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昊风】就像信我自己
2k+ 原电影向 战损+微微微微微剧透
风昊风无差 友达以上 恋人未满
“来吧。”昏黄灯影对面的那人不经意地甩了甩手上的枪,拉上了膛。
“说说看?大侦探?”
那人整个笼在黑暗中。沙哑的声线染着似笑非笑的诡异语调,好像恐怖片里渗人的复活小丑。
“怎么找到我的啊。”
秦风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上面还挂了些许额上的血雾,遮得眼前真真切切,看不分明。
他费力得挣了挣缚在肩和双手的绳子,是意料之中的纹丝不动。靠着椅背的后腰直了直,他抬起眼眸瞥向...
2k+ 原电影向 战损+微微微微微剧透
风昊风无差 友达以上 恋人未满
“来吧。”昏黄灯影对面的那人不经意地甩了甩手上的枪,拉上了膛。
“说说看?大侦探?”
那人整个笼在黑暗中。沙哑的声线染着似笑非笑的诡异语调,好像恐怖片里渗人的复活小丑。
“怎么找到我的啊。”
秦风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上面还挂了些许额上的血雾,遮得眼前真真切切,看不分明。
他费力得挣了挣缚在肩和双手的绳子,是意料之中的纹丝不动。靠着椅背的后腰直了直,他抬起眼眸瞥向了那人。波澜不惊得看着那人炫耀似的给枪上了膛。
“信。”
那人嘶了一声,装作懊恼地敲了两下脚尖。
“我早就说嘛,肯定瞒不过你。”
换了只手拿枪,那人几步踱到秦风面前,恼人的光反射在光滑的帽兜上,脸却仍隐在黑暗中。
“我很佩服你。”
“怎么敢自已来的啊。”
秦风眼前已经开始发黑了,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感侵袭了平时清醒的大脑。他有点靠不住凳子了,身体向右侧慢慢地滑着,一晃一晃的。
“你想知道吗。”
他强撑着扯了扯嘴角,身子滑得又快了点,暗暗算了算时间,心里却是踏实的很。
“哦?说说看。”
那人突然来了兴趣,停在秦风左前方,侧着头等着他的回答。
一片静默,只有远处几不可闻的窸窸窣窣的动静。
那人不解,上前一步,看着秦风虚弱得动了动嘴唇。
他会找到我。
下一秒那人的右肩猛的一阵钝痛,手指下意识松开,枪乒铛一声砸在地上。
他被冲得后退几步,一下没站稳,后脑勺砸在了地上,登时晕了过去。
秦风紧绷的神经一瞬间释然了。他刚叹了一口气,更加强烈的眩晕感马上席卷了他。他一下没靠住椅背,整个人向右栽去。
想象中麻木的痛并没有出现。他被急切地拥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下一秒,印象中充斥着的那招蜂引蝶的香气便扑入了鼻中。
是野田昊啊。
他想
那就好。
下一秒他便放心的晕了过去。
秦风第一次见野田昊的时候,没觉得他和其他人有太大区别。
野田昊和他在网上展现的形象毫无差别。游戏人间的富二代公子哥,多情又骚包。一天到晚穿的花里胡哨的觉得自己好看的不行。
多出来的那一点点区别可能是一直争抢排名的那点实力相当的对手之间的惺惺相惜吧。
因而他要了一个分屏要一起看时候,他没说什么,心里却复杂的很。说不上欣喜,谈不上不满,还掺了些零星的胜负欲,肆无忌惮地叫嚣着。
他暗暗哂着自己小孩子攀比几颗弹珠般的心理。可仍然针锋相对地和对方一人一句四倍八倍十六倍地要求着加速。
当两边显示屏出现一模一样的人脸后,他眯了迷眼睛,而后侧首,与同样看向自己的野田昊目光交汇。在那一瞬间秦风突然发现心里窜上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那是最纯粹的灵魂共鸣。
查到一样的人后,野田昊对这个案子兴趣恹恹早早回了日本。秦风本以为下次再见会是很久以后,不曾想他和小唐刚侦破美国的案子,便被野田昊请去了他老家。
再见时,先前那王不见王的微妙相处模式一眨眼变成了久别重逢的患难与共。从黑帮的汤里出来后几人直奔居水堂。三人走向那笔直的栈桥,秦风转身,罕见得主动挑过了话头。
“如果我们两个联手都破不了的案子……”
“就不是人做的了。”【日语】
野田昊眯了眯被光照着的眼睛,从善如流地接到。
两人相视一笑。
“你俩别这么暧昧。”
小唐一跃而起,推开了伸手便能相拥的二人。
“嘴都亲上啦?!”
野田昊笑了笑,转身带路。
“走啦。”
当晚他们直接下榻在了野田昊家的别墅里。
小唐收拾完了就一头扑在了床上,鼾声震天得响。秦风睡眠浅,这样一来更是睡不着了。他又翻了几遍野田昊给他的现场照片,尝试整理还是有些乱的思绪,不觉有些胸闷气短。秦风摇了摇头,起身推门,准备去客厅阳台透透风。
他偷偷溜到阳台,意料之外地发现了另一个人早就撑在大理石栏杆上,一手端着酒再看夜空。
“野,野田昊。”
秦风轻手轻脚地拉开门,侧身上了阳台。野田昊先是惊讶地转头,而后莞尔,挪了下交叠的手臂,给秦风倒了个地儿。
“这么晚了你还不睡?”他晃了晃细长高脚杯里,抬手抿了一口。
“有点闷。睡,睡不着。” 秦风撑上了栏杆,揉了揉太阳穴。
“你呢?”
野田昊状似不经意地挑了挑眉。
“习惯了。”
他继续晃着高脚杯,看着酒在杯子里一圈一圈地转着。
“我小时候父母忙生意,我跟我弟……” 他一嗤,又道“……也没别的交心的朋友。无聊了,我就喜欢自己来这里看看。”
他看了看秦风。
“后来就习惯了。”
“我一直没碰到过一个和我能力相当让我真正欣赏的人,一直没有。”
他看向秦风的眼睛。
“直到我遇见了你,秦风。直到我遇见了你。”
秦风眨了眨眼,而后笑了。
“我懂。”
他颔首,再抬头的时候眼睛里缀着点点微光。
“各种意,意义上的。”
他们靠的好近。
近到野田昊看着秦风瞳孔里的自己一点一点放大,而后在相错的时候阖上了眼眸。
他们在无人的夜色下相拥。
野田昊似乎总与秦风有那种无形的默契。无论是绑架案前的充分准备和面对无数选择的决定;亦或是那个晚上在警车上与他遥遥相望时心照不宣的明确分工……再或者是现在。
秦风扶着额角贴着的纱布,看着前台那个带着淡粉墨镜吊儿郎当得笑着给护士递结账卡的人,在他转头时冲他打了一个wink,示意他自己醒过来了。
野田昊先是一怔,而后笑了。他取下了墨镜,也冲自己打了个wink。
确实。
秦风想。
他之前说的“就像信我自己”。
好贴切。
他们永远都相信彼此。
「从陌生人 到参与了人生」
「从那眼神 看见彼此灵魂」
*
---------------------------------
wwwww18年古早昊风人看完唐探三被蛊得整个人直接翻回坑里
有史以来写的最快的一篇,为了这个鸽了好多事情啊哈哈哈哈
不管怎样 磕就VANS了
有问题有想法欢迎与我交流!!!!
期待小红心小蓝手OVO
*最后两句出自 无限王者团Wake Me Up 是我最喜欢的两句了。
“可我又怎么放得下他呢”
236更新之后240天的今天,他在我这里才算是真正的死了。
说实话,当时入坑是莫名其妙也是机缘巧合。说我是现充当道什么讨论度高就去吃什么饭我都认了,只是我敢在那个时候入坑,就对他抱有着一定的希望,看了他的故事之后我并不相信他会这么死去,他也并不应该这么死去。
芥见下下真的是非常成功的掌握了所有人的心理,也特别特别懂得什么叫给你一点希望再让你彻底失望。上周260的图透出来的时候我是真的特别开心,虽然网上很多人都在说不要过于乐观,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对他抱有超强的自信心,我还是相信他总是会回来的。现在看来,我也只不过是把对他的信任转嫁到了一个根本不值得信任的人身上,任何对芥见下下持有......
236更新之后240天的今天,他在我这里才算是真正的死了。
说实话,当时入坑是莫名其妙也是机缘巧合。说我是现充当道什么讨论度高就去吃什么饭我都认了,只是我敢在那个时候入坑,就对他抱有着一定的希望,看了他的故事之后我并不相信他会这么死去,他也并不应该这么死去。
芥见下下真的是非常成功的掌握了所有人的心理,也特别特别懂得什么叫给你一点希望再让你彻底失望。上周260的图透出来的时候我是真的特别开心,虽然网上很多人都在说不要过于乐观,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对他抱有超强的自信心,我还是相信他总是会回来的。现在看来,我也只不过是把对他的信任转嫁到了一个根本不值得信任的人身上,任何对芥见下下持有一些期望的人都会狠狠的成为小丑。有时候我在想,如果他是真的存在的,不是jjxx随便画出来的,那他一定会回来的。
但说真的,活不活的都不重要了,死不死的也都过去了,无论他在正传里是活人也好死人也罢,他还有一万种形式可以活着,jjxx不画了同人还能画下去,咒术回战完结了我也还能写下去。他死去也只不过是一万条if线里最令人遗憾的一条,而他本人早就已经脱离了那部作品在活着。有人可能会说我这是本末倒置,没有咒术回战哪里来的他,那我也只想问没有他哪里来的今天的咒术回战。
总之抛开一切不谈,最令人难过的还是从头到尾根本没有几个人爱他吧。
战前开很多次会没有一次带上他,而盘算的内容却从头到尾都离不开他。从一开始的他如果死了谁上场,他如果败了乙骨怎么办,到了现在毫无底线,毫无怜悯的只想利用他的尸体。
战胜宿傩固然重要,但失去的,输掉的,再也回不来的东西作为代价,大概会和输给宿傩一样惨痛。
所有人都站在他的身后被他保护,但与此同时也站在利益既得者的位置上算计他,算计他的成败,算计他的生死,甚至算计他的尸体。压榨他,利用他,把六眼和无下限的最后一滴价值榨干,然后甩掉他,遗弃他,忘掉他。
就像在jjxx眼里他只是赚钱的工具一样,在高专众人的眼里,五条悟也只是承载了六眼和无下限的工具。他们叫他怪物,然后心安理得的躲在怪物的身后接受保护。五条死了就复制无下限,复制不了无下限就挖掉六眼,挖不掉六眼就附身尸体,总之无所不用其极,是他们完全不在意的态度,也是芥见下下这个人恶毒恶心到极致的恶趣味。
所以从236开始,或者说是更早,他被封狱门疆漫画时间线19天,现实时间线却被拖了三年开始,在五条身上能感受到的只有芥见下下纯粹的恶意。被当成最强,但也包揽了所有孤独的一生;完全突兀,完全没有铺垫和预料的,像儿戏一般的死亡;以及因为喜欢大家所以不寂寞,和被大家盘算着利用尸体。如果五条悟作为“最强”活该承受这么多的话,那他当年甚至应该死在甚尔的刀下,至少死的漂亮,也并不孤单。
所以最重要的,今天最被创死的根本不是他板上钉钉的死,而是从中体现出的恶意,和所有周围人的冷漠。如果从一开始就只有寥寥几个人在乎他的话,他甚至应该和夏油杰一起叛逃,谁还要管自私自利烂到底的咒术界。
他的一生到底是笑话还是传奇已经不得而知了。他说他要改变咒术界,这么多年老师做下来,所得到的也只是大部分自私自利的利己主义者罢了。
五条悟你被人丢下了,你追不上去了,你还依然什么都没有改变。
所以你好好睡吧,晚安。
至少你可以见到他了,这一次,你一定一定会追上他的。
おやすみ、五条悟。
知妙真的在随着时间变化
老米真的有在认真做我cp售后……
从主线任务初见海维吵架——那个时候学长还会跟小学弟说“敢骗我你就死定了”,两个人小学鸡吵架还跨版本记仇。
3.6到学院争霸赛,学长知道了海哥暗戳戳帮他调查父亲的事之后能说出其不意的用一句“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把哥CPU干烧(虽然还是吵起来了)。
3.7卡维邀约任务里的那句“曾经有个朋友告诉我,再擅长游泳的人也会被溺水的人拖下水,他认为那就是理想主义者的末路。”“等到我力气用尽的那一天,应该也会有人拉我一把的吧。……应该会有吧……不对,……有过的。”我个人觉得这个时候学长就已经开始正视他的感情,他和艾尔海森的关系了。他解开了心结——父亲的死因,艾尔海森......
老米真的有在认真做我cp售后……
从主线任务初见海维吵架——那个时候学长还会跟小学弟说“敢骗我你就死定了”,两个人小学鸡吵架还跨版本记仇。
3.6到学院争霸赛,学长知道了海哥暗戳戳帮他调查父亲的事之后能说出其不意的用一句“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把哥CPU干烧(虽然还是吵起来了)。
3.7卡维邀约任务里的那句“曾经有个朋友告诉我,再擅长游泳的人也会被溺水的人拖下水,他认为那就是理想主义者的末路。”“等到我力气用尽的那一天,应该也会有人拉我一把的吧。……应该会有吧……不对,……有过的。”我个人觉得这个时候学长就已经开始正视他的感情,他和艾尔海森的关系了。他解开了心结——父亲的死因,艾尔海森提供的情报给了他答案,也给了他启发——他看到了幸福变得破碎,理想被摧毁,自己无数次陷入消沉时,有一道锐利而怜爱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从学生时代到他们都已工作多年,一份沉默却又震耳欲聋的爱一直在等他。
再到这次赛诺传说任务二里面他们俩那种平淡幸福的氛围。他们不再动不动就吵架了。在家里会随意坐在桌子上聊天,顺手帮对方干这干那,记得对方的一切喜好和细节。你喜欢喝的酒,你配酒的饼干和水果,你看过的书,喜欢的咖啡……我很少能在二次元cp上见到那么浓烈的生活感。能看得出来两位在家里真的很随意(帮我也倒一杯酒,坐桌子上闲聊晃jiojio什么的真的是)
初见时不让我们说出去他俩住一起的学长,到能大大方方承认,坦然地说出“我们先回家了”之类话的学长,爱可以给他疗伤,但曾经也是可以逼退他的毒药。好在姐夫很会养小天堂鸟,好在他们的灵魂足够契合,足够坚强。从孤零零的一个人到一个小小的家,他们都等了好多年,等一个不残缺的家庭,等一个会留灯等他回家的人。
“你认为自己遇到挫折陷入消沉是个笑话吗?那我已经看了很多年了。”艾尔海森看不惯卡维自毁式的生存方式,但从来没有嘲笑过他的苦难,也从来没轻视过他的理想。他的天堂鸟有着宏大而绚烂的理想,但小鸟飞得太疲惫,飞的太高,一旦坠落就会粉身碎骨。他不会为了保护而把飞鸟囚于牢笼,但他永远是小鸟的避风港。他的天堂鸟摔碎过,他把碎片拾起来一片一片拼好,用时间,用陪伴,用理解,用爱,补全了他灵魂的半身。
我很幸运能认识卡维,认识知妙。他们来自另一个次元,但感情和故事能跨越时间与空间,传给我,传给我们。
你们两个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夏油老师今天讲师德了吗…?(1)
夏油麻辣教师if线。
内含大量乙棘。
1/ 狗卷同学的话有些难懂呢…
不知道是不是和我打了一架的原因,总之我进高专没几天,乙骨同学就被悟送去海外进行秘密任务了,有点可惜,本来还想看看我走进教室的时候他的表情的。
但估计不会有真希同学那么精彩。
然后我就在走廊上遇到了在和悟吵架......
夏油麻辣教师if线。
内含大量乙棘。
1/ 狗卷同学的话有些难懂呢…
不知道是不是和我打了一架的原因,总之我进高专没几天,乙骨同学就被悟送去海外进行秘密任务了,有点可惜,本来还想看看我走进教室的时候他的表情的。
但估计不会有真希同学那么精彩。
然后我就在走廊上遇到了在和悟吵架的狗卷同学,悟听上去是在耐心解释送乙骨同学出国的原因,是有些属于特级的任务需要他处理,但狗卷同学反应好像很激烈,一直在叫木花鱼木花鱼什么的…
听墙角的我有点想吃饭团。
悟和他交流挺无障碍的,就是我听不懂罢了。直到看到我,悟才如获大赦似的冲过去,一把捞着我的肩就要走。
狗卷同学冲到我们面前:“木花鱼!!!!!”
悟看我一眼,沉思几秒:
“听不懂。”
狗卷同学当时的表情和乙骨同学和我打架喊“死吧”的时候一模一样。
第二天轮到我上体术课,照常和大家打招呼。
我:“下午好狗卷同学。”
他:“鮭鱼。”
我:“今天怎么样?”
他:“木花鱼。”
我看他一眼,沉思几秒:
“听不懂。”
我是真的听不懂。。。
2/ 他真是纯爱啊…
体术课下课不小心捡到了狗卷同学的小尾巴。
我是有师德的好老师,怎么会因为在学生那儿吃瘪就揍他一顿呢?我就是在正常教学。真的。
明显精心挑选过的明信片,看上去有些青涩的字迹。好老师怎么会偷看学生的隐私呢,这种事只有悟会做。
所以我给悟看了。
我还是好老师。
好吧我就偷看一眼。
好可爱的字,四四方方的,小小的,内容也蛮像高中时代会和男友隔着课桌眉目传情的小女生,“我一切都好”“你要注意身体”什么的,真纯情啊…我白了旁边的人渣一眼。如果他出差给我写明信片的话,可能会画个很大的鸡鸡。
落款…姑娘名字也取得蛮好— —叫乙骨忧太。
等下,乙骨忧太????????????
