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祺我|爱不要冷冰冰
he🥰
先婚后爱
帅气多金马嘉祺x小主任医生我
“有爱才能共鸣”
——————————————————
傍晚七点,无边的浓墨重重的涂抹在天际。走进家门,四下一片昏暗,他也没回家。
马嘉祺,我的丈夫。
虽然今年也是要奔三的年纪,但我也并不赶着结婚,无奈家里着急,相亲一场接一场,不是普信男就是油腻男,搞得我一个劲头疼。
我跟马嘉祺就是在这个时候认识的。准确来说,是被介绍认识的,然后直接被包办了婚姻。
马嘉祺的小姨是我在医院的老师,我的爸爸又是他小姨曾所就读的医学院的教授。
拐来拐去的关系,家里安排见了面。
彼时的我坐在沙发上,抬一只手...
he🥰
先婚后爱
帅气多金马嘉祺x小主任医生我
“有爱才能共鸣”
——————————————————
傍晚七点,无边的浓墨重重的涂抹在天际。走进家门,四下一片昏暗,他也没回家。
马嘉祺,我的丈夫。
虽然今年也是要奔三的年纪,但我也并不赶着结婚,无奈家里着急,相亲一场接一场,不是普信男就是油腻男,搞得我一个劲头疼。
我跟马嘉祺就是在这个时候认识的。准确来说,是被介绍认识的,然后直接被包办了婚姻。
马嘉祺的小姨是我在医院的老师,我的爸爸又是他小姨曾所就读的医学院的教授。
拐来拐去的关系,家里安排见了面。
彼时的我坐在沙发上,抬一只手按住突突跳的太阳穴。今天在医院碰见医闹烦得很,晚上一大家子人又吃饭,看着桌子上喜笑颜开的双方父母,估摸没跑了。
唉,怎么就不能让我自己寻找真爱。
“喝口水吧”马嘉祺拿着一杯温水到我面前
“刚才看你没怎么吃,喝点温水”
我抬眼看着眼前的人。
是单眼皮。眼尾狭长,睫毛往下盖,鼻梁挺而直,貌似是从公司直接赶过来的,黑色的丝绸质感的衬衫穿在他身上正式而诱惑,刀锋唇微张。
“一看就薄情”我在心里默默吐槽
我礼貌的接过那杯水,像模像样地喝了一口说
“嗯,不太饿”
没等马嘉祺接上下一句,他的小姨又招呼我们俩过去,站在一起,父母看我们怎么看都般配,我怎么看我们都尴尬。
他们走之后,妈妈拉着我的手,跟我说着马嘉祺跟别人有多不一样,什么年纪轻轻有自己的公司,我们俩缘分不浅之类的话。我掏掏耳朵,随她去了。
到现在为止我们结婚不足四个月,如果非要用一个成语来形容我们的状态,那就是相敬如宾。共睡一张床是我们最近的距离,第二天早上醒来总会发现在他的怀里被他搂着,我迷迷糊糊睁眼看见男人的喉结和清晰的下颚线,刚开始还很尴尬,后来习惯了。
六斤过来蹭了蹭我的裤脚,我挽起衣袖,在玄关换了双拖鞋去给它喂吃的
掏出手机给马嘉祺打电话,没人接,刚想打第二个,医院的小护士给我打电话。
“姐 二床的病人情况不太好,你来看看吧…”
我认命的挂断电话,看了眼可怜的六斤,摸了摸它的毛就又开车赶去医院。
到了医院后我把手机扔在办公室,套上白大褂就往病房走,没看见身后桌子上马嘉祺刚好打来的电话。
病房内小护士急的额头都是汗,我走过去看了一圈,捏了捏眉心,尽力克制自己想骂人的冲动问她
“你猜病人为什么血压升高?”
她捏了捏衣角,半天憋不出来一个字
我看了眼垃圾桶里没隐藏好的榨菜的包装袋,把她拎到桶前让她看。
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后对病人展开一番谆谆教诲
我走出去,刚到办公室门口,又有小护士把我喊住,让我去看看刚进来的病人
“什么症状?”我边走边问
“昏着进来的,现在醒了,估计是低血糖,还没来得及看”
我点点头,听见病房里有说话声音传来,我敲了敲门,没人开
我推开门一看
嚯,这不是我那个没回家的好老公吗。
床边还有一位不知名的女人跟他讲话。
我抱着胳膊倚在门槛边,好笑的看着屋内,我又敲了敲了门问
“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吗?”
这下两个人都注意到我的到来,马嘉祺刚想开口,被女人打断
“亏你们是好医院,这么半天才来一个医生,知不知道差点耽误嘉祺哥哥”女人看着我抱怨着
我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我承认,长得确实有点姿色,但就冲着这副甜到发腻的夹子音,我是喜欢不起来。
我略过她,走到马嘉祺身边给他做常规检查,半天没吱声。
“你这个医生怎么回事呀,你说话呀”她声音拔高,站起来对我说
“你跟患者什么关系”我问
“我..我是他家人!”她回我,随后又接一句“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挑眉,倒吸一口气,回头看马嘉祺,他是家里的独生子,从来没听说过有个姐姐或妹妹,不会是结婚前在外面养的小七小八没断干净被我碰上了吧…
马嘉祺坐起来,拉住我的手说
“给你打电话没接,一猜你就在忙”
我嗯了一声,回头对着惊讶的小夹子说
“忘了说,这位我老公”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他什么家人了吗?”
我故意拖长音,轻轻地问
小夹子的脸色明显变了,我不想管她,没好气地问马嘉祺能不能走,他点点头,我往门口走,一边解着白大褂衣服的扣子一边说
“我今天开车了,在门口等你”
等马嘉祺走到医院门口,我特意往他身后看了看,没有了小夹子身影,这才恢复脸色,把车钥匙扔给他然后走上副驾驶。
他坐上车,讨好的拉了拉我的手开口
“刚才不是叫老公?现在怎么又不理老公”
我甩开他的手,阴阳怪气地问他
“刚才那位妹妹,是你什么时候欠的风流债啊嘉祺哥哥”
他摆了摆手,一副跟他没关系的样子“他是我一个发小,今天突然来公司找我,我也没想到她会那么说”
随后轻笑一声
“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我白了他一眼,自顾自的系好安全带“没有。别废话,开车回家”
等进了家门,我才反应过来他低血糖晕倒的事情,想问出口,却又觉得会不会太多管闲事。
很多时候都是这样,明明可以用正确的身份去关心,却因为包办婚姻的一纸婚前协议书把我们的距离拉开,仿佛身处一个无声的对局,谁都不曾先认输。
“谈不下来就走人,我说最后一遍”
大清早被马嘉祺在客厅打电话的声音弄醒,迷糊的看了一眼时间,才六点半,尽管他已经刻意压低声音,但我睡眠轻是在医院上班后就养成的习惯了,我揉了揉脑袋,掀开被子起床,马嘉祺刚好走进来。
“吵醒你了?”他放下手机问我
我摇了摇头,表示没有,他钻进被子搂着我的腰说再睡会。
我顺了他的意,躺下问他刚才怎么那么大火气。
他又恢复了顺毛小马,不像以往在公司的凌厉清冷的精英模样。
没听他说两句我就又睡着了。马嘉祺听着身旁气息逐渐平稳的抱着他睡觉的小人儿无奈的笑了笑。
还有一点没说
我睡得也快。
最近他好像是要竞争一个什么项目,经常晚上才回来,有时候我从医院回来太累直接趴在床上就睡,在门口给他留盏小灯。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手机,马嘉祺去出差了。
我摸了摸头发去刷牙,打字问他怎么走的这么急。
他说昨天半夜直接从公司去的,怕打扰我就没回来。
我想跟他说早点回家,想了想还是把对话框的字删除,让他注意安全。
他只是淡淡的回一个字。
好吧,他应该在忙,我换上衣服准备走出门,看到沙发上昨天给他熨好的领带,有点睹物思人。
我承认,我可能爱上了他。
我每天正常上下班,马嘉祺出差了快一周,我们交流的却少之又少,总是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明明一句关心的话,我却总是发不出去。
他回来的消息竟然是从那个小夹子嘴里知道的。
那天下班想着六斤没有粮食了,走去宠物零食店的路上碰见了刚逛完街的她。
小夹子扭扭哒哒地走过来上下瞄我,朝四周看了一眼,问我嘉祺哥哥哪去了
我眨巴眨巴眼,说马嘉祺出差去了,我内心还在暗爽,马嘉祺果然跟小夹子保持距离了,他出差小夹子都不知道,没想到下一句话我直接愣在原地
“你不知道吗?嘉祺哥哥昨天就回来了”
听完这句话我觉得我才是那个小丑,合计着怎么找补,想了想还是赶紧走。
万一是今天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告诉我呢,我安慰着自己,加快了回家的脚步,想着回家见到他要问问他怎么回事。
满怀期待地开门,却只有六斤听到声音朝我跑过来的身影。我内心不免有些生气,就算不是真夫妻也不用这样吧。
彼时的马嘉祺正在他妈妈家。
一下了飞机马嘉祺就回了郭女士那里,其实马嘉祺也有点迷茫,他搞不懂在生意场上那么雷厉风行的一个男人怎么到了感情也扭扭捏捏的。
出差的这几天她家里那位小老婆竟然一点也不关心他,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吃没吃饭之类的就算了,连他在朋友圈刻意发的定位也没看见,她多半还不知道他回来了。
算了,马嘉祺捏了捏眉心,一股脑的去了郭女士家,把出差带回来的特产带给他二位老人家。
他小姨也意外在家。
马嘉祺一进门,家里的长辈统一的往他身后看,没有见到比他小半个脑袋的小姑娘不免有些疑惑,郭女士开口问
“你一个人回来的?”
马嘉祺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回答,小姨替他回答了
“我知道,她还在医院吧?”说完又转头对郭女士说“哎哟,你是不知道,这两天那小姑娘有多忙,好几台手术不说,一个病人家属还特别难缠,好几次来医院闹,这不,嘉祺没带回来,多半是在医院呢”
马嘉祺皱了皱眉,他竟不知道家里那位这两天在医院这么累。
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马嘉祺,小姨接起电话说
“好,我马上就来”
挂断电话她起身往门口走说“那堆医闹又来了,我先去一趟医院”
说完又折回来拉着马嘉祺“你老婆也在医院你不去?”马嘉祺放下东西跟着小姨一起走出去,搞得郭女士一头雾水,这小子不是刚进门吗,怎么又走了。
马嘉祺一路车速狂飙,脑补了一大堆医闹伤害医生的情形,果然没有担心错。
到了医院映入马嘉祺眼帘的就是几个手足无措的小姑娘不停的解释,他的小老婆也在里面,站在最前面。
突然一个家属情绪激动的推了她一下,她一屁股坐在地上,马嘉祺和小姨回去拉开他们
“没事吧?”马嘉祺扶我起来问
“你怎么在这?”我看着眼前人,不知道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马嘉祺冷眼看着那群人,他们自知理亏,耸了耸肩膀不再说话。
“滴滴滴——”屋内响起了声音,是二床的病人,我来不及和他再说话,推开他就往病房跑
“推手术室,快!”我指挥着周围的人,然后给他做心脏复苏
再次出手术室是两个多小时后以后,我转了转酸痛的脖子,又揉了揉摔疼的屁股。看到马嘉祺坐在手术室门口,背靠在墙上小憩等我。
心里好温暖,忽然就不觉得累了。
我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摸摸他的脑袋对他说
“回家啦”
他睁开眼睛问我“忙完了?”
我嗯了一声,牵着他去办公室,脱下白大褂挂在想去挂起来,被马嘉祺拦住。
他两只手撑在桌子上,将我圈在他的怀里,他离我越来越近,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呼出来的气息,我一手推了推他,推不动。
“你干嘛”我把衣服抱在怀里问他,有些不自在转了转头。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屁股,我一个激灵看他,还没等开口,马嘉祺问我
“还疼不疼?”
他在问我被推倒的那一下。
我磕磕绊绊的说不疼,耳根子都红透了。
马嘉祺轻笑一下,问我“为什么这两天不给我发消息?”
他不提我干脆把这件事情忘了,想起来他回家没告诉我,我又直起腰来朝他靠近,理直气壮的问他
“那你回来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不甘示弱的瞪了瞪他
“我看也没人关心我,什么时候回来都一样”他跟我拉开距离,抱着胳膊低头看着我
“谁说我不关心!”我一着急说出口
说完又觉得不好,补上一句“我那是不好意思问你” 说来说去都不是那个意思,我眼睛四周乱瞟,就是不敢看他。
他也不说话,一直看着我,又扯着我把我带进他的怀里,我撞进他强有力的胸膛,闻着熟悉的问道,安心的很。
马嘉祺忽然觉得心情很好,什么关不关心都不重要了,本来还想假装生气让小老婆哄哄他。这下倒不用了。他脑袋朝我靠了靠,顺着摸了摸我的头发,低沉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蛊惑又撩人
“怪我,没告诉你”
我不知道说什么,任由他抱着,想着这是在办公室,我才推开他
他又说
“严浩翔跟我一起出差。他老婆有事没有就给他打电话,你不知道,我快嫉妒疯了”
我噗呲一声笑出来,手牵手回了家。原来我们都在等对方先开口。我很多时候忍住了想要跟他说话的冲动,他也无数次的删除了对话框里关心我的字眼。
回到家后他撕了我们那一纸婚前协议书,说我们之间不许再有这个东西。
原来我们的思念在未曾见面的日子里只增不减,抛开缘深缘浅,命运让我们由相遇到相知、再到相爱。
可是我们都嘴硬,不想先去用行动告诉对方我在想你。
从那以后我开始大事小事的问他,关心他,依赖他,我们在真正意义上的相爱。
今年的冬天来了,我没有觉得很冷,可能是有了一个帮我暖手的人。
大家好像都很急,无论是对于生活还是对于感情,所以我并没有体会到过慢慢来的爱。
但是很庆幸,通过婚姻的形式让我在婚后感受到了真挚又浓烈的爱。他愿意陪我吃我喜欢的菜,看我喜欢的风景,他爱的是我卸妆后熬夜的黑眼圈和脸颊的痘痘,而不是我反复夹翘的睫毛。
我想这就够了。
【北燃】杀死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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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BGM:陈奕迅《谁来剪月光》
不做任何预告及预警
全员HE
冬天从这里夺取的,春天会交还与你。
—海因里希·海涅
00.
郑北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不是冬天,是春天。
无尽的芳草代替了茫茫的白雪,风吹过来的时候不再是刀割的痛,风里带着雨后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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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BGM:陈奕迅《谁来剪月光》
不做任何预告及预警
全员HE
冬天从这里夺取的,春天会交还与你。
—海因里希·海涅
00.
郑北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不是冬天,是春天。
无尽的芳草代替了茫茫的白雪,风吹过来的时候不再是刀割的痛,风里带着雨后独特的清香。
即使在梦里,看到太阳的时候他还是高兴了一阵。
这里什么都变了,不变的是,他依然逃不出去,这里永远无边无际。
他亲眼看见自己埋没在野草中,即使双手被划的满是鲜血,拼命拨开的小道也在一阵风吹过后消失不见。
他穷尽一切创造的希望,在这里都会被轻易扼杀。
他能抓住的一切,都是草。
突然又下起来大雪,和记忆中无数次看见的一样,只用了几秒钟就压住了整个世界。
那个冬天,杀死了春天。
01.
顾一燃就站在窗边,站在阳光刚好透进来的地方,逆着光,看郑北一言不发的整理满桌子散落的资料。
这种细致的活儿,通常是自己来做,但今天郑北拦着他,“你去好好休息。”
顾一燃没走,但他也没说话,脑海里全是刚来这里的时候,郑北用同样的语气对他说,先适应适应。
一适应就适应到了今天。
他忽然就想起郑北车子里混着汽水和鸡架的味道,冗杂纠缠,就像他和这里的一切,异样不合却又在缓慢而自然的交融。
郑北把资料归类放好,看了一眼站在窗边的人,“明天几点的飞机。”
“早上八点。”
郑北点了点头,伸了个懒腰,“挺好,挺好。”
“晚上我请你吃饭吧。”顾一燃终于舍得从那道阳光里走出来,站到郑北面前。
“行,几点,我叫上他们。”
“就你一个人。”
郑北的动作顿了一下,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
坐上出租车的时候,闻着不太友好的皮革味,顾一燃才猛的发觉,他再也没有机会闻到车里那个独特的气味了。
郑北没看出来他的情绪,报了地名后就侧头去看窗子外面。
“那边原来是一个工厂,每天大烟囱都在冒烟,小时候我淘,上学不老实,我妈就吓唬我,再不认真就给我塞去烟囱里。”
“我又不傻,怎么可能信,还是每天都闹,后来就出事了。我不知道跑了多久,带着他……我当时就想着找到烟囱就好了,但一直到最后,都没有找到。”
“后来过了几个月就拆了,记得是春天刚刚回暖的时候,我亲眼看着它倒下去的。”
顾一燃也侧头去看,现在是一排四层高的房子,有的窗户里有亮光,有的是黑漆漆的。
他没见过那个大烟囱,却看到了它轰然倒塌时满天的尘沙。
叫了啤酒,顾一燃却没怎么喝,能多记住一点是一点吧,他想,再看看面前的人,清醒着总比昏睡了好。
郑北却喝大了,晃了晃手里的空瓶子又弯腰去拿框里的,摸索了半天才摸到。
脑袋昏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犹豫,咔擦一声,起开了啤酒。
很少有机会这样去细致的观察一个人,大多数时候他觉得没必要,但此时他认真的观察起了对面的人。
双眼皮因为睡眠不足此时多了几条褶皱,郑北总是习惯皱眉头,烦心事太多,顾一燃理解。
最漂亮的是眼睛,不是精致的好看,郑北总是用眼睛说话,开心,生气,担心……郑北擅长在所有人面前遮掩的情绪,可顾一燃发现他的眼睛会替他说出来。
“回去好,天气也好,不用这么冷。”
顾一燃本来想说那边也很冷,却在和郑北对视的瞬间发觉,他们所停留的不是同一个冬天。
风雨困住了自己,风雪困住了郑北,他们都被留在了,一个飘洒的夜晚。
“回去好好过日子,好好教书,不用做这些危险的工作,挺好的。
郑北今天说了太多次挺好,顾一燃不知道郑北到底是在赞美,还是在劝服他自己相信。
酒又少了几瓶,天气有些凉了,顾一燃想拉着人回去,郑北却坐在板凳上怎么都不走。
“过不去的顾一燃,无论是乐乐还是姜小海,他们都在临死前对我开了一枪,那两个窟窿永远长不好。”
“如果有机会,我也想走,去一个不会下雪的地方,你们那儿下雪吗?”
顾一燃摇摇头,郑北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酒也不喝了坐直看过来,“真的啊。”
“但也很冷。”
“那算了。”
郑北说了很多,从开裆裤说到成年,顾一燃就撑着头静静的听着,时不时的回应几句。
晚上的风凉凉的,但是顾一燃周身都是暖暖的,他看着郑北的眼神越来越迷离,最后彻底趴在桌上不动了。
顾一燃付了钱,又坐了一会儿,盯着棚子上毫无规律缠绕的灯串,最后吸了一口这里夜晚的空气。
郑北醒的时候,发现自己久违的躺在了床上,他习惯了一下略微刺眼的阳光,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床铺里还有着淡淡的香味,是他用了还几年的洗衣粉味,可现在总觉得有一点不一样。
“顾老师?”
声音在房间里荡了几圈,落在了空处。
郑北搓搓脸,摇晃着站起来,拉开衣柜,看到几件衣服空荡荡的晃了两下时,郑北迟疑了一下。
小一码的衣服全部不见了,桌子上放着的那几本晦涩难懂的书也不见了。
郑北头很痛,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又开口叫了一声,“顾一燃。”
一样的结果,没有人回应。
又折回房间里,瞥到床前柜子上的小闹钟,时针已经指到了十,郑北在床上坐了一会,慢慢接受顾一燃走了的事实。
一直到隐约听到外面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他才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
郑北开门出去,太阳很晒,已经中午了,他抬手遮了一下,分开手指阳光就会直直的照着他的眼睛,酸的想要流泪。
“哥,快下来,顾老师留了礼物。”
郑北拖着宿醉的腿慢吞吞的挪到了楼下。桌上放着一个大箱子,郑北进去的时候,郑南已经捧着一条珍珠项链到处嘚瑟了。
“我看看。”他打了个哈欠,伸手过去,郑南侧身躲了一下,“顾老师送我的,你看什么看。”
郑北瘪瘪嘴,把手伸进箱子里,只掏到一张硬卡纸,〈项链给南南,丝巾是阿姨的,茶叶给叔叔〉
郑北来回看了好几遍,硬是没有看见自己的名字,他舔了舔虎牙,把卡纸扔回箱子里,“美着吧你,我上班去了。”
“你不是休假了吗?”
“没事干在家看你嘚瑟啊,不如去单位上班。”
郑北第一次觉得这条走了这么多年的路会如此陌生,车里空气安静的诡异。
推门进去的时候,没有吵闹闹的景象,郑北拉开椅子,却一眼就看到放在桌上的笔记本。
翻开第一页就掉出一张和家里箱子一模一样的卡纸〈就知道你会来上班,这是你的礼物〉
郑北笑了一声,把纸片放到一边。
好像是日记本,本子上的字比黑板上的更清秀,没有横线却排列的很工整。
〈好累,但是不太习惯没睡着〉
郑北坐在那里一页一页的往后翻,从天气写到晚饭,郑北很震惊顾一燃真的每天都在写,自己却完全不知道。
纸页在缓慢的翻动中发出轻轻的声响,烦躁了一早上的心突然就平静了,郑北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他好像透过文字看到了一场盛大的电影,明知道翻过一页后,下一页就是走向分别和落幕。
〈很久没有这么多人给我过生日了,烟花好看,蛋糕太甜了〉
郑北眨眨眼,把本子合起来,他有点不敢看下去了。
那天的烟花是转瞬即逝的,他有些怕他们也是。
把本子揣在兜里,仔细把对面的办公桌擦干净,即使知道那里或许永远不会再有一个戴着眼镜的人认真伏案,但郑北也不想让灰尘嘲笑他曾经奢望的未来岁月。
后来的日子,郑北总是会在闲下来的时候无意识的去幻想本子后面写了什么,却总是一次又一次停止在生日那一页。
他坐在病床边看了一眼好了大半又开始贫嘴的人。
“顾老师送我的衬衫贼好看了,等我有钱了我带南南去那边旅游,我也给你带一件啊。”
郑北捏着笔记本,反复翻看着前面早就背下来的内容,“再干十年吧你。”
“这不等着领导给我涨工资吗?”
“领导自己都没工资怎么给你涨工资。”
“领导找领导的领导啊。”
郑北反手用本子轻轻打了一下赵晓光的头,“你话咋就这么多呢?”
赵晓光佯装很疼,夸张的叫了两声,发现郑北压根没看他,注意力全在手里的本子上。
“看啥呢哥,你上次来也看。”
“小说。”
“你准备转行啊?”
郑北合起本子,“你要是实在闲呢我就买两卷毛线来给你织毛衣,正好活动活动。”
“可别,我一大小伙织什么毛衣啊。”
郑北站起来,“没事我就走了,郑南应该快下班了,我去给你买毛线。”
第二天郑北真的提着一袋子毛线过来,“我还帮你给老师带过来了,慢慢织吧。”
阿姨凑过来把郑北推开,“听小北说你要学给南南织围巾啊。”
赵晓光一下子来了精神,赶紧点了点头。
郑北拖了个椅子坐去窗边,又从包里掏出来那个本子,从侧面看已经有了一个明显的分界,后面的纸页还是干净的米黄色。
赵晓光一边模仿着手上的动作,一边凑过去悄悄的问,“北哥看啥呢,整天捧着像个宝贝一样。”
郑母停顿着等赵晓光跟上她的步骤,“听说是小顾老师留下来的,小北在家也捧着看。”
一听是顾老师留的,赵晓光点点头没再多问,仔细的看着手上的动作。
今天阳光太好了,不晒但是暖暖的,郑北侧了侧身子,让阳光完整的照在自己身上。
天气不错值得纪念,他奖励自己往后翻了一页。
〈郑北今天喝多了,难闻死了〉
郑北笑了两声,早知道后面是吐槽自己的,那还不如不翻。
虽然被嫌弃了,可肉眼可见的心情变好了,揣着裤兜走到床前,“学挺快啊大小伙。”
“等我出师了给你们一人织一条,再给顾老师也寄一条。”
“夸你一句还真给自己当专家了。”
郑北回头看了一眼窗外缓慢飘动的云,“你俩慢慢织吧,我回去了,妈,你正好等着南南过来。”
出了医院,没有消毒水的味道,这是结案后郑北第一次觉得原来生活也不算太坏。
02.
顾一燃刚掀开了家具上盖着的布,灰尘就脱离了束缚腾空飞起。
他侧身咳了两下,墙上每天都划的挂历停留在了四月,顾一燃往后翻了好几页,才找到今天的日期。
人是会不停往前走的,自己看不到,但灰尘和时间都会看到。
办完事情后,他没申请回学校,而是捏着从遥远北方带回来的一些现金悠闲度日。
早上按时起床晨跑,肌肉记忆一般,这条路他跑过无数次,每一个该转弯的路口他都不会错过。
可却在一条普通的路上放慢了脚步,顾一燃低头看了一眼脚下被树根顶起来的地砖,他记得那天郑北在这里被绊到一下,踉跄着往前一步,用他当时还不太熟悉的口音轻轻骂了一句,“我去。”
顾一燃只看了一眼就落脚踩到那块翘起的砖上,没有停留,继续向前跑去。
郑北在这里留下的痕迹是无法被磨灭的,他也清楚自己在哈岚留下的脚印也会永远存在,可他们都不能为此停留。
日子不太好过,但也没有想象中的难过,就像要适应喧闹和热情一样,顾一燃开始重新学习应对孤独。
一个人晨跑,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读书。
没有人会在早晨迷迷糊糊的说一句,等等我;没有人会在吃饭的时候特意为他多留一点;也自然没有人会在自己工作的时候,不说话就静静的陪着。
他不想走,但他必须要走。
他和郑北,都有只有自己才能解开的心结。
一周前,他送了父亲最后一程。没有想象中的悲伤,不知道是被时间磨灭,还是被那个拥抱安抚,顾一燃冷静的完成了所有程序。
最后他看着父亲的脸,轻轻说了一句,“你会喜欢他吗?”
已经是傍晚了,光是柔柔的橙色,一直寂静的空气突然传来两声清脆的鸟鸣。
顾一燃慢慢站起来,释然的笑了,“你会喜欢的。”
他从哈岚带回来的,只有那几件郑北给他买的条纹衬衫,一叠工资和几本办公室里的笔记本。
他习惯写日记,此时摊开本子却不知道如何下笔,日子太过于平淡和安稳,他写下日期,〈无〉
他按照记忆中的步骤,把粉条放到锅里,一直到咕嘟冒泡,颜色看起来和老舅出品差不多后,他才关火,盛了一碗,不是那个味道。
他忽然有些后悔没在走之前学会这道菜。
就着饭还是都吃了,越吃越咸,直到最后一口塞进嘴里,顾一燃才发现,自己在哭。
很多年没有哭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莫名其妙的流眼泪,一直到再次尝到咸味,擅长思考的人才恍然大悟。
这是一种情感,不是软弱和无能。
他见过郑北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流下,最后汇集在下巴上,滴落到那个冬天里。
郑北无疑是强大的,可他也在流泪。
顾一燃抬手擦了一下眼角,心被攥了一下,其实还是有一点点难受的,在离开的飞机上,在父亲墓碑前。
在岁月里翻涌出上万次波涛的苦海,终于溢了出来。
他忽然想给郑北打电话,那个短短的号码他早就牢记在心,手已经放到了座机上,又收回来,再等等吧,等到冰雪彻底融化。
洗了碗,顾一燃第一次抖开那些被规矩叠好的衣服,大多是些衬衫,只有一件正装外套,是化装侦查的时候用的。
顾一燃特意将那件挑出来,才刚刚一抖,口袋里就滑落了一张纸,透光的薄,不整齐的撕口,应该是顺手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飘落在地上的纸片,却又想起自己留在郑北桌上的笔记本,弯腰捡了起来。
〈天气冷吗,记得保暖〉
不是什么当面说不出来的晦涩话,也不是矫情别扭的告别,而是一句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关心
顾一燃一侧头,就看到了郑北戴着墨镜,提醒他把外套拉链拉好。
可惜现在是晚上,眼睛不需要墨镜,可顾一燃很需要这个关心。
回学校上课的第一天,内搭穿了带回来的衬衫,纯棉的很舒服,郑北不看款式,每一件都摸了摸最后挑了这件最软乎的。
学校要求他开分享会,顾一燃第一次拒绝了校方的要求,“案情细节能说的报告书上都很齐全,案情之外的事情,我不太想说。”
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用简单的文字和语言去概括这段时间,他强迫自己每天都去回忆,那天的晚风和漫天的烟花。
如果烟花变成灰色那天,郑北还没有来,他就去试着忘记。
03.
郑北深吸了一口气,果然还是没有习惯这个地方过于潮湿的空气。
此时的东北已经下过了第一场雪,赵晓光织的围巾派上了用场,郑北没围,但把顾一燃那条整齐的叠好放进了箱子里。
路边的行道树还是绿葱葱的,在路面上投下一片凉爽的树荫。
按着上次给的地址,郑北第二次推开了这扇门。
没有想象中突然的对视,郑北看到了一个陌生的面孔,一位中年女性对他和蔼的笑了一下,“找顾老师吗?”
郑北点了下头,他快速的看着这个房间,上次走的很匆忙,他甚至来不及看清办公室的全貌,可记忆中房间的布局都已经变了样子。
“顾老师搬去四楼了,还是这个位置的那间。”
“谢谢啊。”郑北关上门,最后看了一眼顾一燃那天站的位置。
他们第一次见到对方的那天,顾一燃就站在柜子前,喊了他一声,郑队。
瞥了一眼上锁的门,郑北叹了口气,靠在门边上掏出来随身携带的本子。
路过的人都会投来诧异的眼神,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很显眼,但只是随手翻了一页,把墨镜架到额头上。
〈郑北今天真的生气了,还好最后没白蹲〉
郑北现在回想起那天还是会后怕,他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着,本来精神就紧张,隐约听到几声错乱的脚步后他就已经醒了。
继而听到随身携带的包被拉开的声音,细微但郑北依然听出来了是自己配枪的声音。
他用了狠劲,因为他不敢想如果自己真的睡着了,顾一燃真的走出了那扇门,那即将圆满的月光会不会被剪的稀碎。
〈饺子很香,第一次中秋节吃饺子〉
顾一燃抱着一大堆书,刚刚和一起走的同事告别,一转头就看到倚靠在门边的人。
手上拿着自己无比熟悉的本子,脸上带着不自知的笑,像是看到了什么让他心情很愉悦的东西。
顾一燃很意外,他呆在原地,他想喊郑北的名字,张开了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几千公里的距离太远,飘雪的时间太长,顾一燃觉得自己好像太久没有见到郑北了。
无论是他墨镜下会说话的眼睛,还是那双无时无刻都温热的手,都太久没有触摸到了。
郑北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把视线从本子上移开。
隔着几个人,他和顾一燃对视了。
视线相对的一瞬,顾一燃的眼前突然下起了大雪。
“燃哥。”郑北率先朝他走过来。
很久没有人这样叫他了,顾一燃不习惯的嗯了一声,周围有人回头看过来,还有几个相熟的学生捂着嘴在笑。
“你怎么来了。”
顾一燃这时候才想起来往前迎上几步,郑北步子很大,走的很快,就眨眼一下的时间,就已经站到了面前。
“不欢迎啊?”
“你应该和我提前说一声。”
郑北笑了一声,从手上提的包里,抽出几支玫瑰,“顾老师走的时候可没有给我留号码呀。”
顾一燃没来得及回忆号码的事情,递到眼前的花是鲜艳的正红色,花瓣层层叠叠着,细看还有几颗细小的水珠,没有软榻,被很好的照顾了。
可能是玫瑰出现在这里太过于鲜艳,看过来的人越来越多,顾一燃才后知后觉的赶紧推着人往前走,开门的手顿了好几下才把钥匙插经去。
“花,给你的花。”
顾一燃回头把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目光,“谁教你的。”
“我还用教啊,这压根儿用不着学。”郑北又往前递了递,“快拿着。”
顾一燃接过来,捧在手里,凑近了还有淡淡的香味。
“待几天啊。”
“三四天吧,队里还等着我呢。”郑北拉了一个椅子坐下来。
“又有案子了?”顾一燃把花放到桌子上,走到一个柜子边弯腰不知道在翻什么。
“配合老熊抓杀人犯呢,也是忙着。”
“晓光怎么样了。”
“活蹦乱跳的了,我来就主要就是替他来给你送温暖的。”
顾一燃从柜子里拿出来一个玻璃花瓶,落了厚厚的一层灰,他找了抹布仔细的擦干净。
“顾老师还备花瓶啊。”
“之前这个办公室是女同志,退休了我搬过来,有些东西她没带走,我之前收的时候就记得有一个花瓶。”
顾一燃把擦干净的花瓶递过去,“出门右转洗手间,接点水。”
郑北接过来,“这么长时间不见,使唤我还是这么顺手。”
嘴上抱怨着,郑北倒也没有犹豫,接过花瓶就站了起来。
看着有些掉漆的门被关上,顾一燃抬头捂住了眼睛。
他刚刚背对着郑北擦花瓶,时而从身后传来声音,他随意的答应几句。
他好像一下坐进了那个改造的实验室,他做自己的事情,郑北时常坐在打饭口外面,有一句没一句的和他搭话。
谁都不在乎对方会不会回复,经常郑北说着顾一燃专注在手里的工作根本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有时候等结果的时候顾一燃会一边看着仪器一边和郑北说话,过度疲劳的人也许已经撑着脑袋睡着了。
重要的事情一会儿会再被提起,不重要的也不会埋怨对方没有听到。
大脑和肌肉都是可怕的,大脑能记住曾经发生的一切,好的不好的它全部帮你收着。
你想抛弃的,你想遗忘的,就算大脑没有及时反应,肌肉也会替你做出选择。
刚刚郑北伸手过来接花瓶的时候,顾一燃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握上去的冲动。
顾一燃深吸了一口气,在郑北回来之前调整好了状态。
玫瑰被精心修剪,顾一燃把它放到了桌子的左上角。
他们谁也没有提起一些话题,未来该如何,他们之间又该如何。
郑北静静的看着顾一燃摆弄花瓶,“喜欢吗?”
“挺好看的。”
没有回答喜不喜欢,而是说好看,很符合顾一燃的风格,郑北没追问,好看就是喜欢。
面对面坐到餐桌上时,顾一燃沉默的擦拭着餐具,把菜单递给了郑北。
郑北看了半天又还到顾一燃手里,“你点吧,我都不知道什么好吃。”
过了饭点,此时饭店里的人很少,两个人之间的沉默被无限的拉长。
直到菜上来后,郑北接过他的碗盛上米饭后又夹了两筷子菜。
这个动作在办公室咯吱作响的长桌上,在店里围坐的圆桌上,郑北做了无数次。
所有的习惯都没有因为一点点分开的时间而消失。
点了两杯白酒,郑北刚抿了一口,一抬头顾一燃手边的杯子已经浅下去一半。
他不知道顾一燃的酒量,不过从泛红的脸颊来看,估摸着着半杯起到一个壮胆不迷糊的作用。
“急啥啊。”
“我走之前那个晚上你喝醉了你记得吗?”
“记得,我刚醒就后悔了,第二天本来应该去送你的。”郑北举起杯子自顾自的碰了一下顾一燃放在桌上的酒杯。
玻璃碰撞发出来的清脆响声在两人间荡了一个来回。
“你说你想找一个不下雪的地方,可我觉得…只有冬天来过,才能有春天。”
“春天确实蛮好的。”
“那你喜欢春天吗?”
“还算可以吧。”
“那再到春天的时候,你还会来找我吗?”
郑北夹菜的手停顿在空中,愣了两秒才夹起一块牛肉,最后还是落到了顾一燃碗里。
“我不知道。”
顾一燃没接话,拿起筷子把那块牛肉喂进嘴里,慢慢的咀嚼着。
现在天已经黑了,可还是能隐约看见随风而动的树影,如果靠近窗边还能听到在晚风中满树枝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春天好像还远,可又好像很近,近到深吸一口气就可以闻到春天特有的青草香。
顾一燃把剩下的酒一口喝了,迷迷糊糊的想,如果他和郑北之间也能轻松触碰的话,那该多好。
郑北待的时间不长,顾一燃每天正常上班,给他推荐了几个当地的景点,可郑北一个也没有去。
早晨的时候买好早餐恰好可以遇到晨跑到这里的人,他会把手里的小袋子递过去,然后跟着跑完剩下的距离。
把顾一燃送进学校后,郑北就漫无目的在顾一燃家附近闲逛。
他在顾一燃家楼下的小卖铺买过口香糖,付钱的时候他多和大爷攀谈了几句,对方听出来他不是本地人,郑北笑着说,“我是北方人,来朋友家做客。”
他坐进过一家生意很好的早餐店,卖的是清汤馄饨,他点了大碗,最后还是没有吃饱,吃完最后一个的时候,郑北喝了一口汤,他想,顾一燃应该也吃不饱。
公园、书店、饭店,他几乎去了所有顾一燃有可能去过的地方。他不知道这样做具体有什么意义,他只是不想做一个观众,旁观顾一燃的生活。
快到下班时间他又去学校门口等着,第一天顾一燃不乐意说,他像接小学生放学,第二天再在门口看到郑北的时候却自然的把手里抱着的几本书塞到了郑北怀里。
他们默契的没有提离别。
郑北走之前,把那条围巾拿给了顾一燃,浅灰色,摸上去软乎乎的。
“这条应该是后面织的了,最开始那条,惨不忍睹,不是这里差一针就是那里多一针。”
顾一燃仔细看着围巾上整齐排布的纹路,“那条给谁了。”
“我呗,还能是谁,只有我不嫌弃他。”
顾一燃笑了笑,“替我谢谢晓光。”
郑北点点头,拉过身侧的箱子,“走了啊,有事给我打电话。”
这次顾一燃没有忘记留给郑北号码。
“知道了,注意安全,到了告诉我一声。”
郑北转身后就一直期盼会再次有奇迹发生,会有人叫住他,然后义无反顾的和他一起踏上那片土地。
可一直到郑北回过头看不见那个瘦高的身影时,奇迹也没有发生。
郑北摸了摸裤兜里随身携带的笔记本,老天已经眷顾过他一次了,他不能得寸进尺。
他说他不知道,可他知道,春天迟早会来。
04.
他们偶尔会通话,大部分时间都是郑北在说 。
“瑶瑶谈了恋爱可不一样了,那天和南南捯饬了一整天发型,这是我认识她这么些年最像姑娘的时候。”
“我爸妈同意晓光和南南要搬出去住了,给他俩乐坏了。”
“老舅没去海南,就在哈岚养老了,他说在这里待了大半辈子了,去外面不习惯。”
“我爸妈挺好的,还是老样子,操心,忙。”
“国柱这两天请假相亲去了,给他愁死了。”
郑北在事无巨细的转述着这里发生的一切,顾一燃听着就好像已经看到了他们熟悉的笑脸。
郑北唯独不提他自己,如果顾一燃主动问起,他都只是回一句,挺好的。
郑北不是故意不说,只是不知道从何说起,他觉得自己的生活索然无味,上班,开会,查案,他不想用这些事情占用他们的通话时间。
每打一个电话郑北就奖励自己往后翻一页笔记,剩下的厚度以很快的速度在减少。
郑北已经不再害怕,他仔细读过上面的文字,触摸过纸背钢笔留下的凸起,他在努力尝试去抓住这一切。
偶尔还是会做噩梦,梦到无边无际的雪地,没有尽头的森林,奔跑时风在耳边的呼啸,还有一下下逐渐微弱的呼吸。
从梦里惊醒的时候会下意识的去看身侧的方向,那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很需要顾一燃。
顾一燃不止一次和他说过,别太操心,但他放不下,只要还有人喊他一声哥,他就必须冲在前面。
顾一燃比他小,却不叫他大哥,除了最开始认识的时候客气的郑队,后面几乎都是叫郑北。
在顾一燃那里,他可以暂时不是队里的大哥,不是局里的队长,不是家里的儿子,而只是郑北。
爱情不是这么好说的,何况两个大男人,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永远不能用爱情来做一个总结。
郑北把资料扔到桌上,偏头看了一眼黑板,还是顾一燃拿来的那块,上面没有雪天使。
“从社会背景开始吧,老熊你盯着。”
“晓光和我再去一趟案发地,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就这样,各自行动。”
赵晓光开着车,郑北把窗户开到最大,冷冽的风不断灌进来。
“北哥,还是忙点好啊。”
郑北抬手拍在赵晓光脑袋上,“忙什么忙,警察全都没事干那才是真安定了,那才是真好。”
赵晓光摸了一下被拍的地方,“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郑北怎么会不知道,躺在医院里的时候,每天都在胡思乱想,想的最多的就是顾一燃,那时候他也觉得,还是忙点好。
顾一燃电话打进来的时候,郑北正站在一滩血迹前,他皱着眉从包里掏出手机。
“顾老师。”
赵晓光的眼神投过来的时候,郑北居然有一丝心虚,他把手套摘了扔进垃圾桶里,拿着手机走出来房间。
“在忙?”
“不忙,你说。”
“我寄了一些特产,这两天应该快到了,你记得分,给雪瑶和南南买了珍珠膏,单独放的,你注意看。”
“知道了。”
赵晓光在里面喊他,郑北不耐烦的啧了一声。
“你忙吧,就这个事情。”
“行,挂了。”
郑北折回去却发现赵晓光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咋的哥,背着我们和顾老师联系啊,不厚道。”
“拍照。”郑北指了指墙边明显被擦拭过的痕迹。
赵晓光举着相机走过去,听到郑北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顾老师说谢谢你的围巾。”
“你俩咋回事啊。”赵晓光闲不住嘴,回去的路上一直在问,郑北烦他,随便嗯了两声。
“当初要是没有你,我和南南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好上呢,咋到自己身上就没主意了?”
郑北心里骂,你知道个屁。
一个小姑娘一个小伙子,一个靓丽一个英俊,两情相悦,只需要一个时机,在一起是迟早的事。
郑北回过头来看自己,一个老爷们儿和另一个老爷们儿,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风还是太冷,郑北心里那些事一下就被吹没了,他把窗户关上,从包里摸出一条口香糖,习惯性撕了一半,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能剥开塞到正在开车的赵晓光嘴里。
顾一燃寄了两大箱子,郑北全部拆开,挑出来两个顾一燃特意交代的小盒子递到眼巴巴看着的姑娘手里。
“人顾老师说了啊,专门给俩带的,我们都没这待遇。”
剩下的几乎全是吃的,倒也符合他的气质,腊肠,话梅,糕点……
郑北挑了一盒话梅塞在包里,剩下的都让他们分了。
弄了一颗含在嘴里,清爽的酸一下了在舌尖上弥漫开,这时候郑北才想起来,今天通电话了,可以往后翻一页,而今天正好是最后一页。
他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打着马虎眼回了房间,拧开台灯郑重的坐在书桌面前,翻开到昨天的位置,一页上只有短短几个字。
〈任务顺利完成〉
郑北本以为那是最后一页,但他偷偷摸了摸,后面的纸页上还有书写的痕迹。
从那天起郑北便每天开始期待顾一燃可以给他打电话,他明明可以自己主动,但他觉得那样做就好像在作弊,就这样一直等到了今天。
他轻轻翻过一页,纸页太轻,翻一页所用的时间都不用一秒,郑北没来得及眨眼,那行字就直直的闯入了他的脑海。
<我来给你春天吧>
一瞬间那片荒野开出了花,顺着风的方向轻轻的摆动着,封冻了十多年的湖水重新开始涌动,掀起小小的波浪打湿了湖边翠绿的草。
那里,是春天。
郑北无措的看着被一滴眼泪沾湿的纸张,小心翼翼的用拇指擦拭了一下。
房间的隔音一如既往的不好,他能清晰的听到楼下的吵闹声,老头正在对腊肠赞不绝口。
郑北揉揉眼睛站起来,墙上的日历已经翻到了三月,1998年3月,新的一年春天。
顾一燃把笔盖盖上,摘下眼镜按了按鼻梁,客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把眼镜带上,顺手关了书房的灯。
“喂,郑北。”
“东西收到了,谢谢啊。”
“收到就行,糕点尽快吃,保质期不长。”
“知道了。”
“还有事吗?”
“有……”
“说吧。”
对面大概沉默了三秒,就在顾一燃以为郑北不会开口的时候,低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过来。
“我看见了,最后那句话。”
顾一燃心里一怔,他等这句话太久了,刚回来的每一天都很煎熬,晚上翻来覆去的都在想,会不会太冲动了。
以他对郑北的了解,文字类的东西他没有耐心去看,或许会随便翻几页,看看开头看看结尾。
可他等了一天,一周,一个月,都没有等到郑北回答他。
他从未料想过,郑北翻到最后一页居然花了这么长时间。
上次郑北来的时候,顾一燃看见了那本本子,郑北没提,他也没问。
他用最坏的打算去想,郑北早就看见了,只是根本不放在心上,就没什么好单独拿出来说的。
所以那天借着酒精和微风,他问,“再到春天的时候,你还会来找我吗?”
郑北没有给他答案,犹豫不决和拒绝比起来,或许也能算一个好结果。
“所以……”
刚开口就被郑北打断了,“顾老师,三月了,春天来了。”
05.
顾一燃找到他的时候,是在那个垃圾箱旁。
没有拿汽水,没有过度外溢的情绪,顾一燃远远的看见,郑北站了一会儿,又抬头看了一眼难得蓝蓝的天,抬手拍了一下垃圾箱顶部的铁皮。
然后从包里掏出了什么,抛进了嘴里。
“郑北!”顾一燃大喊了一声。
远处的身影明显停顿了一下,然后快速的转身,敏锐的观察力让他一秒就定位到了顾一燃所在的位置。
他迈开了双腿,大步的朝顾一燃走过去,最后居然跑了起来,周围的一切都在奔跑中逐渐模糊,郑北的视线里只剩下顾一燃。
差点没接住扑过来的人,顾一燃踉跄着退了几步。
“你怎么来了。”
“给你送春天。”
郑北笑了笑,抬手揽住顾一燃,手自然的垂在肩膀边,“收到了”
走了几步郑北才发现不对,停住脚步,把人拉着面朝自己,“咋又穿你这小薄外套啊,冷不冷啊。”
顾一燃吸了吸鼻子,点了下头。下一秒带着郑北体温的外套就批到了自己身上。
“你穿着吧,不冷吗?”
“我不用,小时候我还光着屁股堆过雪人呢,家里还有照片,你看不看。”
“不看。”顾一燃以为郑北又要提那个艰难走出来的冬天,却没想到是这种事情。“算了,看看吧。”
雪停了,没有人回头去看那个垃圾箱。
顾一燃闻到了淡淡的话梅香,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外套,果然摸到一个小盒子,拿出一颗,学着郑北的动作,抛起,又准准的接住。
接触到唾液的一瞬间,就有了独特的酸甜味,顾一燃砸吧砸吧嘴,“你喜欢吃这个吗?”
“喜欢。”
“那下次我俩一起去买。”
没有人说爱,可一切就是慢慢发生了变化,像结冰的湖面,春天在以缓慢而又显而易见的速度融化着它。
06.
郑北翻身搂住了顾一燃,刚刚睡醒他不想睁开眼睛。
“昨晚我又做噩梦了。”
“梦见啥了。”顾一燃的声音一样哑哑的。
郑北没接话,拍了拍顾一燃的后背,从床上爬起来,光着脚去客厅抬了一杯水回来,递到顾一燃手里。
“梦见张雪瑶真变成狗了,追了我半宿。”
顾一燃把杯子递回去,郑北仰头把剩余的喝了。
“贼吓人,好几次差点咬到我屁股。”
顾一燃从床头柜上拿过眼镜带上,“我一会儿会转告她。”
“告状是吧,她又不可能真咬我,我还能怕她?”
“不怕不怕,你能不能赶紧去洗漱,今天开会,马上迟到了。”
郑北瞥了一眼闹钟,“忘了忘了。”
从柜子里随便拽了一件半袖,边往身上套,边用脚去摸索地上的拖鞋。
“哥,我咋感觉你又壮了。”
郑北把手里的本子扔过去精准的砸到了赵晓光怀里,“看我干啥,看这里啊!”
还是那块黑板,郑北敲了两下,“瑶瑶和国柱继续跟进受害人家属情况,晓光去昨天老地方盯着那个贼眉鼠眼的小子,顾老师和我走一趟。”
一直到关上车门,顾一燃才开始笑,郑北看着他无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紧绷的衣服。
“还笑,你出门干啥不提醒我。”
“这不挺好的吗?显壮。”
郑北发动了车,“是挺好的,上面还有顾老师体香。”
手臂被不轻不重的打了一下,郑北侧头看了一眼还带着笑容的人,他也开始笑,“挺好的,真的,都挺好的。”
END.
写在后面:
恭喜雪迷宫收官!(掌声!)
感谢郑北顾一燃及大家庭里每一个人的陪伴。
我的北燃之旅也到这里结束了,希望郑北和顾一燃能在他们自己书写的故事里,平安,健康,顺利,幸福。
也谢谢大家的喜欢!!
卡了个9:03开播日期发布,在九月份完成这篇,也算是让这个九月有始有终
最后,真的很想去东北吃鸡架!!!!
再见啦,雪迷宫
[藕饼]听说三太子相貌丑陋
全文免费,放心观看
6k字数左右 有涉及殷夫人
哪吒相貌丑陋。
这是整个陈塘关的共识。
没哪个三岁小孩长成他那样的,脸上有雀斑,黑眼圈像熬了十年,牙还掉了一颗,平常总撅着嘴,一副拽天拽地的模样,半点不讨人喜欢。
除了殷夫人觉得自家儿子哪里都好之外,连哪吒自己也认同他貌丑吓人这个事实。...
全文免费,放心观看
6k字数左右 有涉及殷夫人
哪吒相貌丑陋。
这是整个陈塘关的共识。
没哪个三岁小孩长成他那样的,脸上有雀斑,黑眼圈像熬了十年,牙还掉了一颗,平常总撅着嘴,一副拽天拽地的模样,半点不讨人喜欢。
除了殷夫人觉得自家儿子哪里都好之外,连哪吒自己也认同他貌丑吓人这个事实。
没认识敖丙之前,他成天走街串巷,所有人都怕他,但也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会做着鬼脸叫他
“丑八怪大魔头——”
但李大娘家新生的女儿,会往他头上带一朵花,笑得甜甜的,拍着小手叫他哥哥。
后来陈塘关的百姓们即使认可哪吒是个英雄,但相比起一旁风度翩翩的敖丙,到嘴边的那句一表人才也始终夸不出口。
于是,大多数人直到死,也没夸过哪吒一句。
他也始终觉得自己相貌丑陋如夜叉。
三昧真火塑他莲花真身,从此肉体凡胎与哪吒无关,用太乙真人的话来说,现在他是莲花哪吒了,和他娘三年六月辛苦怀下的怪胎再没什么关系。
哪吒若愿意,他可一直是十七八岁俊俏少年郎的模样。
但他不愿意。
“我是我娘怀胎三年六月生下来的,今年三岁半,不是甚么俊俏少年郎。”
他说得别扭,一直到封神之战,也还维持着那副三岁小屁孩的模样。
和他身旁温润知礼的敖丙半点不相配。
初入军营的时候,还有人觉得他是敖丙的崽子,私底下既遗憾白衣少年英年早婚,又叹惋生出的崽子是个混世魔王。
但所幸这番话没传到两人耳朵里。
他们就像一对连体婴似的,倒不是说除了彼此之外没有朋友,而是都不亲近,因此对外界的八卦风声并不关心。
比起和军营里的其他人一道吃酒划拳,哪吒和敖丙更喜欢找个安静的地方踢毽子。
就两个人,可以从日出玩到日落。
直到某日二人双双陷入阵法,生死未卜。
军营众人正商议着当如何营救时,却见一个墨发冲天,俊秀异常的少年打横抱着昏迷的敖丙,疾驰到营前。
“我们半路遇袭了,敖丙你们好好看顾着,我要去把那个老不死的营帐砸个稀巴烂!”
少年说话狠戾乖张,但偏生脸蛋生得实在好看,长眉低低压下,眼尾狭长连着鬓边的红痕,纵然眉眼含煞,也抑不住第一眼的惊艳。
众人面面相觑,显然没将眼前的少年与黑眼圈朝天鼻的小屁孩哪吒联想到一块。
太不像了,说是父子,都没人信。
最终还是西岐话事人姬发清了清嗓,顶着众人懵逼的目光,试探问道
“多谢英雄将敖丙送回,不知——英雄当如何称呼?”
能送回来,应当是友非敌吧。
看着满眼不耐的少年,姬发不确定地想道。
“哈?”少年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挑了挑眉,上下扫了众人一眼,咧开嘴笑了“开什么玩笑,这就认不出小爷我了?”
听听这欠揍的语气。若说方才有七分疑虑,那现在就有十分确信了 。
除了哪吒,这世上没人能欠揍的如此理所当然。
黑眼圈朝天鼻小屁孩爆改桀骜美少年。
饶是冷峻如邓婵玉都下意识掐了掐胳膊,好确定自己不是陷入了什么迷魂阵法,下一刻就要性命不保。
“好了,别逗乐子了,敖丙你们先照看着,等小爷去把那老头打成猪头!”
眼看哪吒已然招出风火轮,金轮转动便要往军营外去,姜子牙连忙一把拽住了他,没好气道
“去什么去,赶着送命?先与我们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又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哪吒冷嗤一声,这事说起来也不复杂。
他二人被困的那阵法,确实有几分玄妙,在其中风似利刃,土能化金。偏生土又克水,敖丙的功法在那其中完全施展不开。
眼看着风刃将至,危急关头,哪吒也只好解下了乾坤圈,以三昧真火融金,这才堪堪闯破了阵法。
而他本人也因为力量暴走,成了这副少年模样。
当然,任凭哪吒如何生气,营帐中的众人也不会让他就这样贸贸然出去寻仇。好不容易劝住了他,姬发却蓦然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别说,哪吒的少年模样,长得好生像我小时候认识的一位长辈。”
“她是殷商最飒爽的郡主,后来好像嫁给了一位将军,如今应当镇守一方罢……也好,今日也算以眉眼见故人。”
哪吒陡然不说话了,抱着敖丙的手紧了紧,憋了半天,才低落说道
“你说的,应当是我娘。”
敖丙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低落,眼皮子动了动,挣扎着要醒。哪吒却下意识将手轻轻地搭在他的眼皮上,悉心安抚。
“我娘死了,但她以往确实是个武将……她很漂亮,我却不怎么像她。”
哪吒的声音很轻,或许是害怕吵醒敖丙,也或许是失了往日的没心没肺。他眼窝子浅,来西岐后也哭过几次,但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将难过都压在了眼底,连眼泪都漫不上去。
众人无话可说,姬发懊恼地想打自己嘴巴。
“那…那你先带着敖丙下去修养吧。”
谈到这里,报仇自然也搁置了下去。哪吒满身郁气地出了主帐,又引来了一阵好奇的目光。
“都走都走,别挡在这看笑话。”
他沉声道,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这副新皮囊到底对旁人有多大吸引力。
灵力暴动引起的失控,想要变回去也不是三两日的事情。直到敖丙醒了,哪吒也依然维持着少年模样,没变回去。
但提起这事,最难过的却是雷震子。
“原本我和哪吒兄弟也算是丑到一处去了,他勉强像个人样,我没个人样,如今只剩我一个人丑了,嗷嗷嗷……”
悲从中来,雷震子哭的像只会打雷的老鸟。
哪吒扛着火尖枪,不耐烦的抠了抠耳朵“你说谁没个人样?小爷长成什么样,轮得到你说?”
