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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獄縮水貓

【羡澄】了了情山见

※老祖羡+少年魏婴x少年澄

※长大的我一键助力我追求青梅竹马

※ 剧情有改动,ooc注意,全文2w字



Summary:


魏婴不小心弄丢了一次江澄,但是他回来了。第二次弄丢,江澄彻底不见了。魏婴最后在乱葬岗他找回了他的师弟,和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在抱着江澄。


"放开我师弟!手从江澄手上挪开!"

——————————————————————


1、魏婴


“江澄,按照咱俩的关系,应该不能有啥瞒着我吧。”


莫名其妙突然唤他大名,江澄停下劈剑的动作看着一脸鸡贼的魏婴。


“有话就说,少在这给我打哑谜。”


"......

※老祖羡+少年魏婴x少年澄

※长大的我一键助力我追求青梅竹马

※ 剧情有改动,ooc注意,全文2w字



Summary:


魏婴不小心弄丢了一次江澄,但是他回来了。第二次弄丢,江澄彻底不见了。魏婴最后在乱葬岗他找回了他的师弟,和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在抱着江澄。


"放开我师弟!手从江澄手上挪开!"

——————————————————————


1、魏婴


“江澄,按照咱俩的关系,应该不能有啥瞒着我吧。”


莫名其妙突然唤他大名,江澄停下劈剑的动作看着一脸鸡贼的魏婴。


“有话就说,少在这给我打哑谜。”


"那你说你上次到底去哪了,害得我好担心。"


魏婴一把握住江澄的肩膀,面色坚定的看着他,他这次是真急了。


"不是说了好多遍,我踩空了然后掉下去晕倒了,被当地农家认出来送回莲花坞了吗?


江澄一脸不耐烦不去看他,转头继续抬手挥剑。他不能让魏婴看到自己的表情,不然必然破功,江澄的表情魏婴一猜一个准,他定能看出来江澄在撒谎。


“那我往下看的时候为什么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掠过去了?”


“应该是路过的狗吧,而且那与我何干。”


“自然是我心系你啊!”


魏婴可没脸对江澄说他看到江澄掉下去还不见人影时,他束手无策,着急忙慌的往莲花坞跑去,跑的时候还摔了好几个狗啃屎。头发乱糟糟插着枯叶连跑带爬的回去的时候发现江澄衣冠整齐的站在大门口。


难怪江澄当时说:"远看寻思是条狗,近看原来是魏婴。"


"你再问,今晚的莲藕排骨汤我都喝了。"


"哎,别嘛,我不问了行不行。"魏婴黏糊糊又贴上江澄,"好阿澄,我不问了。"


"我前几日寻到一家不错的酒,咱俩要不要偷摸出......"


"热死了,死边儿去!"


江澄也不知道如何和他说这匪夷所思的事,自己突然被自称"长大后的魏婴"救了这件事,明明他刚和魏婴偷摸逃出来陪他打山鸡,下一秒就踩空滑落山底,然后下一秒一个和发小一模一样的脸出现,这怎么算不上白日见鬼了。


他都在心中想着见鬼了,对不住爹娘了,下辈子孩子再报答养育之恩。


摔下高悬的山崖之下,虽有人托着,江澄也不免摔了个屁墩。抬头便仿佛看到恶鬼一般,惊恐地频频后退。


谁知道下一秒面前的"魏婴"就说道:"阿澄,我找到你了。"


这人身上阴气沉重,连带着浓郁的血腥气,熏得江澄睁不开眼。他推推他的的肩膀想要推开他,奈何这人力气用的十足,一丝一毫都推不动。


江澄勉强睁开眼,透过一丝缝看过去,只见这人眼眶通红,布满血丝,还发出阵阵哽咽难鸣。用力抱着江澄的手还在发颤,把脑袋埋在他的肩窝处,遮掩住自己因为激动而泛红的眼睛。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推也推不开,这人和魏婴实在是长得太像了,作出这幅表情,江澄也狠不下心来说些重话,只好任由他抱着。


一直到这人气息平缓了,他抬起头来,眼神定定的看着江澄。实在是太像了,他的眼睛泫然欲泣的样子和小时候看到狗的魏婴一模一样。


那个时候的魏婴也是被吓哭了然后拽着自己的手腕说:"阿......阿澄,我害怕!"然后"哇"的一声大哭出来,惹得江澄又得一边狠心的赶走来求摸摸的小狗,一边哄哭的稀里哗啦的魏婴。


"你别哭。"


魏无羡一愣,拽住江澄袖子的手反而越来越紧。过于激动变得通红的脸颊被江澄的双手捧住,将俊俏的脸蛋夹出有些滑稽的脸颊肉。反倒是惹得江澄笑出声。


他意外的没有害怕这人,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他只觉得面前这人就是魏婴。一开始还警惕一些,怕这人是不是什么癔症犯了抱着自己就乱喊名字,之后看着他的脸,打心底的只觉得熟悉。


江澄笃定这个人就是魏婴。


"阿澄.....我没哭。"


魏无羡顺势握住他的手,瞧瞧看,他的师弟这个时候的手还能被他一只手包住呢。带着些练剑时留下的老茧,但手心还带着些软肉,他可喜欢握住他的手,然后捏他的掌心肉了。


现在的江澄就像是泛着沙的冰凉的西瓜一样,魏无羡曾在夏日同江澄赤脚泡着池塘水然后在岸边吃西瓜,而那个西瓜也是清凉可口,咬一口就出水。


魏无羡忍不住靠近他,看着江澄满含懵懂慌张的圆溜溜的杏眼,靠近都带着些清香扑鼻。江澄看着他靠近,不自觉地耳尖都浮了一层淡红,更像是流汁的西瓜了,但是脊背挺直结实的怎么都不肯服输,直愣愣的回瞪他。


魏无羡突然低头笑出声来,江澄疑惑的看着他不知道他笑什么。


"阿澄,你还是那么可爱。"


"你谁啊你,发什么疯!"莫名其妙被这个"魏婴"说可爱,江澄实在是忍不了,他张牙舞爪的扑腾想从他的怀里出来。


"我是魏婴,你不认得我?"


"我......"


江澄这聪明脑瓜子一时间也反应不过来,这人说他是魏婴,那他确实认得,他那便宜师兄嘛;但是他又看起来有二十好几,他的魏婴可没有那么一长条,但是他们俩确实一模一样!


"我从未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看看你小时候的。"


“你犯什么瘟?”


魏无羡红润的嘴唇一张一合,看向江澄的眼神尽是温柔,抱住他的力气倒是一点也不松懈。江澄被这种突如其来的事情冲撞的有些许不知所措。


"你喜欢东城豆腐西施她家的豆腐花对不对,加上莲花蜜。还有西郊那家的烤鸡,烧的软嫩透汁。这两家店可远,小时候的我早早就跑出去买回给你,然后咱们吃得连剑都举不动,被虞夫人好一顿骂。"


"行......行了!我知道你是魏婴了!"


江澄一把捂住他还要念念叨叨的嘴巴,面色通红,这点破事就只有江澄和魏婴知道,这厮真不要脸,什么都说!


他沉下心想了想,再看看那满含笑意蹲在他身旁的魏无羡问道:"那你看也看了,现在要如何?"


魏无羡听到他说这话,面色也冷下来:"我难得来一趟,定是要呆上一阵的。"


"那你要睡在哪里,我和娘亲说一下,你回去莲花坞住?"江澄提出这个建议其实没打算问过魏无羡的意见,毕竟莲花坞就是他家,他不回家还能去哪呆着?


"不了....."


"你不去莲花坞住,你还能去哪里,你是害怕魏婴看到你觉得奇怪吗,还是说你怕爹娘看到你怕你是邪祟?"江澄不解,对魏无羡忤逆的他的决定感到有些生气,有家不回是什么道理!


"这逆转时间之术本就是禁术,你说要是这里的魏婴看到我,难免不敢保证会不会出事。"


"好阿澄,我当然是想和你待在一起的。" 这幅撒娇模样,和魏婴的脸不自觉的在江澄的脑海里重叠,他不自然的转过头道:"我知道了,我会来看你的,你不要同别人说你是魏婴!"


"那是自然,那我先御剑送你回莲花坞可好?"


"不需要,我自己就行。"


"你这个时候不是刚学御剑?"


"魏无羡,你闭嘴!"江澄一拳往他脸上招呼,魏无羡一个偏头多躲过去,反手抓住他的手,放在掌心摩挲。


"是我想送你回去,拜托少宗主赏脸。"


江澄暂时还需要消化今天的事情,明明只是和魏婴逃出来抓山鸡;莫名其妙就遇上一个自称"魏无羡"的人,但是江澄打心底觉得那就是魏婴,就连被抱在怀里御剑回到莲花坞外一里地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回神。


自然也就忽略了魏无羡腰间的另一把用上好布料裹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剑———三毒。



2、魏婴


"江澄!你昨晚是不是又出去了!"


魏婴气呼呼地往他面前冲过去,想要拽住江澄的衣领,仔细想了一下,还是把手往衣袖那拽了。


"我起来解手行不行,魏婴你现在怎么这么黏人啊?"


"什么黏人啊!咱俩不是一直这样子吗?"魏无羡大声反驳他,似乎为江澄这种说话的态度感觉到委屈。


他就算出去了又能怎么样呢,这魏无羡也太黏人了吧。


江澄佯装生气甩开他的手,对着他翻个白眼,他可真是懒得理他,魏婴这人越来越黏他,骂他也没用,真是厚脸皮!


"哎哟,你俩又吵架了啊。"


聂怀桑好巧不巧这个时候甩个扇子往他俩这边走,明知道这俩人吵架别人都别这个节骨眼上凑,这聂怀桑就改不了这好奇心害死猫的习惯。


"你来得正好,聂怀桑你来评评理。"魏婴一把扯过聂怀桑往他俩中间一站。


"魏兄,等等等等......你说你说。"聂怀桑被魏婴扯的站不住脚,一个踉跄噔噔噔往他俩中间一杵,跟他俩顺手带的赠品似的。


"江澄这几天偷摸出去,还不带我,你说这合理吗?"


"魏婴,你说什么鬼话!我可没跑出去,云深不知处禁止外宿!"


"这个时候你这蓝家家规背的好了,我上次被小古板罚抄的三百遍我还没抄完,要不师弟你帮我抄了算了!"


"你......!"


纵使知道魏婴在乱撒泼,江澄也没办法反驳他,他自知理亏,而他们在姑苏听学,不能逃出去也确实是事实。


江澄一时间居然真的憋不出什么话来,左看右看的,又一把拽过聂怀桑往自己面前一挡。


意识到自己又牵扯进这俩人扯皮的事情里的聂怀桑决定还是做个好人,说道:"好了好了,你俩不就是这几日晚上没一起行动吗。这姑苏不也就这么大,这蓝家不就这么大。江兄再跑能跑去哪?"


"更何况,你俩又不是小时候穿开裆裤的时候了,干嘛非得黏糊黏糊在一起?"


聂怀桑一副看透他们两个的样子,凑到魏婴身边对着他鼓囊囊的脸颊扇扇扇子,给这位被背叛感情的可怜男子消消火。


"江兄,魏兄,我都这么说了,你俩给我点面子,别吵架了,行不?"


"你面子倒是值钱哦。"魏婴推开越来越往自己身上靠的聂怀桑。


"得,我就不该说话。"


江澄叹口气,他就烦这个节骨眼上魏婴和他闹,只好拽着魏婴往角落没人处走,打手势示意聂怀桑赶紧走。


聂怀桑也是能看人眼色的,知道江澄要难得一见的哄一下魏婴了,立马打哈哈说金子轩偷摸下山买了酒他先回去品品,留下一句话就跑。


"你俩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啊,别大晚上吵了!"


"聂怀桑你给我滚!"


江澄把魏婴拽到一个角落里,每到他俩吵得不可开交,而且还是江澄处于下风还自知理亏的时候他就只能这么干。一把拽住魏婴的胳膊抱在怀里,"师兄,你别生气了,姑苏的晚上更深露重,你晚上睡觉不喜欢穿里衣,若是来找我肯定得受风寒。"


这话说的,江澄自己都在心底对自己感到唾弃,他什么时候这么在乎魏婴得风寒了。要是他得风寒自己不得先笑他十天半个月的。


纵是再生气,魏婴难得的能听到江澄嘴里说出这么软进他心里的话,他也狠不下心来给江澄甩脸子,更何况要是自己蹬鼻子上脸保不准江澄不哄他,反过来自己还得哄他呢。


魏婴决定见好就收。


"行吧,你都这么说了,我就原谅你吧。"


"哦,行。"


"干什么!这么冷淡,我给你好脸色你就给我甩脸色了是吧!"魏婴真搞不明白了,他哄哄自己怎么就这么难呢!


"是你蹬鼻子上脸吧。"


"江!澄!"


"怎么的魏大少爷。"


"我今晚要捆着我们俩睡,我看你还抛下我一个人跑了。"


江澄的表情立马面露菜色,天杀的这魏婴出的什么馊主意。


"你夜尿怎么办?"


"我憋死。"这么说着,江澄本是不信的,没想到魏婴这家伙真从兜里掏出来不知道从哪拿来的麻绳,看这幅样子真是下狠心了。


待到晚上,魏婴真的偷摸只穿着里衣跑江澄屋里头来了,估计是真怕得风寒,还套上了件外套。大大咧咧张扬的很,好像生怕蓝湛查房抓不到他一样。


当他嗙嗙嗙敲门的一瞬间,江澄就抓着他的领子往房间里一带。


"你是嫌蓝湛今天罚你两百遍不够是吧。"江澄手腕都快断了,替魏婴把上星期的三百遍抄了一半,今天惹事又两百遍,真怕魏婴把姑苏的纸都抄没了。


"那小古板 ,哎哟,我不就叠纸飞机飞到他哥脖子里面了吗。"


"还得是蓝湛他哥哥脾气好,你看蓝湛当时脸都黑了。"


江澄刚更衣解带,坐在床边解开头发,魏婴就站在他身边拿着绳子等着和他捆在一起。


"我还以为你开玩笑呢。"


"我真生气了!"


"......懒得管你。"


话是这么说,江澄在魏婴伸出手的时候还是乖乖的伸出右手给他,看他拿着绳子转了几圈,叹口气,他感觉到回莲花坞之后的分房事宜估计是不得行了。


是夜,月光如水落在江澄的脸上,夜晚将一切都归位,江澄睁开眼时已经是寅时,正是睡眠最深的时候,江澄总是早早起床去锻炼修行,这个点对他而言并没有特别不适。


反倒是魏婴,闭着眼沉稳呼吸的模样倒是睡得不错,兴许是对于这条麻绳很放心。


江澄小声的坐起来,不自觉地低下头看着他,月亮穿过浓重的乌云,月光倾泻在他的脸上,躺在阴影里,半张脸陷在阴影里,黑长的睫毛垂下。魏婴睡觉总会喜欢比自己垫高一些,江澄能清楚的看到他微张的双唇。


他的眼神不自觉地恍惚乱转,他又想起来前几日魏无羡问他的话。


"现在看来这个年纪的魏婴真是猫嫌狗嫌。"魏无羡拽过他的手腕替他轻轻的按摩到。


"他不也是你,你干什么这么说他。"江澄不自觉地替自己的"魏无羡"打抱不平。


"阿澄,不一样的。"魏无羡抬头看他,眼神里似乎有话要说,但是兜兜转转还是只说了一句:"蓝启仁的教导还是有些有用的,只是那个时候太自负,我忽略了太多要学的东西。"


"等你长大就懂了。"


"说的好像你比我大多少一样。"江澄抽回手,撇了一眼魏无羡。“魏婴除了喜欢插科打诨,招猫逗狗,翻墙去买天子笑……”江澄越说越心虚,摸了摸鼻子,“他功课都完成得很好!”


江澄的话听的魏无羡心里泛酸,只能吐出莫名其妙的一句:"我比你大太多了......"


"什么?"江澄疑惑的看着他,不明白他这句话什么意思,梗着脖子似乎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唉,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来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魏无羡把脑袋埋在腿间不去看江澄的脸。


江澄很聪明,他知道就算是魏无羡也有不能说的秘密,更何况他不是十五岁的魏婴,而是回溯时间而来的魏无羡。他很适时的没有去多嘴问一句。


"明明很讨厌我不是吗?"冷不丁的魏无羡冒出这么一句话。


听这话一出,江澄摸了摸鼻子,不自然道:"怎么会,他是我的好兄弟。"


"那就是喜欢了,你喜欢我什么?"他转头盯着江澄的眼睛,似乎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出点答案来。


江澄沉默了,如果说性格或者他和自己很亲昵会不会很奇怪......他懂的,这种回答应该适当的庸俗适当的露骨才好,不然依照魏无羡的性格必定要问东问西。


"......脸?"江澄不自然说道,但这居然是他的真心话。


"魏婴长相......云梦不少姑娘都喜欢,确实看的过去。"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魏无羡捂住嘴,嘴巴还不停的念叨,"阿澄你居然只是看中我的脸吗?"一副受不了打击的模样,似乎下一秒就要为江澄这样肤浅的回答给气哭了。


这幅模样简直和魏婴一模一样,欠揍!


3、魏无羡


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或者期待一般,江澄悄悄的坐起身推开床边的纸窗。姑苏的窗户大多都是用红绳扣住,一拉再一推就能打开。


月亮照耀着青窗,月光轻柔恬静,洒满庭院外宁静的小径,万物寂静,姑苏之外只有蟋蟀低沉的呢喃。


一阵风嗖的一声落在窗前,只见雾气缭绕,渐生渐浓,但有一个身影背于月光,负手而立,颀长的身影被月华覆盖,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他站在窗檐向江澄伸出手。整个窗框都被月光染成清凉的月牙白,冷风吹拂进室内,亮光照在他的发丝上,江澄只能清晰的看见他后脑上飘荡的紫色发带。


江澄也不自觉的伸出手接受他的邀请。


只见魏无羡手指一动,江澄被牵制的右手便一送,麻绳轻飘飘的落在魏婴的左手上。


"走吧。"


魏无羡的手好大,能轻易的包裹住他的手,而魏婴的似乎还小上一点。魏婴牵他的手的时候总会十指相扣,就算是被热出汗了也要扣住,直到江澄也说热的时候,才恋恋不舍放开,然后去河边洗好手继续牵上。


魏无羡不管魏婴醒不醒,一把拽过江澄进怀里,这是万物寂静的时候,姑苏一片安详。由于地理位置,一到晚上就会起水雾,看不太清远处的景象。


江澄顺从的缩在他的怀里,他本是不愿意这样的,但是魏无羡说姑苏更深露重,处处弥漫着水汽,保不准就脚底打滑摔个狗啃屎第二天全世界都知道你偷跑出门了。


他回头望了一眼,确保了房间的烛火没有亮起来才安心的转过头。


魏无羡抱着他穿越蓝家外的树林,只见他利落的踩着树枝向前奔去,江澄感受到带着水汽的风擦过脚腕,忍不住往回缩了缩。


感觉到越飞越远,江澄大声喊道:"魏无羡,这要去哪!"扑面而来的风把他的话分割的零零碎碎,让人听不真切。


"有个好地方,你不知道的!"


