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网易轻博

注：标题和部分灵感来自余华的短篇小说《空中爆炸》

 

 

=

 

 

 

不知何时开始，律只能看到黑白两色了。

 

对此，律不以为意。视力丧失固然可怕，但律将其自诊为超能力觉醒的副作用，从而免去了对未知的恐惧。去医院必定毫无收获，说出来也只会徒增家人的担忧，学校里的课业也会被耽误，或许还会有奇怪的记者上门采访……哪项律都不想。

 

再说，他要颜色干什么呢？他不像父亲，需要区分红绿灯。他也不像母亲，需要辨认食材的新鲜程度。老师讲课，黑板白笔，已经够用。试卷并不以彩色印刷，答题只要铅字。他穿制服，不需费心挑选服装。他不参加社团，学生会的报告无需用色。他不听歌，歌词描绘的五彩缤纷对他没有意义。他不看电视，不打游戏，不看电影。一个人在房间时，律听收音机，写日记，做数学题。他不关注显像管上纷杂繁复的图像，不向往远方。理科插图倒以颜色区分，但律已经对这部分知识了熟于心，插图不要也罢。鲜活的面孔固然更易辨认，可律本来就对周围同学无甚关注，褪成黑白二色也不会有助于记住他人名字。青春本应色彩斑斓，只是此事既然影响不大，律大可和以前一样生活。

 

比起自己，律最顾虑的还是哥哥。此事固然严重，但让兄长担心，对律来说更加严重。他早已决定，此生都不要再给对方添忧。失去的颜色，律在英语听力练习册上忠实写下： 橘色是Orange，粉色是Pink。绿色是Green，红色是Red。紫色是Purple，蓝色是Blue。

 

律现在唯一能辨出的，是超能力的颜色。

 

 

他站在操场边，看着参加社团拉练的哥哥巍巍颤颤地从另一头跑来。他几乎要晕倒，但依然坚持着前进。在这黑白分明的风景中，在哥哥不堪一击的姿态里，律看到五颜六色的光芒，像是要迸发出来一般地凝聚在哥哥瘦小的身体里。那色彩过于强烈，好像从另一个世界里传来，无法理解，浩瀚无边。

 

律看得出神，哥哥就像是通往未知世界的窗口一样。他试图凝聚力量，在自己身上，他看到了一层缓慢流动，像油在水面上映成的光学迷像那样的色彩。律微微地笑了一下。

 

茂夫此刻抬起了头，试图探询刚刚瞬间传来的熟悉的超能力气息。“律？”

 

 

栏杆边已经空无一人。

 

 

律在校门口看到了第二个色彩分明的对象。他的脚步没有因此加快，也没有放慢。同校生在他身边嬉笑打闹，争先窜出校门，他只是普通的走出，然后在来人前停下了。

 

“今天怎么样？”对方没有抬头。

“挺好。”律说，“试考完了。”

“没说这个。”将把游戏机收入口袋。他湛蓝的眼瞳毫无保留的注视着律。“颜色，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吗？”

“一点也看不出来。”

 

 

律没有把自己的异常告诉任何人，也不知道将是如何，又是何时发现了此事。对方历来洞察力敏锐，律也不想多过问。进一步说，他根本想回避这个话题。

 

而将却一直在提及，热心度远超他本人。“别担心，以前本部也有人出现过这种事，现在也过的挺好……”将总结道，“……会有办法的。”

 

真的有人出现过这种事吗？原因真的是超能力吗？又是如何痊愈的呢？将语焉不详地省略了具体情况。律估计他其实是在安慰自己。——将做这种事一直非常自然。

 

“没关系，我不在乎。”

 

“问题就在这里，”将停下脚步，“你不能不在乎。”

 

他们走进电子游戏厅。“律！”将把鼓棒敲得很重，“就算是为了打游戏，你也应该重视这个问题！”

 

律不觉得此事有何必要。他只会陪将去电子游戏厅，如果他在那里弄错颜色，将会指出。其他流程依然是不需要颜色的。譬如小考，譬如作业，譬如关于优等生和好儿子的一切。

 

 

窗户传来敲击声时，律没有抬头。“今天怎么样？”他问。

 

“挺好。”将纵身跃入室内，“有人想寻仇，被我揍跑了。”

 

律停下笔，皱眉打量将。对方依然嬉皮笑脸，看不出哪里添了伤痕，大概早就用超能力治好了。将的语气轻描淡写，而律记得这是他这个月第五次提到揍人了。他握紧笔。

 

“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律！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将提声说，“要是有空关心我，不如关心一下你自己吧！”