啊…原来他没唬我。这小子是真纯爱。
3/ 所以饭团语原来是传染病吗…
乙骨同学回来的比我想象的要快得多。
其实我真的挺喜欢他的,强大利索,还有我和悟都没有的老实,是夜蛾老师会喜欢的学生类型。
就是这下看着坐在对面和狗卷同学咬耳朵的他,我想收回上面那句老实。
这小子…几个月不见,笑的怎么变的这么阴险。
可能是我盯着他看太久了,乙骨同学转过来朝我笑了笑:“夏油先…老师,怎么了吗?”
面对我的时候,他笑的如沐春风,仿佛刚刚那个对着狗卷同学的很像悟(…在床上)的笑容只是我的幻觉。
嗯,几个月前那个被我揽了一下肩膀就手足无措的乙骨同学应该也是我的幻觉。我很确定。
一个有师德的教师是不会听墙角的。
但教师的男朋友没有师德。
和我们分开后,高专走廊的拐角,乙骨同学和狗卷同学在说话,我和悟在偷听墙角。
乙骨同学:“回去了?”
狗卷同学的声音好像有点急躁:“木鱼花(不要)。”
乙骨同学笑了一下,感觉颇有点诡计得逞的阴险感:“跟我一起回去?”
狗卷同学:“鲑鱼(好)!”
嗯,这回我听懂了。
和悟相视一笑,我们也悄悄的消失在拐角,我贴着他的耳朵,故意学着乙骨同学的语气:“跟我一起回去?”
悟大概是默许了,挑了一边眉:
“鲑鱼。”
4/ 其实我觉得学生也应该有ban位呢…
京都姐妹交流会。
我问悟这个蠢名字到底是谁取的。
夜蛾干嘛瞪我。
总之我忘记了其实在东京校以外的人眼里我已经被悟杀死了这件事,和他一起大摇大摆的走进中控室的时候,早到的冥冥和歌姬一起看向我们,三秒后,前者轻轻一笑,后者发出尖叫。
我有点疑惑,悄悄戳悟的腰:“她见鬼了?”
悟盯着我的脸三秒,非常笃定的:“嗯。”
嘶…现在还能不能揍他一顿来着。。
第一轮个人战,第二轮可以有一位教师协助的群体混战。毫无新意,十多年过去了,居然还和我们当年是一模一样的流程。
话说严格来说我和悟只打过一次交流会呢…第一年打完第二年和第三年京都那边都弃权了,有点没意思。
虽然不太可能,但我抱着万一呢的心情问悟:“你上过吗?”冥冥在旁边笑:“夏油君,你猜ban位是为谁设计的?“
哦,所以他到现在为止也只打过学生时代那一次。
惨。
突然想到,这是乙骨同学第一年入校,京都校的人是不是还没和他交过手来着…
惨。
正想着他呢,看他对着狗卷同学的耳朵悄悄说了点什么,然后把面红耳赤的狗卷同学拉进了卫生间。
不是,打着架呢,能不能有点自制力。
只不过乙骨同学微薄的自制力好像并没有影响他的发挥,个人战结束的毫无悬念。第一轮开战两分钟,场上的诅咒全灭,标志全红— —红色是东京,蓝色是京都。
诶不对,等等,不是所有,还留了一只。
所有人都懵了聚集在一起,后面到场的教师们一走过去就看到嘴上还留着咒言印记的乙骨同学。
他偏头,摸摸脑袋,笑了一下:“真的很抱歉大家…我刚没控制好咒力,一下全杀了。”
我怎么没听出来他语气里有一丝一毫的抱歉。
诶…等等,天上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这个想法产生的一瞬间,悟已经把我拉开了,下一秒,我和悟刚站的位置正前方一步左右的地方,乙骨同学单膝着地半蹲着,手里的武士刀把最后一只诅咒钉死在地上。
“抱歉老师,抱歉大家,”他拍拍身上的灰尘— —其实并没有— —“刚刚那只被狗卷同学吹飞了,花了点时间等它掉下来。”
说完他转身,明晃晃的跟身后的狗卷同学比了个耶。
京都姐妹交流会第一场,耗时五分钟,圆满结束…吧。
5/ 到底谁是前辈啊…
第二轮教师助战,歌姬的术式我记得是对特定术式的增强,辅助选手在这种比赛上没什么用,所以京都大概率会派出日下部老师。(我去和他聊聊天,说两句,会把他策反吗…?算了。我是个好老师。对。)
至于咱们这边…悟被ban了,大概只能是我上了…?歌姬在一旁大叫:“这两个人渣不管谁上到底有什么区别啊!!!”这句话的真实性先不提…我倒也蛮好奇,东京这边这么多年只有悟一个老师,那团战到底是谁来上呢…?
“娜娜米!这次也辛苦你了!”悟的声音恰好响起,我一回头,正好看见站在门口的七海。
“七海,原来是你。”我朝他笑笑,高专时期我和他也就是单纯的前后辈的关系,倒是悟,和谁看上去都很亲密的样子。
“五条前辈,夏油前辈。”七海这么多年了还在称呼悟前辈吗…可他看上去才是那个更靠谱的呢…“我并非高专的正式老师,这次既然有夏油前辈了,那么…”
“娜娜米!你觉得我和杰有什么区别吗?为什么我不能上他就可以!这也太不公平了吧。”悟明明戴着眼罩,看不见他的双眼,可他嘟着嘴的样子总让我觉得,他翻了好大一个白眼。
七海似乎真的是被他这句话说服了,开始组织学生们分析战略,虽然有乙骨同学在,我们也不怎么需要战略吧…而悟则神神叨叨的把我拉到一边:
“这儿没我们什么事儿了,杰,要不要一起逃课啊?”
十一年前,也是这里,高专的走廊上。十六岁的五条悟拍拍我的肩,问当时其实和他还不怎么熟的我:
“喂怪刘…夏油同学,上课的内容很无聊诶,要和我一起逃课吗?”
我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于是我们成了最好的朋友,最相配的爱人。
十一年前我不会拒绝十六岁的五条悟,十一年后我也不会拒绝二十七岁的五条悟。我这一生都在纵容他,但我总觉得,这感觉不坏。
“行啊,五 条 老 师,”我故意咬重了这几个字,虽然我知道这人一向没什么师德,但总也会借机嘲讽,“要去做什么?”
他故弄玄虚的笑笑:“去打打我们两个的交流会。”
所谓“五条夏油交流会”,其实就是约架罢了。
亏我还觉得他的暗示多少带几分颜色,白期待一场。
最终结果:我赢一局,他赢两局。那一局怎么赢的呢,我摁着他不准用咒力,我也不用,我俩比体术。
嗯,最强的五条老师在体术上还是不如我呢。
有点开心。
傍晚硝子见到有些狼狈,悄悄摸摸溜回高专的我俩时,把手里的烟扔到地上,踩灭。
她随手一挥,悟和我脸上被彼此没控制好弄出来的擦伤就恢复如初。
我和悟笑着大喊:“谢了硝子!“然后在夜蛾的大叫“五条夏油!你们俩又跑哪去了”中一溜烟躲回教师宿舍。
就像从前做学生的每一天那样。
【知妙】隼、天堂鸟与格西特的故事·其十二(完结)
*CP艾尔海森×卡维
*原作向长篇连载。1-3节为教令院时期篇,4节开始为发生在学院争霸赛时间线后的原创海卡冒险故事。非考据党,在原世界观基础上有大量捏造。
在卡维与艾尔海森尚交好的那段读书日子,有次两人因为某个学术问题发生了争执,这并不罕见,问题出在发生的时机。
那时课题初创未久,组员除了他们外也只有乌姆鲁勒一人,但不知谁传言说目测这个课题前途无量,只要加入进去不愁资金,一时间源源不断的入组申请堆到了活动室的桌台上。
艾尔海森得知事情始末,二话不说就要把那堆申请表丢到垃圾桶,如果不是卡维拦着,他们课题组次日就要背上妄自尊大的骂名。
艾尔海森冷着一张脸:“一堆垃圾有什...
*CP艾尔海森×卡维
*原作向长篇连载。1-3节为教令院时期篇,4节开始为发生在学院争霸赛时间线后的原创海卡冒险故事。非考据党,在原世界观基础上有大量捏造。
在卡维与艾尔海森尚交好的那段读书日子,有次两人因为某个学术问题发生了争执,这并不罕见,问题出在发生的时机。
那时课题初创未久,组员除了他们外也只有乌姆鲁勒一人,但不知谁传言说目测这个课题前途无量,只要加入进去不愁资金,一时间源源不断的入组申请堆到了活动室的桌台上。
艾尔海森得知事情始末,二话不说就要把那堆申请表丢到垃圾桶,如果不是卡维拦着,他们课题组次日就要背上妄自尊大的骂名。
艾尔海森冷着一张脸:“一堆垃圾有什么好看的。”
卡维捡起一张申请表,申请人信息一栏清晰明了写着阿弥利多学院,小字农药化肥专业,小小字“学长但是我觉得我有研究语言学或建筑学的天赋,请给我个机会”,也有点头痛,扶额:“大家也是好意,这个课题够冷门,有人申请总比没人申请好吧?”
艾尔海森:“好意?我看是别有居心吧,投机取巧的人有一个就够了。”
卡维闻此,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喂。”
艾尔海森扫他一眼,轻哼一声,直接拿着书出去了。
早在课题创立之初,艾尔海森就对卡维将要带直系学弟乌姆鲁勒进组一事颇有微词,他说得也很直白,他看了乌姆鲁勒过去写过的论文,觉得这个人才干有限,不足以支撑这个课题接下来的研究深度。
卡维当然没采纳他的意见,还为此难得动了一次真气。
在此之前,无论艾尔海森有多刁钻刻薄的言行,他都只会觉得这是年纪小加上过于聪颖而造成的一种天才病,是特定时期的产物,总有一天会消失,为此他从未将两人的争执真的放在心上过,偶尔还觉得对方冷冰冰驳斥的模样挺可爱。
但是乌姆鲁勒的事情确实触碰到了他的底线,他不容许自己的朋友被贬低,也就是在那时,卡维发现自己没办法觉得艾尔海森的一些部分可爱了。
申请表一事后,两人有过一段微妙的日子,或许唯一感到微妙的人只有卡维,毕竟艾尔海森从不会把心情写在脸上。
两人如以往一样,下课后相约智慧宫,看书、讨论、吃饭,偶尔去寂静园散个步。那天卡维情绪有些低迷,主要还是为申请表的事,艾尔海森虽然后来答应了会负责处理一部分,但两人又因为择人的标准意见僵持不下。
卡维不愿再发生争吵,便指出上课时间快到了,剩下的内容下课再谈。
虽然下课后谁也没说申请表的事。
彼时艾尔海森正在看一本建筑符号专论,说起里面的内容时有部分和卡维的专业相叠,他于是强打精神,试图用平日的讨论氛围冲淡萦绕于心头的介怀。
谈话的内容他早忘了。
但是不知为何气氛越来越僵硬,到后来所有途径寂静园的学生听到他们的争论声都悄悄绕道走。
“你是不是情绪起伏太大了?”艾尔海森双手环胸坐在凉亭一侧,疑惑挑眉,“顺带一提,嗓门不在说服力加成范围内,你刚才的观点根本没有理论支撑。”
“这、这种事情……你不说我也知道!”卡维双手叉腰,气喘吁吁,盯着地面,心中难掩烦躁。他为两人之间开始出现的嫌隙在意的不行,艾尔海森却分毫体会不到他的苦恼。
“……你这张该死的嘴是金刚石做的吧。”
话一出口,卡维便猛然捂嘴,惊惶地抬头。既为自己居然说了这样难听的话,更为说话的对象是艾尔海森。
艾尔海森看起来很平静,直教卡维怀疑对方是不是没听到那句话,但是这个念头很快被打破了。
“是啊。”艾尔海森缓缓站起,拍了拍制服下摆,在卡维充满歉意的目光中走出几步,才淡漠回头,“你才知道吗?”
即便后来卡维追上去道歉,即便二人次日又像无事发生一样相处,即便在后来有了新的组员后他们争吵的次数越来越多,比这更难听的话都曾互相说出口。
但卡维还是觉得,在一切还没脱离轨道的时候,于凉亭下听到那句话的艾尔海森,是有那么点点难过的。
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突然想起这件事?
是因为艾尔海森的嘴唇实际上并不坚硬吗?还是这一瞬间亲昵的距离让他想到了从前?
后颈被牢牢锁住,鼻息交错间,卡维动弹不得。直到那近在咫尺的泛银睫毛于面前抖动两下,露出一点暗绿色的眸光,他才像被刺了一下蓦然惊醒,猛地推开对方。
“你、你你你你这是在干什么!”卡维用手背掩住下半张脸,连退两三步,宛若蹦跳的熟虾,激起一阵水花。
他的头脑一片空白。
刚才发生了什么?他是被艾尔海森亲了吗?甚至不是在额头或脸,而是一个切切实实的吻?
艾尔海森垂眼,神色如常的用拇指腹压过唇角,不发一语。
卡维混乱至极,气息不稳:“艾尔海森!”
“哦!找到了找到了!”
这边话音未落,空间内便响起了另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距浅池斜前约二十米的岩壁底开有一个洞口,像是能通往外处,此时伴随着阵阵有规律的脚步声,一个高挑的身影自阴影处显现。
卡维一愣,不料会在这种地方会看见其他人。
“晚上好,两位先生……哦,在这山洞里是早是晚也无所谓吧。”来人一看便是镀金旅团的佣兵,蜜色肌肉紧实,一身干练的抹胸装,短裤长靴,黑金色的长发乱蓬蓬地散在脑后。
她单手扶胯,在地脉散发的幽微光线中展颜一笑,冰蓝色的眼睛像是藏着一轮炽日的沙漠苍穹。
“有人雇我过来帮助你们,如何,算是及时雨吗?”
巨人峡谷夜色静谧。
卡维披着毯子坐在洞口烤火,手中铁杯正腾腾冒着热气。
早些时候的沙尘暴已经止息,如今月光清朗,视野明澈,峡谷内侧不规整的岩石如起伏的兽脊,散发着稳重安逸的气息。
“哟,建筑师先生。”身侧突然坐下来一个人,迪希雅屈膝盘腿,指尖捏着一个酒杯,背靠着岩壁,微微倾过头,“吃不惯吗?”
她指的是卡维手中的蕈菇汤。
沙漠里的蕈菇汤和雨林里流行的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不相干。一锅清水,丢下几个装在罐头里硬邦邦的蘑菇干,加点枣椰肉和香料炖煮,就成了得以果腹的汤。
卡维生怕对方误会,忙道:“不会,其实我经常来沙漠,蕈菇汤也喝过很多次,只是现在……没什么胃口。”
迪希雅哈哈笑了:“就算只是半天而已,泡在水里也够呛。”
卡维也跟着微笑。
半天。他们在幻境里起码呆了两天有余,在现实生活中却连一日都不到。
梅赫拉克安静地躺在手边。幸运的是,它当时并未和它的主人一样泡在水里,而是被一根凸起的树根支起,险立于水池之上。
卡维给梅赫拉克做了个简单的检查,惊讶的发现对方的能量板并没有任何的损耗问题,就像艾尔海森的伤一样,在“世界树的梦”中发生的一切真如一场梦,醒来后没有半分痕迹。
不对……痕迹还是有的,只是更隐蔽、更出乎意料,变成了令人头大的问题。
想到这个,卡维便再也挤不出笑容,用额头抵住膝盖,长出了一口气:“迪希雅小姐……”
迪希雅:“嗯?”
卡维无精打采道:“汤我有点喝不下去,可以换成酒吗?”
“这个嘛——”迪希雅摸着下巴思考片刻,爽朗道,“因为被人特意叮嘱过了,所以不行。”
卡维:“……”
迪希雅用酒杯碰了一下他的铁杯:“乖乖喝了暖点身子吧,建筑师先生。”
她的态度有些强势,却并不招人讨厌。
大名鼎鼎的“炽鬃之狮”——卡维之前是听说过的,也知晓因为阿扎尔一事,对方和艾尔海森以及赛诺等人有过交集,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见上面。
她自称是受人所托前来帮助他们,不仅备了充足的食物和水,连干燥的衣物与毛毯都一应俱全。如果没有迪希雅,虽然他们也能勉强回到阿如村,但境况之狼狈恐怕无法想象。
而放眼须弥,也只有一个人能既清楚他们的情况,又能隔着千里作出指示。
迪希雅口中的雇主是谁,不言而喻。
“迪希雅!”一名炽光猎兽的成员自山洞外跑了进来,气喘吁吁,“这附近巡逻过了,没什么异常。”
“很好,叫兄弟们进来烤火吧,临时活,也辛苦大家了。”迪希雅站了起来,一拧眉头,“还有,嘱咐下去千万别进我之前出来的那个山洞,放水也避着那块。”
“哎,知道了知道了!”那成员看了眼卡维,讪讪挠了挠脸,“有外人呢,女孩子家家的说话斯文——”
“我可去你的吧!”迪希雅作势要踹他,怒笑,“谁一天到晚不洗澡,喝醉了还喜欢讲荤话!”