只见魏无羡往下跳去,江澄感觉到一阵滞空感,抓住魏无羡的衣袖的手越来越用力,就连扑空的小鸟也吓了一跳,他们的到来似乎要炸开这一处的安静。


"到底什么地方......?"本说出口的埋怨在转过身的一瞬间停住了。


这里离蓝家似乎十万八千里,而夜空的景象也不似在蓝家的时候那样四四方方。


完整的天幕全面的落在眼睛里,月亮在这个时候却看不真切,只有分布零散的繁星布满了整片天空。星河闪烁,就连乌云都带着柔色,晶莹摇曳在银河之下,它们在天上互不干扰,像是揉散的碎银,密密麻麻的洒在山头。


这一瞬间,江澄觉得他的灵魂游离于浮世尘埃之外,肉体却被它掌控着一生一息的傲渺感。他的面颊一凉,眼角滚出了两滴细小的泪水,而眼眶中转着的泪珠随时都可以掉下来。


今夜就像是魏无羡放在银盘上为他展示的世界一般。闪亮,触动人心。


抱怨的话一瞬间就消散在寒风里,只见魏无羡伸出手擦掉他眼角的泪珠。


"这几日你看着很疲惫,阿澄......我不希望你太过劳累。"


江澄几乎纹丝不动,只有被风吹乱的头发,还有单薄的里衣能告诉魏无羡:江澄还生动的站在他面前。


这里也是他无意中发现的地方,本只是个普普通通能在这歇脚喘口气的地方,只是他想到了那个死去的江澄,倾覆的思念压得他喘不过来气,他蹲在这里,所以的情绪一瞬间倾泻而出,像一个夜幕低垂时迷路的孩子,将脑袋埋在双臂之间,喉咙发出压抑的哀嚎。


反倒是江澄,面前的江澄还带着些少年的青涩,看向他的表情迷茫又困惑,不知道为什么魏无羡要露出那么悲伤的神情。


散发着澄光的太阳从无垠的地平线下升起,鸟雀开始发出轻啼,东边的山巅处露出一抹浅淡的鱼腹白,告诉着江澄,他该回去了,离开这梦一般的夜色。


魏无羡抱住他,埋首在他的肩膀处,他甚至还需要弯下些腰才能包裹住身形纤瘦的江澄。


"魏婴已经醒了,你该回去他身边了。"


"魏婴睡的很沉,他不会这么快醒来。"


江澄似乎没把他当成"魏婴",而是一个陌生但是可以交心的大人,魏无羡真的是许久未见这么侃侃而谈的江澄了。他抬头盯着他的侧脸,还没发育成熟的男孩带着些婴儿肉,圆溜溜的眼睛试图瞪大去消除困意,但是魏无羡知道这个时候的江澄其实已经有些困意了。


"阿澄,我就是他,你忘记了吗。"


魏无羡知道的,他怎么会不知道呢,十七岁的江澄不似十三岁时那样,觉越来越少,和自己一样。而自己也是,睡眠也浅,根本不会深睡。小时候自己根本不会睡的那么安稳,一直到被江叔叔带回莲花坞和江澄同榻而眠。


江澄的身子在被窝里暖烘烘的,本来不敢靠那么近的魏婴也在夜晚不自觉的靠近他,但是江澄一旦起夜,他必定也会醒来。


在江澄被自己带走的一瞬间他肯定也已经醒了。


少年的气息充斥鼻子,沸腾而起的血气在他胸膛里明目张胆地乱窜,他多想低下头亲亲他的嘴角,但是魏无羡清楚知道这是属于魏婴的江澄。


4、魏婴


江澄有事一定会和他说,要么就能靠他自己的聪明才智猜出来,但是唯独这次魏婴没有猜出来。在麻绳松开的一瞬间他便醒了,看着空落落的另一半,他难免感到失落,只是更多的居然是放心。


阿澄不告诉自己肯定是有理由的,自己何必过问那么多,人都是有秘密的,就像自己也有秘密......那是不能告诉江澄的秘密。


但是魏婴也会吃醋,他几乎差点就要红着眼睛去拉江澄的手去哀求他不要出去。他没有告诉江澄,他每每去看江澄时,都要先去看看别人的视线,以确保没有被人看出的他的怀心思。


待到江澄悄悄回来的时候,他感到背后一沉,江澄带着寒气的身子躲进被窝里,他不敢转头去看,但他感觉到了窗户关上。


魏婴不说话,背后一热,江澄先是极轻地碰了下他的手背,然后把手塞进他的手心里,把绳子同他的右手捆在一起,随后便躺下了。热气贴上魏婴的背后,江澄胳膊一揽,只见魏婴被拽进他的怀里,暖烘烘的感觉让魏婴感觉到安心,不自觉地迷朦闭上了眼睛。


5、莲花坞


这两日出了两件大事,第一件事是姑苏蓝家被岐山温氏烧了;第二件就是江澄不见了。


蓝家的藏书阁被烧毁,百年典籍都被烧个精光,蓝启仁为了护住蓝家子弟被温家人打伤,蓝曦臣和蓝湛拼死抢下为数不多的典籍,不知所踪。


这个消息传到云梦已经是第二日的事情了,早晨传来这件事情的时候,江枫眠便把二人都叫来房间里,义正言辞的告诉他们看到温家人也要躲远点,不可起冲突。


魏婴手心握成拳,平时本伶牙俐齿的他,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去反驳。温家人狼子野心,四处残害无辜百姓,死不足惜,他本想这么说,但被站在他身侧的江澄握住了手心,他抬头看着身形挺拔的江澄,只觉得心中的不安都消散了。


能让他安心的人也在第二日消失了,在蓝家被烧的消息传到莲花坞的第二日夜晚,江澄夜不归宿。


"都去找!把云梦掀起来都要找到!"魏婴身为大师兄,指挥着剩余的弟子都出去找消失不见的江澄。他感到紧张,手指不自觉地颤抖着,手心出汗湿漉漉的触感让他更加不安。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就像一股寒流悄无声息地侵袭着莲花坞的每一个角落,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魏婴,阿澄昨晚为何没有和你在一起?"虞紫鸢一把扯过魏婴,扯住他的肩膀,凌厉的声音让魏婴不由得一打颤。


"阿澄他......说要去消食走走,我没有跟着..."


"为什么,明明平时你们不是天天在一起吗,为什么这个关键时候你不在他身边!"虞紫鸢抓住他肩膀的力气很大,让魏婴不禁吃痛,一直到江枫眠拽开她的手,魏婴才敢呼气。


"够了!你为难一个孩子有什么用呢,就算在这为难阿羡,他也不能立刻找回阿澄!"看着魏婴为难的表情,江枫眠忍不住说道。


"江枫眠!你少在这多嘴,我儿子要是出点什么事情我要你好看!"虞紫鸢猛地推开护着魏婴的江枫眠,从他身边走过,"陪你那好儿子去吧!"


魏婴浑身发冷站在那,他不知道江澄去哪里了。秋日的风总是清爽淡雅的,然而此时却因为氛围的紧张,似乎连花香都淡了许多。


秋季午后,阳光正足,明亮的阳光晃在瓷砖上,刺得他眼睛发疼。


但是这却提醒了他,他曾委托聂怀桑买了个法宝,说是将东西放在衣服里,施咒时便能感知到这个人的去处。他本是不信的,但是聂怀桑说的天花乱坠的,一想到江澄还有些小秘密,这让他心里特别不满意。便花了些小钱从聂怀桑那买来,塞进江澄的鞋靴边上。


他的心,沉重的像铅块,在胸口坠着,几乎要掉出来。


阿澄,你去哪里了呢?


6、


森林一角,太阳已经落下,唯有怪异的鸟叫声和树枝叶被风吹动相互摩擦的沙沙沙,森林中的静谧无声与他走动起来发出的声音形成鲜明对比。


这符咒把他带来离莲花坞十万八千里的地方,魏婴没有问过江枫眠便一个人跑了出来,江澄不知所踪他根本没有心思安静的呆在莲花坞里!


森林里面树木丛生确实有些绊脚,被拽着走进一条小路,九曲十八弯,坡度向上,路的两旁就是枯木。仿佛有条明显的线将界碑分为两个部分,魏婴过来的地方树木郁郁葱葱,而跨过地界线后来的地方后面杂草丛生,是野蛮生长的枯枝树桠。


问过附近的住家,说这里是前几代打仗的时候扔无人认领的尸体的地方,本地人都默认叫做乱葬岗。没有人会刻意来这里。


魏婴的目光四处扫射,最后停留在路边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上。一阵风过,沙沙作响,上面飘荡着翠绿的树叶,魏婴的眼睛微微眯起,被太阳光刺激的睁不开眼睛。


只是他往树背后走去,树干背后的藤蔓便轻轻的松开往四方散开,魏婴等待半刻,便出现一条泥泞的小路。


他蹲下看,脚印的深浅和大小,并不是江澄,但符咒在他怀里滚烫着发热,似乎在告诉心心念念江澄的魏婴,他牵挂的人就在里面。


脚下是杂乱的草丛和青苔,恣意丛生的藤蔓缠绕在树干上,却为他让开了一条路,魏婴产生了一种诡谲的感觉,一阵冷风吹过带起的只有败叶,再无人息。


他鼓起勇气,朝里面走去,沾满泥污的衣角轻扬,这条路上,只有一人的足印。


远远的就能看到山上一处洞穴,一道紫色的身影走出来,魏婴看的不真切,但是两眼一亮,那紫色不就说江家莲花瓣的颜色吗?


他冲上山去,想确认那道身影不是他的幻觉,只是待到视线恍恍惚惚落在那人身上时,他转过身,魏婴整个人僵在原地,不敢置信,不敢迈出那一步。


他脸色煞白,睁大眼睛,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面前的一切。那人呼唤着他的名字,只是魏婴的耳边嗡嗡作响,呼气起伏都被打破。


这人的模样和说话的方式,都让他觉得是不是在路上中了梦貘的法术。


"你是谁!"


"那你是谁?"


"我是云梦江氏的魏婴,你是谁?!"


魏无羡看他面前的魏婴,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头晕目眩,霎时间连骨骼都如打通经脉一般。


"我是云梦江氏的宗主,魏无羡。"


"你胡说!江叔叔活得好好的,怎么就轮到你当宗主了,而且你凭什么叫魏无羡!"


魏婴无法忍受魏无羡的注视———漠视的,带着些嘲弄,如果这还不足以让他愤怒,那还能有什么。


"进来吧,你想要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魏无羡转身不再去看他,现在的魏婴的一举一动都让他知道自己当时有多么的青涩,就连面对牵扯到江澄的愤怒都不能冷静下来。


"我不想知道你的事情,你只需要告诉我师弟在哪就行。"


一晃神的刹那,魏无羡的心片刻摇颤,随即很快从中回神,继续走自己的路,不去回答魏婴的问题。纵是有满胸腔的问题,魏婴也不得不跟着他进入洞穴,那是唯一一能找到江澄的方法。


7、魏无羡



夜色朦胧,夜幕漆黑一团一轮皎洁的明月悬挂在夜空,四周星光寂寥,空气中仿佛飘散着一丝丝雾气,倒映在旁边的洼地里。一道身影抱着另一个人跑过,水面泛起涟漪,波光粼粼。打破这里的沉寂是另一个少年的哭声。


"阿澄......阿澄,你忍忍,我带你找大夫。"男孩的嗓音沙哑带着恐惧,跑的时候一颠一颠的,连带着抱着的人也晃动,只是看着像是在极力忍耐着痛苦。


"魏...魏无羡,让我安静呆着会儿。"


"不行!"魏无羡的声音尖锐又刺耳,惹得江澄皱眉不语。


"对不起,阿澄,我带你去找大夫,好不好,求你了。"魏婴的声音连带着些他都听不出来的哭腔,只见江澄的腹部鲜血如注,往外渗血的速度他压不住。


魏婴也只能如他所愿两人躲在一个破庙里,他们二人逃得快,趁那些温家子弟还没赶上捉他们回去,左拐右拐躲进这附近一个破落的庙宇里。


似乎这里许久没有人来,魏婴抱着江澄进去便留下一个满是灰尘的脚印,庙宇内尘封土积,蛛网纵横交错,徒留一个连功德箱都破烂不堪的佛像在那。


魏婴小心放下江澄,不敢有大动作,他现在满面都是惊吓出的汗水,几乎要黏糊住他的眼睛,但是他立刻就擦掉了,他要一直看着江澄。


外面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雨,很快一道闪电划破了整个天空,就像是一道金线划破整个天空,风吹得破木门呼呼作响。接着便是一声声惊天动地的雷声,阴风阵阵,只见外面一阵声音,魏婴立刻张开手臂,作出保护的动作。


"那俩小子逃不了哪去,给我追!"


"师兄,雨越下越大了,要不我们先回去吧,伤成那样,那江家少主也活不过今天了。"


"也是,行,明天再来一趟。不然又得挨骂了,走!"


登上许久,直到外面只有雷雨声后,魏婴才敢呼吸。立刻转过身看躺在草垛上的江澄。


江澄的嘴唇苍白无血色,却仍然在艰难地吐息这,滚动的喉间发出一丝沙哑的声音,似乎是想和魏婴说些什么,只是吐出的字眼微弱又混乱。令魏婴难以 辨别,难受的告诉他自己去给他找大夫。


"别....别去了。"


江澄的声音就像是苍老的乌鸦发出死前最后的哀鸣,胸腔里再也不似昨日还留着一息火苗。短短四个字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周身寒冷的止不住颤抖,魏婴只好抱住他,把他往怀里带去。


他抓住江澄的手,明明手心肉牵起来那么软,现在怎么这么枯瘦了?


他蹭在江澄的耳边,温热的气息不停的落在耳边,魏婴更加用力的握紧他的手,好像这样做就能把江澄从生死一线上救活般。


江澄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眸里闪烁着最后的光芒,嘴里吐出带着血腥的气息,被冷洌的雨水扑灭,被寒风吹散。


"魏婴.....魏婴...魏..."


他发出的呜咽声就像是垂死的小猫的挣扎,发带也不知道在路上被吹去哪里了,头发零零碎碎的散落在脸上,魏无羡的眼泪越来越多,他已经看不见江澄的表情了。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魏无羡擦掉眼泪,可是怎么也止不住,他要看着他的师弟啊,为什么眼睛总是被水珠模糊呢。


脸上的泪珠顺着脸颊滴落在江澄的脸上,他的嘴唇上,似乎是他想告诉魏无羡别哭了,但是张嘴也是词不成词,句不成句。眼角疼的发酸,鲜血顺着嘴角滑落,止不住的呕出。


眼见魏无羡抱着他,肩膀止不住地颤抖,泪水从手指缝里溢出,滴滴都落在江澄的面颊上。


"不要走......我求你了,阿澄、师弟、江澄,不要走,我求求你......"


"带我走,带我走!江澄,不要留下我一个人,我求求你!"


魏无羡的哭喊声愈发尖锐,江澄几乎要听不出来他的声音,来不及了他快看不清魏婴的模样了,他恍惚间只能看见魏无羡的嘴巴一张一合,一个字却都没有听清。


一阵惊雷劈下,雷光一瞬间照亮庙宇,巨大的佛像悲天悯人的仰视着二人。魏无羡抱着江澄,连跑带爬的跪在佛像面前祈求道。


"佛祖,魏某愿以命换命,只要...只要江澄,我的师弟能活下去!"


"我求求你显灵吧,我的命不值当,我用我的命换!"


"我的命不值得啊......我求求了。"


魏无羡一边哭喊着一边猛地将额头磕在地上,一下、两下、三下.......一直到额头血肉模糊,一直到喉咙发出震颤的哭声到再也发不出声音,一直到江澄彻底拽不住魏婴的衣服,手掌滑落在他身旁。


成串的眼泪从眼眶掉落在江澄的脸上,似乎是要为他洗掉脸上的泥污。而魏无羡犹如精神失常一般喃喃细语,濒临崩溃也不过如此了。


魏无羡怜爱地轻抚江澄安睡过去的脸庞,圆润的泪珠顺着脸颊滑到他的嘴角,魏无羡缓缓低下头,如蜻蜓点水般碰了碰他的嘴角,像是小时候哄他睡觉一样,把上身抱在自己的怀里轻轻地晃动。


"阿澄,你好冷,我也好冷......"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江家血脉彻底断绝在魏无羡的手上,没有人知道魏无羡带着江澄去了哪里,只是从那温家子弟嘴里传着说江家少宗主早死了。


只是再也没有人见过魏无羡和江澄,徒留那破落的莲花坞。


泛黄的树叶犹如蝴蝶飞舞,飘离枝头,和漫天细雨一起落下,一阵冷风吹过,断壁残垣上的蛛网随风飘下。几株不知名的花朵点缀在这幽深无人的庭院,树叶随风婆娑,一片萧瑟之景。


随后射日之征,几家联合讨伐恶徒温氏。


伴随着冲锋陷阵的呐喊声,一支支利箭从耳畔呼啸而过,刀剑交击,惨叫声四起,满目血肉横飞,暴雨般的箭矢飞掠过各家子弟,飞溅的血污在空中抛洒,阵法犹如暴雨般从天而降,箭矢凌空穿越整个战场。


温氏再不济也是一家独大,几家联纵相对也难以撼动半分。就在士气低迷的时候,一个满是血污的头颅从尸泊中探出,灰白色的双瞳布满血丝,瞪得极大,嘴里吐出可怖的嘶吼,弥漫在空中的血腥气围绕着一整个尸体。


一阵悠扬、不合时宜的笛声出现,金子轩抬眼望去,像是被腥风血雨哽住了咽喉说不出话,只能震惊的定在原地,胸口不停的起伏,半饷才吐出个名字。


"魏、无、羡!"


自此,魏无羡称夷陵老祖归来,他自成一派,一人攻破温家重要防线,射日之征伐温势如破竹。


魏无羡躲藏多年归来重振江家,只是江家还是江家,没有改什么名叫云梦魏氏。江家一家独大,收留了许多子弟、整改商业街道、划分了云梦地界,魏无羡也作为宗主参与过清谈会,似乎大家都默认了魏无羡就是江家宗主。也再也没有一些有心之人刻意的提起过江家曾经对他有养育之恩的家主以及江家少主。


江厌离也曾带着金凌来探望魏无羡,看他的表情似乎也不敢多问,只是金凌竟也很贴近他这没有血缘的冷面舅舅。直到最后走之前她才敢直视魏无羡的眼睛问道:"阿羡,我能问问......"


"师姐何必这么客气,有什么要问的,我一定说。"


江厌离的唇瓣不自觉地颤抖了几下,似乎是沉吟不决。


"师姐?"


"阿羡,你告诉阿姐好不好,阿澄的尸体,他的尸体呢,见不到活人,他的尸体呢?"


魏无羡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些,面色一下子阴沉下来,被抱着的金凌似乎感觉到了俩人的氛围之间的不对劲,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江厌离连忙把金凌抱在怀里哄着,不敢再去看魏无羡的眼睛。


"师姐,回兰陵路途遥远,路上注意安全。"


岔开话题后魏无羡示意下人将江厌离带上马车,不再去看江厌离挽留的眼神和金凌可怜的表情。


他也想知道江澄的尸体在那,江澄死去的那日的朔月都带着些寒气,只是魏无羡只记得那日的酸苦了。魏无羡偷了件新衣裳为江澄换上,把江澄装入那么一个四块薄板的棺材里,到处都是虫蛀的痕迹,在临近云梦地界那处给他埋上了。


魏无羡隔得远远的站定了,垂着头,往莲花坞的方向跪下磕了头便转身就走。摇曳着萧条的影子,没话可说——他能说话的人已经死了。他要带着江澄最后的话活下去。


每逢他想起江澄来,他就想拆掉那薄薄的的木匣子,这样就能见着他了。


但是,那木匣又被他深深的埋在地上,他明知在云梦地界某个地方埋着江澄的匣子,可他又像是一个雷雨天小小的雨点,永远也找不到。


8、江澄


十七岁的记忆带着青涩的潮湿,像是弥漫在空气中的湿气,伴随着年龄的增长就连至深至爱的模样都变得模糊,模糊到他还没老,就已经开始想念。


魏无羡埋葬十七岁浑身浴血的江澄之后便离开了云梦地界,一直到射日之征讨伐温氏陷入僵局他才回来,即使没有几个人欢迎他回来,他也想再去看看他和江澄一齐走过的地方。


在江澄死后,他悲伤时也是没有眼泪可流的,所有潮湿几乎像是白绫一般常年挂在他的脖颈上。柜子上被他偷偷刻过字的地方都经历了岁月蹉跎,摸着泛黄的边角,轻嗅一下,好像还能闻到莲花的香味。


他连咳嗽都不敢,只能压抑在沉甸甸的喉咙里,死一般寂静的莲花坞似乎不能有一点的声音。连同着魏无羡从未说出口的谜语,他想掉眼泪,但是他已经不知道为谁而哭比较好。


明明身处郁郁葱葱的夏季,但是他又像是常年卧雪眠霜,回到无人的莲花坞,这才像有了真真正正的安心之处。


或许是那佛祖没有实现他的愿望,他竟然隐隐约约有些恨上了那无名的佛祖,再去看,魏无羡才发现那尊佛像其实没有面庞,是废弃的寺庙。


温氏已灭,他应该重整旗鼓,东山再起,再扶持起莲花坞,应该告别创伤的过往,告别晦暗的时光。


只是梦里无数次出现的江澄,让他明白了拥有后再失去,不断失去后再失而复得的痛苦。无限的梦境中居然也让他生出了些欲望。


他一开始不明白自己的感情,直至他在梦里,真真切切的得到了江澄的一个吻,真实的反而不太真实,三十岁的魏无羡如同一个毛头小子般笨手笨脚、毛毛躁躁的亲上江澄的白皙又圆润的鼻尖,无意中虎牙磕到他的鼻尖,就收到了江澄恼羞成怒的叫骂声。


他刚想说话,就被江澄强硬的拉住他的衣领,他的发丝吹落在自己的肩膀上,泛红的耳尖出卖了他的心情。


魏无羡知道自己被他牵着走,不知道这是什么情感,但是他心甘情愿,耳边擂鼓般的响声,像是脱缰的野马。魏无羡抱住江澄的腰,埋首在他的肩膀,闷声不响,叹了口气,才吐出一句话。


"我好想你。"


"魏无羡,但是我已经死了,你还记得吗?"江澄的话字字诛心,字字都像是对他的冲击。魏无羡这才发现,坐在自己怀里的江澄还穿着十七岁时的衣服,而自己穿的是宗主的服饰。


"可是我.....!"