说罢,他转头看向一旁的敖丙,求证似的拉着白衣小龙的手晃了晃,亲昵地凑近道
“别理他的,咱们踢毽子去?”
敖丙盯着他的脸,不知怎的,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就像第一次认识这个人,过往千万年的岁月都被风沙淹没,就剩了这一眼。
心如擂鼓。
他脸红了,准确来说连头上两只冰蓝色的小角都透着些粉气
哪吒的眼神逐渐从期待转为不解,他伸手在敖丙面前挥了挥,动作依稀还能看出那个臭屁小孩的影子
“你发什么呆呀?到底去不去!”
敖丙蓦然拿袖子挡住脸,声音闷闷的“哪吒,你…你离我远一点。”
哪吒心中如晴天霹雳,急声问道
“你…你不想踢毽子?!”
“不,不是。”
敖丙支吾着,最终泄气似的背过身去“我是觉得我应当还未好全,心律不齐,还是多休息一会儿……”
哪吒如今有一张极为桀骜艳丽的脸,连蹙眉也像是莲花怒放,他攥着敖丙的手,凝神看了小龙半晌,口不对心道
“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我找别人踢。”
敖丙颤了颤眼睫,心蓦然一沉,可随即便是一口不知从哪来的气,梗在了脖子里,上不来也下不去。
原本软下去的话语,也重新僵硬了起来
“那你去找别人吧,我累了,就失陪了。”
“失陪”
呵!
哪吒气哄哄地走在路上,不断的在嘴里泛酸念叨着这两个字,连带着一旁无辜受牵连,同样被敖丙礼貌赶走的雷震子,也频频张望回头
“哪吒兄弟,这是怎么了?咱……要去哪啊?”他犹豫道,脚步也跟着踟蹰。
哪吒住处与敖丙相邻,在东边,而眼下两人却是向西走,可谓南辕北辙。
而再向西,就是西岐的集市。
雷震子知道自己相貌可怖,他一向不愿去人多的地方,既害别人,也伤自己。即使西岐的百姓们努力装作习以为常的模样,但他也能看出那一双双眼睛里的惧怕。
哪吒却没有那么多心思,那一双赤瞳里像燃着火焰似的,交织着愤怒与别扭
“敖丙那个家伙不知道怎么搞的——他不陪我,还不准我自己找人玩吗?”
其实按常理,他是找不到的。
熊孩子哪吒,只有敖丙这一个朋友。西岐的百姓虽不至于像陈塘关的百姓那样对他避之不及,但对他总归也说不上欢迎。
好人缘这三个字,和恶神哪吒沾不上边。
哪吒自己心里也清楚,但他只是单纯的闹别扭,就像在玩一场捉迷藏,他躲的再远,也是为了让敖丙来找。
他只是在等着敖丙来哄他消气,自然不在乎路人的感受。
察觉到雷震子犹豫的态度,哪吒啧了一声,横眉一竖,颇有义气地拍着胸口保证道
“想那么多做甚么?小爷今天陪你逛街,谁敢小看你一眼,我砸了他的店。”
雷震子虎躯一震,十分感动,连两只翅膀中也隐隐有雷霆在激烈颤动“哪吒兄弟,你可太好了!”
“那是当然,反正你我都不受欢迎。”
哪吒理所当然道。雷震子一怔,瞅着他现在的脸打量片刻,不置可否的摇摇头。
他现在突然觉得,这事挺悬。
果不其然,从踏进集市的那一秒,二人就成了人群中的焦点。
但这次不是暗搓搓地打量这鸟脸雷公和混世魔童,而是新奇地伸头看着,甚至还有人壮着胆子与雷震子打招呼
“仙人好啊,您身边这位郎君是——”
出人意料,雷震子的青面獠牙没吓退他们,反而是一旁俊俏的少年吸引了整条街男女老少的注意。
确实,太晃眼了些。
不似仙人飘逸内敛,张扬又瑰丽,随意挑挑眉毛,都是少年意气。
连卖鸡毛毽子的杂货老板,都瞧着自己那做工鲜艳的毽子,嘟囔了一句“是没这小伙子骚包鲜艳啊。”
哪吒耳尖,人声嘈杂中偏偏听见了这一句,“哈”了一声,指着人群中的杂货老板不满问道
“你个老头子说什么呢,亏我平日还照顾你生意!”
哪吒是个容易动怒的,但还没等一旁的雷震子劝阻,他身上突然被轻轻的砸了个小玩意。
是只香囊。
绣着莲花纹样的,一见就知是女子挂的款式。
哪吒一腔怒气倏被打断,他横眉看向香囊的来处,却见是一群笑意明亮的少女,说不清是她们其中哪一个人丢的,只见又有人抬手,向他丢了个熟透的果子。
“小仙长,第一次来西岐呀。”
西岐人说话温软,哪怕不喜欢,话里话外也总不带刺。但哪吒闻言却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又震惊,又怪异,但更多的是不适应。
这滋味,怕只有一旁也被人扔了花的雷震子才能有所共鸣。
于是再暴烈的性子,也被花打软了。
“小爷是陈塘关哪吒三太子,你们真的认不出了?”
哪吒不确定问道,他挠了挠脸,心想自己与从前也差不到哪里去吧,怎么一个个见了他,都跟陌生人似的,态度还格外……诡异。
众人一片吸气声。
雷震子边啃着果子,边含糊道“你才发现吗?简直是惊天动地的变化啊。”
哪吒知道自己少年模样俊秀,却从没想过效果会如此突出。他有些不好意思,但看着围上来亲近唠嗑的西岐百姓,却不似雷震子般全然欣喜。
“哎呀,你们可是咱们西岐的大英雄!”
“对对对,不管长成什么样,俊或不俊,都值得我们敬重感激!”
淳朴的话语落入耳畔,雷震子尤外高兴,他自从第一次逛市集,发现路人对自己的畏惧后就生了退意,从此再没往人多的地方去过。今朝被哪吒强行拉入了市井之中,却听见了另样的评价。
他为西岐而战,西岐的百姓们心里也念着他。
再没什么比这更让一个将士开颜了。
但哪吒却算不上什么全然高兴,人群熙熙攘攘簇拥着他,他只是眉眼恍惚的一动不动。
他好像又回到了陈塘关。
在大火、龙族、仙人还没找上门时的陈塘关。人们鲜活的生活在一起,他们排斥他又接纳他,淳朴的用他们的性命包容了一个会灭世的魔童。
但那又怎么样?
那群不算太好又不算太坏的人都死了,和哪吒关系最好的那一家,成了屋顶上的三具焦尸。
所以,哪吒只是在一片欢笑中,麻木地挤过人群,摇摇晃晃地离开。
他突然很想见到敖丙,就像是被那场经年的大火烫的皮开肉绽,受伤的魔丸只想躺在灵珠的怀里,如同过往千万年一样,混沌着安心着活着。
没有任何责任意义地活着。
哪吒有一瞬间想起了殷夫人,她生了他,庇护了他,所以即使她死了,哪吒也不肯承认自己长大。
就好像只要做个孩子,就还能回到娘的怀抱。
有少女丢给了他一条手帕。
在帘栊庭栏间,隐隐约约冲他展颜一笑,朗声问道
“仙长好相貌,欢迎来到西岐!”
哪吒攥紧手帕,没回答,他走到一处古井边,借着荡漾的水波,好好看了看自己的脸…他大抵知道了西岐姑娘为什么会欢喜,敖丙为什么会脸红。
确实是一张好容颜。
和殷夫人预测的一样,她的儿子长大后,有一张极肖她的好容颜。
哪吒走啊走,好像是掉了头走回去,但他自己不承认。就像他眼泪滚落到了腮帮子,他也觉得是风沙太大迷了眼。
直到在半路上看见来寻他的敖丙。
西岐到处都是金黄的麦子,连风都带着麦香味,但敖丙不同,他身上是海风的气息,很熟悉,像闯入这里的一道晚来的乡音。
小龙很是愧疚,他觉得自己不该没头没脑的和哪吒生气。
可还没说对不起,就被人像砸似的闯入了怀中,只能张开双臂,想象自己是龙宫的柱子,是正拥抱的人可依靠的大树
“我长好看了。”靠在他颈窝的人闷声道。
“嗯?你才意识到啊……”敖丙哭笑不得地埋怨道。
哪吒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哽咽道
“我娘没看到。”
他想让他娘看,让陈塘关的百姓看。
如果还在陈塘关,他定要顶着这张脸招摇过市,还得牵着同样好看的敖丙,吹锣打鼓,叫百姓们都出来瞧瞧什么是绝世容颜。
殷夫人会很开心的,那个送他花,叫他哥哥的小女孩也会蹦蹦跳跳的。
但没有如果。
敖丙拍着他的背,声音轻轻的
“他们看到了的,你忘了我们一起抗下天雷的那次,他们瞧见了的。”
哪吒没回话,敖丙也心知肚明,哪吒的心结不在此处。
所以他只是回抱住了哪吒,爱怜的,无底线纵容,一如还在混元珠里时,放任他主宰身体肆意妄为的千万年
“没事的,过几天你就还是那个三岁的小屁孩了。”
哪吒又沉默了,风一吹来,在麦浪的窸窸窣窣声中,他平静道
“可长大了才能护得住你。”
哪吒总觉得,兴许天道真有怜悯,念他痛失陈塘关,怜他此后伶仃一人太孤单。
才许了一个敖丙,给他一次机会。
“哪吒,我不算弱小。”
敖丙温和反驳。
可等待他的是腰间倏然不满加紧的力道,于是,敖丙只能叹口气,主动问道“既没找到别人,不如还是将就将就,同我去踢毽子散心?”
“本就你一人。”
哪吒嘟囔了一句,于是敖丙弯了漂亮的眉眼“好。”
他想了想,学着以往殷夫人那样一下又一下地捋哪吒冲天的头发,试图将其打理柔顺“想长大就长大,西岐的天长着呢,如何也不迟的。”
“我想,殷夫人会很开心她儿子长大的……”
敖丙本想再夸夸如今哪吒的脸蛋,但看他通红的眼眶,也没说出口,反而还没忍住笑了笑。
于是哪吒竖眉瞪眼,一边忙着擦眼泪,一边连忙挽回丧失的脸面“笑什么?你什么都没看……”
哪吒蓦得不说话了,他在敖丙冰蓝的眼眸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于是,他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停了动作,任由风吹起衣袂,两人就这样轻轻笑着,一如当年,也似千万年。
写在最后的话
写这篇的时候脑子乱乱的,后续说不准会修改重开,最后庆祝哪吒票房突破百亿,两个三岁影帝冲冲冲!🍻
【北燃】顾老师,叫声老公我听听
老郑家住进来个文化人,据说还是个大学教授,是刑侦队高局从粤东那边特聘过来的顶尖人才!
哈岚这地方爱读书的孩子不多,冬天时间长,物资也匮乏,多数家庭里的小孩长到十五六岁就去打工自谋生路去了,若听说哪里出了个大学生,那可真是在十里八乡都是个稀罕事!
故顾一燃入住郑家,最高兴的莫过于郑家父母了,多斯文秀气的孩子啊!戴个小眼镜,说话都文质彬彬的,听说从小就喜欢读书,能在书桌前一坐就是一整天!一点儿都不像那些个熊小子,成天爬院翻墙的,一个个跟个泼猴似的,半分钟都坐不住!
郑母没事的时候也爱同顾一燃唠嗑,听他讲讲学校,讲他做的实验,最后熟了些,又听顾一...
老郑家住进来个文化人,据说还是个大学教授,是刑侦队高局从粤东那边特聘过来的顶尖人才!
哈岚这地方爱读书的孩子不多,冬天时间长,物资也匮乏,多数家庭里的小孩长到十五六岁就去打工自谋生路去了,若听说哪里出了个大学生,那可真是在十里八乡都是个稀罕事!
故顾一燃入住郑家,最高兴的莫过于郑家父母了,多斯文秀气的孩子啊!戴个小眼镜,说话都文质彬彬的,听说从小就喜欢读书,能在书桌前一坐就是一整天!一点儿都不像那些个熊小子,成天爬院翻墙的,一个个跟个泼猴似的,半分钟都坐不住!
郑母没事的时候也爱同顾一燃唠嗑,听他讲讲学校,讲他做的实验,最后熟了些,又听顾一燃简单谈了两句有关他家里的事情。
女人耳根子都软,共情能力又强,郑母是越听心里越酸楚,让顾一燃在客厅里等着,抹着眼泪回了卧房。不多会拿出了一个盒子塞进了顾一燃手里,顾一燃推让着,郑母却拍着他的手说,“收下吧,收了后,你就是我家的孩子了。”
—
晚上
顾一燃将那个包着锦绣的盒子放到了茶几上,同坐在一旁的郑北对视而望。
郑北脸上精彩万分,既诧异又……又惊喜
“我妈把这玩意给你了?你就这么顺顺当当的收下了?”
顾一燃自把这个盒子拿到手都没敢拆开看一眼,听郑北陡然上扬的的语调,他以为里面是什么贵重东西,赶紧将盒子往郑北面前推了推
“阿姨非要我拿着,我本来也想婉言拒绝的,可阿姨当时脸都哭花了,我就没好意思再说什么,只好将这个东西先拿回来,想着等你晚上回来直接交给你。怎么?这里面.....不会真是你们传家宝之类的什么物件吧?”
“也算是传家宝吧,但不是啥多名贵的东西。”郑北说着,直接扯开布包,手一搭暗扣,盒盖就自动弹起。
顾一燃好奇的凑近看了眼,见里面放置的是一条翠色的翡翠手镯。
“我奶奶留给我妈的,说是家族里前七八辈就开始流传下来的东西。”郑北一边解释一边将镯子拿了出来,“我妈挺宝贝的,但是因为要干活,怕弄碎了,就一直没戴在手上,以前小时候我想拿出来多看两眼我妈都得拿扫帚轰我,没想到现在这么大方,竟直接给了你了。”
顾一燃神色也有些惊讶,“那这东西太贵重了,我绝对不能要,你还是寻个地方放好吧。”
“害!其实也不是多有价值。”郑北将镯子拿高,对着屋里的灯泡示意顾一燃看,“看清里面那些个什么棉絮没?我也不懂,但前几年找个懂行的朋友看了眼,说玉的确是玉,但不是什么好料子,里面杂质也多,但胜在颜色还算通透,若是想卖,估摸着也就只能卖个三五千的。”
顾一燃有些不赞成他说的话,摇头道,“这个镯子的价值在于一代代的家族传承,若真是用金钱论,反倒是俗了。不管怎么样,三五千也好,百八十万也罢,总归是你家的东西,我物归原主,心里踏实。”
“我妈既然乐意给你你就拿着呗,这有啥好不踏实的。”一看顾一燃执意不愿收,郑北还有些急了,“这玩意你搁我手里才是埋汰呢,说不定哪天我不小心就给啐了,那时候我岂不是愧对我家列祖列宗?”
顾一燃:“你就算是不小心给砸了那也是你郑家人给砸的,你列祖列宗在天有灵也不会怪罪你的。”
“你咋知道他们不怪罪?你见过他们啊?你和他们通过话啊?”郑北蛮不讲理,强行拉过顾一燃的手,将那个镯子直接套在了顾一燃的手腕上,“这怎么来这么久了还不懂我们这儿的规矩呢,你见谁家送出去的东西还舍脸再收回来的?这要是街坊四邻知道了,你这不就等于打我妈的脸吗? ”
一个平常的行为被郑北莫名其妙的上升到了一个道德高度,顾一燃瞪了他一眼,抬起右手就要把镯子撸下来,“我不管你怎么说,反正这个东西我就不能要!”
顾一燃一边说着一边撸镯子,可也就真奇了怪了。这镯子套上他手腕的时候顺顺当当的,可现在想取下来,竟卡在腕骨处怎么都动不了,晃一晃,竟还同他腕部大小十分适配,就好像本该就是长在他腕上一般。
郑北直接看笑了,在心里默默高声喊了几句:“天意!这都是天意!”
嘚瑟完用指节又撩拨了下镯子,对顾一燃道,“看吧,这东西就跟你有缘。好好戴在身上吧,玉养人,对你没坏处。”
顾一燃执拗的又试了几次,实在将腕骨磨的生疼,最后无奈的问,“阿姨说的那什么我收下后就成了你家的人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哦,这事啊,忘了给你说了。”郑北翘着二郎腿,身子闲适的向沙发靠背上一倚,他看着顾一燃,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弧度,“这个镯子我们家传媳不传儿,给了谁,就代表谁要当我的小媳妇了!顾老师,既然这镯子都戴上了,快,喊声老公让我听听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顾一燃:“??......!!!”
-
顾一燃自从戴上那镯子整日担惊受怕的。
他时时刻刻穿个大棉袄,进屋也不脱,将镯子藏在棉袄和秋衣夹层中,一时怕镯子不小心被他磕碎了。二是让别人看着一个大男人整天戴个首饰,影响不太好。
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不出半个月,整个刑警大队全都知道顾一燃戴上了郑北家的媳妇镯。
张雪瑶刚出差归队,是全刑警大队最后一个知道此事的,转脸就冲进了实验室,拉个板凳凑到顾一燃身边,张口就喊,“嫂子!镯子给我看一眼呗!”
顾一燃手一抖,差点碰碎了了一个试剂管,他僵硬的转头看向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张雪瑶,难以置信的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全队上下都知道了啊,”张雪瑶理所当然道,“我北哥就差拿个大喇叭喊了,你不会以为大家伙都蒙在鼓里吧?”
“!!”
顾一燃气势汹汹的起身走出了刑警队的大门,路上不停有人对他使眼色,有些胆大的甚至直言喊道,“顾老师!啥时候请我们吃喜糖啊,和北哥结婚的时候记得和我们说一声吭,我们好去喝喜酒!”
众人一阵哄笑,顾一燃顶着个大红脸往外走,一天都再没出现在刑警队里。
郑北开着他那辆小黄面包绕了市区八九圈都没寻着人,急的都快发内部寻人启事的时候,却看见顾一燃冒着风雪向自己走来……
—
“上哪儿去了这是?手怎么都这么凉?是不是没吃饭?”
郑北将顾一燃拽进屋,止不住的嘘寒问暖。
顾一燃没回答郑北的话,只是哆哆嗦嗦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厚纸巾包裹着的圆环放到了郑北手上
“镯子,我取下来了,还给你。”
郑北手一僵,眉心当即蹙了起来,他凉凉抬眸,盯着嘴唇都被冻的发紫的顾一燃问,“一下午就干这事儿去了?怎么取下来的?”
“我去找了个会移骨的大夫,”顾一燃轻描淡写,“他将我的手一握,镯子就下来了。”
郑北抿唇不语,将东西随手扔在了沙发软垫上,随即锢住顾一燃的手掌,将他袖子向上一撸————腕骨处大片青紫淤痕映入眼眶,饶是郑北这般皮实的人看着都觉得疼。
顾一燃试图挣脱没挣脱开,让郑北盯着那片痕迹硬生生的看了将近半个小时,再抬头时,郑北眼底布满了血丝,一片猩红
“宁愿伤着自己都不愿要这镯子是吧?就巴不得和我分的一清二楚,嫌我埋汰,觉得我一个糙汉子配不上你这个大学教授,说白了就是看不上我呗。
顾一燃,顾老师,那你直接跟我明说不就好了,我郑北也不是拿不起放不下的人,不会对你死缠烂打的,没了你我照样.....我.......”
郑北气急攻心,逞能的话说到一半就再也说不下去了,他烦躁的呼撸了一下头,狠狠低声艹了声,甩掉顾一燃的手腕,拿着外套摔门而去!独留顾一燃一人站在屋里,看着自己的毫无气力的手臂,垂眸轻语说
"郑北,我好疼啊......."
【原著福华】ab恋如何度过易感期
⚠️福尔摩斯的三次易感期
xp文2.0(xp文1.0看这里) (xp文3.0看这里)
alpha福 x beta华
没有二次分化,没有beta产信息素的情节,只是老福听华生心跳(认真
纯糖无刀,1.3w,我爱原著纯爱。
summary:福尔摩斯是一个易感期并不明显甚至可以说是基本没有的alpha,因此基本上都会被人认成beta,但这个特征在他遇见华生后慢慢改变了……
我一直以为福尔摩斯是一个beta,虽然他不管是身体素质还是各项能力都超乎常人,但绝不会是alpha。
毕竟他可以冷静的捆起来一个陷入狂躁的alpha壮汉,同样...
⚠️福尔摩斯的三次易感期
xp文2.0(xp文1.0看这里) (xp文3.0看这里)
alpha福 x beta华
没有二次分化,没有beta产信息素的情节,只是老福听华生心跳(认真
纯糖无刀,1.3w,我爱原著纯爱。
summary:福尔摩斯是一个易感期并不明显甚至可以说是基本没有的alpha,因此基本上都会被人认成beta,但这个特征在他遇见华生后慢慢改变了……
我一直以为福尔摩斯是一个beta,虽然他不管是身体素质还是各项能力都超乎常人,但绝不会是alpha。
毕竟他可以冷静的捆起来一个陷入狂躁的alpha壮汉,同样也可以面不改色的将抑制剂准确的注入已经要变成一滩水的omega的腺体中——我见过的所有alpha中,除了由于腺体畸形丧失性功能的个例外,没有人能做到这些。
我不敢想象他“性功能丧失”,这种猜测过于诡异且不着实际,而且福尔摩斯精神状态良好,并没有那些出现性功能问题的alpha——alpha们往往最在乎他们的性功能是否正常——的心理扭曲。
我是如此坚信着的,因此忽略了我们在初次见面、他对我发出合租邀请时的那句话:“我鲜少让信息素外溢,并不会打扰到你。”
我当时只是在想——我也这么说出来了:“我是个beta,不会被信息素影响的。”
“我知道。这就再好不过了。”他微微笑着,把两只手拍在一起握住。
福尔摩斯是个好室友,他不会大吵大闹,也不易怒,情绪比较稳定,除了在过于兴奋的时候会提高说话的音调和语速,或者在没有案件的时候放弃自律从而白天昏睡晚上熬夜,一整天都缩在某个地方一动不动——哦,他还会抱怨几句,但这并不是大问题。
有些人会觉得他枯燥乏味,也有人觉得他的精力过于旺盛像个疯子:这很奇怪,我觉得持这两种观点的人应该相识一下,毕竟这两种观点过于割裂;对我而言,这两种特征综合的刚刚好,不会让我生活过于无聊也不会过于疯狂,而且福尔摩斯还有很多别人不具备的优点。
比如福尔摩斯会给我拉奏我喜欢的小提琴曲,他的记忆力很好,学曲又快又仔细,当他用他最珍视的那把偶然从市场上淘来的精致的小提琴来为我拉奏曲目的时候,无异于去音乐厅欣赏小提琴独奏——不,比去欣赏独奏更为美妙,因为福尔摩斯会在我感到困顿时让曲子进行的更为舒缓,让我放松精神从而进入梦乡。
现在他就在拉奏小提琴,我必须要说,没什么比结束了一天的出诊、面对并处理各种各样的病人之后回到221b欣赏福尔摩斯的独奏更为美好的事情了,尤其是当我可以放松的躺在起居室那张躺椅上的时候。
福尔摩斯拉奏的曲子我没有听过,可能是他的即兴创作,但毫无疑问是优美的;我把腰放平,手搭在一起,习惯性的问他今天过的怎么样。
“哦,也就那样,”他说,“苏格兰场没有来打扰我,于是我一整天都在做实验,结果和我预想的一样。”
“那么,那起在野外发生的案件,就是一个人死于钝器击打……”
“我让苏格兰场的人那个被害者死亡时站立的河边的下游找了,我认为凶器是一枚有力的回旋镖,假如不是的话,那我倒要感到意外了。”福尔摩斯挑挑眉,继续演奏。
我总觉得福尔摩斯这两天有一些安静,要是以往的话,做出成功的实验他肯定要兴致冲冲的拉着我去看结果,不管我是否看得懂。
“福尔摩斯,我感觉你最近似乎变得安静了。”
他并没有马上回答我,他已经沉浸于演奏中了,直到一曲终了,他放下小提琴的时候才说,“是吗?”
“因为你以前要是做出了成功的实验的话,肯定要让我看看结果什么的——我的笔记本里还留着一些电报,其中有几张就是你做完实验后往我的诊所里发的。”
“我是感觉你今天会比较疲惫,不过你要是想看的话……“他把小提琴放在桌子上,然后拉开侧边抽屉,拿出一个小瓶子,“这就是结果,一瓶珍贵的溶液——别打开,它会挥发出很难闻的气味,我敢肯定你一定不会想体验的。”
“我说为什么你今天的睡衣突然换了新的。”
“哈哈!细致的观察,华生。原来那件已经变得味道十分奇怪了,都要拜这个实验所赐,我也穿着它抽了许久的烟,所以我把那件送去洗了,不知道能不能洗掉味道。”
玩笑归玩笑,我还是要关心一下我的室友的健康状况的,“福尔摩斯,你如果觉得疲惫的话,可能是感冒导致的,也有可能是你的睡眠太少——”
“好啦好啦,我过几天就会好的,不过这几天如你所言,我确实睡眠不足,如果按你们医生的要求的指标来算;我会慢慢调整的。”福尔摩斯从我手里把那个小瓶子接回去,原样放入抽屉,“我最近是易感期,会有一些心烦意乱,我想这可能消耗了不少精力,毕竟这个实验一不小心可能会直接把桌子搞出一个洞,还是要小心操作的,我不开玩笑。”
他非常平静的说出这些话——当然,这很正常,我是医生,医学院的课本上什么样的病例没有背过,alpha、beta和omega的解剖图更是必须要一点不能马虎的记下来并能够独立画出的,所以这种略显“隐私”的事情对于我而言也没什么听不了的——但是我现在并不能做到波澜不惊,因为我亲口听见一个几乎不符合任何alpha行为特征的人跟我说:他在经历易感期,独属于alpha的易感期。
“福尔摩斯,”我坐直了,“你是alpha?不是beta吗?”
他疑惑的看着我,“我亲爱的华生,我记得我应该跟你说过;就在我邀请你同我合租的那天,我还说我的信息素不会随便外溢。”
“啊……”我好像有些印象。
“你说你是beta,不会被信息素影响。”
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抱歉,福尔摩斯,我可能确实没有记住……有需要我帮你什么的吗?”
“我还以为你会因为‘突然’知道这些事情而要和我分开住,”他风趣的说,“我现在心情很好,就是比平时精力消耗的更多了,不用担心。”
“你的体温呢?而且没有omega的信息素的话……”
“得了,我的医生,说实话除了这次之外,在我们合租的一年多时间里我还有过一次易感期,我想你肯定都不知道。”他狡黠的眨眨眼,“我不需要那些。”
“哦,哦……”
福尔摩斯转头看了看时钟,“按着医生倡导的健康作息,你马上就需要上床睡觉了,医生,照顾一下你和你的同行的关于人类健康生活时间表的研究结论,准备洗漱吧。”他拍拍我的肩膀,捏着我的大臂把我送到通向我的房间的楼梯口,“我明天可以不起床,你可不行,你需要在八点前吃完早饭的——晚安。”
但是到了第二天早上,看着太阳已经照亮了屋内而依旧昏睡的福尔摩斯,我就决定待在221b而不去出诊了。福尔摩斯经常会误判自己的身体状态,或者他主观上并不想承认自己精力不足的事实,这点很不让人放心;我可不希望在我出诊一天回家后发现他在自己床上发着高烧,或者信息素外放,最后导致门口徘徊着一堆虎视眈眈想要打架的alpha。
更别提这两件事很可能会同时发现,伴随着福尔摩斯的易怒情绪。
我坐在沙发上,大脑中一条一条的整理关于alpha易感期的各种症状以及应对措施,并等着福尔摩斯起床。
等他打着哈欠从卧室中走出来,准备让哈德森太太拿来热水的时候看见了我,他睁大了眼睛,“华生?你怎么在这里?”
“鉴于你之前经常误判自己的身体状态……”
“我没有。”他一口否定。
“你有,我还记得你因为多日不吃不喝又过于兴奋而晕倒的事情。”我义正严辞的反驳他,“鉴于此,我决定这几天在这里陪着你,以免出现意外。”
福尔摩斯摊了摊手,大声的告诉我们的房东他需要热水来洗漱,然后就坐到了他的沙发上,腿伸直搭在地上,“好吧,我的华生,很显然我无法把你赶走,但是你又能怎么判断我是否经历易感期呢?你又感知不到信息素。”
“医生就是医生。咨询侦探先生,你太低估我们这些人了。”
“确实,我不知道那些诊断方式——毕竟我可以直接感知到信息素,虽然这很烦人。”他想去抓烟斗,发现我正在盯着他,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拿了起来,咬在嘴里,“我想想,你们测体温,摸脉搏,还是……”
他指了指自己的脖颈,紧挨着喉结的地方就是alpha的腺体,随后就向烟斗里塞好烟丝并划着了火柴,点起烟。
“福尔摩斯,早起空腹吸烟……”
“我懂,医生,抽烟可以说是我最熟悉的事情之一了,甚至要超过思考;毕竟现在我是易感期,以此舒缓一下神经,可以吗?”他吸了一口烟,悠闲地吐出烟圈。
“算了,你都已经吸上了。”我撇撇嘴,站起来,“现在该让我给你进行诊断了,如果你要谨遵医嘱的话,从下一个医嘱开始吧。”
福尔摩斯把烟斗拿在手里,四肢摊开,“悉听尊便。”
“抬头。”
“哈,猜对了,果然是触诊腺体。”他满意的挑挑眉,照做了。
我用手指轻轻的摸到他的喉结下方,微微热,又顺便摸了摸他的颈动脉的脉搏速度,“你是我见过的成年患者中易感期反应最少的。”
福尔摩斯闭着眼,任凭我摸他的腺体,说话时喉结连带腺体就在我指腹下滑动,“这不很好么?这个公寓里除了我以外,你和哈德森太太都是beta,如果我反应强烈的话岂不麻烦了。”
“安抚剂打了吗?”
“当然。”他撸起左臂的衣服,我看见胳膊上有一个小针孔,“所以你不用担心了,我亲爱的华生。”等我把手收回去的时候,哈德森太太正好把热水送上来,福尔摩斯站起来去洗漱了。
之后两天,一切都很平静,除了福尔摩斯经常吸烟和起床晚之外和平时无任何差别,第三天早上他早早起来了,抓着我的手腕让我去摸他的腺体,“一切恢复正常了吧,我的医生?”
对于福尔摩斯这种身体健康但是易感期反应极其微弱的状况,我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对于外界刺激感觉微弱。
福尔摩斯听后摇了摇头,“大错特错,华生,我的感觉反而要更灵敏,与其认为我感觉微弱,不如认为我自控力较强。”
“可是这是每个alpha与生俱来的生理反应,如果你真的感觉更灵敏的话,你不可能……”
“我不可能让易感期看起来比感冒还不值得一提,是吗?”他去看显微镜的目镜,小心的调整着载物台上的切片位置,“我的华生,真实情况是,我对于一般的信息素都不感兴趣;当然,各种各样的信息素能帮我判断一个人的身体状态、交友和婚姻状况甚至是性格与爱好、生活习惯等等,在办案时有所帮助,这时我是感兴趣的。”
“简直不可思议,alpha的信息素和omega的信息素理应相互吸引并影响的。”
“理应,华生,这并不是百分之百的事实,”福尔摩斯翻看了一下放在旁边的笔记本,嘟囔了几句和他正在做的实验有关的事情,“我感兴趣的并不是信息素——谁说alpha就一定要对信息素感兴趣?”
他瞥了我一眼,继续埋头做实验。
alpha不对信息素感兴趣,这简直闻所未闻,我从来没见过——福尔摩斯是我见过的第一个。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相互影响,他们也都会对信息素感兴趣,所以alpha往往会寻找omega做伴侣,omega也远比bate能满足alpha对于“延续基因”的愿望。
我原以为福尔摩斯是一名beta时,我从不担心我是否可以与他合租的事情。有别于alpha和omega,beta对于“伴侣”并不是抱有“必须”的态度,感受不到信息素的我们自然也不会被其影响。
但福尔摩斯是alpha,对“伴侣”的各种冲动,占有欲也罢,基因延续的需求也好,都是与生俱来且不可完全磨灭的;只有极少的alpha会因为某些事情导致残疾,无法和omega缔结关系从而孤独终老,靠安抚剂过活。
福尔摩斯会吸引到omega,只要他的信息素外溢,他一定能吸引到omega,他也会被对方吸引,他们会缔结关系,成为伴侣。
我看着正在安静的盯着显微镜沉思的福尔摩斯,他有惊人的魅力,也许很多人没有注意到,但只要和他耐心相处一段时间我想就很容易发现了。
他有的强大的吸引力对我来讲尚且如此,对于能感知到他的信息素的其他omega呢?我不敢想象。
很让我惊讶的事——这件事有些难以启齿——我记住了他腺体上方皮肤的触觉,也就是他脖颈处喉结附近。
光滑,干燥,温热。
喉结顶着我的指腹滚动。
“华生,”福尔摩斯突然开口,“你已经一动不动的盯着我很久了,怎么了?”
我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没什么,就是看你做实验。”
“不要骗我,亲爱的华生。”他捏了捏鼻梁,放松一下盯着目镜许久的双眼,然后站起来活动活动肢体,“你要想看实验的话,为什么不靠近来呢?”
福尔摩斯没有再说下去——感谢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拿着他的实验结果来向我介绍了,而我也再次被他的聪明才智所震撼并给予赞叹。
等到关于实验的各种介绍结束后,福尔摩斯捏了捏我的后颈,然后在那里绕着圈的揉按。
“怎么了?”我感觉有些痒,扭了扭脖子。
“没事。”他把手收回去,“我只是在对你进行‘触诊’。”
“我的腺体可以说是几乎不发育,beta都是这样的,你不可能摸得到。”
福尔摩斯耸耸肩,“好吧,确实如此。”他去收拾那些实验器材了。
三个月后,福尔摩斯迎来又一次易感期,这一次我及时的察觉到了。
福尔摩斯有一天突然抽了很多的烟,我回到221b时刚刚踏入起居室就觉得几乎要窒息:烟味很浓很呛,呼吸间就让人感觉喉咙发干,更别说福尔摩斯一动不动的、直直的躺在躺椅上,面色严肃的盯着天花板,一副可怕的样子。
“出去。”福尔摩斯低沉的声音传过来,听得出情绪并不好。
“是我,福尔摩斯。”我尽可能柔和的回答他,同时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挂在墙角的衣帽架上。福尔摩斯脾气不好的时候顺从他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他可以自己调节情绪。
“哦,我还以为是哈德森太太。”但这次福尔摩斯没有积极的反应,只是声音不那么的低沉了,但依旧冷淡。他很少这样和我说话,尤其是在我出诊一整天回家后。
“怎么了?”我想过去看看他的状态,他的情绪低落到这种地步实在少见。
“你今天接诊了一个omega,我敢说他一定激素紊乱,这些信息素浓烈到能让你沾在身上一路带回来,当时一定像是香水厂爆炸。”福尔摩斯语气尖刻地快速说着,像是在不满的嘟囔。
“好了,那个omega是因为发烧,神志不清,他也很难在这种情况下控制信息素的外放,不是吗?”我拍了拍福尔摩斯搭在椅背上的手,“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一会儿就把这身衣服换掉——我没有想过你会排斥omega的信息素。”
“我不应该排斥吗?还是说我应该像那些傻瓜同类一样,见到一点omega的信息素就爆发野兽的繁衍本能?”福尔摩斯不屑的闭上眼睛,“简直愚蠢。”
“福尔摩斯,”我摸到了他手腕上的温度,“我感觉你的体温有些高。”
“嗯,是吗?”他把手翻过来,这样我的手指就正好贴在他的手腕内侧,“你可以摸一摸我的脉搏,我等你做出你的诊断,医生。”
当我伸手想要去摸摸他的脖颈时,他和上次一样顺从的抬起头,并抓住我的手腕。这次我的整个手掌都贴在他的喉结处了。
他的体温比上次更高一些,腺体和微微有些肿起了,“我就知道,易感期,福尔摩斯,怪不得你这么烦躁——今天抽了多少烟?”
“不知道,”他哼了一声,“我今天一个实验都没能做成。”
“好吧,我想也是。我先去换一下衣服?现在来看,我觉得你还是少接触omega的信息素为妙。”
“你说的对。”福尔摩斯点了点头,依旧躺在躺椅上。
我从我的衣柜里重新拿了一套睡衣穿上,把据福尔摩斯所说沾了信息素的衣服全部挂起来放在一边,准备明天交给哈德森太太,拜托她把这些它们送去洗了。等我回到躺椅前时,正巧看见福尔摩斯准备点燃烟斗。
“以经很晚了,福尔摩斯,你今天已经抽了很多烟了,要适可而止。”我阻止了他划火柴的动作,并打开了窗户,“通通风吧,晚风很宜人。”
“哼。”他好像还念叨了点什么,但我并没有听清;我看他不情不愿的放下了烟斗。
“你打了安抚剂了吗?”
“没有。”福尔摩斯直截了当的回答。
“那还是我来帮你打吧。安抚剂在哪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卧室,“床头柜第一层。”
等我用酒精给他擦小臂内侧的时候他抖了一下,“有点凉,你别动。”我迅速的把针头扎入他的皮肤,缓缓推进透明的药水,听见他放松的叹了一口气,“为什么不早点打上安抚剂?还是说你根本没有察觉到易感期?”
“我怕我走神,这件事还是你更专业。”他向躺椅里侧挪了挪,并且把腿曲起来了,“陪我一会儿吗,华生医生?”
“乐意至极。”我在躺椅另一头坐下了,福尔摩斯的脚踩着我的大腿——这张躺椅上挤两个大男人还是有些勉强;我拍了拍他的膝盖,“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他深呼吸两次,“嗯,你说的对,晚风很宜人。”
我低头看见福尔摩斯从宽松的裤腿中露出的脚,非常的细长,有些苍白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与一条条筋顶出了轮廓,此时他的脚趾正有一下没一下的向下踩着。
“那这几天……”
“这几天就麻烦你耽搁一下出诊了,我的华生。”
“我想我的诊所隔壁的医生可以替我分担一下的。”我想起上次易感期时福尔摩斯的状态和现在简直判若两人,“你上次易感期的时候看起来根本不需要我。”
“不,我需要你。”他说,又轻轻踩了一下我的大腿,“我很需要你,我的医生。”
然后,他又补充说,“不过,在前几天,雷斯垂德给了我一个案子……”
第二天,福尔摩斯的状态看起来好了很多。
他虽然依旧是睡到日上三竿,但看起来心情不错。他和我大声的说了“早上好”然后就和往常一样喊哈德森太太,并坐在单人沙发上了。
“华生,”他拿着针管,“你能帮我注射一下安抚剂吗?”
“现在吗?”
“当然。”他把针管递给我,然后卷起袖子,把手臂伸出来。
我从我的医疗箱里拿了酒精和棉球,一手托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用镊子夹住棉球给他的皮肤消毒,而他则看着我。
我又把针头用棉球擦了一遍,“不能动,好吗?”
“好的,医生。”他乖巧的答道,像那些小孩一样。
福尔摩斯在221b那块小黑板和他的实验台之间度过了两天,一切都很好,只有一点很奇怪:他总是贴近我。
当然,就我本人而言,我很乐意福尔摩斯这样做,和他靠近并有肢体接触,这些都能让我感到愉快和激动——这很难解释,也许是因为我可以以此认为福尔摩斯把我划分在了“亲密”这个界限附近甚至界限内。
我确实妄想和他能有一些身体接触但又不止于接触的事情。
我站在黑板前观看他的努力成果,而他则站在我身后,几乎要贴在我身上了,我感觉到他的胸口就挨在我的后背处,“怎么样,华生?我觉得我已经搞明白事情的方方面面了,接下来就等明天去实地核实我的猜测——我今天会给雷斯垂德发电报。”
他的声音就在我耳边,我略微回头就能看见他的眼睛。我努力的假装他不在我身后而在远处的单人沙发上,这样才能不失态,“明天?福尔摩斯,我不认为明天你的腺体就会恢复正常。”
“不恢复正常也差不多了,而且还有你——我的医生——陪在我身边。”
我们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以至于我都能感觉到他在嗅我的头发或者我的脖颈。
这是alpha都会做的动作。福尔摩斯在寻找信息素。
大概是没有寻觅到感兴趣的气味,他只嗅了两下就停了,随后捏着我的胳膊说,“华生,我很高兴你这两天没有出诊。”
“因为我没有再沾染上信息素,对吗?”
他点了点头,“不过也不全面。”
“那我就当你感谢我这两天陪你待在221b了。你真的对那些信息素都不感兴趣?”
“不感兴趣,我对它们的主人都毫无印象也根本不认识,信息素毫无意义。与其用信息素来当作某种充满吸引力的名片,还不如给我一顶使用过的帽子或者一块怀表,我能更了解他们。”
“但是很多人按照信息素契合度来寻找伴侣。”我看着他的眼睛。
他也毫不躲避,“我并不认可。一个人的价值又不仅仅是可以产生信息素。很显然,你无法产生信息素,更显然的是,你对我来说很重要,你有着极其重大的价值。”
我愣住了,眨了眨眼,我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什么?”
福尔摩斯没有再重复,而是露出他特有的笑容:快速的抿嘴笑一下。随后我的手指被他抓起来。
这个动作可不怎么绅士,他的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将我的四根手指指尖并排捏住,他似乎观察了一下我的手,随后将他的手绕到我手腕后面,大拇指指腹贴在我的手腕内侧,“我摸到你的脉搏了,华生。”
“嗯?”
“你知道每个人脉搏跳动速度和力度都会稍有差别吗?”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似乎发现什么新鲜事物似的惊喜表情,“你的脉搏加快了。”
他看着我的眼睛,而我的喉结不由得滚动了一下。
我时刻提防着,希望福尔摩斯不会在易感期由于这个案子出什么意外,但世事难料,天不遂人愿。
福尔摩斯并不如以往那样的机敏,大概是因为深夜循着行踪抓捕那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必须时刻谨慎,他不能靠吸烟来镇定神经。
借着昏暗的月光,我看见他从卷烟里抽出几根烟丝放在嘴里嚼,然后在地面上小心的翻着什么。
我们以福尔摩斯为中心,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圆,雷斯垂德在他旁边,而我和他面对面。福尔摩斯眉头紧锁的蹲在地上,他的手指摸过石块和树枝,捻了捻树叶,最终摸索到一个小圆片。
“这是什么?”雷斯垂德小声问他。
“蜡滴。”福尔摩斯简短的回答着,“小心一点。我总觉得……”
长时间蹲着并不好受,我想稍微活动一下我的脖颈,而就在我抬头的时候,我似乎看见远处的树影移动了一下。
月光并不足以完全照亮这片各种树木杂草混合生长的森林,此时夜静无风,茂密的树冠在地上挡出大片的阴影,我以为自己只是一时眼花,于是再次抬头确认。
那个树影没有树冠,而且刚刚就动了——
我想去叫福尔摩斯,而就在我做出这个反应的一瞬间,那个树影迅速靠近,一根“树杈”举起来了,对着福尔摩斯。
树影和我们的距离比我想的要近的多,瞬间就来到了福尔摩斯正后方,由于易感期反应略显迟钝的福尔摩斯才刚刚转头……
我的呼吸停滞了。
我不记得我是怎样想的,我只记得我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跑过去,把福尔摩斯推倒,随后头部被什么东西狠狠的砸了一下,眼前一片黑雾,尖锐的耳鸣声霸占了我全部的听觉。
唯一有印象的事情是,在我倒下后,我感觉到黏腻的液体缓缓流过我的左眼附近,我用手摸了摸。
我的大脑空荡荡的,指尖满是湿滑,我一时弄不清楚这些液体是什么,于是把它们放到鼻下……
有人拉住了我的手,对方很慌乱,抓了三次才把我的手腕扣住,他连扯带抱的把我拽到一边,让我躺在某个有些弹性、弧度柔和的东西上。我看见一团火。
黑雾渐渐消散,我的眼前出现了模糊的影像,随后耳鸣声夹杂着嘈杂的各种声音灌满我的耳朵,我的意识也渐渐回笼。
我闻到了血腥味,于是把手举到眼前看了看,浓稠的深色液体慢慢向下低落,表面反着火光。
雷斯垂德拿着一根随身带的小蜡烛,而我的头被人按住,头晕的想吐。
“华生!华生,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回答我!”
是福尔摩斯的声音。
我的眼球转了转,借着蜡烛的光,看见了上方被照的忽明忽暗的、隐隐有些水光的眼睛。
“华生!”
福尔摩斯突然抽噎了一下,我清晰的听到了。他闭上眼快速的默念了什么。
“我能听见,”我用力的眨眨眼,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些,“我的头很晕,福尔摩斯,还有些看不清……”
福尔摩斯一只手拦在我身后,这么想来我大概是靠在了他的身上,他握住我的手,让我抓着一团布按在头上,并且保持这个姿势不动。
“雷斯垂德。”福尔摩斯的声音中带着阴沉的生硬音调,“你过来,扶着华生。把你的蜡烛给你旁边的警官。”
我被福尔摩斯扶着,靠在了雷斯垂德身上。
“华生有些脑震荡。你背靠着他,不准动。”福尔摩斯这样对雷斯垂德说,随后就站起来,“那个畜生现在被捆着呢吧?”
我第一次听见福尔摩斯用这么粗鲁的词语,又昏昏沉沉的想起:今天应该是他易感期的最后一天。
“是的,就在那里。”雷斯垂德真的一点也没有动。
“反正他送到法庭上最终也要被绳索勒断脖子,不如让我为政府节省一根绳子的钱。”
随后某处传来一个人的痛呼,“呃……我操……”这句脏话还没说完,他又被打了一拳——我听见拳头打在脸上的声音了。
痛呼和踢打肉体的声音不断,福尔摩斯过了好一阵才回来。
“你把他打死了?”
“看你们把他送到监狱后怎么处置。”福尔摩斯蹲下来摸了摸我的脸,从我手里接过那团布,把它紧紧的包在了我的头上,“华生,你还好吗?”
血流进了我的眼睛里,我只能闭着眼将手伸出去摸索,“福尔摩斯,我看不见……”
“只是血流进眼睛里了,”他的声音变得很温和,和刚才判若两人,“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完全听得清吗?”
“听得清,福尔摩斯。”
他握住了我的手,但是两人手心里只有一片粘腻——我的手上沾着血,他的手上也全是汗。他拍了拍我的手背,把我的手贴在了他的脸上,他似乎还蹭了蹭。
“福尔摩斯……有血。”我想要把手抽走,“我的手上全是血。”
“嘘,你先休息一下。”他说完这句话就没再出声音,两只手紧紧的抓住我的右手,根本不容我挣脱,于是我也慢慢放松了手指,舒展的贴着他的侧脸。
“对不起,华生,我不应该今天……我不应该走神的;”他又一次抽噎起来,“我、我……华生,你不能出事……你会吓死我的。”
他亲吻着我的手心,完全不顾上面还有血。
我是被福尔摩斯背着走到可以落脚的地方的。
他走的很平稳,两只手有力的托着我的腿,上体前倾,让我趴在他的背上。
这次罪犯是偷窃了庄园的金银器后被我们抓住的,那位庄园主很好心的收留了我们,还为我们叫来了他的私人医生。
福尔摩斯让我闭上眼,轻轻的把我放在床铺上,“能给我一些清水和酒精吗?”
虽然旁边有医生,但福尔摩斯在解开我头上裹着伤口的布的时候,他还是坚持要自己为我清理伤口。
先用清水把伤口处沾的沙土洗掉,随后我听见剪刀开合的声音——福尔摩斯正在剪我伤口附近的头发。
“华生,要用酒精清洗伤口了,”他把被子向上拉了拉,“我尽量轻一点。”
阔别战场这么多年,我又一次感觉到了清晰的疼痛。
但是我已经不如以前习惯这些了,酒精冰凉却让伤口火辣辣的,不知道过了多久,消毒终于结束。
厚厚的纱布把我的头裹了起来,福尔摩斯一边给纱布固定一边和那位私人医生商量我的伤势。
两人一致认为我有轻微脑震荡和头皮裂伤,需要静养一周,但在谁陪着我以防意外的时候出现了分歧。
庄园主不介意私人医生在这里为我治疗直到我的脑震荡痊愈,但是福尔摩斯执意亲自陪在我身边。
“福尔摩斯。”我抓住了他的袖子——他就站在我的床边。
“嗯?”他马上俯下身,好像怕我说话声大的话累着一样,“怎么了?”
“你去好好休息一晚上吧,”我也压低了声音,“易感期要好好休息,不然你可受不住,太累了。”
“要是我不看着你的话,我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是否需要我帮忙,我会担心,就更睡不着觉了。”他蹲下来,手搭上我盖着的被子,“让我陪着你,好吗?”
“可是这里只有这一张床。”我想坐起来,但是稍微动一动就觉得天旋地转,“你睡在哪里呢?”
“先生,只能铺一层被褥后睡在地板上了,所以还是让我待在这里吧。”私人医生也建议说。
“不,我要留在这里。”
在福尔摩斯的坚持下,医生只能去到隔壁的卧室睡觉;而仆人抱来被褥铺在我的床边地板上,这就是福尔摩斯的床了。
我在庄园里修养了近两周才返回伦敦,然后又休息了一周。
头皮处的裂伤已经慢慢长出厚厚的一层痂,我的视觉和听觉也完全恢复了,并无大碍。只是在这期间,福尔摩斯的易感期断断续续的又延续了一周。他几乎时刻在我身边,甚至于寸步不离,看起来完全不放心让我自己一个人待着。
在我坐在单人沙发里看报时,连续三次抬头都发现他虽然在做自己的事情却盯着我,便忍不住劝到,“福尔摩斯,不用总看我了,我一直好好的待在这里呢。”
“哦,抱歉。”他别扭的收回目光。
但是过了一会儿,我又发现他在看着我。
毕竟他还在这次已经时间长到的不正常的易感期里,我叹了口气,也说不好我们现在谁的状态更差,“福尔摩斯,你感觉不舒服吗?”
“我?不,不是,我很好。原谅我,亲爱的华生,我无法控制我自己不去看你。”他干脆走过来,蹲在我面前,手搭在我的膝盖上,“你真的把我吓坏了……我总感觉只有时刻看着你才觉得安心。”
“如果是你被打中后脑勺的话,我想你的状况一定比我现在要危险的多,我可要更担心了。”我握住他的手指,“我再修养几天就好了,别让你的生活完全被我绊住,好吗?”
“嗯。”他点了点头,站起来,看了我一会儿,然后俯下身,下巴贴着我的肩膀。
这个动作算不上“拥抱”,他怕让我头晕所以不敢碰我,手只是垂在了我的身体两侧,头顶在了沙发靠背上,整个人像我身体上方搭起的一座拱桥,把我罩住了。
大概是因为易感期的缘故吧,福尔摩斯最近非常的感性,他在我身上待了非常之久。
福尔摩斯的信息素似乎因为在易感期时受到惊吓紊乱了,下一次易感期提前了一个月。
这完全在我意料之外;我是被哈德森太太的电报叫回去的,这更是让我吓了一跳。哈德森太太——是的,这甚至不是福尔摩斯本人发的电报——宁可打乱我的行医工作也要让我回到221b,足可见福尔摩斯的状况有多糟糕。
于是我把我的工作又一次拜托给隔壁的医生,拦了一辆马车就匆匆忙忙的回到贝克街,并提前付给了车夫足够的钱。哈德森太太就站在门口,她几乎是把我从车上拽了下来,“华生医生,终于把你盼回来了,福尔摩斯先生的情况很糟糕,他把他自己关在屋子里了……”
“老天,他的易感期提前了?”
“我不知道,华生医生,他完全不理会我。”
说着就上了楼,果然,福尔摩斯的卧室与起居室连通的那道门紧紧关着。
“福尔摩斯先生就在里面,但是他禁止我开门。”哈德森太太忧心忡忡地说。
“交给我吧。”我让我们可怜的房东下楼去了,然后轻手轻脚的走近那扇门,曲起手指敲了敲,“福尔摩斯,你还好吗?我回来了。”
我侧耳贴在门上,里面却毫无反应,于是我又提高了声音,“福尔摩斯,我回来了,你现在怎么样?听得到吗?”
里面这才传来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动静,我终于听见他说话了,“谁?”
“是我,福尔摩斯,我能进来吗?”
他好像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那我进来了?”我试探着慢慢拧动门把手,把门推开一条缝。
福尔摩斯裹着一张灰色的毯子侧躺在他的床上,他支起身子看着我,右手正抓着他戴在嘴上的什么东西。
是一个纯黑色的止咬器,从鼻梁到下颌处完全勒住,腺体也遮住了。我见过这种东西,通常是用来让被信息素影响过多导致身体持续发热和狂躁的alpha冷静下来、避免失控的,因此在有关alpha狂躁的案件中通常和手铐一起使用,能够隔绝一部分信息素,控制当事人。
我不知道福尔摩斯怎么得到的这个,但很显然,现在已经发展到他本人都认为自己已经完全无法自控、必须要借助外力强制的地步了。
他紧紧的抓着止咬器,大口呼吸着——我看见他的胸口剧烈起伏;他的眼眶发红,紧紧的盯着我。
“我的天啊,福尔摩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福尔摩斯一向很鄙夷这种在他眼中用来控制“蠢人”的工具的,而他竟然自己给自己戴上了。
福尔摩斯脸上原本是很烦躁的表情,但很快眼尾的线条就柔和起来,向我伸出手。于是我快步走过去握住,另一只手伸向他的脑后,把他头上止咬器的皮带卡扣挑开。
福尔摩斯深吸了一口气,却没有说什么,他两只手握着我的一只手,半天才挤出来一句,“华生,你终于回来了。”
“我回来了。”我重复着,“我把你脖子上的阻隔带也解开,好吗?”
他点了点头,抬起头,将脖颈完全展开。
我撕开了紧紧勒着他脖颈的皮环,能看见粉红色的一条痕迹,而喉结处更是发红。
当我摸到他的腺体的时候,我感觉到他抖了一下,随后忍不住发出满足的叹息声;这让我瞬间把手缩回去了,就像被烛焰烫了一般,“福尔摩斯!”
我几乎能听见我的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了。我突然变得慌乱起来,“福尔摩斯,你的安抚剂……”
“没用,我已经打过了,”他扯住我的袖子,“不用去看了,我都用完了——我今天一次性用完了最后三管。所以我才戴上……”
“你现在很危险,福尔摩斯,你的信息素可能紊乱了……”我打断他的话,语无伦次的说着;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怕被福尔摩斯抓住,我想远离他。
他需要的是一个omega,他需要omega的信息素来作安抚,而不是一个对他在这方面毫无用处的beta,“我去给你找药,我去买信息素片,好不好?”我掰着他的手指。
“你别走!”福尔摩斯更不放了,和我较着劲;他突然急迫的喊起来,手向上握着了我的大臂,“华生,你在这里陪着我,我需要你,你别走……”
“你需要的是omega的信息素,”我抓住他的手腕,不让他进一步抓住我的肩膀——我知道他想去找我后颈处的腺体,他需要能安抚他的信息素;而我偏偏没有信息素,他不会对我感兴趣的,“我是beta,我没有信息素。”
但是福尔摩斯的力气要比我大,很快就挣开我的控制,他跪起来并向前扑,然后用力的抱住我,“我不需要omega,华生,我快疯了。你不要走,我只需要你,我只需要你……你为什么不能陪着我,一定要走开、让那些信息素代替你呢?”