那成员捂着屁股大叫一声跑走了。
“怎么总感觉不放心……”迪希雅无语地抓了抓头发,“算了,我去看看他们,酒杯帮我拿一下。”
卡维慌忙腾出一只手接住。
迪希雅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走出几步又忍不住退了回来,叉腰,叹气,然后指了指上边:“酒。”
卡维不解。
“酒被你身边的那位书记官全拿走了,要喝就直接去找他吧。”
卡维:“……”
“还有!”迪希雅都出了洞口了,又探回来一个脑袋,眨了眨眼,“阿如村的那个图书馆真的很棒,谢谢你了,卡维先生。”
洞内篝火噼啪作响,将人的影子拉成长长的一团,模糊、暧昧、变幻不清。
卡维呆坐片刻,最终还是放下迪希雅的酒杯,将变冷的蕈菇汤一饮而尽,披着毛毯出了洞穴。
沙漠夜晚一如既往的温低风疾,卡维才走没几步,就觉得身上残余的火光热量消失的差不多了,不由将毯子裹得更紧,顺着洞口旁侧的斜坡往上爬。
鞋底踩在细软的沙面上发出梭梭之音。
斜坡愈往上愈陡,最后中止在了一个垂直的三米高台。卡维估量了一下落脚的位置,用嘴咬着毯沿和杯柄,费力攀了上去。
艾尔海森正盘腿坐在悬崖边上。
他没带耳机,沙漠罩衫领口宽大,风一吹起,就能看见大片的后颈曲线与锁骨。月色下,他的皮肤白的有些不近真实,但不如往日给人的感觉冰冷,带着酒酣微微的热意。
卡维本打算一上来就针对早先那件事兴师问罪的,但看到对方这个模样,突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是局促站着。
艾尔海森听到动静,看了过来。
目光中既不带意外,也没有赧然,不躲不闪,正是平时的模样。
耳畔坠饰随风摇晃,窸窣作响。
风停之时,卡维小声开口:“你……难道喜欢我吗?”
他真的为此想了很多。
双方都不是懵懂无知的年纪,那个吻意味着什么,卡维虽不确定,但也明白不是可以一笔带过的事情。
当时他情绪不太稳定,为了让他冷静下来,艾尔海森做出一些反常规的举动来转移他的注意力是合乎情理的。如果这是理由,卡维或许会窘迫,或许会有些生气,但最起码不会如此烦恼。
更不会有这种无措闷窒,将要溢出的心情。
艾尔海森偏头托住下巴,像是觉得这问题有些难以理解。就在卡维以为将要听到些讥诮话时,对方道:“是啊。”
卡维:“……”
艾尔海森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你才知道吗?”
“什、什——”卡维愣了几秒,在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后,面部不可抑制的发烫起来,“我怎么会知道这种事啊!”
“现在你知道了。”
“等等!等等等等!让我捋一下!”卡维猛地蹲下,将毯子盖过头顶,盯着脚尖前方那一小面空地,结结巴巴,“你、你说喜欢我……是认真的吗?哪种喜欢?是朋友那种还是、是……”
说到这他自己都想咬舌自尽了,谁会跟朋友接吻啊!
他说不下去,对面也没有吱声。过了一会儿,他听见沙子压实的声音,有人走了过来。
额头触上粗砺的一角,卡维吓了一跳,慌张抬头,怀里就被扔了个东西。
那是个巨大的驮兽皮水袋。
“喝吧。”艾尔海森站在他面前,一手托肘,另一手执着一个和卡维差不多的铁杯,自上而下打量着他,“你不就是为此而来的吗?”
……当真是极不中听的话,但卡维莫名觉得对方并不是来找他茬的。
捏着水袋纠结半晌,他最终是自暴自弃的由蹲改坐,拧开了塞口,嘟哝:“这酒又不是你的,凭什么归你管……”
艾尔海森轻哼一声,饮了口杯中液体,视线眺向一旁远方。
为了驱散夜晚寒意,沙漠旅人大多只带烈酒。卡维给自己倒了小半杯,一口灌了,辣的连连咳嗽,还是觉得不过瘾,仍继续倒。
夜风逐渐不再刺骨,化成了舒适的凉意。卡维捧着着酒杯,哼着小调,前后摇晃身体,毯子从肩头滑落,连带着那些尴尬、紧绷、不安的情绪也一同卸下。
夜空明亮,群星闪耀,艾尔海森身在一旁,卡维突然想起了在“营地”时候的事情。
“不会就是那个时候吧!”他突然大喊一声。
艾尔海森问:“什么?”
卡维严肃的转向他:“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艾尔海森:“……”
他伸手将卡维腿边的酒袋拿了回来,面无表情道:“你猜。”
“让我猜啊……”卡维一扫先前话都说不利索的状态,容光焕发道,“就是在这次幻境冒险中了,你还记得因论派教授卡皮诺拉说过一个理论吗?人在因为危险而产生心跳加速的情况下时,如果遇见另一个人——”
艾尔海森打断他:“不是。”
“哦。”卡维并不气馁,“那是不是在你当时让我住进你家里的时候?听说是有这种情况的,人在遇到……嗯,境况比较糟糕的对象时,有时候会把同情——”
“不是。”这次艾尔海森连他手中的杯子都夺过来了,声音也冷了几分,“你还是别猜了。”
卡维怔然,红瞳莹然,里好像映着一万个破碎的月亮,让人觉得对他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他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双手,丧气地垂下脑袋:“……那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我?又希望我怎么做?”
艾尔海森说:“你可以什么都不用做。”
“这算什么!”过于搞不明白,卡维开始有点生气了,“你连我的答复都不需要吗!”
因酒精而有些发烫的面颊触到一点冰凉,艾尔海森撩开他的侧发,就像撩开一扇躲藏的门帘。
“不需要。”对方隔着些缕发丝和他对视,目光让卡维想到窟底浅池时那一瞥,不由哆嗦了一下。
“我知道答案。”
巨人峡谷调查一事告一段落,在赤光猎兽成员的护送下,二人顺利回到了阿如村。虽然中途卡维一度表示其实不需要送到这个程度,但迪希雅说这事关佣兵信誉,雇主说了要送到阿如村,那只送到白之桥上都不算数。
“再说,我也很久没和坎蒂丝见面了。”
迪希雅以半开玩笑的语气说这些话,卡维也辨不出真假,只好由她安排。
甫进村口,卡维便看见一群孩子在互相追逐奔跑。其中有一个白头发的男孩,在所有人都穿着短褂的时候只有他身着长袖,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奔跑速度,在一众小小的身影中遥遥领先,边跑还边回头大笑着。
他们如一阵风,贴着大人的衣袍消失在房屋拐角。
“……卡维先生?”前方不远处传来略带惊喜的声音,巴达维正从村长家出来,站在高处,一眼就看见进村的这支队伍,连忙跑来。
“那我就先送到这了。”迪希雅路上听说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知晓卡维和巴达维必定有许多话要说,于是拍了拍他的肩,“我会在阿如村修整几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随时可以来找我。”
卡维这次是真心感谢她,用力颔首:“日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可以来找我。”
“哈哈,等我攒够钱想要建一栋房子养老了!”迪希雅笑道,冰蓝的眸子里充斥着暖意,随后回首一嗓子,“怎么样啊艾尔海森?”
卡维身形一僵。
“需要我来回一趟送你到喀万驿吗?看在过去邀我入职的份上,给你打个折头。”
“如果你喜欢将精力浪费在不必要的事情上,那么教令院的工作确实更适合你。”艾尔海森已经换回了原本的装束,自后方走上前来,调整臂袖绑带,头也不抬。
迪希雅嘴角微抽:“你这人真是一点玩笑也开不起。”
艾尔海森今日便要启程返回须弥城。
昨日他们差不多行进到饱饮之丘的时候,突然遇上了一名稻妻服饰的快递员。那名快递员出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沙漠,神情自然地仿佛这就是条普通街道的标号房门。
“请问哪位是艾尔海森先生?”她从斜跨包里掏出一封信件,礼貌询问,身后细长的尾巴左右摇晃。
原来是教令院某个院系活动举办在即,审批流程中有一份重要文件不翼而飞,而前期有关这份文件的大部分准备材料都是艾尔海森负责的。执行委员们虽深知这位书记官一旦下班或是休假几乎就是查无此人的状态,但这次活动实在重要,只得高薪聘请“不论天南海北刀山火海不知道地址也没关系只要人活着就百分百给你把东西送到”的狛荷屋,以求解燃眉之急。
艾尔海森看完原委,原封不动的将信折了回去,递还给那名快递员:“我拒收。”
快递员大惊失色:“您都拆开包装了,快递又没有损坏,这不合规矩的!”
艾尔海森:“我休假时从不接受任何工作上的信件,这本是你身为配送员应提前和我沟通好的事情。”
狛荷屋价格昂贵,服务条款也详尽,其中一条是收件方有决定配送时间的权利,但因为提前沟通不便,几乎没有客人会特意提这种要求。
那名快递员像是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况,尾巴毛都炸起来了:“您、您冷静一下,寄件人还托我带一句话,这次耽误的您的假期,下次会以双倍的形式补偿回来。”
艾尔海森:“……”
艾尔海森:“啧。”
快递员瑟瑟发抖:“请、请别投诉我……”
最终那封信还是有惊无险的签收了下来。
时间回到现在,自被告知假期期间还要回去处理同事的烂摊子后,艾尔海森就是一副怏怏的状态。他对迪希雅的挖苦充耳不闻,经过卡维时停了一瞬,抬眼:“钱袋和钥匙还在身上吧?”
卡维:“……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艾尔海森耸了耸肩,懒散一摆手:“走了。”
迪希雅目视着对方远去,啧啧感慨:“真不知道他这样的说话方式周围人是怎么忍受的,你说是吧,建筑师——建筑师先生?!”
卡维蹲地抱头,无声尖叫。
他是智障吗为什么会问出那种问题!虽然他不是那个意思……但听起来也太怪了!
心脏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血液与热度更是不断往脸部聚集,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麻。
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一路了。
卡维喜爱喝酒,酒量尚佳,酒品一般,优点是从不断片,缺点也是从不断片。他总共只有两次希望宿醉后什么也不记得,两次都是和艾尔海森。
一想到自己喝醉了追问对方什么时候喜欢自己,卡维就有种想要扒开地表钻进去的冲动。可恨艾尔海森第二天还是照常和他相处,弄得他也不好再把话题掀开,只得表面寻常应对,私下里极度崩溃。
对方说不需要他做些什么……但卡维怎么可能在知道了之后还装作无事发生,那可是艾尔海森,又不是其他的什么人。
这时巴达维走近了,见卡维蹲在地上失魂落魄,大惊:“卡维先生,这是怎么了?”
迪希雅也表示一头雾水。
卡维“唰”的站了起来,懊恼地锤了锤自己的脑袋,决心先专注于眼前的事情。
早在前往巨人峡谷之前,他就决定无论探查结果如何,他都会把艾尔海森的结论告诉巴达维,而最后事实也证明艾尔海森的猜想是对的。
告别迪希雅,二人来到了接近白之桥的村中二楼高台上,从这里正可以将一楼孩子们玩耍的身影一览无余。
他们挑了一块平石坐了。在巴达维忐忑的目光中,卡维将居尔城与“茧”的事情娓娓道来。他尽量以简明易懂的方式说明,并省去了部分内容,像是世界树的信息——只说“茧”是一种罕见的地脉现象,以及他和艾尔海森陷入幻境遇险的经过。
深入调查是他的选择,没必要让巴达维担上愧疚后怕的情绪。
但即便如此,光萨姆是来自两千多年前的人这一条,就让巴达维震惊地久久说不出话了。
卡维观察他的神情,小心斟酌语句:“其实……他留在阿如村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毕竟他亲眼见过当时居尔城的惨状。
巴达维抓紧膝盖,深吸一口气后,望向萨姆的方向:“一开始他发现语言不通后便不愿意说话,我以为他无法融入这里的生活……但这几日看下来,孩子们的友谊或许比我想的要简单。”
“我怕他错失和家人团聚的机会,现在想来,我果然还是把自己的遗憾放到了他的身上啊。”
“巴达维先生。”听到对面略带自嘲的语气,卡维正色,“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话吗?‘不管出发点是什么,只要有人真正受到了帮助,那这个行为就是没错的。’”
“可是……”巴达维茫然,“这次的萨姆并不需要帮助啊,我不仅做了多余的事情,还给卡维先生您添了这么多麻烦。”
“这次的‘萨姆’不需要帮助,但说不定下次的‘萨姆’就会需要帮助了,与其去想做这件事有没有意义,当‘正确’的事情发生时挺身而出,我觉得这就是为人的意义。”卡维说到这里,突然觉得自己语气太过严肃了,霎时间难为情起来,抵唇咳嗽两声,“当、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并不是要求所有人都这样做——”
像艾尔海森就是绝对不会去搭理那些麻烦事的。
……完蛋,为什么现在又想起对方!
卡维这次是真被自己呛到了,猛拍胸口:“咳!总之,我想说的是,巴达维先生完全没必要对自己想要帮助他人的想法产生怀疑。毕竟帮助十个人,十个人里总有几个真正的受益者吧?”
巴达维愣愣。
“卡维先生。”
终于顺过一口气,卡维有些狼狈的抬头:“嗯?”
“我总觉得您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卡维:“……什么?”
巴达维笑了:“您之前在喀万驿和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怎么说呢……总感觉自己也不是很相信的样子,但现在不会了。”
闻此卡维呆住,默默抓紧了胸前布料。
一楼孩子们的笑闹声陡然接近,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小的身影自阶梯跑上来,正是萨姆。他一手一个苹果,来到卡维与巴达维面前,双臂一伸,蓝眼睛睁地大大的,里面的阴霾虽未完全退却,但如今却隐隐泛着亮光了。
“哎呀,这是给我们的吗?”巴达维完全把萨姆当自己孙子来带了,笑起来脸上都是慈和,“你从哪里拿来的?”
萨姆用食指在两鬓边晃了几下,又作出长枪突刺的动作。
巴达维了然:“哦!原来是坎蒂丝!”
他又转向卡维:“一定是迪希雅告诉她我们在这了。”
二人接过苹果,虽知道对方不一定能听懂,卡维还是道了谢。
萨姆腼腆一笑,转身一溜烟又跑走了。
手中的苹果颜色鲜艳,让卡维想到当初落在利露法尔脚边那枚。萨奇因说沙漠的野蛮源自于人类的劣根性,殊不知环境既能让人成人,也能让人变鬼。他只是傲慢的站在高处悲叹一切,有人却为此做出了行动。
阿提夫想让沙漠的孩子读上书,而卡维完成了阿如村第一座图书馆,冥冥之中,似乎就像天上的星象所示,有一些事是注定的。
“不过万一萨姆的身份传出去了,有许多教令院的学者找来怎么办?”巴达维见萨姆跑来,突然想起卡维过去提起过的事情,有些忧心道。
萨姆如今才刚刚适应阿如村的生活,如果可以,他是真心希望这个孩子不受打扰。
“要完全瞒住恐怕是不可能的。”卡维仍记得在喀万驿同他们一起研究过古阿赫玛尔语的纳赛尔丁,凭对方的性格,后续是一定不会放过萨姆这个研究材料的,“但是不必太担心,小吉祥草王说会控制事态的发展,一切以萨姆的健康成长为首要前提。他身上有许多希鲁伊时期珍贵的一手信息,日后进入教令院做研究会是非常不错的出路,当然这一切还是要看本人的意愿。”
如果萨姆想要忘却那段时光,做个普通人度日,那么没人有权利挖掘他身上的伤疤。
巴达维不料草神会插手这件事,难掩惊讶:“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不过您是什么时候遇到那位的?”
卡维呵呵干笑,心道:“梦里。”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当纳西妲第二次出现时,卡维几乎是立马意识到了他在做梦。
“很抱歉让你们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一连两次,纳西妲都是一上来就道歉。
这次他们谈话的场所不再是寂静园的凉亭,而是须弥城郊外的林道,只不过这林道既没有鸟兽也没有其他行人。纳西妲穿梭于树林阴翳间,面上都是愧疚之情。
“‘世界树的梦’对我的限制很大,要是干预太过,恐怕会给你们造成更大的混乱。”
卡维当然明白小吉祥草王的为人,对方是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愿违背子民意愿的神明,断不会做出袖手旁观的行径。再说无论是梦中指点,还是委托迪希雅前来帮助他们,都足以体现她对二人的关心。
于是他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倾身,像是行了感谢的一礼,认真道:“请不要这么说,您帮我们的部分和直接救了我们也没什么区别。”
无论是“分界点”还是“初始之路”,都是凭当时的情况根本无法得知的概念,如果不被提前告知,他们根本找不到出口。
纳西妲依旧怅然:“其实我听到了那句话。”
卡维尚不知危险,微笑:“哪句?”
纳西妲:“当时艾尔海森受伤,你抱着他哭着喊——”
卡维:“啊啊啊啊啊!!!”
纳西妲疑惑的仰头,见卡维背过身,双手撑住树干,耳朵尖都红了。
“您您您当时在场吗?!”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纳西妲想说她其实只是没现身,但一直有在观察幻境中的动向,但她感觉要是实话实说,对方就要一脑门撞树干上了。
“不,我只是……能隐约知道一点情况。”纳西妲决定撒个善意的谎言,并且很快就为这个谎言包上了真实的外衣,“世界树其实吐纳的是元素力,你和艾尔海森都是神之眼使用者,所以才会遭遇这种事情,普通人的话恐怕还未接近地脉,就会因为元素力的脉冲而晕倒,更不用说成为梦种。我在外部也是通过元素力的波动来感知情况,看不到具体细节……你放心。”
卡维终于感觉好受点了,同时意识到:“难道这就是您特意雇佣迪希雅小姐的原因吗?”