千方百计留下的留不住,毫不在意的却又有真心。魏无羡猛地醒来,窗外的清脆的鸟鸣衬托着整个莲花坞更加空旷无人,这个靡乱的梦似乎只是为他惋惜一个山高水远也不会再遇到的故人。


他细细品味着梦里江澄的模样,他的眼睛永远闪动着明亮的颜色,那是他十七岁的模样,永远永远的刻在魏无羡的脑海里,那个时候的他不知道自己的感情,总以为自己会永远和他呆在一起。


然而现在云梦的风已经开始有冬季的味道了,寒天里,让他尝过一点点的温热后,更让他觉得冷得彻骨寒心,魏无羡才意识到这是他漫长的单相思的开始。


9、


他翻遍古籍、寻过百家,都说没有那样的方法,直到蓝湛找上他。告诉他回溯光阴之术代价极大,稍有不慎都会身死魂灭。


"那又如何....江澄不也为我....."


魏无羡话到为止,只说一句:"你若愿意帮我,魏某感激不尽。"


"不必如此。"蓝湛低头垂眸悲悯,看向魏无羡的眼神唯有不忍。


佛祖听了他的愿望,让他从尘世中脱了魂,回到江澄还活着的十七岁,去了却执念残愿。


在魏无羡失去意识的一瞬间,他只能感受到被劈开节节生刃的痛感,像是将他扭捏澄一团发面,连内脏也被揉碎后扯开。


蓝湛用尽全部灵力,保下魏无羡一命,魏无羡以命为阵,回溯光阴之术,兴许真能实现他的愿望。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眼,他看到蓝湛倒在姗姗来迟的蓝曦臣怀里,寺庙中诵经阵阵,想起那句话。


"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再睁眼,光线柔和,一切仿佛都镀上了璀璨的金纱,熠熠生辉,分散且温暖,柔和且夺目,远处的天边金轮又复离海涌起。由此升降不停,上下跳掷,变幻明灭,毫不停歇。


少年打闹的声音从森林深处传来:"你再拽我衣服就把你丢下山去!"


"哎哟,师弟,怎么那么狠心,昨天刚被老古板罚跪抄家规,我腿痛死了!"


"谁叫你和金子轩说大话,还说打十只山鸡,我看你也算一只。"


"好阿澄,嘴巴硬的不得了,还不是陪我来了。"


"滚开,别粘着我,今天热死了。"


"我就黏着......啊!江澄!"


魏无羡忽地一个沉重的感觉压上背后,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他面前,只是那表情呆愣住了。魏无羡刚想伸手,就见他瑟缩一下,盯着他薄而般红的唇,盯着他微微颤动如蝶翼的密黑睫毛,紧紧抱住江澄的肩膀,听着他绵长的呼吸也阖上眼。


"阿澄,我找到你了。"


10、


魏婴的面部扭曲了一下,他不是不信魏无羡,而是他有些话实在是太冒犯自己了。


"你喜欢他。"


"对,是你也喜欢他。"


魏婴像是突然明白了些什么,猛地往地上一蹲,把脸夹在双腿中间不敢看魏无羡的表情,可惜那泛红升温的脸颊出卖了他全部的心情。


他算是明白了,那无名的磨人的烦躁,他现在明白了,那就是喜欢———为什么每每盯着江澄的手他就想紧紧的抓住,为什么他这么想贴着他。


凡是被叫做喜欢的感情,他都要在江澄的身上先试一下,最后明确是喜欢后,才能知道这份喜欢的价值。


魏无羡坐在榻上,轻抚着江澄昏睡过去的脸庞,安静无声,像极了当时他在自己怀里失去力气的样子,因为乱葬岗简陋,临时起意再来到这里什么也没有准备,江澄的手脚都有些冰凉,他伸出手包裹着他的双手为他搓热。


"放开我师弟,手从江澄手上挪开!"


魏婴踱步上前,一把推开魏无羡的手,把江澄的手紧紧的攥在自己手里。


"你甚至两只手才能包住他。"


"关你什么事!"


魏婴发现面对长大的自己,他似乎像江澄一样一点就炸,但是他绝不承认自己是有种危机感。


"我还没问你为什么绑走他呢?"


魏无羡以为自己的痛苦已经被钝化了,但这种渴望救回江澄的痛苦就是他身体里唯一的生命力,永远提醒着他江澄为他而死,永远也不给他片刻休息的时间。


"我就是为了救他而来,是我害死了他,害死了所有人。"魏无羡猛地回头看着他,激动的情绪冲上脑海里,几乎是口不择言就说出这句话。


"那你为什么不能救所有人,江叔叔和虞夫人呢,为什么不能救下莲花坞!"


"你以为鬼气那么好驾驭吗,那是我从血山尸海爬出来才习得的......邪术。"


"邪术?"


"他们是这么说的。"魏无羡发出不屑的冷笑,"有多少人眼红东山再起的江家,来一个,我杀一个,正好鬼气就是要驾驭鬼兵,省的我再去乱葬岗了。"


"你疯了,江澄要是知道会杀了我的!"


"骗你的。"


魏婴的表情一目了然,他觉得这魏无羡就是来克自己的。


“说清楚,那我们能救下江叔叔吗,温家人狼子野心,手迟早伸到云梦来。”


“难说……鬼气反噬,再者我是用性命为代价和蓝湛的灵力回溯光阴而来,条件刁钻,我现在的能力被反噬,早已不足拯救所有人。”此刻烦躁的心情涌上心头,本知道一切的他,却在这个时候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眼中透露出强烈的苦涩感,极力深吸一口气,掩盖住眼底的苦涩,魏婴不语的看着他,他们是同一体,如何叫他看不出眼里的情绪。


魏婴刚想说话,就看江澄爬起身。


"咳咳......魏无羡...你告诉我什么叫害死了所有人?"江澄甩开魏婴想要抓住他袖子阻止他质问的手,直勾勾的盯着魏无羡问道。


反倒是魏无羡,没有平时的一点样子,像是喉咙里卡了枣核一样,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


"阿澄,我早也说过,我是回溯时光而来。但是,未来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他的双眼泛着泪光,黯然失色却又无可奈何。


"你...江叔叔还有虞夫人,都......都死了。师姐嫁去兰陵免遭殃祸,但是她能做什么呢,虞夫人拽着我让我护着你,但我却没能保护好你。"


江澄强压下心脏深处的刺痛,双手攥紧,望向魏无羡的表情唯有不可置信,良久,只见魏无羡的嘴角牵出一抹苦笑继续道。


"你死在我怀里......之后便是,我回到莲花坞接替了你的任务,再就是我回溯时光,我能做的只有救下你。"


其中的弯弯绕绕魏无羡没有多说,只是一抹带过,他也不敢多说,这要他怎么说,怎么告诉江澄他是怎么痛苦的死在他的怀里,是怎么空落落的离去,留他一个人在云梦。


魏无羡眼前像是飘过一阵风,热气寒气纠缠在一起,没头没脸的充斥他的面庞,江澄伸手摸去,只摸到他满面的眼泪。


"这就是你把我打晕带走的理由?那我娘,我爹怎么办,还有江随,江雪他们怎么办?"江澄涨红着脸,手上青筋暴起,衣袖下双拳紧握,咯咯作响。


"那魏婴怎么办,那是你,不是其他人!你让我和你逃跑,然后看着莲花坞被温家的混蛋占了吗!"边骂边面红耳赤地指着垂头不语的魏无羡,江澄又恨又气。


“你明知道我不怕,你凭什么替我决定!”


江澄本想再说些什么,只是魏婴拽住他,看向他的眼神也带着些可怜,这让他再也说不出些什么质问的话来。深吸一口气,忍着哭腔道:"你送我回去,不管温家人如何,我死也要死在莲花坞。"


"我死了也罢了,但我不怕死。"


江澄的眼神犀利而坚定,透过他,好似真的让魏无羡看见了那个在他怀里死去的江澄。


"好。"


凌空御剑而行,冷风刺骨,像是鞭子般一下下抽打着魏婴和江澄。魏婴攥紧江澄的衣袖,埋首在他耳边欲言又止。


“阿澄……若是真的如此,我想同你一起死。”


“胡说些什么,不会死的……”江澄不敢回望他,大话也是说了,但是要他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要如何安心。


此刻能让他感到舒心的竟只有眼前的魏无羡和身后的魏婴。


魏婴低头不语,只是鼻尖戳在他的脖颈处,撒娇卖乖似的摇摇头,发丝蹭的人发痒,江澄刚想问他如何,就听到魏婴说:“如果……我说如果,真的……那我会接住你的。”


江澄心下一动,转头对他露出一个笑,“那我也得接住你。”


11、


远远望去,仿佛将一贯的红色染布缠绕在了偌大的莲花坞上,像是艳红的雄旗在苍穹下迎风飘扬,远远看着一开始只是从一缕黑雾,再然后就是虚无缥缈的浓烟,最后竟是结界的破裂,簌簌而落,宛如莲花的枯败。


魏无羡目呲欲裂,转身拉住江澄。


“江澄,不要去!”他拉着他的衣袖祈求着,他只觉得眼前划过无数的白刺得脑子中的某根弦摇摇欲坚,魏无羡周身冰冷手脚麻木。


“放开我!”


不知名的情愫如同潮水在胸中汹涌起伏,眼眸中沸腾起的怒火似是要将他吞噬殆尽,那声音就像是使劲咬出来的,一种难耐的情和恨在他胸膛翻涌,魏无羡下意识的想要躲闪。


他的内心深处堆积了太多的痛苦的回忆,无数狂乱难忍的记忆,宛若滔滔江水泛滥成灾,从魏无羡的灵魂深处奔涌而出,令他感觉到心悸和疼痛。


“我求求你,不要去,我不能失去你!”


魏无羡几欲跪下,但是魏婴在旁边也拦着他,江澄的眼泪簌簌而落,他能理解魏无羡的痛苦,但要他如何抛下莲花坞,抛下爹娘,一人苟活。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左胸深处出现了一阵尖锐的慌乱,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在魏无羡的脸上。


“魏无羡,我做不到,对我来说这太难了。而且……我的魏无羡,只有一个。”


江澄转过身紧握住魏婴的手,两人紧握对方的双手,似乎再也不要分开。


魏无羡彻底泄气,晃了晃身,倒在地上,他的身子愈发沉重,就连拽住他的衣角的气力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江澄同魏无羡转身徒留一个背影给他。


魏无羡倒地的每一次深呼吸都带着哽咽和颤抖,伴随着泪水流淌,他的身体颤抖不止,哭声越来越大,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都倾泻出来。


那他呢,对他而言就不残忍吗?


他多想这么问问江澄。


12、魏无羡&魏婴


乌云压顶,江澄推开那扇残砖破瓦,莲花坞进门被践踏得支离破碎,房间无一完好,满目疮痍。


魏婴握住他的手力气更重,这个时辰,弟子大多都在校练场训练。


江澄停下不动,魏无羡才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转角之外,便是另一片场景。


议事堂前,哀鸣遍地,桌椅散落一地,银枪折断。仔细望去,年轻的子弟或垂头倒地,或内脏遍地瘫倒在地上了无声息,只是他们至死仍紧握着手中的兵器。


“不……”


江澄喉间发出悲鸣,他本以为离魏无羡所说的还有些时日,或者还有转危为安的机会……


“阿澄,不要!”


江澄推开魏婴往里冲去,只见面前是比大门还要残破的景象,一股隐约的血腥气从远处飘来,循着气味而行,一片空地之上,但见眼前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十具尸体,每一具尸体都头破额裂,肢残体破。滴滴血水顺着砖瓦渗入莲花坞池中,泛出一片黑红之色。


距离百八十步便是江枫眠与虞紫鸢的尸体,只见江枫眠将虞紫鸢藏在身下,两人身上双双都有或大或小残破的伤口,只是二人胸口都有一个大洞,这致命伤便是温逐流所为。


“爹……娘……”


江澄甩手冲去,视线一扫而光,是三师弟、四师弟还有六师妹……


他再也忍不住嘶声大叫了起来,铺天盖地的痛苦好似将他整个人席卷,瘫坐在地,眼睛睁大,目光涣散,颤抖着张开嘴,声嘶力竭,疯了般地去吼去喊,却最终恍恍惚惚地发现自己竟发不出任何声音。


“温狗……我杀了你……”


江澄忍痛摘下虞紫鸢手中的紫电,不再去看魏婴,至少…总得有个人活着。


“这不是江家丢了的江少宗主吗,我还寻思死在外面了呢。”


温晁脚踩三师弟的尸体踢了一脚,嫌恶的抽出片纱巾擦擦鞋靴。王灵娇发出刺耳的笑声,懒懒的靠在温晁身边,说道这里可热了,味道都臭了,嚷嚷着要走。


“他可不是少宗主,是江家宗主了,他可得感谢咱们。”王灵娇说着发出咯咯的笑声。


倏地一下,紫电便认主出现在江澄手中,刹那,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身抽出一片凌厉的光幕,温晁和王灵娇还未来得及反应,下一秒本要被抽成两瓣,只见两人被温逐流一把拽住扔到身后。


“江少宗主。”温逐流拱手。


他的手伸出,手里已多了柄刀!一刀封喉,温逐流铁剑迎风挥出,一道乌黑的寒光直取江澄咽喉。


剑还未到,便被魏婴的剑抽断了剑气,温逐流脚步一溜,后退了七尺。只见魏婴轮动右臂,手里的利剑向他猛然劈去,出手又快又狠,刀风凌厉,呼呼作响。


顺带当胸一脚,狠狠地踢向迎面扑来的温晁,将那畜生踢得倒飞出去。又猛然一个回旋,单腿横扫王灵娇撞飞到温晁那厮身上,两蠢货双双晕倒在树下。


魏婴想着这两人便是温逐流的累赘,转头望去,却见江澄往温逐流那出奔去,这个时候根本叫不住他,任由魏婴如何喊他,江澄都不肯回头看看他,和温逐流那厮打起来。


江澄轻巧地挥起长鞭,还未近身便将温逐流的长剑打落,魏婴这边被温家子弟牵制一时脱不开身。谁知下一秒那温逐流伸出手,凝力便望江澄腹部冲去,那是他作为化丹手的绝技!


"江澄!"


"魏无羡!"


魏婴冲上前去,还未来得及护着他,便看见一个紫衫身影冲在他面前,而温逐流那手直击魏无羡的胸口,但是他脚下未移步半分,任由着那手冲破他胸口,原本揣在怀里的陈情已然出现在嘴边,陈情发出幽怨的笛音,飘穗上滴滴鲜血顺着划落。


温逐流的颈上出现一只只深黑色的手印,片刻后便听到他发出凄厉的叫声,颈部被硬生生掐断,轻飘飘的分成两段倒地。


滴滴血珠都像是幽幽烛火滴落在江澄的手上,烫伤了他的手掌。魏无羡比他高太多,抱着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江澄的全身感到一阵痛苦的颤栗,太冷了,他抖得像风中的一株小草。


他只想杀了温逐流替爹娘、师弟师妹报仇,可是当温逐流一双手几乎要抓住他的脸的时候他也感到了害怕,他不后悔只是害怕。


可那鲜血喷涌在他脸上的时候,他什么都看不到,他的整颗心像是被捏住了一样,更深的恐惧弥漫在他的心上,他拽着魏无羡的手告诉他不要死。


泪珠顺着空洞伤口潺潺流出,江澄垂下眉眼,手指轻轻为他擦去眼泪,手掌握住他的肩膀,只能隐隐约约感觉到皮肤下还在流动的血液。


魏婴来到江澄身边跪坐在旁边,只见魏无羡用力捏住他的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只是张嘴也只是在嘴角处不断涌出鲜红的血沫淌落在胸前,呼吸间断不续。魏婴意识到他似乎有什么要和他说,低下头靠近。


"魏......魏婴...护好江澄,你死......也要护着他....."


魏婴浑身一抖,他知道的,这话是虞夫人同他说的,如今他嘱托给自己了。


魏无羡的身体变得更加沉重,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手却紧紧的拽着江澄的衣襟,他要再看看江澄的模样,毕竟他凭借着想念他的痛苦走了那么多年。


这次他真切的感受到了疼痛,意识渐渐消散,抱着他的头的人哭着喊着他的名字,都快把他喊心碎了。


魏无羡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遥远的似乎听到了阵阵梵音,他却不合时宜的想起来那句在货摊上的小人书看到的一句话:"相思相见知何日....."


他是真的很想很想江澄。


13、魏无羡&江澄


魏无羡从梦中惊醒,自他就任宗主以来,就少有做梦,就算是也只是偶尔能梦见江澄罢了,只是那时他们年轻也不愿意傻愣愣坐着让人给他们留下画像,现如今就连江澄的脸在他的梦里都快变得不清晰了。


只是这次的梦过于真实,温逐流给他留下的伤口竟然真让他感觉到腹部空落落的。


梦境和真实世界纠缠奔涌而来,被压缩又混杂在一起,像个没有什么真实和理性可言的云团冲进他的大脑里面。就算睡醒了也脑袋模模糊糊。


魏无羡索性起身走出门去,现如今夏日了,远处的天空被面前的窗棂分成碎片,绵延不绝的墨绿被封存在莲花坞的池水里,蝉鸣叫着想要冲破束缚,却也扰的人心烦发燥。


只是盛夏的风消除了心中怨怒,云梦白天的景色清明和朗,正是雨过天睛的时候。


“副宗主,这里还有些事务要批,您啥时候去看看吧,还有清谈会过几日就要办了,您得准备准备了……”


张管家的嘴立刻出现在魏无羡的耳边絮絮叨叨个不停,这让刚醒来的魏无羡一个头两个大。


“张叔我知道了,清谈会就不能不去吗……等等,你叫我什么?”


魏无羡一吓,这个称呼彻底给他弄清醒了,他也是个聪明人,他忍住话语间的颤抖,止不住问道。


但是他只觉得自己的手心的汗越来越多,期待着一个好的消息,一个或许是真的存在的好消息。


“怎么,不叫你副宗主,难道叫我副宗主,倒反天罡了你魏无羡。”


看到来人,张管家往后退却,喊出那人的名字:“江宗主。”


魏无羡往身后看去,在江澄眼底窥见盈盈流水。


在之后无数个夏日的梦里,风轻咬着夏日的动脉,魏无羡确信命运的红线最终又融合在他的手上。



END


































 










































































既见春山
“他给我煮了粥,虽然我不吃辣,...