我被他箍着,完全动不了。我愣住了。
福尔摩斯的鼻尖蹭着我的耳垂和脖颈,他在嗅我身上的气味,但没有就此放开我,而是在嗅闻后抱的更紧了。
“别把我扔在这里,我不需要那些乱七八糟的信息素,我不需要药片……”他把我放开了,“你能抱抱我吗,华生?我只需要你。”福尔摩斯跪坐在床上看着我,好像在等我的回答。
“那,我应该怎么做?”我有些手足无措:beta该如何去安抚alpha?
他把头靠在了我的胸口处,“让我听听你的心跳,可以吗?我不会咬伤你。”
仿佛真的嗅到了匹配的信息素,被我抱着的福尔摩斯很快就平静下来,在我怀里安心的闭上眼。
“你的心跳速度变快了。”他说。
“是吗?”
“这就是我需要的信息素,华生,如果你一定认为我必须找到某一种信息素的话——那就是这个了。”福尔摩斯的手搂着我的腰,让我们更紧的贴在一起,“独一无二的节奏,并且能适时的加快。”
“适时的加快?”我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于是我重复着他说的话来反问他,期望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他抬起头,重新直起身子,看着我的眼睛,“瞳孔放大,呼吸不均匀心跳加速——这会是我最喜欢的一个结论。”
福尔摩斯握着我的手腕,让我的手指贴在他的腺体处,“你才是我易感期发作的原因,亲爱的华生,我对信息素不感兴趣,我只在意你。”
我们的距离很近,我被他的眼睛深深吸引住了,那双少见的灰色眼睛原本是冷峻且坚毅的,此时却盈满了水光,像封在玻璃球里的、被薄雪覆盖的重山。
积雪融化,汇成河流,穿过眼睫的森林,最终流淌到我的手背上。
福尔摩斯看着我,小声的说,“华生,不要离开我。”
我不敢相信我能听见福尔摩斯这么说,虽然我曾经偷偷在脑海中幻想过好几次,但是……
“哪怕我一辈子都不会有信息素,你也无法标记我?”
他摇了摇头,“都没关系。你的心跳就是我的安抚剂,我喜欢听见它兴奋的加速。”
福尔摩斯用唇亲吻我的眼尾,恰好吻去我流出的眼泪,“华生,你的心跳总是那么快,你的身体总是诚实的展现出内心的想法……不要离开我。”
福尔摩斯的信息素在这次猛烈的易感期发作后就恢复正常了,他又重新过上了足以使人把他误以为是beta的生活,但这次我可以轻而易举的判断他什么时候易感期发作。
比如说,他现在正抓着我的手腕。食指放在我的大鱼际肌肉下方的皮肤上。
“你还好吗?”我小声问。
“嗯,还好。”他也小声的回答了,“我还带了安抚剂;你的心跳又加速了,让我抱一下你,没人看我们的。”
【藕饼】听说那个中坛元帅今天发火了
全文免费,彩蛋为不影响正文的小甜饼~
这篇是上篇献身的小后续,仗势欺龙时间线里的故事,算是俩人没挑明时期相互别扭的故事~我可太爱这段时间的拉扯感了,就多写一点嘿嘿嘿~~~
黑暗可以隐匿去一切复杂的情绪和情感,而当光明重新降临时,那些难言的苦痛与沉闷也会随着阴影一并被掩入晨曦的照不见的角落里,等待着天黑的时刻再度出现。
华盖星不比武官星,日常的公务多为处理祈运和保人间贵人气运,为此他每日大多数的时间都在星宫府邸中处理卷宗,加上天宫对龙族依旧抱有偏见,是以他平日里几乎不怎么出门。
而现在应该换个...
全文免费,彩蛋为不影响正文的小甜饼~
这篇是上篇献身的小后续,仗势欺龙时间线里的故事,算是俩人没挑明时期相互别扭的故事~我可太爱这段时间的拉扯感了,就多写一点嘿嘿嘿~~~
黑暗可以隐匿去一切复杂的情绪和情感,而当光明重新降临时,那些难言的苦痛与沉闷也会随着阴影一并被掩入晨曦的照不见的角落里,等待着天黑的时刻再度出现。
华盖星不比武官星,日常的公务多为处理祈运和保人间贵人气运,为此他每日大多数的时间都在星宫府邸中处理卷宗,加上天宫对龙族依旧抱有偏见,是以他平日里几乎不怎么出门。
而现在应该换个说法,他白日里不怎么出门,每天晚上都鬼鬼祟祟地往出跑。去的地方只有一个,中坛元帅的元帅府。
原因?敖丙叹了口气,说不清道不明,只能怪自己。
“这是您要的卷宗。”府邸内侍奉他的小星君们在他出神之际捧了又一摞的卷轴过来,敖丙谢过他后刚拾起一卷要翻看,却发现这个小家伙并未离开,目光有些奇怪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怎么了?”敖丙只当他是累了,笑着温声道:“今天辛苦你了,等下下值后你先回去休息吧。”
“不是,星君······”小星君小心地伸出手,见敖丙并不抗拒才大胆地将手放在敖丙的衣领处,小心地自层叠的领子间揪出了一截乍眼的红色:“小仙记得您仅有的几件红色里衣都已经收起来了——这是谁做事这么不仔细,竟然拿错了衣服给您穿?!”
敖丙瞳孔骤缩,猛然间推开他的手抓紧了自己的领口。
龙族天性喜奢华和鲜艳的颜色,故受封后送往他这里的东西大多精致至极而且颜色华贵,可敖丙自己心内不安,便叫人将红色的衣衫尽皆都收了起来。
所以这是······
他蓦地想起今晨,他醒来时哪吒仍旧睡着,中坛元帅近来公务多得不胜其扰,即便在睡梦中眉头也依旧紧蹙着,他抬手想要抚平那里,却在触碰上时发觉哪吒紧闭的眼睛有一瞬间的微动,似是要醒了。
那时敖丙有些慌乱,无端像被人戳破了心中的隐秘所想,他匆忙间信手从一旁扯了衣服边套边跑走了。
回宫换衣服时他仍旧心事重重的,居然没觉察这是哪吒的里衣就一直这样穿在身上了!
“星君恕罪!”
思虑回笼,一旁被他推开的小星官以为惹怒了他,此刻已经瑟瑟发抖地跪在了地上。敖丙回神片刻后将他从地上扶起来,示意他自己无事不怪罪他。待到殿中无人时他颤巍地回到卧房,解开外面昭示着华盖星君身份的仙袍,里面当真是那件红到乍眼的熟悉衣衫,上面还绣着莲花祥云的暗纹。
一如那人一样,张牙舞爪地在他身上显露提醒着自己的存在。
敖丙脸色惨白。
他人能跑衣服总不能一直留在那,虽然晚上过去时再换回来也一样,可那样却无端多了几分故意勾引的嫌疑。敖丙心绪不宁思来想去了许久,最后将那件红色里衣仔细地装在了锦盒中,收在袖间便要出门去还给哪吒。
毕竟白天,他安慰自己道,很多事还是可以冷静下来彼此说清的。
只是今日哪吒并不在元帅府,敖丙去他府上一问,得知他眼下正在军营中操练天兵军队。报信的武官见是华盖星君来了,还特地多说了一句:“往常元帅这个时候是不叫人打扰的——不过您的话,例外,何时去找他都行。”
这话本是哪吒担心府上有人冲撞了敖丙特地吩咐的,但落在敖丙耳中就变了旁的含义。华盖星君白皙的面颊上染上了胭脂色的绯红,紧咬了半天牙关后转身便去了演武场。
军营无论人间还是天宫都为重地,但大抵中坛元帅的手下都收到过同样的命令,见到华盖星君的到来后同他一行礼便放他入内了。
某种意义上讲这对敖丙算是另一重的羞辱,可惜中坛元帅本人对此并无觉察。
这里有多少天兵?敖丙不知晓,他第一次来天宫的军营,入目皆是训练有素的将士们在操练列阵,不见哪吒的身影。敖丙站在军帐前犹豫到底要不要进去时,一名将领模样的将士走过来,同他下跪行了一记军礼:“星君若是要寻元帅,还请随我来。”
敖丙随他一同走入军营中,视线被层叠的高大军帐遮挡间,他远远地听到了哪吒威严又冷漠的声音清晰传来,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闷响:“拖出去。”
他下意识就要站住脚,那名将士却回头同他解释道:“星君莫怕。今日元帅在此整军,有往日懈怠军容者便会被处罚三十军棍——并不针对任何人,包括您。”
敖丙看着他,只觉哪吒的这位副将当真洞察人心:“——多谢相告。”
他一直不安的心至此都没回落到原处,反而在看见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后愈发高悬了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哪吒作为元帅大将军,在军营中的模样。
军营乃肃静之地,往日里衣着随意的中坛元帅在此也会穿戴好整套的铠甲,飘逸的长发被银冠紧束起来,这使得他本就英气的眉眼更多了几分严肃感。
此刻他背手游走在列阵整齐的军队间,忽然提枪朝着其中一人略为弯曲的背脊上打下去,那人措不及防被打得跪在地上,哪吒不错目地走过他身侧,而后便有人将那人拖走了。
而后便是不绝于耳的棍棒击在肉体上的声音和闷哼声,在这没人敢喊出声来。
此刻哪吒身上那股冷冽的陌生感让敖丙再不上前半步。似乎有所感应,哪吒漠然地转过头,正对上了下意识想要后退的敖丙。
两人无声相望片刻,中坛元帅抬手做了个手势,列阵的将士们便转过了身背对着敖丙的方向。
“——你怎么这会来了?”
敖丙站的位置偏,哪吒大步走过来时他仍是退了几步,眼见着那双穿着战靴的脚在自己眼前站定,敖丙抬头不去看他,只从衣袖间取出了那个锦盒,双手奉给他:“今日晨起小仙不慎将此物拿错了,特来还给元帅。不想打扰元帅训兵了,是小仙之过,您收下这个小仙这便离开。”
他忐忑不安地等了许久,身前的人半个字都没应他也没接他的东西。远处似乎有兵将打起了战鼓,敖丙心间也在打鼓,于是他偷偷抬眼向上看去,正对上了哪吒垂眼看过来却没有一丝感情波动的眼眸。
那目光比之春寒中的余冰更冷,他的手一抖。
“——你来找我,是为这个?”
哪吒不接他的盒子,只单手拽住他的胳膊,将敖丙因朝自己行礼而弯下的身躯一把拽起来。敖丙站直后被迫直视着他的眼睛,那之中似有无声的火光掠过,看得他心惊胆战不知如何作答,只得慢慢点了点头。
下一刻中坛元帅原本便阴沉的神情更冷冽了些许。他瞥一眼敖丙躲闪的目光,低声道:“小爷还以为,你是想要回你自己的衣服。”
“······”确实想,但敖丙有些说不出口。哪吒显然看穿了他的想法,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被铠甲包裹住的心口,说不上是不是嗤笑了一声:“还不了了,你拿了小爷的衣服走了,小爷自然也只能穿你的衣服。”
“?!”
敖丙瞬间五雷轰顶,但始作俑者显然并未打算同他解释,只留给他一个淡漠的眼神便转身离开了。
这成何体统······
敖丙甚至不晓得自己是如何回来的。大抵是他脸上的颜色过于惨白,府上的小官们都以为他受伤了,纷纷跑去要寻医仙来。敖丙哑着嗓子拦住他们,让所有人都先出去了。
哪吒——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敖丙捂着脸心内五味杂陈,锦盒从他的袖子间掉落出来,一时间他甚至顾不上捡了。
好在这时有一条急报传到了这,并非天宫之事,而是东海如今的传令虾兵蟹将们为他传来的消息,大抵是东海之畔今晨起出现了一处奇怪的阵法,不晓得有无恶意,东海龙王近日闭关,大家不知如何是好,便先将消息传给了三太子。
阵法?敖丙将自己从满脑子混乱中勉强摘出来,来不及多想便逃也似地下了凡。
东海岸边的海浪声悠悠,天际传来阵阵鸟鸣声空荡荡地回响着。敖丙方一踏足这片熟悉的沙滩,当即就感觉到了阵阵带着威压的力量自四面八方传过来。目之所及是一处金色的法阵,瞧不出是做什么的,敖丙靠近它走了几步,感觉到这股力量似乎不该属于凡间,倒像是天宫中谁特地设下的。
但这股熟悉的感觉······
龙族皆于阵法上最为精通,而敖丙又是个中的佼佼者。他绕着偌大的法阵走了一圈没寻见阵眼,显然破解的关窍在法阵之内。感受到这东西没什么恶意,敖丙思索了一刻,决定亲身进去窥一窥其中的法门。
可惜他半只脚方刚抬起来,连伸出的指尖都还没碰到法阵外的结界,手腕就被身后骤然出现的人影狠狠地握住拽了回去!
“你做什么?!”
压抑着怒意的声音在耳畔乍起,敖丙一愣,随即他便被人扯着胳膊转回了身。此刻应该远在军营的中坛元帅正站在他眼前,表情中不似方才的阴冷,更带了几分现下不多见的急促与怒意:“你想干什么?!”
“元帅······”敖丙被他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后试图将手腕扯回来。可哪吒抓他抓得太紧,手指铁箍一般箍在他的手腕上,叫他动也不能动,无奈敖丙只好开口道:“东海求助说此处有不明的阵法,小仙想进去这里看——”
“看什么看!你都不知道这是什么也敢进去?!”
中坛元帅这一下大概真是动了肝火,敖丙话都未说话便被他厉声打断了,他过往从未对敖丙有过这样的语气:“万一这是杀阵,你又要怎么办?!”
敖丙的嘴张开又合上,手腕上传来的疼痛清晰刺骨,那里大概回头就要淤青了,但眼下谁也顾不得这个。哪吒的表情太过可怖阴狠,根根涨红的血丝分明蔓延在那双眼中,敖丙不知如何同他解释这阵法并非杀阵,话头刚起又被哪吒狠命地一把抱入了怀中。
“······”
天空湛蓝,敖丙僵硬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哪吒的胳膊环过了他的肩背和腰将他死死地禁锢在自己怀中,力道大的他甚至方才一瞬间听见了自己背脊骨头间清晰的响动声。
可他不能挣扎,这次无关于权势地位或是旁的,只因为他感受到哪吒他······在发抖。
那具如今已然比自己宽厚了一圈的身躯足以轻易地将他整个环抱在其间,中坛元帅坚实有力的臂膀紧锁在他身上,似是恨不得要将他揉入骨髓中那般狠命用力,但哪吒在发抖,他的身躯由于剧烈的呼吸在不断地起伏着,他将脸埋在敖丙的肩膀上,试图用那里微弱的体温唤醒自己被恐惧掌控的神志。
差一点、只差一点、敖丙又要在他眼前······
“啊!”
措不及防间敖丙惊呼了一声,只因哪吒忽然抬起头,侧过脸在他的脖颈上狠狠地咬了一口,那里脆弱的皮肉直接被咬穿了,血流淌过洁白的脖领没入衣间,血味弥漫在口中,中坛元帅眼中似有残酷的狠意一闪而过。
而对此毫不知情的敖丙终于回过了神,意识到哪吒怕是想起了当年的事,他长呼一口气,举起僵硬的胳膊回抱住了依旧叼着自己血肉的哪吒不放,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他能感受到怀中的身躯已然紧绷到了极致。
“没事的、没事的哪吒······”敖丙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安慰此刻的中坛元帅,又像是穿过了时空,在安慰那时恸哭不已的旧友:“别怕。”
“已经没事了。”
(彩蛋算是吒吒对饼饼私自涉险的小惩罚?毕竟小情侣间的事吗,嘿嘿嘿~~以及吒吒也不容易大家别怪他粗暴,他已经被老婆吓成PTSD了。)
【北燃】缘分有几多(一发完)
全文3.6W,免费。真分手文学,相恋、分手、重逢、复合。
甜酸口,原设日常向,HE。
1997年,哈岚,冬
入了11月,哈岚的冷意已经非常明显。
感受到花州入冬都不会有的低温,顾一燃先是冻红了鼻子,接着冒出个新想法。
以前看诗句,总会有那种雪中品茗的佳句,比如“雪液清甘涨井泉,自携茶灶就烹煎”,抑或者“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自从有了观雪煮茶的想法,郑北也不知道顾一燃从哪,搞出套清烧白瓷壶具,又从老舅那打听了哈岚卖茶的好地方,大周末跑去溜达,把自己冻得鼻涕哗啦,就为了搞点凤凰单枞回来。
茶叶有了,茶壶茶具有了,郑北成为顾老师第一次泡...
全文3.6W,免费。真分手文学,相恋、分手、重逢、复合。
甜酸口,原设日常向,HE。
1997年,哈岚,冬
入了11月,哈岚的冷意已经非常明显。
感受到花州入冬都不会有的低温,顾一燃先是冻红了鼻子,接着冒出个新想法。
以前看诗句,总会有那种雪中品茗的佳句,比如“雪液清甘涨井泉,自携茶灶就烹煎”,抑或者“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自从有了观雪煮茶的想法,郑北也不知道顾一燃从哪,搞出套清烧白瓷壶具,又从老舅那打听了哈岚卖茶的好地方,大周末跑去溜达,把自己冻得鼻涕哗啦,就为了搞点凤凰单枞回来。
茶叶有了,茶壶茶具有了,郑北成为顾老师第一次泡茶的摆设,负责在旁边不懂装懂的鼓掌,看顾一燃给茶叶洗了一遍、两遍、三遍、四遍澡,最后才给了他一杯一口能干的茶水。
郑北端起杯子,刚想一口灌了,视线扫过顾一燃,顾老师标志性假笑上脸,通常有这表情,就代表他在威胁你了,最好识相点。
郑北默默噘起嘴,小口小口地品了起来,尽管除了茶香,他啥味也没品出,但顾一燃满意地点了点头。
自入冬以来,郑北感觉自己跟遭了一趟难似的。顾一燃在感受冬天上的奇思妙想,连刑侦多年的郑大队长,都大感无奈。
煮茶已经算最小的事了。
有天,郑北下班路过巷子口,看到顾一燃拿着根火钳,兴致勃勃地跟郑母学习如何掏炉子炭,那个炉子,冬天会用来炕饼、烤苞米、烤土豆一类。
顾一燃戴着手套,指头不灵活,郑北眼睁睁看他夹出一块烧红的炭,垂直砸向自己的脚面,郑北还没来得及阻止,顾一燃自己吓了一跳,往后蹦了一下,因为落脚不稳加地面结冰,顺利摔了自己一个屁股蹲。
当晚,顾一燃趴在床上,郑北拿着药酒,给摔青了尾椎的顾老师揉药。
为难完郑北,又为难了自己,顾一燃把目标转向了专案组其他成员。
听说冬天在外面吃冰糖葫芦会黏嘴,顾一燃很想去瑶瑶家试试。张雪瑶感觉顾老师跟个冬天想舔铁栏杆的熊孩子一样,她真怕顾一燃跟他回家,第二天来嘴破了,到时全警局传他们绯闻怎么办,顾老师单身她可不啊。
瑶瑶给顾一燃带了冰糖葫芦,但是转手交给了郑北,让郑队长自己分配顾老师吃糖葫芦的时间。郑北把糖葫芦包衣服里,放到暖气片上,等顾一燃想起时,糖葫芦早化了,糖浆黏郑北衣服上都是,顾一燃光顾着心疼郑北的衣服,把糖葫芦这事给搞忘了。
糖葫芦事件结束,顾一燃又想到国柱家是卖猪肉,他听说过年会吃杀猪菜,但这个菜是每家都不一样,还是有正不正宗的说法啊?
国柱哪知道杀猪菜的编年史,被顾一燃问倒后,表示先回家咨询一下爹妈,转过身,求救的眼神飞向郑北。郑北高举一份档案,把脸挡住,意思很明显了——我们一群北方人,还哄不住顾老师这么一个南方人吗?
事实证明,当一个有着缜密逻辑思维和高超智商的成熟南方人,想了解北方时,那真的不是一群北方人可以哄住的。
在受害半径,从专案组扩散出去后,收到投诉的郑北,终于想到一件事,可以把顾一燃哄走。
“顾老师,吃过姑鸟吗?”郑北单手抓着外套甩到肩上,身体斜倚在墙边,修长的双腿做了个简单的交叉,看起来既风流又倜傥,是他平时很少有的风格。
顾一燃扶了下眼镜,有种面见孔雀王开屏的感觉。
“没吃过,你要带我去吃?”
“我们这儿的特色水果,南方那边叫姑娘果,学名是什么,什么,毛酸浆,对就这个,我妈老家那边种了一大片,不过今年有两片苗地遭了虫害,晚熟了,这上市季节都过了,剩下的果子也老了,就要烂地里,我们肥水不流外人田,别浪费,去给吃了吧。”
顾一燃站起身,一边好笑地打量郑北,一边捏着毛衣袖口,按住内里的秋衣,小心翼翼把胳膊塞进棉袄袖子,不让内侧的袖子,被棉花挤压的卷起来。
“你打扮这么好看,是回老家见心上人吧。”顾一燃觉得郑北,就最开始去哈岚见他时,认真打扮过,等回了哈岚,那是能怎么轻便穿,就怎么轻便穿,T恤是一年四季都有,因为郑北觉得这样方便活动。
“还心上人呢,我现在哪有空余的心去摆人,这不都给您老占着了。我带你出去,打扮得好看,是给你长面子,没心没肺的小白眼狼。”
郑北真是给顾一燃气死,要不是顾一燃隔三岔五的奇思妙想,这个冬天,他本该好好享受大案结束的清闲时光啊。
“照你这么说,我也得回去打扮打扮。”顾一燃抬起的脚悬在半空,一副郑北要是敢答应,他就调转方向回去的架势,郑北抬起手臂,铁钳一样的臂膀勾着顾一燃的脖子就往外扯。
“算了吧,顾老师,我们现在赶回去,还能捞到顿晚饭,再慢点,你等着在路上喝西北风吧。”
被郑北拉的一个趔趄,顾一燃扶着郑北的胳膊,眼尾弯弯的笑着,那模样,又招了郑北一阵叹息。
他算是发现了,顾一燃就是故意在给他找碴。
大概是郑北的乌鸦嘴起了作用,他们开车回乡下的路上,遇到下冰粒子,平时畅通无阻的公路,堵车了。
郑北摇下车窗往前看,一排车灯,排出老远,估计前方不是发生追尾,就是因为视线不清,出了事故。
坐在车上的顾一燃,无聊地翻着副驾驶的储藏箱,手指在一堆杂物中穿行,有撬可乐后的瓶盖,有生锈的折叠刀,还有郑南的发圈,没了表带的手表盘。
顾一燃越翻眉头越紧,在他想针对郑北的不加收拾做指责前,他翻到一盘没了外壳的磁带。
“咦?”
“怎么了?想听啊。”郑北根本没看到顾一燃翻东西的画面,见顾一燃捏着盘磁带,他把车载播放机里的磁带退出来,伸手拿过顾一燃手里的磁带塞进去。
按下播放键,一首粤语歌流泻而出,郑北听不懂歌词,他就觉得旋律不错,跟着哼了两声,等一首歌唱完,前方的车子终于开始龟速移动,进入下一首歌时,郑北问顾一燃:
“这歌叫什么?”
顾一燃挑着单侧眉头,不无调侃地问道:“你车上的磁带,你都没听过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南南的性格,她每次会拿什么东西上来,那真不是我这个车主能决定的。”
“叫缘分有几多。”
“谁唱的?”
“张国荣。”
“好听,你说我学一下,等春节联欢晚会露一手,是不是能技惊四座?”
“要不我先教你怎么报警号吧。”
“警号?我的吗?我会啊。”
顾一燃想到教晓光时的悲惨回忆,突然就不期待郑北唱歌了。
“我们赶不上晚饭了吧。”顾一燃看着车外,岔开话题。
“不管去哪,都饿不着你,我车里有饼干,你先垫垫吧。”
极度自然又正常的一句话,顾一燃翻出饼干,双手捏着边缘却没有撕。车外天地晦暗,车灯霓虹交错,顾一燃借着光阴的掩饰,看了郑北一眼,对方嘴上漾着不耐,眼神却很安定,似乎没什么情况能惹得他改变。
顾一燃想,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大概是国柱被父母抱在怀里夸奖,而他想起父母,郑北过来打断了他。
——以后哥罩你啊,这儿就是你家,好吧。
轻易给出的承诺,他却不小心当真了。
顾一燃咬着饼干,用手掌接住碎渣,心情也如那首歌的歌词般起伏。
能共你一起
天意安排
爱共情
不可理解
有缘相识
无缘相爱
到了郑母老家,天早黑透,什么姑娘果、小子果那是一点也看不清。
不过郑北回来前给看家的亲戚打了电话,车停好往屋里一钻,就暖和得很,炉子早烧起来了。
“哎,还真没什么吃的。”别说顾一燃,郑北现在也饿得前胸贴后背,屋内炉上烧了水,被褥都是新换,虽然没烧大炕,有电热毯加热水袋和三床被子,也够支撑一晚。
顾一燃站在门栏边搓手,冻得瑟瑟发抖也不进来,郑北问他在干吗?顾一燃吸着鼻子说:“看看有没有哪家亮着灯,去借点干粮。”
郑北让“干粮”一词逗笑,忍不住搂过顾老师揉了揉头。
“行了,这乡下的路,你不熟,看到亮光也别去,小心踩沟里去,我找个手电筒,我们一起出去。”
郑北回屋翻手电筒去了,顾一燃捋了下被揉乱的头发,手指放到鼻尖闻了闻,上面沾了郑北掌心的味道,混着方向盘的皮质、手枪的枪油还有一股好像松子烤熟的暖木香气。
1993年,顾一燃在花州,电影院门口,看到一张巨大的手绘电影海报,电影取名自京剧传统曲目《霸王别姬》,顾一燃那会儿还在上学,根本没太在意,要不是顾钊学校被送了电影票,顾钊又没时间去,给了顾一燃,他可能到很久后,都不会意识到,自己喜欢男人这件事。
不过喜欢,本身是个感性且无法用科学解释的情绪,所以顾一燃看完电影后,也只记住了主演的名字,往后多年,他都没把这件事,再提到过心头。
郑北找到手电筒,又翻了两节1号电池,这才拉着顾一燃出门觅食。
乡下的土路,没有路灯,手电筒的微光,只能照亮面前的一片。
顾一燃低着头看脚下,免得被凸起的石子绊倒,郑北握着他的手掌,正不遗余力地向外散发热力。
有时,顾一燃也很想问问郑北,你是要给每个看起来有点可怜的家伙,都送一个家吗?那你送得过来吗?
不过作为受益人,顾一燃实在没脸说出这么狼心狗肺的话,于是心思,也就这么跟着一星半点的别扭,压在心底,默默消化。
在郑北的姑奶奶家吃了一顿猪油面,顾一燃被年过古稀的姑奶奶夸了通俊,要把孙女介绍给他。回去路上,郑北从口袋摸出两颗姑娘果,不好意思地表示:“明天估计摘不了果子了,他们说天太冷,就把果子都打掉了,现在只剩光秃秃的地。”
郑北挠着脸尴尬,顾一燃搓着姑娘果的外皮,直到露出里面玛瑙珠一样的黄果子,丢进嘴里,甜到让人想笑。
“那明天回去吗?”
“不回去怎么办?你还要在这过冬啊。”
“也可以。”顾一燃挺想试试炕的滋味。
“哎哟诶,顾儿啊,有好日子过,为什么非得找点罪受呢,我们这身打扮,到下雪天,根本没法待,非得冻死不可。”
顾一燃吃了两颗姑娘果,嘴里甜得很,忍不住跟郑北顶嘴:“我还没见过冻死的人。”
“谁教你这么贫嘴。”郑北回过身,弹了顾一燃一个脑袋崩。
顾一燃刚想反击,郑北突然“嘘”了一声。
在无光的土路上,冷冽的疾风吹刮,裹挟着一阵呜呜地鸣叫,顾一燃被怪声吓到,郑北搂过顾一燃的肩膀快步走着。
“别怕。”
“那是什么?”
“乡下嘛,有点狼而已。”
“有狼?!”
顾一燃拔高的声音,在空旷寂寥的土地上回荡,郑北赶忙捂住他的嘴。
“你再这么大声,真要把狼招来了。”
顾一燃让郑北唬得一愣一愣,立刻闭嘴,还用手捂住下半张脸,只露了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紧张又好奇的看向郑北。
郑北让他看得心底痒痒,别过脸,麻溜地赶路回去。这夜里,可真是太冷了。
1998年,哈岚,春节
跟郑北回了趟老家,顾一燃对北方的好奇心,总算消磨大半,现在只剩观雪玩雪一事未成。年前也下过一场小雪,不过规模不大,还没堆起,就给行人踩成了冰碴。
郑北看到顾一燃偷偷接雪,想融雪泡茶,赶忙给人倒了。他们可是老工业城市,雪看着白,下来后,谁知道里头掺了多少工业残渣,你说你个学化学的,脑子怎么迷瞪了。
去年4月弄专案组时,郑北绝对没想到,搞专案组有个大福利——他们不是小队,过年不用值班。
“我都多少年没过囫囵个的春节假了。”郑北握拳朝天,兴奋道。
张雪瑶一听不用值班,也兴奋到高呼,国柱不明所以,充当气氛组。
只有顾一燃知道,高局本就想给他们放个假,所以没提春节值班的事。
前些日子,高局找顾一燃谈心,转籍借调本就有始有终,经过两起震惊全国的毒品大案后,上头也在商量对禁毒工作开展系统性编排,顾一燃是先进人才,花州和哈岚都想要,现在就看他自己的意愿了。
“我想暂时留在哈岚。”顾一燃解释自己的想法。
花州禁毒工作开展的早,有专业的检测员和高新检测仪器,哈岚现在是远远比不上粤东和云省的情况。顾一燃有意在哈岚带点学生,教两个检测员,后面才好把工作扩展到全省。
经过雪天使一案,说明毒贩已经开始注意到东北这片广袤的黑土地,加上他们紧挨国境线,森林植被繁茂,是贩毒出逃的好去处,很难说以后会不会成为第二个云省。
高局对此自然是全力赞同,于是春节假还没放,就从警校弄了两个化学专业的学生来给顾一燃带。
郑北看着实验室一排站三个白大褂,还有点怵的慌,想起被顾老师化学课支配的恐惧。
“那我们外勤的人岂不是不够了?”张雪瑶吃着煎饼果子,烫嘴的冒了话。
顾一燃要带学生,肯定出不了外勤。国柱本身也是技术人员,不应该带他出外勤。晓光住院没醒,真正的外勤就剩郑北和张雪瑶。
郑北一拍脑门——我可真是个劳碌命。
郑北找高局打商量,要把老熊和毛哥搞专案组来,高局问他年前要还是年后要,郑北脑子没转过弯,回了句年后要,转头就让老熊和毛哥夹击了。
“好你个郑北,假期不值班这好事想不到我们,组里缺人了倒知道来要了是吧!我们刑警队不要面子的啊。”
郑北被堵在走廊,“啊”了好半天才搞明白,为什么高局问年前要还是年后要,这个老狐狸。
“熊哥,行啦,这不是想着你是刑警队骨干,给你们留和队上道别的机会嘛,别想那么多了,晚上哥请你们吃烤肉啊。”
郑北打着哈哈,好不容易安抚下两人,回到办公室就看到一男一女两个学生,把顾一燃堵得脸都看不清。
郑北抓着脖子想:也不错,好歹不是自己一个人劳碌命。
顾一燃习惯下班最后一个走,规整好实验室器材,低头扣衣服时,想起问郑北晚上吃什么。
郑北笑嘻嘻道:“小顾来东北这么久,还没吃过齐市的烤肉吧。”
“我们要去齐市吃烤肉?”顾一燃抬头,大晚上,三百多公里,不会又跟回老家那次一样吧。
“哪能啊,哈岚就有一家齐市人开的烤肉店,可正宗了,我要请老熊和毛哥吃饭,你来做个饭搭子吧。”
顾一燃刚进烤肉店,还以为自己进了间肉铺,店里挂了不少鲜肉,现买现烤,郑北在拿饮料,让顾一燃自己看着点。
顾一燃看每片肉都长挺好,干脆每个都拿点。
肉菜上桌,郑北在那烤肉,老熊和毛哥说着刑警队最近的工作,不时加点啤酒,顾一燃看着炉子上被烤出血水的肉片,突然来了一句。
“肌红蛋白。”
“什么?鸡蛋红了?我们没点鸡蛋啊。”
郑北让烤肉店的风扇吹的耳鸣,一下没听清顾一燃说了什么。
“是肌红蛋白,由珠蛋白与正铁血红素结合而成。”顾一燃扯着嗓子一字一句道。
“那这个肌红蛋白和我们吃烤肉有什么联系吗?”毛哥好学道。
“没有,只是肌红蛋白主要用于存储和分配氧气,哺乳动物的肌红蛋白高,会让肉的口感更嫩滑,多吃还能补血。”说完,顾一燃夹起一筷子烤肉,放到蘸料里翻身,再丢进菜叶子里裹好,用力咬了一口。
“真系正。”
顾一燃夸完烤肉,一桌三刑警都乐了。老熊以前看到读书人就头疼,文绉绉地吵不过,现在看郑北捞了个南方的教员来,这么投喂着,居然还有些趣味在。
“那我这前段时间流过血的人,要多吃点肌红蛋白哈。”郑北笑的肩膀都在抖,一边烤肉一边给顾一燃碗里夹,嘴上说自己要补血,最后大半还是给顾一燃吃了。
年前假期,下了场大雪,顾一燃大半夜不睡觉,趴在窗户边看,郑北做完一百个俯卧撑,一身热汗地靠过来,问顾一燃在看什么?
“你说我明天几点起,才能看到完整的雪地呢?”顾一燃看着雪,嘴也没停下,正咔嘣咔嘣的嗑瓜子。
“想看雪不简单,明天早起,带你去个适合看雪的地方。”
“明天要上班。”顾一燃回头,视线从郑北热汗密布的喉结一路下滑,最后落在郑北被汗洇湿的背心布料上。从汗腺挥发出的气味,带着男性特有的浓郁,混合着郑北怎么洗也洗不掉的泥土清新,顾一燃眨了下眼,在耳廓红透前,把脸别了回去。
“你以为看雪带你看一天啊,在风里站半小时了不得了,你是真当自己是个纯血北方人啦。”
“我是纯血汉族人。”顾一燃反驳道。
“我还是纯血黄种人呢。”郑北推了下顾一燃的脑门,顾一燃捧着瓜子手忙脚乱了一下,等稳住身体,那雨水流淌,春色满园的笑意再次漾起。
郑北有时会弄不明白,不明白顾一燃在开心什么,但每次看对方笑盈盈地模样,心底那块黑土地就麻咧咧地钻出嫩芽来。
顾一燃大清早和郑北去公园玩雪,天还没亮,路灯都还敞着,顾一燃在雪地站了没一会,头上就盖了一层薄白。
“以前看雪,都是照片上,电视机里,还有我爸,他去圣彼得堡出差时,正好遇到暴雪,机场航班都延误了,他给我打电话说会晚些回来,让我别等他,早些睡,睡醒就能见着面了。”
顾一燃捧了一把雪,呼啦往天上撒,郑北站的不远,让他撒了一头。
郑北抹着眼角,刚想训顾老师两句,在昏黄的雪色中,顾一燃拉下口罩,露出棱角清俊的侧脸,一颗流星划过眼角,淹没在围巾当中。
郑北想起顾一燃来哈岚,带了一箱子的化学书,里面还有一本翻很旧的中俄字典,字典上有两个人的字,磨花些的来自顾钊,新添上的是顾一燃。
顾一燃想去圣彼得堡,想看看父亲曾看过的雪。
记忆这东西,就是一座无人的宫殿,殿外荒草萋萋,殿内残羹断臂,只有逝去的东西,才会储存其中。
顾一燃重新戴好口罩,笑意涌入眼睫,他拉着郑北要往雪里倒,郑北不给,这雪那么厚,谁知道下面有没有石头。
“以前我们皮,还会故意在石墩子上堆雪人,谁脚欠谁倒霉。”
郑北在雪中大口大口地吐着热气,染上眉梢发尾的雪花让他一瞬之间,走向白头。
顾一燃想着,这怎么不算一种白头偕老呢。
在郑北家又住又吃,过了年,顾一燃就想给郑家买点礼物,想了半天想不出什么新意。这事问郑北没用,郑北肯定让他别操心,郑父郑母都当他是第二个好大儿了。
顾一燃低头浅笑,他这个好大儿可是一点不好,还一心惦记着人家亲儿子呢。
顾一燃问郑南,最近有什么想添置,郑南没听出话外的意思,就说深市特区那边,出了好多VCD,和录像带不同,薄薄一张,储的东西多还清楚,特区10块钱3张的碟,到了他们哈岚,涨点价15块3张,她想买,可家里没有VCD机,那东西老贵了,得抵郑北三个月工资。
顾一燃听后,记下,除夕当晚,一家人围着电视看春晚时,顾一燃端了个盒子出来,里面是台崭新的VCD机,还买了些南南喜欢的电影碟、郑父喜欢的民谣选段、郑母爱看的电视剧。
郑北都让顾一燃惊到了,你说你这买个大家电,在过去那是结婚标配了。
“女婿往丈母娘家才这么送东西,大手笔。”郑北拦下兴高采烈的郑南,揪着顾一燃的胳膊,拖到一边谈心,这东西怎么也不能让顾一燃掏钱啊。
“我现在吃住都在你家,还和你同进同出,跟入赘你家有区别吗?”顾一燃推着眼镜,占便宜道。
“那你送之前,总得问过我这个媳妇吧。”郑北皱着脸,一句话就把顾一燃说笑了。
“有你这么大个的媳妇吗?别往脸上贴金了,又不是送给你,我看叔叔阿姨南南都很喜欢,你别扫兴啊。”顾一燃推着郑北的肩膀,让人躲开,郑北没法,只能双手握住顾一燃的两只手,控在手心。郑北燥热的体温,从掌心传到手背,顾一燃没说话,等郑北说,那静谧的三秒,他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擂鼓声。
“那VCD机还是放我们屋吧,不然南南肯定觉都不睡。”
对话过于日常普通,顾一燃撩起眼睑,俊逸的面上挂着浅淡如薄暮的微笑,郑北只看了一眼,就被心率的失速吓到,攥紧顾一燃双手的指头又紧了紧。
有了VCD机,郑南一个春节,过得那叫个充实。
90年代,港城电影界,受欧美电影市场和大陆盗版产业的冲击,曾经蓬勃的发展,逐渐走向日落西山。像郑南说的10块钱3张的VCD碟,搁港城都要大几十一张,还有那些四大天王的音乐,也是一张碟恨不得给你塞三专辑。
顾一燃上次这么关注港城,还是学校有港城大学的交流名额,接着就是97年搞了个同志影展,算是给俗名里的基佬、玻璃、二椅子找了个新的称呼。
顾一燃买的碟五花八门,他也没细分种类,郑南看到喜欢的就坐下,不喜欢的就走人。
郑北偶尔跟着看会,看累了就抱着手臂在沙发上打瞌睡。顾一燃把电影对话当背景音,还能顺便背两个单词。
郑南看完一部张学友和张曼玉演的爱情片,手上的汽水喝完,于是打着哈欠,屐着拖鞋,踢踢踏踏的出了门。
郑南一走,郑北马上一个打挺坐直身子,手掌揉着后颈,一脸无可奈何。
“她看那些片,可真催眠。”
顾一燃笑笑说:“这里面还有恐怖片,看吗?”
“真鬼假鬼啊?我唯物主义战士,不相信有鬼的哈。”
“那僵尸的呢?”顾一燃翻着手上的碟片袋,还在VCD机里播放的碟片,忽然转了画风,一道缱绻疲倦的男声响起。
“不如我们重新来过。”
郑北和顾一燃同时抬头,交缠在电视机里的两具肉体,笼罩在颓废荒芜的艳黄中,错落的呼吸和亲吻声,透过电视喇叭在屋内回荡,郑北怔愣一秒,口气怀疑道:“我们俩不会被扫黄吧。”
顾一燃捡起VCD碟的外包装,上面根本没写有这电影,也不知道怎么给录了进去。
未等顾一燃反应,前面的拥抱赤裸已经结束,郑北托着腮帮,指着何宝荣道:“这是你喜欢那歌手吧。”
“啊。”顾一燃带着鼻音的回应,浅浅的融化在焦黄的镜头中。
静默般专注的四十分钟,郑北和顾一燃谁也没说要换碟,只是默默看到这突兀的选段结束。
电影没有录全,故事也未有讲完,郑北初时的惊讶早已换成往常的模样,甚至还能和顾一燃聊聊剧情。
体验完如坐针毡的四十分钟,顾一燃有些搞不明白郑北了。
“好看吗,郑队长。”顾一燃握拳做话筒,送到郑北面前。
“还行。这光影啊,色调啊,对白啊,反正我也不懂,就是这片叫什么啊。”
“回头我查查。”顾一燃又开始笑,桃花眼里鞠着促狭的笑意,勾起的唇角,挂着弯月的笑窝,郑北觉得自己怕是有麻烦了。
小学那会,郑北家楼下,出过一个男同性恋。对方长得高高大大,平时人很好,憨厚又爱帮忙,在部队里还是技术标兵,复员后,也不知怎么了,跟同寝一战友睡到一块。
他被赶出家那天,郑北刚好放学回来,他看到男人的姐姐跪在地上求他,屋内不时有东西砸出来,还有隐隐的哭声,但男人还是走了,楼下那户人家,也在邻居的议论中搬了家。
郑北那会小,说不上什么感觉,就觉得怪可惜,原来喜欢什么人这种事,也由不得自己决定。
看了半部电影,脸热心跳一波,晚上做梦果然出了点问题。
郑北从梦里惊醒,那交缠的人影从电影人物,变成了他和顾一燃,他摘下顾一燃眼镜的动作,熟练又干脆,像是早已重复过很多次般。
屋内喘息的回荡让郑北脑壳发胀,过了好一会,他才发现顾一燃并不在屋内。
披衣出门,屋外的冷风夹杂雪片簌簌又绵绵,顾一燃靠在避风的拐角,手里夹了根快燃烧殆尽的烟头。
顾一燃不抽烟。
而且顾一燃很讨厌烟味。
“哪来的啊?”郑北拢了拢领口问道。
“叔叔藏你家窗户下的易拉罐里,被野猫翻出来了。”顾一燃晃了晃手,滤嘴上没有咬过的痕迹,所以顾一燃只是点着而已。
“你又不抽,点着干啥?”
“不喜欢这味道,闻着可以醒脑。”
郑北让顾一燃的歪理哽住,抢过烟头扔到地上碾灭,伸手去拉顾一燃的手,却被对方冰凉的掌心冻了个趔趄。
“你小心冻出百日咳,那玩意难治又麻烦,一直咳咳还死不掉,烦人还难受。”
郑北攥着顾一燃的手搓动,想给人暖暖,顾一燃视线平望着郑北,目光从郑北的眉眼描摹而下,像清泉抚摸落叶,滋润着树根。
“郑北,我喜欢男人。”
那是特别的一天,天将亮未亮,天空无星无月,风冷飕飕地往衣服领子里钻,冻得骨头都在打颤。
从说要带学生起,顾一燃就想好了后路。
喜欢,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和另一个人的习以为常。
“喜欢就喜欢呗,只要你别喜欢上什么犯罪分子,那就没关系。”
郑北还握着顾一燃的手,顾一燃想抽回,却拧不过散打冠军的手劲。
“郑北,你听不懂我的意思,我说我喜欢……”
郑北抬起头,藏在唇缝后的虎牙,磕破了顾一燃的下唇,血味的腥甜涌入口腔,混杂在惊破池水的旖旎中。
“我说我知道,顾一燃,我没那么傻。”
1998年,哈岚,元宵节
春节过完,自然要进入元宵,工人复工,工厂复业,警局也要开启新年新面貌。
比如老熊和毛哥的到来,充盈了专案组的外勤人员,现在案子结束,高局没有撤组,想来应该是等上头的反应,为之后建设支队做准备。
开工上班第一天,张雪瑶兴高采烈地提溜来两大份早饭,一边是酸菜肉包,一边是胡辣汤,她还特意给顾一燃和国柱弄了份少胡椒粉的,他俩不吃辣。
“顾老师,你不吃吗?”张雪瑶把早餐分完,自己叼着个包子,手里还拿了一个,一口下去,半个包子就没了。
平时吃饭最积极的顾一燃,现在拿着勺子,在那划汤,划了半天也没见下去一口。
“早上吃太饱了。”顾一燃微笑着敷衍,抬起的脖子自领口处露出一点浅淡的红印。
张雪瑶没注意到顾一燃的脖子,她在感慨办公室哪来的坐垫,而且为什么就顾一燃有。
“别嚷嚷了,这坐垫是你郑阿姨给好大儿做的,当然不是人人都有。”郑北从外面拿了份档案回来,一边岔开瑶瑶的注意力,一边顺手端起顾一燃面前的胡辣汤,喝了好大一口,接着就被他端到了自己桌上。
“哎!北哥,你怎么还抢顾老师的饭啊。”
“我抢怎么了?你燃哥过年在谁家过的啊?不是我家啊,这就是说明我们是一家人了啊,一家人吃个饭怎么了。”
郑北歪理邪说一堆,愣是把瑶瑶说糊涂了。
顾一燃垂头忍笑,两人刚刚戳破窗户纸,郑北兴头上来,就想试试电影里看到的画面,可惜郑宅实在不隔音,顾一燃都快把枕头套咬穿了,还让郑南起床的惊叫声吓到。
郑北不老实的结果,就是过了两天,顾一燃还是觉得身下不舒服。
等两名学生来了,顾一燃去实验室站了一天,只要不坐下,一切都好说。
晚上下班,郑北开着车,感觉这么忍下去,早晚把顾一燃的嗓子憋坏。
“哈岚的酒店,就那么些,不是帮派管辖,就是些犄角旮旯的小旅店,这一下还真不好找。”郑北嘀嘀咕咕地说着,顾一燃嚼着口香糖,反问一句,“你不怕我们被扫黄了?”
“我们这叫你情我愿,不涉及金钱交易,怎么能被扫。”郑北大言不惭地说着,手指却在下唇来回摩擦,显然也知道真撞上,丢脸的肯定是自己。
“所以。”
“所以?”
“忍忍吧,小北。”
顾一燃已经习惯了东北什么节日都吃饺子这件事,元宵节吃了元宵再吃饺子也没什么问题。
郑母给顾一燃盛了一大盘饺子,各种馅料混杂,吃每个都像在开惊喜包袱。
顾一燃蘸着醋慢慢吃,郑北秋风扫落叶地干完一盘,那狼吞虎咽的样子看得郑母直皱眉。
“你怎么在家吃饭也改不掉这习惯。”
郑北抽纸抹了下嘴。
“真对不住,今天吃饭忘了收着。”
做刑警时出警不稳定,还忙碌,郑北就养成了吃饭太快的毛病。郑母教育他这对胃不好,像老郑头,一个退伍兵,以前在车队开车,因为出车时间不稳定,也是吃饭贼快,老了后吸收就出了问题。
“我晓得了妈,这以后我就学顾老师,他嚼多少口,我嚼多少口。”
郑母笑骂道:“你别埋汰了,你学学人小顾,吃饭多乖,你和南南,从小到大吃饭都遭罪。”
顾一燃端着碗,忍笑着点头,郑北看他幸灾乐祸,手在桌子下掐他,顾一燃被掐地一抖,碗里的醋好险没晃出来。
一顿饭吃完,顾一燃回屋的路上,郑北快步撵上,凑到耳边低声道:“不说吃啥补啥吗,我把顾儿吃了,能给我补个脑出来吗?”
顾一燃白了郑北一眼,向后顶的手肘被郑北的掌心接住。耳垂被亲了一下,刺挠的痒,让顾一燃没收住地笑了起来。
1998年,哈岚,春
不知不觉都来哈岚一年了。
顾一燃在警局春节联欢会上,被硬塞着唱了首粤语歌,开春后,就总会收到局里女同事的信件。郑北把信没收,口气不忿道:“我年年被赶鸭子上架的唱歌,怎么没见有女同事这么关心我呢。”
张雪瑶举手道:“北哥,老舅说了,以后让你别上去唱歌,打通拳算了,你唱歌跟赶鸭子似的——聒噪。”
“有你什么事啊。”郑北抓起桌上的圆珠笔,投了瑶瑶一下,瑶瑶笑嘻嘻地跑到顾一燃身后坐下。现在瑶瑶想喊顾一燃“妈”,没法,作为专案组大家庭的头脑担当和整理癖担当,顾一燃真的和家里的妈妈没啥区别了,还能拦着她“爸”郑北训人。
熬过冬天,顾一燃在开春的时节生了场病。
天气一好,小风一吹,太阳高挂,顾一燃就以为自己行了,结果还是被北方的气温冻了个结实,回头加了衣服也不好使,当晚就发烧倒下,把洗碗出来的郑北吓个够呛。
春季流感高发,加上顾一燃贪凉了半天,直接干成了高烧,醒来时,感觉整个身体的骨架都被拆装重组。
顾一燃在医院吊水,陪护是郑南,正拿着新买的游戏机玩。
眼看顾一燃醒了,郑南给他倒了杯水,摇高床架,口气黏糊道:“顾老师,你可把我哥吓坏了,听医生说是你贪凉导致,他那眼神,真恨不得把你拎起来揍一顿呢。”
郑南给郑北疯狂上眼药,顾一燃喝了水润喉,不尴不尬地笑了声。
“局里有事,他被喊走了,让我看到你醒,你觉得现在怎么样?”
顾一燃张了张嘴,扁桃体肿了,他现在发不出声。
“喉咙没事,过两天就好了,不过顾老师,你觉不觉得我哥特别稀罕你,和我爸妈稀罕你那劲不一样,就像,就像……”郑南思考词汇时,顾一燃的心差点没从嗓子眼蹦出来。
“……就像处对象。”郑南是谈过恋爱的人,晓光在她面前大献殷勤的日子可不短,郑南也是头回看她哥孔雀开屏。
“咳咳。”顾一燃被郑南说呛了。
“其实这事,以前也发生过。”郑南说起她和郑北小时候,楼下那哥哥。
郑南从小就长得漂亮,一出生就像个棉花堆成的娃。
大院居民楼的小男孩小女孩都喜欢牵她,带出去贼有面子。
在郑北被拐前,那附近就有人贩子出没,郑南被盯上过,只是她不知道。
“我楼下住的那哥哥,一把将我抱起,问那个拐子阿姨哪儿来。他穿着一身军装,笔挺又高大,把人吓得够呛。他是正好休假回来探亲,结果碰上拍花子拿零食拐我。”
小郑南不懂男人和男人的感情问题,长大后,倒是见过不少别人口中的二椅子,说话嗲里嗲气,走路时还会扭腰送胯,和她记忆里那个高大的楼下哥哥完全不同。
“你和我哥,像我楼下那哥哥,看着你们,就觉得,事情哪有长辈说得那么糟糕。”
女生的第六感,永远在脱离自身时疯狂来电,郑南也不想捡自己哥哥的秘密,谁让郑北太过嚣张呢。
“不过,顾老师啊,我哥这人,优点明确,缺点也很明确,他喜欢一个人,就想把人罩到自己的翅膀下,像只老鹰,也像只老母鸡,他在乎家庭,也在乎朋友,但人,在乎的东西越多,越是不好抉择决断,会想放一放,缓一缓。”
顾一燃想起他和郑北第一次争吵,为一个吸毒者,到底该不该立刻抓。
顾一燃有顾一燃的想法,郑北有郑北的想法,直到现在,顾一燃依旧会坚持自己的想法,这大概就是他和郑北的不同。
他选择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
郑北选择平缓推进,留一丝回转的余地。
从旁观者的角度,很难评判对错,作为局内人,就更加。
“其实你们要是能好好过,我也无所谓,不过我爸我妈那,可能没那么好过关。”
郑南耸着肩膀,轻声说道。
新旧想法的隔阂和碰撞,每家每户每日每时都会发生。
可顾一燃在这事上,却产生了和郑北相似的想法——慢一点,缓一点。
中秋的热闹,全家福的照片,春节的喧嚣,大雪的清寒,他习惯了一人,却也羡慕家庭美满的一切,他不希望自己成为摧折花枝的导火索。
1998年,哈岚,夏
郑北,一个一年四季都穿短袖老头衫的人,到了真正该穿短袖的日子,却穿了件薄款长袖。
有人路过专案组,问老熊咋回事,老熊一摆手,满脸晦气道:“昨晚抓了一帮吸毒者,有个家伙吸嗨了,连自己有癫痫都不管,顾老师发现对方不对,赶快要压住吸毒者舌头,免得对方把自己舌头咬断,然后那家伙张牙舞爪的抽搐,郑队上去挡了一下,被那家伙抓的两条手臂血淋淋。”
被抓后,毛哥看着郑北的胳膊,来了句:“要打狂犬病疫苗吗?”
郑北想表示下自己没什么大碍,小臂一甩,结果顾一燃刚好赶过来看他的伤情,被郑北甩了一脸血珠子。
当时的场面,尴尬到了极点,顾一燃额头、眼镜、脸颊都是迸溅的血点,衬衣领口也沾了些。郑北摸着裤腰找纸,最后还是顾一燃自己拿手绢擦了脸和眼镜。
因为吸毒者的指甲很脏,郑北去医院被狠狠消毒了一把,疼得他虎牙都龇出来了。
回家路上,顾一燃情绪不对,郑北没敢多说,等到了家里,顾一燃背对郑北进屋,郑北追上去拉他,人拽过来才发现眼圈红了。
“那个人根本抓不到我。”顾一燃咬着牙,腮帮紧绷道。
顾一燃不是没有反应能力,他本可以毫发无损地躲开,但郑北却一定要当他的盾牌,用血肉之躯做盾牌,能落下什么好吗?
“我不是着急了一下嘛。”郑北解释道。
“这次是手,下次会是手枪吗?再下次是炸弹?”顾一燃很了解自己,他对世界的需求早已降至最低,孤身一人,茕茕孑立,他可以拿自己的命死磕毒贩,他不怕,因为已经没有人会为他流泪了。
但郑北不一样。
或许现在的他也不一样。
“我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郑北搂了顾一燃一下,顾一燃推开了他。他又上去搂,顾一燃想躲,郑北“哎哟”一声,疑似碰到伤口,顾一燃僵在原地,任由郑北抱了个结实。
郑北的下巴垫在顾一燃的肩头,顾一燃闭上眼就会听见风声,看到群星。
他枕着风拥抱星星和月亮,太过虚幻的幸福,顾一燃不知道能持续多久。
为了照顾顾老师的心情,郑北大夏天穿长袖,不露出绑绷带的胳膊,坚持没两天就热坏了。
顾一燃看出郑北想讨饶的心思,故意没接茬。郑北见了,干脆抓着顾一燃的手,在顾一燃掌心的疤痕处亲了几口,有做实验留下的灼伤,有练枪时磨出的老茧,还有写字太多造成的指骨弯曲。
郑北歪着头,拿那张棱角锋利的英俊脸庞去讨好,嘴里还念叨着:“顾儿,媳妇儿,你倒是理理我。”
顾一燃让郑北磨的没脾气,他低头在郑北眉角亲了一口。
大白天,屋子客厅里,谁也没想起,郑父曾在郑北窗户旁的易拉罐里藏了烟。郑父趁店里没客人,上来解解烟瘾,没承想就看到这么朦胧的一幕。
窗户是磨砂的,屋内有灯光,对话的声音不大不小,但郑父还是被触动了神经。
晚上收了店,郑父坐在床上,问收拾衣服的郑母:“你觉得,小顾和小北,是不是走得太近了些?”