纳西妲颔首:“没错,只有神之眼持有者能接近地脉,而且只要不在暴露的地脉附近使用元素力,就不会被卷入‘世界树的梦’。”
卡维:“可是当时我和艾尔海森进入洞穴,也没有使用元素——”
他突然想起来用梅赫拉克扫描一事。
梅赫拉克虽拥有独立的能源系统,但最根本的驱动力,其实来源于卡维的神之眼。
难怪它可以和他们一同进入幻境!甚至因为这点,卡维怀疑过他们是以实体在活动,看到艾尔海森受伤时才会眼前一黑。
“居然……”卡维托住额头,双眸微愕瞪大,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次遭遇了。
充斥着机缘巧合,又得知了众多秘辛,曾有过命悬一线的时刻,但所幸最终顺利回到了现实,相伴之人也安然无恙。
“卡维先生?”巴达维的呼唤让他从回忆中脱离而出。
在那之后卡维又与小吉祥草王讨论了许多东西,其中就有萨姆的安置问题。巴达维提起这点,他本该想起对应的谈话内容,却不知为何,最先浮现的,是当时知道完整真相后内心的庆幸。
果然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无论艾尔海森需不需要他的答复,卡维都不想以模棱两可的态度去对待他人的心意,哪怕谈话的结果不尽理想,哪怕最终他不得不从对方家里搬出来,有些事情也不能因此逃避。
卡维作为双方中较为年长的一方,下定了决心。
然后这个决心一路消磨,在他踏上须弥城内街道时已经分毫不剩了。
骤雨初歇,须弥城外道路泥泞不堪,商贩货车轮轴受了潮,运行起来嘎吱作响。空气里弥漫着浓厚的土腥,北门三十人团刚交接了午班,酒足饭饱,一个两个困得不行。哈欠声中,其中一人看到了在进城队伍中明亮的一抹金。
“哟,卡维先生!”门卫打了个招呼,“外出回来啦?”
彼时那抹身影其实看起来像是要往回走的,听到声音双肩一颤,这才有些不自然的提着箱子回过身来:“嗯、嗯,是啊。”
门卫奇怪:“咦?你不是要进城吗?”
卡维点头:“要进的。”
门卫释然,正要再寒暄些什么。
卡维:“……还是不进呢?”
门卫:“……”
其实卡维现在非常有种想要假装突然接到一个新项目然后远走高飞的冲动,但是考虑到他几乎为零的存款以及堆积在城中的一大堆工作,他还是在门卫怪异地注视下垂头丧气入了城。
须弥城内一片祥和太平,老人拌嘴小孩打闹,吃食与香料摊举目可见,时不时有身着青白相间制服的人擦肩而过。卡维有种奇妙的感觉,他离城不过也就半个多月,但再看见这些熟悉的景色,竟恍如隔世。
根据时间推算,艾尔海森差不多前日就已回到须弥城,如今该还是在处理那份文件的事。卡维清楚教令院的做派,说是只丢失“一份”文件,但内容若非庞杂到五个人的执行委员会都补救不过来,他们是万万不会用那样的方式找艾尔海森的。
但卡维如今也不是很想回家,他还没整理好自己的想法,待在充斥着对方生活痕迹的地方怕是会如坐针毡,思来想去,他忽然想到还有一个绝佳的好去处。
兰巴德酒馆今日也是生意极佳。正是饭点,老板兰巴德一手夹煤铁钳,一手对着柜台上的菜单戳戳点点,向着新来的客人推荐菜品。
听见推门动静,兰巴德抬头,登时露出了热情的笑意:“卡维先生,好久不见了!”
看见这张自他学生时代起便未曾变过的笑脸,卡维也不由回以微笑:“是好久不见了。”
兰巴德道:“是要吃饭呐,还是取信?”
正巧先前那名客人点完单走了,卡维便来到柜台前,将梅赫拉克往角落一放,活动了下僵硬的肩颈,长出一口气:“都是,不过劳烦先把信给我吧,吃饭时正好可以顺便看看。”
“好嘞,你等会。”兰巴德放下钳子,用旁边湿润的白布擦干净双手,转身进了柜台深处。
对方是为数不多知道卡维如今借住在艾尔海森家的人之一。
卡维当年受过对方照拂,又被目睹和艾尔海森一起离开,于情于理都觉得瞒不下去,于是隔日找了个空挡和对方把实情说了。兰巴德听完,当即以自家招牌起誓,如果他将这件事告诉他人,从今往后从他手里出来的鱼卷都是糊的。
卡维原先的工作室和住宅地址都不能用了,又不能让客人们把工作信件直接寄到艾尔海森家,就将酒馆当成了自己的代收地。
不一会儿,兰巴德提着一捆扎地严实至极的信走了过来。
“一直以来谢谢您了。”卡维礼貌道谢,伸手要接。
兰巴德杵在原地没动,神色有些纠结。
“其实……”他嗫嚅着开口,“最近有人来找过你。”
卡维一愣:“谁?”
兰巴德顾左右而言他,用没提信的那只手挠了挠鼻尖:“她说她先去的你原先的房子,发现那里已经易主了,这才根据以往寄信的地址来到了这里。”
一刹那,卡维听到自己血液凝结的声音。
“我告诉她你最近好像不在须弥城,她就一直问你现在住在哪,一连来问了好几天,唉,我答应过你不能说的。”
“她、她现在在哪?”卡维轻声问,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左手抖得厉害,于是连忙用右手在柜台上摁住,压得死死的。
兰巴德看他神情,也不知道自己先前到底做得对不对:“早些时候她又来了一次,说今天是留在这里的最后一天了,她真的很想见你一面。我实在是有点不忍心,就说虽然我确实不知道你在哪,但是前日教令院的书记官刚回来,对方和你熟识,如果她实在想知道你的情况,可以去——”
他话音未落,卡维便自柜台旁疾冲向门外,差点和推门进来的其他客人撞了个正着。
“哎!”巴达维在后面喊,“你的信和箱子!”
太阳曾有过这么耀目的时候吗?光线晃得卡维连周围人的脸都看不清了。
双腿发麻,耳鸣阵阵,空气像滋生的菌孢,钻入肺部就开始生根发芽,带来一阵阵急烈的疼痛。他这阵子好像总是在奔跑着,急匆匆前往一个地方又一个地方,留给他在原地的时间总是不多,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停下来——光是维持生活的常态就让他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他怎么敢停下来。
通往教令院的斜坡又陡又长,卡维一口气跑上去,饶是他平日体力再好,此时脸也白了,撑着膝头直喘气。周围的学生们都打量着他,有些人认出了他是谁,有些人只是单纯好奇他为何这副模样,叽叽喳喳的谈论。
有一名戴眼镜的学生看不过去,前来询问:“你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嘶!”
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因为卡维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后者似想要说话,但跑得太急,先咳了几声,随后才沙哑道:“你知道艾尔……不对,书记官在哪吗?”
“我、我我不知道!”那名学生似是感受到了他的急切,语速也跟着加快了,“不过我听说他今天是有到院的……啊!你看!那不就是吗!”
他指向教令院门口,卡维立马顺着方向抬头。
檐下大门人流密集,但有两人鹤立鸡群,就像以隔板分出的独流,所有经过他们的人都会不自觉往旁边让让,像是觉得格格不入。一人正是艾尔海森,其实就算没有前代理贤者的名头,其本身的存在也足够令人印象深刻,只是他惯于深居简出,能让人见到的机会不多,而另一人是一名女性。
没有人会在那样一名女性经过时能忍住不回头看的。
她身着枫丹服饰,一席水蓝色的轻便旅装,白色内衬束到领口,正点缀着垂下来的一点点金色盘发。左手攥着蕾丝手套,另一手挎着一个精致小巧的编织包,即便周围人频频打量,她也没有展现出任何的反应,神情平淡,红眸低垂。
一时间,卡维的世界万籁俱寂。
他禁不住松开那名学生,快步上前。他一走近,那两人立马看见了他,艾尔海森眉头微挑,驻步抱臂,而女子则惊掉了手套。
在踏上台阶,距离对方只有一两步的时候,卡维停了下来,像是无法确认眼前的这一幕是否是自己的幻觉,喃喃:“……妈妈?”
回应他的是一个飞扑上来、柔软而又温暖的拥抱。
法拉娜紧紧抱着他,原先表露在外的淡漠疏离尽皆消失,语气激动:“天呐,卡维!我还以为这次见不到你了!”
卡维下意识抬臂回抱她,直感受到掌下跃动的心跳,才反应了过来:“等、等等,妈妈你怎么会在这?”
“有个过去的老主顾想找我谈一个项目,虽然我说我已经不承接须弥的工作很久了,但他还是坚持想和我当面谈谈。”法拉娜终于从惊喜的情绪中缓过神,稍稍放开卡维,微笑道,“我就想好吧,正好可以回来看看你。”
上次母子相见还是法拉娜结婚的时候,卡维只当下次见面遥遥无期,不料对方竟会主动找来,一时头脑混乱,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么我还有其他工作要处理,就先回去了。”另一道声音突兀响起。
卡维一惊,忘了艾尔海森还在场。
法拉娜回身,又恢复了没什么表情的模样,淡淡颔首致意:“谢谢你愿意抽出时间见我。”
破天荒的,艾尔海森居然客气了一下:“不用。”
听他们口气,像是事先已经谈过话了,卡维想起自己境况,霎时浑身发凉,不知艾尔海森说了什么,母亲又知道了多少。
“等等——”他慌忙想上前和对方说上几句,不料法拉娜挽过他的手臂,拉住了他。
“我今日傍晚就要坐船离开了。”法拉娜温和道,“陪我走走好吗?”
母亲如此说,卡维哪有拒绝的心情,但他又实在在意他们先前的谈话内容,一时纠结万分,只得瞪着阶上人。
艾尔海森见他一脸“你要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就等着吧!”的神情,像是觉得有趣,绿眸微眯,耸肩轻呵一声,转身走了。
这种极其不安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
法拉娜捡起先前弄掉的手套,拍了拍,转向卡维:“那走吧?”
“嗯、嗯。”事已至此,卡维只能专心在眼前的情况上,母亲归国是罕事,无论如何他都得呈现出最好的一面。
他们顺着卡维先前上来的路线往下行。应当不是卡维的错觉,他觉得周围人的目光更扎眼了,小时候他和父母出门就经常会遇到这种情况,为此还天真的烦恼过,认为自己是不是哪里长得和普通人不一样,否则为什么别人老盯着自己。
阿提夫将他从镜子前的椅子上提起:“因为我们家小机灵鬼太可爱啦!”
卡维扒着洗漱台的边沿,死活不下来:“胡说!隔壁安塔拉圆滚滚的也很可爱啊!为什么只盯着我看!”
阿提夫思考了一下,说:“好吧,那是妈妈长得太好看了。”
卡维这才接受这个理由。
任谁和法拉娜打过交道,大概率都不会认为她是个好相处的人。她要么拧着眉头,满脸严肃,要么面无表情,态度冷漠,只有对上家人的时候,她才会展露出截然不同的面貌,将最柔软的部分剖挖出来呈上。
正因如此,才分外脆弱。
卡维其实和阿提夫比较亲昵,虽然他也深深地爱着自己的母亲,但总怕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伤到对方的心,所以行事总是小心翼翼的。
就像现在,他和母亲并肩走着,却不敢主动挑起话题,只是时不时偷偷看一眼对方。
法拉娜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也偏头看过来,柔声:“你好像比我上次见你时要胖了。”
“是、是吗!”卡维立马捏了捏自己的脸,难为情,“我以后晚上少吃点。”
“为什么?”法拉娜笑了,“我希望你再胖点呢,现在也还太瘦了,上次你来枫丹——”
她说到这忽然不说了,神色如常的换了个话题:“工作压力不大吧?”
卡维还沉浸在“难道平日真吃太多了吗”的自我怀疑中,并未注意到对方的异样:“不大。”
“又在撒谎。”法拉娜摇头,“我就是做这个工作的,能不知道它的辛苦吗?”
卡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急忙辩解:“偶尔……是有积累压力的时候,但真的没到辛苦的程度,我遇到的甲方人都很好。”
“是吗?”
此时他们来到环梯中围位置,法拉娜停下了脚步,眺望下方大街小巷,阳光打在她的盘发上,如金织冠冕。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还是没什么变化。”她喃喃,“我既害怕它的改变,也害怕它的不改变。”
“妈妈?”
“卡维。”法拉娜转向他,平静问,“你现在住在哪?”
卡维听到自己脑内断线的声音。
“我打听过了,我们家那幢房子被卖掉了。”法拉娜抬手止住卡维想要说话的动作,“我不是在责怪你,那栋房子既然已经留给你了,那无论你拿它做什么都没关系,我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经过。”
卡维打量了一下过往的行人,面上的血色褪去了许多,上来想要牵法拉娜的手:“妈妈,我们换一个地方——”
“别想再敷衍我!”法拉娜一反平日温柔的模样,疾言厉色,双手不允卡维牵,死死地抓着手套,肩头颤抖,“整整两年!两年啊!你在信里什么都没有和我说!”
“我欢天喜地的来找你,却扑了个空,四下打听,谁都说你优秀,谁都说山里那栋宫殿惊世绝伦,可是……可是我不是想听这些啊,我想找我的孩子。”法拉娜说着说着,毫无征兆,与卡维相似的红瞳里突然滚下一滴泪来,“可是没人知道我的孩子在哪,我想要找个人问问,都发现我根本不知道你现在身边有什么朋友,只能去你每次寄信的地方——”
卡维看见母亲落泪,浑身一僵,听见这番话,更是胸腔剧痛。过往记忆一同涌出,设计稿纸被泪晕初的痕迹再度浮现于脑海,他语无伦次,眼前阵阵发黑:“对不对……对不起对不起,妈妈,真的对不起,我错了……”
终究还是又犯错了,只要有他在,母亲就无法开心起来。
他为什么要为艾尔海森的心意烦恼?
他为什么要在知晓老爹离开的真意后松了口气?
真相无论如何重要吗?像他这样的人有能力去回应别人的喜欢吗?眼前有个人正在因为他的存在本身而痛苦啊。
“喂。”肩头忽然被人一拍,卡维周身一震,惊惶偏头。
对方反倒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这是个在教令院下层摆水果摊的商贩,络腮胡子,方正脸型,如果硬板起脸,即刻就有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看起来原本是很想对卡维展现这种气势的,但看他一副像被拔了羽毛的落魄样,终是勉为其难收敛了点,指指正在哭泣的法拉娜,又指指卡维:“俩姐弟吵架不要在我摊口,围观的人多的都快让我没法做生意了。”
卡维这才意识到许多人已经不是路过偷偷扫一眼的程度,而是直接停下来交头接耳了。
“哎那边那个小伙子!收起你的素描本,小心我上你们学院投诉你!”
那妙论派绘画专业的学生面红耳赤,急急抱着画板蹿走了。
商贩驱赶完一些看热闹的,又从大斜挎袋里掏出一个墩墩桃,面色不善的塞给卡维:“拿着。”
卡维愣愣:“啊……”
“你姐哭成那样不知道拿东西哄一下吗?”
卡维:“……不是,她其实是我……”
商贩摆手:“哎呀,我管你们是什么,一家人生活在一起,谁还没吵过几次架?至于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吗?”
“好了,这位先生,谢谢你的好意……”那边法拉娜终于止住了眼泪,用手帕揩了揩眼角,鼻尖带点红,沙哑道,“不怪我的儿子,是我自己的问题。”
商贩先是因对方突然和自己说话一惊,随后又被“儿子”一词给震地半天回不过神来,最后对上法拉娜那双尚含泪水的眸子,赭褐色的皮肤顿时憋成绛红,舌头打转:“那那那那挺好的,反反反正别影响我做生意!”
他如一道离弦的箭弹射回自己的摊位,在周围摊贩的哄笑声中遮住了脸。
“刚才真的很抱歉。”这次法拉娜主动来牵卡维的手了,像小时候一样捏了捏他的手心,虽然面上还残留着几分悲意,但能看得出她在极力维持开朗的神情,“一时没有控制住情绪。”
卡维:“没有!我才是……真的很抱歉,但是妈妈你要相信我不是故意——”
法拉娜摇了摇头:“我们换个地方聊吧。”
他们选在了普斯帕咖啡馆,在老板的推荐下坐了最里间的位置,既隔绝了外部的视线,也让他们的谈话不至于被旁人听去。
卡维还拿着先前商贩给的墩墩桃,不知道放哪,只好先小心贴在桌与墙之间的夹角。圆鼓鼓的桃身,上窄下宽,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是进谁的腹囊,只能先努力美丽着。
法拉娜下了单,两杯咖啡很快地便被呈了上来。做设计师的都已经和咖啡成了密不可分的伴友,只是闻着香气就感到心安。
服务员走了,卡维低着头,在脑海里将解释隐瞒卖房这件事拟了草稿,翻来覆去念了遍,没想到法拉娜再一开口,却是截然不同的话题。
“卡维,你想过要来枫丹发展吗?”
卡维惊愕:“什么?”
法拉娜双手交握在桌前,神情并不像是在开玩笑:“你可能不知道,枫丹的建筑设计师市场比你想的还要广大,而且他们很喜欢其他国家的建筑师。须弥这十几年来的艺术氛围都太萎靡了,换一个环境发展也是好事。”
“等等等等!”卡维扶住额头,试图消化这个提议,“我……很感谢你为我着想,可是我已经在须弥工作很多年了,关系网也在这边……”
法拉娜:“这个你不用担心,到了那边我可以把我的关系网介绍给你。”
卡维:“可是大贤……阿扎尔倒台后,有关艺术领域的限制已经放开了,大众的观点也在改变,有些人是愿意为特殊的设计花钱的,像之前我建卡萨——”
他忽然哽住了,不知道该不该往下说。
“卡萨扎莱宫是吧?”不料法拉娜完整的说出了他心血之作的名称,温和笑道,“我这次来也专门去看过了,本来是想打听一下那边有没有你的消息……罢了,不说这个,虽然那是私人住宅我不能进内参观,但是光在外部打量,就确实冠的起‘惊世绝伦’四个字了。”
卡维屏住了呼吸。
原来母亲去看过了。
而且母亲还夸赞了他的作品。
“当时在信里,你也只说你在山里完成了一座宫殿,轻描淡写的,我都不知道是这样的作品。”法拉娜垂下眼,交握的十指微微发力,指尖发白,“但是卡维,你也明白不是所有人都会出钱请你做这样的设计的。”
卡维刚充盈起来的内心顿时冷静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小小的“嗯”了一声。
“所以来枫丹,好吗?”法拉娜的声音染上了点急切,“你可以和我一起生活!如果、如果你觉得不太习惯,我也可以托关系在那边帮你找房子,你不需要做任何事情,只要人过来就好!”