“他给我煮了粥,虽然我不吃辣,他却放了半包辣子,但他还是给了我家的感觉。”

虽然老迫害李文静有点阴间,但是爱看🥰

“他给我煮了粥,虽然我不吃辣,他却放了半包辣子,但他还是给了我家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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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贝枇杷止咳糖浆。

闲泽 走出这场雨

1.5w+ 一发完 be

[图片]

街角的交通信号灯闪烁。绿灯亮起,稀落的车流乖顺着停滞,于是各式样的鞋子往斑马线上踏去。

 

李承泽沉默看着人流的后脑勺,这是可以过马路的意思了,他提醒自己,抬起脚跟着人群往路的另一边走去。

 

来到这个世界已有月余。上辈子毒鸠入心,临终肆意洋洋洒洒多少话。李承泽现在还记得毒血从五脏六腑七窍汩汩而出的感觉,就像从身体里抽出一片海淹死自己,痛极,但倒也死的痛快。

 

那时眼前何种图景均归于朦胧虚无,但他知道自己未曾瞑目,瞪着眼珠要将一生的恨痛不甘尽数看还予这不公世界。

 

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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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角的交通信号灯闪烁。绿灯亮起,稀落的车流乖顺着停滞,于是各式样的鞋子往斑马线上踏去。

 

李承泽沉默看着人流的后脑勺,这是可以过马路的意思了,他提醒自己,抬起脚跟着人群往路的另一边走去。

 

来到这个世界已有月余。上辈子毒鸠入心,临终肆意洋洋洒洒多少话。李承泽现在还记得毒血从五脏六腑七窍汩汩而出的感觉,就像从身体里抽出一片海淹死自己,痛极,但倒也死的痛快。

 

那时眼前何种图景均归于朦胧虚无,但他知道自己未曾瞑目,瞪着眼珠要将一生的恨痛不甘尽数看还予这不公世界。

 

只是不大记得死前身边那人的表情了。

 

信号灯重新变红,轿车在身后重新汇聚成流。李承泽抬头,医院就在不远处,人民医院四个字挂在道路尽头白色大楼最靠近天的一角,白天没有亮灯,红色字样暗沉如楼顶的四处淤伤。

 

转头看向街边的橱窗,李承泽看到了倒影中的自己。长发盘起,面容清俊,与前世如出一辙。自己死了,事实毋庸置疑。上一世,范闲终究没能强留自己,这次他终于也算赢了范闲一回。

 

思及此,自己心里居然涌起畸形的快意。可死后居然也没见到什么孟汤黄泉。再睁眼,李承泽便直接拥有了一段已经开启二十多年的人生。

 

李承泽,男,1990年生,18位数字。这是他睁眼以后在钱包里找到的身份证卡上全部的信息。这奇异的符号便是一二三四五这些数字也是李承泽之后才知道的事,其他的文字系统倒是与庆国大差不差。

 

证件上俨然自己的脸,正严肃地着看向证件外。李承泽被这并不属于自己的目光盯得发怵。放下证件,身份之外他很快意识到另一件显而易见的事:

 

这个李承泽,太穷了。

 

自己醒来的房间完全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像是钱包的东西里面实际上也只有几张绿紫各异的散钞夹着一张证件而已。尤其是再过几天他从上门那个急躁的中年房东了解到“出租屋”这个概念的时候。

 

太穷了,李承泽觉得头痛,但还是冷静下把家里清点了一下。父母早逝,少的可怜的存款,越清查越感到即将流落街头的未来绝望地涌上心头。几天下来,唯一的好消息是某个远方亲戚给了自己一笔钱财,雇自己去照料市医院里他们重病的儿子。说是请护工这佣金也显得有些拮据。但对方似乎也是穷途末路之人,这笔钱许诺下来不久夫妻俩便撒手人寰。都是苦命之人,人情冷暖,绝路之人是最容易被亲缘圈如脏污灰尘轻轻掸离的。李承泽深深叹了口气,上辈子他最懂这一点,就当是天涯沦落人的最后一点互济吧。

 

原来那个李承泽似乎也没有什么护工经验,倒是就很争气地取了前二十几年最后那点存款去报了个护理培训班。一看时间正好还有几天开课,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把这桩事债还完,到时间李承泽便按部就班地去听课了,一晃就是一两个月。

 

培训完成。离当初约定好的时间正好无缝衔接。李承泽机灵,学东西快,把护工知识连带这个世界的基本常识学了个七七八八,红灯停绿灯行就是。今天是正式上任第一天,思绪繁乱间他到了医院大门。

 

医院真是一个纯白到恐怖的地方,在自然光下却显得发灰。像雨雾,李承泽在心里想。踩着台阶一级级往上,三楼…304号病房。范慎。这是那个病人的名字,似乎与自己年龄相仿。没由来苦笑两声,李承泽真觉得自己的命是不是和这些姓范的有什么几辈子的孽缘。

 

范闲…范慎,得了肌无力的范慎。到病房了。咳嗽的大爷、哭闹的小儿、沉默的女人…李承泽一床一床找过去,一直到靠窗的那一张。五号病床,没错了。

 

“范慎?”

 

床上的青年有些艰难的抬着眼睑看向这边,只露出的半个眼睛亮了一下又暗下去。“居然是个男的…”他嘟囔着翻过身去。

 

那是什么意思?

 

李承泽懒得细想,只是又走近一步,拉出床下的椅子自我介绍起来,“我是你的表亲,我叫…”

 

话说一半,范慎这时候正好勉强在床上把自己支撑起来,与李承泽直直对视。

 

“范闲?”

 

李承泽惊叫。太熟悉的一张脸了…这张前世与他种种纠葛,河畔初会诗宴会面抱月楼谈心鸿门宴对峙府中死别诸多回忆…他太熟悉的一张脸了…

 

范慎皱起眉头,表情也跟着古怪起来。

 

“范闲?什么鬼,我爸妈不是说来的是一个叫李承泽的吗?”

 

 

 

两个人的护理工作就这样开始了。日子飞过去十几天,年纪相仿的两个同龄人相处的的很好。只是这个范慎似乎真的不是范闲,至少不是那个世界的范闲。他看上去单纯,简单,甚至偶尔对这儿的女护士犯犯花痴。人还可以,偶尔耐心听隔壁老大爷滔滔不绝长篇大论,偶尔拿点糖安慰对床那个不安的小孩。只是这样一个普通的无聊的好人,实在和自己记忆里的范闲扯不上关系。

 

长相?

 

长得倒是真有七八分像,尤其是神韵。只是太瘦,面皮平喇喇地陷在颧骨和下颌组成的凹窝里。眼睑那点皮肉无力的垂下来,遮住大半的眼球,露出来那点青眼也灰得没点神气,和病房一个颜色,雨蒙蒙的,不好看。一说到不好看这个词,那应该就是和范闲毫无关系了。

 

范闲好看,明明是在上辈子都要掉色的记忆里,却很鲜明的活着,无论是在风里还是染着血,都鲜明的像个少年。范慎却一副半截要入了土的样子,这个实实在在存在于眼前的青年比回忆里那个人更像被截断在了过去里。

 

这很可怕,无论是范慎太像个死人了,还是范闲居然还那么分明的活在自己的脑海里,这两点都很可怕,甚至后面这点更恐怖。

 

李承泽惊出一身冷汗,手上却仍镇静地帮范慎整理被单。范慎最近病情缓和了一些,许多事只需要稍稍借力就能基本自己完成,只是吃力些。但他本人本就好强,这给李承泽减了很多负担。

 

床上的青年正略感轻松地看着书。喜欢读书这点倒和范闲很像,和自己也很像。李承泽手很利索,没怎么惊扰到范慎读书。但范慎还是抬起头来对着自己嘻嘻一笑。

 

李承泽愣神,对,这笑是最不一样的。范慎笑起来没什么活气,但笑的很干净。范闲笑起来总是像婴儿一样带着浓浓的羞涩…但他知道这是浓浓的伪色。毕竟自己就是这样笑的,第一次见他笑的时候简直是,揽镜自照。

 

“谢啦,承泽小兄弟。”

 

范慎笑着道了谢以后又沉着头看书,徒留李承泽恍神。两个不一样的人真的可以这么像吗?声音一样,连叫自己名字的咬字和声调也并无二致。床单被套一一捋平了。病患这时候居然扯着书页哼起了小曲儿。这调子李承泽前几日在街边商铺里听过,是时新的音乐,叫《穷开心》的。

 

承泽笑一下,这种时候这歌倒是适合他们两个人聊以自勉,居然也破天荒学着印象里商铺音箱的词调唱了一两句。范慎溜圆的眼睛看过来,两个人忍不住相视一笑。

 

范慎脸上的肌肉也都很脱力,笑起来很费劲,但那耷拉的眼皮里下还是一阵一阵藏不住的笑意。

 

“承泽,这样笑着就很好。你平时笑的太累了,有些假,看着太悲伤了。”

 

李承泽这样听着,脸上的笑却还是下意识变成了那疲倦的羞笑。这样笑的时候,头低下去,嘴巴刻意笑的弧度很夸张,眼睛却不跟着笑。看上去也是得了肌无力的笑容。不过这无力的肌肉可能长在心脏上。

 

承泽摸了摸心口那被这里叫做心脏的地方。应该是被允许真诚的那部分肌肉烂掉了,这是他的病,也是那个范闲的。

 

为什么无论是哪个范,总能这样看穿他?承泽脸上的羞笑更深了。

 

 

“承泽,唉,你又开始这样笑!”

 

对面语气里多有佯怒和无可奈何,伸出手作势要挠过来。但是无力的手扯着身体整个歪向一边,险些要在床上失去重心。李承泽惊慌的上手扶住他,两个人摇摇晃晃半天一起稳下来,惊恐未定地看着对方。临床的大爷用浑浊的乡音嘀嘀咕咕:“两个年轻人就是冒冒失失…”

 

他们居然忍不住就这样搀着对方,在这抱怨里开怀的笑起来。

 

李承泽觉得这样也很好。不用殿下,二皇子,本官,提司大人这样来来去去。只是胡乱叫着承泽啊承泽,你你我我笑作一团的。这样就很好。

 

李承泽好像又把某两个人混为一谈了。

 

范慎的病又变重了。

 

行动变得困难,轮椅备上了,便盆备上了。起夜也多了起来。李承泽干脆退了出租屋,小小一个旅行包就装下了全部家当,买了个折叠床支在范慎边上,就这样同吃同睡,24小时全程陪护。

 

范慎自尊强,多少觉得不好意思,病症加重了,脸上的郁色也越积越多,经常一个人偏头看窗边,话少了,笑也少了。李承泽觉得害怕,几寸外的这个人好像就这样离自己越漂越远,像无忧无虑的孩童时节在河里放的那几盏天灯,就这么摇曳着摇曳着,带着那些再也没被实现的愿望就这样飘到烟波浩渺处了。

 

不要走,不要走,他经常梦见那几盏莲花灯,自己在水里追着它们跑,却还是泪眼看着河灯一个一个,飘走了。

 

只是现在梦里的灯变成了范慎,但是那远处身着白衣的朦胧人影,到底是穿着病号服的范慎,还是素袍翩翩的小范公子?他看不清,也分不出,只是也执拗地追着那人的背影喊,不要走,不要走!

 

午夜梦回,他睁眼背上已经全部汗透。看见面前夜色中隆起的被单有规律地一起一伏,才能稍稍安心下来重新入睡。

 

“好臭!”

 

对床的小孩大半夜惊叫起来。李承泽揉揉眼睛半梦半醒起来,一瞬间捏住了鼻腔--刺激性的,粪便的气味从面前的床位弥散过来,面前的被单止不住的发抖,对床的小孩还是哭闹个不停。

 

“好臭,好臭啊!”

 

被子拱起的部分抖得更剧烈了。李承泽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也知道范慎这时候最在意的点。好在其他人睡得很沉,没被闹醒。他径直走向对床,软磨硬泡,总算是把小孩重新哄睡了。又重新走回范慎床位,伸出手去解他的裤扣。

 

手被轻轻推住了。虽然是轻轻,但这应该是一个肌无力患者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抗拒。李承泽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想象以前学习的护理知识,想想以前宫里的人是怎么带幼儿,试着像刚刚对临床小孩抻了手抚摸范慎的额头。却摸到一手潮湿的冰凉。

 

他哭了。不用开灯就知道。这是羞愤的眼泪。病人没了自尊,最后的好强被疾病一寸寸打掉,然后于绝望中等待着最不体面的死亡。范慎蜷着身子,像一只颤抖的黄狗。有一阵自讽催上心头,李承泽…你说你自己前世恐惧的那种苟活的人生,是不是这种?

 

李承泽,你说,是不是这种?

 

“不要怕。”李承泽声音很轻,一点一点拭掉那密集的眼泪,“这样捂着很不舒服,我们换掉它。”

 

李承泽的声音很温柔,好像是隔着时空对某处的自己说。范慎的颤抖渐渐停下来了。这种安定的静默已经是一种无声的应允。李承泽抬手打开床侧的小灯,床头侧的极过去的面庞上的泪痕在光下一道道亮起来,有的还在流动。承泽一时无话,比沉默更沉默地,开始了手上的工作。

 

卸下外裤,脱掉脏污的纸尿裤,折叠,丢进污物桶,侧身,检查被单床垫有无污渍,取出新的纸尿裤,穿戴,穿回外裤。这一切在护理老师的口中只是步骤,在塑胶人模型上只是步骤,在结业考卷上也还只是步骤。实际操作起来,前世贵为皇子,真正上手处理这些秽物,李承泽还是忍不住微微皱眉起来。

 

他只希望此时此刻,范慎不要将头转过来,就可以不看见自己的狼狈模样,不看见他这个不称职护工脸上对排泄物轻微的厌恶神色。他不要看见这些,这太伤人了…

 

处理完毕。李承泽顺手将污物桶带出去处理。

 

对不起。

 

晚风里传来很轻很轻的声音。

 

李承泽顿在原地。

 

没关系。曾经有一个人不顾一切的想从一摊污水里将我打捞起。现在我只是拿钱做事。这不算什么 。

 

李承泽在心里暗暗的想,开口只是说:“没事,不是你的错。以后不用考虑我…要起夜叫我便是,这本就是我的工作,”承泽低头想了想,末了又补充两句,“我睡眠浅,醒的容易入睡也快,没关系的。”

 

李承泽拿着桶子出去了。他回头看,范慎在床边的一点月色下扭头往外看。

 

这身影太孤单。前世范闲被众人簇拥,李承泽只在对岸远远看他,却看出一种说不出的孤独…就像,来自另一个时代的孤独。

 

李承泽被自己这个大胆的假设吓了一跳,这太疯狂了。不过自己也从南庆而来,这假设又有何荒唐?想到这,李承泽一路浑浑噩噩地处理污物,手部清洗,一边想到种种可以证明这个假设的蛛丝马迹。拿着个空桶子失魂落魄地回了病床。

 

不能妄加判断,李承泽定定神,蹑着手脚走到床位。不知道范慎睡了没有。走到床边,承泽扯了扯折叠床上的被单准备睡觉,却发现一旁的床版在小幅度的抖。

 

李承泽想也没想便将被单掀开。那蜷曲的手指就这样抖动着在皮包骨的大腿上拧掐。不要,不要这样。李承泽把对方的手紧紧抱握在自己手里。他转过头来看承泽,月色的反光将那对通红的眼照的血亮。

 

他们就那样对视着,一双不停发抖的手交叠在一起。

 

“承泽,你哭了。”

 

范慎居然轻轻笑起来。李承泽感到脸上一星冰凉。

 

他前世感受过热哄哄的黑血像波涛一样汹涌的涌出躯壳。却在此夜第一次感到浑身好像结了冰,一点点冰化的水从眼眶里溜走。

 

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怎么会…这么冷?

 

 

 

那夜之后,两人关系又软和很多。范慎病情稳定下来,天气热了,精神也转好,虽然身子不大能动,但还是极尽所能地扭着脖子和这个说说和那个唠唠。

 

范慎性格到底是活泼的。病房里的人也多喜欢他,小孩赖着他讲一套一套的童话故事,大爷经常在床上和他隔空拉拉家常,俏皮的护士也爱和这个幽默的男青年侃上几句。

 

但范慎看向李承泽的时候。脸上却总是浮上一点点羞涩的笑意。这笑容不是范闲和他前世惯用的那种假笑。李承泽很茫然,不知道这个范慎是在羞涩些什么,依旧按部就班照顾他。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夏夜总是燥热。范慎不知道是否太孤寂无聊,在这样的夜晚也能静下来看上几本书。夜深了,李承泽做完一天的事情,小声提醒他,范慎,该睡了。

 

范慎点头应和着,慢慢把书合上。李承泽刚摸到摇杆预备把床沿降下来,瞥到书封上三个大字。

 

红 、楼、梦。

 

能把那个拿给我看看吗?李承泽尽量控制住声音的抖动。范慎有点慌张的点头。李承泽做护工以来没有提过很多要求,这倒是头一次,不过对方的眼神看起来有点恐怖。

 

李承泽一页一页将那本红楼梦翻过去,面色变得越来越难看,空气重得似要滴出漫卷的笔墨。

 

合上书页,曹雪芹三个字附在书名旁边。李承泽手背青筋凸起,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问到:

 

“这红楼,是谁人写的?”

 

范慎不可置信地看着李承泽,这么多天以来,他只发现对方有些常识缺失,但是讲话自带一股文气,以为是个书呆子,今晚怎么问出这么文盲的问题?

 

但是对方神色极其凝重,范慎也不敢开玩笑,认真回答:“曹雪芹,清朝小说家曹雪芹,早年繁荣,家道中落,披历十年结合亲身经历写就这本红楼梦…”

 

对面的脸色好像更恐怖了。范慎感觉这时候不该多说一句话。李承泽嘴唇颤抖,安静地笑,又诡异的笑得更甚,重重地喘气,又忽而变得面无表情。

 

范闲,你又骗了我。

 

李承泽本来想这样说,但是,不对,范闲何时骗过他?他几时说过这书是他自己写的?他不从来署名曹、雪、芹吗?哪个字有所欺瞒!是世人,是他李承泽自己自顾自的将这名号往他头上戴去了。

 

“范闲,我又被你给骗了。”李承泽只这样说,嘴角挂着凄迷的笑意。

 

红楼梦,他日思夜读的红楼,他自顾自地以为自己与作者神交已久,引为知己,阔谈风月。没想到竟都是误了。

 

红楼是假,风月是假,知己也是假。高山流水觅得的不过殊异世界黄泉下的一堆枯骨!

 

他不知道什么才是真的,什么才能相信。

 

范慎噤若寒蝉,望着数秒内几近崩溃的这位朋友,他根本无从开口,也不知如何开口。还有,李承泽嘴中的这位范闲,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什么这位平时还算温和稳定的小兄弟,一提起这个人,便情绪失控。

 

还有,为什么对方每次喊范闲这个名字的时候,都像在和自己对话?

 

“…承泽,你还好吗?你看起来好像挺难受的…”范慎尝试说些不痛不痒的话疏解气氛。李承泽自觉失态,千不该万不该也不该把对范闲的恩恩怨怨发泄到眼前这个无辜的病患范慎身上。

 

“我没事,”承泽摇动转轴把床放平,掖好被子熄灯,“好好睡吧。”

 

范慎就这样被强行塞到被窝里。他背过去尝试入睡,闭眼,睁开。闭眼…睁开。他睡不着,背后传来极微的翻页声,却像在挠他的背脊:承泽在打小灯看书。他转着眼珠,良久,背后传来幽幽一声:

 

“还没睡。”

 

不是疑问句。范慎不知道对方是如何知道自己还醒着的。身后又冷不丁传来一句:

 

“这后四十回,谁人写的?”

 

“…高鹗。”

 

“总之,不是曹公。”背后终于把书合上了,“你觉得写的如何?”

 

“狗屁东西,狗尾续貂。”已经夜半,范慎的声音极低,语气却是恶狠狠的。

 

“我也…这样认为。”身后的人停顿了一下。“甄宝玉是断不会去做那些仕途经济的。甄宝玉贾宝玉,虽然未见面,但也不应如此离心。他们本就对镜一体…怎会把魂灵都异变了。”

 

为啥承泽突然吐槽这里?范慎一动不动。高鹗应该还有写的更脑残的地方才是啊。为什么承泽小兄弟独独注意到这种细枝末节…?

 

“就算有没有一起读过红楼,有没有一起谈过风月。甄贾宝玉本就是最相像的两个。世人这么说,周身人这么说,他们也本来就相似 。对么?”

 

范慎不知道这又是一段什么疯言疯语,书中的角色还能把书读了去?但事宜维稳,他认命般点了点头。

 

“唉,范慎,你睡吧,明天我有些事想问你。”

 

后面的人躺下了。范慎听了这话,更是胡思乱想,一宿都没睡好。起床一看,对面居然也是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两个人忍不住又对着笑起来。

 

“是我的错,”李承泽扬扬手,“但是,你还是先回答我的问题。”

 

范慎身体软绵绵,他起不来,但是在精神上正襟危坐,严阵以待。

 

“你背给我,妙玉的判词是什么?”

 

就这问题?范慎傻眼了,但还是老老实实按记忆背了下来。背到一半,折叠床上的这考官脸上风云变幻。范慎背的有点心虚,就是在那么多的DVD影视剧里,也没有见过这样复杂的神色。一半脸像在笑,一半脸像在哭,只有那眼睛像两洞火,直直的要将自己烧穿,凿出里面的灵魂来。

 

背完了。范慎抬眼看他,李承泽居然抚掌大笑起来,得了临床病友几记明狠狠的眼刀。这到底是怎么了?照顾一个肌无力患者把自己照顾成精神病患者了?