郑母奇怪道:“他们俩不是一直那个样,好的跟穿一条裤子的兄弟似的。”
“兄弟,做兄弟,会亲嘴儿吗?”
郑母在衣柜前顿住,比起郑父,她其实更早就开始怀疑,冬天那会,郑北就老是逗顾一燃,把人双手拉着揣自己兜里,还动不动就给人夹菜,说这个你爱吃。
喜欢的表现有很多种,而郑北对顾一燃的喜欢,已经亲密过了头。
“这是老钱说的,那个,一种病吗?”郑父不确定地问道。
老钱的儿子,一个当兵的大小伙,荣誉加身,也不像那些二椅子一样,娘儿们唧唧,可就是这么个别人眼中的好儿子,为了和男人在一起,背井离乡,去了深市特区,这么些年除了寄钱,再也没回来过。
“那你要问问吗?”郑母了解郑北,她的儿子太有主意,有些事,戳破了,后面就很难再挽回。
“你让我想想,你让我想想。”
小女儿和青梅竹马谈恋爱,结果事还没成,人先躺医院了。
大儿子本来就结婚老大难,现在又跟自己请来的顾问不清不白。
郑父想到自己十年当兵生涯,奉行流血流汗不流泪的日子,再回到现今,不由眼眶一酸。
郑北还不知道自己露了馅,顾一燃只来得及告诉他,郑南发现了。
郑北哄妹妹一向比较简单直接——买东西就好。
郑北提溜着一本女士时尚杂志,准备让郑南在上面挑挑封口费,刚敲开爸妈家门,就看郑母坐在餐桌边抹眼泪,郑南蹲在她面前一脸无措地递纸巾。
“怎么了这是?”郑北放下手里的杂志往前走,郑南侧头给他使眼色,可惜郑北没接收到。
从郑北被拐卖又找回来后,郑父郑母就对他有所愧疚,为了郑北,房间刷黑了,还得照顾他失去乐乐的情绪。其实让他们接受郑北喜欢个男人,也不是不行,但显然理解和接受是两回事,现在看到郑北,郑母就难受。
“你。”郑母瞅着郑北,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带着不抱期望的口气问道,“就一定只能小顾了?过几年,会变吗?”
儿子长大了,儿子变得坚强果敢,儿子有了一家之主的担当,儿子做了光荣的人民警察。
但做警察很危险,她担心,做警察总受伤,她不能怨,只能鼓励着,因为这是好事。
可普世意义上的幸福,显然不包括与一个男人谈一场不能公开的地下恋情。
“妈,你知道了?”郑北看了郑南一眼,郑南赶忙摇头,这可真不怪她。
“你爸也知道了。”郑母表情微倦地垂下眼,手指揪着半湿的纸巾。
她知道顾一燃是好孩子,听话又有礼貌,还护着她和郑父,也很宠爱南南,对郑北也是顶好。以郑北这么危险的工作,想找个和他安安稳稳过日子的女人不容易,但她还是隐隐有些不甘心,有点接受不了。
“爸人呢?”郑北拍着郑母的手问道。
“他出去抽烟了。”
“妈,回头我找个你和爸都在的时候,好好跟你说。”
郑北挑着眉头保证的模样,早不见少年时的青涩,郑母抬手抚过他的脸颊,做刑警风吹日晒了这么久,脸到还是俊的,就是身上的伤,日益增多,总不见少,心也变得让人看不懂了。
“和小顾,真的那么好吗?”郑母突然嘶声问道。她不懂,她真的不懂,没有人跟她解释过这些,她只知道自己拉扯大的儿子,喜欢了男人,以后都要偷偷摸摸地活着,她的女儿喜欢的人,可能这辈子都醒不过来。
“你们怎么,没一个让我省心的啊!”郑母扯着儿子和女儿的手大哭,郑北蹙起的眉头已经快要拧出暴雨,郑南被郑母说的也开始掉眼泪。
安抚好两人,郑北转头让郑南别把这事告诉顾一燃。
“顾老师早晚会知道啊。”郑南红着眼眶,没形象地吸了吸鼻子。
“他心思那么重,现在告诉他,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呢。”
郑北说这话时,顾一燃靠在屋内门边,表情舒展又紧束,过了片刻,他闭上眼深深吐了口气。
从喜欢上郑北开始,顾一燃的心里就养了两只动物,一只占卜吉凶的乌龟,它总是缓慢而迟疑地走着。一只报喜的麻雀,天天唧唧咕咕,让他心绪激荡总也停不下喜悦与贪心。
但生命是一条大河,奔流向前的过程,不会因为河岸边走了什么人而改变。
他也许终会成为郑北生活中的过客。
1998年,哈岚,夏末
经过半年培训,顾一燃带的两个学生,已经可以出班上任。而国家禁毒局的设立,也给了哈岚建立禁毒支队的理由。
自从两人的关系被郑父郑母知道,一起吃饭的事就再没出现,现在出现在两个老人家面前,无疑是戳他们心窝。
郑北说,家里很少干涉他的决定,大概是太懂郑北的心思,所以郑父郑母没有激烈的拿家长权威压制,只是暂时想不通,也不想见他们。
趁此机会,郑北干脆找了个临时居所,先和顾一燃搬出去住了。
搬家的决定,是郑北找好房子后才告诉顾一燃,见顾一燃没有反对,郑北立刻懂了——顾一燃还是知道了。
对他人情绪感知敏锐的顾老师,可以毫无脾气,也可以唇枪舌剑不露脏字地把人堵回去。
但郑父郑母不是可以反驳的对象,顾一燃永远也无法体会这种父母健全带来的压力。
到了新住处,郑北情绪很不好了几天。两人疏解情绪的方式,让顾一燃连着两周都腰不舒服,第三周,他终于觉得再站下去,会被怀疑,这才挡下了郑北按在腿上的手掌。
在顾一燃的想法中,解决问题的办法有两个,一是长痛不如短痛,他和郑北分手。二是缓一缓,等一等,等到郑父郑母可以接受为止。
目前来说,顾一燃不想放手离开,他还抱有零星的侥幸,认为事情还未走到最糟糕的地步。
直到离开哈岚,顾一燃再回望这段时间,才发现他燃尽勇气的幸运,原来也是昙花一现,失去的命题,从第一个亲人离开起,就已贯穿他人生的始末。
——我总希望,我喜欢的人,可以从繁花似锦、万紫千红中,走进繁星点点的万家灯火,那里有一个家,有个满是家人的家。
1998年,哈岚,秋
电话是半夜打到郑北手机,郑北刚做了个噩梦,满头大汗从梦里惊醒,顾一燃本就觉浅,在郑北挣扎着起身时就醒了。
顾一燃戴上眼镜,下床拿来手机,郑北哑着嗓子接过,电话那头,郑南抽抽噎噎地说:“爸进医院了。”
郑父比起当年逼走儿子的老钱,还是有着更舒展的心胸,但人的生活圈永远就这么大。
郑北搬出家的事,每天都有邻居打听,郑父嘴上敷衍两句,回头心情就会低落几分。加上他找人打听老钱搬家后的事,听说对方完全不接儿子电话,也拒绝承认自己有个搞男人的儿子,作为父子间调解员的姐姐,最后也疲惫了,只是每个月去拿弟弟打来的赡养费,然后给老钱找了个高档养老院住着。大概是对弟弟当年的绝情,有着怨恨,别人问姐姐,老钱的儿子去哪了,她总说人死了,问怎么死的,那就是得艾死了。
90年代的人,还是闻艾色变的时候。
老郑听了这话,虽也不信,却开始焦虑。毕竟男人和男人的事他也不懂,可违背阴阳调和老祖宗的问题,以后是不是真的会得病?
这烦心事一多,加上鸡架店很忙,郑父身材又圆胖,血压飙升,人就被送医院了。
跟郑北一起开车到医院门口,快要跨进大门时,顾一燃停了下来,急吼吼的郑北回头看他,问他怎么不走了。顾一燃抿唇浅笑道:“我还是不进去了吧,叔叔本来就是生气才血压高,看到我会有所影响。”
“你别瞎想,他就是被人以讹传讹给吓着了,他以前那么喜欢你,现在也没糟糕多少,只是一时接受不了罢了。”
郑北还想解释,顾一燃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行了,你先进去吧,我去车里等你,以后总还有机会见面,不差这一会。”
顾一燃推了郑北两把,催他快些上去,老年人高血压,如果不控制,很容易引发心脑血管疾病和冠心病,可是要注意着。
目送郑北焦急的背影小跑着上了电梯,顾一燃回过身,双手插在口袋,脚步拖沓的一下一下从楼梯走了下去,等鞋底踩到地面,顾一燃深深地吸了口气。
——还好,还没有走到,更糟糕的时候。
顾一燃也不想悲观地面对现实,但社会环境无法改变,观念根深蒂固,他可以拿命去硬抗毒贩的狡诈残忍,却无法解开人心里弯弯绕绕的九连环。
郑北这一上去,就待到了天蒙蒙亮,再下来时,郑南也跟着,看到顾一燃还抱怨了两句。
“顾老师,一个人坐车里多无聊啊,上来病房聊聊就是了,我爸妈还是稀罕你的,真的。”
顾一燃弯着眼睛笑了笑,问郑南饿不饿,伸手就从口袋掏出两块巧克力,巧克力都被他捂得有些软了,郑南接过也没嫌弃,撕开就塞进嘴里。
回程的路上,郑南在后座打瞌睡,郑北先把郑南送回家补觉,然后又开车带顾一燃回家洗漱换衣服。
早上到了警局,顾一燃去实验室,郑北去找高局请假,他得去医院陪护两天。
郑北拿着假条出门时,顾一燃穿着白大褂拦住他,低声问郑北:“你还好吗?”
郑北眨眨眼,感觉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他在病房里,看着已经银丝斑斑的父母,对方还在开解自己,觉得早晚能想明白男人这事,让郑北不要担心。
如果郑父郑母强烈的拒绝,郑北或许能在身体的伤害和争吵中,为情绪找到平衡。
但,没有。
郑父郑母越是表示要体谅,越是软刀子割肉,白得进去红的出来。
郑北没法把这话说给顾一燃听,他知道,顾一燃会比他更难过。
郑北去医院待了两天,顾一燃下了班,一个人买了晚饭,回到租住的房子。
吃完饭,洗完澡,躺在双人床上看着天花板,顾一燃发现,其实脱离家的氛围,并不困难。
因为那是郑北的家,郑北分出了一副碗筷给他,他就融了进去,现在这个家被拆得分崩离析,他自然得把那副碗筷还回去。
两天陪护结束,郑父出了院,鸡架店暂时休业,让郑父好好恢复一下。
郑北也在郑母的劝阻下,带顾一燃搬了回去。
这为期一个月的分家之旅,并不顺利,搬回去的当晚,郑北就出了个外勤任务,说是有人容留未成年人嗑药。
因为不清楚对方到底有多少人,加上未成年人嗑药的情况比较难搞,顾一燃带着一个学生也跟了过去。
现场的情况堪称混乱,老熊和毛哥铐了好几个散药的小灯头,郑北找到一箱伪装成糖豆的摇头丸,在郑北生气地踢箱子时,顾一燃看到角落蹲着的一个男孩,突然向郑北冲了过去,似乎要抢郑北手中的摇头丸。
顾一燃喊了一声:“郑北!”
郑北侧身躲过,结果那些没被铐起来的少年中,有人喊着“警察不敢对我们开枪”。
想着今天被抓,就会告知家长,会进戒毒所,这群十七八岁的少年,开始不管不顾地往药箱边冲。
郑北挡下三个,但也的确很难对这些孩子开枪。顾一燃让学生去拆楼道消防的水管,他则反身把门关了。
眼看出不去又打不过,发疯的家伙开始拿身体去撞顾一燃,郑北虽然没开枪,下手也不算轻,好几个男生都被打得站不起身,在郑北走向门边时,顾一燃发现郑北的颊边其实挂着冷汗。
连着照顾郑父两晚,还要消化家里不理解后的情绪,之后就是沉默的搬家和出外勤,就算郑北是铁人现在也该累了。
未等顾一燃提醒,郑北在晃神间,被一个少年的折叠刀捅中。
拿了消防水管进来的学生,在顾一燃的要求下开水,水流冲击而出,把一群不甘心的家伙尽数冲倒在地,等水管里的水流完,顾一燃跑向捂着侧腹的郑北,让水稀释过的血液,淅淅沥沥,如回南天一般,湿润的渗出指缝,流淌进顾一燃酸涩的眼底。
去医院的救护车上,郑北握着顾一燃的手,一刻也不肯松开。
在四目相对的某个时刻,郑北忽然觉得,顾一燃大概,是要离开了。
1998年,哈岚,秋末
郑北在医院养了一天就出来,那把折叠刀并不锋利,加上刀刃很短,只是划开了郑北的肌肉层,没伤到内脏。
出院后,郑北在郑家受到了全民级别的关注,郑母和顾一燃在一个屋子里绕着他转,搞得郑北很不好意思,还以为自己是重伤残疾了。
郑父还是不肯见顾一燃,但让郑母带话,慰问了下儿子的伤情。
郑北养伤的次日,顾一燃说他找到那张他们没有看完的碟片了。
电影叫《春光乍泄》,1997年5月才在港城上映,结果年初就被盗版了来。
郑北从床上挪到沙发,顾一燃把托人从港城买来的VCD放进播放机。
一个半小时的电影,两人全程没说什么话,直到电影看完,剧终的字幕闪现。
顾一燃平视前方,忽然开口道:“我准备调职去深市特区,那边有个去港城大学进修的岗位。”
顾一燃努力克制声线中的颤抖,他预感到这不是个好的话题,他也猜到郑北会生气,但在领口被扯住,用力撞上墙面时,顾一燃还是在眼冒金星中,被抢走了眼镜。
郑北压迫而来的力气,狂风骤雨般拍打着躯壳,顾一燃感觉自己死了一瞬,但等他重回人间,才发现活着,其实比死了更加困难。
“你太有主意了顾一燃,永远如此,永远把想法藏在心底,你到底还瞒了我多少事?你说啊!”
郑北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带着急迫和失序的嘶哑,顾一燃望着对方,视线轻抚过郑北青筋凸起的额角和渐渐泛红的眼尾,他的领口被掐得太紧,让他一时有些喘不上气。
“郑北,我们不能这样。”
他希望自己是平静的,可痛苦的枝丫从心口生长,蔓延出喉咙,让顾一燃无法克制自己的颤抖。
“顾一燃,我三十岁了,不是三岁,也不是十三岁,我的人生我难道不能负责吗?我需要你来帮我决定未来!”
“我们总希望事情可以如我们所愿,但现实不会如此,总会有很多细枝末节的烦扰在,只要我在一天,这个事就是个疙瘩,它去不掉也拿不走!我不希望未来有一天,你想起今日的决定,你是恨我的!”
顾一燃这人,干脆。爱也干脆,抽身也干脆。
很多时候,郑北搞不懂他为什么能如此干脆。
后来,郑北明白了。因为顾一燃只有自己,他愿意付出,不求回报,就算关系不对等也没有关系。
而郑北不一样,他总会希望,他付出了关心,顾一燃就安安全全,他给了姜小海帮助,对方就能作为乐乐好好生活。
本质上,他们是在不同环境下长出的不同的树,只是在某个时刻,枝丫交错,有了现如今的窘境。
理想的相同,可以殊途同归。
然而感情,大体还是不一样的存在。
郑北望着顾一燃,哭得很是没有形象。他当然可以保证以后不会恨顾一燃,他会为自己做出的选择负责,但郑北在乎家庭,而顾一燃在乎郑北的家庭,这是无解的一道方程式,他们得顺从,顺从时间慢慢解出答案。
顾一燃咬着下唇,抹掉眼泪,从郑北手中,拿回了自己的眼镜。
现在分开,至少还没到不可挽回的时刻。
至于以后如何,只能等以后的他们来说。
哈岚的秋末,温度已然很冷,顾一燃上飞机时穿着厚厚的外套,等落地花州,那是差点连衬衣都想脱了。
从机场出来,顾一燃抬手挡了下刺眼的日光,
情感的缺位,不会影响太阳东升西落,海潮依旧会如期而至,潮湿的大雨将卷走天地间的尘埃,最后留下一滴归于海面的雨水。
顾一燃放下手臂,拉着行李箱向外走时,嘴上轻轻哼起那首歌:
能共你一起
天意安排
爱共情不可理解
有缘相识
无缘相爱
仿佛存着了分界
1999年,哈岚,年初
郑北最近有点上火,嘴里让火气燎了两个泡。
张雪瑶给郑北整了个降火茶喝,国柱说大冬天喝这个得拉肚子,但没法,郑北实在是来火。
之前他们抓的那批未成年吸毒者,实在难搞,他们和小马哥时期,买状元药的学生不同。这群未成年,大多初中或小学文凭,毕业后就靠在外打工父母寄的生活费鬼混,吸毒对他们来说是很炫酷的一件事,他们出了戒毒所,复吸的概率高得惊人,加上父母在外根本联系不上也赶不回来,管教那是完全无从谈起。
警局联系家长后,有几个家长断了孩子生活费,结果郑北再次抓了他们——因为没零花钱,他们开始倒卖毒品。
照这么下去,他们犯的罪会越来越大。
这让郑北联想到姜小海,在人生的进程中,哪怕有任何一个环节,给了姜小海别的选择,也许他都不会成为小马哥。抛弃他的父母、拐卖他的人贩子、家暴的养父、成为毒枭情妇的姐姐、救了他却成为毒贩的秦义。
郑北又想到顾一燃,以顾一燃对吸毒者那暴裂的态度,肯定会要求把这些未成年吸毒者关进监狱。
郑北挠着头长叹一口气,端起瑶瑶给准备的降火茶大喝一口,明天要是真闹肚子,他就把瑶瑶打包丢去盛城。
郑北坚强的肠胃,让他躲过了冬天喝凉茶拉肚子的命运。
不过转头,郑北就要开始纠结春节值班的问题,毕竟情况不同去年,去年他们还是小组,今年可是支队了。
在郑北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空档,哈岚的第一场大雪,悄无声息地落下。
郑北刚出警局大门就让雪撩了脖子,他紧了下领口,搓着手想,今年这温度好像还可以啊,比他去年陪顾一燃打雪仗时暖和不少。
想到顾一燃,郑北咬紧的后牙槽不由泛出点酸。
两人分开那天,吵的过于大声,隔壁的郑南都听到声跑了来,结果看到她哥蹲在地上哭,顾一燃的衣服被扯得乱七八糟,咽喉下方还有一块明显的红印。
郑南实在是被家里的事弄烦了,脖子一梗,脸一仰,哇地哭了出来。
顾一燃刚收眼泪,转头就要安慰郑家兄妹,搞得要分别的情绪都被打断,加上两兄妹哭的如出一辙,以至于顾一燃安慰得力不从心,郑北正在气头上,还砸坏了顾一燃的牙缸杯。
顾一燃走那天,郑北去局里上班,两人错身而过,顾一燃喊住郑北,伸出手想最后道别一下。
郑北双手插在口袋,紧紧握住,直到顾一燃尴尬地放下手,他也没把手拿出来。
眼前的场景,像是复刻了郑北去花州警校请顾一燃那次,只是攻防双方互换了位置。
顾一燃走了,郑南问郑北不后悔吗?郑北抹了把脸,舌尖顶着腮帮出神了一会。
“不后悔。”郑北声音干脆道。
顾一燃的心结永远是家庭,他自己失去了家庭的全部,独留一人,所以他无法容忍一个家庭被破坏。
郑北是个标准的东北爷们,最在乎的就是家庭和家人。
父母想不开,郑北会操心,爱人心情纠葛,郑北会操心,妹妹守着未醒的恋人,郑北会操心。
郑北要操的心太多,他还得兼顾着繁重的工作,这样不行。
顾一燃心疼郑北,所以在可选的两个结果中,顾一燃选择自己离开,给郑父郑母以时间,给郑北以安定的环境。
说不生气,不怪顾一燃,是不可能的。
可事已至此,郑北又有些感谢顾一燃的决绝,他总也做不到这点,亲情、愧疚、感情的线牵扯了他太多太多。
郑北小跑着钻进车里,车灯打开,浓烈的光亮照进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底色是灰暗,落雪是洁白,灯光是橙黄。
雪越下越大,视野越来越狭窄,落在郑北眼中,就是雪正在燃烧。
1999年,花州,除夕
顾一燃刚从深市开往花州的火车下来,就接到伍师兄的电话,说:老爷子快不行了。
顾一燃把行李箱丢回家,衣服都来不及换,直接打车赶到医院,病房外,聚拢了不少人,顾一燃大多认识,不是他师兄、师姐,就是和他同龄或小一两岁的人。
“不是说可以过完这个春节吗?”顾一燃和众人一一打招呼,侧身挤到伍师兄身边。
伍警官看着顾一燃风尘仆仆的样子,拉着他到一旁道:“早上卢老师精神很不错,大家本来还挺开心,没想到是回光返照,午后他突然说,看到六儿了,当时我们就知道不好,医生说应该熬不过今晚了。”
卢老师是顾一燃的化学老师,如果说顾钊是顾一燃的启蒙老师,那入门后的专精就全是卢老师一手带的。
卢老师原来有个儿子,小名是六儿,和他妻子一起,死在80年代路匪猖獗的年代,妻子被枪打中要害,失血过多,儿子看母亲受伤,伸手去抓摩托车上的匪徒,被拉着胳膊活活拖死。
顾一燃成为卢老师的学生后,对方就常常关注顾一燃。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头,还会和学生闹着要吃虎皮凤爪,大家都怕他被骨头卡着。
后来有认识六儿的学姐说,顾一燃长得有些像六儿,只是顾一燃长大了,六儿去早已死在应该葱郁舒展的年纪。
因为卢老师无儿无女,无亲无故,他的法定监护是给了一个学生,对方和卢老师办了收养关系,入了户籍。一开始还有人说他是想贪没卢老师的遗产,但大家都知道,卢老师有点工资,不是拿去资助贫困生,就是去买文献,一个不足三十平的屋子里,除了书还是书,再没其他值钱的东西。
顾一燃从哈岚回来后,就去深市特区的专案实验室入职,他现在基本定居深市,每周会有两天过境港城上课。
自从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过后,加上港城回归两事累加,港城的经济和人文状况就不太稳定,加之深市作为特区,经济腾飞,外来务工人员众多,两地还出入接壤,鱼龙混杂下,难免会出不少问题,新型毒品更是让顾一燃有些应接不暇。
一周上班五天,上课两天,全年无休,要不是过年放假,顾一燃还回不来花州。
实验室的工作紧迫,常常半夜被喊起来加班,加之上课的港城大学又是全英文教学,听得略为艰难,顾一燃刚在医院走廊的椅子坐下,就有些累得打瞌睡。
伍警官去外面买杯饮料的工夫,回来就看到顾一燃像个累趴的小狗,双手环胸,低着脑袋,瘦高的个子,就这么委委屈屈靠在医院的塑料椅子上瞌睡。
来往的朋友大多知道顾一燃的情况,大家降低音量,连走动也少了很多。
天色入暮,到了冬天,花州昼夜温差还是挺大,伍警官怕顾一燃睡冻了,脱下外套小心地搭到肩上,衣服刚落下,顾一燃就醒了,一双泛肿的眼睛瞪得滚圆,吓了伍警官一跳,还以为自己动作太大。
“抱歉,师兄。”顾一燃扶住滑落的眼镜,伸手推拒了伍警官的外套。
刚刚,朦朦胧胧间,顾一燃还以为是郑北。
说起来,离开哈岚也有三四个月了,顾一燃本以为他会非常思念郑北,但生活的忙碌冲淡了情绪,让他连做梦都很少发生。
去到深市,独自一人走在陌生的街巷,看高耸入云的大厦宛如钢铁巨兽。在繁华而无一人相识的路上与行人擦肩,顾一燃感觉很自在,有种被阳光晒透的感觉。
当他告诉自己,必须离开,必须把家还给郑北时,顾一燃是难过的,但难过之后,他又有些释然。
谁都不愿去做那个恶人,所以他来做。他总还是想要维护这段情感本初的模样。
医院走廊总是喧哗而寂静,有人沉默地走过,也有人痛哭着倒下,有幼童被扎针的号哭,也有检查无碍的庆幸长叹。
顾一燃倦怠地看着人来人往,直到卢老师的监护人从病房出来,在走廊找了一圈,最终锁定了顾一燃。
“阿燃。”
顾一燃站起身,快步走了过去。
师兄拉住顾一燃,小声道:“老师现在不清醒,他老是在找六儿,你进去安慰安慰他。”
“好。”
卢老师人到中年丧妻丧子,大病一场,救回来后身体就不太好,医生说他是抑郁成疾。
比起妻子完整到还能收敛的尸体,六儿是连拼凑齐全都很难做到,这也是卢老师总在找六儿的原因。
顾一燃进了病房,那个爱和学生吵架,每次都把自己气到竖眉毛的老头,安静如一团云雾般飘在病床之上,顾一燃在床边坐下,握住卢老师的手,声音轻柔又温和地喊道:
“阿爸。”
卢老师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向顾一燃的方向,那一瞬之间迸发的激动,像熊熊大火,在荒野剧烈地燃烧。
“六儿。”
“我在,阿爸。”
卢老师的眼睛已经看不太清面容,干瘦的身体,在此刻凝结出一团气,让他紧紧攥住顾一燃的手掌,就像要把对方碾碎进血肉。
“玉昕,六儿,我给你们报仇了!给你们报仇了!”
路匪猖獗的年代,这些人会抢警卫和运钞员的枪,骑一辆摩托车,在路上飞驰。
因为这样的人大多打游击,人员零散,每个人都背着几条人命,非常不好抓。直到后期警方投入大量警力,一个村一条路的围堵,付出大量牺牲,老舅的腿就是那会瘸的。
卢老师病愈后,从化学转入刑侦,半大的老人,从头学起自己不熟悉的东西,甚至还举一反三,将化学与侦查推到新的高度,他要找到害自己家破人亡的家伙。
声音嘶哑的喊完,卢老师忽然平静下来,看向顾一燃的眼神也从愤怒慢慢转出笑意。
“玉昕啊,把灯开开吧,我不想摸黑回家。”
顾一燃张了张嘴,喘息哽在喉咙,他回头看向师兄,师兄早把屋内的灯光开到最亮。
卢老师还望着顾一燃,带着顾一燃熟悉的神态,像个要不到虎皮凤爪就摆脸色的老小孩。
“元良啊。”这次是喊师兄的名字了。
“老师,我在这里。”
卢老师收回放在顾一燃面上的眼神,目光如古井般苍老。
“不要为我哭泣,我这是要回家了,我的那些书,就麻烦你们整理了,真是不好意思啊,临走还给你们留些麻烦事。”
说完这话,卢老师的心率开始直线下跌,师兄跑出去喊医生时,卢老师回过头,目光中的火焰熄灭,他松开了手。
“谢谢你啊,阿燃。”
医生和护士涌入病房,顾一燃像落在湖面的柳叶,被山风吹拂着推出了门栏。
伍警官在门外扶了顾一燃一把,才没让走神的家伙一头撞到凸出的消防设施上。
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顾一燃,伍警官看着窗户,叹着气道:“这个年,怕是过不好了。”
卡在除夕零点倒计时前,卢老师被宣告死亡。
窗外烟火喧嚣,喜迎新年到来,病房内嘈杂的抢救结束,只余下静默的抽噎。
顾一燃靠在敞开的窗户边,凄冷的晚风灌入领口,好像在肋骨开了个巨大的窟窿。
——也不知道哈岚今天,下雪了没有。
顾一燃有些后悔,昨天晚上收拾行李时,没有仔细去听天气预报。
他过了一个很热闹的春节,顾一燃闭上眼,就能看到暖黄色的灯火中,有人热情地喊他吃饺子。
哈岚没有下雪,夜晚的天气难得不错,还能看到细沙样零散的星星。
郑北被喊着多洗几个杯子时,正好也在透过窗玻璃往外看。
随着倒计时结束,烟火盛放在天空,郑北拿着洗好的杯子出来,嘴唇嗫嚅着说了声:
新年快乐,顾一燃。
1999年,哈岚,春
警局每年都会搞大比,郑北蝉联警局散打冠军多年,除了张雪瑶年年还会向他挑战外,别人大多不会去吃饱了撑的找揍挨。
让刑警队和禁毒支队没想到的是,今年大案队来的新人里,居然有个愣头青,誓要打破郑北的纪录。
刚从警校毕业没多久的大小伙,姓阎,名志业,因为人高马大加上总是板着脸,人家戏称他为阎王爷。
阎志业比身材高挑挺拔的郑北还高那么一点,两人上场时,老熊和毛哥带头给郑北喝倒彩,一副巴不得他翻车的架势。
郑北气笑了,戴手套时,指着刑警队那一圈家伙骂道:“你们给我等着,结束后一个个来调教你们。”
张雪瑶也在那偷着乐,大喊:“北哥,在被我打败前,你可不能输啊!”
阎志业虽然长得凶,倒是很有礼貌,和郑北开打前互相鞠了躬。
别看阎志业体型庞大,动作却很灵敏,郑北挡了两个冲拳,小臂肌肉微微发麻,可见对方力道有多大。
郑北好久没碰到打架这么规整还有用的家伙。在警局内,最常被使用的是擒拿,抓捕犯人还是擒拿好使。而散打是锻炼灵敏度、肌肉协调度,还有应对穷凶极恶歹徒时的反应力。
郑北在擒拿、散打和巴西柔术上都有造诣,三者也融合得很好,碰到这种高大力气也足的人,郑北避开硬碰硬,直接一个绕臂缠身,把人绊倒在地。
这招郑北用得多,扭住胳膊的同时,还能压住嫌疑人的后背,阎志业也猜到这招的后续动作,在郑北膝盖压来时,胳膊拐了个弯,冲拳向郑北的面部,郑北向后一仰,动作变形,不过郑北立刻变招,腰腹用力,在地上一个翻转,把本来面朝下的阎志业带着,变成仰面朝天的摔倒。
阎志业双腿蹬地,手掌按在郑北绞索的腿上,绷紧的肌肉外泛出充血的通红,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阎志业居然把郑北举起来了。
张雪瑶看傻了,这不是北哥常对她用的那招吗,但她什么体重,北哥什么体重。
郑北那一身腱子肉可是死沉死沉了。
“哇哦!帅啊!”
“阎王爷,把他摔下来!摔下来!”
“哈哈哈哈,郑队!行不行啊!”
郑北也让阎志业吓到,不过看对方发抖的胳膊,就知道这家伙在逞强,这样其实很耗体力,除了唬人,毫无用处。
果然,在郑北一个后仰落地,双手在地面撑了一下,脚面着地的同时,变招攻腿,还在喘气的阎志业立刻让郑北绊了个仰倒,在后脑快磕到地面时,郑北伸手给他挡了一下。
“我输了。”阎志业气喘吁吁道。
围观警员对结果倒不意外,大家纷纷安慰阎志业,鼓励他明年再来,要学习张雪瑶的阿Q精神。
张雪瑶大喊自己才不是精神胜利法,她是肯定会赢!
郑北一轮下来也有些累,蹲在地上喘气,国柱拧了瓶水给他,郑北接过喝了一口。
郑北一边喝水一边看国柱,这身材,不练练真是浪费了。
国柱看出郑北的意思,表情有些讪讪。
早前结束四〇二案后,郑北就想给组内两个文员练练身手,顾一燃是兴致勃勃,国柱是赶鸭子上架。
刚开始练,是张雪瑶对国柱,郑北对顾一燃,但练了一会,顾一燃要求换对象,郑北根本不对他下重手,磨磨唧唧。
郑北笑骂顾一燃是好日子过多了想吃苦,张雪瑶乐颠颠地跟郑北换了人,结果,张雪瑶也没舍得下重手,最后顾一燃擦了擦眼镜片走了,感觉自己这身手,还是彻底入土吧。
比起国柱,顾一燃还是有点好,至少遇到威胁他跑得快,而且跑得久,遛弯都能把匪徒遛累死。
郑北拿狗来举例,那顾一燃应该是边牧或者细犬,能跑,而国柱就是体型大却亲人的金毛或者拉布拉多。
想到顾一燃,国柱突然觉得,顾老师这才走没多久,怎么却有种快半辈子没见的感觉。
郑北身上黏糊,下班后去大澡堂泡了泡,疏松下筋骨,开车回家时正好遇到来等他的郑南,郑南拿着个磁带盒子,钻进副驾驶,就在副驾驶的位置翻找起来,郑北问她找啥,郑南举起磁带盒的封面给郑北看。
“这个磁带,我之前是丢你车上了吧。”
郑北扫了眼封面,熟悉的人物让他微微愣神。郑北推开车载播放器,从里面取出磁带,其实从顾一燃走后,他就再没听过这盘磁带,甚至到现在,他也记不住全部歌词。
“果然在这。”郑南哼笑着接过,刚想塞进磁带盒,郑北朝她伸手。
“歌词页给我看看。”
“怎么,有你喜欢的歌啊?”
“就看看。”
翻开歌词页,找到那首《缘分有几多》,郑北从头看到尾,咧开的嘴角泛出一丝讥嘲的笑意。
——好你个顾一燃。
看过不少前车之鉴的顾一燃,对能和郑北携手与共并不抱什么期望,短暂的贪恋,彼此的依存,然后分开,对他而言就是很好很好的结果。
至少他曾得到过。
1999年,深市特区,春
凌晨2点,顾一燃从实验室出来,警局楼下还是灯火通明。
上周末,顾一燃陪港城大学的同学去找房子,他们在中介的介绍下爬了好几座筒子楼。
走楼梯的老房子便宜,但隔音不好,关门都能听见隔壁的响动。
带电梯的房子,则分了三六九等,最下等的房子,住户混杂,混黑帮的,做楼凤的,来做菲佣的,因为便宜,安全性就靠自己了。
价格再往上些,交通和住宅大小无法保证,反正都没有阳台,光照也全看楼高。
一圈房子走完,同学问顾一燃,这样每周来回两地,不觉得麻烦吗?
顾一燃笑笑道:“一个人的好处就是,想住哪住哪,喂饱自己就全家不饿。”
同学会想找房子,也是因为母亲想来港城陪他。
顾一燃回不到有人的家。去过哈岚,找回父亲的遗骨后,他对住哪里的执念也慢慢淡了。
有时,顾一燃会觉得自己是大雪天里,一张拉满了的弓,弓和箭上都落了雪,等雪压的手松开,他就会离弦一般远去。
卢老师去世后,顾一燃趁着假期,和师兄师姐一起去给卢老师收拾屋子,那些早已泛黄的手稿,写满单词的记忆本,翻到卷边的字典。
一册册一本本,最后都会归于虚无。
顾一燃站在屋内,环顾堆到屋顶的书籍和本子,原来人生浓缩到头,也不过这么大一点空间。
整理完有用的书本,一些内容还要按时间排列,之后送到档案馆保存。
结束这些,顾一燃觉得身上痒,师兄说书多了,可能会有些小虫,最好回去拿艾草泡个澡。
顾一燃回家洗了个澡,照镜子时,感觉头发有点长。挂在墙上的日历被撕了一页又一页,他马上就要回深市继续上班了。
从紧迫的生活跳到另一段紧迫的生活,顾一燃感觉身体的疲累让他心口干净,甚至可以说是澄澈。他没空去想郑北,想对方在他离开后,会不会意志消沉、会不会生气发火、会不会和家人和好、会不会遇到危险、会不会展开新的恋情。
思考完这些,顾一燃放下捏着发尖的手——如果郑北不能记他个三年,那他做人也算白活了。
想到这里,顾一燃自嘲地笑了笑。
因为1998年,郭富城在红馆连开25场演唱会,他当时的发型,直接引爆亚洲潮流,成了不少男生争相模仿的典范。
顾一燃去理发店剪头,理发师说顾一燃现在的长度,可以试试大明星清爽的碎发造型,顾一燃看了会,感觉都挡眉毛了,而且刘海肯定隔段时间就要修剪。
“帮我推短吧。”顾一燃直接道。
碎发从眼前一寸寸落地,顾一燃伸手接了一点,一如黑色的雪片落在掌心,他弯着眉眼笑了起来。
如果思念有重量,他的深埋的心绪,会如秋叶,落满太平山顶。
时间回到深市的春日夜。
顾一燃从实验室哒哒地往下走,这个点,路上还能找到些流动的小吃摊位,顾一燃饿了,买了份炒粉,回到警局楼内,就看亮着灯的接警室内,扫黄组压着好些人蹲着,他瞟了一眼刚想离开,就被值班的民警喊住。
“顾老师,顾老师,等一下。”
民警擦着汗,拜托顾一燃帮帮忙。
“我英语不行,这孩子只会说英语。”
警局内英语好的,今晚都不在,他们扫黄时抓到个少年,身份证拿不出来,看脸也没成年,而且张嘴就是英语,听得他们一个头两个大,民警想让顾一燃帮忙问问,少年从哪来,多大年纪,为什么出来卖淫。
顾一燃提着自己还热的夜宵进了办公室,看到来人的少年先看了顾一燃一眼,然后目光落到顾一燃手里的炒粉上。
“饿了?”顾一燃用英语问道。
少年点点头。
顾一燃把饭盒放他面前,拆了一次性筷子递给少年。
少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顾一燃坐在对面,找了张纸,开始默写今天背的俄语对话。
等少年吃完,张嘴打了个饱嗝,顾一燃抬起头,递了杯水给他。
大概是吃了顾一燃的粉,少年不好意思隐瞒,顾一燃和他聊了两句才知道,这孩子是港城过来,其实普通话能听懂,也会说粤东话,但他故意装不会,希望警察能放过自己。
“为什么会在这里?”顾一燃转着手里的圆珠笔,口气放松地问道。
“听说这里,打工机会多。”
从83年严打开始,到90年代的深市,打工的机会的确很多,工厂林立,到处都在招工,工资也很可观,普通工人一个月能赚三四百,在当时已经是高收入。
不过这些招工也看关系,还要看学历和自我介绍,并不像少年说的那么简单。
少年说他妈妈得白血病去世,他爸找了个男朋友。
那大概是91年前后的事,港城给同性恋去罪化,少年的父亲丧妻多年,蠢蠢欲动,然后就有了个男朋友,对方是搞金融的高收入人士。两人一起甜蜜了几年,然后到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港城金融圈一夕之间乱套,男人赔的倾家荡产,还把少年父亲的房子抵押了出去。
结果在宣布港城回归的次日,男人就趁着护照还未失效,转头跑去了英国,被丢下的男人失魂落魄下出车祸死了。
少年成了孤儿,更倒霉的是,他正好卡天成年,连政府救济都蹭不上。
顾一燃在脑中,勾画完少年之后的生活。在经济低迷,人心浮动的年代,想找个糊口的工作,还得有地方住,很不容易,所以对方来了深市,结果到了才发现,这里招工也不是说上就能上,那会应该已经到了1998年,之后一年,少年就成了四处游荡的流莺。
“你这个要罚款,还要拘留。”顾一燃目测少年在深市是待不下去了。
“我没钱。”少年抿唇小声道。
顾一燃夹着笔在桌上敲了敲,他觉得自己实在不该在这个夜晚,同情心泛滥,既让自己饿肚子,还有破财的可能,况且少年的故事,只是一面之词,没有证据也无从考据。
顾一燃很想拿出看到吸毒者时,跟郑北吵架的气势,不过气刚提起就漏了。
“你叫什么名字?写我看看。”
顾一燃把纸笔推给少年,对方在纸上工工整整写了秦争北。
目光落在黑白分明的纸页上,顾一燃无奈地叹了口气,甚至有些想笑。
“郑北啊……”
少年以为顾一燃在喊自己,轻轻应了一声。
顾一燃笑了笑,没有反驳,等他出了接警室,口袋空空,已经是给少年交了罚款。
1999年,哈岚,夏
郑北热伤风了。
大夏天,抓个逃跑的灯头,郑北拽着对方滚进了屠宰场的冷库里,打了一架出来,被屋外的阳光一晒,郑北仰头打了个朝天的喷嚏,他搓着鼻子想,不会有人在骂他吧,结果还没下班,郑北就腰酸背痛直接起烧。
每次进医院都是外伤,突然来个内发热,让郑北有些不习惯,他一边打喷嚏一边配合护士抽血,等血检做完,医生问他想好快点还是慢点,郑北定了下,反问道:“这还能让我选?”
“想快点就去吊水,慢点就吃药,吊水贵点,吃药便宜点。”
郑北本来想说,病毒这么听我的话吗?现在看来,是病毒这么听药物的话呢。
郑北选了吊水,昏昏沉沉发着烧太难受,中途要是支队有什么事咋办。
拿着医生手写的鬼画符去药房取药,又带着药去配药室让护士准备,最后找个位置坐下,亮出胳膊,等待扎针。
大夏天的挂水间,依旧是小孩子的痛苦乐园,因为贪凉吃坏肚子,着凉发烧的不少,郑北一个腿长到椅子不够放的成年人真没几个。
在郑北放空地看天花板时,一个女声突然喊道:“阿染。”
郑北后背一个激灵,在电扇转动的屋内,生生冒出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让你别吃那么多冰激凌,就不听。”喊话的女人,絮絮叨叨地牵着个女孩从郑北身边走过,坐在离郑北空两人的位子上。
护士过来给郑北插针,郑北看了眼小女孩药瓶上的名字——冯云染。
还好不是那个字,也不是那个人。
郑北垂下眼,好笑地摸了把鼻子。
对于顾一燃主动退让离开,郑南理解但不支持,郑母不理解但不知道怎么说,郑父和郑北还在不尴不尬地端着,作为家里前后脚的顶梁柱,彼此的想法,有些心照难宣。
眼看郑北已经迈入了结婚困难户行列,郑母偶尔会说:“要是当初没反对你和小顾,现在是不是也挺好?”
郑北想象不出那个画面,如果顾一燃不走,他和家里肯定还是僵着,两边都会想着让对方先低头,先理解。
郑北会夹在亲人和爱人间两面为难,而顾一燃则根本不知道如何在举目无亲的哈岚,继续与人相处。
“别想了妈,有没有这事,你儿子都很难找对象好吧。”
看得上郑北长相性格的,不喜欢他的工作。能接受郑北工作的,又觉得他太痞气太好看,揣手上怕别人惦记。
郑北觉得这两类人都很有趣。
哈岚刚入夏那会儿,郑北被家里婶娘骗去相了个亲,他以为是家里吃饭,到了地才知道,只有个穿着连衣裙的女老师在等他。
女老师是高知家庭出生,自己又留学归来,看对象的眼光高,所以拖拖拉拉年纪也大了。
郑北坐下就道歉:“我不知道这是来相亲的,抱歉。”
女老师对郑北挺感兴趣,任谁看到高高大大,容貌英俊的刑警,都会心里冒出一丝安全感。
“不相亲也无所谓,认识一下,就当交个朋友。”
和女老师吃饭时,郑北发现,知识分子在某些方面总是相通,比如顾一燃吃个饭都能突然冒出个科普,女老师也会在聊天时,引经据典,把话说得像故事样动听。
一顿饭吃完,郑北抢先结账,看天色不早,就提出送女老师回家,女老师在车上,问郑北可以放点音乐吗?郑北按下播放键,一段熟悉的旋律流出,郑北轻蹙了下眉头,他现在不想听这首歌。
“你也喜欢张国荣的歌啊?”女老师像是又找到一个和郑北的共同点,开心地问道。
“磁带是我妹的,她喜欢,老是拿到我车上乱放。”
郑北双手扶着方向盘,眼前干净的公路慢慢起雾落冰,就像他带顾一燃回老家摘姑娘果那晚般。
“那你平时有什么爱好吗?”
“爱好,可能说不上有。”
郑北不爱看书,为了给郑北硬塞点有用的知识,顾一燃会读书给他听。
郑北不怎么打游戏,他嫌自己手笨。看电影也多被用来补觉,毕竟工作忙碌完,休息时间他只想躺着。
吃饭是顾一燃的爱好,郑北想来想去,他这两年唯一被培养出的爱好,大概是投喂顾一燃。
“你条件那么好,这么久没对象,是要求太高吗?”
车子平缓地拐弯,然后停下,女老师下车前的提问,让郑北哼笑着露出虎牙。
“我之前有个对象,不过分手了。”
“为什么?性格不合吗?”
“性格不合也有,家里不支持也有,反正琐碎的事一堆,最后就分了。”
话说到这里,女老师算是明白,郑北为何刚坐下就道歉。
“你还想着她啊?”
“想啊,想又能咋样。”
相似的人有很多,但数着七大洲五大洋,跨过全世界的水循环和陆上生态系统,抛下戈壁黄沙,雪山高原,进到高楼耸立,铁兽咆哮之地,世界上也仅会有一个顾一燃。
不管是理解与否,生气还是怨恨,当过去的回忆奏起乐章,郑北会有种万事万物于眼底,皆小于顾一燃的错觉。
“既然这么喜欢,为什么不去找她?”虽然已经到了应该成熟稳重的年纪,女老师还是不免为爱情故事而上心,尽管从目前来看,她的相亲算是黄了。
——为什么不去找顾一燃呢?
郑北想,因为他还没收拾好家里的一切,他还未整出一个全新的家,可以捧在手里送给对方,况且分开快一年了,他也不知道顾一燃现在,有没有喜欢上别人。
“像歌里唱的那样,缘分有几多,应信安排。”
郑北笑了笑,嘴角扬起的弧度,漫溢着浅浅的洒脱,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女老师下车后,透过车窗祝福了郑北一句:“希望你可以得偿所愿。”
郑北回家的路上,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得偿所愿,吗?也许会有那天吧。
1999年,港城,夏
结束周六的课业,顾一燃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心想今天能不能早点休息,不过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他就被两个同学架住——大家一起上课这么久了,就没看顾一燃出去玩过。
“我睡觉的时间都不够了。”顾一燃求饶道。
“睡觉多耽误时间,睁眼看看这华美的夜色吧。”
顾一燃侧头看向窗外,霓虹夜色没见多少,倒是从玻璃的反光上望见了自己的黑眼圈。
虽然很想跑路,但看在人数众多的份上,顾一燃还是从众的出门了。
他们去了尖沙咀,在码头边,顾一燃看到了秦争北,少年摇身一变,成了街头艺术家。
顾一燃的同学要去酒吧,顾一燃让他们去了给他发消息,他双手插在口袋,慢慢靠近,正在调弦的秦争北刚一抬头,就落进顾一燃含笑的眼眸里。
“顾先生!”秦争北激动地抬手召唤,和他一起的小伙伴循声向顾一燃看来。
一身素白翻领衬衣,勒紧的腰带让顾一燃的身形显得挺拔而瘦削,戴着银丝边眼镜的面上,挂着恬静豁然的浅笑,让人一看就心里舒服,好像被一汪泉水温了,又凉又软,还带着凛冽的甘甜。
“他就是之前帮了我的人。”秦争北跟朋友说起顾一燃的事,大家七嘴八舌地感叹起来。
秦争北放下电吉他,小跑上前,面色开朗地问道:“顾先生,要不要点歌,你的话,不要钱。”
顾一燃只是看到少年过得不错,想来打个招呼,没想到对方热情邀请,还拉着顾一燃不给走,顾一燃解释自己只是路过,结果秦争北的朋友一个比一个热情。
顾一燃被簇拥着走不了,又想不到点什么歌,就让秦争北唱个自己最擅长的吧。
秦争北给朋友们去了个眼神,大家默契地开始弹奏。
乐符从指尖流泻,少年干爽青涩的声线,低声地唱出歌词,顾一燃听了两句,眉梢微微挑起。
给我信心
当我未如愿
披雨戴风问寒送我暖
亲切眼光
舒我乱和倦
从无更改心照总不宣
长长路中
走到那里生命里
有你我方找到生存来源
难行日子
不削我对生命眷恋
顾一燃是刑侦专业的老师,很擅长观察人,也善于发现他人话里的隐喻,他是没想到自己因为一个相似的名字,帮了秦争北一次,对方就记挂上了他,这让顾一燃微微有些想笑,果然只有少年时期,才会有如此冲动而热烈的感情吗。
一曲结束,顾一燃捧场的鼓了鼓掌,秦争北脸颊泛粉地向顾一燃讨要号码,说是要把罚款还给顾一燃,不过今天钱没带够。
顾一燃望着少年涨红的耳廓,想起自己搞暗恋那会儿的心情,不由有些同情对方。
“我有个喜欢的人,他叫郑北,立耳郑,北方的北,当时会帮你,是因为看到你的名字,就想起他,所以不忍心让你受罪。”
秦争北上涌的血色迅速褪去,但他还未死心,结结巴巴地表示,他是真的想还钱给顾一燃,所以希望对方不要觉得他烦。
顾一燃想着自己话应该说挺清楚了,就把号码给了秦争北,并告诉对方,他只有周末在港城。
告别秦争北,顾一燃顺着短信往酒吧走。
夜色中的霓虹招牌,炫目多彩,看得顾一燃有些眼晕,他看错了酒吧名牌的最后一个字母,等钻进酒吧才发现不对。
尖沙咀有同性恋酒吧,顾一燃是知道的,但他从未有时间过来,这也是第一次涉足。
刚进门顾一燃就想出去,不过他才转身,门外就有人入内,把他推挤向了店内。
作为性少数群体,酒吧内大多是熟客,顾一燃一个生面孔进来,自然受到多方关注,正在调酒的酒保喊住顾一燃,让他别一个人直愣愣地站在那,会被搭讪。
“抱歉,我走错门了。”顾一燃歉意道。
“没关系,看多了那些老面皮,能来点新鲜人物,委实养眼。”酒吧眨着左眼,夸了一句顾一燃好看,顾一燃礼貌性回以笑容,再拿出手机,就发现那群同学又转移了阵地,他们现在要去唱歌。
照这群人欢闹的程度,顾一燃判定是要通宵了,他干脆地跨坐上吧台前的高脚凳,让酒保给他来个酒精度低点的甜口酒,喝完这杯,他就说找不到地,然后回去睡觉。
一杯混合了果汁的澄澈鸡尾酒上桌,顾一燃吃了口吸饱酒液的橄榄,视线扫过酒吧内并不宽敞的空间,因为盆景分隔,不少角落都被遮挡,屋内的光线昏暗,迷醉在空气里的香味是柠檬、薄荷加点佛手柑。
虽然一开始有人向顾一燃投来视线,但过了一会,见顾一燃没有聊天的意愿,大家就猜他是在等人。
酒吧内播着放松的爵士蓝调,顾一燃托着腮帮,在夜色温柔,情绪稳定的晚间,他开始想念郑北。
这明明应该是他每天都在做的事,但在酒精催化,和环境影响下,突然变得剧烈。
顾一燃在电视上,看到钻戒的宣传片,有一家钻戒品牌,打出了一生一枚,唯爱永生的标语,当时顾一燃就想,人真的会一辈子只爱一个人吗?
这个答案,三十岁的顾一燃回答不了,他想,等到他七老八十,再来回顾这个问题,应该会有更好的答案。
只是现今,当下,他是相信的。
相信人一生只会爱一个人。
与郑北相遇,分别,再见他人,脑中总会想起过往种种,像镜面反照天空,蜉蝣撼然抱树,而郑北是天空,是大树,他的心成了镜子,成了蜉蝣。
从哈岚回来,顾一燃开始喜欢浓油赤酱的菜色。
当初为了在哈岚过冬而买的棉服,在花州和深市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他在1998年,过了一个潮汐温暖的春节。
又在1999年的春节,送走了又一位故人。
顾一燃端起鸡尾酒,小口喝完,放下酒杯和钱币,顾一燃站起身。
他忽然觉得,自己该找个时间,记录下生活,因为他肯定无法像卢老师一样,死后还有那么多人惦记。
他安静地来,也想安静地走,不需要有人知道,知道他曾做过的一切,他想像火炭进入火堆,雨水融入大海,归于本真,又不失去本真,望他能够,得偿所愿。
1999年,哈岚,秋
省厅最近请了粤东省的专家来传授缉毒经验,郑北刚到教室,就看到负责保护的伍警官,两人也算有过两面之缘,后来还打了不少电话。
郑北和伍警官打了招呼,邀请对方课后一定要跟他去撮一顿,给他一尽地主之谊的机会。
一堂两个小时的大课,中间休息了二十分钟,等课上完,郑北舒了口气,听得那叫个头昏脑涨,而张雪瑶早就握着笔睡着了。
郑北去找伍警官,对方要先把教授送去招待所,两人约了个时间,等晚上一起去喝一杯。
结束护卫工作,伍警官也不敢喝太多,他怕第二天宿醉头疼。郑北端起杯子干了一大口,张嘴想问顾一燃的情况,话到嘴边却又卡住。
“你和阿燃还有联系吗?”郑北开不了口,伍警官倒是没什么顾虑。
“有段时间没联系了,他还在港城那边进修吗?”
“对呀,忙得要死,深市实验室本来就事多,他还要进修,那是整个人和陀螺一样连轴转,我之前去深市看他,人都瘦成皮包骨了,显得眼睛特别大,孤零零的有点可怜。”
“那可不行啊。”郑北垂下头,看向手里攥紧的杯子。
“说起来,你的个人问题,是不是还没解决?”伍警官喝了几口酒,人热了起来,就开始八卦郑北的感情问题。
“解决什么啊,我妹的问题都还没解决。”晓光昏迷快两年了,时间越久,醒来的概率越小,连晓光父母都说,让南南别一直等了,可南南不愿意。
“你和你妹又不是一个人,你俩还能谈一个对象不成。”
郑北听了这话,想起郑南一开始倒追顾一燃的情形,要不是顾一燃不愿意,他和他妹,还真有可能谈成一个对象。
“不过干我们这行,受伤多,假期少,工作忙,没人愿意要也正常。”伍警官笑着抿了口酒,然后被酒液的冰凉,冷的喉咙一道都快结冰。
“那顾一燃呢?有好消息吗?”郑北为自己暗戳戳的私心,感到一阵抱歉。
“他更不可能了,阿燃这辈子,能跟书本和烧杯结婚就不错了,不过我听说他前段时间去考了俄语,似乎是冬天要去俄罗斯一趟。”
郑北心口微微上提,他又想起顾一燃那本融汇两代人字义的俄语字典,还有圣彼得堡的雪。原以为那场雪,会是他们一起去看,现在看来,顾一燃要自己去了。
从饭店出来,郑北把喝嗨了的伍警官送回招待所,出来时,他闻了闻身上的酒气,双臂展开,任由夜风吹散满身的气味。
他们都在习惯分开后的生活,只是不习惯的感觉,总会如影随形。
郑北抓了抓头,苦笑道,不会最后只有他走不出来吧。
1999年,深市,秋
太忙了,忙到根本不记得任何,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顾一燃想起自己要记录生活,结果月余过去,他只准备好了一个笔记本。
为了下定决心,顾一燃翻开笔记本的第一页,写上名字和时间。
——1999年9月27日,顾一燃。
1999年,花州,冬
顾一燃本想今年冬天去俄罗斯,可签证都办下来了,花州这边却出了个毒品大案。
顾一燃被从实验室喊回去帮忙,这出国的行程,彻底成了幻梦。
等顾一燃好不容易忙完,一个台风席卷而来,把顾一燃彻底关在了家里。
看着屋外大雨滂沱,风眼周围的气旋拔树掀车,紧闭房门的屋内,犹如一座孤岛。
顾一燃抱着膝盖,背靠着三张遗像,目光落在被雨水洗刷到什么也看不清的玻璃上。
然后他在笔记本上写下一句话。
——原来人真的会一点一点死去,今天一块,明天一块,等到了后日,又会成为一个全新的人。就像人体细胞的更新迭代,七年后,当体内细胞全部更新成新细胞,我就是全新的我,到时,大概就能彻底放下了。
2000年,哈岚,春节
进入新千年,郑家发生了两件好事。
一是郑南的对象,赵晓光醒了。在医生都给他下了再也无法苏醒的诊断后,赵晓光终于被郑南骂醒了,郑南说自己明天就要和别人去领结婚证,吓得赵晓光直接睁眼。
二是经过全家人艰苦卓绝的努力,郑父总算是减肥成功,把血压降了下来。
到了春节,郑家摆了一桌子大菜,全家人和亲戚一起热闹过完,等回了小家,郑父拿了瓶他珍藏的老窖,要跟郑北喝一个。
郑北过年要值班,不能喝太多,郑父刚刚调理好血压,也不能喝太多,两人巴巴着小杯子,一口一口地抿。
喝到中途,联欢晚会开始放小品,郑父在郑母看电视的笑声里,压低嗓音道:
“你和小顾,还有联系吗?”