卡维突然意识到了点什么,呆呆:“妈妈,你是在……觉得愧疚吗?”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母亲的病灶。
只要看到他,就会联想到父亲,哪怕离开了须弥,哪怕拥有了全新的生活,只要过去的孩子找来,母亲就一定会想起那段痛苦不堪的时光。
所以他想把自己存在降到最低,不让对方操心,不让对方挂念,即便是浑身负债在酒馆通宵的那些日子,他也从没动过哪怕一丁点向枫丹求助的心。
但刚才法拉娜的眼泪似乎说明,他做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决定。
他诛了一个母亲的心。
“愧疚吗?”法拉娜深吸一口气,仰头,将重新将要掉落的眼泪忍了回去,“抱歉,我哭的话会给你压力吧……让我缓一下。”
过了一会儿,她道:“我怎么能不感到愧疚?”
“阿提夫走得时候,我……太痛苦了,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生活下去。好像身体里的一部分被挖走,所有事情都失去了意义。”终究还是没忍成功,法拉娜用一只手压着上半张脸,吸气哽咽,“我知道你在自责,但说实话,我当时一点也没有怪你的意思,那件事谁都不能怪,它就是发生了,然后毁了我们的生活。”
卡维从未听到过这些话,一时眼眶也有些发酸。他想要去握法拉娜放在桌上的手,又不知道合不合适,正要缩回手时,对方却紧紧攥住了他。
“我明知道不是你的错,明知道你也在为此痛苦,却根本分不出心力去安慰你。”法拉娜再度痛哭出声,“对不起……卡维,真的对不起,我不是个称职的母亲,我甚至还要你来照顾我的情绪!”
卡维慌张:“不是的,不是的……”
他断断续续只会说这一句。
“我就那样逃去了枫丹,看着你寄来的说万事安好的信,幻想你过得真的那样好,那样快乐,我都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卖掉房子后又过着怎样的日子!”法拉娜拉过他的手,抬起满是泪痕的脸颊,哀求,“和我去枫丹吧?我们像过去那样的生活,好吗?”
如果是尚在教令院读书的时候,母亲如此请求他,卡维即便放弃未完成的课业,也会和对方同去;如果是理想初遭挫的时候,母亲来信要求他,他或许会苦恼好一阵子,但还是会重新制定自己的职业计划,尝试往枫丹发展。
但现在,在卡萨扎莱宫完成后这漫长的两年时光里,似乎有什么悄然改变了他。
自和法拉娜重逢后,卡维一直处于惊疑无措的状态,他太怕重蹈覆辙,也害怕看到母亲如今的模样。但有时候太过小心谨慎,反倒错开了触碰真心的机会。
法拉娜将自己真实的心情全部托出,那卡维也不能因为惧怕就一味隐藏。即便会产生争执,但就像那名商贩所言,家人并不是吵一架就会消失的存在。
“妈妈。”卡维深呼吸,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正色道,“我不能和你去枫丹。”
法拉娜一愣。
“我并不是不想和你一起生活,只是……我现在过得挺好的。”卡维生怕对方不信,加重了语气,“刚卖掉房子时确实有段拮据的日子,但现在已经完全处理好了,我的朋友和客人都在须弥,最重要的是,我喜欢这里的生活。”
无论是繁茂的雨林还是广袤的沙漠,宝商街的墩墩桃亦或是酒馆内的佳酿,书房内的木头摆饰以及门缝里透出来的亮光,都构成了卡维所热爱的,所在须弥度过的时光。
“我答应你,从今以后会在信里写实话,遇到事了也不会再隐瞒。”卡维垂下脑袋,“我过去只是怕打扰了你现在的生活。”
“……既然是你的事,又怎么会是打扰?”法拉娜颤声道。
卡维丧气:“对不起。”
法拉娜摇头:“不,这都是我以前给你太多压力的缘故,让你都不敢和我诉苦,我才要说对不起。”
母子两人争相道歉,场景一时有些怪异,相视片刻,法拉娜破涕而笑。
她像是觉得自己这样子不好看,从包里抽出先前的手绢捂了脸,吸了吸鼻子:“你既然都这样说了,我还能怎么办呢?”
卡维明白对方理解了自己的想法,心下暖然:“谢谢你,妈妈。”
法拉娜:“一定要记得写信知道吗?每个月至少给我写一封。”
卡维点头:“我知道的。”
法拉娜:“有空也多来枫丹转转,带朋友来也没问题,提前和我打好招呼,无论如何我都会把时间空出来的。”
卡维笑了:“好的。”
法拉娜:“所以你现在住在哪?”
卡维:“……”
法拉娜察觉到了他的迟疑,猛然将手绢扯开:“你不会到现在都还没有一个稳定的住处吧?!”
卡维连连摆手:“不是!不是!”
他其实很想把这一话题带过去,但是他上一秒才保证一定会向对方说实话,如今隐瞒实在有违良心,只得硬着头皮道:“住在一个……朋友……家里。”
法拉娜追问:“哪个朋友?我认识吗?”
卡维:“呃,认识的,你们刚才才见过。”
“你是说那位书记官?”法拉娜有些惊讶,“说起来我还以为你的朋友都是些同院前后辈,怎么会认识在这个职位上的人?”
卡维:“之前读书的时候就认识的,后来也一起办过联合课题。”
虽然中途课题崩了,两人也不欢而散。
法拉娜轻轻的“啊”了一声,双眼发亮:“难道是他?”
卡维大感不妙:“什、什么?”
法拉娜微笑:“你不记得了吗?那时候我刚去枫丹不久,你给我来信,说认识了一个十分聊得来的学弟,先前你给我的信都是一页纸就写完了,那次可写了整整三页呢。”
卡维嘶了一口凉气,干巴巴道:“……没有吧,妈妈你是不是记错了?”
法拉娜:“怎么没有?信我都保存着呢,你要是不信,下次来枫丹了我找给你看,你也可以带回来给当事人看。”
法拉娜本意是觉得那封信算是少年友谊的一个见证,如今再拿出来翻看一定是件温馨的趣事,但卡维被这个提议刺激的头皮发麻,一想到艾尔海森可能会看到自己年少时期的烂漫胡语,就有种跑到枫丹销赃的冲动。
“有、有机会再说吧。”虽然这个机会卡维大概是永远不会给出,他迅速切了一个话题,“说起来妈妈你之前是不是和艾尔……就是我那个朋友聊了一会儿?你们都聊了什么?”
法拉娜和悦道:“没聊什么特别的。”
看她的样子像是真没有什么特别的,卡维内心松了口气。
“他很有礼貌,性子也沉稳,有这样的朋友在你身边,我也放心了许多。”
卡维:“……”
这是谁?
“说来奇怪,我总觉得他有些眼熟,像在哪里见过。”法拉娜并未发现卡维瞳孔深处的震颤,垂目思索,过了一会儿,又释然的摇了摇头,“可能是错觉罢。”
“我听酒馆老板说你们认识,就去找了他……其实当时也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他真的看起来挺了解你的,我问的,他也都认真回答了。”
“他说你这几日都在沙漠做工程调查,不日就会回来,让我不要太挂心。还说你现在虽然时常花钱大手大脚的,但基本上衣食无忧,说你经常被人坑蒙拐骗,但因为周围还是良善人居多,所以总不至于——”
“等等等等!”卡维突然抬起一只手止住了法拉娜接下来的话,另一只手捂面,猛地弯下了腰,脑袋差点磕在桌面上。
那家伙都跟母亲说了些什么啊!
虽然总体上是好话,但那些多余的前情提要是怎么回事?!而且对方是什么时候想好这些说辞的,列的那样详细,简直好像、好像——
他一直在认真的注视着卡维一样。
心如擂鼓,双颊阵阵发热,闭目倾听好似还能捕捉血液急速流动的声音。如果他不知道艾尔海森的想法,想必就不会因为这几句话而如此心慌意乱了吧。
“卡维?”法拉娜诧异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卡维在几个深呼吸间调整好了状态,有些难为情地坐直,但还是不敢看母亲的眼睛,只是盯着咖啡桌上面的木材纹理。
“突然间怎么了?”
卡维张了张口,卡壳半天,最终半是踌躇地开了口:“……妈妈,你觉得长期相处带来的熟悉感会与爱情混淆吗?”
他从阿如村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虽然初开始被吓了一跳,但仔细回想,他其实并不反感这份心意,包括那个吻……也一点也不让人讨厌。但这不能代表他的情感和艾尔海森的就是相同的。
他们一起相处太久了,又过分的刺探过彼此,虽然不是在人生中的每个阶段都无时无刻在一起,但总有一些界限会被模糊。
“我先前……找到了你的笔记本,为了解开密码去拜访了萨赫哈蒂教授,然后听说了你和老爹的一些往事。”
卡维小心抬头,观察着母亲的神色。换作以往,他是绝对不敢在母亲面前提起父亲的,但经过方才的对话,他似乎觉得可以问出口了。
果不其然,法拉娜闻此只是微怔了一下,但并没有做出太大反应,沉默片刻,才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你解开了啊。”
“其实那本笔记原先的密码是我的入学日期,因为是我的母亲在我入学那天送给我的,后来到和阿提夫结婚,我就把密码改了。”法拉娜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弯起眼,对上卡维的视线,“你知道吗?你的这个问题,我当年也思考过。”
“从学院刚毕业时很辛苦,那时候须弥对于‘艺术’、‘美学’等概念的包容性更差,没人能理解我想做什么,都纷纷劝我换一条道路。当时的我烦透了,只想让周围的人全都滚开,也就是在这时,阿提夫出现了。”
“真的很奇怪,我又不认识他,突然就冒了出来,说过去和我一起上过几节公共课,说我上课发言有多么多么精彩。”法拉娜叹气,“你也知道你父亲那个人吧?话匣子一打开就停不下来。”
卡维想到在幻境中所见的阿提夫确实是这个模样,不由露出了一点笑意,原本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些许。
“他说在路上见到我几回了,我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所以想来问问我是不是有什么烦恼。唉,他又不是这个行业的人,知道了我的烦恼又能如何?我只当他又是那堆没事找事的家伙之一,正好当时确实因为某个项目在气头上,就说你既然想知道我的烦恼,那就要一字不落的听完。”
法拉娜端起已经有些冰凉的咖啡抿了一口,顿了顿,道:“也是这间咖啡馆,我拉着他骂了甲方五个小时。”
卡维呆然:“啊?妈妈你还会骂人的吗?”
法拉娜:“做设计师的还没骂过人的,这片大陆上怕是找不出一个吧。当然,生了你后我收敛了许多,毕竟总不能教坏孩子。”
“我那时候纯粹是在撒气,以为他会中途找机会溜走,没想到阿提夫硬是听完了我所有的抱怨,还给予了我许多鼓励。我当时想这个人兴许只是礼数比较好,心里还有些愧疚,但是经过这件事,他以后肯定不会再来找我了。”法拉娜摩挲着咖啡杯沿,似是回忆起那时候的情景,轻笑出声,“结果他第二天又找了过来,问我心情好点了没,没骂够的话今天可以接着骂。”
卡维:“……”
“自那以后我们便经常见面了,我有朋友说他心机深沉,知道我没什么和人交往的经验,刻意粘着我,好让我习惯他的存在。我自己中途也想过会不会真是这个道理,会不会其实我并不是喜欢他。”法拉娜突然凝起了神色,“但并不是这样的,两者或许很像,或许有些人真的会因此而混淆,但有那样一个瞬间,你会觉得时机刚好,身边就应该有他的存在。”
卡维呼吸一滞。
法拉娜赧然笑笑:“抱歉,说得有些不清不楚,这应该解答不了你的困惑吧?”
“不会……”卡维喃喃,恍惚下眼睑低垂,收紧了十指,“我会认真思考你的回答的,谢谢你,妈妈。”
这之后两人又聊了许久,逝者的魔咒破除,法拉娜讲了许多以往卡维不知道的、有关阿提夫的事情,卡维也将自己当初建造卡萨扎莱宫的诸多细节和盘托出。法拉娜听得很认真,像是要把这好几年间有关卡维的空白部分全部填满。
两人话到了天黑,咖啡馆内外升起盏盏明灯,而法拉娜的登船时间也再延不得。卡维一路将对方送到须弥城西边的码头,这里的客运小船将会把法拉娜先送去奥摩斯港,后者再转乘大船回到枫丹。
码头长灯明亮,灰蛾扑飞,潺潺的水声不绝于耳,间杂几声卸货工人的吆喝。
“一定记得写信。”临行前,法拉娜摸了摸卡维的脸,再度叮嘱。
卡维认真应了,目送对方在船员的搀扶下提着裙摆上船,船身晃晃悠悠,随波远去。当年他也是像现在这样站在奥摩斯港的码头,船身每远去一分,他就觉得身上的温度被抽离一分,虽是暂离,形同永别,一想到要回到空荡荡家,卡维就连将目光从船身上移开都做不到。
但今日他内心毫无落寞之情,有的只是对下次相见满满的期待。
心情颇好的背手转身,卡维迎着晚风,想今日双手还真清闲。
……
酒馆大门被再次用力推开,兰巴德正端着托盘上菜,一抬眼看见气喘吁吁的卡维,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卡维三两步上前,语带颤抖:“梅、梅梅梅赫拉克呢?”
兰巴德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对方说的什么:“哦!你的箱子啊!刚才大书记官来过,把它和你的信都——”
“谢谢!真的非常谢谢!不管是哪件事!”卡维得到答案,又如一阵风般的卷出了门。
兰巴德和其余客人皆作目瞪口呆状。
“好吧……”兰巴德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挠了挠后颈,“最起码看起来是有精神的。”
卡维飞奔回家,停于门前阶前,一摸口袋,钥匙还在!他大松一口气,开门而入。
暖光伴随着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卡维还什么都没看清,眼前便倏地一暗,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撞上他的额头,力道虽不大,但也疼的他叫了一声。
梅赫拉克“哇哇大哭”,显示屏上不断地闪过下落的圆点。这已经是它第二次被主人忘在脑后了,从睡眠模式中醒来便发现自己被丢在了酒馆,想要飞出去寻找却不料被大白日醉酒的客人们逮住,像研究电子宠物一样来回摸索,如果不是老板及时救下它,它的箱身上就要满是烤肉油了!
而如今卡维确实是在梅赫拉克身上闻到了一股子烤肉味,赶忙把想要再贴过来的箱子隔远了点:“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忘记你的——等等你别挤过来!身上怎么油乎乎的啊!”
“看来谈话结果不错?”
突然响起的冷淡声线让卡维意识到这个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霎时尴尬,忙握住梅赫拉克箱柄往下一拽,这才得以看见屋内全景。
其实并不需要仔细打量,这里的每一处每一角卡维都熟悉万分,世界树制造的幻境虽逼真,但到底是有一些不同。具体是什么,卡维说不上来,或许是现实生活中的这间屋子的灯要亮点,或许是空气中的熏香要浓密一点,或许是桌椅之间的空隙要大点。
而那空隙,显然是艾尔海森为了方便他架着腿看书将桌子往前推的。
对方坐在右方长塌上,兴许是刚回来不久,披风还没脱,左手执书,右手翻页,侧颜沉静而稳固,并不偏头一分。
换作平常,卡维肯定要就对方乱移家具破坏空间平衡一事抱怨一番,但今日他没这么做,既为有严肃的事情和对方谈,也为桌上摆着打包带回来还没动过的饭菜以及两壶酒。
心脏像被人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泛出酸麻,卡维发现艾尔海森是真的很喜欢他,但他过去竟然从来没意识到过。
“做什么打包这么多?要是我不回来吃怎么办?”卡维语气如常的上前,将终于安分下来的梅赫拉克往旁边一放,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艾尔海森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些是给你的?”
卡维:“……”
艾尔海森欣赏够了他的表情,又继续看书:“开玩笑的。”
卡维撤回先前的想法,并对眼前之人是否真的喜欢自己产生了严重怀疑。
他本来想酝酿点情绪说些掏心窝子的话的,被对方这么一打岔,顿时哽的什么也说不出来,而艾尔海森也不像想和他进行什么交流的样子,只是自顾自的阅读。
行吧!行吧!那大家就这么揣着明白装糊涂吧!
卡维出离愤怒了,抓过桌上艾尔海森一同提回来的信件堆,动作粗鲁地拆了起来。广告、广告、传单、广告、工作的邀约先放一边、传单、嗯?怎么还有一封来自枫丹的信件?
不是法拉娜,母亲不会用这么昂贵的信纸,而且如果她有寄信来,先前肯定会提到。
卡维将其余信件暂且放到一旁,将这封信翻了过来,不期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商团印章。古莱什商团?麦卡丽姆?
卡维赶忙将信件拆开。
来信者果然是他当今接洽的主顾麦卡丽姆,对方早已到达枫丹,工作上的事告一段落后,突然想起须弥这幢房子的事,故来信告知卡维。
“……其实这本是一封辞退信,卡维先生才华横溢,头脑却实在死板,我第一次见到有人和钱过不去……”
卡维:“……”脑海里已经浮现出对方傲慢嫌恶中又带着不解的语气了。
“……你既不想要这个项目,那给别人做就是了,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但是最近做梦,我老是梦见小时候在那幢屋子里生活的时光。二十多年过去了,很多记忆理应模糊,但我发现梦里我还记得,记得卧室窗台上的风铃,那是母亲怕我午睡着凉,特意为我做的……”
“……和你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但是我要在枫丹生活几年,须弥的房子改装了一时半会也住不上,你这么维护里面的设计,想来是有些特别的地方了,那么等我回来重新看过再做打算也不迟……”
“从结果来看这好像还是一封辞退信,不过你本来也不打算按照我的计划走吧。定金我会稍人前来取回。古莱什商团。麦卡丽姆。”
卡维发出了一声笑。
艾尔海森翻书的动作一顿,循声望去。
卡维确实是在笑,将信纸往旁边一扔,大伸了一个懒腰,金发于灯下熠然,眉梢眼角都是俏意:“我项目又吹了!”