 

“两辈子,连错都是错一样的字!”李承泽将那书平摊开。范慎看,果然背错了一个字,虽然不懂两辈子是什么意思,但是对方至于这么幸灾乐祸吗?心里堵堵的,像是羞恼。

 

“果然还是曹公大才,换这一字,便得了精髓。”李承泽弯弯眼睛,笑的很狡黠。“搬送人家东西,还搬的缺胳膊少腿的。”

 

他又把书阖上,低眉抚平书页的翘边。

 

“不过,你倒是做对了一件事,这前八十话都被你翻烂了。后四十回倒是没什么痕迹。你至少知道什么东西值得流传。”

 

“你果然是…!”

 

李承泽凝着眼睛,苦笑看向范慎,却无后话。

 

病房里这关于红楼的诡异一段,也就连着那个未完的句子一样,被心照不宣的揭过了。

 

盛夏要来了。

 

 

 

三伏天。

 

暑气渐长,花鸟虫鱼都躁动起来。李承泽抬手,拢去范慎发络上缠着的的一只暗彩金龟子。头顶了个大虫的人此时却无知无觉,支着一侧眼皮看病房里的公用电视机,另一侧已经沉沉压成一道窄缝,好像随时都要睡着。

 

范慎,他本人的肌骨,在万物浮跃的炎炎夏日遗世独立,逆流而行,一日更一夜坏下去,如今已经半僵,舌头发软,说话也有点含糊不清。像一枝暮期的春花,被热海席卷着向生命枯死的边沿。

 

可承泽觉得。范慎还没有自暴自弃,他身上未见死欲,精神更是一日比前日见活。手还偶尔利索的时候,自己借了那些旧医书就这样反复对着自己按摩实践,收效甚微也依然坚持。对着皮肉日日的按压揉捏已经不再成为一种治疗手段,而全是一个活人对早已叛向命运躯体的抗争。

 

身体被捆锁在床上,但灵魂却一点点跟随着夏日攀生。

 

李承泽看向窗外,医院的白墙上绿影片片。

 

是爬山虎。

 

他阖上《人间词话》。许多天许多天他们就这样共读一些书。两个青年人好看,嘴也甜,经常可以向护士处乞得一样的两本书,常常是两个人相对各低头一瞬便急于谈论,七嘴八舌,两个人说本书说的面红耳赤的时候,也不少见。

 

只是现在七病八痛一下来,两个人的声音也渐渐变成了一个人的。大多时候床边人念书,床上人慢慢点头摇头发表意见,偶尔也含混夹杂一两句谈论。

 

病友都说,五号床那个小范,找的不是个陪护,是个陪读!

 

听到这话,承泽忍不住心神微动。伴读吗?好像也不错。若不生在帝王家,忘与龙椅上盘桓的是是与非非。便和范闲做一对寻常哥弟,同窗作伴,日读夜诵,临了散学放一只悠悠纸鸢。没有兄弟阋墙,没有祸起萧墙,只记得同桌时共看墙头那一只入窗新柳。不做王子皇孙,寻常人家,时时作伴,烟火岁月,这样便很好。

 

低头看床上那青年,窗外绿荫日光驳乱在他脸廓上。承泽起身合了合窗帘,别被晃了眼睛去。其实现在的读书岁月也很好:他们和那10名男女在别墅里躲避佛罗伦萨的瘟疫;淌过奥菲利亚生命消逝的那条花溪,涉过良辰美景游园的一个惊梦…可他还是最爱和范慎读那些诗,他爱诗,也回味前世被这些诗笺串起的人生片影。

 

黄河,奔流到海不复回,庆国没有这样的一条黄河。但他在边页的注解里看见,黄河,是这片叫中国大地北部的一条长约5464公里的大河。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他小声念叨着。君既见…承泽看向范慎。既然诗是从此朝来,黄河也是从此地来…那范闲,便应该从范慎变来。

 

真想亲眼见一见黄河。见一见那诗里的巫山,东海…范闲,你把那些诗带到南庆去,却到底没把这些山河也带去。记得如果有时间,要带我去看一看。

 

“在想什么?”床上的人注意到侧边的目光,把头扭过来。

 

“没什么。”承泽笑了笑。虽然地方很小,书也不多,这倒是很像以前企盼的那种太学岁月。

 

要是你能健康起来,就更好了。

 

范慎看了看承泽,忍不住又呲牙打趣,“以前读书的时候总想找个红袖添香,如今却有了个蓝颜知己。倒也没差。”

 

李承泽心里翻了个白眼,这话迹近轻浮了。只转头看电视,不说话。

 

牙牙乐的卡通角色蹦跳出画,下面是一则公益广告,讲文明,树新风,迎奥运。这是2007年的夏天,明年就是运动会了。在范慎像见到傻子一般目瞪口呆的科普他也弄懂了奥运是个什么东西。这盛会到时候好像也有什么直播。所谓直播,就是在电视机上也能看见实时影像。届时,虽然应该去不了北京,但他们应该也能在电视上看个热闹。

 

对床的小孩又在闹了,吵着要调少儿频道看神兵小将。说自己已经知道上一集片末的选择题答案了,要打电话过去核奖。李承泽还是无情铁手地切了台,又不知道从哪里抓出两颗糖拿来打发小孩。临床大爷气的直拍栏杆,就是你们这样,会把他牙齿也都搞坏去。

 

大家的病情都不容乐观,病房里这下倒是久违的热闹起来,或许也都在等一个可以偶尔闹闹的时刻。承泽低头点了点钱。和范慎说自己出去走走,马上回来。对方点点头表示同意。这时承泽刚刚调好的台播起了日剧,《野猪大改造》。

 

“…你居然记得我喜欢崛北真希。”范慎很惊奇。

 

“刘姨,帮我照顾下小范!”承泽没有搭话,对隔壁床护工叮嘱两句,便转身离开了病房。

 

 

医院外的天空到底亮些。李承泽找了个鲜果铺整两点葡萄吃。葡萄是当季的水果,但李承泽说整两点也就真的整两点,小小一抓,店员过秤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还是悻悻拿了零钱,把那几粒给他了。他对店员的神色视若无睹,拿了葡萄就往店外走。反正也是尝尝味道,何况穷人也有穷的硬气。

 

范慎只能吃流食,还是不在他面前吃为好。找到个路边的水龙头,承泽随意冲了冲手上一捧葡萄,放在嘴里嚼起来。前世他最爱吃葡萄。但很少人知道,其实他食不知味。葡萄耐嚼,他就这样反复咀嚼着,把籽、皮同果肉搅开。咽下去,啐出余粕。就这样嚼下去,有时候咬破了舌缘,能不能把无趣又溃烂的人生也这样嚼出血来?

 

他望着葡萄的截面发呆,上面有自己浅浅的牙印。他现在还是吃不出葡萄的味道,以前因为自己,现在因为不远处楼上某个人的病。李承泽囫囵吃了剩下的几颗,把吐出的皮和核包在纸里丢入垃圾桶。提着脚准备回医院:街边有一两个青年,叼着烟,吐雾吞云。

 

李承泽咽了咽口水。他烟瘾上来了。来到这个世界后他抽过几次烟。一次是在知道范慎大概就是以前的范闲的时候,还有好几次是在范慎病情加重的时候。他上网查过了,抽烟不违法,只是对身体不大好,那个他不在意。烟灌进鼻子的时候,心里粘稠的不安好像也能跟着被吐出来。前世他吐葡萄皮,这辈子他吐烟,说穿了,吐的却是一个东西,一个愁字了得。

 

上次买的廉价烟大概还剩几根,他掏掏口袋,咬着烟嘴抵在一处暗巷的墙,缓缓抽起来。咳咳,第四次还是第五次了,他还是没抽习惯这东西,却仍然止不住的想抽。

 

“吸烟有害健康,请勿吸烟!”

 

一个稚嫩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李承泽看过去。带着红色领巾的小豆丁,正举着手抵住太阳穴,一脸正气的看着他。

 

这就是敬礼?他想起前世有人告诉他范闲的神秘手势…原来是这个。他哑然一笑,徒手掐了烟。“好,好,红领巾,我不抽。”

 

“红领巾”得意洋洋地走掉了。李承泽把烟蒂丢入垃圾桶的收集处。呆望着拇指上的烟疤回到医院。

 

他有些紧张,欲盖弥彰地喷了很多医院大门处的公用酒精,又借了瓶花露水哐哐往身上倒。希望能盖住味道。

 

病房里,《野猪大改造》已经播完了,电视里现在是姚明反对鱼翅食用的广告。范慎望着天花板发呆,看到李承泽回来,才稍微回神了些。李承泽坐回小凳,看见范慎裤管边边露出的那节瘦骨嶙峋的脚踝上新填了两处淡红色的蚊子包,有些焦急地念叨到,怎么咬的…

 

范慎终于注意到了。只自嘲,这么一架骨头,蚊兄还捡着吃,也真是不挑。

 

李承泽不想回这种消极言论,自顾自为叮咬的地方上起药来。范慎连连说,没事,没事,不用的。已经…感觉不到痒了。

 

不行,还是要上药。李承泽有自己的坚持。就算生了病也不能什么都不在意,某些方面要像对待正常人一样对待患者。

 

上了药,李承泽接着开始剪指甲。足趾的十个指甲已经没了一丝血色,灰白皲裂。指甲刀咬下来的部分像一个一个的月牙,从发僵的指尖脱落下来。承泽小心把它们的剪下…

 

“你刚刚去抽烟了?”

 

手上的动作猛顿了一下…这狗鼻子,继续剪。

 

“…承泽,你别抽烟了…”对方在极力寻找措辞,“抽烟有害健康,而且抽烟不适合你,怎么说呢…”

 

“你是个水晶样的人。像雪那样清明。”

 

甲刀狠狠抽搐了一下,竟是不小心剪出血来。李承泽赶忙用拇指按压止血,神色颇有些慌乱地抬头。

 

“…唉,承泽啊,我总是觉得你不像此间人…”

 

李承泽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床上那人已经沉沉睡去了。他哭笑不得,心里阵阵悲凉…脚上还留着血呢,怎么就这么睡去了?

 

血止住了。再抬手,烟疤上蘸染了薄薄一层血污。上辈子,自己决意要死,一口鲜血那人也没能强留住自己。这一次那人没有死志,是不是就不会像自己那般,走向生命的终局?

 

于是他眼前又浮现那河灯。

 

…我要留住你。

 

李承泽揉去指腹血痕,在心里发了一个暗誓。

 

夏天过去了。

 

 

 

一年中秋。

 

对床那个小孩病情转好,已经办理了出院让家里人领出去了,走之前又在范李这里薅了好多糖果。好无耻的小鬼,咒他病好了以后马上被架上牙医手术台。

 

邻床大爷积极配合治疗,已然好了很多。今晚暂时由家里接出去,一家人补过上次过年住院错过的团圆。大爷看着子女来接,脸壑上也泛起一抹润红。

 

只是这样说来。中秋的病房里,便冷冷清清只剩两个人。

 

电视机里放着青蓝色掉帧的法国电影,李承泽例行帮范慎擦拭身体,他交叉摆放那伶仃如柴的双手双脚,翻面过去作侧身姿势,搓洗背部,动作已经相当熟练。

 

“承泽,你想家吗?”

 

“我没有家。”真正的家在另一个时代。这里的父母毕竟都不在世,出租房退了,也没什么家。承泽想。

 

“…抱歉。”范慎沉默了一阵,“我也没有家了。”

 

两个人无话,李承泽将脏汗巾拧了水,挂在桶壁。

 

“承泽,我想看月亮了,带我去看看月亮吧。”

 

范慎的舌头已经疲软非常,说这种长句子含混慢吞,但听多了也能听懂。李承泽怔了怔。对,听老大爷讲过过,这儿阴历八月十五,中秋节,是要赏月的。

 

“好。”看着这边的窗确实看不见月亮,李承泽把床升起,从门板后面取来轮椅贴近床沿,踩下刹车,小心地把范慎抱起来,他力气不算大,分外谨慎地将人放置在椅面上,调整姿势,系好固定带,捋平衣角裤脚,一切都做好了以后,松开脚刹,慢慢往走廊推去 。

 

车轱辘在空荡的走廊上静静响动,滚过一道道地砖的间罅。月色寂冷,糅合夜色撒在这秋晚的楼。

 

李承泽上辈子就死在这样一个发寒的秋夜里。月下服了毒,然后惨笑着等着那个人的到来,他一定会来。

 

在初秋的某个夜成为一只注定被更迭的僵死夏蝉。这就是他关于秋夜的最大回忆,说不上美好。

 

踩下脚刹,轮椅行至长廊尽头。医院的的铁窗摞的极高,连像鸟一样投向天空与死亡在这里都成了一种被限制的奢侈。

 

轮椅上的人冷冷看这铁壁铜墙,返过来笑一下。

 

“这里看不见月亮。没事,反正没什么好看的。”他想要笑开一点,却因为肌肉的捣乱挤出来一个更怪异的笑容,“承泽。走。我们回去继续看电影去。”

 

李承泽只是兀自按开松紧带,背过身半跪。

 

“上来。”

 

范慎浑身一僵。铁窗栏太高,轮椅上看见的那几希天空根本见不着月亮,但是正常直立视角下月亮便一览无余。他很快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也知道李承泽的柔美仅限于外表那张面皮,性子完全一个倔种,只好笑着叹气上了背。

 

脖子被人用手温柔地环住,承泽拎住那双腿慢慢站直。病把范慎磋磨的只剩一副皮囊套几根柴梗。一撮麻杆身子被运命牵着就像被摆弄的皮影。太轻了…就是退房那天打点的行李也没有这么轻。

 

李承泽惴惴把双手又缚紧了些,却还是感觉不到什么重量,只有肩背上骨节的激凸提醒这里还有个人。后边一处一处的骨凸连着自己的皮肤带着心硌出了凹槽,承泽觉得疼痛。每天擦洗范慎身体的时候,全身上下骨骼就从松垮的皮腔中日益突显,像被一口口吃掉果肉的核。

 

你看过大海吗?李承泽从没见过海。他上辈子在京都,这辈子在医院,只听说过海。某个午后的电视节目是一档纪录片。某处的内海在加速的影片里蒸发。嶙峋海礁在下降的水平面里渐渐浮现。流水坍缩成一点,镜头只剩海底的乱石。

 

你见过大海吗?

 

李承泽见过。干涸的大海,就在某人的身体上。皮肉一寸寸坍圮,骨头浮现出来。生命就这样被蒸干。

 

最后的最后,大海会变成一具枯骨吗?

 

李承泽悲观,但不敢在那个人面前表现的太悲伤。那个人这时候趴在自己背上,于耳侧含含混混说了一句话。

 

说了什么?

 

李承泽终于抬起头来。

 

今天的月亮圆而大,如一枚葡萄柚悬在遥遥的天边。被铁窗格从正中堪堪切了一刀。从中剖开的柚瓣,月光反而是溢散的果香,静静倾泻下来,弥漫整个人间。刀锋也被衬得温柔。

 

月光 能重新灌满一片海吗?承泽偏头看背上的人,居然已经睡着了。真是的…月光打在范慎发睫上,倒好似个白头老翁。

 

心情轻松了些。他把人放回轮椅,把轮椅推回床床,再把人扶上床。替他盖好被子,关掉电视。

 

窗外居然开始淅淅沥沥下雨了。

 

真幸运啊,赶得上看了个晴月。李承泽支好折叠床,准备入睡,临了他起来握住了范慎的手,那天抱月楼没搭上的手,这次,一定不要放开了。

 

中秋快乐,安之。

我们不要被命运捉住。

 

天亮了,下了一夜的秋雨已经停了。李承泽醒来,他发现两件事:

 

首先就是,睡前两个人交握住的手,昨夜不知何时,已经松开。

 

接着便是,范慎的舌肌已经完全丧失语言功能。

 

他说不出话来了。

 

 

 

冬天。

 

临床的老大爷走的很突然。中秋一过,从家里回来没几天人就走了,还算是走得安详。

 

那时候范慎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他只是看着身边空荡荡的床位,又转头看看李承泽。李承泽知道那眼神的意思:马上要轮到我了吗?

 

前世很多人说范闲自仙境中来,看着这总如阴雨蒙蒙的灰色病房。范闲,此非瑶界啊。

 

月寒日暖,来煎人寿。范慎睡的更多了,白天也没几个醒着的时候。冬天天气冷,李承泽经常还要准备热水袋,范慎下肢渐失知觉,被烫伤了也毫不知晓,于是还需要时时照看。

 

范慎又睡了。生个病的时间就这样浑噩,把岁月痛苦到遥遥无期;又缩略到速速消逝。 李承泽想起那本他还没有翻开的书封名字:百年孤独。

 

百年多病独登台!

 

现在他当然知道这是杜甫写的。上辈子大家都质疑这样一个身强体健,前途无限的青壮,哪里来的百年?哪里来的多病?

 

但承泽觉得纵使范闲不是作者,他也未必不懂这凄惶感受。被顽疾锁困,每一日,都像一百年。

 

范慎的呼吸越来越轻。医生说这病症,是连管呼吸的肌肉都要受牵连。李承泽把耳朵贴在被子上,这样,呼吸声是不是就能,自欺欺人地放大一些。

 

他之前还能说话的时候喜欢和李承泽谈下辈子的事。但李承泽不爱讲这个,总感觉这对话的隐含假设是这辈子快结束了,不吉利。

 

那时候六月份,天气还很热,空调机坏了,李承泽打着扇。范慎饶有兴趣地盯着窗外的人流。

 

“承泽,你看,他们要去高考了。”

 

高考?最近大家都在讨论这事。交警封了路段进行交通管制,喇叭车提醒大家这几天保持安静,给考生创造良好考试环境。路旁红底白字的横幅多有“拔得头筹”,“金榜题名”的内容。那就应该是科举一样的东西…?

 

“我人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参加一次高考。”范慎看向窗外,李承泽觉得那是羡慕的目光。

 

“我也没有参加过高考。”“李承泽”的个人档案上是中专毕业。他记得。

 

“承泽你这么聪明!不参加很可惜啊!”范慎眼睛睁得很大,“如果有下辈子,我们一定要考一次高考!”

 

听到“下辈子”,李承泽又忍不住皱起眉来,但对方视若无睹,继续说:

 

“我们俩脑子灵光,真要考肯定上一本没问题。说不定还能读一个大学。我觉得我们省里这个就不错…”范慎越说越起劲,好像已经到了下辈子似的,没完没了,“…你爱读书,又有天分,那就读个中文系吧!…大学,大学肯定要参加社团!我们报个文学社,报个电影社。还有你这时髦发型,斜刘海长头发,去搞个乐队玩啊?那天我听你那两嗓子就不错…”

 

…范慎的声音已经变得遥远而陌生了,和范闲的声音一起被落在回忆的范畴。范慎现在只是睡着,睡的很沉。今晚病房里也没人,冬天催化着生命的进程:好的好,死的死,只有这一双人还卡在生与死的边缘线,荡荡悠悠。

 

李承泽听着范慎的呼吸声和心跳,他开口说:你下辈子,下辈子你会变成范闲。南庆的范闲。

 

慢慢的,他一点一点讲南庆范闲的故事,澹州长大,初入京师,诗会露才…就这样一桩一桩,一桩一桩讲下来。讲他的辉煌,讲他的落魄,讲他波澜壮阔的一生里和二皇子李承泽相交的零星点点。

 

…就这样讲,一直讲到自己死的节点。后面的事,他便一概不知了,却还是强行为这生平事迹填了个自己杜撰的完满结局,聊以自慰,也想欺瞒命运。

 

“安之啊安之。我前世和你说这命运不公平。”心跳乒乒砰砰,李承泽只听得见哀鸿声起,“如今看来,倒也没有不公到哪里去。”

 

他突然觉得刚刚那个故事,那个来世的故事还不够好。他又想了一个。照着金庸的武侠,他编了个多些江湖气的故事,清风拂山岗,明月照大江。小范大人不是小范大人,是小范大侠。

 

…是用毒的范侠客好呢,还是使剑的范侠客好呢,都合适。他把自己也想象成侠客。如此只有快意恩仇,来去如风。离了身份和疾病的樊笼,真正像飞鸟一样,真正能爱恨,真正能自由。

 

“安之,就是来世还在南庆,也好。”李承泽摸了摸压着红楼梦上剩些残茶的玻璃杯。“你母亲会把这玻璃带过去,然后你把这红楼带过去。然后你遇见那个我…”

 

“…那个我死了,再到此世来找到你。”

 

冬雨变作细雪落下来,没有声音。

 

李承泽也睡着了。

 

 

 

冬天快过去了。

 

枝头泛起春意。范慎能熬过这个冬天,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但是呼吸肌肉已经使不上劲,多要靠机器辅助。

 

嘟。嘟。心电图随着有规律的绿色波形响动。

 

李承泽帮范慎清理鼻腔,把吸氧管和氧气流量表出口相接,抬起管道对光检查了下输气通不通畅,确认无误后再将管道放在鼻孔处,绕过耳朵固定在下颌上。

 

范慎好像睁开了眼睛,但是眼皮太重,看不大清。

 

承泽去把窗边那一条遮光的黑布取下来,好让太阳照进屋内。布条卸下的瞬间,范慎的眼睛里反上一些日光。果然是醒了。

 

“承泽啊。”李承泽每天陪在这里,居然离奇的摸到了一些唇语的门道。他看着范慎嘴唇细微的翕动,也能读出一些简单的句子。“我丑吗?”