这是顾一燃走后,郑父第一次提起对方,郑北面上的笑容还未敛起,就被这句话给问住了。
郑父搓着手,尴尬道:“之前不见他,真不是责怪,只是觉得人好好一个知识分子,那么乖个孩子,家里没人了,被你拐到哈岚,受了好几次伤,才换来个父亲遗骨的下落,都这样了,你们还搞一起,那他家不是彻底断根,没人了吗。”
郑北手指抚过杯沿,冰凉的触感,让郑北心绪狂涌。
“我和你妈,这段时间也了解了不少。”过去读书都没这么认真的郑父郑母,戴着老花镜,了解男人和男人的那挡事,也知道不少人口口相传的话,都有被妖魔化。
跨过心底那道坎不容易,顾一燃的离开,给了郑父郑母喘口气的机会,日子这么慢慢过着,他们也渐渐有了寂寞的感觉。想念顾一燃还在时,家里三个儿子,一个女儿的好日子,现在连晓光都醒了,那三个儿子也就差个顾一燃了。
“爸。”
郑北声音微颤,他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过不过的去都得过去,但习惯了保护所有人的郑北,有天发现,他能这么大无畏地向前走,是因为背后有着一群爱他的人在支撑。
姜小海说得对,如果他落到对方那境地,他根本混不出来。
把喝多了的郑父送上床,郑北出了家门,屋外的落雪洋洋洒洒,郑北先是自嘲地笑了声,过了片刻,他又重新笑出了声,等第三次笑声响起,伴随着一道低哑压抑的抽泣。
哈岚的雪一如往年,花州的灿烈也未有改变。
新年快乐,顾一燃。
新年快乐。
愿你年年如新,快乐如旧,往事不再追忆,今宵可堪与共。
2000年,花州,清明
顾一燃在笔记本上写:
今日去给阿爸阿妈扫墓,发现坟前摆了两束花,一束是白菊花,应该是伍师兄来过。
第二束是白色马蹄莲,我翻找了半天,也未看到花束上的署名。白色虽然应景,却并不是祭奠之花,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摆在这里,或许是摆错了吧。
2000年,深市,夏
顾一燃的笔记本上写:
最近张国荣全球巡回演唱会的海报已经贴到了深市,想去看,但没有时间。
前段时间的感冒,吃药没压住,得找时间去医院看一下。扁桃体真是个麻烦的器官,不如割掉吧,但割掉又要花费时间恢复。
没有时间了。
为什么一天不能48个小时。
地球自转可以慢一些吗?
要不把我发送到地心也好。
好困,想睡觉。
上一次睡饱是什么时候?
2000年,港城,秋
顾一燃的笔记本上写:
我和这座城市真是没有缘分,我没来时,演唱会办得如火如荼,我来了,演唱会开去了海外。
巡回演唱会在吉隆坡开完,就要去内陆了,真是太糟心了。
工作,工作,工作。
学习,学习,学习。
哦,还得去补我的签证,真不知道何时能去成圣彼得堡,要不来个火箭把我发射过去吧,炸死在雪地也不错。
2000年,花州,冬
顾一燃的笔记本写:
啊?一年就过完了?我干了什么?就没了?
这日历册是不是太薄了,怎么我感觉没撕几天就完了。
我的生物钟已经习惯这种忙碌,不过好消息是,我的论文交完,明年再来港大一次,就彻底结束进修了,这日子可真是过得没滋没味。
另外,我感觉自己有腹肌了,和伍师兄说,他讲人瘦到一定程度,也会出现腹肌的轮廓。
我觉得他说得不对,虽然我睡觉时间都不够,还是有好好跑步、吃饭和做锻炼。
以前郑北老说我核心不稳,容易被人绊倒,压着打,现在我也是能稳住核心的人了,虽然没什么用。
也不是没用。
算了,反正遇到威胁,我就赶快跑。
跑得快不算拖后腿吧。
对了。
祝贺我的三十岁生日,在毫无感觉中过去,等跨完年,就得三十一了,没过上整岁还有点小遗憾。
阿爸阿妈,阿燃长大了,长很大了。
2001年,花州,春节
顾一燃的笔记本写:
秦争北最近又联系我了,他说要还钱给我,这小子还记得这事啊,他都拖多久了。
对那笔钱,我是真没想法了,他不给也无所谓,可他老是在电话里保证,听的人有些无奈有些想笑。
想想那罚款,要是算上利息,估计也不少了,我问他,你在港城,能买到张国荣巡回演唱会压轴篇的门票吗?
秦争北在电话里卡了一会,然后保证自己会买到。
我不太信,不过他这么说了,到时没买到,应该就不会再找我了吧。
2001年,港城,4月
郑北真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休个假,居然还要被拉出来吃狗粮。
郑南想来香港红馆看演唱会。已经恢复完全,并跟郑南订婚的赵晓光,那还不得马不停蹄给未来老婆打点好一切。
但未婚男女,出远门旅行,赵晓光有点不信任自己,他怕自己在春天和煦的风里犯错,于是跪求未来大舅哥同行。
郑北开始不同意,后面赵晓光实在太烦,一直夸南南那么漂亮,人那么好。
说得郑北都要怀疑自己妹妹是天上仙女下凡了。
在赵晓光和郑南的软磨硬泡下,郑北最终还是请了年假,办了签注,和两人奔赴港城看演唱会。
到了港城,郑北才知道两人看的是张国荣的演唱会,他还以为是郑南喜欢的什么任贤齐、郭富城、刘德华。
那盘磁带里所有歌,都被郑北来来回回听了上百遍,一开始他让顾一燃教他唱的《缘分有几多》,现在郑北都能倒背如流。
听歌的人从两个变成一个,离散的家庭,从争吵到重组。郑北托伍警官在清明节,给顾父顾母的坟前放了一束白色马蹄莲,南南说,马蹄莲代表忠贞不渝的爱意。
郑北难得搞这种见不得人的小浪漫,尽管他连顾一燃收没收到都不清楚。
到了港城,三个粤语新手,在英语,粤语,普通话交揉的包裹下,居然也顺利行进到酒店。在郑北抱怨酒店太贵,房间太小时,赵晓光惊恐地瞪大眼。
虽然把郑北拖了出来,但赵晓光买的演唱会门票,是分开的,他和南南一起,郑北不喜欢太吵,所以会靠后排些。
这些门票放着放着,居然少了一张。
赵晓光拿余光瞟着郑北的背影,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郑南发现赵晓光的不对,两人说要下楼买饮料,偷偷摸摸的出门。
郑南一听赵晓光把郑北的票弄丢了,整个人也是猛抽一口冷气。
本来郑北就不太想来,现在临到门口,还出了这种事,郑北不把赵晓光的脖子拗断,那都是脾气好了。
“怎、怎、怎么办啊南南?”赵晓光上下牙花子都打颤,现在可没有个当妈的顾一燃在,能拦一下发火的郑北。
“你说我们现在出去找找黄牛,能不能再买一张?”
距离演唱会还有数个小时,急成热锅上蚂蚁的赵晓光和郑南,分头行动,在红馆外找那种包裹严实,身上挎包的人。
不过因为演唱会还没开始,现在黄牛的票价贵得离谱,赵晓光不是不舍得花钱,单纯是钱不够。
两人跑了一头汗,郑南叉着腰叹气道:“要不你还是回去挨我哥一顿揍吧。”
赵晓光抽泣一声,差点落泪。
在郑南思考,如何在郑北揍人时拉架,忽然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少年经过,对方手里拿着一张门票,但人却是冲着垃圾桶去,郑南一把抓住赵晓光的手,跟着少年追了过去。
秦争北买到了顾一燃要的演唱会门票,他给顾一燃送门票,顾一燃正好在港大办手续。
看到秦争北,顾一燃面露惊讶,他是真没指望秦争北能做到。
“我观察了很久,你身边根本没有个叫郑北的人,你是觉得我年纪太小,所以不喜欢我吗?”
顾一燃垂眸看着手里的演唱会门票,是两张连座,看来秦争北还想跟他一起看啊。
“打个比方吧,每部电影结束,都会打上剧终的字样对吧。”
秦争北点了下头,怀疑顾一燃还是想哄他。
“如果人生也如电影,那么遇到他的那一刻起,我的故事就已经被打上了剧终,THE END了。”
秦争北的眼泪,在顾一燃说完这句话时,毫无预兆的掉了下来。
顾一燃没有上前安慰,他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少年哭完。在经历了父辈的背叛后,却渴望着被年长的男性包容,顾一燃早看出秦争北有点恋父情结,他拿顾一燃当救赎,顾一燃却知道,他连自己都快救不活了。
“那,演唱会,你还去吗?”秦争北哭完,眼泡红肿地问道。
“一张就好,算是还你欠我的钱,以后就不要再联系了。”顾一燃语调温和,每一个字眼却都冰冷到让人哆嗦。
秦争北攥着余下的一张票,几次想丢,都没忍心,一直到演唱会快开场前,他看着欣喜的乐迷,结伴的朋友,相携的情侣,失恋的悲恸在此刻到达顶峰。
秦争北要把门票扔垃圾桶,郑南大喊着“等等”,冲上前拦住。
“那个,如果你不需要这张门票,可以卖给我吗?”为了确保秦争北能听懂,郑南还复述了一遍英语。
秦争北扫了眼郑南,又看向郑南身后的赵晓光,一股怨气直达脑门,他把票摔到郑南手中。
“送你了。”
说罢,秦争北转身就走,郑南抬手拦住要骂人的赵晓光。
“他什么态度啊!”赵晓光气得跳脚。
郑南却觉得很好,她可是白捡了一张票啊。
“别想了,快回去,哥肯定得怀疑了。”
郑南拽着还在骂骂咧咧的赵晓光,飞速向酒店跑去。
郑北的确怀疑了——郑南和赵晓光跑出去那么久,是在搞什么大事吗?不过郑南解释他们只是迷路,郑北虽不信,却也没深究。
三人入场,郑北看着自己被孤零零留下,看向赵晓光的眼神中透出一丝杀意。
晓光人高马大一个,躲在娇小的郑南身后,一边走一边给郑北拜了拜。
郑北抹了把脸,按着门票上的号码入座,周围喧闹的人群与郑北的安静格格不入,从看台望去,人潮涌动,山呼海啸般的议论声在红馆内回荡。
郑北闭上眼休息了一会,耳边窸窸窣窣的声响不断,有人喊着朋友快些,有人询问自己的位置在哪,等到周围亮起灯牌的萤火,郑北感觉左手边的座位,有人坐下。
对方并没有出声说什么,和吵吵闹闹的乐迷有些不同,郑北猜对方大概和自己一样,是出门陪客的工具人。
直到舞台方向传来音乐,潮涌般的欢呼响起,郑北睁开眼,向左侧看去。
早已发现不对的顾一燃,以一种不可思议又莫名其妙的眼神望着郑北,四目相交的瞬间,郑北的心跳声剧烈擂动。
重逢之时,心脏甚至比意识更快地认出对方。
这种毫无准备的再见,让郑北一时之间失语,他过了好一会,才在震耳欲聋的尖叫中,一把抓住顾一燃的手腕,仿佛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他不抓紧些,顾一燃就要像夜空中的流星,飞速消失。
“你怎么在这?”顾一燃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只有这样,郑北才能听见。
“我来陪南南和晓光!”郑北也扯着嗓子回应。
顾一燃张了张嘴,还想问郑北其他问题——比如郑父郑母好吗?你们和解了吗?最近工作进展顺利吗?
话到嘴边,顾一燃突然哑巴了。他看着郑北的双眼,分别数年,记忆里的模样没有丝毫改变,他以为自己可以用七年放下郑北,现在想来,那是不可能做到的一件事啊。
“你还一个人吗?”
“我还是一个人。”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说完。
不同寻常的默契,让顾一燃垂头笑了起来。
弯下的双眸,如星如月,比演唱会的灯光还要耀目。
郑北攥紧的手指缓缓松开,把五指插进顾一燃松开的指缝中。
“爸妈说,你是他们的第三个儿子,晓光回来了,你什么时候能回去?”
顾一燃扬起眉梢,水色的剪影从瞳仁中划过。
万人体育馆内,灯火如昼,歌声如霂,流泻而下的光影,宛如春光乍泄中的伊瓜苏大瀑布,只是他们会有和电影人物完全不同的结局。
顾一燃靠向郑北的方向。
就像风吹向蜡烛,烛火的弯折是一个浅浅的吻。
没人注意他们,也没人在意他们,就算有人发现,也不会在此时此刻,发出不同的声音。
他们在万千人潮中相拥。
这就是顾一燃想要的剧终了。
能共你一起
天意安排
爱共情不可理解
有缘相识
无缘相爱
仿佛存着了分界
那知一天再度相逢
已变了心态
甜蜜快乐
重回心里
悠然将心结解
已死的心
再获关怀
笑语更轻快
求用以后
漫长岁月
去偿清往日债
缘分有几多
应信安排
这段情不必理解
纵然此生
满途波折
一起同步也轻快
顾一燃的笔记本写:
警服从89式更换到99式后,第一次看郑北穿全套,说实话,好看的有点超过。
我让郑北把89式警服上的警号给我,凑上我自己的警号一起,找了个铁盒子存放,埋在了院落的杏树下。
从花州回到哈岚,调任方案走了好几轮,最后还是走了技术借调,真是回到从前了。不过因为我解决了侦查化学方面一大难题,提前升职,我现在比郑北警衔高了。
搬回哈岚,我拿这几年攒的钱买了个小院,郑北看着空地问我是不是要种菜,我想了想,问他能种花吗?
第二天,郑北就带人送来了两棵山杏树的苗,以及一盆盆的秋海棠和向日葵。
栽种花了我俩两天的时间,耕种之苦,这辈子我都不想体验第二次了。
院子打理好,自然要请客吃饭,饭菜和酒摆了一桌,来人都喝了不少,郑阿姨说以后得改口叫妈了。
1997年,郑北让我把这里当家,我以为那是句随缘而来的安慰。
现在想来,郑北说的哪句话,最后没能做到。
准备的签证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从哈岚去圣彼得堡,还挺近。
我的书房正对着院中双树,枝丫交叠,相互依存,只不知在次年,有没有机会喝到山杏泡的果酒。
我原以为我会在老去时,在笔记本上写下一句——当我们死后,会得到想要的怀念和祝福吗?
现在我觉得,我要换一句话了。
——不用记得我们,让我们安静远去吧。
我看了无数次太阳与蓝色的地平线相互交融又分别。
我知道,我们的路,已经走完了。
剧终
THE END
后记:
这本来是个BE故事。
当初和朋友聊这个梗时,我脑中只有简略的概念,想的也只是把他们的故事融入现实的时光,但因为年代久远,我查资料时,不可避免的发现点好玩的事,然后故事就慢慢偏离开头。
1998年,在香港金曲奖崭露头角的陈奕迅,凭借《天下无双》一曲,拿下“十大中文金曲”,彼时他刚出道三年,香港娱乐行业,还处在四大天王统治的年份(秦争北给顾一燃唱的就是这首歌)。
90年,张国荣出柜。91年,香港同志去罪化。93年,《霸王别姬》上映。97年,诞生了《春光乍泄》和《基佬四十》两部同志电影。
时光定格回忆,记忆里的某些人,是不会老去的。
于是我去掉了开头和结尾,让这个故事变成个现实童话。
感谢看到最后的朋友,比心。这篇真的写太长了,写的我都有些怀疑人生。
希望能得到反馈和评论,谢谢。
【藕饼】你知道的,我从来不会拒绝你
什么都知道但就是想逗老婆的大藕✖️爱而不自知的娇娇小龙
丈夫的容貌,妻子的荣耀(bushi
看完电影马上嬤一篇,饼饼真的好可爱!
全文2800➕
大战之后,敖丙随哪吒一起回了陈塘关。那日无量仙翁携三大龙王活埋了陈塘关,从海底炼狱释放出来的是滚滚岩浆,从天空撕裂而下的炎柱浓稠地蜿蜒在大地上,冷却下来的城像是一整个被焚烧后的碳场。
生灵涂炭,家破人亡,侥幸存活下来的人们回到自家的旧址,妄图找到家人的尸骨,可那些都已碳化的身体只要用手轻轻一捻就随着风消散了。
李靖先一步回到陈塘关,看见互相安慰又强装振作的人们,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的怀里还揣着那颗朱丹,那是夫人留给他和哪吒最后的...
什么都知道但就是想逗老婆的大藕✖️爱而不自知的娇娇小龙
丈夫的容貌,妻子的荣耀(bushi
看完电影马上嬤一篇,饼饼真的好可爱!
全文2800➕
大战之后,敖丙随哪吒一起回了陈塘关。那日无量仙翁携三大龙王活埋了陈塘关,从海底炼狱释放出来的是滚滚岩浆,从天空撕裂而下的炎柱浓稠地蜿蜒在大地上,冷却下来的城像是一整个被焚烧后的碳场。
生灵涂炭,家破人亡,侥幸存活下来的人们回到自家的旧址,妄图找到家人的尸骨,可那些都已碳化的身体只要用手轻轻一捻就随着风消散了。
李靖先一步回到陈塘关,看见互相安慰又强装振作的人们,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的怀里还揣着那颗朱丹,那是夫人留给他和哪吒最后的东西。
太乙真人走到李靖身边,和他一起先安顿了还幸存下来的陈塘关百姓。李靖看着这片土地,无声地叹了口气,带着恳求的语气对太乙真人说道:
“仙长,能否帮李某人再寻一片良地,在下想等哪吒和陈塘关剩余的百姓安顿下来后,再从长计议未来的计划。”
“好说,好说撒。”
太乙现在最担心的还是哪吒这小子,大战的时候他没跟哪吒在一起,但左右还有敖丙陪着,他也算稍微放心了点。
他正琢磨着这小子能去哪里,眼睛滴溜一转,余光里就看见有两人从夕阳里走了出来。
这两人背着光,太乙只看到大致的身形轮廓。可这眯眼一瞅,二人站得如此紧密,小手还紧紧牵着,这不是哪吒和敖丙还能是谁撒。
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哪吒拉着敖丙带他慢慢走向陈塘庄的方向。哪吒维持着真身的形态,敖丙看着他的背影,无端想起刚刚大战时哪吒骑着他一同击败无量仙翁的场景,默契无间的配合又浑然一体的战斗,让牵着手的敖丙悄悄脸红了一度。
走着走着,敖丙突然意识到对面的太乙真人这一路上都在看着他俩,于是慌忙地想要把手挣开。哪吒回头看了他一眼,冒着粉气的小角和泛红的脸颊,爱玩闹的心理突然作祟,他勾起唇角不遂敖丙的愿,将二人的手牵得更紧了。
等定身站在太乙真人面前,敖丙的脸比身后的太阳还要再绚丽几分,听着太乙的打趣,他心想,那能怎么办呢,他从来没法拒绝哪吒。
往后的日子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太乙找了个清静的地方让百姓休养生息,把他自己算在内,这方圆十里的土地也只有不到五十人,陈塘关干脆改名叫陈塘村算了。
即使人不多,李靖仍是不得闲,可能是战争后遗症,他对药材和粮草格外看重。
敖丙也依然忙碌,就算来到陆地上依然不忘每日修行,雷打不动卯时开始训练,每次敖丙训练完两轮后才能看见哪吒从房内起床出来。
现在陈塘关物资紧缺,哪吒和敖丙被迫住在一间房,但对此二人都没什么不满。哪吒觉得能跟最好的朋友每天睡在一起简直是天大的好事,敖丙之前孤独惯了,现在跟哪吒在一起的每一个晚上都既热闹又安心。
对于敖丙早起练功的习惯,哪吒倒是奇怪的很。不管晚上玩到多晚,第二天顶着黑眼圈的他都能看到在院内练功的敖丙。不知是不是有意避开他,最近敖丙总是和他爹外出采购,把他一人留在家里。
敖丙觉得最近自己很奇怪,每次面对哪吒的时候,他的眼神就不知道放在哪儿,表现的也很不自然。以前哪吒小小一个,他低头看下去,圆润的丸子头总能引起他的怜爱,不自觉地就想揉揉对方的头。
现在他要平视或者仰视哪吒,硬朗的五官和那对上挑的眼,看得敖丙好几次回不过神,直到对方提醒他“敖丙!瞅什么呢。”他才假装走神了然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敖丙他自己反思了一下,虽然之前他和哪吒关系也很亲密,但是并不是时常都见面,现在他们每天都住在一起,之前他不理解为什么拥有了就会不珍惜,现在恐怕他自己也掉进了这个漩涡。
敖丙觉得自己分析的十分在理,并对自己的这种心态进行严厉地批评。他决定恢复到以前和哪吒见面的频率,这样他们二人之间的相处就会自然了。
与此同时,哪吒发现最近敖丙好像有点奇怪。呆呆的,有时候说说话就会停下来直勾勾地看着他。
面对时常走神的小龙,哪吒当然清楚是怎么回事。他现在虽然常以真身示人,但在敖丙面前,他还是变回过几次小魔丸的模样。
他发现面对小版的自己,敖丙从来不会出现眼神躲闪、肢体回避的行为,包括对话时敖丙走神的几率近乎为零。
这么一对比,哪吒当然知道问题出现在哪儿。得到答案后,他再也没变小过。他心想,变个真身逗逗这条小龙。果然如他所料,敖丙面对他表现得相当不自然。
哪吒得意地想“哼哼,小爷这张帅脸,就算是敖丙也要被我迷住。”
敖丙这幅样子可不多见,哪吒想趁自己的脸还有点吸引力时多戏弄几次小龙。好几次跟敖丙说话时,他故意挑起眉毛给敖丙看,对方没说完的话就再没说完。有的时候他会故意摸一下对方的手,或者在临睡前轻轻拥抱下对方,看着那小龙突然宕机不知所措的模样,哪吒真的开心极了。
哪吒盯着院子里还在练功的小龙,勾勾嘴角轻笑了一声。他推开门大喊了一声“敖丙!别练功了,快来陪我踢毽子。”
“好。”果然,敖丙从不拒绝他的要求。
踢了大概有半个时辰,哪吒决定今天就把话说开,不然不知道这条小龙还要躲自己到什么时候。
哪吒故意踢得大力了些,毽子一下就钉进了敖丙身后的墙里。敖丙看着他没办法,转身就去墙里取毽子。等他转过头来,发现哪吒以极近的距离站在他面前。
这些天,他知道自己不对劲所以有意不去看哪吒,现在这么近的一张脸出现在自己眼前,敖丙唰地一下脸就红了。
“哪…哪吒,怎么了吗?”
哪吒明知顾问地说“敖丙,你最近是不是在躲着小爷。”
“说什么呢,哪吒。我们可是最好的…最好的朋友!”
哪吒听他的话,心情颇为愉快地挑了挑眉“哦?好吧,没躲就没躲。明日陪我去集市,你和我爹都一起去了好多天了。”
“好…好的。”此时,哪吒正在摆弄他的头发,留在耳后的头发被哪吒用手指轻轻地挑起,一圈一圈地缠绕在他的手指上。
这个动作,小版的哪吒经常对他做,在沙滩踢毽子踢累了,哪吒就会枕在他的腿上一边跟他说话一边玩弄的头发。他记得,哪吒说过被卷过的头发弯弯的很像海的波浪。
当时看来非常正常的动作,现在的敖丙却咂摸出一股很不寻常的意味。太近了…哪吒靠得太近了…此时不仅是他的脸,他的龙角都晕上了一层诡异的粉。
从哪吒的角度看,晶莹的龙角透着淡淡的粉,看起来非常可爱,像果冻,好想吃一口。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他可是魔丸,哪吒心里无所顾忌地想。他张开嘴,快速地将龙角从下到上舔了一遍,敖丙的角本来就小,他这一套动作下来不过两秒钟的时间。
滑滑的、凉凉的,口感很好。哪吒还在回味要不要再来一口,就听见对面这条小龙尖叫地惊呼了一声。
“不可以,哪吒!龙角不可以随便碰的。”说着,一边用袖子遮住头,一边试图再次后退。
哪吒一把拉住他,不让他后退。带着有些责问地语气对这条气呼呼的小龙说“嗯?不是说不躲我吗,你刚刚明明就在躲。”
“那是因为…是因为!龙角就是不可以随便碰的啊。”
看着敖丙认真生气的模样,哪吒还是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太可爱了,生气的小龙也好可爱。
最后,哪吒歪着头贴在敖丙的耳边说“我知道碰龙角在龙族中是什么意思,敖丙。”
哪吒轻轻地说了四个字。
敖丙因为震惊,本来细长的眼被他瞪得溜圆。对上哪吒认真的眼神,他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哪吒看着这小呆龙,促狭的笑着敲他的肩膀然后问到“所以,你的回答是?”
敖丙一直迷糊的眼神在此刻终于清明起来,没了不适应的局促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他回答道,“我也是。你知道的,我从来不会拒绝你。”
【藕饼】我道此生如簪雪(一发完)
1.9W,一发完。免费。原设向。接魔童2结尾。
假设藕和饼有个娃。微剧情向+双向暗恋+HE。
非生子,神仙搞个娃,那不是很简单的事嘛。
我道此生如簪雪,世事难得瓮头春。
一
敖澍十三岁了,还是化不成龙形。
因为这事,敖澍在小龙间受尽讥嘲,大家都怀疑他不是天生的龙子,不然他父亲明明是龙王,为何他却化不成龙形。
精怪修道,先修心魄,再修神形。
按理说,修成人形该是最终结果,但敖澍却反其道而行之。
敖澍有一头黑色的长发,与他父亲,他祖父都不一样。他的父亲在海中游荡时,如月映泉,盈盈如珠,若昆山片玉,换到他在海里游,却像个上岸的鳊鱼,怎么翻腾都似颗...
1.9W,一发完。免费。原设向。接魔童2结尾。
假设藕和饼有个娃。微剧情向+双向暗恋+HE。
非生子,神仙搞个娃,那不是很简单的事嘛。
我道此生如簪雪,世事难得瓮头春。
一
敖澍十三岁了,还是化不成龙形。
因为这事,敖澍在小龙间受尽讥嘲,大家都怀疑他不是天生的龙子,不然他父亲明明是龙王,为何他却化不成龙形。
精怪修道,先修心魄,再修神形。
按理说,修成人形该是最终结果,但敖澍却反其道而行之。
敖澍有一头黑色的长发,与他父亲,他祖父都不一样。他的父亲在海中游荡时,如月映泉,盈盈如珠,若昆山片玉,换到他在海里游,却像个上岸的鳊鱼,怎么翻腾都似颗墨点。
敖澍找我哭诉,我笑他分不清主次,你虽化不成龙形,却比那些小龙领先百多年的修出人形,况且以你修为,想揍他们一顿,还不易如反掌。
话是如此这般说来,敖澍却很少在海里和人动手,他天生神力,力可拔山镇海,修为是寻常精怪的千倍万倍,连他的祖父东海龙王,都被敖澍拔掉过龙须,后来敖澍为了道歉,抓了海兔精,挤了点黏液,想给祖父把龙须粘上,结果弄的敖光中毒三日,唇肿如蚌,着实可怜。
“亚父,可爹爹说,现在世间早不分仙妖人魔。妖修人形才可成仙,是神仙们的规矩,这规矩,现在早不算话了。”
我笑敖澍年幼,敖丙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但你不是喜欢城东的烧饼,渔村的醉虾,南山头寺庙里的米酿,还有还有……”
眼看我要道尽他的家底,敖澍滋哇乱叫地跳着,活脱脱一个没长毛的小猴,我让他别那么大声,到时又把他父亲吵醒,敖丙现在难得可以入定冥想,每一回都要耗费不少心神,如果中途醒来,前期努力自是前功尽弃。
“你喜欢的这些东西都是人做的,而人呢,最喜欢长得和他们一样的‘人’,所以修人形也是很重要的,澍儿。”
然,人以群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就算天地已分,天规重塑,那也是改不了人心里根深蒂固的观念,所以修形易,修心难。
早前,我是一只赑屃,受大禹治水所托,居于海之深处,镇压水眼,以保天地安宁。
作为一只赑屃,一觉睡个几千几万年,实在是件寻常之事。所以某天醒来,发现一堆龙子龙孙绕着我建造围城,我的第一想法就是——孙砸,压到你爷爷我的脚趾头嘞。
我虽长得像龟,但属实是支龙脉,带头来我这搞基建的龙王叫敖光,按辈分,该喊我一声祖爷爷。不过我和他长得不像,他这般好的样貌,肯定是我不知道哪一辈的孙子,去跟神仙偷情来的产物。
敖光和我说了许多外界之事,因他是来此避难,以后恐会扰了我的安宁,他客客气气地表示,若我介意,他可带族人再寻他处。可我分明从他眼中,看到万分不舍。
想想我这觉,也睡完了一个朝代,该是醒来松松筋骨的时候。所以对着敖光那点小心思,我当是假装不见了。
龙宫重建,敖光问我可要得个官位,我笑这龙子龙孙傻的厉害。天上搞这星官、上仙、仙首之位,那是为了方便巩固权威,而你龙宫现在破败至此,还有何权威可言。
敖光被我说地讷讷,可我转念一想,决定领个丞相之位,以后就做龟丞相吧,那什么龙之六子赑屃,早该随着王朝,覆灭于海底了。
龙宫一日,人间一年。天上仙宇,海底龙宫,山间寺庙,多是如此岁月漫长之地,所以人世百年,于仙妖而言,不过短短数百日,人帝求仙问道,不也是为了多看一日世间繁华。
敖光说,他曾有一位夫人,一个妹妹,三个孩子,两个兄弟。
我问他后来呢?
那自是一个都不剩下了。
敖光讪笑道,他两个兄弟与妹妹叛变龙族。孩子还剩一个,可能也要命不久矣,因为对方,想与天争个道理。
我问他那孩子叫何姓名?
敖光曰:敖丙,他叫敖丙。
我笑敖光镇守炼狱,烧坏了脑袋,天干对五行,丙为火像,一条水龙,何故属火?
敖光缄默。
若是没有申公豹调换魔丸灵珠,他或许真的会有个属火的孩儿也不可知。
毕竟敖丙的龙蛋,是在炼狱火焰中孵化,在深海中养出条火龙,当也算一大奇事。
敖光有未尽之言,我却不便细问,做了这么多年老龟,当是知道,了解越多,越是涉足其因果,精怪修道,最怕你欠我来我欠你,还不完,也还不尽。
敖光在龙宫继续当龙王,我在龙宫慢吞吞地做龟丞相,没事干时,我就盯着那些不用功的龙子龙孙好好修炼,别哪天玉虚宫突然想起你们这些家伙,把你们捞出海去,一个个烤成长虫,到时可就不好看了啊。
小龙们一开始喊我丞相,后来许是觉得丞相不够亲切,于是一个个改口喊起了亚父。
我做亚父的第十七日,敖光离开东海已有三十余年。
一日,敖光随身携带的海珠发光,光照龙宫,七海八荒都在月色盈盈中亮堂了起来,随着海水沸腾,波涛涌动,敖光那个名字里带火的孩儿,抱着幼子倒在了龙宫门口。
二
敖澍喊我亚父,敖丙也喊我亚父,我这亚父的位置,做的比丞相之位还要稳当,倒弄得我不习惯起来。
敖澍刚到龙宫那会,已经是个能爬会跳,哭声震天的混世魔王,谁想抱他,都要挨这小子一脚,那段时间,龙宫的墙上,总会镶嵌一串虾兵蟹将,抠都抠不下来。
龙宫之中,能抱敖澍的只有三人——敖光靠着一颗爱孙之心抱成功过。我靠身上壳够硬抱成功过。至于敖丙,他只要拍拍手,敖澍就会乖乖窝进爹爹怀中。
敖光赞叹这是父子情深,我却道他们是一物降一物。
澍者,雨也,是为万物恩泽之意。
敖澍这名字,是敖丙给取的,可比他那个龙王爹靠谱多了。给冰龙取火像名,也不怕克着自己儿子。
在敖丙没回龙宫那段日子,敖光醉饮陈酿三百杯,也曾哭过名字一事。他深刻反省自己当初为了配合大儿子和二儿子的名,给丙儿延续了排行,结果他的丙儿就真让一个浑身着火的臭小子拐走了。
哎哟,这话说得酸呐,酸得我杯子里的酒都要成老醋了。
敖丙浑身是伤回了龙宫,绝口不提敖澍由来,只是告诉敖光,天地已开封神榜,截教通天教主与阐教元始天尊,汇三清于诛仙阵,结果引来了鸿钧老祖,罚三人不可再图人间世事,所以龙族偷盗灵珠之事过了,以后不用躲躲藏藏了。
“那你姑姑他们呢?”敖光虽不满敖闰的背叛,可龙族也曾同气连枝熬过千年岁月,感情自是不用多言。
“三龙王,封神登天了。”
敖丙眄着轻灵的眸子,压下心底的未尽之言,他手指戳挠着敖澍的小肚子,满头黑发的小龙,嘻嘻哈哈地抱住爹爹的手指,可爱地吐了个泡泡。
敖澍半岁之时,龙宫之中已无人是他敌手。这小东西总在敖丙入定冥想时,满龙宫的乱窜,抓到虾就啃,抓到蟹就掰,抓到他龙王祖父,就骑到头上舔犄角,说是能吃出点海盐味。
敖光虽不满敖澍的发色,却能从敖澍身上感受到熟悉的味道,很像他家丙儿。要不是性别不对,敖光真真要怀疑敖澍是敖丙和那火娃生的孩子了。
敖澍的生母成谜,敖丙又伤势太重,不是在修养,就是在入定冥想。
敖澍每天玩闹后,就会蹲在敖丙的屋外,仰着脑袋等一个开门声响起,可惜等了一日又一日,敖丙总也不肯在他面前露脸。
敖澍问我:“爹爹到底是伤到了哪里,为何总也不见好。”
我抚着敖澍海藻般飘摇的黑发,语调轻缓道:“你爹爹他啊,要修一样已经没有的东西。”
——而那东西,现在在你身上。
我未将口中之语说尽。龙宫一日,人间一年,敖丙离家三十年,等到一个仙不插手人间,妖可与人共存之大世,那是要付出很多代价的,只不知这代价,最后是由何人支付。
敖光心性守旧,虽知道外界早已变天,却还是躲于海底,多等了三年。
三年后,他带敖澍偷偷浮出海面。天地依旧广阔,人世繁华幸福,朝代更迭,已换新帝。此时已非我所在的夏,也非敖光逃亡时的商,现在是周了。
妖魔精怪对朝代没什么想法,敖澍只知道海之外的土地,饼好吃,果好吃,糖也好吃。
不过敖光没有钱币,只能以物易物,而他掏出来的珍珠又都非凡品,搞得他和敖澍人间一日游还没结束,就引来了三波强盗,各个都用着统一开场白:
“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若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第一波强盗来时,敖澍还认真等对方说完,等轮到第二、第三波,他就直接把人揍飞了事。
敖光从敖澍蹦蹦跳跳的小背影里,看到了一些不好的过去——这孩子真不是哪吒的崽吗?
敖澍不知道哪吒是何许人也,他只知道自己抱着大把糕点回到龙宫时,敖丙终于从那闭锁的屋内出来。
敖澍立时抛弃敖光,迈着小短腿往爹爹怀里冲,好险没把敖丙撞飞到墙上。
敖丙弯下腰咳嗽,素白的面上,肤色透亮的好似只剩一层薄薄的水雾,他有一双冰晶般的眼眸,看人时却总是带着缱绻的暖意,并不寒冷。
敖澍问我何为冰晶,我说等天冷,海上下雪了,你就会知道。
花了三年时间,敖丙依旧无法修出新的龙筋,他原来的那根龙筋被抽了出来,覆在了敖澍体内,三年时间,早已长进肉身当中,再难剥离。
敖光觉得敖澍亲切,敖澍身带龙族之气,都是来自敖丙的那根龙筋。
敖丙喊我一声亚父,我自是要做好亚父的位置。许是我在海底生活的年岁太久,早就不知外界的纷争,会激烈到需要一个孩子付出一切。
敖丙入定冥想三年,间隔却常常惊醒,敖澍被敖光带着,并不常常守在门口,于是我总会听到屋内阵阵咳喘作呕之声。
隔着一扇并没有多少作用的房门,我问敖丙,可需我帮助。
敖丙拖着虚弱却清朗的声音,小声道着谢。
那是拒绝的意思。
和敖光、敖澍比起来,敖丙可真是温和得让人难以招架。
大概是龙族血脉本就相通,抑或者,我已入局,庇护龙族,那就看不得敖丙如此摧折自己的身心。
我掰了一片背甲,拿刀细细地切开,最后穿成一条长线,递给了敖丙。
“你不想让敖光担心,那就收下它吧。”
敖丙垂下眼,白羽般的眼睫细细地抖下几颗珍珠,那是从结冰的心口中,流出的眼泪。
“亚父,不用为我操心,我早知天命,时日无多。”
天地之灵,诞下混元珠,混元之初,既分阴阳。阴为灵珠,阳为魔丸,他们相伴而生,相随而死。
魔丸已经不在,灵珠又怎会独留。
三
敖澍三岁那年,敖丙醒着的时间很长,小龙每天拉着爹爹的手,像个到哪挂哪的秤砣。
我每日挎着个壳,追在两父子身后,让敖澍别抻着敖丙的伤了。敖澍跟个点了屁股的窜天猴似的,恨不得拿敖丙的头发做被,敖丙的袖子做床。
我让敖丙好好说说这皮猴,小时候不管教,长大就更别想管住了。
敖丙捧着敖澍圆滚滚的小脸,问他知道错了吗?敖澍咧开有缝的一口奶牙,无所畏惧地朝敖丙撒了个娇。
我算是发现了,敖家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儿控。敖光对敖丙,敖丙对敖澍,全都是没办法的样子。
“亚父,要不算了,澍儿还小。”敖丙抱着小捣蛋鬼,一双轻灵的眸子柔柔地看着我,我一只老乌龟能说啥,整个龙宫不都是你们的吗,你们这一条龙两条龙的,忒不省心了。
敖澍在拿捏自己爹爹的事上,得了胜利,晚上自然也要贴着敖丙才肯入睡——之前敖丙闭关时享受敖澍贴身睡觉服务的敖光,被孙儿抛弃得很是彻底。
敖澍脱了衣服,穿着小肚兜钻进敖丙怀里,手指缠绕着爹爹银白的发,每一丝每一缕,似都有海浪流过,洗刷出层层叠叠的鱼影。
敖澍窝在敖丙怀中,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在海面的见闻。
他尝到的美味,认识的孩子,学习的游戏,还有他听到的故事。
“爹爹,我给你讲睡前故事吧。”
敖澍藕节一样的手臂,抱着敖丙的脑袋,平时都是奴役他人说故事的小猴子,难得如此谄媚。敖丙拍了拍敖澍的后背,手指抚过敖澍的脊背,那里有一根细长银白的龙筋,是他亲手埋入,经年累月,也就成了敖澍的筋,敖澍的骨。
“话说曾有一地陈塘关,陈塘关有一总兵,名为李靖,他与夫人,恩爱多年,育有两子,怀三子时却出了意外……”
敖澍口齿清楚地说着民间传言的故事,他只知道故事里的主角是李家三太子,有三头六臂,有风火轮和乾坤圈,他一人力战四海龙王,保卫陈塘关安宁,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好神仙。
敖丙眨了眨眼,喉口泛起的酸涩并未让眼眶湿润。
一个故事的流传,少不得有心之人的推崇。
虽然元始天尊已被鸿钧老祖下了禁令,再不可插手人间之事,但阐教为了世间信仰,却必须让陈塘关被屠城一事,安到四海龙王的身上。
他与哪吒,费尽一切,分隔天地,却还是分隔不了芸芸众生口口相传的“真相”。
“爹爹,这个故事不好吗?”
敖澍是条敏感的小龙,他天生早慧,力大无穷,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强大,他只知道这世上他唯一在乎的人是爹爹。
“是个好故事。”敖丙收起面上渐渐垮塌的表情,抬手撩开被子,示意小龙往里躺一躺。小孩子只要一打岔,就会忘记之前想着的事情。敖澍喜欢爹爹身上的味道,和祖父龙角上的咸味不同,敖丙身上好像总揣着什么香香甜甜的东西,但闻久了却并不齁人,而是像海风卷过沙地,在太阳下扬起细细闪闪的沙。
依偎在敖丙怀中,龙宫的凉意被爹爹的衣袖遮挡,屋内的夜明珠也没有往日那般耀眼。
敖澍做了个梦,梦里他看到了三头六臂的李家三太子,和他在说书人摊位见过的图并不一样,三太子看起来有些凶,没有图画的那般秀气,而是一种,一种……
敖澍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好的词语来描述,他只是觉得,这个人,自己本该很熟悉才对。
一觉睡醒,敖澍自己爬到床尾穿衣服,敖丙抚过他眉心的手指,寒凉的好像被层层的霜雪冰冻。敖澍被冷的缩了下脖子,敖丙似有所觉的收回手,脸上还是一如往常般,挂着浅浅的笑。敖澍站起身,抱住敖丙的脑袋,学着摸小狗的动作,轻轻拍打着敖丙的脑袋,像安慰,又像是承诺,这都是梦里那个凶巴巴的三太子教他的。
“爹爹你别怕,有我呢,我这么厉害,等我长大了,你的所有愿望就都会实现了。”
三岁的敖澍雄心壮志,要给最爱的爹爹荡平四海八荒。
敖丙想起自己三岁时,那个东海的渔村,他与哪吒,还有一个毽子。
原来人世轮回,无需等上漫长的一甲子,睁眼闭眼之间,一代就已过去。
“澍儿。”敖丙拉下敖澍的小手,轻轻捏在掌心,他如画的眉目间,漾着星星点点的怀念,好似海潮夜色中,点亮的渔火,摇曳轻慢,带着浅吟低唱。
“我也认识一个李家三太子,你想知道他的故事吗?”
距陈塘关城灭已是三十又三年。
距魔丸灵珠划分天地已有三年。
敖丙望着目光澄澈稚嫩的敖澍,曾经那般钻心彻骨的疼,现下不去想,就不会那般难以忍受。他总会在冥想时,回忆起从灰烬中找到敖澍的那一刻,他以为那会是哪吒,一样的发色,一样的魔纹,可在他抱起那个孩子时,魔纹消失了,孩子白净的小脸上,挂着可爱稚气的笑。
那不是哪吒,不是魔丸,自然也不会是灵珠。
那是混元珠。
是经历万万年天地之灵的混元珠。
没有魔丸了,也没有哪吒了。
那一日,他就该知道。
四
敖澍跟我分享了敖丙口中得来的,陈塘关三太子哪吒的故事。
我原以为,敖丙还需要数年,才能慢慢解开心结,说出当年发生的事情,可对着敖澍,他却说得全无保留。
我猜他应该是被陆路流传的故事气到。尽管敖丙是个看起来脾气很好的人,但他也是会生气的啊。
封神榜上,哪吒三太子,号封中坛元帅,是为斗神之尊,位列仙班。
哪吒成神之路,灭妖龙,破天劫,辅佐大军讨伐昏君。
三头六臂,法相庄严。
可这不是敖丙的哪吒,也不是被敖丙藏在回忆里的那个李家三太子。
敖澍问敖丙,那哪吒是个怎么样的人。
敖丙说,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原本哪吒,应该以灵珠子的身份降生,可因为龙族想要一个逃离海底的机会,敖丙的师父申公豹,就调换了灵珠和魔丸,让哪吒以魔丸的身份降生,不出三年,就要死于天劫。
可天劫杀不死他,无量仙翁的天元鼎也没有将他炼化。
千刀万剐,粉身碎骨,乾坤之大,无我姓名,那魔丸破劫之日,天地始知,我命不由天。
这与敖澍在陆路听到的故事有些不同,就像他看到的李家三太子的画像,与梦里那人长得毫不相干。
敖澍问我:“亚父,爹爹既然认识哪吒,为何不带人到龙宫做客?”
我无可奈何地摸了摸敖澍的小脑袋——明明已经三岁,也与敖丙的龙筋相融合,可这孩子居然连龙角都未长出。
我活了这么些年日,大概也能看出敖丙的想法——用龙筋妖血,掩盖敖澍的真实身份。无人知道,天地分隔之日,混元珠依旧留于人间,敖澍虽不知自己身份,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谁又能保证,敖澍不会走上哪吒的老路,所以在混元珠有自保之力前,敖丙要等。
“你爹爹自然是想带哪吒回来,不过你祖父大概是不想见到这位三昧真火炼出来的家伙。”
我把敖光曾被哪吒打败之事,说给敖澍当消遣。敖澍张着小嘴,露出痴痴地笑,我爱怜地揉了揉小龙的脸颊,就算敖丙再怎么掩藏,超过四岁,还无法化龙,那敖澍的身份早晚也会败露,到了那时,你又该如何呢?
在我思考对策的次日,敖丙就做了件让我意想不到的事——他从敖光手里接过了龙王之职。
我去水晶宫的大殿找他,以他现在的身体,失去龙筋,失去灵珠,早已是千疮百孔,比之哪吒当初的粉身碎骨,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何还要接下这般沉重的担子。
“亚父,我时日无多了。”敖丙静默如水地望着我,那张年轻的面庞上,镌刻着看透世事的淡然。我努力回想敖丙此生可能会留恋的事物,却发现越是回想,越是稀少。
“亚父,我曾,见过我母亲,她与你,应该有着更深的关系。”
敖丙的母亲是天生金龙,上古龙族一脉,的确与我血脉更近,是大荒时曾有一面之缘的同族。
“母亲曾想帮龙族说话,她说天庭五帝,与她有旧,然她忘了,所谓相识不过数年,而神仙一脉,千万年不过渺渺,那些人又怎会帮她。”
敖丙张开双手,望着空荡荡的掌心。
他得到过的东西,一一失去,无论是武器,是衣服,是万龙甲,还是原本的躯体。见到母亲的残魂时,敖丙并未认出对方,可母亲认出了敖丙。
一个母亲,总会希望她的孩子,可以快乐的长大,健康的活着,无忧无虑的交上很多很多朋友。
可敖丙太忙了,忙于龙族的振兴,忙于龙族的希望,他肩负着大哥二哥无法完成的夙愿,所以他没有好好做到母亲托付给他的期望。
“她的残魂徘徊在东海,我见过她一次,但那时我不知道她是谁。后来父亲也没有告诉我她是谁,大概是怕我伤心吧。”
敖光隐瞒了敖丙关于母亲的事情,敖丙也隐瞒了三龙王早已背叛,龙族内外动荡不安的真相。他们父子之间,互相隐瞒又互相保护,谁都害怕对方会多伤心一点。
“后来我交了第一个朋友哪吒,现在想来,也许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灵珠与魔丸,他们相随而生,历经万万年日月天地的洗礼。他们相见,才是应当,分别,才是错误。
我问敖丙,只是因为哪吒是魔丸,而他是灵珠吗?
敖丙看向我,那清俊瘦弱的面上,缓缓划过一场大雨,我未得见雨水充沛而落,却看到阴云密布,遮天蔽日。
——只是魔丸与灵珠?
——他们只是如此吗?
“亚父。”
灵珠子当心如止水,悲悯天地,识得万物,见尽情深,方得始终。
可敖丙虽看得八苦也尝尽八苦,而八苦之中,最难得之苦,当属求而不得,爱而离别。
“亚父,我心悦他,我心悦他。”
淋漓的珠链顺着素白的面庞颗颗滚落,敖丙捂住双眼,想要遮掩住溃堤的情绪。
情之一字,自天地初开之日就已见存,可它之一字,却也误尽苍生,让人苦痛难消。
我用龟甲为敖丙编织了一条虚假的龙筋,他借我之力,坐上龙王的位置。他得教导敖澍,他得在敖澍身上的遮掩消失前,让混元珠拥有足够自保的能力。
敖澍和敖丙不同。
敖丙与哪吒,是被分开的阴阳,被切割的魔丸与灵珠。
敖澍却独享了他二人的全部努力与期望。
敖澍的龙筋来自敖丙,让他能以龙子之身立于世上,可敖澍身上还有妖血,我问敖丙,这血取自何处?敖丙提笔的手顿了顿,他面上已经不见痛哭的潮红,他仰起脸,想用轻松的口吻将话意说尽,可他的手在抖,笔墨落纸,染出一片斑驳。
“是我师父的血。”
敖丙合上那双轻灵的眼眸,嘴角微扬的弧度苍白得好似天际流云。
哪吒说,是魔是人,我说了算。
哪吒说,如果天道不公,那就由我来立新规。
哪吒说,陈塘关的百姓因我而死,那是我欠下的债。
哪吒说,母亲让我多穿衣,多吃饭,多交朋友。
哪吒说,原来世间的母亲皆是如此。不论孩子能力与否,想要的不过是他们片刻的安宁。
哪吒顶着通红的眼眶看着敖丙,敖丙没有挪开眼,他就这么望着对方,一分一秒也舍不得挪开。
哪吒说,凭什么神仙可以高坐天上,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我母亲,不该牺牲于此。
所以就算把天捅个窟窿,哪吒也要那些神啊、仙啊,拿出个交代。
敖丙抱着膝盖坐在一旁,他静静地听,哪吒大声地说。
然后敖丙想起了自己的大哥二哥,他也想起了哪吒的大哥二哥。
敖丙伸手去拉哪吒,哪吒被敖丙探来的手指攥的一愣。
不好意思的潮红爬上魔丸嚣张的脸庞,只有这个刹那,他才会褪去凶戾,露出一些少年人的模样。
“我陪你去,我也要去问问他们,为何不能给我龙族一个平静安宁。”
天地与我并生,善恶枯荣皆为天定,这本就不公,所以他们要劈开真阳,剔去乾坤,求一答案,就算星河溃败,身死而魂消。
彼时之言,尚在耳际回响,敖丙闭上双眼,还能看到哪吒肆意而笑的模样。
可天地已定,仙魔人妖再无区分,天地空茫广阔,他们用尽所有的力气,去将无上的天与地撕裂,然魔丸已去,灵珠也不剩多少时辰了。
“亚父,澍儿是希望,只有混元珠在,世间才不会再有仙凡之分。”
混元珠是威慑,是选择,是他和哪吒耗尽心血求来的结果。
他要死去之人,皆入轮回。
他要仙再无法高高在上。
他要妖再不受天地歧视。
他要人与神众生平等,再不是谁是谁的养料,谁要成为谁的牺牲。
我静静凝睇着面前年幼的小龙,他还那么小,那么瘦削。
敖丙与我,流着同为龙族的血脉。
可我在他身上,却看到大禹在时的影子。
我曾问过大禹,你之治水,如蚍蜉撼树,你真不怕失败吗?
大禹笑怼我:失败何如?不过身之消亡而已,吾了了,了了。
五
敖澍四岁还未化过一次龙形,迟钝如敖光也终是发现了问题。
敖光抱着他的大刀,脸色阴郁的缩在龙宫琉璃塔边,静静崩溃。
我问他可有什么话要说?
敖光心情郁结地喊道:“我原以为,澍儿是因为有一半人族血脉,所以长得慢,哪想到他居然连龙都不算。”
敖光本来做了最坏打算——也许敖澍就是敖丙和那火娃诞下的孩子。虽然两人皆为男子,可混元珠那般神物,当是有他无法想象的威力。结果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敖澍是龙,只是龙的部分来自敖丙的龙筋。
敖澍是妖,只是他妖的血脉来自申公豹。
敖澍是神,只是他神的天命来自混元珠。
“那哪吒给了什么?”敖光好奇道。
我让敖光的问题噎了一下,只得摇头道:“敖澍的肉身,来自哪吒。”
混元珠在哪吒体内重聚,撕毁肉身,诞下新生的敖澍。
魔丸灵珠为了裂开天地,引来了天劫惩治,他们本该一起死,可哪吒消失,敖丙却重伤存活。为了掩盖敖澍身上混元珠的气息,敖丙抽了龙筋,申公豹放了妖血,所以敖澍是龙也是妖,是人也是神,只是他自己并不清楚。
我见敖光还是目露茫然,心下一叹。他还真如金龙所言,死板教条到没边,只有一张脸,好看得让人把持不住。
我盯着敖光那张脸看了又看,虽然见惯了大荒神女们的美貌,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条龙长得真真的好,无怪能和上古金龙生出敖丙那般丰神俊秀的孩子。
“元始天尊和阐教犯下过错,却以颁发封神榜,复活一些人来作为补偿。可封神榜的位置只有三百六十五位正神和六位辅神,但死于战火的人,可只这些?”
那些妖怪出身的家伙,就算上了封神榜,也得不到什么好的位置。
就连纣王那般的人物,都可以封神登天。
封神榜不过是一纸笑话,是天神对人间最大的蔑视与敷衍。
只有见过满城焦尸的哪吒,只有看过龙族为天地蒙受损失的敖丙,他们不想妥协于此,也不能妥协于此。
就算没有元始天尊插手人间,元始天尊有名有姓的弟子就有一十九人,他们麾下弟子千万,真的会就此放过人间吗?
谁能保证,百年之后,记得封神之战的人死光了,灭绝了后,阐教不会卷土重来?
阐教的故事会一代代流传下去,三代之后,大家又会相信——阐教的神仙是好的,妖怪是坏的,陈塘关是被恶龙覆灭,哪吒三太子是天庭之斗神。
谁又会记得,敖丙的母亲,才是本来的战神至尊。
谁又会记得,真正的哪吒三太子,曾身殒于天劫。
敖光看向我,眼神里满是纠葛与无奈。
我在天地盘踞万年,早已看惯生离死别。
敖光深陷这封神登天的骗局当中,大儿子失踪,二儿子身陨,妻子身死魂灭,仅剩的小儿子,很快也要留不住了。
“我以为,他会留得比我久些,就算只是久上一日也好。”敖光摸了摸手里的刀柄,想着敖丙从一颗龙蛋,到孵化出龙形的那日,就算已经是三为人父,他也高兴地想从柱子上跃下,搂着敖丙好生亲近一把。
原来这世上,最是留不住的,全是由他而来啊。
六
为了让敖澍早日拥有自保之力,敖丙给他从早到晚排满了功课。
前三天,敖澍看在能跟敖丙待在一个房间的份上,乖乖坐下了。
到了第四、第五天,敖澍试图用撒娇,让敖丙减少点修炼任务。
第六天,撒娇无果的敖澍逃课了。
躲在龙宫,会被轻易找到,毕竟敖丙现在可是龙王。
所以敖澍逃去了海面,带着一兜子的夜明珠,准备去人间充一回大款。
有敖光上次带孙儿出门的坏榜样在,敖澍对人间的物价毫无概念,看到好吃的东西,冲上去就是一颗稀世夜明珠。
有的摊主看他年纪小,又生得可爱,自是不好骗他钱财,大多是直接送给敖澍吃。
敖澍在龙宫,和小龙们玩不到一起去。小龙还不会化形,敖澍又不会化龙,敖澍长到四岁,基本就能和敖光玩玩,他力气大,虾兵蟹将很容易被他折断手脚。
敖澍看到一群小孩趴在地上打石子,他眼巴巴地凑过去,蹲在旁边围观,见一个男孩打急了要上脚,他兴高采烈地举起手,也想参加。
小孩子们说加入我们,得拿出点奖品压着,他们可不是一般的小孩,他们是要打赌上奖品的小孩。
敖澍一听,立刻把一兜子夜明珠都倒在了沙地里,大方地请小朋友一块打夜明珠,他这个可比石子都结实。
敖丙顺着敖澍留下的气味,找到偷跑出来的小龙。敖澍早把自己滚成了个泥巴娃娃,只有一双大眼睛,还能扑闪扑闪的朝爹爹放着火花。
敖丙左看看右看看,都没找到敖澍身上哪里可以让他下手拎娃。敖澍玩的满头大汗,脸上的泥巴都让汗水冲成了河渠,他张开小手往敖丙身上扑,敖丙下意识倒退两步,最后还是生生忍住,让敖澍的小爪子在衣袍上抓了两个黑黢黢的印子。
“爹爹,你看,这是朋友送我的。”敖澍举起羽毛漂亮的毽子,乐颠颠的要教敖丙怎么踢毽子,他那一兜子夜明珠被挨个分发,成了小伙伴们人手一个的弹珠——也不知道带回家后,半夜发光时,会不会吓死这些孩子的爹妈。
“玩开心了吗?”敖丙双手抵腰,弯腰盯着敖澍。
小龙捏吧着毽子的底座,大眼珠来回左右地转,一副很想解释又实在没啥可解释的可怜样。
敖丙很是稀罕小龙现在的表情,要知道敖澍是被敖光带大,隔代亲的宠溺问题,完全无法阻挡,小东西在龙宫,那可是肆无忌惮到虾见虾跑,蟹见蟹倒。
“如果喜欢陆路,以后爹爹带你来好不好?”