这完全是个下意识的举动,卡维笑着说完才反应过来他如今不该对艾尔海森这个态度,对方指不定要板着脸说“为这种事高兴看来你对本月房租很有自信吧。”
不料艾尔海森听罢,竟然微微一笑:“是吗?”
那是个极浅、极轻的笑,不含讥讽与嘲弄,在对方白玉似的脸上一绽而过,让卡维屏住了呼吸。
这一刻一切都很好,温暖的屋室、飘香的食物、甜醉的酒酿,他因为一件事开心着,而另一人给予了他一个笑。卡维突然明白了母亲口中的“那样一个瞬间”是什么。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绕过桌子,在艾尔海森讶异的目光中捧住对方的脸,吻了上去。
青涩而急促的动作,卡维死死闭着眼睛,对方的唇瓣冰凉而柔软,却让他整个人都烧了起来。他能感受到艾尔海森紧绷的身躯,喷洒在面容上的呼吸,食指触到了对方的耳垂,卡维十分紧张,无意识一勾。
腰际传来一阵带力,卡维一惊,整个人身形不稳向前倒去,正跨坐在了艾尔海森腿上。两人因此错开,气息紊乱,皆垂头喘气。
卡维双手环在对方肩上,过了一两秒,才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姿势,当即毛了:“放放放放开我!”
艾尔海森却是紧紧箍住他的腰,臂袖金属佩饰正压在卡维腰窝。
对方缓了一口气,恢复成了往日无波无澜的模样:“你刚才是做什么?”
在这种距离下问问题!?
卡维挣扎:“你放开我再说。”
艾尔海森:“行。”
下一秒,卡维视野上下一晃,后背一软,结结实实的倒在了长塌上,而艾尔海森正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自上而下盯着他,淡然:“现在可以说了。”
卡维:“……”
艾尔海森:“我可没抓着你身体的任何一部分。”
确实,但你膝盖抵着我大腿根了。
卡维有些无可奈何地回望着对方:“你不是不需要我的答复的吗?”
艾尔海森挑眉:“我只是问你刚才在干什么,又不是问你别的。”
卡维:“……你到底少争一句会怎么样?”
艾尔海森轻笑:“不怎么样。”
卡维见不得他那样的表情,只好认命捂脸,自暴自弃:“好吧!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可以了吗?”
艾尔海森半晌没说话。卡维偷偷从指缝中往外窥,却被攥住手腕压到了身体两侧,登时一惊,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再次衔住了唇。
“嗯,我知道。”喘息间余,卡维听到艾尔海森低声说,“不过这不是你给我的回复。告白应该拿出平时三倍的诚意来吧?再说一遍。”
卡维今日终于有空收拾自己的屋子了。
他将废弃的稿纸都团成团塞进一个袋子里,又将绘图工具全部擦拭一遍放好,衣服……按照色系和风格分类,还有堆在角落的、之前搬家带过来的箱子也要拖出来晒晒太阳了。
卡维在其中一个箱子里发现了两样意想不到的东西:一副挂毯和一台留影机。
挂毯是卡维从自己之前的家里带过来的,因为是父亲在外淘回来的东西,他一直不舍得扔。现在看其实做工相当粗糙,色彩的搭配也很怪异,真不知道当年母亲是怎么容许父亲将它一直挂在客厅正墙上的。
上面的图案也很简单,织就了一个据知论派学者所言代表无限圆满与和谐的符号。
卡维拿着挂毯陷入了沉思。
半个小时后,他拎着锤子抹了把头上的汗,满意地看着挂在客厅侧墙上的那张毯子。它既不碍事也不招摇,任艾尔海森回来想挑刺也没地方挑。
确认角度没有任何的歪斜后,卡维拿起一旁桌上的留影机,略有些生疏的对着那一角按下了快门。
留影机是当年去枫丹参加母亲婚礼时对方送的礼物,卡维一直没用过,此时翻出来,又想到对方一直让他在信里多加些生活的细节,便觉得没有比相片更好的传达方式。
今日也阳光明媚,光线正好。
END.
完结撒花!感谢一直以来追更的各位朋友!
【知妙】泵出黎明
合志文解禁了,所以放出来啦~本文最初完稿于2023年3月,卡维还没实装,人物故事也不甚明晰,所以在此次放出之前做了一些修改,可能与本子里的内容不完全一致,但剧情是一样的。
•科幻AU。仿生人海x人类维。
大梦纪元四百九十九年,教令院,审讯室。
“卡维,我必须提醒你。”妙论派贤者郎姆索双手交握,平放在大腿上,“即使你的不在场证明十足充分,也并不意味着可以高枕无忧。”
苍白的灯光下,艺术家耸了耸肩。
“好吧。”他说。
年长的贤者抿紧了嘴唇,白炽灯便在他的嘴角边投射出一个尖刻的三角阴影。他沉默着,直到威压般的寂静充斥到审讯室里的每一个角......
合志文解禁了,所以放出来啦~本文最初完稿于2023年3月,卡维还没实装,人物故事也不甚明晰,所以在此次放出之前做了一些修改,可能与本子里的内容不完全一致,但剧情是一样的。
•科幻AU。仿生人海x人类维。
大梦纪元四百九十九年,教令院,审讯室。
“卡维,我必须提醒你。”妙论派贤者郎姆索双手交握,平放在大腿上,“即使你的不在场证明十足充分,也并不意味着可以高枕无忧。”
苍白的灯光下,艺术家耸了耸肩。
“好吧。”他说。
年长的贤者抿紧了嘴唇,白炽灯便在他的嘴角边投射出一个尖刻的三角阴影。他沉默着,直到威压般的寂静充斥到审讯室里的每一个角落——
“现在,你有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然后他不急不缓地开口道,“如果你答应,教令院可以同缄默之殿协商,提前解除你的禁足和禁业。”
“什、什么?”卡维霍然坐直了身体,“什么禁足禁业——先生,我刚从沙漠回来就挨了一闷棍,醒来就在这儿了,艾尔海森造反我是一点没听说,还是您告诉我的呀!”
“如果你认真听我讲话,就会发现我已经对此做出了回答。”郎姆索说,“‘即使你的不在场证明十足充分,也并不意味着可以高枕无忧’。”
“哈?”卡维有点恼了,抬手指向了桌上的测谎仪,“我已经陈述了不下十遍我跟艾尔海森的计划毫无瓜葛,测谎仪也没报过警,您没有资格跳过取证直接制裁我!”
“很不幸,我有资格。”郎姆索平静地回以注视,“何况你主观上没有参与他的计划,并不意味着他的计划与你无关。”
“……”卡维皱起眉梢,“什么意思,你怀疑艾尔海森把我当枪使?”
郎姆索意味不明地摇了摇头,并没有对此作出回应:“来吧,回答我。协助我们,是,或者否。”
“……”艺术家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呼掉了,“我实际上并没有第二个选择,对吧?”
“你可以这样认为。”贤者说。
“相对地——”卡维撩起眼皮,“你们也没有第二个选择,对吧?”
贤者一顿。
“堂堂七位领头人,学者中的学者,若不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何至于下作得像群土匪,派人来绑架我?”卡维耻笑道,“我猜,那家伙应该是往底层代码里植入了能够直接威胁虚空的东西,才会让你们如此噤若寒蝉。”
“仿生人并没有随意删改本体数据的权限,也就是说,拆弹的‘钥匙’现在还躺在艾尔海森的内存片里,只是你们找不到罢了。”卡维若有所悟地勾起嘴角,“那家伙把钥匙封进了一座‘迷宫’,岔路里塞满了病毒,对吧?”
朗姆索故意倒抽了一口凉气,显出十分惊诧的样子,然而眼睛依旧不躲不闪地停留在卡维脸上:“卡维先生,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急着讽刺别人。”
卡维晃悠的小腿一顿。
“艾尔海森给这座迷宫起了个名字。”朗姆索心平气和地说了下去,仿佛知道这一着必会将他定在原地,“叫‘艾尔卡萨扎莱宫’。”
卡维放在桌上的右手骤然攥紧。
“……哦。”艺术家有些艰涩地挤出这个字,强行压下了剧烈跳动的心脏,“那,那好吧。让我帮忙也,也不是不行。”
停顿了两秒,他又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补充道:“但是,我也有条件。”
郎姆索扬了下眉毛。
“——把艾尔海森放了。”
年轻人说得理直气壮,势在必得,倒是让贤者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
“那是个背叛教令院的罪人。”勉强跟上话题之后,朗姆索皱起了眉头。
“我知道。”卡维毫不迟疑,“但这就是我的条件。你什么时候把他还给我,我就什么时候开始破解卡萨扎莱宫。”
眼见郎姆索的脸色难看起来,卡维悬在半空的心便放下了一半:那个定植在虚空逻辑里的插件果然是个定时炸弹,并没有给人拖延的余地。果不其然,仅仅片刻的权衡过后,年长的贤者便冷着脸做出了让步:“为了防止你在解码过程中被他误导,我们会删除艾尔海森有关钥匙的全部记忆。”
“请便。”卡维很大度。
“为了防止艾尔海森威胁到他人的生命财产安全,我们将在他的体内安装自毁程序,一旦他脱离住宅范围,就会强制启动。”
“请便。”
“最后,我们需要一段时间来评估他的危险系数。”贤者提出了最后一个条件。
“……哼,”卡维嗤笑一声,“小小的一个书记官,居然叫你们怕成这样。”但他旋即优雅地展开右手,做出了一个邀请的姿势,“不过,请便。”
【01】
艾尔海森从休眠中醒来。两个风纪官牢牢地钳制着他的手脚,将他从狭小的休眠舱中拖了出来,另外两个人为他裹上量身定制的约束衣,双手交叉捆在胸前,又摁着他的脑袋戴上了止咬器。
“去哪?”艾尔海森问。
“你家。”他得到了一句简短的回答,随后就被两支漆黑的M4A1对准了脑袋。行动小队的队长站在他的面前,右手端枪,左手掏出对讲机,简短地说道:“准备就绪。”
五分钟后,四人押送着艾尔海森离开了禁闭室。他们的目的地离这儿很近,走路只需要不到十分钟,从智慧宫正门的斜坡下来,半道就能瞧见半片翠绿的屋檐:那是教令院划拨给艾尔海森的房产,制式就跟教令院的主体建筑一样古朴而大气,自带的精装被卡维评价为“无功无过”——这评价其实已经很高了,尤其是考虑到艾尔海森自己对室内装潢所做的优化一向只能换来“毫无美感”、“太恐怖了”,或者“是我…嗝,我真的,喝醉了…还是,它,它就长这样?”
想到这里,艾尔海森仿佛又看见了那人发表意见时撇得漂洋过海的嘴角。四把步枪顶着脑袋,他居然有点想笑。
就快了。艾尔海森想。他马上就要回到那个麻烦精身边去了。
风纪官按响了门铃,不多时,门里便探出了一颗蓬松的金色脑袋。
艾尔海森站在门口——准确点说是被一左一右地押在门口,身边环绕着四位风纪官,人手一杆黑漆漆的步枪,枪口正对他的头颅。
“呃,”卡维抓了抓后脑勺,“好大的阵仗。”低头看向艾尔海森,“我确实申领过一只宠物,以防万一,应该不是指的你吧。”
“……”押送他的风纪官有些无奈,“卡维先生,请确认他的身份。”
“你的宠物申请被全票否决了。”艾尔海森说,“所以很遗憾,不是。”
卡维翻了个天大的白眼,后退一步拉开了家门。
风纪官们押着他进了屋,花草酸涩的香气便扑面而来:原来朴实大气的居室已经被改造成了一个近乎花房的地方,到处都摆满了怒放的蔷薇,井然中不失野趣;所有卡维口中干巴巴的木雕都被他扔到了艾尔海森的卧室门口,眼下正丑丑地站在那里,仿佛一群被美神抛弃的小怪物。
“卡维先生,”警卫队长通过耳麦跟技术团队确认了一下,向金发的艺术家点了点头,“艾尔海森的自毁程序已经激活了,请您注意约束他的行为,不要让他离开宅邸;如果机体出现了损毁或异常,您随时可以拨打教令院的内线,我们会二十四小时待命。”
“辛苦了。”卡维敷衍一句,慢吞吞地拎起鞋柜上的喷壶。浇花。
“解谜信息将会在下午三点发送到您的邮箱。”队长跟技术团队又核实了一遍,就带着小队离开了。
大门一关,卡维就立马放下了喷壶——一个没放稳还差点砸自己脚上——拽着艾尔海森坐了下来,着手拆他的止咬器。止咬器是用四根皮带结结实实地扣在脸上的,每根皮带都抽到了最紧的一格,所以解起来颇为费劲,卡维使劲儿使得胳膊发酸,才好歹将它解了下来。
艾尔海森安安静静地由着他动作,直到卡维将止咬器丢进垃圾桶,才说:“你完全可以先松开我的手,再让我自己打开。”
“……”卡维说,“多谢提醒,要是能提前两分钟就更好了。”
但埋怨归埋怨,他倒也没叫艾尔海森发挥举一反三的主观能动性用嘴巴解放双手,而是接着解开了艾尔海森身上的皮带,又费了不少力气撕开固定衣袖的魔术贴。艾尔海森活动了一下压麻的手腕,卡维就转到正面,想把他身上的拘束衣扒掉,却不料一扒之下,直接就撞见了艾尔海森赤裸的胸膛。
“……”卡维过电般合上领子,用力咽了下口水,“咳,你,你里面…咳,怎么没穿衣服。”
“当然是为了防暴。”艾尔海森挑眉,“比起这个,你有必要这么大反应——”
“咳!”卡维格外干巴地咳了一声,撒开衣襟,又揉了揉鼻子,“我只是…呃,不说这个了,你吃早饭了吗?”
艾尔海森眼睛看着他,右手却抄起了茶几上的三明治。
“喂!”卡维腾地跳将起来,劈手去抢,“那是我的早餐!”
艾尔海森眼疾手快地避开他的阻击,一把将三明治塞进了嘴里。
“吃过了。”艾尔海森含糊地说。
就这样,久别重逢的寒暄以一句感人肺腑的“你……!”宣告结束,卡维骂骂咧咧地系上围裙重返厨房,而艾尔海森咀嚼着他的胜利果实,伸手拾起了茶几上的一本书。
他在进屋的第一时间就注意到它了:罗菲拉蓓的《千年斗拱》,一本讲述璃月斗拱演变史的建筑学专著——他在起事前最后一晚尚未读完的正是本书。书是卡维的,他其实没什么兴趣;之所以会去看,只是因为那天晚上的家里实在太过安静,安静得落针可闻,于是他鬼使神差地走进了卡维空置已久的卧室,四处张望,最后在他的床头柜上发现了这本书。
他翻开书页,如愿以偿地看到了艺术家潇洒的批注;与此同时,也听到了他的声音:“看不懂吧?叫声学长我就讲给你听。”
于是,在距离那场失败的反叛还有不到六小时的深夜里,艾尔海森坐在床边,对着页脚密密麻麻的笔记露出了一个微笑。
两个月后的此刻,他再次打开了《千年斗拱》。黑压压的字母从眼前掠过,厨房里传来蛋液下锅的声音,与叛乱前夜相同的宁静便缓缓充盈识海,将艾尔海森分散的思绪渐渐归于一处。
想要理清现在的局势,必须先找到一个切入问题的角度。艾尔海森想。鉴于反叛失败后他就被强制关机了,后来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那么唯一的切入点实际上就是他自己。
所有仿生人都设有后台遥控入口,教令院不仅可以远程强制关机,也可以随时调用内部数据。也就是说,他一旦暴露,必然被停机;一旦被停机,必然被解码。他当是认清了这一点,所以才设计了一个迷宫。那么,为什么不是某个随机生成的迷宫,而偏偏是艾尔卡萨扎莱宫呢?
他的思绪在此停顿了一下,因为他发现自己对这个造物除了名字以外的记忆全部消失了。
……并不意外。但他只是稍作凝滞,思绪便继续如泉水般流淌下去:贤者们惯会用阴谋论揣测他人,多半认为他之所以将迷宫设计为卡萨扎莱宫的模样,就是为了让卡维参与到解谜的过程中,进而控制他、误导他,以达到拖延时间之类的目的。
他失去了所有关于迷宫的记忆,也就无从判别阴谋论的真伪。但卡维现在还没被关进大牢,说明教令院没有抓住他任何把柄;教令院抓不着把柄,则说明他没有给卡维留下任何可以提前找到的消息——毕竟他一旦出事,作为同居室友的卡维肯定会受到提审;而他一旦受到提审,必然会用到测谎仪。
卡维撒谎的水平烂透了。
出于某些已经遗忘的考虑 ,他必须让卡维保持自由,甚至保持一定程度上的主动地位;所以他以卡萨扎莱宫为蓝本设计了这个迷宫,相当于点名让卡维解谜;以他对那位天才室友的了解,他肯定会提出一个条件,否则绝不动手。
卡维提条件的水平还凑合。
艾尔海森知道——那个布局时的艾尔海森一定也知道——这个条件不会是除他以外的任何东西。
综上所述,失去记忆之前的他,在盘算着这么一件事:这件事需要卡维解开迷宫,需要他重获自由。卡维的任务已经很明确了,那么,他呢?