 

问这种问题的时候为什么要笑着?李承泽苦笑摇摇头。“不丑。”没有上辈子自己死不瞑目满口黑血的样子丑,他想。但又觉得拿这个比较兆头不好,在木凳上暗暗敲了三敲。

 

“…下辈子…”

 

范慎怎么说一半不说了?

 

心脏停搏的警报声骤然响起。

 

什么?

 

李承泽脑海一片空白。一批医生护士拿着大大小小的器械迅速涌入病房,他作为无关人员被疏散离开急救现场。就像被海浪冲开。

 

他在门外,瘫软在铁质的长椅上。河灯要飘走了,海水要枯了。

 

…命运在门外,它要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说下辈子。已经两生两世了…上辈子不够吗,加上这辈子还不算够吗…

 

范闲,你还要困住我多久…?

 

 

为什么,为什么要闭上眼睛,为什么要那样心满意足的笑?

 

不对啊,范闲。你应该睁着眼睛,就是要死了,也要睁开眼睛,就像我死掉的时候那样,睁开眼睛!…你难道不会不甘心吗……

 

 

范闲,活下来吧。我要留住你。

你心软,别让我失约了。

 

 

门打开。医生摘下口罩:

 

范慎走了。

 

 

李承泽好像第一次听不懂这里的语言。他看向窗外,一只飞鸟站在春花上。

 

他们曾经一起在那里赏过月。外面此刻是大好春晴。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脸已经全部濡湿。原来雨全部落在了他的脸上。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想出来那天月下,耳边那句含混的诗是什么了。

 

眼睛里的雨,什么时候停?

 

 

李承泽捧着一个骨灰盒,坐在火车站台上。

 

范闲变的好轻啊。从范闲变成瘦弱的范慎,再变成手上这盒子里小小的一把骨灰。

 

已经九月多了。时间过的好快。那个人的死好像还是昨天的事。

 

那天他终于还是回到病房里。那人的表情还和最后一面一样,闭上眼,温和的笑着。干净,真诚地笑。

 

他也跟着笑。两个人这辈子好像总是这样相视一笑。比上辈子少了很多羞伪。只是简单的笑,从第一次,到最后一次。

 

李承泽最后一次帮他清洁,梳容,做的很仔细,很肃穆。一切都弄得干干净净的,一如当年京城里,那个锋芒毕露的风光少年。

 

只如初见。

 

死亡确认书。是他这个唯一和范慎还有交集的亲属签的。有件好笑的事,是他几次不小心把范慎的名字写成范闲了。还引起了医护人员的怀疑。

 

意外的是,范慎走的比他父母预想的要早,有一笔不少的预付医疗费用还没启用,当然是余到了李承泽这里。他想了一下,大概知道自己要拿这笔钱做什么了。

 

尸体是他跟着去焚烧的,焚烧以后他望着那一个小小的骨灰盒,在焚烧厂外面发呆发了很久。

 

处理完这些后事。时间已经来到七八月了。奥运会开幕式那天,他抱着那个小盒子,坐在电视机商店的铺面,看了一晚上直播。电视机里的人笑,电视机外面的人也笑的灿烂。只有他一个观众泣不成声。

 

旁边的人以为他激动过度,都劝慰他。其实不是,他有很多看不懂的地方,但那个愿意耐心讲给他的人,已经不在旁边了。

 

但他还是看懂了,一切都很热闹,很繁华。范闲,这就是你背后的世界吗?这就是你怀念的世界吗,那个你想重新创造的世界吗?

 

奥运会结束了。八月末,李承泽去五金店打了一套零件,装在骨灰盒上:四个铁环,串起两圈尼龙绳。可以把盒子背在身上,像一个方形背包。

 

范闲不该被埋在地下和树根,不能那样困住他。

范闲不能随便被倒在海里和风里,他已经飘荡的够多了。

 

范闲,和我走吧。

 

命运好像总是把我们两个放在暴雨里,然后放一个出来。但是我要带着你一起走,走出这场雨。

 

黄河之水天上来,但前世南庆没有黄河,今生也还没见过。黄河在北边,北边少雨,他已经受够了南方这场没有尽头的雨季了…

 

去黄河吧。

 

火车好像要进站了,他背起那个盒子,就像背起了镜面后另一个破碎的自己。

 

李承泽捏起手里的火车票,走进车厢。他带着范慎,带着范闲,带着安之…他们要去黄河,要去念他们喜欢的诗…

 

(全文完)

 

 

 

 

 

 

 

 

 

 

 

 

 一

 

街角的交通信号灯闪烁。绿灯亮起,稀落的车流乖顺着停滞,于是各式样的鞋子往斑马线上踏去。


李承泽沉默看着人流的后脑勺,这是可以过马路的意思了,他提醒自己,抬起脚跟着人群往路的另一边走去。


来到这个世界已有月余。上辈子毒鸠入心,临终肆意洋洋洒洒多少话。李承泽现在还记得毒血从五脏六腑七窍汩汩而出的感觉,就像从身体里抽出一片海淹死自己,痛极,但倒也死的痛快。


那时眼前何种图景均归于朦胧虚无,但他知道自己未曾瞑目,瞪着眼珠要将一生的恨痛不甘尽数看还予这不公世界。


只是不大记得死前身边那人的表情了。


信号灯重新变红,轿车在身后重新汇聚成流。李承泽抬头,医院就在不远处,人民医院四个字挂在道路尽头白色大楼最靠近天的一角,白天没有亮灯,红色字样暗沉如楼顶的四处淤伤。


转头看向街边的橱窗,李承泽看到了倒影中的自己。长发盘起,面容清俊,与前世如出一辙。自己死了,事实毋庸置疑。上一世,范闲终究没能强留自己,这次他终于也算赢了范闲一回。


思及此,自己心里居然涌起畸形的快意。可死后居然也没见到什么孟汤黄泉。再睁眼,李承泽便直接拥有了一段已经开启二十多年的人生。


李承泽,男,1990年生,18位数字。这是他睁眼以后在钱包里找到的身份证卡上全部的信息。这奇异的符号便是一二三四五这些数字也是李承泽之后才知道的事,其他的文字系统倒是与庆国大差不差。


证件上俨然自己的脸,正严肃地着看向证件外。李承泽被这并不属于自己的目光盯得发怵。放下证件,身份之外他很快意识到另一件显而易见的事:


这个李承泽,太穷了。


自己醒来的房间完全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像是钱包的东西里面实际上也只有几张绿紫各异的散钞夹着一张证件而已。尤其是再过几天他从上门那个急躁的中年房东了解到“出租屋”这个概念的时候。


太穷了,李承泽觉得头痛,但还是冷静下把家里清点了一下。父母早逝,少的可怜的存款,越清查越感到即将流落街头的未来绝望地涌上心头。几天下来,唯一的好消息是某个远方亲戚给了自己一笔钱财,雇自己去照料市医院里他们重病的儿子。说是请护工这佣金也显得有些拮据。但对方似乎也是穷途末路之人,这笔钱许诺下来不久夫妻俩便撒手人寰。都是苦命之人,人情冷暖,绝路之人是最容易被亲缘圈如脏污灰尘轻轻掸离的。李承泽深深叹了口气,上辈子他最懂这一点,就当是天涯沦落人的最后一点互济吧。


原来那个李承泽似乎也没有什么护工经验,倒是就很争气地取了前二十几年最后那点存款去报了个护理培训班。一看时间正好还有几天开课,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把这桩事债还完,到时间李承泽便按部就班地去听课了,一晃就是一两个月。


培训完成。离当初约定好的时间正好无缝衔接。李承泽机灵,学东西快,把护工知识连带这个世界的基本常识学了个七七八八,红灯停绿灯行就是。今天是正式上任第一天,思绪繁乱间他到了医院大门。


医院真是一个纯白到恐怖的地方,在自然光下却显得发灰。像雨雾,李承泽在心里想。踩着台阶一级级往上,三楼…304号病房。范慎。这是那个病人的名字,似乎与自己年龄相仿。没由来苦笑两声,李承泽真觉得自己的命是不是和这些姓范的有什么几辈子的孽缘。


范闲…范慎,得了肌无力的范慎。到病房了。咳嗽的大爷、哭闹的小儿、沉默的女人…李承泽一床一床找过去,一直到靠窗的那一张。五号病床,没错了。


“范慎?”


床上的青年有些艰难的抬着眼睑看向这边,只露出的半个眼睛亮了一下又暗下去。“居然是个男的…”他嘟囔着翻过身去。


那是什么意思?


李承泽懒得细想,只是又走近一步,拉出床下的椅子自我介绍起来,“我是你的表亲,我叫…”


话说一半,范慎这时候正好勉强在床上把自己支撑起来,与李承泽直直对视。


“范闲?”


李承泽惊叫。太熟悉的一张脸了…这张前世与他种种纠葛,河畔初会诗宴会面抱月楼谈心鸿门宴对峙府中死别诸多回忆…他太熟悉的一张脸了…


范慎皱起眉头,表情也跟着古怪起来。


“范闲?什么鬼,我爸妈不是说来的是一个叫李承泽的吗?”




两个人的护理工作就这样开始了。日子飞过去十几天,年纪相仿的两个同龄人相处的的很好。只是这个范慎似乎真的不是范闲,至少不是那个世界的范闲。他看上去单纯,简单,甚至偶尔对这儿的女护士犯犯花痴。人还可以,偶尔耐心听隔壁老大爷滔滔不绝长篇大论,偶尔拿点糖安慰对床那个不安的小孩。只是这样一个普通的无聊的好人,实在和自己记忆里的范闲扯不上关系。


长相?


长得倒是真有七八分像,尤其是神韵。只是太瘦,面皮平喇喇地陷在颧骨和下颌组成的凹窝里。眼睑那点皮肉无力的垂下来,遮住大半的眼球,露出来那点青眼也灰得没点神气,和病房一个颜色,雨蒙蒙的,不好看。一说到不好看这个词,那应该就是和范闲毫无关系了。


范闲好看,明明是在上辈子都要掉色的记忆里,却很鲜明的活着,无论是在风里还是染着血,都鲜明的像个少年。范慎却一副半截要入了土的样子,这个实实在在存在于眼前的青年比回忆里那个人更像被截断在了过去里。


这很可怕,无论是范慎太像个死人了,还是范闲居然还那么分明的活在自己的脑海里,这两点都很可怕,甚至后面这点更恐怖。


李承泽惊出一身冷汗,手上却仍镇静地帮范慎整理被单。范慎最近病情缓和了一些,许多事只需要稍稍借力就能基本自己完成,只是吃力些。但他本人本就好强,这给李承泽减了很多负担。


床上的青年正略感轻松地看着书。喜欢读书这点倒和范闲很像,和自己也很像。李承泽手很利索,没怎么惊扰到范慎读书。但范慎还是抬起头来对着自己嘻嘻一笑。


李承泽愣神,对,这笑是最不一样的。范慎笑起来没什么活气,但笑的很干净。范闲笑起来总是像婴儿一样带着浓浓的羞涩…但他知道这是浓浓的伪色。毕竟自己就是这样笑的,第一次见他笑的时候简直是,揽镜自照。


“谢啦,承泽小兄弟。”


范慎笑着道了谢以后又沉着头看书,徒留李承泽恍神。两个不一样的人真的可以这么像吗?声音一样,连叫自己名字的咬字和声调也并无二致。床单被套一一捋平了。病患这时候居然扯着书页哼起了小曲儿。这调子李承泽前几日在街边商铺里听过,是时新的音乐,叫《穷开心》的。


承泽笑一下,这种时候这歌倒是适合他们两个人聊以自勉,居然也破天荒学着印象里商铺音箱的词调唱了一两句。范慎溜圆的眼睛看过来,两个人忍不住相视一笑。


范慎脸上的肌肉也都很脱力,笑起来很费劲,但那耷拉的眼皮里下还是一阵一阵藏不住的笑意。


“承泽,这样笑着就很好。你平时笑的太累了,有些假,看着太悲伤了。”


李承泽这样听着,脸上的笑却还是下意识变成了那疲倦的羞笑。这样笑的时候,头低下去,嘴巴刻意笑的弧度很夸张,眼睛却不跟着笑。看上去也是得了肌无力的笑容。不过这无力的肌肉可能长在心脏上。


承泽摸了摸心口那被这里叫做心脏的地方。应该是被允许真诚的那部分肌肉烂掉了,这是他的病,也是那个范闲的。


为什么无论是哪个范,总能这样看穿他?承泽脸上的羞笑更深了。



“承泽,唉,你又开始这样笑!”


对面语气里多有佯怒和无可奈何,伸出手作势要挠过来。但是无力的手扯着身体整个歪向一边,险些要在床上失去重心。李承泽惊慌的上手扶住他,两个人摇摇晃晃半天一起稳下来,惊恐未定地看着对方。临床的大爷用浑浊的乡音嘀嘀咕咕:“两个年轻人就是冒冒失失…”


他们居然忍不住就这样搀着对方,在这抱怨里开怀的笑起来。


李承泽觉得这样也很好。不用殿下,二皇子,本官,提司大人这样来来去去。只是胡乱叫着承泽啊承泽,你你我我笑作一团的。这样就很好。


李承泽好像又把某两个人混为一谈了。


范慎的病又变重了。


行动变得困难,轮椅备上了,便盆备上了。起夜也多了起来。李承泽干脆退了出租屋,小小一个旅行包就装下了全部家当,买了个折叠床支在范慎边上,就这样同吃同睡,24小时全程陪护。


范慎自尊强,多少觉得不好意思,病症加重了,脸上的郁色也越积越多,经常一个人偏头看窗边,话少了,笑也少了。李承泽觉得害怕,几寸外的这个人好像就这样离自己越漂越远,像无忧无虑的孩童时节在河里放的那几盏天灯,就这么摇曳着摇曳着,带着那些再也没被实现的愿望就这样飘到烟波浩渺处了。


不要走,不要走,他经常梦见那几盏莲花灯,自己在水里追着它们跑,却还是泪眼看着河灯一个一个,飘走了。


只是现在梦里的灯变成了范慎,但是那远处身着白衣的朦胧人影,到底是穿着病号服的范慎,还是素袍翩翩的小范公子?他看不清,也分不出,只是也执拗地追着那人的背影喊,不要走,不要走!


午夜梦回,他睁眼背上已经全部汗透。看见面前夜色中隆起的被单有规律地一起一伏,才能稍稍安心下来重新入睡。


“好臭!”


对床的小孩大半夜惊叫起来。李承泽揉揉眼睛半梦半醒起来,一瞬间捏住了鼻腔--刺激性的,粪便的气味从面前的床位弥散过来,面前的被单止不住的发抖,对床的小孩还是哭闹个不停。


“好臭,好臭啊!”


被子拱起的部分抖得更剧烈了。李承泽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也知道范慎这时候最在意的点。好在其他人睡得很沉,没被闹醒。他径直走向对床,软磨硬泡,总算是把小孩重新哄睡了。又重新走回范慎床位,伸出手去解他的裤扣。


手被轻轻推住了。虽然是轻轻,但这应该是一个肌无力患者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抗拒。李承泽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想象以前学习的护理知识,想想以前宫里的人是怎么带幼儿,试着像刚刚对临床小孩抻了手抚摸范慎的额头。却摸到一手潮湿的冰凉。


他哭了。不用开灯就知道。这是羞愤的眼泪。病人没了自尊,最后的好强被疾病一寸寸打掉,然后于绝望中等待着最不体面的死亡。范慎蜷着身子,像一只颤抖的黄狗。有一阵自讽催上心头,李承泽…你说你自己前世恐惧的那种苟活的人生,是不是这种?


李承泽,你说,是不是这种?


“不要怕。”李承泽声音很轻,一点一点拭掉那密集的眼泪,“这样捂着很不舒服,我们换掉它。”


李承泽的声音很温柔,好像是隔着时空对某处的自己说。范慎的颤抖渐渐停下来了。这种安定的静默已经是一种无声的应允。李承泽抬手打开床侧的小灯,床头侧的极过去的面庞上的泪痕在光下一道道亮起来,有的还在流动。承泽一时无话,比沉默更沉默地,开始了手上的工作。


卸下外裤,脱掉脏污的纸尿裤,折叠,丢进污物桶,侧身,检查被单床垫有无污渍,取出新的纸尿裤,穿戴,穿回外裤。这一切在护理老师的口中只是步骤,在塑胶人模型上只是步骤,在结业考卷上也还只是步骤。实际操作起来,前世贵为皇子,真正上手处理这些秽物,李承泽还是忍不住微微皱眉起来。


他只希望此时此刻,范慎不要将头转过来,就可以不看见自己的狼狈模样,不看见他这个不称职护工脸上对排泄物轻微的厌恶神色。他不要看见这些,这太伤人了…


处理完毕。李承泽顺手将污物桶带出去处理。


对不起。


晚风里传来很轻很轻的声音。


李承泽顿在原地。


没关系。曾经有一个人不顾一切的想从一摊污水里将我打捞起。现在我只是拿钱做事。这不算什么 。


李承泽在心里暗暗的想,开口只是说:“没事,不是你的错。以后不用考虑我…要起夜叫我便是,这本就是我的工作,”承泽低头想了想,末了又补充两句,“我睡眠浅,醒的容易入睡也快,没关系的。”


李承泽拿着桶子出去了。他回头看,范慎在床边的一点月色下扭头往外看。


这身影太孤单。前世范闲被众人簇拥,李承泽只在对岸远远看他,却看出一种说不出的孤独…就像,来自另一个时代的孤独。


李承泽被自己这个大胆的假设吓了一跳,这太疯狂了。不过自己也从南庆而来,这假设又有何荒唐?想到这,李承泽一路浑浑噩噩地处理污物,手部清洗,一边想到种种可以证明这个假设的蛛丝马迹。拿着个空桶子失魂落魄地回了病床。


不能妄加判断,李承泽定定神,蹑着手脚走到床位。不知道范慎睡了没有。走到床边,承泽扯了扯折叠床上的被单准备睡觉,却发现一旁的床版在小幅度的抖。


李承泽想也没想便将被单掀开。那蜷曲的手指就这样抖动着在皮包骨的大腿上拧掐。不要,不要这样。李承泽把对方的手紧紧抱握在自己手里。他转过头来看承泽,月色的反光将那对通红的眼照的血亮。


他们就那样对视着,一双不停发抖的手交叠在一起。


“承泽,你哭了。”


范慎居然轻轻笑起来。李承泽感到脸上一星冰凉。


他前世感受过热哄哄的黑血像波涛一样汹涌的涌出躯壳。却在此夜第一次感到浑身好像结了冰,一点点冰化的水从眼眶里溜走。


游六月

角徵|烂根

*出轨?/三观不正/大盆狗血

*ooc


徵宫有一株极为罕见的草药最近情况不太好,叶子越来越发黄。

宫远徵最近心思都放在这株植物上,在徵宫留宿半月有余,每日早起收集晨露,晒太阳,照顾它跟想宫尚角一样勤快,却起不到什么作用。

他只能用剪子一次次剪去它顶上废枝,但无力回天,最后一小截也烂在土里。

他愣愣地坐在板凳上,泄气无比,给哥哥提升功力的东西又少了一个。

夜色还未来临,宫远徵起身重重地吸气又呼出,将小铁铲丢进竹筐中,用手背蹭去脸上不小心沾上的泥土。

宫远徵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走进角宫时天已大暗,前后不过一刻钟。

他想夜里许要落雨了。

宫远徵回自己房间需要经过宫尚角...