“可以吗?”敖澍本以为要挨骂,哪想到敖丙好说话得不行。
“你每学会一个法术,多一重变化,功力精进一层,我就带你出来玩一回,而且不只是这儿,我会带你去更远的地方,更繁华的城邦,那里有更多的美食和玩具。”
敖澍瞪大的眼睛里,泛滥着点点星光,好似银河都在向他倾倒。
敖丙拍了拍小龙的头顶,心里淡淡道:你要爱这个世间,以后这里的一切,就得靠你了。
敖澍被我按在盆里洗刷,在败家这点上,龙族还真是一脉相承的不知节俭。
前有敖光败光家业,后有敖澍拿千年夜明珠当弹珠,换了个不值两文的手工鸡毛毽子回来。
此时我还不知道敖丙的败家行为,我要是知道,肯定早早把这爷孙三人丢出家门去。
敖澍得了敖丙的保证,修炼自是一日千里。混元珠之力,如果不是通天彻地,当初也不会引得元始天尊将其一分为二——那是削弱,是忌惮。就算混元珠没有肉身,没有灵智,没有修炼,也足以让神仙惧怕。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亚父,这是真的吗?”
敖澍趴在我的壳上,絮絮叨叨地背着心法。敖丙接手龙王之位后,忙碌更加,又要盯着敖澍修炼,旧伤复发,再次进入闭关。
没有敖丙在,无所事事的敖澍又回归了混世魔王的本性。
“当然是真的了。”
混元珠一分为二,成为魔丸灵珠。魔丸灵珠为天下万民再不受天道神仙的钳制,裂分天地——此后神仙只是高高在上的神,而人和妖也只是天地万物的造物。
“澍儿,你就是你爹爹和重要之人,组建的万事万物。”
我轻抚着敖澍稚气的鬓角,此时懵懂的混元珠,尚不知晓未来肩负的重担。敖丙勉力支撑身体存活至今,就是想多为你抵挡一些风雨。
“早些长大吧,澍儿。”
“亚父,以后我要长得特别高,比爹爹高,比祖父高,我要变得很强壮,可抬起龙宫,可保卫城邦,我要给爹爹所有他喜欢的东西。”
敖澍双手插着肥嘟嘟的小肚子,手舞足蹈地发着誓。我忽然忆起过去,忆起大禹在时,那些被我驮在背上,一点点长大成人的孩子。
他们没有混元珠那般天生的神力,但他们用双手挖渠引海,放田移山,那是最普通又朴素的人啊。
敖丙清醒时,会拉着我枯槁坚硬的手,抚平指节上一道道沟壑和伤疤。
敖丙说起小时候被全体龙族供养,可他的存在本身,就是龙族偷盗灵珠的罪证。
哪吒想要分隔开天与地,因为哪吒会想念陈塘关被化为灰烬的百姓们。
“哪吒总说自己很坏。”敖丙斜倚在榻上,爬满脸颊的鳞片,银白的好像月色正在屋内翻涌。
我给敖丙体内虚假的龙筋,注入法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撑得再久一些。
“他是魔丸,是陈塘关的混世魔王,每个人都怕他,每个人都不敢跟他玩,所以他特别珍惜自己的第一个朋友,珍惜自己的母亲、父亲、师父,珍惜那些百姓。”
哪吒跟敖丙说,那些人怎么那么傻,我只是想救我父母,顺道救了所有人而已,可只是那么一次,他们就把我过往做的坏事全数忘记。
敖丙想,是啊,就算我把龙族托付的万龙甲毁掉,就算我没有完成父亲的要求,但是没有人责怪他。
但责怪有时,反而可以消减愧疚,不然他们越是如此想,越是难以忘怀,不得解脱。
“若是觉得累了,就跟亚父说,亚父肯定不告诉你那个傻父亲。”
我抚掉敖丙脸侧的鳞片,让他不要太过操心,这不是还有我在嘛。只剩一腔气力,努力支撑的小龙,朝我露出清浅的笑,这一笑莲花盛放,想来秋水为神,骨玉消减,不过如此这般罢了。
我忽是生出一丝遗憾,没能亲眼见见那位哪吒三太子,他当是如骄阳热烈,赤子丹心般的人物吧。
敖澍最近又梦到那个人了。
和哪吒三太子一样,三头六臂,烈焰滔天的家伙。
敖澍觉得这家伙长得很凶,但又很好看,和爹爹的好看不一样。
敖澍的梦在一汪水中央,水面静波无澜,他与那人,天各一方,他不去靠近那人,那人也不会来找他。
敖澍从梦里醒来,抱着敖光的腿,要祖父给他说说哪吒的故事。
敖光对哪吒,哪有什么印象,他们统共也就见了三面。
第一回他围困陈塘关。
第二回哪吒要杀他报仇。
第三回他们天元鼎一起当烤肉。
“他是个把你爹带坏的家伙。”
敖光抱起敖澍,夹在臂弯里晃了晃,敖澍咯咯地笑着,敖光刮了下小龙的鼻头,眼中闪过一丝丝的怨。
敖澍长得不像哪吒,虽然他有一头乌黑如墨的长发。
敖澍也不像敖丙,尽管他是靠敖丙的龙筋才成的龙。
敖光总怀疑,是不是申公豹的血混入其中,才让敖澍这也贴一块,那也补一角。
“祖父,以后我会比哪吒三太子更厉害吗?”
敖澍眼神闪烁地望着敖光,那表情俨然是把哪吒当偶像了。
敖光咬紧牙关,默默啧了一声——你小子是没见过真人,不知道哪吒的缺点好吧!
“你会比他厉害的。”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你就是那三,是万物,是哪吒和敖丙留于天地的希望,你自是会比他们更强大,更长久。
七
敖澍六岁那年,功法已经练到第十重,龙宫上下早已无人是他敌手,只他对自己不能化龙,耿耿于怀。
敖丙带敖澍去天上,看层冰封海的寒冬。洋洋洒洒的雪自瓦蓝灰的天幕落下,融化在了敖澍的发间。他伸手去掸敖丙簪上的落雪,敖丙身上总是太冷太凉,像是时光停驻,不再往前挪移一步,连雪落在敖丙簪头,都不再融化。
敖丙说在离这千里之外的地方,有个城里,此时已经开满鲜花。
敖澍搂着敖丙的脖子,撒娇着要去看看。敖丙极目远眺,风卷雪浪,波涛如云,天与海,在鹅毛大雪中,顷刻倒转。
敖丙放下耍赖的小龙,牵着敖澍的手,前往了远方。
敖丙和哪吒来过花城。
两个人。
出发前,李靖惯例又是一通交代,太乙则是给两人塞了些宝物傍身。
与玉虚宫为敌,光凭他们二人自是不行,且敖光已经带走龙族,剩下的精怪也多已遁入山林。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等天上的仙反应过来时,说不定会有更大的祸患降临,所以他们得早做打算。
敖丙从未离家这么远过,路上看到的每样东西,都觉得新奇。
哪吒给敖丙演示陶埙的吹法,可他自己也吹不太好,倒惹的摊前老板,频频皱眉。
后来那吹过的陶埙进了敖丙的口袋,哪吒嘀咕着还不如敖丙当初那个海螺好吹时,敖丙抬起手,在哪吒的后脖子上戳了一下。
哪吒被戳的瞪眼,凶巴巴地问敖丙是想打架吗?
敖丙歪过头,笑盈盈地在哪吒额间,虚空画了个静心符。
“勿怒勿喜勿悲勿激,你还有得修炼呢,吒儿。”
哪吒特不喜欢敖丙喊他吒儿,跟在逗小孩一样,明明他俩年龄一样,敖丙还比他小只。
“谁准你这么喊我了,一天到晚,坏的都冒油。”哪吒抬手要掐敖丙的龙角,敖丙双手捂着龙角往后跳了两步。
要让两个心性不成熟的孩子单独出门,最后很大可能是变成一路玩闹。
虽然敖丙大部分时候很靠谱,但他一碰上哪吒,就会脱线一些,无怪敖光总觉得丙儿是让哪吒那火娃子带坏了。
敖丙牵着敖澍来了花城,城中春色正浓,瓮坛盆罐皆是绿芽。
敖澍在一个卖桂花糕的摊位站定,敖丙摸出钱袋,找老板买了一块。
这些桂花都是去年开花时摘了留下,做成桂花酱,保存一冬,春日再拿来做馅,捏出那蜜里带甜的糕饼。
敖澍并不是想吃桂花糕,他只是发现,自己总在敖丙身上闻到的味道,那甜甜浅浅的气味,跟这个很像。
敖丙三十年前来过花城,故地重游,这里却早不是当年的模样,连他和哪吒一块吃桂花糕的摊位都已换了老板,闻起来,味道也大不如前了。
敖丙和哪吒在花城和花妖、树妖谈判,他们需要所有妖一起,反抗玉虚宫。可惜妖被压迫多年,早已吓落了胆子,能不被玉虚宫看到已是最好,更别提反抗了。
连战力最强,震古烁今的龙族都避世不出,他们又有什么能力与一家独大的玉虚宫抗衡。
哪吒被花妖怯怯的样子弄得恼火,眼神上下打量,一副要把这片树林都给你烧了的架势。
敖丙架着哪吒的胳膊把人往外拖,花妖眼泪汪汪地躲在门后,挥着手绢让两人可以多待一日,次日就是花城的新年,城中会有大典。
出了花妖的居所,哪吒嘟囔着生闷气,敖丙往左边看他,他就扭到右边,敖丙往右边看他,他就扭到左边。
最后敖丙双手一拍,在哪吒脸上冻出两块冰来,才把耍性子的魔丸定在原地。
“我有在好好修炼。”哪吒挪开眼,拒绝与敖丙对视。他最讨厌敖丙这直率又含笑的眸,好像能把他全部的心事,尽数照出。
“那我们就不算白来,不是吗?”
敖丙喜欢这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轻快,过去他背负龙族的期望,哪吒被众人的厌恶欺压,好像不往前跑,就会欠下很多。现在想来,他们所求之事,不过是父母康健,家和美满,事事顺遂。
“你倒是突然不在乎了。”哪吒气闷地想拧敖丙,敖丙和他拆了两招,让混天绫捆住拽进了哪吒怀里。
“解决不了时,就放空一下,想想别的事。”
敖丙见挣脱不开混天绫,干脆就地躺下,任由哪吒在他脸上掐揉。
“我想不来别的,我想我娘。”
“我也想我娘。”
两根小苦瓜对望一眼,然后都让对方眼神里的情绪逗乐。
敖澍在花城住了一宿,次日天刚蒙蒙亮,敖澍就让敖丙从被窝挖了出来。
小龙哈气连天地想耍个赖,敖丙见他眼都睁不开的样子,干脆把小龙抱到窗前。
随着花城城楼正中的一声巨响,敖澍被炸的双耳一嗡,整条龙僵直在敖丙怀中,还抖了三抖。
花城那宛如巨大烟囱的城楼顶部,泼洒出大量的花瓣。
花如雨幕飞降,被风一吹,就轻飘飘地向城中各地摇曳而去。
敖丙伸手去接花瓣,嘴角漾起的笑,被晨光镀了层浅金,明亮又耀目,看的敖澍挪不开眼来。
敖丙和哪吒在花城过了新年,也看了一场日出之时的花瓣雨。
哪吒六只手在半空抓花瓣,速度快得跟在捡芝麻一样。
敖丙伸手托住一朵完整的桃花,他把色浓艳艳的花别在哪吒的耳边,哪吒耳廓红了一下,脸上再次摆出不耐烦的表情,像个得了便宜却害羞的小狗。
敖丙想,要是有朝一日,天下安定,师父、父亲、哪吒都可以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到了那时,他又会在哪里呢?
“这个明明更适合你。”
哪吒在漫天飞花中抓了一大把,然后手忙脚乱地编了个歪歪扭扭的花环。
他把花环戴到敖丙头上,银蓝的发丝,像倾斜了一地的月色湖水,湖水托着五彩艳丽的花瓣,在屋内留下满室芬芳。
敖丙歪过头,调侃地问道:“好看吗?”
哪吒眉心一蹙,瘪着的嘴角抖了三抖,那别在耳侧的桃花,脱色一般,染红了哪吒的脸庞额角。
窗框框出了屋外满城花色锦绣的美景,窗框也框出了屋内,言笑晏晏的双人画幅。
往后余年,每每想起当日,都让敖丙心间一颤,似有一朵红莲,被他养在了心湖当中,莲徐徐的开着,在他心底扎根蔓延。
敖澍在花城放肆了两日,第三日,敖丙要带他回去了,敖澍恋恋不舍地想买点纪念品带回去,这个给敖光,这个给亚父。
最后敖澍拿了一袋花种子,还抱走了一个瓮。
敖丙问他这要送给谁?敖澍抿着小嘴不答。
敖丙笑他小小年纪也是有心事了啊。
敖澍靠在敖丙腿边用力蹭了蹭脑袋。
敖丙的柜中,有一个巴掌大的小瓮,里面有土,土中有一颗焦黑的种子。
种子已被烤熟,自然无法长出花来,但敖丙还是很宝贝的将它留在身边。
敖澍想知道那是什么花的种子,可惜连卖种子的老板也认不出来,所以敖澍把摊位所有种子都买了一遍,想着总会种出爹爹想看的花来。
不过等敖澍回了龙宫,我才告诉他一个悲剧的消息。
龙宫水汽充沛,不见天日,感受不到风,种子在龙宫,可是发不了芽的。
“那有什么法术吗?”敖澍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我好笑地掐了掐混元珠软胖的脸颊。
“若是用法术,那还是你精心照料得来的花吗?”
哪吒和敖丙离开花城时,花妖教了他们一个可以快速让种子开花的法诀。
回家的路上,哪吒看到路边的小花,就想试一下,再试一下。这一路试了过去,弄得满路芬芳,花开遍地。
为了阻止哪吒这破坏季节的行为,敖丙给他买了一袋子桃花种子,并让他试试亲手种一株桃树来,不准用法诀,用了算作弊。
哪吒一个属火的家伙,跟敖丙一个属冰的龙,两人凑一起,那绝对是植物种子的噩梦。
在烤熟了第十颗种子后,哪吒彻底放弃,拒绝再进行无用功。
敖丙笑称他俩就不是干细致活的料,可哪吒不服,你越是说他什么不行,他越是要给你干行了。
“你别笑了,给小爷等着,我早晚要种一株桃树给你!一定!”
敖丙抿着嘴,做了个不笑的表情,可惜哪吒不买账。敖丙凑过去哄他,还发誓一定会吃到哪吒种的桃子。
桃树年年终相似,不见归人入梦来。
八
敖澍的种花大业,磨蹭了七年,终究一无所获。
虽然他每天捧着瓮去海面晒太阳,吹海风,又把龙宫过剩的水汽烧掉,但最终也不过是烩出一盘海鲜——烤熟了两只水母和一条鲨鱼。
敖澍十二岁时,敖丙大病了一场,从年头一路病到年尾,中途数次我都觉得他要撑不下去了。
心血耗尽,丹珠不在,就算有我的龟甲顶着,身体还是一步步衰弱下去。
若是说之前敖丙不敢走,是怕敖澍的能力不够扛天,现在他不敢走,却是因为一直没把真相告诉敖澍。
敖丙总觉得,只要他多留几日,就可以让敖澍少受几日的罪过。
我叹灵珠子还是过于善良,这种与天争命的举动,如何容得下一丝慈悲与怜悯。
“可我总觉得,他有哪吒的一半,不该再这般劳累。”
哪吒以魔丸出生,受尽白眼,好不容易躲开天劫,却又背上母亲和陈塘关万万之民的性命。
人不能这样,总想着把他人背起,却一个也不放下。
我笑敖丙是痴人,若哪吒是那一路奔波之人,那你呢?你若是放得下,如何会继续独留。
魔丸和灵珠,同生共死,明明是一道去应得天劫,去做的那分天裂地的伟岸功业。
何以只有魔丸消匿,灵珠独留?
敖丙眨着怔忪的眸子,许久没有回话,在我以为他要睡着时,他握住了我的手,寒凉得好似他已化为寒冰,凝为玉石。
“我说,我不独活,但他,骗了我。”
敖丙轻蹙着眉,眼中水色涟涟,他似是要哭的,却又实在掉不下泪来。
天地分隔那日,封神榜业已颁布。
那场王朝更迭,两教争锋的大战,死了太多太多的人。
可能上封神榜的却并没有那些被烧成灰烬的民,被砍杀致死的兵。
敖丙与敖闰第二次对峙,他姑姑轻描淡写的说尽了封神榜的荒唐,所谓封神,只是让他们精怪死后,换个神阶的身份再来,然黎明百姓,与他们何关。
封神那日,敖丙看到,死去的龙王们如敖闰所言,全都回来了。
哪吒站在封神榜的金光之下,用力握住敖丙冰凉的手,敖丙反握了回去。
殷十娘也在封神榜上,那是给哪吒的安抚,是上天对他的招安。
敖丙看到哪吒眼角有泪闪过,哪吒朝母亲迈出一步,他主动抱了母亲,只一下,就一生。
哪吒问敖丙:若我还是不肯妥协,不愿低头,你可愿跟我一起。
敖丙好奇道:若我不愿,你当如何?
哪吒噎了一下,手指抠着脸,气哼哼道:那我就再不来找你。
好幼稚的办法。
敖丙眨着眼,好笑的弯下腰来,眼下饱满的卧蚕,金灿灿的亮着光儿,好像萤火重重,皆落于他的面上。
“哪吒,这封神榜,我不认。”
若是认了,他敖丙就愧对龙族众生的栽培。那万万海底炼狱的妖魔,他们本不该成为天神们的养料。
哪吒也不认,他是个坏孩子,出生起就是魔,魔那么坏,所有人都怕他,惧他,可他只是做了一件他该做的事,那些人,就如此傻乎的来感谢他。
“要是引来天劫怎么办?”哪吒望着天空,大罗诛仙,列阵天上,显得他们如此渺小,如此无力。
“那就一起扛。”敖丙张开秀气的五指,把哪吒的拳头包裹在里面,哪吒皱了皱鼻子,反手将五指张开,和敖丙十指相扣。
可天劫落下时,哪吒撒谎了。
哪吒拜别了父母,托哥哥们以后代他尽孝,此后天地两分,天上天有仙,万丈地有人,他们此后各不相干,再不会有谁,支配着谁。
“母亲——”
请自珍重。
混元珠诞生于天地大荒,万物混沌之年。
他们本不会有心智,也不会有肉身,更不会区分出魔与灵。
因为神仙想要他们变得软弱,所以他们被分了开来。
可神仙想的,就都对吗?
裂分天地,左右仙凡,违背天道。天劫浩荡而至,雷鸣电闪,敖丙银白的龙身盘踞在哪吒头顶,他身上的鳞片被电光掀开,血肉模糊。
哪吒要取出与血肉交融的魔丸,敖丙要助他重塑混元珠。
哪吒说,他有三昧真火,可以把灵珠魔丸同时炼化,所以敖丙得把灵珠交给他。
哪吒说,我们同生共死,此后化为一颗混元珠,再也不分开。
哪吒说,我不知道这样对不对,我只是不想你死。
混元珠被三昧真火重新炼就。
哪吒在天劫中粉身碎骨,肉身垮塌,铸就了一个全新的生灵。
敖丙被天劫劈断了龙骨,他一边咳血一边在灰烬中寻找着哪吒。
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没有哪吒,没有混天绫,没有风火轮,只有一个小小的初生的混元珠。
敖丙抱着混元珠用力张着嘴,却只能发出戚戚的喘息。
他从天明跪到天黑,天幕已分,神仙再也无法随意下凡,可哪吒呢?哪吒去哪了?
为什么说好了一起扛,最后却要独留我一人?
敖丙想不明白,他跌跌撞撞地起身,他朝未知的前路跑去,他不知自己该去哪,他只是无法再留在那儿。
混元珠在敖丙怀里安静地睡着,浓黑的乌发,披洒在敖丙被天劫灼伤的手臂上,很疼,但也有些痒。
抱着混元珠离开的第三日,敖丙被申公豹追上。
敖丙睁着空茫的眸子,嘶哑着声音,他求师父救救哪吒。
申公豹救不了哪吒,申公豹也救不了敖丙。
他为了成仙,替玉虚宫做过太多罪孽,这些罪孽后来反哺到了申公豹自己身上。
他失去弟弟,失去父亲。
他本是为了家人,才想出人头地。
可若是妖活着,不用胆战心惊,不用害怕被人类驱逐,被神仙捉拿,那他还会想爬那登仙梯吗?
申公豹不知道,他只知自己罪孽深重,他助阐教挑起封神之战,死伤百姓万万人,妖魔尽数成为教派夺权的养料。
他努力过,想要改变,但失败了。
“天地、地虽、虽分,可若是想、想重连,也非不可能。”
若人间没有魔丸灵珠,没有可以与一教之主抗衡的混元珠,那天地合一,早晚都会发生。
“师父,我该怎么做?”
敖丙想,让他做什么都好,让他付出生命也罢,他已经活够了。
“把、把、混元珠,养大。”
就像申公豹对敖丙,太乙对哪吒那般。
养大混元珠,教导混元珠功法,让混元珠承袭天命。
“在他、长大、大之前,不能,暴露。”
敖丙取出灵珠之力,交付给了哪吒,哪吒身死,天劫以为混元珠消散,所以暂时隐退,可若是让天上发现混元珠已经重新融合为一幼童,那劫难将至,不可躲避。
哪吒的肉身,敖丙的龙筋,申公豹的妖血,混元珠的神力。
敖丙抱着化为龙子的敖澍,面上除了血污,已经不见哀凄悲恸。
申公豹取出全部妖血,浇灌了混元珠,化形的身体慢慢退回到野兽的模样。
他成了一头疲惫的花豹,跟在敖丙身边,慢慢地向海边走去。
看到海的那日,申公豹消失了。
敖丙在海中等了许久许久,都再没见到师父的花豹回来。
等到沧海夜明,月上当空,敖丙忽然想明白了。
于申公豹而言,成仙是唯一的选择,所以他勤勉奋进,不敢松懈。
现在天地已分,仙妖人魔,再无阶级。
如果可以选,申公豹更愿意做一头山林中奔跑的豹,没那么多拘束,没那么多歧视,没那么多钩心斗角和权力倾轧。
只是一头豹和另一头豹,只是申公豹和申小豹。
我给敖丙掖了掖被角,他似是做了一场美梦,苍白的唇角在梦里微微翘着,露出一抹好看的笑。
我猜裂分天地那日,魔丸未尽之语,当是与你一般,别无二致。
回想那日,敖丙对我垂泪说着:亚父,我心悦他,我心悦他。
哪吒想来,也是如此啊……
哪吒说,我不知道这样对不对,我只是不想你死。
因为哪吒喜欢敖丙,因为喜欢就是希望对方可以好好地活,可以代替自己,看这波折后重新站立的人世,看千山万水,看星河璀璨,看大漠孤烟,看山海变迁。
这世上,情情爱爱,恩恩义义,看得多了,也就如太阳下山时的赫赫鎏金,远看一场坟堆,埋尽伤心人的往事。
与敖丙的对话,让我苍老的记忆有了些许微澜,我于大梦之中,看青灯笔墨,看大荒众人,看沧海桑田,我看金龙朗笑于天地,我见大禹垮波涛救人间。
这人世最大的谎言,就是一切都会好起来。
而人与人之间最远一次交心,就在生死存亡的顷刻。
我喜欢你,所以我想你活着。
我喜欢你,所以我想与你同去。
魔丸与灵珠,相伴而生,自当相随而死,可哪吒啊,你怎会忍心,留他独活。
九
敖澍十四那年,敖丙终于是耐不住我的催促,把混元珠之事,告知了敖澍。
彼时幼童,早已长成青葱少年,他如愿比敖丙高了不少,却还是比不过自己的祖父敖光。
敖澍听完敖丙的话,面上倒未见任何不满。
其实我们都是多虑,他天生神力,早慧早觉,到了十四岁还无法化龙,那自是因为他并非天生龙子。
“所以爹爹的病,是因为龙筋在我身上吗?”
敖澍从垂眸沉思中惊醒,仰头看向敖丙时,鼻头已然泛起红来。
“若我把龙筋还给爹爹,你会多陪我些时日吗?”
敖澍紧紧握着敖丙的手,曾经他的手那么小,放在敖丙掌心,连掌心都填不满,现在他已经比敖丙更加高大,可以把敖丙的手,完全攥住。
敖丙没有回话,他给不了敖澍想要的答案。
敖澍伤心到甩门而去,我在屋内叹息,却也不忘安慰敖丙,那孩子总会想通的,因为他是哪吒用肉身留下的混元珠,是敖丙忍抽筋之痛,也要亲自教养长大的孩子。
敖澍是万事万物,是魔丸与灵珠留给世间的保障。
“亚父,我想母亲了。”敖丙只见过母亲一面,可敖丙一生,见过一面的过客何其之多,却独独不该与母亲,只此一面。
“你母亲当也在想着你呢。”
敖丙扯着嘴角笑了笑。
他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散为一团气音。
那句——我也想哪吒了。
终归是没有说出口来。
想又如何,你却不肯入我梦来。
将混元珠一事交代后,敖丙似是终于做完一切。
他说,亚父,我想小睡一会。
这一睡,却差点离于梦中。
敖澍跪在床头痛哭,他哭到干呕,泪盈满面。
“阿爹,我把他还给你,我把他还给你可好。”
敖澍把头埋在敖丙的肩头呜咽,他总会在梦里,看到那个身影。
如烈焰,如太阳,如赤子一般的家伙。
他在水中央,他宛在水中央,他从不靠近敖澍,却像在隐隐约约地宣告着什么。
敖澍想,也许哪吒是在说,我来了,我要将他带走了。
“澍儿,他是他,你是你,不一样的,不必强求了。”
敖丙也曾期待过,期待敖澍也许是哪吒,只是被天劫夺走了记忆。
可后来他想明白了,哪吒不在敖澍身上,而在他心底,他终归要去找哪吒的,可敖澍会活着,会长长久久地活着。
“对不起,对不起……”
敖丙想,他还是把这么沉重的担子,丢到了敖澍身上,那是让人难以想象的千斤重担。
是魔丸灵珠、是陈塘关百姓、是申公豹、是妖族、是无数人命换来的结果。
“爹,花要开了,花就要开了,你再等等,等等。”
敖澍养在小瓮里的种子,开出了两片嫩芽,葱绿青翠,生机勃勃。
敖澍想,只要再等两月,就会等来花开,到时他会把花,簪到爹爹的发间。
敖丙看着我,他看了我许久许久,直到那双轻灵的眸子渐渐浑浊。
“原来,他也同我一般。”
敖丙的声音渐渐低沉,我感受到埋在他体内的龟甲正用尽气力地挽留。
此刻龙宫内外,静默岑寂。
敖丙终于想明白了哪吒裂分天地那日的意思。
我喜欢你。
我也一样。
“我道此生如簪雪,世事难得瓮头春。澍儿,怜取眼前人,别像我,花了那么久,才想明白。”
敖丙说完这句,咳喘的声音淡了下去。
屋内只剩敖澍抽泣的低吟,还有敖光克制不住的叹息。
终
敖澍梦里的人,随着敖丙一起消失了。
敖澍问我,他们是一起转世去了吗?
我拎着被敖澍发火时烤熟的章鱼,叹着气默默收拾着烂摊子。
魔丸灵珠,相伴而生,相随而死,既然一人活着,另一人自是要换种方式陪伴左右,可惜敖丙不知罢了。
夜里,我伏于海眼之上,梦里来了不少故人,他们与我一一拜别。
千年一瞬,竟已过去这么这么久了。
在梦的最后,我见灵珠拉着魔丸而来,我弯着眼,终是见到这位赤子丹心的三太子。
他与我想象的并不一样,俊美无俦的脸上,挂着三分凶戾,三分犹豫,三分害羞,还有一分不易察觉的妥协。
敖丙与我拜别,他喊我亚父,那清朗的声音,脆生生地回荡在梦中,竟让我生出一丝不愿醒来的惆怅。
梦中的桃花开了,艳艳的别在哪吒耳边。
经年不见的桃树结了果子,一颗两颗三颗,颗颗落入梦的霓裳。
敖澍三十那年,敖光把龙王之位交予他,然后独自回了东海。
敖光告诉我,他要去找夫人,去金龙消亡之地,也是敖丙第一次见到母亲的地方。而敖澍,就得拜托丞相多加照拂。
新年将至,敖澍想去城里买些吃食。
上岸那日,天上落了大雪,纷纷扬扬,飘飘洒洒,海面一片漆黑寂静,渔火之光也被疾风湮没。
敖澍去了城中,灯火如昼,人潮熙攘。
敖澍路过一家卖桂花糕的铺子时,他闻到股熟悉的味儿,像他曾在敖丙身上闻到的那般,轻甜却不腻人。
敖澍问店家从哪来此做的营生?店家道,她的母亲曾在花城,拜一糕点师父为师,师父去世后,母亲一路走回了家乡,在此处支棱了个铺子,只是前些年战火不断,她随难民逃离这里,后来病死了她乡。
店家学了母亲八成的手艺,回到故地办了这个摊位。
敖澍买了三块糕,两块揣在怀里,一块自己拿着吃。
行路间,大雪飞扬,纸伞交叠。敖澍没有撑伞地走在雪中,雪片落在发间,融化成水,他与一位红衣墨发的少年擦肩而过,一股心悸莫名而来,敖澍回首,灯火通透,明媚温柔。
红衣少年买了两块桂花糕,揣在怀里向远处跑去,他面上带着一丝凶戾,笑意却冉冉如旭阳,暖得那般透彻,让人一见难忘。
红衣与白袖交叠,漆黑的发尾甩动到一起,宛如结发。少年牵起少年的手,落雪在头顶,在簪间,被融化。
他们风吹雪满头了白发,也算共与此生白首。
而敖澍望着他们,久久不语,直到目力极限,再不见二人的身影,敖澍抬起手,交叠于胸前,向着少年们远去的方向,沉肃一拜。
完.
因为评论很多友友提到《敖丙传》的事。
我19年磕藕饼时,那会这本书,宣传上是说官方设定,我当时看了一部分,但后面淡圈后,并未关注这本漫画后续的操作。
写簪雪真的是一时兴起,文发出后三天,敖丙传上热搜,不少友友提醒我,敖丙传设定和电影冲突了,我也去了解过,因为一直没有想好如何修正,部分逻辑无法圆回来,所以纠结了一段时间,很抱歉引起争议。
目前已经删改了文中有争议的部分。
希望大家每天都开心,笔芯。
文章名是从“我”,也就是龟丞相的角度来写——雪落簪上却不融化,是为时间停驻。
赑屃的故人皆已不在,他的时间停下了。
敖澍见到藕饼的转世时,雪会融化了,所以大家都在往前走了。
好久没写藕饼了,一下子鸡血上头,两天之内,仓促成文,若有不足,请多见谅。
如果看到最后,请给我条反馈评论吧,谢谢!
【藕饼】听说那个中坛元帅仗势欺龙了
全文免费,彩蛋是不影响正文的小故事。
本篇可以算中坛元帅去东海抢亲的前篇,在还没戳破窗户纸之前,相互暗恋的小情侣还有点苦日子过,哪吒觉得他是在和敖丙你侬我侬,敖丙觉得哪吒是用权势在逼他。
本篇算是后面几篇分支的总章,合集里后面跟着的三篇发火了,受伤了,出门了都在这章的时间线上
其实在华盖星君和中坛元帅刚刚和好、还没正式成婚和确认彼此的心意前,他们的关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处于一个······十分微妙的状态。
简单地来说就是一个...
全文免费,彩蛋是不影响正文的小故事。
本篇可以算中坛元帅去东海抢亲的前篇,在还没戳破窗户纸之前,相互暗恋的小情侣还有点苦日子过,哪吒觉得他是在和敖丙你侬我侬,敖丙觉得哪吒是用权势在逼他。
本篇算是后面几篇分支的总章,合集里后面跟着的三篇发火了,受伤了,出门了都在这章的时间线上
其实在华盖星君和中坛元帅刚刚和好、还没正式成婚和确认彼此的心意前,他们的关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处于一个······十分微妙的状态。
简单地来说就是一个不张嘴,一个犯懵。
照理说这神也封了天也登了,大事已了各归其位,眼见着这俩离心意相通就差临门一脚了,往日里同哪吒交好的各位兄弟们终于发现我去,不对,临门一脚没人踹,本该光明正大在一起的两位奔着世风日下、道德沦丧的方向狂奔而去了。
最先觉察到猫腻的是杨戬。清源妙道真君混迹于人间数十载,为人为神底线忽高忽低,上到烹茶煮酒吟诗作赋,下到花街柳巷十八摸堪称是无一不知。为此一日清晨他提着酒去元帅府想找哪吒痛饮整日时,敏锐地发现有个人影弓着身偷偷摸摸地从侧门溜出来就要跑。
“谁!”
大白天的元帅府敢进贼?真君手中三叉两刃刀翻手一亮,闪身间落至那人身前,刀刃一出直接抵在了那人脖颈上,又在看清了那人惊慌的眉眼后瞬时收了回来:“敖丙?”
眼前衣冠不整神色慌乱的确是华盖星君敖丙无疑,此刻他面颊上依旧泛着绯红,往日里从来平整端正的衣衫也穿得乱七八糟像是胡乱套了就跑的。似乎是没想到出门会被人撞见,敖丙扯着领子不敢松手,生怕脖子上那些露骨的红痕被心思剔透的清源君看出异样,他匆忙向杨戬行了一礼:“真、真君。”
杨戬皱着眉收起兵刃,目光在他身上略打了一眼就明白了发生了何事。他干咳一声错开眼,不再看眼前快要无地自容的华盖星君:“别怕,我只是来寻哪吒饮酒——你等下回星宫收拾一翻,回来一起?”
“······谢真君好意,小仙还有旁的事情,今日便罢了。”敖丙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婉言回绝后转身便跑走了。杨戬盯着他远去的背影半响,眼珠一转间觉察到好像不太对。
府内的中坛元帅显然方刚睡醒不久,杨戬进来时他正赤着精干的上半身半卧在莲台上打哈欠,满脸的不耐溢于言表。真君将酒丢给他,有些好奇地看他二话不说拍开泥封便仰头痛饮:“我方才进来,瞧见敖丙了。”
闻言哪吒动作一停,他放下酒坛,原本烦躁的目光径直落在他身上:“他跟你说什么了?”
“?”
不知为何,真君居然莫名从他的眼神里感知到了敌意:“没什么,他跑得鬼鬼祟祟的差点被我当贼人拿了,我邀他一道喝酒,他转身又跑了。”
“······”哪吒闭上眼揉了揉头,身上那股压不住的火气肉眼可见地更重了。杨戬注意到他的肩膀上除了莲花纹外似乎多了点细微的伤痕,只琢磨了半响便打趣他道:“看你这反应,莫不是春宵一刻人家不愿意,你太凶把人吓跑了?”
哪吒睁开一只眼看他没回话,态度摆明是默认了。
不是,你等会?
这下连杨戬都有片刻迷茫了,聪慧如他思来想去,这种情况落在人间都只有一种说法:“兄弟,如果有冒犯我很抱歉——但是现在的情况是,他不愿意,你来硬的?”
“小爷我又没强迫他!”哪吒烦躁地将空了的酒坛朝边上重重一摔,坛子登时便四分五裂地炸开了:“昨日我请他来一起踢毽子,踢着踢着他说天晚了该走了,小爷生气了躺在这说不行他今天不能走,他愣了一下就自己也躺过来了······”
“——我猜,他是不是还问你你想要做什么?”杨戬突然开始怀疑自己眼前的兄弟其实是个傻子:“然后,你就没把持住?”
“······他靠得那么近,身上又那么香,小爷我就是想抱一下多闻闻。”哪吒抓了把自己的头发,声音蓦地低了许多:“谁让他一直喊什么元帅大将军的,他不知道我叫什么吗?小爷听着烦。”
“哦——”非常好,杨戬已经摸到了事情的真谛了:“那明白了,他把你当位高权重的神仙,你做什么他都不能拒绝。在人间,这种情况叫仗势欺人,强抢民男,丧尽天——”
“狗屁位高权重,他不是小爷的朋友吗?!”哪吒一下炸了,他从莲台上直接跳起来:“小爷什么时候欺负他了?!”
“很遗憾,从他的立场看,是这样的。”相较于哪吒的激动杨戬就淡然了许多:“谁家的朋友也跑不到床上。我猜,他是不是,不知道你的心意?”
“······”至此哪吒安静了下来,方才快要暴涨的护身烈焰都平息了不少,他脸上少有地带了几分茫然:“——小爷没和他说过吗?”
清源妙道真君闭目扶额,一时间有些无语了。
同样觉察不对的是自西天取经归来后来天庭做客的玉龙三太子敖烈,算辈分他是敖丙的表弟,虽说父辈们闹了不少矛盾隔阂,但以后他们小辈们毕竟还是要相处的,是以敖烈递了拜帖,前来拜会自己这位久闻大名的表哥。
他被人恭敬地请进了华盖星君府中,一路上没瞧见什么人在,敖烈有些诧异于为何这里如此冷清,敖丙亲自为他煮茶招待,茶香袅袅,敖烈终是没忍住发问道:“敖丙表哥,这天上有人敢欺负你?”
“嗯?”敖丙有些疑惑,觉察到他似乎在看自己被衣衫遮掩起的胸前,想起前夜哪吒发狠在那处印下的莲花纹,明知敖烈看不见,他还是不自在地理了理衣服:“没有,我在这一切都好。”
敖烈取经的路上听大师兄说了不少关于灵珠和魔丸的事迹,敖丙这样摆明了是有所遮掩,他越想越奇怪,不由得开口道:“三坛海会大神与你是至交,这天宫里还有敢同时得罪你们两位的?”
听见那个称谓后的敖丙脸色一白,敖烈一愣,惊觉自己似乎发现了事情的真谛。
于是第二日孙悟空找上了中坛元帅的门。
“兄弟,你这搞的俺老孙都看不懂了。”
孙大圣大咧咧地往元帅府一尘不染的地面一坐,面对脸色有些阴沉的哪吒,他大手一挥开口道:“你跟那灵珠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俺老孙还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这怎么昨日我四师弟从天上回来,来同我告状说你仗势欺压他表哥?”
“······”哪吒的脸上没有表情,闻言只侧目朝他看了一眼:“他是这么说的?”
孙悟空琢磨了半天也没想通哪吒说的他是敖丙还是敖烈。他四师弟小白龙昨日气得破口大骂,说什么也要抄家伙找还在外未归的中坛元帅拼了。孙大圣好说歹说猴毛都愁掉了一地,敖烈都没信这俩人其实是你情我愿的。
“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瞅你干的这个事!”孙悟空拍拍旁边被一道拉来的杨戬,后者刚端起杯酒,被拍了半天肩膀手上都稳如磐石杯中酒纹丝不动:“俺老孙有点闹不明白,三眼你说,这叫什么来着?”
看穿了一切的真君眼都懒得抬一下,直接重复了一遍上次的话:“仗势欺人,强抢民男,丧尽天良。”
“啧!”
中坛元帅盘膝坐在他们对面,今天早上一睁眼敖丙又早早地跑不见了,他所有的好心情都在摸到冰冷的被衾后荡然无存。少见的不知所措感使得哪吒这会连骂人都没什么精神,手拄着脸一副耐烦的表情对着两位过命的兄弟:“说完了?说完了滚,小爷还得去找敖丙问问清楚。”
还去?孙大圣和真君对视一眼,真君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不耻下问的姿态:“你且先等等,你现在过去,找他要说什么?”
“问他为什么天天早上一睁眼就躲着小爷!”哪吒瞪他一眼:“上次你说是小爷没说明白,这次小爷昨晚明明都跟他说了,他今天还是又跑了!”
杨戬额上的第三只眼眨了眨,难道华盖星君对这傻子没意思?不应该啊。
他没由来有点不好太的预感:“你昨晚是什么时候告诉他的,华盖星君是什么反应?”
中坛元帅回想了片刻,又咂嘴啧了一声。
昨夜敖丙显然是有心事,折腾到半夜完事后他双眸失神地躺在床上,哪吒搂着他的腰不放,手下柔软的触感让他爱不释手:“怎么不休息?”
“元帅······”
敖丙侧过脸,刚一开口就被哪吒皱眉以吻堵了嘴。偷香成功的威灵显赫大将军将他人整个身体掰过来朝向自己,另一手还徘徊在被扯过来搭在他腰上的那条修长匀称的长腿上:“重新叫。”
“······哪吒。”两人的面庞近在咫尺,敖丙垂下眼不看他,声音还带着些许喑哑:“小仙——”
话音未落腿上就被重重地掐了一把,敖丙的话梗了回去,不得不重新开口:“哪吒,我有事想问你。”
“小爷也有事要跟你说。”哪吒听他这话目光微动:“你先说吧。”
“就、就是······”他与哪吒的事情在天宫中并非秘密,只是被传得千奇百怪什么情节都有。诚然曾经他们有过并肩作战的时光,可那之后敖丙死了太久,活过来时哪吒早已登高位,身边多了无数生死相托的兄弟,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哪吒似乎都没有再纠缠他的原因了:“你、我······我们这样,于理不合,你为何——”
“理不理的,有何用!”哪吒没听出他话中的纠结之意,只当这条总躲着他的傻龙终于不躲了决定开口问他的心思了,面上不显心中却一喜:“世俗的理法多了,但是小爷喜欢你,管他旁的做什么!”
他的话听得敖丙脸色发白:“喜欢、我?”
他们曾经一同在街市上买过一个漂亮的玩偶,哪吒抓着它展示给敖丙看,兴冲冲地表示小爷喜欢这个,就要这个!
而现在他说喜欢的语气,和那时一般无二。
“对。”哪吒丝毫没觉察眼下的情景多不适合剖白和倾诉,只一股脑的想告诉敖丙自己的心思,此刻他眼睛都少见地亮了几分,直视着敖丙反问道:“你喜欢小爷吗?”
“······”
敖丙很长时间都没说话,哪吒又重复了一次,这次等待的时间或许更长了,直到哪吒没由来得皱眉有些紧张起来时,他才听见敖丙声音极轻地回答了他:“——应该吧。”
是啊,敖丙被激动的哪吒复又搂在怀中时心下一阵苦笑,我喜欢他。不然换个人来这样欺负他,敖丙拼个鱼死网破也非要打个你死我活。只唯独这一个祸头子招惹他仗着他心软肆无忌惮,将他彻底拿捏住了。
敖丙闭上眼睛,心中一声长叹。
“······我知道了!他当时一定是没听清楚,我现在就去找他再说一遍!”
思及此处哪吒从地上猛地跃起,二话不说朝着外面就要飞奔而去。孙悟空措不及防被他带起的灰呛了一口,瞠目间看着那货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了。
大圣挠挠头,转身问身边正在不语喝酒的杨戬:“俺老孙出家人到底不太懂这些——你说他这个情况,病到什么程度了?”
“——无药可解。”清源妙道真君不慌不忙地将酒饮尽了:“相思成疾啊。”
中坛元帅现在满心满眼只想见到自己的半身灵珠。
至于看到要说什么、要做什么,那些都不重要,他只是想见他,非常想,并且一定要在现在看到他。
华盖星君府邸的门常年对他开放着,哪吒一路上畅通无阻。敖丙往日里喜欢在宫殿内的池潭中修行或是在书房内读书,可中坛元帅的神识只略从这两个地方扫了一眼,便觉察到敖丙并不在此。
敖丙在······
“哪吒。”
哪吒停下了脚步。
敖丙一身轻衣站在院落中的古树边上,一如当年他们初见时的模样。远远地瞧见他来,敖丙久违地对他露出了个极淡的笑容。
他朝哪吒伸出手,手中是那枚有些陈旧的毽子。
“我把这枚毽子的毛重新梳理好了。”敖丙轻笑着,对着哪吒道:“要一起来踢吗?”
(彩蛋是后文抢亲那篇雷震子去找敖丙的前因后果,这俩情窍半开不开还得有人出手,和另一篇文做了个小接引内容~)
【藕饼】锦绣前程
他偏要同敖丙,不错过,不放手,不忘情,不参透,一生一世,至死方休。
电影线,HE,与天斗。1.7w字全文完。
微博同名@兔洛琳,番外沉醉东风请见微博置顶传送门
【零】
“哪吒回来了么?”
太乙在诛仙柱前抬头,柱上盘踞着一条小白龙。那还是条幼龙,却已是造化钟灵,甲光粼然,龙目湛湛,被一道狰狞疤痕蜿蜒割开的脊背秀峻如云山。
可他没机会再长大了,抽了龙筋的龙能活到如今已是奇迹。太乙真人踩着碎鳞,站在小白龙淌下的血泊里:“还不曾。”
“莲花三太子随姜尚出西岐,破三十六路征伐,已擢升先锋官,战功勇名,彪炳宇内。”
小白龙不由笑了,目光盈盈,眼底尽是神往。他声音清越,吐字却有...
他偏要同敖丙,不错过,不放手,不忘情,不参透,一生一世,至死方休。
电影线,HE,与天斗。1.7w字全文完。
微博同名@兔洛琳,番外沉醉东风请见微博置顶传送门
【零】
“哪吒回来了么?”
太乙在诛仙柱前抬头,柱上盘踞着一条小白龙。那还是条幼龙,却已是造化钟灵,甲光粼然,龙目湛湛,被一道狰狞疤痕蜿蜒割开的脊背秀峻如云山。
可他没机会再长大了,抽了龙筋的龙能活到如今已是奇迹。太乙真人踩着碎鳞,站在小白龙淌下的血泊里:“还不曾。”
“莲花三太子随姜尚出西岐,破三十六路征伐,已擢升先锋官,战功勇名,彪炳宇内。”
小白龙不由笑了,目光盈盈,眼底尽是神往。他声音清越,吐字却有些含混,听去像含着什么东西:“我一直在等他。”
“他不会回来。”太乙盘腿坐在猪上,静静同这条重伤垂危却不肯解脱的小龙对视:“他已经不记得你。”
小白龙眸中神光光恍恍惚惚地暗淡下去,如同罡风过处一尾不堪摇的孱弱风烛。可那点飘摇烛火终究寂寞而倔强地亮着,小白龙张开口,口中有一点樱色。这一次太乙看清了——他衔着一枚左旋的海螺。
“没关系,我会一直等。”昔日的龙三太子轻声说,端然而静,乖巧得一如往昔堂前行弟子礼。他眼瞳莹润,目光悠悠然落在极远处,映照着天河里的星星:“他的心在我这里,我要还给他。”
【壹】
数载前,天劫后。
可怜太乙三花聚顶被一道天雷削了个干净,还要骑着猪为两个孩子四处寻找重塑法身的材料。魔丸灵珠却是在社稷图里逍遥自在,图中哪吒早已玩熟了,成日拉着敖丙嬉闹。偌大幻境只有他们两人,流风过处,影皆成双。
偶尔敖丙也会教他些新奇玩意儿,哪吒自小不怎么出李府,社稷图中又只能见到敖丙一人,自然他教什么就是什么。比如臭棋篓子申公豹的首席大弟子教昆仑第一臭棋篓子太乙真人的徒弟下棋,哪吒还以为撇去申公公,敖丙棋技三届第一。
输了一晚的哪吒空出一只手挠头:“我可以悔棋么?”
敖丙笑得如沐春风:“你这局已经悔到第十六次了。”
他话音未落,哪吒五只胳膊已经开始行云流水地提子,也不知道要悔几步:“债多了不愁,多悔一次不多。”
灵珠依然笑得温雅纵容:“你悔棋归悔棋,把偷的子放回去吧。”
“还有,都答应你悔棋了,等会继续下的时候,可以不拽我尾巴了吗?”
哪吒两只胳膊枕在脑后,咬着草茎望天哦了一声,伸手又捋了把手感颇好的小龙尾才恋恋不舍收了手。敖丙悄悄把尾巴收回袍摆下,玉琢似的脸上依旧端方镇静,龙角尖儿却已然红了。
一晚棋下得热火朝天,哪吒输急了眼,干脆现了法身以示认真,鏖战酣处六只胳膊忙得不可开交,一手执子一手扶枰一手挠头,另有三臂不忘偷子、捶桌和揩油。敖丙倒是气定神闲,颇有几分任尔三头六臂我自岿然不动的从容气度。可他架不住哪吒闹起人来蛮不讲理又强词夺理,说自己法身都都被看光了,敖丙也要给他瞧瞧漂亮尾巴。
龙三太子被磨得无奈,板着白壁样的脸儿不假辞色,一截明如练的粼粼长尾却自桌下悄声探了出来,在哪吒脚踝上不轻不重地一扫,旋即又远远逃开。
敖丙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听他的话,他对这个天命里另一半的魔丸从来没有办法,几分情难自禁的纵容,几分心绪莫名的悸动。
哪吒五只胳膊一起挠头,冥思半响,终于收了法身,投子认负。他一掀幻术变出的棋枰,躺倒在山石上晃着腿看天:“你又赢啦!没意思。有什么想问小爷的,问吧!”
“我已经没有什么可问的了。”连赢一夜的敖丙低头,很认真地掰着手指:“你是陈塘人士,李家三子,父系总兵,母亲殷氏,幼时……”
“停停停停!你查户籍啊?你有妹妹要嫁给我啊?”哪吒心头冒火,抱着火尖枪翻身坐起,迫到敖丙身前,满心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郁:“翻来覆去都是这些问题,那换小爷我问你好不好?”
他解了乾坤圈禁制,已然比敖丙高了,欺近的时候,颀长的身影几乎能将敖丙整个人笼在其下:“我问你,天劫时你为什么要救我。”
两人间不盈寸,近得呼吸相闻,敖丙望着他,龙角尖稍的红一点一点蔓延到耳根,却是咬着唇笑了:“你一晚上又是偷子又是悔棋,是不是就是想问这个问题?”
“我答过你:你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见哪吒一探手又要揪自己领子,敖丙忙一把握住哪吒腕上乾坤圈,急道:“不用在说我傻了。我早说过,不傻,谁和你做朋友!”
哪吒被他握住手腕,不退亦不进,黑瞳神色晦暗,只照着灵珠眼睛。
敖丙被他看得心虚起来,微微垂头避开他的视线,垂落的手指在身侧空空握了握,似还有热度残留指腹,一路烫到心尖。
他等得心都慌了,哪吒也未发一言。流风来来去去,似乎吹散了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敖丙还未回神,哪吒已俯身在他角上亲了亲。
亲完一把抱过龙尾,往脑后一垫,悠然自得地睡去了。
他睡得逍遥自在,敖丙却是慌了神,尾巴这般被人抱在怀里枕于身下,走不开,亦离不远,只能跪坐在一旁,看哪吒舒舒服服翘着腿,枕着他从不示人的尾巴午睡。
敖丙犯了会儿愁,被日光晃的炫目,便顺手摘了片莲叶遮在哪吒头顶,不让正午日头晒在他脸上。
他看着荷影垂落,落在哪吒眉目英挺的脸上,不由抿着唇笑了笑,忽然想在他身边一同睡去,不问外事,忘却明天。
敖丙抱着龙尾小心翼翼地和衣卧下,不让它惊动哪吒睡眠。两人近在咫尺脸对着脸,共享头顶一片小小荷叶。灵珠阖了眼,睫羽一颤,忍不住又睁开。
他目光垂落,瞥见哪吒腰间小袋挂着了线,那从不离身的护身锦囊开了个小口,露出海螺的一角尖尖。
【贰】
重修法身道阻且长,图中寂寞,两人修炼闲暇便一同瞧月瞧海瞧星星。哪吒枕着手臂,抬头看星垂穹庐笼盖四野,声音困惑:“敖丙,你为什么总在看星星?”