 

律没有回应。将叹口气，指了指窗外。

 

“出去走走？”

 

他们站在天台上。认识将不久后，律学会了飞行。他们漫无目的地在空中晃荡，就像一般的中学生漫无目的在街上闲逛。律在夜间向将学习超能力的使用方法，将是个好老师，律学的也不错。“律，”将不无玩笑地说，“很快我就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那时候我们要干什么呢？”

 

“那就什么也不干。”律说。将非常意外他会说出这种话。于是将夸张地大笑起来，风把他的声音吹的阵阵飘摇。

 

这是他最色彩缤纷的一段时光。

 

“律，”将这时开口，“我有些东西想给你看。”

 

律转过头去，看见将的手中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光芒，他认出这正是将曾经说过的储藏能量的绝技。律本想询问这是否是今晚的课业，将却松手，将能量球升空。光球缓缓旋转，内容物悉数绽出，五颜六色的超能力在空中四溢，呈现出比烟花爆炸更加绚烂的景色。律睁大眼，看着光球的旋臂逐条展开，滚轮般漆过天空，创造五光十色的疆域。超能力流水般扩散，漆黑的夜幕被点亮了，成为了色彩的河流，像银河一样悬挂在空中。奔腾四溢，无边广阔，却又如此触手可及。他黑白分明的世界被上色了，好像将大大咧咧闯进来，不由分说地泼了一大桶油漆。然而这斑斓却比银河更加广阔，比恒星更加鲜明，五彩缤纷，绚丽多彩，气象万千。

 

在这缤纷的色彩里，律想起了他的童年。那时他的哥哥用不可思议的力量将水凝聚升空，于是一切都像肥皂泡一样缤纷而缥缈了。哥哥用左手将一个水球浮起，然后又将另一个升上。他转动手指，让两个水球在空中相撞，零落破碎，于是水滴像下雨般淅沥落下，光芒奇特，构成律世界的基础。

 

他们把这种游戏叫空中爆炸。

 

那世界却渐渐远去，色彩也渐渐沉寂了。

 

现在，他所熟悉的世界以难以置信的姿态在他眼前再度展开。律惊愕，错愣，在这生活了数十年的城市上空，他像一个异乡人一样手足无措了。能量球呼啸扩散，在空中爆炸。它发出雷鸣般的巨大声响，光芒仿佛把人吞噬。万紫千红怒涛般卷起，泼墨般冲上世界，奔腾热烈，波澜壮阔，刷洗着苍白的事物。他抬头往下，看见了橙色的楼房和粉色的街道。车辆是绿色的，行人是红色的。河流是紫色的，广场是蓝色的，路灯是青色的，河堤是黄色的，树荫是白色的。它们的颜色还在交替，超越了分子结构和时空疆界。律看见他的家以一种光怪陆离的形式显现：在那砖瓦结构的二层小楼里，在熟悉的栏杆和窗框中，他看见了青碧和葱黄，翡翠和湖绿，看见了宝蓝和黛紫，苍翠和绀青，看见了水红和霜色，莹白和赤金。它们像云一样流淌着，发出温润的光芒。

 

律突然流泪了。

 

世界从未像这样把它丰富的一面呈现给他，因此他像是一个在黑暗里待了太久的人，被突然来访的光明灼烧了视网膜。他的心灵被壮阔性的存在震撼了，因此失去了言语的力量，只有泪水不断地流淌。

 

 

将有些疲惫，但又万分得意的笑起来。

 

 

“怎么样？”他邀功一般地开口，“我可是储存了老久能量……”

 

“什么怎么样啊，”律匆忙地着擦擦眼眶，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流泪。“这样的，完全就是浪费超能力，你明明平时还要……”

 

将愉快地打断他。“那种小角色不值一提，多数都不用我出手……律。”

 

将转头看向他。他的浑身也都绽放出超能力的光芒，红色的头发火焰般燃烧。律在他天空般澄澈的眼睛里看见了无边流淌的光芒。

 

“你现在快乐吗？”

 

律茫然的看着他。他完全的不知所措了，好像将泼出的油漆也席卷了他的语言。最后律只是十分短促的应答了一声。

 

“那就太好了。”将说，他好像长松了一口气，“那我就太快乐啦！”他的脸上露出那种有些落寞，但又万分高兴的神情。

 

两个人静静地坐着，看着面前五光十色的河流。

 