*出轨?/三观不正/大盆狗血

*ooc

 

徵宫有一株极为罕见的草药最近情况不太好,叶子越来越发黄。

宫远徵最近心思都放在这株植物上,在徵宫留宿半月有余,每日早起收集晨露,晒太阳,照顾它跟想宫尚角一样勤快,却起不到什么作用。

他只能用剪子一次次剪去它顶上废枝,但无力回天,最后一小截也烂在土里。

他愣愣地坐在板凳上,泄气无比,给哥哥提升功力的东西又少了一个。

夜色还未来临,宫远徵起身重重地吸气又呼出,将小铁铲丢进竹筐中,用手背蹭去脸上不小心沾上的泥土。

宫远徵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走进角宫时天已大暗,前后不过一刻钟。

他想夜里许要落雨了。

宫远徵回自己房间需要经过宫尚角房间,他看着还亮着的房间挂起笑,大步走了过去,很快,他的明媚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听到里头有女人的声音,上官浅?她怎么也在?

他无心窥私,只是在灯灭,四周暗下来的那刻,他的世界也跟着暗下。

宫远徵一时间找不到方向,踏出一步粉身碎骨,原地驻足也是苦痛煎熬。

他庆幸今日没有挂铃铛,不至于第一时间被撞破偷窥。

从前,他只当上官浅为恶心自己胡乱捏造的说辞,原来,不是。

在新娘到来之前,宫尚角轻轻圈着他说新娘是新娘,是一个摆设,是障眼法,这事他们谁都逃不过,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他信了,他当真了的。

这场美梦要破碎,早有痕迹。

宫尚角肯吃上官浅做的那些荤腥菜肴,留下她种的那些杜鹃花,相信她是孤山派遗孤,庆幸长老们留她一命,喂她吃药,给她添东西,担心她身体,如今床榻任她酣睡…处处都告诉旁人,宫尚角待上官浅就是不同。

宫远徵让自己当宫尚角所行所为是演戏,等鱼钓出的那刻,便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都会回到原点。

他也会吃醋动气,宫尚角待他也好,说的做的,每一招都能准确地踩到他的心思上,所以宫尚角说过,“远徵,真没见过比你还好哄的人”。

所以,宫尚角便能肆无忌惮地将属于他的好,切成无数片,一点一点分给旁人吗?

好哄?宫远徵不想让宫尚角费心而已,他年纪小,却也懂得主次先后。

万事以宫尚角为先的代价就是身心俱损。

想到这,他眼睫低垂,视线往下,眼神愈发灰蒙。

宫远徵抬手抹了抹脸,落雨了。

他提醒自己没有资格,逼迫自己忍下破门而入的冲动,说到底屋内的才是有名有份之人,他不过只和哥哥破了伦常,准话都未曾有,他冷笑,哪来的资格。

宫远徵双手抹了抹眼睛,深吸口气,逃离了这充斥绝望气息的地方。

次日清晨用早上时,宫尚角听见金复让下人不必去叫宫远徵用膳,便出声问,“远徵什么时辰回来的?”

应该第一时间来找自己才对。

金覆行礼,“徵公子昨夜夜深才到寝宫,”他顿了顿,看着宫尚角有些犹豫,慢吞吞说出口,“徵公子模样很沮丧,眼睛都哭肿了…小的在房门前守了一夜,听着似是清早才睡下。”

宫尚角听到这话,心脏狠狠颤一下,宫远徵不是个肯挨欺负的人,“去查昨日远徵昨日都接触了什么人,一个一个审,有消息立刻禀报。”

他站起身大步往外走,肩膀撞过正走进来的上官浅,她身子往边上倒去,宫尚角接住。

上官浅装着吃痛的揉揉肩头,“角公子这般匆忙模样,可是出什么事了?”

宫尚角定定地看她一眼,“你先用膳,不必等我,我去看看远徵。”

“徵公子怎么了?”

宫尚角:“别多问。”

说完便抽手离开,上官浅放下装模作样揉肩的手,柔弱神情顷刻间消散。

宫尚角这人心情总阴晴不定,昨夜与自己温存的是他,此刻眼神带着厌烦的也是他。

宫远徵蜷在床上,被子也未盖,看起来单薄得很,宫尚角替他盖好被子,拾起被随手丢在地上的,自己特定命人定制来送给宫远徵的银黑狐皮大氅,放到床边木架上。

他重新坐回床边,金复的话没有丝毫夸张,宫远徵眼睛闭着都肿得跟核桃似的。

宫尚角心疼地蹙眉,一时间没头绪,想不出会是谁做的,否则势必要将欺负他的人尝尽苦头。

宫尚角觉得人单薄了不是错觉,他手轻轻搭在宫远徵胳膊之前便知人是真的瘦了,不过时在徵宫住了半月而已。

宫远徵本就睡得不沉,身上落了重量便清醒几分,常年混在草药堆里,嗅觉异于常人的敏锐,淡淡的乌木香味让他轻而易举地知道来人是谁,侧身平躺,看着宫尚角的脸,“哥。”

“嗯。”宫尚角看着人红肿的眼皮,“怎么回事。”

“耗费了我所有心血养的草药死掉了。”宫远徵语气中带着惋惜,又忍不住自嘲一笑,牵动眼皮,有些痒,伸出手指要去揉,被宫尚角抓住,故意叫他难受,“远徵,你敷衍我。”

生了痒,不挠便觉得浑身都不对劲,宫远徵抬起另只手,只一瞬,就人被钳住手腕,摁回胸前。

宫尚角用骨关节用力压着他的腕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手法叫两个人都疼,淡漠地命令道,“说话。”

“哥,我都说了实话,你又不信。”宫远徵也不恼,目光才转动就立刻停住,他沉了沉气,咧着嘴笑笑,“哥,你肩上有一根长发,嫂嫂的吧。”

宫尚角下意识侧头垂眸去看肩头,才猛然意识到人方才用的称呼,回头“你刚刚说什么?”

“哥,你肩上有一根长发,嫂嫂的吧。”宫远徵听话的重复一遍,连神情、语气都没变。

“你叫谁嫂嫂?”宫尚角眼里像藏了只冰刀,眼神阴沉骇人。

宫远徵抿了抿嘴唇,又觉得好笑地轻笑出声,“哥,你的妻子可不就是我的嫂嫂吗?”

宫尚角放在腿边的手,紧握成拳头,面上露出冷笑,“谁惹你这般不痛快,竟能让你舍得迁怒于我。”

竟能?舍得?

此番用词,令宫远徵不禁失笑,“昨夜我回来时路过哥哥住所,”

宫尚角心里咯噔一声,原来,自己才是害的弟弟伤心的罪魁祸首,昨夜…昨夜…他蹙眉,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他此刻想做个逃兵。

“烛火还燃着,本想进去跟哥哥聊聊天,毕竟许久未见,我好想你。”宫远徵慢腾腾地说话,勉强扯出个笑容来,“可是,哥哥似乎一点都不想我。”

宫尚角声音意外的有些发颤,“远徵…”

“哥想说什么?”宫远徵问道,很快便说,“想来哥哥也说不出什么来,毕竟既成事实,我又亲眼目睹亲耳所闻,哥哥还要辩解吗?还是说哥哥要告诉我戒备森严的角宫,被人鸠占鹊巢,在角宫宫主住处和女子厮混吗?”

宫远徵笑着,庆幸昨夜里眼泪流干了。哪怕此刻眼眶酸涩不已,也没法酝出一滴泪,叫自己不至于失了最后的颜面。

宫尚角怔怔地听完他的话,证据确凿,辩无可辩,汹涌袭来的不安将他笼罩,宫远徵直勾勾地看着他,“哥,你知道吗,上官浅谢我,说我送你的床床温养人,我曾当她是胡说,真可笑,我哥怎么会允许旁人践踏我的心意。”

他抽出手来,含笑道,“哥哥觉得可笑的人是谁?”

“哥哥怎么不说话?”宫远徵眨了眨眼,宫尚角目光锁在宫远徵脸上,不停打转,似是要看出回旋的余地,可以人始终笑着,眼里没有怒意,满满绝望的悲凉,他闭了闭眼,回道,“远徵,我与上官浅论真心实意不敌与你的万分一。”

宫远徵心酸无比,轻笑,“哥哥坦然。”

宫尚角见他笑,心便越慌乱,“我不会将她就留身边太久,她只是个普通人不久我便想办法将其送出,若她的目的是宫门,那便只剩死路。”

宫远徵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知道了。

宫尚角听得出宫远徵并不在意他的答案,更可能是因为自己在宫远徵心目中已失去可信度,说的话变成了过眼云烟,听过便算过去,不在意它到底是什么,又有几分真假。

“那我们呢?”宫尚角知道今日避不开这个,索性主动提及,随之而来的是越演愈烈的心悸。

等待的时间是煎熬的,心脏在被无数只虫蚁啃食,比当初上官浅在地牢受刑晕倒紧张千万倍,宫尚角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不受控地轻轻颤抖,目光牢牢地锁在

良久,宫远徵才扬起嘴角,露出了个看似愉悦的笑,宫尚角一直紧绷着的筋正要放松,便听见宫远徵,,“哥,你永远是我的哥哥。”

宫尚角眼睛生出醒目的红血丝,嘴角放平,甚是不悦,此话宫远徵说过许许多多遍,从未有一遍能有今天如此刺耳。

他是说,我们退回原位。

宫远徵如常在徵宫、医馆和角宫三头跑,时常忙碌到三更半夜才回来。

夜里,一阵狂风将窗户的木栓震开,上官浅起身关窗,见着四五米外路过的人,“徵公子。”

宫远徵停下步子,铃铛声随之停下,转身视线飞快锁定声音的源头,忍不住轻皱眉头,“干什么?”

上官浅朝他走去,“近来角公子事务繁忙,常常夜深才睡去,觉又轻,徵公子日后夜里来角宫,可否放缓步伐,莫让银铃声扰了角公子清梦。”

“来?”宫远徵敏锐地捕捉到这个来字,换平常还和人周旋两句,可惜,今夜他没兴致,嗤笑一声,“上官浅,论先后论远近都轮不到你说这个来字,这是我家。少在我面前装腔拿调,我没动手毒死你就该感激涕零,别总往我跟前凑。”

说完,他还狠狠地剜了上官浅一眼。

两人一阵交谈争执声将宫尚角吵醒,他从自己寝宫出来,便看到风中对峙的二人,折回取来了件大氅,朝他们走来,“又在吵什么?”

无锋指派给上官浅下一步计划就是趁虚而入,使宫二宫三误会矛盾不停,最后信任破裂,反目成仇。

她停顿一下立马换上了副楚楚可怜的表情,“徵公子的铃铛声夜里异常清晰,宫二先生您近日又无法入眠,恐其扰到你休息,我便同徵公子商量,说步子稳…一些也好,。”

在她说话中途,宫尚角走到宫远徵边上,给人披上大氅,论穿着单薄,宫远徵不及在场的上官浅。

宫远徵今个儿在医馆和金繁撞上吵了两句,没骂尽兴,还憋着一股气,也不顾宫尚角在场,丝毫不客气地呛她,“收起你自以为是的小聪明,指望着我再一次被当成刺客?”

闻言,宫尚角心揪了一下,冷漠地看着上官浅,看得人毛骨悚然,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后悔那夜自己没听见宫远徵的铃铛声。

宫远徵上前一步,低头逼近她,脸上带着阴恻恻的疯狂的笑,低语“因为我哥,我感激你,却也不是什么护身符保命令。”

他的小臂从后方被扯住,宫远徵下意识偏头去看,宫尚角说,“过来。”

宫远徵以为是自己惹他吃醋了,笑笑,往旁边挪了一步,“不好意思啊哥,不小心忘保持距离了。”

下一秒却被宫尚角扯到身边去,宫远徵身子晃一下,眨了眨眼,不明所以。

上官浅单薄的身子在风里似是不留神就会被吹走,宫远徵才意识到宫尚角的衣裳在自己身上,没有犹豫的脱下,伸手递给上官浅,“还给你,赶紧披上,省得病着了还说是我害的,拿着啊,看什么?”

他催促道,丝毫没有注意到身旁宫尚角眼神冷到冰窖里,阴森可怖。

今夜之前,宫远徵从未将他给的东西拱手让人。

上官浅试探性地看着宫尚角,这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宫尚角半点眼神都没分给她,注意力都在宫远徵充满稚气又说:“远徵给你,你就接着,无事便回,我同远徵弟弟有事要谈。”

在上官浅伸手接过的瞬间,宫尚角拽着宫远徵的胳膊走开,她愣在原地看他们远去的背影。

宫远徵被他拽得一个踉跄,左脚拌右脚险些摔倒,迅速调整好步子跟在他身后,看着人面色严肃,忍不住担忧,“哥,遇到什么困难?你先告诉我,我立刻替你解决,哥,你别不说话。”

他被甩进自己房里,宫尚角合上门,目露凶色地盯着他,宫远徵心放不下,“哥,我猜不透你,别让我猜,有事你吩咐,我拼命也会为你做到。”

“拼命?谁要你拼命?宫远徵,你忘了我对你说的话?你只管护好自己。”宫尚角沉声道,“你抱着什么心思把大氅给她?”

“担心她生病哥哥你照顾辛苦。”宫远徵说。

宫尚角说:“她生病我什么态度你清楚。”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啊哥哥。”宫远徵笑。

“没有不同。”宫尚角摁着人两头将人钉在墙与自己身前,低头冷声问,“你感激她什么?”

这几日,有事时宫远徵跋山涉水也会到自己身边,但无事时就闹失踪,不跟在他身边,他去徵宫找人还跑了空,没人知道宫远徵去哪了,无奈之下,他特地找了暗卫跟着宫远徵,随时汇报。

根据暗卫所言,宫远徵无事便侍弄草药,坐在石阶上望风,上官浅偶尔去取药,两人打了照面便能聊许久。

“啊…”宫远徵才意识到方才动怒时不小心说漏了嘴,倒也不是什么不能听的话,“哥,你为了这个动怒吗?我和她绝对不是你想象的关系,我犯不着把主意打到自己嫂子头上。”

宫远徵企图挣来他的桎梏,却被宫尚角扣得更紧,一副要将人看穿的模样,“你在她面前怎么不喊?”

宫远徵迟疑一下,心里悲凉感更甚,语气平平,“那我下次喊。”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宫尚角的嘴角彻底放平,“你若想要她的命何必如此迂回?”

他是对人起了点兴致,但比起宫远徵,区区一条人命又算得了什么?

宫远徵震惊,愣了一下,神情复杂,“哥,你别冲动,我怕你后悔,到时神仙也救不了。”

宫远徵能忍上官浅这么久,就是担心自己真做了什么惹得他哥心疼。

宫尚角不禁苦笑,他的好弟弟,说做兄弟便尽职尽责,还担忧他为上官浅抱憾,仿佛当初他们相爱的过往只是泡沫,重新发问,“你感谢她什么?”

“感谢她让你第一次有了自己想去追求的东西。”

“第一次有了追求的东西?”宫尚角重复这句话,他呵笑一声,“远徵,你错了。在我收到最好的礼物时,我就已经有了自己要追求的东西,我追求的便是这份礼物永远平安喜乐。”

宫尚角说过的话宫远徵当然记得,他当时年纪尚小,被宫尚角抱进怀里,说自己是最好的礼物,

“哥,我挺好的。”宫远徵笑道,这么多年他哥可以说是一路护着他,就算…就算他们止步于此,宫尚角身边有旁人,他也没关系,或许他能做到爱屋及乌。

谁让他是宫尚角,他的哥哥。

宫尚角眼底苦涩明显,一时间也不再说什么,手绕过他的右肩头,摸着系着铃铛的辫子,“铃铛不能摘,响箭也要随身携带。”

“我时刻记着,”宫远徵知道哥哥才是自己最大的保护伞,有他在自己便无畏无惧。

“我会送走上官浅,你给我点时间。”宫尚角试图从宫远徵的脸上找到一丝欣慰,然而并没有,宫远徵只是说,“你决定便好。”

宫远徵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哥哥请回吧。”

宫尚角看向床铺,上头本放着两只玉石枕,如今只剩一只,他分得清,自己的那只已被收起亦或是丢弃,声音微微发哑,“今夜我不走。”

宫远徵神情有片刻为难,又说好,他将枕头留给宫尚角,自己躺进里边,枕着一床薄背,宫尚角躺下,伸手将宫远徵揽进怀里,却听见他说,“哥哥,我不会拒绝你,但如今我并不喜欢你抱着我。”

 

 

 

 

end


  

彩蛋:he 一点生怀流 虐宫二  

tupi

【魔道祖师】梦回云起时49 相通

第二更~~

——————————

      魏无羡的脑子好像卡住了。


  他……心悦于……


  怎么可以?!那是江澄!于公是他的宗主,是他写在同一页族谱上的兄弟;于私,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门,过了命的交情。只是说出大天去,他们也不可能是那种关系!


  “怀桑!别开玩笑!”魏无羡下意识地反驳,“我是男人,我喜欢姑娘!”


  “那你不妨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我喜欢,什么样的姑娘?魏无羡本来觉得这辈子就自由自在的挺好,方才还说不想娶亲,但是现在他为了证明他并没有对江澄存什么不可告人的念头,他...

第二更~~

——————————

      魏无羡的脑子好像卡住了。


  他……心悦于……


  怎么可以?!那是江澄!于公是他的宗主,是他写在同一页族谱上的兄弟;于私,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门,过了命的交情。只是说出大天去,他们也不可能是那种关系!


  “怀桑!别开玩笑!”魏无羡下意识地反驳,“我是男人,我喜欢姑娘!”


  “那你不妨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我喜欢,什么样的姑娘?魏无羡本来觉得这辈子就自由自在的挺好,方才还说不想娶亲,但是现在他为了证明他并没有对江澄存什么不可告人的念头,他开始努力想象他喜欢的姑娘的样子。脑海中飞快地闪过那些人影,花娘也好,世家小姐也好,他甚至还想了想云湖居老板娘家的侄女,不外乎庸脂俗粉,半分都不令他心动。


  聂怀桑没有再出声诱导魏无羡。这种事他不好手伸太长,那毕竟是江家。日后不管是两个人如何选择,等江大宗主回过味儿来,若是问他一宗“挑拨”的罪名,那江聂之盟便分崩离析,对他没有半点好处。


  门口有人示意,是聂怀桑派去云梦回来的人。聂怀桑点头示意那人进来说话。


  那修士进门后,料想宗主是不打算避着拿魏公子,便径直将带回来的请帖递上,再将江澄的话一五一十地转述,回完了话就静立一旁。


  聂怀桑拿着那请帖故意举起来翻着面看,引得魏无羡的目光跟着那帖子来回地动。方才那门生的话,魏无羡也全听到了。江澄在暗示他,差不多了就赶紧回家去,而且他这一趟出门算是过了明路,不算逃家。以江澄的性子,这个程度几乎已经算是在服软了。


  聂怀桑并不知道两个人到底因为什么而翻脸,不过江澄这般态度,他猜想并不是严重的事,很可能是魏无羡单方面在闹别扭。他打开帖子仔细端详江澄银钩铁画的笔迹,笑道:“江宗主这面子给的够大,无羡兄,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魏无羡白了他一眼。他本是赌了气从莲花坞走的,纵使这一向于鬼道上钻研出许多心得,却依旧对江澄有些怨怼。现在这些怨怼都啪啪打在他自己脸上,是他对江澄存了非分之想,才会闹成这样。


  江澄并没有对不起他,魏无羡有些沉重地想,他做那些事都是为了他做的。他深吸一口气,“怀桑,今天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晚吟兄不是这样的人,他一定是没多想,我不能……”有个旁人在场,魏无羡说得隐晦。


  “这个自然,毕竟你家宗主怕是已经有了夫人的人选了。”


  “嗯?”理智被还没来得及自我了断的情感压下,魏无羡心里咯噔一声,这么快吗?


  “前几天巫峡水道夜猎,你们江氏的场子,这事玄门内都传遍了,你不知道?”聂怀桑故作惊奇地问道。


  魏无羡嘟嘟囔囔:“一个夜猎而已,我知不知道不重要。”


  “那你可知,金家派去巫山商路押货的,是个姑娘,在街上和你家宗主遇上了,两个人畅谈大半天,你家宗主至晚方归。”聂怀桑露出一副心照不宣的表情。


  “金家?谁?”