敖丙托着腮,有些出神:“山河社稷图中星野瑰奇,我从没见过,想记下来,日后讲给父王叔伯们听。”
哪吒打了个哈欠,一引混天绫,红绫匹练般展开,化作个载着他们荡荡悠悠的秋千:“星星有什么好看的,东摆西凑乱七八糟。还是月亮好,和外面一样又大又圆。”
他伸手框住月亮比了比:“也不知道爹娘怎么样了。如今人不见人,连月亮看的都不是同一个。”
敖丙低下头:“可我家人却是连外面的月亮星星也看不到的。”
哪吒听出他语气低回,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敖丙话音未落,魔丸啪的一声变作盒月饼跳进他手里,还给自己捆了个同心结:“怕什么,等我们重修法身,就带着风火轮去东海瞧瞧,不但请他龙王老人家看月亮,还给他尝尝陈塘关的点心。”
敖丙忍着笑,抱紧点心盒,认真道:“龙族百鳞之长,我们虽是妖族,但不吃人的。”
哪吒索然无味地坐回秋千另一侧:“没劲,小爷还想吓吓他们。”
他侧过头望向敖丙,目光中褪去玩笑意味,一厘一毫尽是认真:“不过我说的是真的,我陪你回家如何?你陪我天雷里走一遭,有什么事我也断然不会让你自己独抗。”
“你那法宝碎了,咱们一起想法子陪一件;你家要你封神登天,我们便一同建功立业;你要为亲族伸冤,我也一同陪你找神仙老儿们理论去。”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月野下,哪吒黑瞳中似藏着淬火的枪尖,他对敖丙说的话,句句算数,一诺千金。
敖丙十指在衣袖下悄悄握紧,他望着唯一会为他着想的朋友,目光深深,尽是说不出口的万语千言。
许久许久,他才开口,声音轻轻:“没关系。这些都是我使命所在,我该去承担的。”
他抱着膝偏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哪吒,忽地笑了,眉眼间鲜见地露出几分柔软的孩子气:“不过你要一起去龙宫看看,也是可以。”
“他们会喜欢你的,你像太阳。”
哪吒像太阳。
起于旸谷、归于虞渊、亘古不易、泽被万里,让所有生灵共沐其中的太阳。
当日陈塘关上火莲焚天,煌煌然如东暾。
幼时他灵珠托生,是东海底唯一自由的生灵,所有的叔叔伯伯都在等他长大,一点一点看他从壳中不足丈余的灵慧幼龙长成翩翩少年,不光为了龙族等待千年的转机,更因为他是死寂天牢里仅有一丝生气。
他是自由的,昔日的血战三千里的苍龙们看着他自海天间潇洒来去,依稀便是从前的自己夭矫于天际。
每次敖丙同师父出东海修炼回来,荒冢般的天牢总有几分热闹生气,叔叔伯伯们争相问他地面上的事。他们问草木葳蕤,问明月潮生,问重峦碧水,问这世间再平凡不过、他们却只能在梦中一见的景色。
然而问得最多的,还是太阳。
他们被困在天牢海底,看不见太阳。
龙族和天日间隔着天令,隔着他们的功勋,隔着千重锁柱,隔着深不见底的缥蓝海水,一层又一层地滤过光。
百鳞之长们自海底向着东方仰首,三千尺太长,入目只有无尽波光。
【叁】
哪吒并不懂敖丙千回百转的心思,只知道日后灵珠要做什么自己陪着他做便是。但敖丙夸他像太阳,太阳是重要且讨喜东西他还是知道的。转念再一想,这世间比太阳更厉害的东西好像也不是很多,一时间更是得意,很有些飘飘兮登仙的意思。
他受了夸就要表现,有想法立刻付诸实践。要为灵珠讨说法,首当大事便是好好修炼重塑法身,拎着枪说话才硬,有功业便有话语权。
敖丙还在出神,良久等不到哪吒回答,转头一看,只见哪吒头上祥云一片,人都已入定了,顿时哭笑不得,只能下了秋千盘腿坐在哪吒身边。
自从进了山河社稷图,敖丙便发现哪吒打坐时有个很坏也很邪行的毛病,就像午睡一定要枕着小龙尾巴一样,缠人无赖,心安理得。入定之时敖丙只要一离开他立刻就醒。反之灵珠在身边,且不知山崩于前海水倒灌会如何,反正敖丙怎么捏他的脸都没有反应。
真不知这是混元珠的奇妙天性还是他故意。
可敖丙对哪吒从来也没有办法,只跪坐在他身边,灵珠气息纯和,默默在一旁为他护法。闭目的哪吒敛去了平素的顽劣嬉闹,眉目深挺,刀锋般抿起的薄唇透着股英气。而这英气里又蕴着三分桀骜,一如他的火尖缨枪,不惧神佛。
敖丙凝视着他刀雕而成的侧脸,忽然想起灵珠现世后那一道打向哪吒无可转圜的天雷,激灵灵轻轻一颤,心底满是酸楚涩然。他想,我怎么能让他死,换自己的锦绣前程呢?
他们该是一起的,天生如此,失了谁都是活生生剖去一半。
哪吒教过他,若是命运不公,就和它斗到底。
这个世上,定然还是有天理的罢。若是没有,他们就一起斗一个出来。
念及此处,再无可惧,背负无数的龙三太子唇角忽然泛起个安恬宁和的笑。这一笑如冰河乍破,生机过处尽是杏花雨杨柳风。他心中安定,悄悄握住哪吒的手,有几分甜蜜地想,山河图是化外之境,他们的约定连天地诸神也窥探不能,只有风知处。
【肆】
两人日复一日在社稷图中苦修,可惜铸基塑身一事非朝夕能成。世间事不待人,过个几百年再重回人间,只怕烧纸都赶不上热的。两人勤耕不辍却进益缓慢,急在哪吒心间,愁在敖丙眉头。
又一日,消失已久的太乙忽然骑着猪大喜奔入,手拈一片荷叶手舞足蹈:“娃儿,你有救了!”
“这仙藕千年化生,灵根天成,邪祟莫侵,是塑身的最好材料。你快随我去乾元山闭关,仙藕灵气自生,还能中和你那与生俱来的魔丸戾气。”
哪吒当即警觉,一握敖丙的手,扬首问道:“我有灵珠在身边,还要什么仙藕灵性抑制魔气?我若走了你们打算将灵珠怎么办?有这等法子,为何不让他先去?”
敖丙大急摇头,生怕他冲动之下怠误天赐良机,急急抓住他手腕:“我不要……你先随真人去罢,我总有办法的。”
哪吒不答话,只径直抓着他的手,十指相扣。
太乙看着双手紧握的两个孩子一眼,一瞪眼:“锤子!那要得个铲铲!小娃儿们不知世事口花花,龙身修炼何其不易?人间早也等不及。譬如你爹娘,纣王残暴嗜杀倒施逆行,施炮烙设虿盆,如今忠臣良将日益凋零,你躲在山河图中,又要谁来看护他们?”
说罢眼望流云,很昧良心地补了一句空话:“何况天尊总有办法复原灵珠。”
他开口提及李靖殷氏,一下便捏住要害关节,又补了对灵珠的承诺。哪吒抓着敖丙的手,一时有些踌躇,但下意识想着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还是趁热打铁为敖丙讨个具体法子的好。
倒是敖丙开口劝解,捏了捏哪吒手心,安然道:“真人一诺千金,我们放心便是,不急这三五载。等我修炼好了,我去找你。”
哪吒依然蹙着眉,敖丙把他拉去一边,促膝一处不知道说着些什么。太乙看着他那混世魔王样的徒儿坐在敖丙身边,耐着性子听他一句句说话,眉峰时展时攒却从不打断。两个人殷殷切切亲亲热热,像枝头两只幼鸟簇在巢里的嘁嘁喳喳着互相梳理羽毛,纯然是发乎本真的好,不由太息,没忍心告诉他们东海早已经反了,此时是万不能放敖丙这个未禀在册的龙太子暴露世间的。东海反叛一事直达天听,他力有不逮,只能尽力保全两个好孩子。
也不知敖丙当日安抚了哪吒些什么,哪吒最终竟答应先同师父去乾元山,太乙大喜,拎着酒葫芦纵猪先去准备,给他们留下点话别的时光。
两人在山河图中最后的时日,哪吒拉着敖丙坐在树枝上,一同看旭日红彤彤地跃出山峰。
哪吒靠着树干,赤着脚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火尖枪,望着重山叠嶂出神:“小灵珠,你修行好后记得要来找我。”
说完向敖丙眨眨眼,黑瞳里不无得意:“你不是说我像太阳吗?我随你去东海,让你们龙宫千尺水深也有皦日东升。”
敖丙再次领略到了魔丸打蛇随棍上的厚脸皮,这人真是顺杆就爬攀藤上瓦,给他根绳索只怕能一路上到天上去。
可敖丙却笑了:“好。”
说完也有些出神:“不知道战后天庭会封我们作什么。只愿能赦了我家族,擢我去做颗星星。”
他融冰般的瞳子里神光浅浅,空濛地照在天际:“我想做颗星星,自由自在。父王抬头,随时都可以看到我在那里。”
“龙族会有一颗自己的星星。”
他望着天际,哪吒的目光却只在他眉眼间。龙族的小太子在天光下笑得憧憬,微熹晨光栖落侧颜,映得他眉目昳丽,半是暧暧半是明。
他忽然把敖丙抱在怀里,抵着额头,在他龙角上亲了亲,重复道:“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师父说藕身空心,免不了忘尘忘情忘却什么重要的事。我把心放在你这,等我醒转回来,你还给我,告诉我往日的事,我们再一同去建功立业。”
“封神也是可以升星的。将来我是天将,你是星星。”
未来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明晰、前所未有的近,他能看见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他的锦绣前程里一定会有敖丙。
已然高过灵珠的哪吒搂着小龙,看他冰蓝的瞳子里神光怔怔,低低笑了笑:“敖丙,再陪我踢一次毽子吧。”
他还有很多话不曾说,那就等归来再说罢。
封神登天后,他们会有长长久久的一生,与天共老。
哪吒取了毽子,牵着敖丙的手自枝上跃下。
在遇到敖丙之前,他从未这么酣畅淋漓地游戏过。
敖丙灵珠天性,又被教养得水魄松风,举手投足自有其温雅从容,便是踢毽嬉戏也是矫若游龙回雪流风。但哪吒是懒得想去想什么辞藻夸他的灵珠的,他只觉得敖丙踢毽子的样子很好看,踢毽子的身法很好玩,能接住他陈塘关第一帅的毽子,本领也自然很不凡。总之从头到脚都好,好得叫人想和他踢一辈子毽子。
说来他连敖丙在海边抱孩子的模样都见过了,哪吒不无得意地想,全然忘了他把人在陈塘关上捆了个双喜临门的事。
两人玩到酣处,哪吒回风一脚,却是将毽子踢上空中,敖丙刚要飞身去接,就见毽子砰的一声,自头顶炸出一簇花焰。
山河图中四季如春,此刻却随着那声锐响,纷纷扬扬下了一场瑞雪,铺满两人双肩。
敖丙伸指,发现那雪却是杨花拂面,星星点点。
他只记得哪吒顽劣,一使障眼法他的屁股就要倒霉。却不知他看了什么话本子,能想出这一出幻术飞花作雪。
飞雪逆空间,哪吒笑嘻嘻地握住敖丙的手,将一枚海螺塞进他掌心,还要要顽劣地学他的话,说只要吹响这海螺,我必千里来相会。
敖丙脸颊发烫,白壁样的脸差点又红成一块很好看的海鲜。他张口欲言,忽而唇上一热,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已经印在唇瓣间。
敖丙怔怔地睁大了眼,睫羽轻颤着。漫空扬花飞雪,哪吒眉目含笑,消失在空中的身影如一缕墨迹化入水中。敖丙伸手去握,能抓住的只有掌心的海螺。
海螺被捂得温热,熨帖着手心,似有一颗心在其间轻轻跃动。
“小灵珠,等我。”
【伍】
回社稷图接走哪吒时,太乙发现他的好徒儿失了一缕魂魄。
他再三瞥了遥遥站在海岸边的敖丙几眼,终究没说什么。倒是哪吒魂不守舍,一副剩下的三魂六魄也齐齐丢了才好的模样,看得太乙怒其不争,恨不能赶紧把这瓜娃子塞进莲藕,将他空脑壳儿好生捶打捶打把水倒光。
魂魄收入宝莲前,哪吒频频回望,素来桀骜的眼瞳中第一次有了祈求之色:“师父,答应我,我不在的时日里,帮我看护好灵珠好么?”
太乙坐在猪上倒酒,闻言斜睨他一眼:“才几天就果不离枝瓜不离蔓的这么上心……他是你什么人啊?”
哪吒不理话里的讥诮,只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瞳光烈烈,如透三秋:“他是我至亲至爱!”
好歹将这大爷哄进宝莲,太乙真人心力交瘁,回想起两个孩子依依惜别的模样,不由有些心酸。
他喟叹一声,一拍猪的额头,揭开酒葫芦:“猪,你讲做风火轮有个爪子好,红扯扯悬吊吊,还不如做头猪舒坦,想喝酒便喝酒。”
说着自饮一口给猪灌一口。那猪不负众望地嘁出酒水,甩头鄙夷地翻了他一记白眼。
太乙也不恼,哈哈笑着,抬头往那渺渺九天看了一眼,念及龙族反叛,战事之酷烈,如今还不忘利用这灵珠魔丸,不由得嘿然哂笑起来:“神仙。嘿嘿嘿嘿……神仙。”
他在坐骑臀后掴了一掌,带着宝莲直没九天云烟而去:“是神仙呐!”
烟云之下,便是陈塘。东海千里,血如残阳。
【陆】
山河图中时无寒暑,便是千载弹指也如旦暮。自哪吒走后,山河图中无人探访,敖丙日夜修行,偶尔拿出海螺一看,眉眼间笑意融融,再不觉时光难捱。
哪吒会来接他。
他这般笃信着,哪吒那一缕神魂早已融入骨血。他们自鸿蒙开天辟地以来便是一颗两仪天成的混元珠,相依相伴了这么长的岁月,痴痴缠缠,拆解不开。
哪吒从未对他食言,他信他不会食言。
又不知过了光阴几许,山河图却是换了天日。敖丙醒来,发现自己在一昏昧阵法中,眼前是师父申公豹的脸。
他刚要开口,忽地发觉自己嗓音锵然有金石之声,敖丙惊奇回首,却见龙身在他昏迷中不知用了何种法子,已然重塑。他缓缓盘桓,烛火下鳞光濯濯,通身并无半分不适之意。引颈清啸一声,水魄风魂自在牵引,造化钟灵,又是那条夭矫漂亮的小白龙。
申公豹负手立在一旁,看敖丙打量着新身躯,满眼新奇,像只扑镜好奇的糯白猫咪,又想起初见时他不过一条丈许的破壳小龙,乖乖蜷在波水中,不觉也有了几分慈爱之色:“徒……徒儿,可还满意?”
敖丙落地化作人形,落落疏朗,神清骨秀,作揖行礼道:“多谢师父。”
申公豹大是满意。自陈塘关一劫,他游说龙王联手海底妖兽和西海龙王抗击天庭,自己则改投通天教主门下,行走人间襄助纣王。而今西岐势力渐长,自得哪吒加入后更是烈火烹油,眼见殷商就要砸锅,申公豹忙不迭趁太乙外出盗了山河社稷图,以借灵珠之助。
他如往日般拍着敖丙肩膀,循循诱道:“徒儿啊,当日你在陈塘犯下大错,辜负亲族厚望,这次龙族倾力救你,可莫再糊涂,三日后随我去西岐战场,会一会那打头阵的太子先锋。”
见敖丙目现疑惑,申公豹俯身,笑容意味深长:“是你的旧相识,哪吒。”
敖丙像是被当胸锤了一记,几乎站立不稳,猛然抬头,手指在衣袖下微微发抖:“哪吒?哪吒是我好友,他答应重修法身就回社稷图找我,他怎会……”
申公豹别有深意地望他一眼,抬袖一拂水镜:“自己看罢。”
水镜中烟云沆砀,一条西海黑龙御风而起直冲天际,攒射的箭矢擦着鳞甲溅出四散火星,却半点也阻不住他去势。黑龙奴电而行冲散天兵,烈烈咆哮着如入无人之境,追随其后的黑龙们亦是士气高振悍勇无惧,一时间天兵阵脚大乱,溃作一团。
敖丙只死死盯着天际一点红光,那火光来的好快,飒沓如火流星经天而行。人影未先至,烈焰已横空。敖丙瞳孔震颤着,亲眼看见一截雪亮枪尖自黑龙鳞下穿胸而过,血溅长空。
握枪的少年凌空而立,足下踏着烈焰风火,丰神俊朗,眉目似旧。他偏着头,看那濒死吃痛着翻滚挣扎的黑龙,如同看一只垂死的牲畜。
他手腕骤然发力,枪身拧转,已搅碎龙心,那黑龙死蛇般直直坠往沧海。长笑声中,火流星再起,脚踏风火的少年战神杀入龙群,鲜血泼天而起,烈焰隔着水镜灼烧着敖丙瞳孔,像是看到魔神亲临。
他浑身都在抖,抖得握不稳水镜边沿,抖碎了水中魂牵梦萦的身影。
身后申公豹扶住他双肩,悠然叹道:“哪吒?他早将已你忘得一干二净。”
“徒儿啊,莫天真了。世人成见如山岳,山岳之重,岂能轻易?灵珠魔丸,只能存其一。如今他们选了魔丸走那封神登天的坦途,你是便是弃子,爱你护你的只有师父亲族。当日东海龙族予你万龙甲,如今又倾全族神魂助你重活。你父王尚在征战四海,你要叫他灰心失望,叫龙族永生没于东海,世世代代不见天日吗?”
“时至今日你还想着那魔丸,糊涂!你们的大好前程,从来有你没他,有他没你!”
他言至激动处,已然显了豹相,字字炸如惊雷,炸得小龙太子几乎心神俱碎。
苍白十指痉挛着绞紧,他无意识地低喃着:“父王……哪吒……”
“我要去见他。”
他要去找哪吒。
他的心还在他这里,无论血海深仇还是兵戈相向,他都要先找到他,与他了结。
哪吒在西岐。
他一手提装着大料的青铜釜*,一手抱狗,口里哼着打油诗踢开院门,风风火火地呼朋引伴:“快快快,我终于把三眼的心肝宝贝命根子偷来了。咱们赶紧洗刷干净炖一锅!”
雷震子大惊,扑上来就想解救哮天犬于危急:“你疯了!杨戬宝贝这狗宝贝得跟眼珠子似得。你可以骂他三眼,但你不可以说他的狗丑!现在你居然还想炖它!你……”
哪吒抵住手舞足蹈的雷震子的额头,伸手将他推开了些,嘁地一声把哮天犬放回地上,掏出几根从厨房里偷来的猪骨头扔进锅里:“急啥。小爷我就是想吓吓他,叫他总不跟小爷试手。是兄弟的有肉同享,今晚叫他来吃火锅。”
雷震子心道杨戬回来找不见狗,又听到你要请他吃肉,这火锅他是万万吃不成了,定然当场提着三尖两刃刀来踹锅,遂了哪吒试手的心愿。
他虽叹气,却也不去苛责哪吒。西岐自得他加入,如有神助。这魔童虽生性顽劣,倒也义薄云天,他们同袍义笃,早已亲如异姓兄弟。
哪吒很开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开心。他儿时在陈塘人憎狗嫌,除了父母家丁,无人待他亲厚。如今拜别爹娘,到得西岐,却仿佛到了另一个家,有兄弟,有朋友,恣意嬉闹,胡作非为。
想到此处,哪吒的心却忽然抽痛起来。曾经也有什么人,待他是不一样的。
他跟所有人都不一样。他要保护他。
那人是谁?他想不起来,莲身藕躯的三太子的心好似被生生剖去一半。
哪吒盯着滚沸汤水,眉宇间攒起几分厌色,杀伐戾气顷刻间便重了起来:“这几日我陪你们在西岐。希望那天尊老儿坐下金仙莫要再来烦我,我只答应征讨暴君,他们要镇压龙族,自己战去。”
雷震子奇道:“怪哉! 龙族与截教沆瀣一气,有何分别?这世间还有哪吒不愿除、除不掉的妖?”
哪吒不理他话里揶揄,低着头,声音有些闷闷的:“没有。只是我总觉得我屠龙,有人会伤心。”
他想不起谁会伤心,只知道自从醒来,心里便空落落,丢了什么重逾性命的东西,不知该去何处找寻。
【柒】
敖丙没能去找哪吒,他甚至没来得及见父王一面。
龙族哀兵举义背水一战,本就有死无生,而海底妖兽两面三刀,说是襄助龙族共击天庭,实则被囚多年,跟龙族血海深仇,若是眼见不能成事,只怕会当即倒戈叛乱,把仇人生吞活剥。
他记挂亲族,更不愿助纣为虐进犯西岐,便恢复旧日打扮,本披白袍掩去龙角欲去寻哪吒做个了断,意外惊闻东海龙族一再溃退,已然被天军列阵围困东海之上。
那日东海百里风雨如晦,霹雳阵云绝天海而起。龙王遥遥望着巍峨如立垣的天丁天兵,满心举族玉碎的凄怆悲绝。
后悔赴死举义吗?不后悔。
他只后悔千年前信了天庭空口白牙的漂亮话,信他们海清河晏共享太平的空诺,带着全族投了死局。
他们是妖族,生来就是。天宫许下的海清河晏太平安宁,没有他们的位置。
敖广回首,东海龙族骁勇英烈,眼中尽是相似忿色,不见恐惧,不为瓦全。龙王哈哈长笑,不再去等王妹引西海援军的那一线渺茫希望,百龙齐齐仰首,向着东方扶桑发起最后一次冲锋。
哪怕被炎阳灼成枯骨,哪怕被天矢射得残破,也好过囿于牢底,不见日光。
苍龙们直迎箭雨,咆哮着冲向太阳。
他们的自由,他们的天日。
他们在海底蹉跎的、荒芜的时光。
一千年那么长。
【捌】
天阵的东方守将若有机会重回当日,定要质问广目天王:都说东海龙族已尽困阵中,怎么还会有一条破空而来将他们揍得落花流水的小白龙?
西方守将若有机会从头来过,也必定一同悲愤诘问:都说西海龙族早已溃不成军,那龙公主引来的,难道都是阴兵鬼龙?
十二金仙们心很累。西岐大乱斗,朝歌是敌营,截教不好与,妖孽又横行。自从混元珠现世,山野人间麻烦不断,坑多的像是雨后泥地里的鼹鼠洞,敲下一茬又冒一茬。
本来灵珠被盗已经够祸事了,不想祸兮福所倚,一道天雷下去,换了藕身忘了前尘的魔丸到是更好用些。岂料刚开心没几天,这灵珠又活了,历过天雷能把混元珠一半威力发挥个十之七八,拳打功曹,脚踢揭谛,一双大锤轮转如飞,将天兵们当鼓皮捶。你说你生的这样好,用兵器能不能斯文些?
四方天将苦不堪言。有机灵如太乙者,早想起昔日被混元珠对脸痛殴的情形,死道友不死贫道,当即闪身后退,暗中一脚,将同门黄龙真人踢下云头去建功立业。
东海打成一锅粥,他却在云上远目注视着敖丙,目光中隐有担忧。
天宫在东海设下重围,纵灵珠动天之能也只有一人,妖兽尚在骑墙出工不出力,西海残部的援军也寥寥无几 ,龙族这一时反扑只是靠出其不意。不多时天军稳住阵脚,果然立刻重新结阵,开始合围分化切割战场。敖丙奋力鏖战,却离他父王越来越远。
百年后,陈塘关茶寮里还在说这一日:那东海上六月飞霜,烟波涌沸,卷浪成雪,横峙苍天,一白袍人同云间神将斗在一处,身姿落落流风回雪,却是比神仙还像神仙。
待到日薄西山,妖龙们尤在负隅顽抗。一白鹿童子落于白袍人身前,揖道:“天君有请。”
有言道:围师必缺,穷寇莫追*,龙族哀兵绝境,正应避其锐气分而化之。 见童子将白鹿引至白袍人眼前,十方天兵不再对群龙赶尽杀绝,改为结阵合围,枪指苍龙,弓如满月。箭在弦上,万双眼睛注目着两人一鹿,童子已然倒头再拜道:“天君有请!”
真正的骑虎难下。
有人看到白袍人伫立良久,终是颓然将武器化入虚空,转身遥遥朝那龙族宼首拜了三拜,跟着童子没入云中。
【玖】
云端之上有七十二宝殿三十三天宫*,紫气东来,赤霞金光。敖丙孤身拾阶上天陛,一身白衣尽是血迹,却走得坦荡从容,如月出空山,清风修竹,依然是那个在海边相救女童的翩翩龙太子。
他跪于殿前,天君问他,你可知罪。
“我不知。”
“但我恳请天地仁心,赦我亲族。”
司命星官闻言在云后暗笑:不认罪却领罪,这小龙儿还真是傻的可爱。等你领罪伏法,给你命簿里添上几笔,横竖都是罪业累累。
千年前大笔一挥,天牢成了龙宫,典狱长便是龙王,天宫的许诺可从没半点错。
龙三太子睁着双至纯至善的眼:“我奉还灵珠,前事一笔勾销。天兵天将,不得藉此伤东海龙族一鳞一须。”
有人教他,若命运不公,便和它斗到底。
那人的脸好像又在眼前,敖丙眼里有破碎的笑意。他隔着衣襟握紧海螺,尖尖一角几乎将他的指尖割破。
所有的不公,到他这里为止。
得到许诺时,敖丙笑了,灵珠清澈的瞳子能照朗朗天日,却映不清重云雾罩下的巍巍宫阙。
被缚于诛仙柱上时,敖丙轻声问:“我能见哪吒一面么?”
司刑星君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不发一言。
他被抽了龙筋,整个天宫都在等他阖眼,他却忍着日夜煎熬,拼命守住一口真元。
只有太乙来看他,目中尽是痛色。他告诉他,哪吒藕身重塑时被炼去了部分记忆:“仙界有令,灵珠和敖丙,在魔丸面前都是不许提的禁忌。他不记得你,否则拼死也不会让你变成这般模样。”
“你要活,天尊尚在闭关,无人能左右你的元神。他有神魂在你身上,你活着,挨过此劫,灵珠魔丸聚首之日,他自会想起一切。”
“哪怕借作兵解,也要守住元神不灭。师伯保你们青山流水,必有相会。 ”
小白龙便笑了,他应一声,轻轻衔住海螺:“我会一直等,他的心在我这里,我要还给他。”
往后刀钩钉凿,鳞落甲碎,敖丙都在剧痛中沁着冷汗,苦守最后一点清明不褪。
甚至被剖到心的时候,龙三太子婉约的双眼都未曾闭上。
他只望向东海。
风里有螺音低回,你曾说海螺声起,千里相会。
哪吒,哪吒,我吹起这海螺了,君胡不归?
随着幽蓝瞳孔褪去了最后一点火光,那妖龙双眼终于阖上。一枚灵珠自印堂上悠悠浮起,似一颗剔透的心在轻轻跃动。
司命官捧着灵珠犯了愁,天君望一眼银汉,淡淡道:“升他去做华盖星罢。”
混元本是一体,灵珠魔丸相合威力剧增。可现下魔丸已然可控, 灵珠靠近反会扰他心神横生枝节。不若让灵珠作了星星,叫魔丸看得见,又离得足够远,催逼潜力却不生变数。哪日魔丸用废了,还能起用灵珠取代。
一石三鸟,算无遗策。仙官奉承完,却又现愁色:“那东海逆贼……”
天君冷笑:“妖孽宵小,负隅顽抗。天兵不得伤龙族又何妨,封神榜上还未登仙籍者大有人在。差人传令,驰援陈塘。”
西岐月下,哪吒手握火尖枪,将一纸调令绞得粉碎。
杀龙,杀龙,一帮腌臜混沌不知是开不动弓了还是提不动刀了的天兵龟儿子,就知道请他去杀龙!
西岐的少年战神搅碎调令还不够解气,回身一枪劈断巨树,看那巨大枝干砸的四分五裂,心底灼天的烦躁才些微平复。
他不能不去,令中一笔一划写得清楚,东海惊涛,首先淹的便是陈塘。
他不能不理这骨肉至亲的故乡。
【拾】
当日眼见爱子被带走,敖广痛不可遏,也曾招集残军试图冲阵。天军严防死守滴水不漏,龙王几乎嚼碎银牙,无奈龙族死伤惨重,只能潜回海面,抓紧最后的时间休养整饬。
一日午后,但见海水沸涌,有人在空中叫阵。敖广本不欲理,突然听闻海上喊的是“西岐先锋哪吒来战”,龙王一声霹雳长啸,目眦欲裂,率众破水而出。
只见半空中哪吒黑瞳中赤炎烈烈,火尖枪扫过一道扇弧,正将一妖兽穿心而过, 下一刻枪尖莲花烈焰怒放,立时将妖兽烤了个透熟。
哪吒随手将焦尸抖下海去,肩扛长枪,懒洋洋地对着藏在礁石后的妖兽们伸出根小指:“你们东海岩浆下所有妖孽贼寇的本事加起来,也就这么一小截。”
说罢想了想,又掐出一截指尖:“除去龙族,剩下的分这么点儿都算抬举你们!”
此言一出,东海阵中顿时炸了个沸反盈天。众妖虽然惧他如鬼神,却也不甘受此折辱,妖兽们还未反应,咆哮声中,一苍龙已直往他枪尖而去。
哪吒挑眉一笑,焮赩再起,火尖枪锋虚晃,却是绕过苍龙,直取右翼妖兽。他乘着风雷烈焰杀入妖兽阵中,如同沸铁入膏腴,一切即融。妖兽们只顾四散奔逃,哪吒长笑,也不理奔袭的群龙,火尖枪混天绫齐出,只掩杀溃逃妖兽,东海之上,如有两轮烈日当空。
枪锋进退诡谲,刺击如骤雨如疾风,却有意无意,尽数避开青龙。
不知为何,莲花太子重活一遭,斩妖除魔是天道使命,从不手软,他却像亏欠了什么似得,独独不愿与龙族开战。
哪吒在妖群间纵横往复,他血液如沸,他心中空空。他枪尖鲜血淋漓如雨,却不敢去看那一双双激愤龙瞳。
哪吒处处容情,龙族却也没有怕死的种。长啸声不绝于耳,火尖枪熛焱到处浪卷塞空,敖广亲自阻住哪吒去势。他龙爪过处尽是霹雳雷电,同莲花三太子火雨狂风地斗在一处。
妖兽们如蒙大赦,一头扎入东海没命地遁逃。群龙亦是精神大振,正要结队为龙王掠阵,火云中却忽闻一声叱咤,龙王扫尾荡开追缠而至的混天绫,下一刹那,电光横空。
龙王竖鳞片片炸起,火尖枪锋色如霜雪,破烈焰携狂风,凝在苍龙眼前。
炙浪熏得敖广几乎睁不开眼,待到瞳孔渐渐聚焦,他看见哪吒长枪横指,枪锋不过咫尺之遥,凝在眼前。
西岐的少年战神用尽全力握紧枪柄,他的枪依然很稳,却再也无法前进半分。
垂在身侧的一只手微微颤抖,他在何处见过这一幕?
龙王须发皆张,眼中尽是奇耻大辱,暴怒咆哮道:“你为何不刺?”
哪吒听得这句话,却如同被三昧真火烫了一般,当即倒纵避开,脸色惨变, 几乎连火尖枪都抓握不住。
你为何不刺……
有谁?有谁曾这样问过我?
他茫然四顾,干涸的眼眶中露出惶惑的神色,刀刻般的英挺容颜上却是一片木然。红莲烈焰不知何时尽数熄却,暴雨冲打着火尖枪,顺着枪锋淋漓滴落。
敖广看着这孤悬天地间骤然失魂落魄的杀神,刹那间灵光电闪,似有所悟,龙瞳中的光彩却颓然灰败下去,像个一瞬苍老的父亲。他盯着哪吒眉心魔丸印迹,喉间是压抑的低吼:“你可还记得我儿敖丙?”
哪吒霍然抬头。
敖丙?
敖丙是谁?
他下意识望向天隅。长天阴云万里,不见星空。
【拾壹】
阐教碎嘴的小仙们私下议论,总说魔丸重活于世,莲心藕身,是天生将神,无畏无惧,不知疼痛,世间欲求,不为所动。
只有哪吒自己知道,他不能看星空,尤其是紫微垣。每每望见,无情无欲的莲花三太子都会疼得弓起身,疼的四肢百骸都觳觫起来。
紫微垣有一片寂寞星辰,华盖孤高,皎皎濯濯,在天之一隅自明自熄,凝望时如星夜下惊鸿一瞥的温柔眼波,过目又像一闪即逝的萤火。
哪吒握着枪,浑身上下疼得似要淌出血来。他摊开捂在胸前的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茫然地想 ,怎么只有心口不痛?
天神太子空空地叩着胸口, 他已经没有心。
他的心和一缕神魂寄托在一枚灵珠上,变成了星星。
天际观战的太乙遥望群龙中如失魂魄的徒儿,长叹一声作孽,挥手向天际抛出一页符纸:“风火轮,去接他们吧,接他们回家。”
那符箓乘着风悠悠飘过风雨,落入风火轮赤炎,一闪而没。
原本黯淡的风火轮焰光十倍百倍怒涨起来,如有灵识般引着哪吒向天柱而去。哪吒也不违逆,只拼命偏头向紫微垣方向看去,要透过重云,找一片星星。
风火轮在天柱前落下,自哪吒足下脱出,变回只憨态可掬的猪,趁着哪吒只顾仰头看小白龙发怔的当口,搓云在鼻腔扫了扫,嚏地一声,前程往事尽现空中。
天雷中,有人在他头顶张开万龙甲,对他说,不傻,谁和你做朋友。
社稷图里,有人握着海螺立在岸边,痴痴地目送远风。
诛仙柱前,小白龙衔着海螺,细细的身躯上尽是伤痕,向师父一句一句探听他的消息。
他伤的那样重,抽筋碎鳞,有死无活,却依然睁着双映日新雪般的眼睛,固执地说,他的心还在我这里,我要还给他。
敖丙一直信他,信他会回山河图,信他会陪他去东海,信他不会让自己一个人。
他食言了。
哪吒陡然一声痛极的长啸,爱恨痴嗔、五蕴炽盛,碓磨锯凿、锉斫镬汤*,人间地狱所有苦痛,他在弹指间尝了个遍。
半只脚已入仙门的魔丸向着小白龙伸出手,触及下颏的时候,一枚左旋海螺静静落在手中。
“只要吹响这海螺,我定千里来相会。”
“小灵珠,等我。”
刹那间枯木春芽白骨花开,前尘往事七情六欲刀劈斧凿似的嵌回这具藕塑的躯壳里,四肢百骸具是肢解般的痛。哪吒痉挛地握着海螺,望着柱上阖目的小龙,柱下的血,茫然地想,他的灵珠被抽筋剥鳞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痛。
定然不止,这点疼比敖丙受的苦,只怕如礨空之在大泽,稊米之在太仓*,他受的是更酷烈百倍千倍的折磨。
灵珠一生良善,他们怎能这样对他。
他们凭什么!
【拾贰】
直到被谪去作个土地公,看守诛仙柱的小仙也不敢再提当日之事半分。
他只记得那魔童腾风火而来,周身尽是血腥杀伐之气。小仙们除了私逃报信,只躲在远处瑟瑟发抖,看那魔丸向着柱上的灵珠伸出手,乾坤圈在腕间急振。他口中喃喃念着什么,眉目温柔,声如丧钟。
一小仙大着胆子支起耳朵,他听清了,魔丸念的是: “日月同生,千灵重元,天地无量乾坤圈……”
“急急如律令!”
追魂般的令咒甫一落地,烈火遽然腾起,层层将灵珠魔丸裹于其中。诛仙柱锁链尽断,小白龙落在哪吒臂弯间化作人形,颜如玉琢,水魄松风,天际华盖星熄灭,龙族小太子失却血色的唇莹润起来,显出渥丹般的光彩。
与此同时,乾坤圈铛然落地,炎阳烈纹爬满魔丸肩背,天宫之上,火莲盛开。
火莲一起,天宫戄然振动。天界太平太久,十二金仙在下界封神战场打的一塌糊涂,神仙们习惯在人间赶妖驱魔搅风搅雨,万不料今日祸起萧墙,忙一面遣差云仙请天尊出关,一面调兵遣将,将灵珠魔丸团团围住。
哪吒正把拦在陈塘方向的守兵一枪一个地扫飞,忽见祥云遮空,各路天神乘坐骑纵瑞兽,呼啦啦飞鹰走狗着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个个嗔眉怒目,大有同仇敌概此獠当诛之势。
哪吒定睛瞧了瞧黑压压一排坐骑,笑了,伸手抚过敖丙长发:“我懂了,生在你们的地界,就是祥瑞灵兽,而生在那苍莽山海间的动物,最好识相点别开灵识,开了灵识,便是妖,便要除,都是命。反正说来说去,命由你们来写,自然都是你们的道理。”
他摇头笑完,将敖丙护在怀中,沉下脸,枪尖扫开一道弧线:“好狗不挡道,今日小爷要带灵珠回东海,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天兵哗然,一功曹仗着护教伽蓝六丁六甲皆在身后,壮着胆子跃阵而出,指着魔丸喝道:“龙族窃了你灵珠命运,使得陈塘惶惶,你父母不得欢颜。天庭替你惩处妖邪,点你做西岐先锋,你不知感恩,莫非还要为这妖孽邪祟功业尽毁?”
哪吒抱着容颜如旧的灵珠,六臂法相尽显,正将他仔仔细细护在怀中。闻得此言,不由得纵声狂笑起来。那笑声,天柱动摇。
原来天庭许给他们的锦绣前程,不过镜中花水中月,而映出那镜花水月的,还要用他至亲至爱的血。
他冷笑着,枪尖指着巍巍仙阙,淋漓尽是鲜血:“我是魔丸,他是妖孽。我们都不干净,总归做不得你们眼中不染纤尘的神仙。”
“谁他妈稀罕做你们的鸟神仙!”
长笑声中,风火轮腾云破空,哪吒枪势如龙,撞入十方天将阵中。
功名如浮云,仙籍做烟灭,混元珠生于天地千万年,要什么天庭来认他们封神登仙。
天生魔丸如何?妖孽邪祟又如何?
他偏要同敖丙,不错过,不放手,不忘情,不参透,一生一世,至死方休!
【拾叁】
这一战直打得蓬壶摇荡,阆苑倾覆,火莲烈焰已烧透十二重天。
混元珠洪荒神物,如今灵珠魔丸契合一处,仅有几百上千年道行的神将们不敢撄其锋芒,只欺混元珠虽天生神力,哪吒毕竟还是藕身凡胎,卯足劲以多欺少,要一拥而上刺他几个透明窟窿。
哪吒在重围里左冲右突,身上尽是伤痕,怀里灵珠的脸颊却是不染鲜血。
火尖枪饮饱了血,哪吒手心满是汗渍血迹,滑腻的几乎握不住枪身。他抱着龙族的小太子半步不退,枪尖一一扫过畏不敢前的神将们的脸:“你!你们!”
“当初你们对付不了混元珠,就炼化我们,一道天雷妄图把我劈死,还要将灵珠收为己用。”
“现在灵珠托生在你们忌恨的妖族身上,就把他抽筋剥鳞。更欺我瞒我,要我一生为你们卖命。”
“这天地间一切都要为你们所用!不屈服的都赶尽杀绝。”
“这就是天理!这就是神仙!”
出关赶来的天尊遥遥听得那魔丸的浴血叱骂,摇头叹道:“冤孽,冤孽。”
他看着火光重围里紧拥一处的两个影子,手中的符箓忽然就有些扔不下去。
哪吒却不理有何援兵,纵使三清齐至亦是无惧。他只管带着敖丙杀出重围,混天绫如赤霞如长虹,火尖枪似惊龙破长空,迫得天兵天将节节败退,一路向陈塘方向突围。
握枪的胳膊灌铅般的重,可怀里的灵珠好轻。当日陈塘关上,敖丙化作条小龙在冰盖上连踩带蹦,逼得他显了法相方才托住,哪吒还有些发愁地想,他这么重可如何是好,幸亏六臂法身还能抱的动。
恍惚又看到当日小龙太子茫然无辜的眼神,陷在他燃起的红莲烈火中不知所措。哪吒不由得笑了起来。怎么能留他一个人呢?小龙傻乎乎的,跑都不会跑,旁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至纯至善,本能地去信这世间都是和他一样好的人。往后可得一直陪在他身边,只能有自己才能欺负他。
他已去过东海,东海的青龙们真漂亮,雪鬣苍鳞,雷霆万钧。敖丙尚是幼龙,长大后会和他的父王一样威风吗?
不过不管变成什么模样,都是他的小灵珠。
他们还有好多事没做。
还没有牵着灵珠的手走过陈塘长街。
还没有和他一起看过李府春暖花开的时节。
娘亲会用雉羽扎五彩斑斓的毽子,入冬时会鞣制暖绒绒的风领,他一件,自己一件。
鏖战太久,眼前蒙蒙然尽是血色,哪吒却在笑,有些恍惚地想,他还没见敖丙穿过红衣。
他们不拜天地,也是要拜高堂的。
这么久了,小龙想家吗?
海畔有夕阳熔金,雉鸡尾的毽子凌空扬起,你说我吹海螺,你必然千里来相会。
如今春逐东风海上来*,陈塘关里柳花开,你赠我的海螺声再起,我们该回家了。
天君远远望着天兵们重整包围,车轮混战着欲将少年杀神压退,一颗坠悠悠的心终于落回腔内。那魔丸藕身显然有极限,继续轮番战下去,拖也能拖死。
只盼着龙妖灵珠莫要突然睁眼。
正得意间,东方却倏忽风雨色变,一驻守东海的小仙浑身被雷劈过也似,连滚带爬地扑到銮驾前:“陛下!魔丸临阵而走,天师力战不支,龙族贼寇已经打上来了!”
天君仙风雍容的脸登时变成了个紫薯。袖手一旁的天尊长眉轩起,如今箭在弦上,不得容情,挥袖间丹炉内三昧真火已熊熊燃起。
方要拈一个困字诀,天命有兆,天尊心头倏尔一跳,探手入乾坤袋,发觉闭关时丢了一样法宝。
不必掐算已知内贼,天尊抬眼,远远瞧见自己那最是玩世不恭、最为油滑世故的徒弟远远拿着一册牒书,正静静看着他。
太乙衣袍凭风,惯常沉湎酒气的脸上神情罕见的清正肃穆:“师尊,我知我辈合道成圣,所求不过太上忘情。可这世间自有无畏无惧不信神佛的情种,还是莫赶尽杀绝的好。”
他手中牒书平平无奇,然而仙神皆知天尊有两件可上天入地、追古溯今的法宝。
上下四方,山河社稷图为宇,古往今来,日月四时牒为宙*。
太乙被削了三花聚顶,此刻站在云头,形容却是前所未有的渊渟岳峙:“师尊,循道不贰,天不能祸。混元存本真,东海有功德,纵使是妖,被迫至绝处亦生义愤。上天有好生之德,为何不给两个孩子、给这天宫一次机会?”
“你乃化外之人,纵使日月四时牒洄源溯昔,也不会忘记今日灾变。有回首之日,还请记得,人没了活路,便不会苟活。再莫把人逼到山穷水尽处。”
天尊皱眉不语,座下云仙已然断喝:“住手!即使你窃了日月四时牒,也没有能力发动!”
太乙退开一步:“我不行,他们可以。”
他扬手,传音四野,声如洪钟:“徒儿接着!”
哪吒一枪震退持国天王,飞身接住。他握紧灵珠的手,眉心印记赤红欲滴,四时牒朦朦然似笼着一层血气。于此同时,一缕至清至正的蓝光,在魔丸怀中悄然燃起。
敖丙在他胸口轻轻睁开眼睛。
混元珠元神合一,四时牒书页无风自动,呼啦啦千载日月翻涌。其威其耀光侵日月,照的一圈神仙个个面如土色。天尊却再不停留,一甩袖,指间掐算着,转身重修封神榜去了。
外围天兵众仙百相惊慌失措。而在白光中央,哪吒却盘腿坐了下来,任光华将他们吞没。遍身浴血的魔丸含着笑握紧小龙太子的手,如昔日一般亲了亲他的额头。
“小灵珠,这次我们一起走。”
“是魔是仙,我自己说了才算!”
敖丙霍然回首,火尖枪如惊虹,凝在他眼前。
他回到了陈塘关上,哪吒的脸映在瞳孔间,咫尺之遥,却险些相隔忘川黄泉。
炙浪扑面,烫得龙瞳中茫茫尽是水雾,敖丙知他刺不下这一枪。就像四时牒送他们从头来过,他依然会握哪吒的手,张万龙甲,与他天劫共进退。
可这次自己再也不要他的心了,他们的心已经相守相成了千万年。
哪吒是他挚友,是他至亲至爱,是他命中倒影,是他一半魂灵,他们的手握在一处,六合四海再无可怖。
这一次他们要一同归家,一同修炼,一同斗出个天理,一同游遍锦绣人间。
天庭许的封神登仙不过一纸笑言,是魔是仙,他们自己说了才算。
霹雳云聚,天雷声动,灵珠衣袂飘舞,闯入阵中。
哪吒握他手时,敖丙望着他的眼睛,粲然一笑。
他是他的锦绣前程。
【尾声】
千年后。陈塘。
世事更迭,阊阖宫阙里换了几道主人,长街那点繁华烟火气却蓬勃如野草,春风吹又生。手艺人在小摊前捏着面人儿,歌楼上丝竹声声,小二在店前支起酒招风旗,而茶馆先生正拍案说到一卷惊奇处:
“话说戮魂幡现世,万鬼齐哭,要将那灵珠罩入阵中,却被乾坤圈打了个星飞云散。莲花太子的乾元藕身正是天生克星……”
那先生说得跌宕,台下鼓噪叫好声不绝,银角子铜板儿掷了一桌。人群外一游侠儿打扮的少年牵着个秀逸公子,立在角落静静地听。讲到精彩处,公子笑了,悄悄在游侠儿脸上啄了一口:“评书里夸你呢。”
游侠儿抚他长发,道了声彼此,借着衣袖掩映,牵着公子下了楼。
两人并肩走在街头,春雪如飞花拂面,两人都围着厚厚的风领。风领毛色雪白,更衬得小公子容颜雪雕玉琢。他眉目昳丽,却生了对龙角在额间。
长街熙熙攘攘,行人似早已对龙族熟若不见,无人以异色侧目。更有卖糖的孩童扑到敖丙膝下举起手:“哥哥,你生得真好看,送你一串糖葫芦。”
公子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捏出只雪塑小狗放在她手心,趁着小孩惊喜之际,悄悄将一角银子放入她袋中。
哪吒噙着笑,一手牵他,一手握着对丑丑的面人。两个小人儿一高一矮,均是单腿扬起,一枚毽子落在足弓。
远山上是三太子庙,香火袅袅,供奉着守护陈塘世世代代的魔丸和灵珠。城里一对丰神俊秀的少年们肩并着肩,踏着春雪慢悠悠地走,两双脚印蜿蜒迤逦,一路纠缠到长街尽头。
有小孩儿童言无忌,指着两个仙人似的背影,牵着母亲衣角仰起头:“ 娘亲,他们好像庙里的人呀!”
-Fin.-
[appendix]
*参考了电影背景和封神背景,私设纯属瞎掰。请勿较真。
*结尾是全新的开始。可以看作走了物归原主的世界线,也可以是其他HE的可能。尾声算是我的一点寄托,希望故事最后龙族能沉冤昭雪,能在人间自由行走,有功业者可以像其他神祇一样受世人感念,受香火供奉。
他们是彼此的锦绣前程。
*日月四时牒是我杜撰,看电影的时候,想到《尸子》中那句话,既然山河社稷图可以代表空间,那也当有一个对应时间的法器才是,于是对仗山河社稷图起了这个名字,是个不严谨的私设,没有考据。四时牒发动后能记得往事的只有天尊和混元珠夫夫。
*文中有星号处是古文诗词化用,不再一一赘述。
感谢您的阅读。
番外《沉醉东风》请见微博@兔洛琳,置顶目录
[魔童/藕饼]五年了,就是再纯洁的感情也该变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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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殷夫人昨夜当值,今晨归家时,总兵大人已经离府公务去了。不过家中一高一矮两个孩儿正照例巴巴儿等着她回来一同用早饭,她见着也是欢喜。
饭间,哪吒与敖丙讲了他们晨起练功的种种,殷夫人听着,只感到彻夜辛苦的疲累都消退了。
不多时她便吃好,却要他们二人再多进些,又说哪吒早日长得和敖丙一样高才好。
哪吒脸都埋进碗里,刨完了粥,搁下碗筷抬手背一抹嘴,抓起敖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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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经的说完了,那么,准备好来一点儿封※建糟粕了吗(bushi
【一】
殷夫人昨夜当值,今晨归家时,总兵大人已经离府公务去了。不过家中一高一矮两个孩儿正照例巴巴儿等着她回来一同用早饭,她见着也是欢喜。
饭间,哪吒与敖丙讲了他们晨起练功的种种,殷夫人听着,只感到彻夜辛苦的疲累都消退了。
不多时她便吃好,却要他们二人再多进些,又说哪吒早日长得和敖丙一样高才好。
哪吒脸都埋进碗里,刨完了粥,搁下碗筷抬手背一抹嘴,抓起敖丙的手,说,娘,我们上※街玩儿去了。
用过饭又说了好些话,殷夫人正觉着困倦翻涌上来,托腮摆一摆手,应道,去吧去吧,一人从匣子里取十枚钱,见着好吃的自己买来吃哦。
哪吒一听,拽着敖丙就喜滋滋往外跑。敖丙踉跄跟在后面,不忘转身向殷夫人道声“多谢伯母”。
真是乖巧,吒儿耳濡目染也学乖些就好了。殷夫人想得心里发甜,眉眼含笑望着一对儿小朋友,拖长了音应道:乖。
爹娘放散碎银钱的钱匣子在偏厅边桌上,哪吒领着敖丙过去,仔细数了二十个钱,却不同他分,一股脑全倒进敖丙的小钱袋里。
因哪吒自称最烦算账,打他们头一回领零花钱起,他就统统都叫敖丙收着,一应支取也全听敖丙的就是。敖丙低头系好沉甸甸的钱袋,再理一理腰带,才将手递过去。哪吒一把握住,拉着他就走。
二人径直朝李府大门走去,沿途同小厮、嬷嬷点头应好。待跨出府门三步远,哪吒颈间的金项圈一旋绕到腕上,默默泄去乾坤圈神力,敖丙则并着两指捻个决,施个幻术出来。
心照神交间他们一齐化了形,哪吒狄然现出原本身形,敖丙则悄然掩去了龙角,一时反倒比哪吒矮上半分了。
【二】
二人相视一眼,敖丙先转开眼睛,溜半圈,又看回去,抿着嘴笑了。
哪吒一挑眉,问道,你总瞧着我笑什么?
敖丙摇摇头,说,没什么。
哪吒却不罢休,仍把他盯着看,敖丙只好答道,我在想,你若用现在这模样财迷似的数钱,是个什么神情。
哪吒听话也笑了,垂手往他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一把,假意威胁道,我看你是又皮痒欠打了。
哪吒方才那一溜儿自然是装的。其实自天雷劫那回,他习得了控制魔丸之力的章法,早就不用再使乾坤圈锁上自己大半神力。
每每他们出府玩耍,或进江山社稷图中修炼,哪吒都要速速变回真身,一会儿仰着头显摆,问敖丙他高不高、帅不帅、威猛不威猛,一会儿敞着怀露出一身腱子肉招摇,叫敖丙摸※摸※他腹上的肉更硬些没有。
许是早前受乾坤圈束缚,哪吒外形总是孩童模样,他实则更青睐自己神力全开的样子。
敖丙同样觉着眼下高个儿的哪吒更神气,因而面对那些他问了一千多遍的傻问题,也总耐心回应着。
不过纵使哪吒再得意变帅的自己,只要呆在府中,尤其是在父母前面,他依旧会借乾坤圈缩回孩童模样。
敖丙与他日日夜夜待在一处,见多了他变大变小,按理说早该习惯了。其实不然,他回※回见了都觉得新奇的,心里甚难平静……许是头一回见,就是那样山崩地裂的情境,你死我活间,他却饶他一命。
是敖丙自己先打趣的别人,被打闹回来也就不再回击了,只偏头问道,大清早我们上※街做什么去?
哪吒重新拉起他的手,往外边走边答道,买炮。
哪吒晓得的,敖丙很喜欢看烟花、看炮,看它们在天空炸开来,散落到海上,每年中秋除夕都巴巴儿地爱看。
眼见下个月就除夕了,今日他们趁着娘值夜班,早早出门去买,买回来时娘或许还没醒,他们就能藏进床底下了。
然而哪吒这天生火相,殷夫人一贯是不许他靠近烟花炮竹的。敖丙自然知道,皱眉道,你怎么又要买那些,忘记上回伯母怎么满院子追着你打了。
哪吒不以为意,抬抬下巴道,怕什么,我们这回藏好点儿,别叫她搜出来不就是了。
哪有哪吒说得那么容易,回※回他犯浑,敖丙都得跟着挨一顿数落。殷夫人一面数落哪吒带坏了敖丙,一面数落敖丙跟着他不学好,也不知管管他。
敖丙叹一口气,喃喃道,再闯出祸事来,伯母又要说我不知管束你了……我哪能管你呢,师伯的话你也是不听的。
哪吒直咂舌,既想剖白自己冒这险可分明是为了他,又想分辨自己哪儿不听他的了,可太听他的!偏哪吒嗓子堵住似的哪句都说不出口,只能抬手往脑袋上一通乱抓,不耐烦道,行行行,听你的,待会儿少买点行不行?你瞧,那儿有糖葫芦,吃么?
【三】
哪吒每回说不过就拿吃的转话题,敖丙早就习惯了,不过人族的吃食确实是好吃的。
二人刚走上※街,还没逛几步路,已是一人手里一串糖。敖丙吃两块山楂,被酸到了,又和哪吒换一换,去※舔※他的糖人儿吃。
方今距除夕还有好些时日,街市上多卖洒扫年货、置腊八粥的豆米、或现成的八宝饭,烟花爆竹实在是少,半晌他们也才买了零散几支,亏得哪吒还想弄一大箱回去。
正逛着,敖丙瞥见从前他与哪吒一同在海边救下的女孩,那时小小的一个已长得有半人高,头上也梳两团小发包,簪两簇小花,可爱得很。听说她的大哥,从前和哪吒最不对付那小子,如今都要说亲事了。
敖丙忽地问道,哪吒,伯母又催你长高了。五年了,就是人间的娃娃也长高了呀。
哪吒撇撇嘴,说,她也就是嘴上说说。
哪吒早在生辰宴那日就醒悟了,自己身怀魔丸神力,母亲却是一介凡人,他们命定要分离的。那日天雷咒没劈死他,将来他们也得分离。
待他真长成师父那般神仙模样,自要为苍生降妖除魔,便不能安于一隅。而父母却要镇守陈塘关,保护这一方百姓。
哪吒咬一口酸山楂,尖锐的牙刺穿糖皮,又道,你忘记我师父、你师伯的话了么,说不准我们将来还要掺和进师尊重修封神榜那档子事儿呢。不过说归说,我可不会听那位险些用天雷劈死我的师尊差遣。
又在口出狂言了,敖丙听得笑了,哪吒继而道,既然将来命定要分离,不如给她个我还小的幻影,免得她终日患得患失……总归眼下时机还未到呗。
太乙真人总说是时机未到,可这时机一等就是五年。
其实在过去的时日里,敖丙与他一同跟着师伯修炼,早几年前就可以彻底炼去额顶的龙角了。他终究舍不得,最后关头还是决定留下这一对小角。倘若出现在人前,他施法掩去就是。
敖丙抬手摸※摸自己光滑的额间,想起了父王威风的巨大龙角。忽的想到,自己也已经在哪吒家住了五年了。
哪吒说了一大车,却见敖丙一言不发,还摸着额角若有所思的样子,就拿肩膀撞撞他,问道,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
敖丙给哪吒撞得回过神来,抬眼望过去,好一会儿才悄声答道,我在想,你体贴亲人……你很好。
敖丙那眼睛又大,又亮,睫毛还姑娘似的长,给他瞧着一夸,哪吒心里先是一讪,接着又是一恼。这小龙,这会子倒是明白的很,方才却一个劲儿埋怨他。
哪吒面上发赧,梗着脖子道,我何止体贴亲人,我也体贴你啊。
敖丙听话就笑了,冲他转转捻在指尖拿酸山楂换来的甜糖人儿,又道,我知道的,你待朋友也很好。
知道个鬼。哪吒真是脑仁疼,见他笑盈盈的好看,脑仁更疼了。他这厢正暗自闹别扭敖丙不知领他的情,却听得身后传来叫嚷声——
哪吒和敖丙——手拉手——
哪吒和敖丙,手拉手——
是从前伏魔帮那几个毛小子,他们也无一不是长高长壮了许多。他们老大是说上亲事了,他们却还没有。
正是对女孩儿好奇、向往,又不能靠近的年纪,他们擅自搭话别人家女儿可要挨打,就只敢相互捉弄。今日又见哪吒和敖丙成双成对的,可不是要来取笑一番。
敖丙只听得有动静,蓦地就被丢开了手,来不及去看那群毛小子,只是怔怔看着哪吒,见他龇牙咧嘴地驱赶他们道,去、去,一边玩儿去,起什么哄!
见他急了,他们还更得意,一人一句道:
吒哥,你怎么老跟敖丙厮混在一起,你们莫不是也要说亲事!
我知道、我知道!敖丙是哪吒家的童养媳!