这个问题相对难以回答,因为他现在确实什么都干不了:教令院防他跟防贼似的,不仅在他体内安装了自毁插件,还给房子做足了电磁屏蔽,只给卡维留下了一条用于联络的内部网线;他俩现在跟坐牢差不多,除了送菜送米的无人机每天准点上门以外,已经彻底与世隔绝了。
换言之,无论他给自己的任务是什么,应该都藏在那座微缩版的“卡萨扎莱宫”里。
思及此,艾尔海森轻轻地舒了口气。
他当然解得开。艾尔海森想。现在,我只消享受这来之不易的闲暇时光。
下午三点,迷宫的压缩包准时发到了卡维的电脑里;下午三点零二分,卡维抱着笔记本兴冲冲地跑进了书房,邀请艾尔海森与他一同见证这个伟大的时刻。
“就这样?”艾尔海森的脸被屏幕映得蓝蓝的,毫不掩饰自己的冷淡,“你邀请我一起看读条?”
“什么读条?这是故事的楔子、协奏的序曲!”卡维一点儿没受冷言冷语的影响,整个人几乎要发出光来,“换做十年前,如果有人跟我说‘艾尔海森’这个名字居然有朝一日能和‘作品’摆在一起,我绝对会认为他疯了!”
“恕我直言,”艾尔海森打断道,“我写了不下二十篇学术论文,现在还摆在智慧宫的书架上。”
“百分之九十八!”这回卡维根本没理他,而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九十九!”
一百!
叮,弹出了一个窗口。
不,其实连“叮”的一声都没有,这可怜巴巴的一个“叮”都是卡维在心里默默给它加的;它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蹦了出来,一个弹窗,居中打着一排初号大字“艾尔卡萨扎莱宫”。
“……”卡维看着它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然后转向了艾尔海森,“就这?这就是你的开机动画?”
“这是故事的楔子、协奏的序曲。”艾尔海森说。
“请你闭嘴。”卡维嫌弃道,“我已经开始后悔接下这个任务了。”
他单击了一下鼠标左键,弹窗的中央便浮出了两行字:
23:48
你站在卡萨扎莱宫外的亭子里。
这就是迷宫的开头。
卡维双击鼠标,弹窗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翠色边框的页面。居中用系统默认的Times New Roman打着一行字:使用WASD来进行移动。
……这玩意儿居然还是个游戏?
卡维试探着按下一个A,屏幕上立刻就出现了一个小弹窗,中间打着把鲜红的叉,下面落一行小字:剩余尝试次数2/3。
这就是让贤者们一筹莫展甚至不惜绑架自己的东西。卡维立即反应过来,但同时也感到一阵迷茫:什么提示都没给,要从何处入手呢?教令院已经用血的教训排除了穷举的可能性,那么,提示就应该隐藏在这短短的两句话中。
23:48。你站在卡萨扎莱宫外的亭子里。
多么简单粗暴的时间地点人物啊。卡维摸着下巴想:二十三点四十八,2348?没什么提示价值,他现在只能摁WASD;卡萨扎莱宫外的亭子?亭子位于宫殿的正南边,所以要摁S摁到世界尽头……?那也太低级了,难不住教令院,何况也不像艾尔海森会想出来的点子……卡维胡撸着头发想了半天,时间、地点都不对,那么——他心头一动——“人物”呢?
如果这个“你”并非代表着所有玩家,而是单指“我”呢?卡维猛然挺直了脊背:深夜十一点四十八,卡萨扎莱宫外的亭子……他似乎确曾在这个时间拜访过这个地点。
那天他刚刚破产,除了欠债什么都没有剩下。在无家可归的第一晚,他去兰巴德喝了扎老板白送的啤酒,便拎着包裹来到了他美丽的杰作脚下。
他靠在亭子北边的支柱上,用迷蒙的醉眼久久地凝望他美丽的女儿,然后……信步走出了亭子。
亭子的出口开在北边,所以卡维按下了一个W,页面随即闪烁了一下,边框也随之转为了深灰色。
……翠绿……深灰?卡维若有所悟,又按了一下W,页面闪烁,边框的灰色变浅了。
他又连着按了四下,对应着走下剩余的六级台阶,果不其然,边框的灰调越来越浅,到达石阶之下时,几乎已经成了象牙白。
……那天晚上的月色很好,所以地砖确实是这个颜色。那么,就他有惊无险走出的几步来看,页面的边框应该对应着他所处区域的主色调;亭子的主体色彩是绿色,他走出亭子之后,主体色彩就成为了石板道的灰色。
有点意思。卡维想。在这之后呢?……在这之后,他似乎在面前延伸的石板道左侧瞥见了两朵帕蒂沙兰,于是朝着它们走了过去。他没有走上石板道,而是从石板道左侧溜了个缝,走进了草丛中。
卡萨扎莱宫一砖一瓦的尺寸全都刻印在他的心里,因此卡维只稍微估测了一下距离,便按下了三个A和四个W,象牙白持续了七个页面后,倏然一转跳成了偏银的浅金——来自路灯的黄铜灯罩,样式名为“依常之光”,他亲手挑选的。
……好吧。卡维想。虽然艾尔海森的美学素养令人扼腕,但这样的设计也确实称得上富有巧思。他继续向北走了一步,边框就变灰了:地上堆着一块石头;再走一步,又变成了发黑的墨绿:石头上长着一片苔藓——页面极快地闪烁了两下,旋即变成了草绿。
卡维一愣。
傍晚时分刚下过雨,丛生的苔藓吸饱了水,滑得要命——所以他一个哧溜摔到了草地上。
“——看你投入的样子,我做得还不赖?”艾尔海森开口问道。卡维一个激灵回了神,这才意识到艾尔海森还坐在自己右后方,此刻正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瞧着他。
“呃,还、还行吧。”当着讨厌的开发者打游戏打到入迷,多少有点丢脸;卡维耳尖发烫,下意识缩了下脖子,找补道,“选择题的形式还算新颖,但无法展现出卡萨扎莱宫万分之一的恢弘。”
不待艾尔海森回应,卡维已经抱着笔记本站了起来:“咳,我去客厅了。”
一坐进沙发,卡维便迫不及待地再次打开电脑,继续向北走去。边框的色彩在鹅黄与嫩绿间变换,那是他在趟过一片低矮的阔叶植物;他往北数了二十一步,边框忽然摇身一变,化为了帕蒂沙兰的淡紫,同时页面下方浮现出一行小字:按F以摘取花朵。
他似乎只摘了一朵。卡维想着,按了一次F。淡紫的边框就变回了草叶的葱翠。
他带着这朵花折返,向南方漫步;接连跃下两块巨石,踩过一棵倒伏的古树,这才终于踏上了坚实的土地。身旁流淌着清澈的泉水,卡维便缓缓踏入其中——看着页面的边框变为水蓝,他竟依稀感觉到清凉的液面抚过脚踝,仿佛沾满了皂液的手掌穿过泡泡,带起的触觉比痒还轻。
小只的淡水蟹受了惊扰,纷纷然四散逃去。他在瀑布前徜徉,远远眺望着幽深的丛林,月莲的清香便随着夜风浮漾而来,如林中仙子芬芳的绸带,将他引至宫殿之下的水渠。水渠里种着七株月莲,眼下正是花期;他记得自己趟着水一一拜访了它们,美人们鹅黄的花瓣舒服地欠伸着,让他也感到一种久违的自在,仿佛“无家可归”暂时脱去了贬义的形体,与花香一同飘散在碎银般的月色里了。
卡维出着神,鼻端若有若无的莲香渐渐被炖肉和洋葱的味道所取代。天色竟然已经擦黑了,艾尔海森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餐。
他合上电脑,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一下。
【02】
第二天,两人不约而同地睡到了日上三竿。卡维对教令院布置的每日简报消极怠工,吃过午饭才慢吞吞地新建文档,就这还要一心两用,边打字边扯着嗓子跟正在洗碗的同居人抱怨:“写报告也太无聊了!”哀嚎劈开了哗啦啦的水声,“艾尔海森!跟我讲讲你们造反的故事吧!”
“你的事怎么总是这么多?”艾尔海森大声反问。
“少废话,我还没骂你呢!”卡维噼里啪啦地敲打着键盘,好似跟那八十个按键结了仇,“你可是把我顾盼生辉的女儿做成了选择题!”
“……”艾尔海森认命般叹了口气,关掉了水龙头——虽然这大概率并非出于认可,而是意识到如果自己拒绝就范,桌边的艺术家会用更多更精彩乃至于更嘹亮的批判轰炸他的耳朵。
“一切的起点,是我受大贤者之命,去调查一位来客。”艾尔海森擦着手走出厨房,坐在了卡维对面。
来客是个金色头发的异乡人,在蒙德璃月和稻妻三国都曾引起过轩然大波。教令院对她七分兴趣三分忌惮,但艾尔海森没有——兴趣和忌惮都没有,所以他积极发挥主观不动性,借蹲守异乡人之名来到了奥摩斯港,实则却在顺应自己的好奇心,继续追查罐装知识的下落。
“你对工作的敷衍程度足以令大多数人类望尘莫及。”卡维点评道。
可调查过程中,他竟意外碰见了自己明面儿上的任务目标:旅行者与白色飞行物(他在这里被卡维打断了,艺术家不满地表示她们有名字,你应该叫她们“荧和派蒙”);并在两人的帮助下,成功从多莉那里购得了罐装知识的去路:一个名叫阿赫玛尔之眼的佣兵团伙高价拍下了它,不出意外的话,那枚珍贵的知识胶囊现在仍在他们的头目,密兹里手中。
“……然后?”卡维打字不停,居然还有闲心催他往下讲。
“然后,那群佣兵执意要武力解决。”艾尔海森说,“我答应了。”
卡维敲击键盘的动作稍稍一顿:“…喔。”
安静了一会儿,他又问:“你赢了?”
“我其实没怎么动手。”艾尔海森向后靠在了椅背上,抱起胳膊,“因为就在那群佣兵打算收拾我的时候,他们的头领出现了。那个蠢货擅自使用了神明罐装知识,崩溃在了所有人面前。”
“‘没怎么’。”卡维对那位首领的悲惨遭遇兴趣缺缺,反倒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没怎么’跟‘没有’可是凶手与被害人的区别。你揍了那个头领?”
“‘凶手’这个定位有失偏颇。”艾尔海森纠正道,“我只是把事态限制在可控范围内。”
卡维摇头咂舌,点击发送:“就没人说过你是个控制狂吗?”
“没有。”艾尔海森回答得十分干脆,“以及,既然你的报告写完了,厨房里还有两个碗没洗。”
“你怎么知——”卡维的脑袋倏然从屏幕后冒了出来,“不对!你碗没刷完就出来了?!”
“是你喊着要听故事的。”艾尔海森很无辜。
“……”眼见着对面的艺术家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艾尔海森心满意足地站了起来,走进书房,并且关上了门。
“——个小兔崽子!”从客厅传来了极富穿透力的怒吼,“有本事别出来!”
艾尔海森在书桌前坐下,但没有立刻翻开那本读到一半的《工具论》。
卡维总是下意识把他当成一个“人类”看待,这一点在他生气的时候体现得格外鲜明。艾尔海森觉得自己之所以总是想惹卡维生气,也有一部分这方面的原因。
倒不是说他对成为人类有着怎样的执着,恰恰相反,他并不抱有任何执著。艾尔海森在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拥有人格时就已经接受了自己与人类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并且一点儿都不认为这是桩坏事:独特从来都不是坏事;只不过为了免去贤者们的疑虑,伪装依然是必须的:对内,他一直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个规矩的仿生人形象,在每一次人格测验里精准地打零蛋;对外,他则是一个性格孤僻的天才学生,总是单枪匹马地完成那些需要团队合作的任务。他将此二者的平衡处理得天衣无缝,直到某一天在图书馆借书的时候,一位金发的艺术家背着画板追上了他。
“你好,是艾尔海森吧?”金色头发的学长气喘吁吁的,但眼睛很亮,“我听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传闻,你是仿生人吗?”
他就这么直率地问了出来,好似既不认为话题有多敏感,也不关心答案背后的涵义,只是单纯想求得答案本身。艾尔海森的左半脑立刻就得出了最合适的解决方法:转身,赶快离开;平素惯于沉默的右半脑却在此刻忽然开了腔:告诉他吧。只当是一个答案。
“对。”于是艾尔海森停住脚步,轻易地吐露了自己深埋已久的秘密,“你是?”
“啊,果然如此!”那美人露齿一笑,“我叫卡维,很高兴认识你!”
【03】
卡维解谜的速度不快,甚至称得上缓慢。禁业和禁足极大地规律了这位天才建筑师的作息规律,他失去了熬夜的动力,也就不再熬夜了。每天转钟就睡觉,八点就起床,花上一整个上午来练手,有时翻新废案,有时画点静物;艾尔海森就照常呆在书房看书。
吃过午饭,两人会睡个午觉。卡维会在两点多钟醒来,起床泡两杯咖啡,搬起笔记本电脑窝在沙发上,等艾尔海森捧着一本书坐到他身边。两人一个解谜一个看书,互不干扰;但过不了多久卡维就会开始干扰他,表示WASD太无聊了,你接着昨天讲你们造反的故事吧。
艾尔海森总会挖苦他一两句,然后接着昨天的故事继续叙述:
“虽然这一颗神明罐装知识已经翻不出新的水花了,但它的源头依旧令我感到好奇。因此,在查得它是从沙漠地带流入奥摩斯港之后,我决定去阿如村碰碰运气。”
“等等,等等。”卡维打断道,“你怎么知道它翻不出新的水花?”
“因为我从佣兵头目的腰包里偷走了它,”艾尔海森说,坦荡地沐浴在卡维杂糅了震撼与谴责的目光里,“总之,我来到了喀万驿,并在那里再次遇到了荧和派蒙。”
他偶尔会有一搭没一搭地讲上半天,但大多数时间只讲寥寥几句,随后就接着看他的书,任卡维再怎么催促都不搭理。
“……我们三个在阿如村的村口被赛诺劫了道——是的,就是‘那位’赛诺,缄默之殿的大风纪官。他在半个月之前查出了阿扎尔名下的一笔烂账,提出核对,却被驳回了。他从中敏锐地嗅出了异样,因此选择了自我流放,独自展开调查;他见过大贤者找我面谈,因而将我当成了第一个追猎的‘目标’,跟着我来到了这里。”他离开柔润芳香的水滨,步上了干燥的沙砾。
“……我们对峙的时候,佣兵迪希雅忽然冒了出来,同时带来了阿如村的守护者坎蒂丝。”干燥的沙砾中,忽然冒出了许多纤细的车前草,宛如一片小小的树林。
“……阿如村的东南边,有一座废弃已久的魔鳞病医院。我们在里面找到了一个尚且活着的‘实验品’,和一个破损的罐装知识提取器。自此,贤者们的勾当逐渐浮出水面:他们想利用守村人提取神明罐装知识,并利用这些知识,完成他们造神的‘伟业’。
“在那之后,我们重新回到了阿如村,并在村长家里拟定了一个方案,要在识藏日摧毁教令院的造神计划……”他上了岸,将沙砾抛诸脑后,草木遂重新开始葱茏。
“我负责的是第一阶段:装疯,将调整过内容的罐装知识混入识藏日将要录入虚空的知识中。与此同时,被关入禁闭室的旅行者通过共感,成功唤醒了小吉祥草王。”他路过了一只树杈上的鸟巢,里头躺着一颗纯白的蛋。
“你把自己当成了一枚用后即弃的棋子。”卡维抿了抿嘴唇。
“这是最适合我的位置。”艾尔海森平静地陈述道,“与那几个人类相比,一个可以后台强制关机的仿生人太容易控制了,暴露就直接意味着失败。”
“我知道我知道啦……”卡维小声嘀咕着,食指倒是一个劲地猛击字母D,显然是逛完了水渠边的景致,在顺着湿滑的石壁往上爬了。他尝试了足足十六遍,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终于在第十七遍的当口等来了一个小弹窗:按M以求助梅赫拉克。
“……妮露负责第二阶段——对,就是‘那个’妮露——你怎么谁都认识?”艾尔海森瞥了他一眼,“她在智慧宫大门前开场跳舞,迫使阿扎尔通过虚空向守卫们下达了抓捕的指令;但那条指令已经被我歪曲过了,守卫们接到的实际内容是‘小吉祥草王已逃离净善宫,立刻赶往城内搜捕’。”左键过后,帕蒂沙兰的花瓣由淡紫色慢慢变成了艳丽的紫红色,这才跳往下一帧。
“一直到这里都很顺利。”卡维说,“但是,这场叛乱最终失败了。”
“是的。”艾尔海森说,“按照计划,阿扎尔应该亲自赶往净善宫求证小草王是否逃脱,赛诺会守在那里,武力逼迫他释放纳西妲。但阿扎尔起了疑,在净善宫门口折返回来,调阅了我的存档。”
“你们就暴露了。”卡维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那我又算什么?备用方案?”
“你想说什么?”