  “金蕴,那可是金凌心腹。”


  “她?那不可能,江澄不可能选她。”魏无羡松了口气,摆摆手,理智又回了笼。他放松地靠回椅背上,发觉自己刚刚有些反应过度。既然已经打定主意不动这种念头,他不该这么慌才是。


  “哦?这里面还有什么别的渊源?晚吟兄一向对女修可没这般耐性,能相谈一炷香的时间都难,金蕴姑娘有何特殊之处?”


  要说特殊之处……那次相亲魏无羡不在场,但是江澄似乎是说过,那金蕴姑娘是个“有意思的”。江澄觉得不合适,是因为她的母家,却不是因为她的人如何……可是如果江澄忽然又改变主意了呢?魏无羡拿不准,他对局势有所判断,却总是猜不透江澄下一步的动作。


  “也……无甚特殊之处。赏荷宴请她了吗?”魏无羡忽然想到,若是江氏赏荷宴金蕴会去,那就八九不离十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即便是送了请帖,肯定也是给金凌的,你那外甥还会带谁,难说。不过查一查试试吧,万一晚吟兄特意邀请呢?我可是听说,自从江晚吟和金蕴巫峡一见,到现在都没有再相看任何女子了。”聂怀桑显然也明白魏无羡想的那一层,他对侍立一旁的那个门生点点头,门生意会,告退自去安排。


  “不过你也别思虑太重,你不是说了不可能吗,兴许两个人就是随意闲谈成了朋友呢?到六月宴上就知道了,不急在这一时。当下倒是有个更急的事情,你得帮我想想辙。往年只一封请帖,我备些寻常礼去赴宴就行,你家宗主忽然出了个难题给我,先前的礼单就不能用了。你有什么主意,赶紧拿出来……”聂怀桑揪着魏无羡往自家藏库去,魏无羡心不在焉地跟着。


  要是金蕴真的被邀请去赏荷宴呢……


  


  六月十六,云梦江氏莲花湖的赏荷宴,是每年云梦最大的清谈盛会,也是玄门最大的盛会。


  不比金氏的奢华、蓝氏的清幽,江氏这一宴会,向来最是热闹。不问门第,不问强弱,江氏赏荷宴的传统,便是如此。只要是能叫得上名的宗门,都可前来得一席座位。


  江氏的莲花坞傍湖而居,开了门向外直至码头,这一大片地方都会设置席位。若是得江氏宗主请帖的,可以在莲花坞内设置的湖景小苑宴饮,却与门外遥相呼应,并无十分隔阂。又设游湖楼船,相互纵横,晚间亦有烛火荷灯,堪称一绝。


  魏无羡坐立不安数十日,终于等到了这天,他坐在聂怀桑的马车里,回了云梦的地界。


  聂怀桑结果心腹从车窗递进来的纸笺,看了两眼,耐人寻味地笑起来。魏无羡一把抢过去,自己对着光细看。


  女眷的名单里,除了蓝氏是蓝曦臣带了夫人来,金蕴的名字也在金氏那一行里,剩下的,罗氏、虞氏,皆有女眷受邀前来。


  “我本想早些来,趁着还没开宴同晚吟兄叙叙旧,叫你家的人给拦了,说是你家宗主在试剑堂,请了金蕴姑娘,好像已经有一会儿了。诶诶,你去哪?把门给我关好!热气都进来了!”聂怀桑抱着冰盆,拿着扇子不停地扇风。他久居北方,六月云梦这炎热,年年都够他受的。眼看着魏无羡跳下车一溜烟跑没了影,半晌聂怀桑收起了脸上夸张的惊讶,露出一个似有似无的笑容来,“走吧,我们去湖边找个阴凉的地方,问江家多要些冰。”


  


  莲花坞试剑堂后厅。


  金凌直接从坐垫上跳了起来:“什么?”


  金蕴也是一脸讶异地看着江澄,只是总还是稳得住,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江澄用目光制止了金凌的动作,让他又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才继续说道:“金姑娘,我只问你可愿意考虑?其他的事情可以交给江某。”


  金蕴定了定神,想了一会儿说道:“江宗主应该是清楚我的条件的,只是不知道江宗主有没有这个把握?”


  江澄点头:“江某得姑娘一句话,便愿意一试。朴氏此次亦应邀而来,姑娘若是想要再思量一番,江某可以等。”


  外面传来喧嚷的声音,江澄耳朵尖听见是魏无羡,眉头为不可查地一跳。他让金凌送金蕴出去,自己坐在厅里等魏无羡。原本已经打定的主意,在时隔数月后忽然听见魏无羡的声音,他莫名的就犹豫了。他一点都不想承认,那一瞬间他想他了。


  魏无羡跑得暴土扬尘,在试剑堂门口看见金凌和一个姑娘一道出来,心落到了谷底,他来晚了吗?顾不上回金凌的礼,他冲到金蕴面前,双手抓着金蕴的肩膀,焦急地问道:“金姑娘,你答应他了吗?”


  金蕴一愣,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还不曾……”。她方才还没有拿定主意,正要出来和母亲去商量一下。


  魏无羡仿佛浑身脱力一般,随着长出的一口气,整个人都松了下来。


  金凌皱眉上前将金蕴护在身后:“魏无羡!你干嘛?!”


  魏无羡好像得到了大赦天下的恩典一般,脸上止不住地笑。他退后一步躬身行礼,给金蕴赔了好一会儿不是,又任由金凌小崽子一阵质问,只是笑着应了,也不还嘴。装模作样把两个人糊弄过去,他摸进了试剑堂。正厅空无一人,他才要出声问,就听见后厅传来一声:“滚进来”。魏无羡摸摸鼻子,收起脸上的笑,整了整衣襟领口,才进了后厅。


  方才门口那一节,江澄全都听见了。他心里疑惑,魏无羡是怎么知道他和金蕴说的事情,这事他虽思量许久,但是却不曾和任何人说起,这一次也是探一探她口风。如果有戏,他便着手准备了。只是魏无羡这一句“答应没有”好生奇怪,而且竟是因为金蕴没有答应而欣喜。是聂怀桑猜到了什么?不至于吧?


  “出去野得教养都丢了!在试剑堂门口给祖宗丢脸。”江澄例行地白了魏无羡一眼,翻起一个新的杯子,倒了半杯酸梅汤。


  魏无羡方才跑得头上都是细汗,这会儿却不紧不慢地转进来坐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你也别太生气,这种事多是有缘无分,纵使她没答应,还有别家的姑娘嘛。”魏无羡只当是金蕴没有答应,江澄心里憋闷,冲着他撒一撒气,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你又知道了?这种事哪有一个不行就换一个的,她还真就是最合适的那个。不过金蕴也没有拒绝,她且要和她母家再商议一番,也是应有之义。我料定她会答应的,”江澄自信地冲魏无羡抬抬下班,“赌吗?”


  魏无羡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杯子重重地放在案几上,溅出几滴汤汁来。“婚姻大事怎么可以赌呢?!江晚吟!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不是说好了的吗,长白朴氏鞭长莫及,你手伸这样长,不怕一口气吃撑死吗?”


  “魏无羡,你好好说话!我真是惯的你无法无天了!今天赏荷宴,这么重要的日子你非要跟我过不去是吗?”江澄觉得自己方才那些心软啊思念啊都是狗屁,魏无羡只会一出现就气得他七窍生烟。


  “江澄!你……你,”魏无羡急红了眼睛,“你不能娶她!娶她后患无穷你不是不清楚!还有……还有你想过我的感受吗?你成家立业,我怎么办?我……”


  江澄一愣,抬头没接上话:“啊?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想你娶妻!我疯了,我心悦你!行了吧!你满意了吧!”魏无羡闭着眼睛朝江澄吼了出来,并没有看到江澄那一瞬间空白的表情和骤然握紧的双手。他一口气出了个痛快,气还没喘匀却又后悔了。


  本来已经打算将这件事当做自己一点罪恶埋在心里,就让江澄什么都不知道就可以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仿佛有什么在指引着他,一定会走到这一步来。


  他不敢看江澄的眼睛。


  江澄一定对他失望透顶,甚至会厌弃他,以为他失心疯了。他一年前还在畅想的未来两个人共同闯出一番名堂,现在全都毁在他自己冲动说出的话上。


  厅中很安静。虽然是初夏热气蒸腾之时,室内不知是冰放了太多,竟然让魏无羡觉得周身发冷。


  “魏无羡。”过了许久江澄才慢吞吞地开了口。魏无羡打了个寒战,等待着江澄给他最后的宣判。


  “魏无羡,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娶金蕴了?”江澄的声音强压着些听不出喜怒的情绪,“你进来就没头没脑地质问我这个习惯是什么时候养成的?就应该让你滚到分堂去干几年苦力,知道知道轻重!”


  这一回换成魏无羡愣住了。“你没要娶金蕴……那你……”


  “不是我,是聂怀桑。”江澄抬手按了按眉心,叹了口气,“你真是……命都被你气短两年。金蕴算是阿凌嫡系,母家长白与清河最近,若是结亲,于聂、朴、金三家都有益处。你哪里听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魏无羡装鹌鹑。他不敢说他是胡思乱想猜的。


  “马上就要开宴了,你把脑子给我清理干净,再丢脸就把你就地正法!”江澄起身理好衣摆,斜一眼魏无羡,出去了。


  这就完了?


  魏无羡怔怔地看着江澄离去的背影,不知所措。自己后悔是一码事,被对方毫无回应地越过去是另一码事。魏无羡心里酸溜溜地难受起来。


  要说有的人固执到拧巴,就说的是魏婴魏无羡。他动了一根名为“知其不可而为之”的犟筋,反正既然最难的那层窗户纸都捅破了,死皮赖脸这种事,魏无羡怕过谁?他自己又心情好起来了,美滋滋地喝完了一壶酸梅汤,去院中迎客人了。


  江澄出了门之后才低头看了看手心,每个掌心都被他自己掐出四个指甲印,还有两手的汗。天知道魏无羡方才那番话对江澄冲击有多大,他几乎避无可避,差点就露出慌乱来。他装作没听见一般,飞也似地逃了出来,就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若是魏无羡并无这般心思,江澄有把握将自己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悸动在短时间内就扼杀掉。


  若是魏无羡有了心思却并不言明,江澄便会渐渐疏远他,将两人的关系重新退回到主从,时间久了,魏无羡也该明白了。


  偏偏魏无羡动了心思,还直愣愣地在他面前说破。他若是拒绝,便会永远失去这个兄弟!


  可是难道要他应下来吗?堂堂一宗之主成为断袖,违背伦常,还是和自己的兄弟!这样的丑事,一旦暴露,他会万劫不复。还有,不娶妻,就没有儿子,将来宗主之位又如何传承下去?江澄心乱如麻,完全没有心思在几大宗门之间周旋。好在魏无羡很有精神,与几大家族也都相熟,纵使不熟的,对着一张笑眯眯的脸也难摆出不愉之色。


  魏无羡看见蓝曦臣,又想起了云莲令的事情。他明里暗里地将话题往蓝曦臣身上引,一会儿是婚宴他没到场,没见着嫂子巴拉巴拉,一会儿又是许久没见到含光君,甚是想念巴拉巴拉。但是他怎么暗示,蓝曦臣却没接茬。魏无羡只好放弃,蓝曦臣是个相当雅正端方的人,不会想某人一样揣着明白装糊涂,云莲令的事情他八成是不知情。


  蓝启仁或者蓝忘机,云莲令的事情蓝氏宗主不知道,那只能是在这两个人中了。魏无羡偷空看了一眼江澄,臭小子,还不是要师兄给你擦屁股!


  到了傍晚,诸家都准备登船游湖的时候,金蕴的侍女送来了答复:金氏和朴氏都同意了。江澄便将聂怀桑请了过来,屏退左右。


  聂怀桑在席间就看出来,江澄魂不守舍,魏无羡却活蹦乱跳,时不时还去看一眼江澄。这会儿坐在江澄对面的案几后面,他心里有了八分数,脸上却露出一副不解的神情:“晚吟兄,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聊,我还要去看灯呢!”


  “怀桑,我记得你比我小了两岁吧,今年也有三十五了?”江澄拈起一枚冰水镇过的果子啃了一口。


  “啊……是,怎么了?”聂怀桑不知道江澄要说什么,含混地应了。


  “有看上的姑娘吗?晚吟兄帮你做个媒,怎么样?”


  “哈?晚吟兄说笑的吧……这,还未曾想过。”聂怀桑这是真的露出了懵逼的表情。什么情况?江晚吟自己娶不到媳妇要开始祸害兄弟了吗?


  “兰陵金氏,有一女子名金蕴,母家长白朴氏。你觉得如何?”


  聂怀桑没说话,他仔细端详了一下江澄的表情,不像是要捉弄他,也不是魏无羡假扮的。


  “金蕴这个姑娘性子不错,又是个能干的,出身不高不低,只有一样,玄门内也都是传遍了的,要过继一个孩子给她亡兄续香火。朴氏居长白,再往北的地界,你我中原皆鞭长莫及,异族却有自己的手段。你若是觉得可行,我便卖个老,帮你保这个媒。”江澄说得不快,他给了聂怀桑足够的时间将这件事的利弊权衡好。


  聂怀桑倒是不需要和什么人商量,他上面已经没有长辈了,全凭他一个人定夺。聂氏偏居清河,地势并无能力逐鹿中原,而且金凌这两年为了与族内长老争斗,无形中阻断了他南下的路。他与江氏结盟,便没办法动金凌的地盘,长久地缩着,束手束脚。若是与金氏结为姻亲,倒还真是上下都打开了局面,不过也会牢牢地被绑在江氏和金氏新派这一边。


  聂怀桑本来准备好的,关于金蕴、江澄、魏无羡之间的各种腹稿,都没派上用场,却被江澄反将了一军。他有一点挫败感。不过江澄是对的,他没有拒绝的理由。“金姑娘那边,可还需要晚吟兄问上一……”聂怀桑明白了,赏荷宴之前,江澄把金凌和金蕴请来,就是说这件事,他无奈地笑了笑,“咳,晚吟兄真的是算无遗策,都挖好了坑就等小弟跳进来了。”


  江澄也勾了勾嘴角:“承让。”


  “既如此,小弟便先去看灯,若是能偶遇金姑娘,便与她聊上片刻,告辞了。”聂怀桑拱拱手,准备离去。


  “等等,”江澄收了笑容,垂着眼睛,“怀桑,我与金蕴走得近,要娶她为妻,是你告诉魏无羡的吧。”


  聂怀桑慢慢地坐了回去,心道,正题终于来了。


  “你担心我与金蕴结亲,使你腹背受敌,所以你想利用魏无羡拆了这桩亲,”江澄沉下了脸,冷冷地看着聂怀桑,“但是你不该撺掇魏无羡,断袖加上乱伦,我竟没想到你如此恶毒,聂怀桑,魏无羡这条命是你给的,你若想收回去,凭本事来攻我江家,别搞这种下作手段。”


  “江宗主,”聂怀桑也收起了他无辜的表情,这是他第一次与江澄撕去了所有伪装真刀真枪地杠上了,“你和金蕴走得近的消息是你自己放出来的,我不过顺着你的想法推了你兄弟一把。你们两个之间如何,说到底与我聂氏有何相干?你故意引我和魏无羡误会,想把我也玩进去,这会儿却说得义正辞严,”聂怀桑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来,“江晚吟,到底是谁在使阴招?”


  江澄怒目圆睁:“聂怀桑!你胡说什么?”


  “江澄!别不承认,你比你那兄弟想得深远多了,”聂怀桑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我若是拒绝和金氏结亲,你连罪名都给我想好了吧?江晚吟哪江晚吟,人在暗处待得久了,容易回不到光里去的,你若有魏婴半分磊落,现在便会想一想如何对得起他的感情!”


  “我有哪点对不起他?轮得到你在这里说嘴?”


  “多新鲜哪,你可是亲手杀了……”


  “聂怀桑!”这是魏无羡的声音。


  江澄和聂怀桑都住了口,猛地转头看向门口,魏无羡正迈过门槛进来。“怎么跟你晚吟兄说话呢!没大没小的!”


  聂怀桑被这一打岔,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了。他跪直了身体,给江澄赔了个罪。他这样说江澄,就已经偏离了宗主与宗主之间的对话,戳起了对方的逆鳞。


  “你在门口做什么?”江澄撇开头,不看魏无羡,低声地问道。


  “我全都听见了,”魏无羡按着江澄肩膀安抚了一下,语气甚是温和,“怀桑啊,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阿蕴姑娘正在找你,像是有话跟你说呢,你去看看?”


  有个台阶聂怀桑自然是会下的,他对两个人点点头,出去了。


  又剩下了江澄和魏无羡独处,江澄默不作声,他现在倒巴不得聂怀桑回来再和他吵一架,他能将心里的烦躁发散发散。


  “阿澄,你很难做吧,”魏无羡闷闷地开口,“其实我很高兴,真的,我一开始以为是我在自作多情,你若是直接拒绝了我,我便只能离你远远的。可是你什么都没说,我便知道你心里也是这般想的。这样就够了,阿澄,我心里知道就够了。我回夷陵去,你将一个分堂给我,我不来烦你,你就当,让我一个人没事的时候想一想,说不定哪天我就想通了。只是在那之前,先别成亲,只是别成亲……你在听吗?”魏无羡低着头说了半晌没有听见回答,抬头看了一眼江澄。


  江澄脸上没有表情,拇指指甲却紧紧抠在自己手上,已经见了血。


  “阿澄!”魏无羡连忙去掰他的手,结果被江澄一把挥开。


  “你说什么?魏无羡,你要去哪?”江澄咬牙切齿地抬头盯着魏无羡,眼眶都气红了,“谁给你的胆子走?你敢踏出莲花坞半步我打断你的腿!”他揪起魏无羡的领子,冲着他劈头盖脸地骂,“杀千刀的混蛋,冲进来不让我娶亲的是你,要跑的也是你,你有几副三魂七魄,倒将你那芯子抖落出来我看看,是不是五脏六腑唯独缺了良心!”


  魏无羡的眼睛蹭地亮了,他任由江澄将他揪着骂了一通,露出一副悔过的表情:“我不走,我不走,我听阿澄的。我不想走的,我以为你要……”


  “谁要你走了!闭嘴!宗主说话你插什么嘴?”江澄气消了大半,但是还不想放过魏无羡,依旧瞪着他,胸口一起一伏的。


  魏无羡抱着江澄肩膀,一只手在他背后来回地磨蹭给他顺气,又笑嘻嘻起来:“我就知道阿澄舍不得师兄,从小就心软,怎么会赶我走呢~”随即得意忘形,趁着江澄不备,在他脸上用嘴盖了个戳。


  啵儿的一声还没响完,就接上了扇嘴巴的“啪”的一声,还有掷地有声的一句“滚!”


——————————

云梦双傻小剧场


金凌:所以说……真正的大佬成双成对,只有我是个工具人?

魏无羡:阿凌~怎么能这么说呢?你还小嘛,等你长大了,你喜欢哪家的姑娘我帮你追!

江澄:嗯?明白了,你还是想追姑娘。

魏无羡:阿澄,好阿澄,别误会,我对你的心意天地可鉴!

金蕴:哟,瞧这油嘴滑舌的肉麻劲儿,江宗主,说这种话的容易是渣男,可小心呀!

魏无羡:我?渣男?!我可是超级无敌绝世好男人!

金蕴:不你不是。

魏无羡:那谁是?

聂怀桑笑眯眯:是我~

金蕴:嘻嘻,不要瞎闹!

金凌:呕。走,仙子,单身小狗狗不要看这种东西,我们去洗眼睛。


阿飞

我是个普通人,我讨厌肖战

我是个普通人,我讨厌肖战

Marlowe Loop
爆炸把他们冲散的前一秒…… e...

爆炸把他们冲散的前一秒……

emmmmm _:(´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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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与默

执光文整理【短篇完结】

乐乎上执光1V1的短篇已经全部更新完毕,接下来是长篇完结文。

【两更之内完结的都划为短篇】


只整理,不推文,排名没有先后。

整文风格简单粗暴,只分是HE或者BE。

所有权利都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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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光1v1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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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LOVE YOU——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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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光&戬峰 1V1

1:整理到后面发现段子脑洞太多了就没有一一列出了

2:作者说了存梗的,未完结的都没有列出来

3:之后一个月更新整理一次

4:如果有遗漏的请在评论里指路,感谢


2017.8.15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