但现在就有一个问题，律混乱地想，为什么将要这么做呢？这么大的能量，将是策划了多久，又酝酿了多久呢，又为此牺牲了什么呢？这值得吗？只是为了给他的世界带来一丝色彩？只是为了安慰他不要沮丧？只是这样？这值得吗？律的思绪散乱。他现在好像身处虚幻的空中楼阁中。过去的意象纷纷从盒子中翻出。律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想起了在支部的再会，想起了将朝他伸出手，邀请他加入队伍，想起将对他说，你的潜力远在你哥哥之上……他从来不这么认为，事后却觉得，自己可能一直希望有人能对他这样说……他想起他们并肩作战的短暂时光，托付后背的互相信任。文化塔前，他对将说，正因如此，你才应该不应该被困在这里。敌人的强大远不是他可以迎战的，他们都知道这点，或许就要在这里交待性命也不一定。然而律却没有动摇，将离去时也没有丝毫犹豫。

 

于是律明白，这里从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问题。他不再思考，只是眼泪又落下了。

 

“我的父亲…………”将慢慢开口。

 

律安静的听着。他其实在等待，但将一直没有说出这个名词后的句子。这个话题牵扯到一段艰难的时光，人无法决定自己的出生，无法选择自己的家人。那永久的的改变了将的人生轨迹，也让他成为了他自己，现在也持续对将造成着影响。将站起来，夜风将他没拉上的外套吹得浩浩荡荡。

 

“比起用超能力征服他人，”良久后，将说，“我更想用它给所爱之人带来幸福。”

 

律知道这是对于那个艰难话题的结语。

 

“铃木，”律慢慢地开口，“你和你的父亲是不一样的。”

 

说出来后，律自知此话没有必要。将早就清晰地选择了和他父亲相反的道路，不过是他现在失去打倒的目标了。他的回答一半是说给自己的，这认知让律感到了惭愧。你们是不一样的，律想，就像我和我哥哥也是不一样的……他曾说过要见证将的命运。然而战斗收尾后，这见证并未结束。律与人交往历来寡淡，但将的事，他始终无法置之不理。这见证可能会一直持续下去，将于他，是启示性的存在……

 

随即，律的沉思被打断。将正俯下身，盯着他的脸，不甚满意的皱着眉头。

 

“你想说的只有这个吗？”

“什么？”律问。

“算了。”将撇撇嘴，“以后有的是机会。”

 

将的内心轻松起来。他再度坐下，不无愉快的打量着律。打量着对方墨色的头发，如漆的眼瞳。以前这张好看的脸总是阴沉着，在刘海的阴影之下，融入和学生制服一样的黯黑里。但律本是如此与众不同。此刻，律的眼中倒映着色彩斑斓的光芒，他的面孔也因此富有生气起来。将想，为了这光芒，这一切来多少次都值得……他的思维也发散起来。将散漫的想到，他还有很多机会。他们还年轻，有大把时光。将想要到世界里去。他还想让律也去看看，世界的广大壮阔，缤纷繁复，从来就不该被限制在黑白二色里。高山，河流，溪谷，冰川，草原，花海……他无一不想把它们刻下，用画笔也好，心灵也好。无边美景，将期望律站在画面正中。万水千山，他想要律和他一起走遍，天涯海角，他希望律随他去游历。这没有理由，纯粹只是他想。

 

但他们现在只是在建筑物上愉快的吹着风。将想，我现在真的是非常幸福快乐了。

 

 

律的世界渐渐又有颜色了。

 

 

FIN

后记

 

这篇文章的直接灵感，来自和飘讨论角色档案时的发现，“１３岁初一优等生律，爱好是写日记，座右铭是有志者事竟成，喜欢的电影是励志鸡汤类，平时苦读学习没有机会听音乐，少有的娱乐是研究超能力掰勺子，还是最近才能做到……这是何等苍白到令人发指的人生！将应该带律出去走走。”BY飘——律的苍白和将的斑斓，忧郁的青春和五彩的超能力，这个颜色梗直接呈现出来，就是这篇文章的所有思路。

 

原标题叫做空中漫步。构思完成时，我突然想起了余华一个叫做空中爆炸的短篇。“我们将一个喝空了的酒瓶扔向天空，然后又将另一个空酒瓶扔上去，让两个酒瓶在空中相撞，在空中破碎，让碎玻璃像冰雹一样掉下来。我们把这种游戏叫做空中爆炸。”这四个字有一种奇妙的指向青春的吸引力。因此我最后将标题改成了空中爆炸。律想起哥哥那一段描写，致敬了这一段。

 

以上，感谢阅读，虽然是第一次写正剧，不过我关于这对CP的话全部讲完了！我没有什么话好讲了！如果有感想欢迎评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