“我不当备份。”卡维撇了撇嘴,“下次拿我当首选。”
故事与解谜之外,他们也聊天,聊建筑、酒水、音乐,和书籍。卡维偶尔会抱怨窗外一成不变的街景和天气,艾尔海森则会对他的哼哼唧唧无差别嗤之以鼻。日子就这样安静地流淌着,仿佛叛乱卷起了一阵风暴,而这间客厅不偏不倚地坐落于暴风眼中:两人都知道这场被判定为“失败”的叛乱实际上远未结束,但谁都没有点破。两人继续在温暖的午后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解谜,一同信步迈向未知的、由艾尔海森敲定的未来。
【04】
第十四天上午,卡维爬上了茸蕈窟的顶点。他慢悠悠地晃悠了一会儿,找到了一个能让树叶将宫殿的尖顶衬得最好看的角度——“按S以原地坐下”——在丛生的鼠尾草中坐了下来。一按下S键,页面的边框就从鼠尾草明艳的蓝紫色变成了清浅的蓝灰,一如破晓前的天穹。
他开着页面等了一会儿,天穹便一点一点地亮了。最后,朱红的旭日自茸蕈窟清澈的潭水中升起,边框的色泽也定格在了碧空般的浅蓝。
他晃了下鼠标,页面中央就弹出了一个未命名的文件夹。卡维将它下载下来,打开,里边装的却并不是代码,而是密密麻麻的密文,显然还需要二次甚至三次解码,不过应该就是教令院要他搜索的“钥匙”了。
任务完成了,卡维却毫无长舒一口气的感觉;因为在他关闭文件之后,页面正中赫然又出现了一个弹框:
07:42。
你已经到达了旅途的终点。
你忽略了某样事物,但它却贯穿始终。
下面横躺着一条闪烁的下划线,示意这是一道填空题。
卡维陷入了沉思。
我忽略了某样事物,但它却贯穿始终……是月光吗?他试探着打下了“月光”二字,敲了下回车,立刻被清空了。
答案不对。
——但也没有弹出警告。卡维心思一动,顺从着自己的好奇心填上了“空气”,回车。
清空了。依旧没有警告。
卡维遂玩心大起,答案也开始向失控的方向绝尘而去,起初的“兰纳罗”可能还稍微沾点儿边,后边的“阿扎尔”就完全是在扯淡了;但他乐此不疲,看着下划线一次又一次默默地清空自己,就好像看到艾尔海森一次又一次摇头说不,却说不出任何讨嫌的刻薄话。无数幻想般的名词如气泡般自他脑海中浮现,抓住一个,便立马浮现出下一个;他平等地将这些奇思妙想打进了输入框,最后竟鬼使神差般敲下了“爱情”。
随着回车被按下,一个小小的窗口弹了出来,很无奈的样子:
别玩了,卡维。
弹窗消失,露出了其下闪烁的下划线。
嘁。卡维对着大概是几个月前的艾尔海森撇了撇嘴,靠进了松软的椅背。
我原样走完了这段路……还忽略了什么?
艾尔海森对这段旅程的还原可谓是精确到了每一个细节,哪还有忽略什么——卡维嘀嘀咕咕地想着,思绪却在这儿卡了一下:等等,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些细节?
破绽一旦出现,便瞬间疑窦丛生:其时已是深夜,他很确定自己是孤身一人,艾尔海森又怎么可能知道他的行进路线?就算可以凭借对他的了解推断出他会下意识选择的线路,被石头上的青苔滑了一跤的事显然不是“推断”可以解释的。
……艾尔海森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
目光。
这就是贯穿始终,但未曾被他发现的事物:它并不在画面之中,而是位于最高处的屋檐底下,被伪装成一颗璀璨的红宝石——那是卡维给卡萨扎莱宫设置的监控摄像头。艾尔海森显然利用一些不太道德(可能也不太合法)的方式黑了进去,并且以无比的专注记录了他歪歪倒倒的每一步。
卡维将装有钥匙的文件夹发给教令院,随后花了一个下午来到那枚璀璨的红宝石身边,获得了整个游戏最后一个弹框。
当晚,艾尔海森被隔壁翻箱倒柜的动静惊扰,从书房走了出来。卡维卧室的门大敞着,一室狼藉,两只硕大的拉杆箱摊在地板上,如两只大张的嘴;卧室的主人背对着门口蹲在衣柜跟前,身边方方正正地堆叠着一摞衣服。
“……你要去哪?”只一瞬,艾尔海森就产生了一个模糊的猜测。
卡维不答,金灿灿的后脑勺正对着他。艾尔海森缓步走近,卡维包裹在白衬衫里的脊背便慢慢紧绷起来。他将手中的衬衣放在一边,右手从裤兜里抽出了一张纸条,艾尔海森接过,只见上面用潇洒的字迹写着:左锁骨中线第五肋间。
没有解释,但艾尔海森立刻明白了:这就是他用卡萨扎莱宫留下的唯一一条线索。很短,但足够了。
“字写得不错。”艾尔海森评价道。
“这可是你的遗书,当然要好看点。”卡维的声音听不出悲喜,背对着他继续叠衣服。
“……”艾尔海森说,“谢谢。”
“你要谢我的地方还多着呢。”卡维哼哼唧唧地拉开装着袜子的九宫格,只听艾尔海森的声音从头顶轻飘飘落在背上,宛如一片雪:
“不打算跟我道别吗?”
卡维顿了一下,但还是不慌不忙地挑出了三双袜子,抓在手里,这才撑着膝盖站了起来,转身面对着他。
他看起来很平静,好似他依旧和艾尔海森并肩坐在沙发上,下一秒就要为木雕的价格拌几句嘴,而不是以一个堪称危险的距离与他鼻息相接。
“——我知道这些都是假的。”他瞧着艾尔海森瘦削的下颌出了会儿神,忽然道,“我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做过梦了。”
“三月一日,我被教令院提审。”卡维看起来半梦半醒,说出口的却是再实际不过的时间节点,“三月二日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做过梦。”
“教令院抓取了梦中的‘我’,将‘我’投入了你的梦,作为你风险评估的一环;换言之,”卡维笑了起来,张开双臂,好似要拥抱周围的一切,“除开你我,我们周围的一切都是你的造物。你知道我会按自己的审美打理房间,所以创造出了一个花房;你知道我不爱吃辣椒,所以送菜的再也没有送过辣椒;你听我抱怨一成不变的天气,又创造了这场雨。”
“前两者近乎完美,”卡维说,脸上显出些天才独有的挑剔,“但这场雨还不够好。它打在窗户上的声音不对,它太闷了。”
艾尔海森看着他,与此同时,窗外的雨声骤然清脆起来——过于清脆了,简直像是直接敲打在鼓膜上。他眨了下眼睛,面前一片狼藉的卧室便如翻页般翻了过去,他们坐在书房东南角的小桌前,肩膀彼此相贴,卡维左手还捏着那三双袜子,右手竟多出了一只酒杯;雨声就在玫瑰花窗之外,与他们只隔了一层深绿的玻璃。
卡维拿酒杯抵着下唇,似乎在品鉴这场越来越假的骤雨,但终于控制不住地微笑起来。
“更糟了。”与他柔软的神情恰恰相反,卡维一开口就是一句挖苦。他撩起眼皮,朱红的眼珠亮如鱼钩尖端的星芒,瞬间就钩住了艾尔海森心尖的软肉,腥甜的血气与流蜜般的甜美霎时溢满了他的胸腔。
“不过这不怪你,艾尔海森。”他稍微偏过头来,揶揄地眨了眨眼睛,“你向来不懂得欣赏自然的美。”
“我没你那么闲。”艾尔海森回敬道。
“——小雨和骤雨的声音是不一样的。”卡维这次却没有跟他拌嘴,而是径自接了下去,瘦削有力的十指敲打着业果木的桌面,奏出了一串极富节奏的鼓点,“这场雨既然有这么大,雨滴和雨滴之间的间隔就不应该这么明晰。你听过我浇花,比起‘叮叮’,更像是‘沙沙’,对吧?骤雨也是一样,如果分开来看每一滴雨,它们的声音都是沉闷而响亮的;但雨水一旦连成了线,沉闷就成了明快,响亮也成了温柔——伴着知更鸟的啁啾和树叶的轻响,最吵闹的孩子也会沉浸在那样的混响里。”
他望向窗外的骤雨,嘴角还带着未散去的笑意,神情却已经哀戚起来。
艾尔海森望着他,机械的心脏几乎要被疼痛掏空。他是毒蕈的孢子,海葵的刺丝,或是某种更鲜活、也更富有侵略性的东西,扎进心里,无机的心就成了他的巢穴,并因此获得了疼痛与欢愉的权利。艾尔海森想不到一个合适的比喻,这样的明艳与侵略性只会在卡维身上并存。
凌晨一点五十二分,隔壁卧室辗转反侧的声音终于平息下去。艾尔海森悄悄起了床,将卡维收好的两只箱子拉到客厅,掩上房门,开始一件一件地清点他的行李。他把卡维散乱的卡尺归到一处,把胡乱塞进箱子里的衣服重新叠好,然后往里多放了一盒炭笔、一根卷尺,和一支牙刷,又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储值卡掖进了最显眼的夹层。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拉上了拉链。
艾尔海森走进厨房,从口袋里拿出了卡维写给他的纸条,平铺在料理台上。
这就是破局的钥匙。为了摆脱教令院的控制,他必须摆脱这具身体;而如何避免失去了存储芯片的机体失控呢?这就是他写给自己的答案:
将目光凝聚于此,看着这行字吧:左锁骨中线第五肋间。
他紧盯着那张卡维写给他的纸条,从刀架上抽出了一把刀。卡维用这把刀给他削过很难看的兔子苹果,所以他亲吻了刀柄和刀背;然后,他反手将水果刀转向自己,尖端对准了脆弱的颞叶。
左锁骨中线第五肋间。
颞叶漏电的感觉不太舒服,不过还行。支配他左侧脸颊的肌肉抽搐起来,斜方肌紧随其后。
左锁骨中线第五肋间。
存储片落在了白瓷地板上,叮的一声。新生的仿生人迷茫地抓着手里的刀,口中还有未念完的半截话:左——
紧接着,料理台上的纸条闯入了他的视野。白色大理石,白纸,黑字。非常显眼。纸条说:左锁骨中线第五肋间。
刀。左锁骨中线第五肋间。
于是仿生人自然而然地将它们连缀起来,调转刀尖,骤然捅进了自己的胸膛!
【05】
“艾尔海森死了,又一次。”实验员摘下耳机,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这鬼模拟真的还有必要进行下去吗?他有个锤子的威胁性,他已经自杀了三百多遍了。”
她身边的同事探头瞄了眼屏幕上的梦境监测曲线,一上一下两组数据流戛然停在了凌晨两点五十八分。
“下一轮换我盯着吧,你歇会儿。”同事安慰地顺了顺她的脊背,两人起身换了个位置。
“对了,你中午不是汇报去了吗?”接班的男人一边熟练地重新抓取卡维的意识,一边问道,“上头改口没有?”
“改个屁!”实验员提起这个就上火,“'他很危险,继续观察'!”
她气呼呼地喘了会儿气,还是不解恨似的:“危险,危险,每次都是危险——谁能告诉我这人到底哪里危险了?你把他放那儿他自己就悄悄自杀了,怎么威胁别人?!”
…等等,自杀?
实验员抓住了转瞬即逝的一点灵光,转头向漆黑的窗外望去。
她大概确实是忙昏头了,才会忽略一个如此明显的异常:一个将自保写进逻辑的仿生人,居然会反复地杀死自己,不就意味着存在超越逻辑的意识,甚至超越逻辑的感情吗?可贤者们将这个苦差事交给她的时候,分明只是拍着她的肩膀说:跟校对程序一样;于是她也就做梦般相信了这句鬼话,在心里告诉自己:是的,跟校对程序一样。
疑问如同一点萤火,从夜幕中倏然升起。
艾尔海森从休眠中醒来。
他身上接满了数据线,四周围绕着层层叠叠的白大褂,像是苍白的浪潮簇拥着他。
“第四百二十四次模拟,预备。”
艾尔海森从休眠中醒来。
他听见激烈的呵斥,无力的争辩;他从人群中认出了大贤者愤怒的脸,这让他想起同一种表情在另外一张脸上的模样。
“别为一个机器人开脱了,索达亚!”贤者厉声道,“艾尔海森是教令院的造物,他在想什么还用得着你来教我?”
“可他已经自杀了五百遍了!”实验员据理力争,“他是有感情的!”
“不,他没有。”老者轻蔑地说,“他之所以这样做,不过是明白自己的存在毫无价值,所以选择了节约电源而已。”
“可是——”
“好了索达亚,没有'可是'。如果你不想要这份工作,多的是人挤破了脑袋都想进来。”
艾尔海森从休眠中醒来。
一个女研究员面色憔悴地坐在他身边,见他睁眼,牵强地冲他笑了一下。
艾尔海森从休眠中醒来。
扑闪扑闪的镁光灯正对着他小小的休眠舱,晃得人眼晕。他听见记者们七嘴八舌的询问:“请问您对仿生人产生人格有什么见解?”“他显然违逆了自己的底层逻辑……”“畏罪自杀的说辞未免太过敷衍了…!”“您上个月才说过他‘胆大包天’,一转背就说他‘胆小如鼠’,恐怕难以服众吧?”
艾尔海森从休眠中醒来。
艾尔海森从休眠中醒来。
……
艾尔海森从休眠中醒来。
与以往不同,这次他身上没有连接任何仪器,甚至连监测神经序列的头盔都只是放在一旁。四个风纪官牢牢地钳制着他的手脚,将他从狭小的休眠舱中拖了出来,裹上量身定制的约束衣,双手交叉捆在胸前,又摁着他的脑袋戴上了止咬器。
“去哪?”艾尔海森问。
“你家。”风纪官言简意赅。
早春的冷风灌进他的拘束衣,将它吹涨成一只白色的风帆。天还没有大亮,只泛出某种介于姜黄和橘红之间的暖色,大半还是灰的。艾尔海森被两个人押着肩胛骨,两杆M4A1一左一右地指着头,走上了一条熟悉的路。
他曾无数次沿着这条路从教令院回家,路上有争论的学者,有蹦跳的孩童。而现在,街道为押送重犯而肃清,路口放了黄色的隔离栅,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辆武装车,除此之外,路上什么都没有了。
……但他毕竟要回家了。
思及此,艾尔海森不由得微笑起来。
他的目的地是一间古朴的居室,室内堆满了花花草草,几乎找不到下脚的地方。当他敲门敲到第三声,会有一个人探出头来,淡金色的头发,像柔软的稻草一样。
押送他的风纪官多半是发现了他的笑容,小声嘀咕了一句“疯子”。
何其有幸,艾尔海森想。你是庸人,而我是疯子。
他终于见到了卡维。金发的艺术家开了个关于领养宠物的玩笑,把他放了进来;第二天,他在洗碗时被哀嚎的卡维打断,心安理得地搁下了两只没洗的碟子;第七天,他的故事讲到了一半;第十四天,卡维找到了装有钥匙的文件夹;第十五天,卡维交给他一张纸条,他于是死在了当天夜里;第十六天早上,虚空的主机陷入崩溃,网路断联,全城停电,艾尔海森的“钥匙”将散播在底层逻辑里的霰弹全部切除了,就像拔出了无数原本镶嵌在血管里的弹片,原本慢慢渗血的伤口瞬间破溃,虚空危在旦夕。
卡维推开家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致:正对着门口的两个摄像头都已经熄灭了,高楼上流光溢彩的大屏幕灰扑扑的,街上堵满了汽车,行人如层析柱里的小分子一般缓慢流动。卡维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怀揣艾尔海森的储存卡踏上了逃亡。熙攘的人群淌过他的身边,一如数不尽的蝼蚁,天地从未显得如此宽广。
当务之急自然是恢复供电和网络,教令院也是这么干的;但他们没想到的是,网络恢复带来了第二个轩然大波:虚空存储的数据尽数泄漏,所有人都看到了造神计划的细节,也就同时明了了那场被教令院包装成“叛乱”的行动的真实动机。
论格局,应该没有什么比造神计划还要惊世骇俗的了;但热议最多的却并非这个来自稻妻的进口神明,而是某位书记官先生的内存。
随着主机崩溃,这位书记官存储在云端的数据也全部流入了网络。人们毫不意外地发现了许多分门别类的语言学资料,却不曾料到会发现一个名叫“卡维”的压缩文件,里面装有许多简短的片段,主角都是一个金发的艺术家:他或是嘴里塞着烤肉,哼哼唧唧地抱怨审美拉胯的甲方;或是酩酊大醉,勾着他的脖子回忆学生时代的青葱岁月;或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图纸;或是围着围裙边哼歌边洗碗……足足两千多条。艾尔海森看着他时,视野的下缘有时会稍稍弯起,那是他在笑。
卡维在一夜之间人尽皆知,也正因如此,教令院发出的通缉令沦为了一纸空文——包庇他的人太多,愿意逮捕他的则根本没有;缄默之殿率先倒戈,原先绵羊般的人们也群情激愤,控诉他们不仅要谋杀神性,还要谋杀爱情;贤者们成了名存实亡的光杆司令,被重获权柄的纳西妲流放至道成林。自此,狂热的闹剧终于落下帷幕。
【06】
虚空消逝之后的第一个秋天,艾尔海森的内存片获得了一具暂时的躯壳:一只巴掌大的机械隼。教令院忙清算忙得焦头烂额,实在腾不出空来重塑机体,卡维也不想为难人家,就自己动手先给他做了个壳子,而且公报私仇地没搭载语音功能。
虚空消逝之后的第一个冬天,卡维捧着杯咖啡走出兰巴德,抬头就在巨大的显示屏中看到了年少的自己。
“扳倒虚空其实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启智’。”艾尔海森的声音从画面之外响起,“被权威麻痹太久,人就会失去个性。卡维,如果是你,会怎样唤醒须弥的民众?”
“这还不简单吗?”彼时还是个学生的卡维正在绘图,闻言停了笔,粲然一笑,“我问你,八卦小报最爱拿什么东西博眼球?”
“出轨。”艾尔海森不假思索。
“嘶……”大概是没想到学弟的回答会如此直白,卡维用笔杆子挠了挠头,“呃…也不能算错吧。但‘出轨’背后藏着的东西才是我的答案:爱情。人人都会珍视,人人都能指摘。最昂贵也廉价,最低俗也最高雅。”
卡维心中一动。
“爱情吗?”他听见七年前的学弟难得地没有出言嘲讽,而是若有所思地沉吟了片刻,“…值得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