这几个臭小子,越说越没遮拦了,哪吒皱眉驳道,少乱说,他才不是——
那头却据理力争道,我太婆婆说的!她那时候自小养在家里的别家小孩儿,就是做童养媳用的!
哪吒也懒得再废话,掌心一开,操纵个控火术去点地上几枚碎石子,低声道,好你们几个,看小爷我不打你!老古董的话你也信,笨不死你们!
敖丙一惊,想不到哪吒竟恼得要用仙术去欺负凡人,他原是要拦的,转瞬之间又改了主意。淬了火的石子有些许烫,隔着衣服也打得他们嗷嗷叫,三两下就叫那群混小子捂着屁※股跑走了。
从前敖丙一念之差险些就活埋了陈塘关,哪里敢走出李府到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去。是哪吒拉着他的手,同他一起走到外面的世界去。
那之后,每一次他们都手牵着手一起走。反正哪吒也不长高,时间就像在他们身上停滞了一般。
敖丙见他们跑远了,又低头看向他与哪吒松开的手,问,我不是什么?童养媳是什么?
其实方才他们话赶话的,敖丙也听不太明白。哪吒不想他会问这个,一顿,垂手再次握住他,只道,你别听他们胡说。
敖丙见哪吒不是真要甩开自己,失落一下就散了,他转而高兴起来,却仍追问道,我不能是吗?
哪吒一愣,转头直直看着他,问道,你想当?
敖丙一下给哪吒问懵了,却自有一股子理直气壮的气势,反问道,你不是说我是你唯一的朋友吗?我不当谁当?
这下换哪吒声量放低了,他迟疑着,向敖丙确认道,你真想当?
敖丙不明白哪吒为什么反复问自己这个,却含糊着始终不肯解释那个词儿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他心里生出了一种直觉。于是他跟着自己的直觉,答道,你想让我是……我就可以是。
哪吒就这么怔怔地把他看着,好一会儿,才挪开眼睛低头看一眼手里攥着的几支焰火。
他们今日只买到这些,也没什么可藏的,他就说道,你不是怕我娘责骂么,我不拿回去藏了,我们去海边放了吧。
【四】
冬日里的日头不甚晴朗,冬日里的海也是灰茫茫的。
时近晌午,天光也亮,二人在白茫茫的天底下,蹲在灰扑扑的海边上点焰火,有股子说不出的傻气。
偏他们自己不觉得。哪吒掌心控一朵很小很小的火苗,轻轻跳动着,供敖丙去燃焰火,为他点着了还要问一句:好看么?
敖丙就高兴应道,好看。
能窜上天炸开的富贵开花没买着,只买到几个平地上放的。二人蹲地上,瞧着那几支呲呲冒火星子的小炮竹,敖丙忽地问道,哪吒,你说我们在这里点燃的花火,深海里能看见吗?
哪吒知道,敖丙是想家的。只因太乙师父所说的时机还未到,敖丙至今还不能回家。
他爱看节日的焰火,也是因为在那一刻,天上的星火能短暂地联结地上与海里的人。
见敖丙问得真心,哪吒也不好蒙他,一登风火轮,拽起他就飞起来,答道,岸上太偏了点儿吧……还得去海中央放才行。
哪吒团团手里那几个小炮竹,好在还剩三五个,待飞到海中央,他便一齐纵火把它们在手里点了,燃着的瞬间再高高抛出去。
几支小炮竹边呲着花儿边旋转上升,飞到最高处,四散掉落下来,一时竟和最厉害的礼炮也差不多。只可惜小炮竹终归个儿太小,火※药不够,刚落一半火光就燃尽了,只剩个纸皮儿往下飘,黑黢黢的。
纵是如此敖丙也非常欢喜了,不住发出小小的惊叹。他想,这么高、这么亮,一定能照进海底很深很深的地方。或许父王能借这微光,看见海上的自己也说不定。
敖丙在仰头不眨眼地看哪吒的戏法,哪吒却只盯着他。待他欢喜一通,待那些纸皮儿无声落进海里了,哪吒才磕磕绊绊地重提之前的话,道,童、那个……就是,另一种朋友。
哪吒终于肯解释了,可敖丙听了却有些许伤心,直想,怎么“朋友”还有另一种,我不是唯一的吗?
不过这话他并不愿意说给哪吒听。哪吒是很好的,倘若他以后能结交更多朋友,敖丙也会为他高兴。只是……这会子他实在不懂“另一种朋友”是个什么,只好诚实地说,哪吒,你把我弄糊涂了……
哪吒本就是臊得慌才故意说得含糊其辞,见敖丙果真听不明白,心里却更焦躁起来。这没由来的焦躁缠得他鬼火乱冒,闭眼低头又直挠头,更捋不清自己的心了。
可敖丙还在看着他呢,他待他从来不会不耐烦,目光总是温润而熨帖,如有柔情。哪吒不能躲避这样的目光,终于直视回去,正着急忙慌打腹稿,蓦地想起今日敖丙的话——
他说“五年了,就是人间的娃娃也长高了”。而他们虽非凡身肉胎,外形不曾变过,也朝夕相处这么处了五年了。
这么想着,哪吒低喃出声,道,五年了……就是按人间的朋友算,我们也该变成另一种朋友了。
敖丙听话便笑了,他想,哪吒说得有理。
这头哪吒心里嘀咕的是:从前他们是总角之交,如今也该算作双宿双栖了。
敖丙心里转的念头却是:如果哪吒的“另一种朋友”也是自己,那算起来,自己还是唯一的嘛。
两人抱着迥异的心思与相似的欣喜,对视,一个靠近,一个没躲,一个就把另一个亲上了。
敖丙直到被哪吒亲在嘴上,才真正发起懵来,或该说他才真正知道自己竟一直都是懵的。那些臭小子们起的哄,哪吒绕来绕去不肯明说的话,自己竟一直不明白。
他呆呆望着哪吒,半是还在发懵,半是被哪吒开始涨红的脸吸引了注意力。
一时间谁也不再说话,就连海风的声音都很轻。就在敖丙隐约会过意来的时候,哪吒忽然先一步开了口。
他们二人高悬在海中央,方圆一百里都见不到半个人影的,哪吒的话却说得那么小声,一下令敖丙也跟着害羞起来了,烫耳朵似的躲开脸,垂下眼睛才敢听。
偏哪吒问的却是:你说,我在海上亲了你,你爹能看见么?
敖丙低垂的眼睛正是在看海上的波澜呢,一听这话即刻吓得脊背发凉,俨然又有了当初背着父王偷偷把哪吒的请柬带回龙宫时的慌张。此时还更添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
白净的脸颊红起来可比哪吒的快多了,他登时满脸绯色,拉着哪吒就往岸上飞,嘴里忙道,快走快走。
哪吒跟在敖丙身后急急飞了一阵,怎么也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瞧见慌乱飞舞的发丝间红透的耳朵,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终章】
一口气飞到岸上,哪吒可不许敖丙再躲了。他的手掌贴着敖丙的手心转半圈,相牵的手就成了十指交错,好把人紧紧一扣。
敖丙见脱不得身,一时间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哪吒,情急之下只有又抬袖去遮脸。
眼见他难为情,哪吒反倒逼※迫得更紧,使坏的劲儿一点不输伏魔帮那群混小子。他拽住他,又高又帅又威猛的身量欺近人家身前,隔着敖丙高高抬起的广袖追问道,你还没回答我呢,要不要跟我做另一种朋友?
问罢不等敖丙答,哪吒空着的手就去撩他飘逸垂落的长袖子。不似他方才追问时急迫又霸道,倒像撩新娘子盖头似的缓而轻。
就这么一个短得只够喘息的空档,又好似有一千年那么长,长到足以让敖丙不再对哪吒躲闪。他抬起眼睛,大胆地注视着哪吒,终于※红着脸悄声应道,也做得。
感谢阅读。
【北燃】爱情陷阱
全文1w➕,免费。
写的是大结局之后互相暧昧拉扯的恋爱故事,先开窍的顾一燃一点点地诱导郑北向自己走进“爱情陷阱”。
其实早就是双向明恋啦,大伙都看得出来。
——————————————————————
罪犯被绳之以法以后,顾一燃也留在了哈岚。大案子告了一段落,可黑暗处永远都还有不法分子在蠢蠢欲动,在人看不见的潮湿阴暗角落,无数丑陋的欲望还在滋生。专案组变成了禁d队,郑北作为队长,又带领着小队欣欣向荣。
队里又多加了几个新人,赵晓光醒了过来,正在家里调养着,听说他是好事将近,多年暗恋终于要开出新的果实。
郑北年纪也不小了,周边他这个年纪的同学,有些已经抱上二娃...
全文1w➕,免费。
写的是大结局之后互相暧昧拉扯的恋爱故事,先开窍的顾一燃一点点地诱导郑北向自己走进“爱情陷阱”。
其实早就是双向明恋啦,大伙都看得出来。
——————————————————————
罪犯被绳之以法以后,顾一燃也留在了哈岚。大案子告了一段落,可黑暗处永远都还有不法分子在蠢蠢欲动,在人看不见的潮湿阴暗角落,无数丑陋的欲望还在滋生。专案组变成了禁d队,郑北作为队长,又带领着小队欣欣向荣。
队里又多加了几个新人,赵晓光醒了过来,正在家里调养着,听说他是好事将近,多年暗恋终于要开出新的果实。
郑北年纪也不小了,周边他这个年纪的同学,有些已经抱上二娃了,家里也时不时催着他,什么时候能带个人回来,郑北总是摆摆手,笑着说“忙着呢”。这时郑妈又旁敲侧击顾一燃,问顾老师有没有心仪的,有没有点什么火花,顾一燃腼腆地抿着嘴笑,随即就说:“郑北还没找着呢,我可不能抢先。”
得,又是一个拱火的。郑北舔着后槽牙,直勾勾地望着顾一燃。顾一燃在收尾阶段出了岔子,郑北突然才想起,这人是警校里的老师,虽然人看起来冷静又有谋略,可到底不是一线的j察,缺少实战经验。
两次被抓两次涉险,郑北想到赵晓光躺在病床上,总是会后怕,怕躺在床上的人下次就换了一张脸,他怕是组里的任何一个人,更怕是这个平日里斯斯文文的顾老师。
他是队长,是大哥,他要确保任务完成,也要确保队员都平平安安。
顾一燃最终还是被高局请去聊聊了心,喝了喝茶,顾老师事后也反思了自己。现在大案子解决了,最近的生活倒是安逸了不少,局里也开始在哈岚宣讲dp的危害,小队里时不时就要去各个单位、学校和娱乐场所宣传。而我们顾老师呢,也是在当地大学挂了一个职位教化学,平日里就是在大学里讲课教书,做做实验,在需要的时候就配合专案组调查。
生活回到了一个平静的轨道,郑北却看着比起往日,更宽敞的房间,陷入了一阵沉默。顾一燃入职了大学,理所当然就搬进了大学里分的宿舍。他本以为解决了上次的租房危机,顾老师就能顺理成章地再次祝回他的小卧室,他们仍然还能在下班的时候时不时地唠一会,看看粤东那块最近流行的电影,他不懂粤语,顾老师却耐下性子去翻译。明明是一个不爱在看电影时说话的性子,却乐意给郑北充当翻译。
郑北当了这么多年的刑警,他是有热血和正义感,可他从来不是一个天真的人。可事情的开始如此自然,顾老师住进了他的家,一桌又一桌的晚饭,一夜又一夜的交心,一次又一次的并肩而战,他对顾一燃说:“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于是,郑家成了顾一燃在哈岚的家,成为了他踽踽独行之路的避风港。
他们早把顾一燃当成了家人。
案子结束之后,教育局和他们局搞了一次大联欢,彼时,顾一燃还未正式到大学里教书,只是任聘的事早已谈好。所谓联欢,也不过大家聚一起吃吃饭,年轻点的爱一起唱唱歌,跳跳舞,都是二十几的年轻小伙、小姑娘,大家聊着聊着,也有不少看对眼想继续发展发展的。
郑北一直都是局里一个出名的人,联欢刚开始不久,就有小姑娘时不时地看过来,在与郑北不小心对上眼之后,又慌忙地转过头,靠近自己的小姐妹偷偷咬着耳朵说私密小话。后来也有胆大的姑娘凑过来和他说话,结果不过聊了两三句,又给绕到他的工作上了,最后郑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找了借口说要去一下厕所。说实在的,这些年他都在忙着工作,对这些情情爱爱的,他不太懂,就连顾一燃喜欢看的那些粤语片子,他也时不时就能看着睡着了。
没想到刚挤出来人堆外,就看见顾一燃在不远处,也被几个姑娘围着。顾一燃和郑北不同,和很多东北男人也都不同。他从南方来,说话有时分不清前后鼻音,说不出儿化音,偶尔说话还有点“黏糊”。可北方姑娘就好奇这调调,再加上顾老师又是一个斯斯文文的模样,更是让姑娘们好奇。听闻他不久后就要去大学任教,教育系统的小姑娘可是和他有得聊了,从教书内容聊到工作展望,可谓是一个聊得天南地北。
郑北望着顾一燃那游刃有余的模样,心中倒是溢出来一股酸劲。前不久谁还对着郑家人拍拍胸脯信誓旦旦地说,郑北没找着,他更是不急。结果呢?现在倒是聊得欢。
他盯着好一会,没想到一向有边界感的顾一燃,居然一下子就把手放在了一小姑娘的肩膀上,拍了拍她的左肩,对她温柔地笑了笑。郑北立马就愣住了,皱了皱眉,不安地想:这是真看对眼了?
他再凑近点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没想到方才的人堆又是一阵热闹,吵着要让大家来一张大合照,没一会人群就被安排得好好的,每个人有每个人自己的站位。郑北瞧过去,顾一燃离他隔了有六个人的距离,身边站着的,正是刚刚那位“暧昧”着的小姑娘。
心里一股无法消解的酸楚。郑北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想着上次局里大合照,他们俩还凑在一块呢,怎么现在就离得那么远了呢?
那次合照,郑北没有笑。照片里,大伙笑得喜乐融融,说不清之后这里会成几对,又会有谁心有所选却爱而不得,可郑北板着一张脸,要笑不笑的模样,属实是有点格格不入。事后洗照片,局里问郑北想不想要一张,郑北瞅两眼样片里自己那怪异的表情,又把目光落在了顾一燃的身上,照片里的他轻轻勾着嘴角,还是那副看起来“春风化雨”的温柔又斯文的模样。
怪不得招小姑娘喜欢呢。郑北扁了扁嘴,又看了一眼顾一燃身边的那小姑娘,留着一头长卷发,大眼睛高鼻梁,模样是不错。站在一起,也看着像是一对良配。
可他怎么就心里哪哪都不舒服呢?郑北烦躁地抓了抓头,推走了那张照片,压着嗓子喊:“我不要。”
他没想着顾一燃会搬出去。虽然他那房不大,他却也睡惯了那张行军床,也习惯了顾一燃总是比他起得早一些出门跑步。即使顾老师找着了爸爸的尸骨,事情告了一段落,可这么多年保持的长跑习惯还是留了下来。
那天夜里,顾一燃坐在沙发上,没有开头也没有铺垫,他淡淡地说:“郑北,过两日我就搬到那大学宿舍里了,学校给分配的,一室一厅。”
郑北那会刚洗完澡,头发湿着,手里拿着毛巾没来得及擦干头发,他听完呆住了一下,水顺着脖子往下滴水。顾一燃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沉默地微微低着头,两只手掌交叉在一起放在大腿上。他不敢去看郑北,如果他抬眼,就能看见郑北似火的目光正赤裸裸地落在他的身上。
他已经记不清了那晚他是如何回复的顾一燃,他只知道那晚他仿佛是赌气着带着没有擦干的头发躺到了床上,落得第二天感冒的下场。
过了两天,他鼻涕直流,喷嚏不断,高温的脸告示着他不正常的体温。顾一燃在郑北拒绝了三次问医提议之后,亲自抓着他去看了次医生,提着装满着药盒的塑料袋,扶着打着点滴的郑北坐到了输液区的椅子上。
病来山倒,即使是强壮如郑北,也是逃不过高温的折磨。他迷糊地在椅子上打瞌睡,顾一燃看着他摇摇欲坠的头,于心不忍地坐在他的身边,移着他的头,轻轻地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顾一燃搂着郑北的脖子,最后把手落在了他的右肩肩上,揽住了他滚烫的身体。
郑北乖乖地靠着顾一燃。在他抵抗不住疲惫睡过去之前,他还在想,这只手,就是之前落在那小姑娘肩上的那只手。
点滴打到了傍晚还没打完,郑妈送来了盒饭,给郑北的是清淡的粥加一些小配菜,给顾一燃的倒是丰富不少。郑北的烧退下了,精神好了不少。顾一燃饿得不行,打开饭盒就是大口大口地扒饭,郑北本来没什么胃口,看着顾老师吃那么香,忍不住吞咽口水,也勺着粥喝起来。
郑妈盯着俩人,又说起:“顾老师陪着小北辛苦了,本是要今儿就要搬去住的,结果因为这事给耽搁了,小北啊,你病好了之后,可要多帮着点一燃搬家啊!”
郑北听到这,嘴里本来就淡没啥味,这下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说到这事,一燃啊你也别怕啥,平日里下班了想吃啥就告诉咱,或者是打个电话告诉小北,顺个道就来吃哈!”
顾一燃笑得眼里亮晶晶地答应着郑妈。郑北却有些不满地摆摆手,扯着沙哑的嗓子说:“要我说啊,本来就住得好好的,也不一定非要搬出去啊!”
郑妈拍了拍小北的北,瞪着眼睛似是带着几分责怪的意味,语重心长地道:“虽然住着也是好,可人一燃现如今决定留在咱哈岚了,肯定也是要好好计划下以后的!以后你们俩要是谈了朋友,要组家庭,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说到这,郑妈又对顾一燃笑了笑:“不过顾老师也不用担心,到时候有啥想法就和咱们说,我们一起来整哈!”
烦躁的心情又涌现上了郑北的心头。郑妈回了店,郑北的点滴估摸着还要打一小时。
郑北从前没有组建家庭的念头,可他却明白自己只是一直以来投身于工作。可现如今,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他的生活里从前没有这么一个人——顾一燃,像是一个特别的印记,如今深刻地烙在他的心头上,叫他担心,又叫他安心。
他深觉有什么东西变了,变得彻彻底底。他有些害怕这股陌生的情绪占据他的心头,让他不安,让他焦躁,让他滋生出他从来没有过的情绪。活了三十年,他不知道情爱到底是怎么样的东西,是否情爱是像电影里那样爱得生死这般浓烈,是否情爱是像人们口中都道得那样只非一人不可。还是和身边许多人那样的感情这样,在机缘巧合之下相识,最后相知相爱。
他的生活不是轰轰烈烈的电影,平淡而真实。他原以为自己会和许多普通人一样,遇见一个长得顺眼,性格温和姑娘,在相爱之后组建家庭,可能有个闺女,也可能有个小子,粗茶淡饭,幸运的话就过完一生。
可如今他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他被自己心中的复杂情绪给吓了一跳。他,郑北,一个男人,对同样身为男人的顾一燃有了不一样的情绪。
深思中的人望向专心吃饭的顾一燃,他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全然没有注意到郑北复杂的眼神。郑北勾起嘴笑出声,这家伙有点像郑南中学时养过的那只小猫,它也是吃饭时快要把整张脸都埋进了饭盆里。
顾一燃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笑出声的郑北。郑北不自觉地伸出手,拇指和食指捏住了顾一燃最近的那颗米,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俩人都愣住了。
首先是郑北装着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你这吃饭都吃脸上了啊,我帮你擦擦。”
顾一燃的耳朵不知何时红了,他尴尬地咳嗽清清嗓子。
郑北却觉得,此时此刻有些害臊的顾老师,更可爱了。
再怎么头脑风暴,内心漩涡转来转去,也改变不了顾一燃要搬走的事实。
顾一燃刚搬走那会,郑北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戒断反应。早上起来了会不自觉想去喊房间里本该在的第二个人起床,然后盯着没有人用的那个牙杯而发几秒钟的呆。
那会顾一燃一周才来两次专案组,大多时间他都在学校里教书,然后满哈岚地跑宣讲着dp的危害。郑北心里痒痒的,越是见不到顾一燃,他就越是笃定了自己心中那股扭曲的情感。他终于发觉,他对人顾老师,早就超越了正常的朋友之间的感情。
而顾一燃那边呢?他更是不好过。
比起迟迟不开窍的郑北,顾老师可与他不同。顾一燃生在粤东,那边本就是有不少开明的影视片。别看顾一燃平日里腼腆的模样,他想感情问题倒是简单。不行就不行,行就上啊。这就是顾一燃对感情的态度。
可话是这么说了,感情问题真发生他的身上,他也还是要犹豫一会。先不论郑北是否怀揣着和他相同的感情,俩人都是男人这事,就已经不简单了,这份感情终究是与世俗不合。
顾一燃出过国,他明白这事不是什么“不正常”。国外思想开放,有不少人就是喜欢着同性,虽然大众一直有不少人无法接受。国内其实也有不少这类人,顾一燃遇见过,却没有深入了解过——他也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爱上一个男人。
心不会说谎。顾一燃虽然这些年忙于工作和沉心于调查真相,没有时间接触感情,可他并不是一个没有情商的人,相反,他其实能敏锐地感受到他人和自己的情感变化。
每当他望向那人炽热的双眸时,他早已知晓自己的心在沉沦,却放任自己沉沦。郑北身上背负得太多,旁人只觉得他是队长,是领头,任何人都可以喊他是可靠的“大哥”,可顾一燃却不这么想。人又不是铁做的,人有血有肉,会累会疼,会脆弱会想哭。
开始心疼他的那一刹那,便是顾一燃开始沉沦的时刻。
都说眼睛是会说话的,如果说郑北的眼里没有流露出那份情感,顾一燃大可及时悬崖勒马,把这份感情埋进心里,更可以远离他,回到自己的故乡去。可他选择了留下了。
顾一燃看似温和无害,其实心里却什么都比别人清明。对待郑北,也许并不能一下子就谈吐自己的情绪。
他得用法子,让这人自己想明白。
于是他搬出了郑家,又在和郑母的聊天之中时不时吹吹耳旁风。他心有些难过地对郑母道了歉,如果郑北对他真的没有那方面的意思,若是真找了个有缘人结了婚,组建了家庭,他也愿意看着郑北幸福,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爱情并不是唯一的人生选项,他珍重郑北,也许要的只是这个人,并不是一个身份。郑北像小太阳一般,总是温暖又可靠,顾一燃却不愿总是依靠他。他想守护那份温暖,守护那颗炽热的心。
如果可以留在他的身边,顾一燃觉得,身份并没有那么重要。他失去了太多,对于他而言,温暖总是弥足珍贵的,只要人能够好好地活着,还有什么能比这更重要的吗?
没有什么比好好活着更重要的了。
顾一燃想着,却还是从心里渴求着,渴求着那份例外可以发生。
搬走后的一周内,日子还是继续过着。他教书,局里没有什么大事,他便周末有空了才去特调处,局里什么都好。张雪瑶喜欢凑过来问顾一燃在大学里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国柱也竖起耳朵偷偷听着,老舅端来一大盆猪肉炖粉条,问学校食堂的伙食好还是咱们这的伙食好。顾一燃笑了笑,吃下三大碗饭,竖起拇指,称赞道:“还是咱这里的好吃啊,就是要这味。”
话是这么说,可明眼人都知道有什么不对劲。他们的北哥好像正躲着顾老师呢!
郑北现在正心乱糟糟的。不见到顾一燃还好,还是那样该忙啥就忙啥,可一见到顾一燃就不一样了,心恨不得快要跳出来,仿佛要告诉全世界他对顾一燃的心思。
顾一燃搬了出去,但还是听着郑爸郑妈的话,三天两头地就来吃饭,他们也乐意看顾老师来吃饭。要是换做以前,可能也没什么事,可主要现在郑北的心乱了啊!
看着顾一燃把自己的腮帮子吃得鼓鼓的,嘴巴缓缓地一张一合,看起来很好亲……
郑北移开自己可疑的目光,顾一燃其实早就发现郑北一直盯着自己看着,趁着他不注意,嘴角轻轻地上扬。
这时,郑妈郑妈又开始催郑北找个对象了,嘴里念叨着好不容易现在闲了下来,没有之前那样好几天都找不着人,不如趁着这个时间找个心仪的发展发展。郑北尴尬地笑了笑,真的是人到了一定年纪就逃不过这个话题。
话题一转,落到了顾老师身上。郑爸就随口一问,问:“一燃呢?有没有心仪的了?”
还没等他说完,郑北连忙出声打断:“哎哟顾老师比我小呢,还暂时不考虑这事。”
没想到顾一燃眨眨眼,对郑北露出了一个笑容:“最近有了一个。”
此话一出,郑爸郑妈一阵开心,旁敲侧击地让顾一燃喜欢就好好去追,啥时候事成了带回来给他们看看。可郑北就不一样了,心中五味成杂的,脑子里的警铃大响。怎么自己才刚刚意识到自己的情感,还没捂热呢,这顾老师就有了“心仪”的人了?
不会是上次教育系统的那个小姑娘吧?
一顿饭下来,郑北全程都在强颜欢笑。
饭后,郑北趁着收拾碗筷之余,偷偷地在顾一燃耳边说着小话:“顾儿,待会别走那么快,有事问你。”
顾一燃点点头,不用追问,自然知道郑北肯定好奇自己刚刚说得是谁。
俩人悠悠地在外散着步,哈岚现在冷了不少,再过段时间估计就要下雪了。顾一燃裹着厚厚的大衣,把脸缩进衣领里,郑北忍不住伸出手帮他将衣领理一理,更好地包裹住他的脸。
顾一燃抬起眼,透过眼镜镜片,那双深沉而温柔的双眸闯入了郑北的眼里。顾一燃的眼睛很好看,又大又圆,平日里戴着眼镜中和了那股顿感,给他增添了几分儒雅的气质。
他呆住了,直愣愣地把理好衣领的手停留在空气之中。一向勇往直前不会退缩的郑北,此时的手,不敢向前一步,也不舍得退回一步,就这样傻傻地停留在离顾一燃脸颊不到五厘米的地方,而他的目光却仿佛快要将顾一燃揉进自己的眼神之中,要似海一般将他吞没,永远地将他留在名为“郑北”的海域。
郑北,你那么聪明,怎么可能读不懂我眼里的感情?顾一燃在心里问着,又大又圆的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郑北,他们的身高差不多,视线可以齐平,他们面对对方,不需要仰视,更不用俯视,只要稍稍转动眼珠,就能与对方视线交汇,一次又一次,只要转过头,他就能用自己坚毅的目光告诉郑北:”我在呢。“
不满于现在的距离,顾一燃向前走了一步,郑北的手贴上了顾一燃的脸颊。也许是因为晚风吹多了,郑北的手有些冰冷,贴上了顾一燃温热的脸,体温源源不断地在向他的方向传递。
爱情迸发的时候总是悄无声息的,也许在旁人看来,一切都太过于突然,只有故事的主人公清楚,自己到底多少内心的纠结,又是在多少次退缩之后,才敢往前走一步。
郑北吻上了他的唇。
一向敏锐的他怎么可能看不出顾一燃眼里的爱呢?也许早在很久之前,早在他还没看清自己心意的时候,顾一燃就已经拿着这双眼睛追随着自己的身影,所以才会在每次他需要的时候,不是作为自己的“小弟”,不用喊自己“大哥”,是和自己不用低头也不用抬头,就能目光交接,心领神会的存在。
眷恋地离开那人温热的唇,顾一燃露出一个有些狡黠的笑容。郑北搂过他的腰,轻轻摸着他的头。
他一直都清楚的,这人远没有外表那样看着人畜无害。
顾一燃紧紧地把脸贴在他的肩膀处,是啊,他可是顾一燃啊,处处设陷阱,就是等着郑北一不小心落入名为“爱情”的陷阱呢。
“所以上次联欢和你说话的那姑娘到底是咋回事啊?”
语气还有点酸呢。
“那就是一个热爱教育的小姑娘,一个劲和我讨论教育理念呢。”
顾老师忍不住偷笑着,郑北也跟着一起笑起来。
顾一燃心想,其实自己也没有设多少陷阱,如果郑北不喜欢他,他是不会踏上这条路的,更不会任由自己落入陷阱。
他向郑北走了一步,郑北也会向他走一步,两颗相爱的心,永远会紧紧相吸,告诉相爱的人们,什么才是正确的方向。
爱情没有陷阱,只有在眼睛里藏不住的,会偷偷跑出来的爱意。
小番外
俩人刚在一起的时候,都是悄摸着谈的。毕竟虽然他们俩心意相通了,大环境还是有些让人心有顾虑。
他们已经做好了一起走完余生的准备。
顾老师那边好说,他现在无亲无故,其实也不需要向谁交代什么。他们挑了一个假期,顾一燃又一次带着郑北来到了花州,他牵着这人的手,在他父母的墓前,郑重其事地说:“爸,妈,这就是我想共度余生的人。”
惹得郑北鼻头有些酸酸的。
可难说的还是郑家这边。
郑爸郑妈都是朴实的老百姓,同性在一起,到底还是少见。郑北也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和家里人摊牌这件事,顾一燃却按着他蠢蠢欲动的手,说:“这事再想想吧。”
赵晓光和郑南是一次意外撞见了俩人在少人的街角黑暗处搂搂抱抱接吻,才发现了这事。为什么他们也在这呢?因为热恋的小情侣同样想要搂搂抱抱亲亲。
赵晓光对这事大为震惊,结结巴巴地盯着俩人半天发不出声,郑南却不同,眼神发光地说:“哥,我早就猜到你喜欢顾老师!”
郑北尴尬地挠挠鼻尖,顾一燃肘击了他,小声地责骂:“都让你别在外面动手动脚的了。”
郑北却听了不改,顺势搂过顾一燃,说:“我就是喜欢我家顾儿,怎么了?”
小情侣,真没眼看。郑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立马投入赵晓光的怀里:“你有我也有啊!”
惹得赵晓光和顾一燃脸上都红一阵一阵的。
俩人偷摸摸地谈了大半年,甜蜜时是甜蜜,可总是有几分担心。这次意外出柜之后,顾一燃和郑北紧绷的心反倒放松了下来,看这俩人接受程度良好的模样,好像他们相爱其实是一件非常自然正常的事情。
国柱和瑶瑶是后来知道的。郑北和顾一燃郑重其事地宣布了这件事。国柱先是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震惊了好久,随后平静下来好像又觉得他们俩在一起其实是一件早有苗头的事。
每次局里大伙都走了,剩下顾老师一个人还在做实验分析数据时,是郑北撑着摇摇欲坠的脑袋不厌其烦地等着他。顾老师一句想吃老舅做的菜,郑北就能提着餐盒下班之后在学校门口蹲点,然后勾肩搭背地去顾老师的家。
一切都早有苗头。国柱在受到惊吓之后,愣愣地说出了:“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这惹得瑶瑶一阵大笑,郑北也用一沓文件轻拍到国柱的背上,打趣道:“百年好合是可以,早生贵子倒是难。”
顾一燃也笑了笑:“不然呢?你能生还是我能生?”
张雪瑶又是一阵咧着嘴笑,凑过来打听他们俩是怎么在一起的,又问他们在一起多久了。
顾一燃耳朵一红,他还是不适应和别人详细说这事。郑北揉了揉他的头,说:“之前说起这事的时候,你不挺猛的吗?怎么这个时候害臊上了?”
得来的就是顾老师的一道眼神攻击。
后来,他们又偷摸着谈了俩三月,哈岚四季流转,这已经是顾老师在哈岚待着的第二个盛夏。
郑北有事没事就往顾老师那一室一厅钻,时常有夜不归宿的例子。那年盛夏,郑南和赵晓光结了婚,赵晓光穿着一身黑西装,将稍微长长了一点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郑南穿着洁白的婚纱,一头卷发盘起来,头上的纱落下来,手里抱着一束捧花,在众人的簇拥之下,笑得甜蜜蜜。
耳边的嘈杂声让郑北只能凑得很近,才能听得清顾一燃对他说的话。
他问,你后悔吗?后悔和我在一起。后悔自己再也没有机会拥有这么多热烈的祝福。
在没人看见的地方,郑北轻轻勾住了顾一燃的手指。
“我永远不会后悔。遇见你,是我此生的幸运。”
在众人簇拥之下,高朋满座之中,欢呼雀跃之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新人的身上,而顾一燃的目光,还是一如既往落在了郑北身上。他笑着祝福新人,又忍不住往郑北那凑得更近一些,用身子遮住他们相牵着的两只手。
郑北将手指插进了顾一燃的指缝里,收缩,体温在两个人之间流转——十指相扣,心连着心。
他怎么可能会后悔呢?如果他那一天没有千里迢迢去往花州,就不会有今天在身旁真实的体温。如果他那天没有读懂顾一燃眼中汹涌的爱意,就不会有今天在宾朋满座之时仍然坚毅地相握的双手。
他们会幸福的,即使没有人群簇拥,即使没有众多祝福。他们不会有婚礼,也不会有宣誓,更不会有子孙满堂,绕膝承欢享天伦。
可只要爱的人在身边,就已经是最大的幸福。
俩人相视一笑,随着一阵欢呼声,郑南手中的捧花向远处一扔,许多人都伸出手,想去触及抛物线的弧度。
捧花最终却砸中了郑北和顾一燃紧紧相握着的手,那一刹那,身处拥挤的人潮之中,没人看清了他们紧握着的手,俩人却因为突如其来的捧花,松开了手,同时去接住了捧花,一人一边,将捧花牢牢地稳住在两个人的中间,最后落入大众视线的,是顾一燃和郑北同时伸手接住了捧花。
大家大声调笑着俩人是不是有好事将近,只有缉d小分队在背后偷偷笑着,这可真的是命运使然。
郑北高声喊着:“南南,你一定要幸福,要比谁都过得幸福。”
郑南眼角盈着泪光,望向自己从小到大疼爱着自己,又经常损着自己的哥哥,她笑着,说:“你也要幸福,要和我一样幸福。”
婚礼忙活了一天下来,大家其乐融融,终于是圆满结束。郑爸和郑妈也是累得不行,在沙发上涂着活络油,按按自己疲惫的筋骨。郑北心疼着,帮着郑妈揉着肩。顾一燃还在厨房帮郑妈打下手做着夜宵,他们忙活了一天了,现在倒是开始饿起来了。
郑爸先开了口。
“小北啊,你一直有心事。”
郑北的手停了下来。
他知道这是一个可以开口的机会。
郑家都是聪明人,郑北心中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再怎么长大,在爸妈面前,好像永远都是小孩子,父母总是那么轻易就能看穿了孩子的谎言。
“爸……我……我其实已经有了爱人。”
郑北支支吾吾地提起,郑爸笑了笑,说:“小北,这么犹犹豫豫,可不是你的性格。”
郑北深吸了一口气,沉默许久,他才终于下定决心,缓缓道出:“爸,我爱上了一个男人。”
又是一阵沉默在空气之中蔓延,郑北放在父亲肩膀上的手还未移开,静静地等着来自家人的审判。
“小北啊,你终于告诉我了。”
郑爸抬起头,望着天花板,如释重负轻轻笑了笑:“是一燃吧。”
郑北坚定地点点头。
“很久之前,我和你妈确实就看出了你和一燃有点不一样的东西,可我们也不敢想,也不好说。”
“后来晓光出了事,南南在旁守了几个月,我们也撞见好几次她半夜偷摸着哭。我们既心疼他们,又担心你。”
郑北看见了父亲眼中闪着的泪光。
“你这个行业啊,我们都知道,辛苦,还朝不保夕。我和你妈挂念你,却知道你有你的使命和责任。”
”我们也想你赶紧找个心仪的人,安定下来,有个家庭,有个牵挂。后来有一天,你妈撞见了你和一燃在房间里聊天,窗没关好,你妈还想说待会再来喊你,没想到就看见了你去亲一燃……”
“其实这事一开始我们也有点无法接受。谁家不是男孩找个姑娘,姑娘找个男孩啊?找同性,那不就是反了天了,是异类吗?可后来啊……我和你妈左思右想,又心疼你,又心疼一燃。我们也知道,你们什么也没做错,不过就是像我和你妈那样,相识相爱了。你们和我们,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只是因为爱了,所以想打算相守一生,就像我和你妈那样。“
“所以后来,我们就想通了。”
郑爸站了起来,儿子已经比他高出了很多,宽厚的肩膀,挺拔的身躯,这已经不再是记忆里那个孩童,不再是那个儿时需要爸妈牵着才能找到方向的孩子了。他长大了,做父母的,是要学会放手的。
他伸出手,将粗糙的手掌落到了郑北的肩膀上,带着复杂的感情捏住了他的肩。
“与爱相比,其他一切没什么重要的。”
郑北笑着,抱住了自己的父亲,是啊,孩子在父亲这儿,是什么都藏不住的。他们一直都知道,他们只是在等,等一个他们坦白的机会,等一个能够祝福他们的机会。”
“你要幸福,小北,你和一燃一定要幸福,往后余生,互相支撑,一起走下去。”
郑北点着头,用略带着哭腔的声音说:“我们会幸福的,一定会的。”
郑北抬起头,不远处的顾一燃和郑妈已经端出来热腾腾的饭菜,郑妈笑着招呼他们来坐下,郑北给顾一燃使了个眼色,顾一燃笑了笑,脸有些红着,小声说:“我们就在厨房,隔音不好,我们都听到了。”
还没等郑北还想和他偷偷说着些什么,郑妈就往顾一燃的碗里多夹了一个大鸡架。
郑北看着他那副馋样,也忍不住多往他碗里夹了几筷子菜。
他们还会有很多个这样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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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蛋和正文无关,喜欢可自取,谢谢支持。
【北燃】欺负
“郑北,你不能这么欺负我。”
顾一燃发现,郑北有个吵架往人心窝子里捅刀的坏毛病。
张雪瑶冲动打架的时候,郑北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你回去打比赛,警察不适合你。”话太伤人,说得张雪瑶转身就跑。
他找到张雪瑶的时候,小姑娘正蹲在路边,一下一下薅着脚边的野草,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瑶瑶,郑北他不是那个意思。他就是说话太着急了。”顾一燃走到张雪瑶身边,缓缓蹲下,斟酌着开口。
委屈的时候被安慰会更委屈。于是张雪瑶掉了眼泪:“我不是怪北哥,确实是我的错,但是我还是伤心。”
顾一燃叹了一口气,拍拍张雪瑶的后背:“也不能说就是你的错,哭一会吧,哭完就别难过了。”
“......
“郑北,你不能这么欺负我。”
顾一燃发现,郑北有个吵架往人心窝子里捅刀的坏毛病。
张雪瑶冲动打架的时候,郑北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你回去打比赛,警察不适合你。”话太伤人,说得张雪瑶转身就跑。
他找到张雪瑶的时候,小姑娘正蹲在路边,一下一下薅着脚边的野草,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瑶瑶,郑北他不是那个意思。他就是说话太着急了。”顾一燃走到张雪瑶身边,缓缓蹲下,斟酌着开口。
委屈的时候被安慰会更委屈。于是张雪瑶掉了眼泪:“我不是怪北哥,确实是我的错,但是我还是伤心。”
顾一燃叹了一口气,拍拍张雪瑶的后背:“也不能说就是你的错,哭一会吧,哭完就别难过了。”
“谢谢燃哥,我知道了,我去找线索,找到了我就去跟北哥认错。”张雪瑶把脸埋在手臂里,声音闷闷的,还带着哭腔。
顾一燃很有作为外人的自觉性,对他们之间的家务事也不好多说,只能拍拍张雪瑶的肩膀表示安慰,然后起身离开。
“你要是看不惯,你就回花州教书去。”吵架的时候话赶话,郑北明显是在气头上。顾一燃听到这句话其实并不生气,只是有点怔愣。他知道自己不该先说郑北不配做警察,他知道自己对这件事确实反应有点过大。
但他心里还是空落落的,像被攥了一把。
他独自走在街上,理智和感情来回推拉。他从来是一个十分讲道理的人,冷静下来他觉得郑北的做法并没有什么错,郑北也确实是个好警察。
错的是他,日复一日的烟火气,让他有了莫名其妙的期待。
但是郑北的话确实太伤人了。本着能说清绝不内耗的原则,顾一燃掉头回郑北家,准备跟郑北好好复盘一下。
没想到秦义的闷棍从天而降,飞来横祸砸得他晕了好几天,再醒来的时候,生死都过了一轮,架也吵完了好几天,他也不好意思再跟郑北提。
郑北又后悔又愧疚,对他的态度比之前更温和,给他的照顾比之前更多。
顾一燃却不想接受,他不想再把自己放在被动期待的位置,于是他若无其事地搬出了郑北家,也想借此机会,把两个人的生活隔开一点距离,他觉得自己还是更适合一个人。
但郑北仿佛下了道歉的决心,非要推心置腹地跟顾一燃聊实诚天儿。
郑北总是这样,知道伤了别人的心之后别别扭扭地求和好,用大把的关心和在意来安慰补偿。
顾一燃在心里默默想,郑北真是天生就会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可恨他自己忘性大,也知道郑北心好,就是嘴比脑子快,过不了多久他又会重新回到郑北身边。
“别让我后悔拉你进专案组。”
漫天乱飞的灰尘像一场大雪,让周遭变得很安静,只剩这句话在耳边回荡,在顾一燃的心上敲敲打打。
“对,确实是我的错,”顾一燃愣了一会,颓然地坐在地上,“我不应该控制不住情绪,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郑北。”
收网,抓捕,结案。
一切都很顺利,顾一燃也克服了心魔,亲手摁下了李文龙。他和郑北之间甚至还有一个尘埃落定后的拥抱。
某天早上郑北醒来,床头放了一张字条:郑北,谢谢你的照顾,谢谢你帮我找到我爸的尸骨,希望你没有后悔拉我进专案组。
朦胧中的郑北一下清醒过来,捏着字条的手有点抖。他急急忙忙地套上衣服,冲进顾一燃的房间——几件顾一燃常穿的衣服不在了,其他一切如常。
郑北又拨顾一燃的电话,十几个电话打过去仍然是未接通。
他风风火火地冲进自家饭店:“爸妈!你们看见顾一燃了吗?”
“小顾回花州了啊,你不知道?”郑妈拌着鸡架的腌料,“早上走的时候还拿了三个鸡架呢。”
“小顾这孩子是真不错,临走给我和你爸还留了保健品,唉,他一个人也不容易——小北你上哪去啊?”
没接郑妈感慨的话茬,郑北有点失魂落魄地走出店门。
就这么走了,招呼都不打。
希望没后悔带他进专案组,怎么会后悔呢。
后悔?
郑北猛然回忆起了那天吵架的情形。
“别让我后悔拉你进专案组。”“你帮什么忙了,放走嫌疑人?”“你爸死了,不在了。”
郑北心里一阵酸涩,这些他说出去的话变成了扎进他心里的回旋镖,隔着时间,让他体验了一遍那天顾一燃的心痛。
明明他还叮嘱老伍上心顾教授的事,明明他拦着晓光不让提顾教授,明明他说要罩着顾一燃给他一个家。
明明他最不愿意让顾一燃伤心的。
“妈——不用做我的饭了,我有事先走了!”郑北边朝店里喊边往家里跑。
“去哪啊?”“去花州!”
郑北落地的时候花州下了小雨,他没带伞,从机场打车到了顾一燃家楼下。
顾一燃家没亮灯,他怕去学校找顾一燃再扑空,只好靠在栏杆边,等顾一燃回家。
“郑北。”顾一燃打着伞,刚下班的样子。
“顾老师,你回来了啊。”郑北掸掸身上的一层水雾,往前走了一小步。
顾一燃似乎对郑北出现在他家楼下这件事并不惊讶,郑北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跟顾一燃开口,在短暂的寒暄过后,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怎么不找个地方躲躲雨?”顾一燃不赞成地皱了皱眉,“算了,先上来吧。”
郑北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觉得嗓子发紧,最终沉默地跟着顾一燃上了楼。
花州多雨,屋子里也是潮乎乎的。
“你坐吧,我去给你找身衣服,”顾一燃放下伞,自然地走进屋里,“找好住的地方了吗?还是在我这凑合一晚上。”
郑北没搭话,默默观察着屋里的陈设。长久不住人,有的地方落了一层灰,客厅的南面摆着三张遗像,遗像前还有新放上去的水果。
“郑北?”见人没答话,顾一燃从屋里探出头来。
“对,太晚了,得在你这住一晚了。”郑北有些不自然地搓了搓手指。
“行,衣服给你放这了,你洗个澡,挺晚了我去买点吃的,对付一口先睡吧,我明天早上还有事。”
郑北沉默地点点头,拿起衣服走进浴室。
夜里,顾一燃的手心传来温热的触感,他揉了揉眼睛——郑北靠在床头,攥着自己的手不放,饶是精力旺盛如郑北,也扛不住一天的奔波劳碌,此刻正晃晃悠悠地打着盹。
顾一燃试图抽出手,无奈郑北攥得太紧:“郑北,郑北,你干什么呢?”
“顾老师。”郑北迅速清醒过来,却没有放开手,“没啥事,你睡你的。”
“没事你拉我手干什么?”顾一燃有些哭笑不得,“再说你这样我怎么睡。”
郑北摩挲了一下顾一燃的手背:“顾老师,我不应该那么说话。”
顾一燃干脆平躺着,一只手垫在脑后,另一只手就给郑北牵着:“嗯。”
“我一生气就容易说浑话,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再怎么样也不应该那么说你。”郑北盯着顾一燃,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点什么。
“我知道,我都知道,结果呢。”顾一燃闭上眼,“你说这话的时候知道我会伤心,郑北。”
“我…对不起,对不起顾一燃,我不应该说后悔,我不应该拿你最在乎的事指责你,”郑北越说声音越低,“是我想留你,是我把你叫去哈岚,是我说要帮你查清楚你爸的事,我是最不应该说那些话的人。”
一滴泪落在顾一燃的手背上。
顾一燃起身,坐到郑北对面,用另一只手抹掉了郑北脸上的泪。
“你别哭,我也有错,郑北。我不应该情绪用事的。”
郑北恍惚间觉得,顾一燃说的似乎并不只是李文龙的事。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信任我,你是真把我当家人,你是把哈岚当家,顾一燃,至少别说这是你的错,好不好?”郑北甚至有点哽咽。
“我确实没有家了,在花州我还有能留个念想的房子,在哈岚我什么都没有,”顾一燃认真地看着郑北,“和我最有关的就是你,郑北,你不能这么欺负我。”
郑北把顾一燃揽进怀里:“我说话犯浑,我改,你能不能,能不能留在哈岚。”
顾一燃拍了拍郑北的背:“地上凉,到床上睡吧。”
【北燃】顾一燃是郑北的一见钟情自留款
说一个听起来很扯的事情–——郑北和顾一燃之间,是郑北先动的情。
而且是一见钟情。
这话说出去,队里有一个算一个都得笑死,其中以张雪瑶笑得最大声,她就算笑死了还要在自己的墓碑刻上“你是信师兄对顾老师一见钟情,还是信我是秦始皇”。
这话顾一燃自己都不信,毕竟他们刚见面的时候,都不熟,自己那副看似亲切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后来郑北念叨了好久。
看得出怨念很深了。
这话说出去只有一个人信,就是郑北的亲妹妹,郑南。
他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审美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了。
郑南第一次见顾一燃时候的反应,就是郑北第一次见顾一燃时的内心写照。
要不...
说一个听起来很扯的事情–——郑北和顾一燃之间,是郑北先动的情。
而且是一见钟情。
这话说出去,队里有一个算一个都得笑死,其中以张雪瑶笑得最大声,她就算笑死了还要在自己的墓碑刻上“你是信师兄对顾老师一见钟情,还是信我是秦始皇”。
这话顾一燃自己都不信,毕竟他们刚见面的时候,都不熟,自己那副看似亲切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后来郑北念叨了好久。
看得出怨念很深了。
这话说出去只有一个人信,就是郑北的亲妹妹,郑南。
他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审美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了。
郑南第一次见顾一燃时候的反应,就是郑北第一次见顾一燃时的内心写照。
要不是高局有任务,他非得在那呆上一段时间,顾一燃跟他说顺便把门带上的时候,郑北就已经顺便在想孩子的名字了。
哦,顾一燃怀不上啊。
真可惜。
后来在哈岚,他们两个中间也保持着一点外人看得清楚凑不上去的不明不白的氛围。
虽然是一起工作的同事,张雪瑶还跟郑北假装过情侣,但就是不一样。
“别说假装情侣那事。”张雪瑶一说起这个就来气。
“我是什么很野蛮暴力的人吗?我是什么很配不上顾老师的人吗?我们郎才女貌,站在一起难道不般配吗?”
一连问出三个问句,在坐的没有一个敢回答她,张雪瑶只能继续自顾自的郁闷:“师兄当时警惕的那个表情,我能记一辈子,好像顾老师是个什么易碎物品,跟我在一起没多久身上就自动产生裂痕似的。”
“他有多嫌弃啊,他宁愿跟我装情侣,也不乐意让顾老师跟我装。”
“不是,谁想跟他一起啊,他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顾老师比他清秀好看多了,只要不讲课,我看着他的脸能吃四碗大米饭。”
顾一燃和郑北还没进门,就听见了雪瑶嚷嚷。
其他人符合着,不说郑北是不是个东西,直说顾老师长得确实可以,气氛也算热闹。
“看来大家都很喜欢你啊。”郑北笑着,自己的队员他清楚,不过是口嗨几句,但是出了嘴的话总有一种酸溜溜的感觉,像是吃醋了。
顾一燃听得出郑北的意思,他点了点头,顺着郑北的字面意思往下说:“嗯,我也很喜欢大家。”
周围的酸味越发浓重了。
一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酸味重的都压不住了,赵晓光吃了一口粉条,忍不住疑惑:“老舅,今天用的什么醋,比之前酸多了。”
“是吗?这醋也没变啊,我刚刚加多了?”
看着疑惑的众人,顾一燃又给盛了一碗饭,夹了一筷子粉条:“酸点好啊,醋能改善食欲,促进消化,对身体有好处。”
晚上到家里,郑北把顾一燃按在墙边,囚到那个不大的床上,看着还在笑的顾一燃,咬牙切齿:“顾老师没什么想说的?”
“我唔知讲乜。”顾一燃偏头,躲过了郑北一个吻。
他们两个私下相处的时候,郑北总喜欢听顾一燃讲粤语,但是不让别人听。
这房子的隔音不好,有一次让郑南听见了,就兴冲冲地过来,硬要顾一燃再说一次。
说一句话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郑北不让,硬生生把人给赶出去了。
“你点对锡妹都咁。”顾一燃有些无奈。
“咱们两个说悄悄话不让人听见。”郑北把门锁好,确定再没人了,一屁股坐在顾一燃旁边,“你再多说两句,粤语的哥哥是怎么叫来着,你再叫我一声。”
【北燃】小小燃跑警察局报案,抓着郑北的手委屈的说:我爸爸丢了,你帮我找找我爸爸。(破镜重圆)
哈岚特大案结束后,顾一燃就回去花州继续教书了。
照他的意思,跟郑北分了,也没必要留在哈岚了。
前任一起工作,挺尴尬的。
而且哈岚现在太平,也用不到他了,他可以放心回去。
郑北没理由挽留他,只希望,他一路顺风,回去花州后,步步高升。
……
顾一燃走的那天,郑北没去送他。
他就在警局,趴在桌子上,看着窗外的蓝天发呆。
丁国柱跟张雪瑶看着他这个死样,还是张雪瑶忍不住开口:“老大,顾老师要走了,你怎么不去送他?”
郑北还挺emo,听到这话,叹气一声说:“你们不懂,我没留他,是他心里没我了。”
……
...
哈岚特大案结束后,顾一燃就回去花州继续教书了。
照他的意思,跟郑北分了,也没必要留在哈岚了。
前任一起工作,挺尴尬的。
而且哈岚现在太平,也用不到他了,他可以放心回去。
郑北没理由挽留他,只希望,他一路顺风,回去花州后,步步高升。
……
顾一燃走的那天,郑北没去送他。
他就在警局,趴在桌子上,看着窗外的蓝天发呆。
丁国柱跟张雪瑶看着他这个死样,还是张雪瑶忍不住开口:“老大,顾老师要走了,你怎么不去送他?”
郑北还挺emo,听到这话,叹气一声说:“你们不懂,我没留他,是他心里没我了。”
……
赵晓光开的郑北车,送顾一燃去了机场。
到了机场,顾一燃提着行李跟赵晓光告别。
赵晓光的嘴,忍不住叨唠了句:“顾老师,真不考虑了吗?你跟北哥就这么分了,怪可惜的。”
顾一燃苦笑一声,解释说:“你不懂,他心里没我了,我留在这里,没意义了。”
赵晓光挽留不了,回去跟张雪瑶丁国柱三个人对了个口供。
纳闷了,他们彼此心里都没对方了?那他们心里都有谁在啊?
……
四年后。
郑北的事业有成,在他们这片挺出名,每天要给他介绍的相亲对象,可以说是排长龙,每天都往他爸妈的鸡架店里安排,但他一个都没看上。
他爸妈也愁他的终身大事。
这几年过去了,跟顾老师分了后,怎么就看不上别人了,真怕他就这么单着,每天就醉心工作。
今天一早,他爸妈又给他介绍对象了。
男女都介绍,就看比例,万一哪个突然就碰巧,被郑北看上了。
郑北一看照片递过来,想都没想,直接说:“没意思。”
他怕他爸妈叨唠,收拾好就去上班了。
他刚到警局,没多久,一个小孩子来敲门了。
稚嫩的声音,喊他们:“警察叔叔,我要报警。”
众人听到这话,纷纷转身,一看门口那个。
稚嫩的小朋友,戴着个圆溜溜的小镜子,戴了个小黄鸭的小帽子,穿着背带裤,整个人看着就奶呼呼的可爱。
郑北看了一眼,眼神瞬间就呆滞住。
丁国柱咬着红肠,也傻眼了:“我怎么觉着,这个孩子有些熟悉啊,长的不知道像谁。”
赵晓光:“别说,我也觉得这个孩子,长的像谁,这脸蛋……对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顾老师变小了。这跟顾老师长的一样。”
顾老师,警局这几年的敏感词了。
大家都不敢提起,就怕郑北听了伤心。
但现在赵晓光这么一说,还真的是,跟顾老师长的一样。
难怪觉得熟悉呢。
这能不熟悉吗?
不说还以为顾老师缩小了呢。
他们不搭理小小燃,小小燃着急了,他都哭红眼睛了,眼泪汪汪的。
他委屈的看着这一群人里,看起来最可靠的郑北说:“警察叔叔,我要报案,有没有人理理我啊。”
郑北方才听到说这个小孩子像顾一燃后,就不淡定了。
不是他一个人这么觉得。
他见到这个孩子,第一眼,还以为顾一燃出现了,不过是缩小的他出现。
见这个孩子报案,郑北朝着他扔手,“孩子过来,你报什么案?”
小小燃过去,抓着郑北的手,委屈的说:“我爸爸丢了,警察叔叔,你可以帮我找找我爸爸吗?”
郑北被这小孩子抓住手的那瞬间,感觉心里有什么触动一样。
他耐心的哄着小小燃说:“行,叔叔给你找爸爸,你先把你爸爸的情况跟叔叔说,叫什么名字,你们哪里人,发生什么事了,你爸爸就丢了。”
小小燃条理清晰说道:“我爸爸叫顾一燃,我们都是花州人,我们一周前来花州来的,我爸爸已经两天没回家了,他不可能会两天没回家的,他肯定是丢了,你们帮我找找我爸爸。”
听到这话,在场所有人瞬间傻眼了。
啥??
啥玩意??
“孩子,你爸爸叫顾一燃??顾一燃是你爸爸??老大,这是顾老师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