一下表情,妖娆地勾上他的脖子,“小弟弟,你要是想跟我进行一下身体上的交流,我还可以考虑下,不过这夜就这么长,姐姐赶时间,如果是心理上的交流,那还是免了吧”

我带着酒气的呼吸喷洒在他脸上,满意地看着他耳廓因为我越来越红,心里迅速地涌上了一种恶作剧般的快感。

我笑着冲他挥挥手,拉着乔乔大步走出了pub。

 

遍布酒精的身体带来沸腾的热意,我和乔乔并肩倚在路旁的墙壁上,等着微凉的夜风平息心里的燥热,然后再红着眼准备奔赴下一场狂欢。

“see,如果下一秒我们就死了,你还有什么遗憾吗?”

她漫不经心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燃,“我好像没有呢”

我心里咚的一下,蓦然间仿佛听到什么坚固东西碎裂的声音。

我心虚地冷笑了一声,慵懒地抢过她唇边的烟吸了两口,“我看你真是喝酒喝傻了,怎么开始考虑这么矫情的问题”

 

伦敦今天又下了一整天的雨,浓重的夜空被层层叠叠的乌云遮挡着,黑得连一颗星星都看不见。

可在乔乔问出口的那一刻,我却仿佛久违地恍惚看见了一束熟悉的光。

 

我没再跟着乔乔去下一场,不知道为什么,在她问过那个问题之后,我总是有些意兴阑珊。

我踉踉跄跄地回了家,进门的时候被丢在地上的杂物绊了一下,慌忙间扶住了厨房的吧台,却还是撞倒了台面边缘的玻璃杯。

那只玻璃杯是我从一次家居展上一眼看中的,我买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设计陆可一定会喜欢。

现在它静静地躺在地上,惨淡地被摔得四分五裂,像我和她的那些曾经一样。

我蹲下去准备收拾残局,锋利的碎片在顶灯的照耀下闪着让人心醉神迷的光。

我忽然就决定了,就是今天,就用它吧。

 

我挑挑捡捡选了一块最锋利的放在床头柜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去收拾衣帽间那个始终没有打包好的箱子。

摊开的纸壳箱里装满了大大小小的礼盒,来伦敦这些年,无论是复活节、万圣节、圣诞节,还是中秋节、国庆节、春节,每一个叫得上名字算得上节日的日子,我都给她准备了礼物。

我总是清楚地记得,上学那些年她收到礼物时候眼里的光。

而现在,我终于可以把它寄出去了。

我向来不擅长整理,可那个箱子却是我人生中最完美的打包。贴好了快递单,我给乔乔留了张字条,寄个快递这样的小事,我想她应该还是肯为我做的。

忙忙碌碌地做完这一切,我闭上眼摊在床上,贪恋地想最后回味一下刚刚这份在我来到伦敦之后最真实的快乐,扔在一旁的笔记本却突兀地打断了这场难得的平静。

鬼使神差地,我忽然就很想看看我人生中收到的这最后一封邮件。

“hi沈思怡,生日快乐..”

...

“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让一封电子邮件改变我的一生。

可是陆可,如果那个人是你,这样的结果好像想来又不是很奇怪。

 

英国人磨磨唧唧的温吞性子总是让我深恶痛绝,我思来想去,还是挂断了打给房东的电话,跑了五家便利店才买到了一个盒子上积着厚厚灰尘的型号匹配的灯泡,不问自取地搬了邻居放在门口的梯子,带着傻乎乎的笑很没形象地在异国他乡做了一次灯具修理工。

我从梯子上下来,如愿以偿地仰着头盯着那盏重新亮起来的灯。

就这样一直亮着,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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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磕过百合,钢铁直女无意间点进了不可思怡的cut,好家伙这也太上头了

怎么会有人不爱沈思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