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Summer Wine
*Vox × Fulgur
*1997,西班牙的夏天
那年夏天的到来与过去十八年里的任何一个夏天都无甚分别。灼目的阳光,大海,高温下凝固的原野,苦艾的气味,玻璃杯中冰块碰撞发出的叮叮声,收音机里无限循环的流行串烧金曲。母亲在织披肩时漫不经心地提起Vox Akuma要来的事,而当时我正躺在吊床上用Gameboy打俄罗斯方块,压根没听进去几个字。那个夏天的开端同过去所有夏天一样,烈日炎炎,暑气逼人,阳伞下横陈着游客白花花的肉体。咸腥的热风,荒漠,无休无止的海浪声,一切都一如既往地令人厌倦,无聊透...
*Vox × Fulgur
*1997,西班牙的夏天
那年夏天的到来与过去十八年里的任何一个夏天都无甚分别。灼目的阳光,大海,高温下凝固的原野,苦艾的气味,玻璃杯中冰块碰撞发出的叮叮声,收音机里无限循环的流行串烧金曲。母亲在织披肩时漫不经心地提起Vox Akuma要来的事,而当时我正躺在吊床上用Gameboy打俄罗斯方块,压根没听进去几个字。那个夏天的开端同过去所有夏天一样,烈日炎炎,暑气逼人,阳伞下横陈着游客白花花的肉体。咸腥的热风,荒漠,无休无止的海浪声,一切都一如既往地令人厌倦,无聊透顶。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就在这个夏天,我的心跳声将要无可挽回地被卷入激流之中,我的整个生命都将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1
我的手在即将碰到那本书的封面时,视野里忽然冒出另一只手,比我更先碰到了它。那只手很大,颜色苍白且骨节分明,手腕上戴着一串黑檀木佛珠。
于是我转过头去看那个人,对方也转过来看着我。我确信这又是一名途经小镇走马观花的游客,因为我以前从没见过他。男人戴着墨镜,身材颀长,穿白底红花衬衫,黑色长发披在肩上,脖颈上缠了几圈红绳,在白皮肤映衬下显得异常鲜艳。他的打扮像亚洲人,气质却无不透露出英国人的古典。我从没见过东方和西方在一个人身上能达成如此完美的和解。
他看着我,用手稍稍抬起墨镜,镜片下露出一双惊心动魄的金色眼睛,眼角点缀着绛红妆彩。那双眼睛从墨镜下细细审视着我。
“Excuse me?”
低沉的声音如同管风琴。他说的是英语,伦敦口音。
好吧,但我可不怕他。我会英语,而且我也从来不对那些随地乱丢垃圾的游客态度客气。于是我用英语对他说:
“不好意思,先生,您是也想买这本书吗?我不认为这是个明智的选择,它在您回国之后随处都能买到。您若是想带些旅游纪念品回去的话,我推荐您去店门口的书架看一看,比如《走进西班牙》,还有《三个世界的西班牙人》,都是不错的选择……”
在听到我说英语时,他的眼中流露出些许惊讶的神情,或许是因为我的英国口音还没完全消失。但是他很快恢复了镇静。“感谢你的建议,不过我并不是来买纪念品的,而且这本书我今天非买不可。”
“你没看到整个书店就只剩下这一本了吗?”
“我看到了,所以我要买这本。有什么问题么?”
“如果我也要买这本书呢?”
“就你,小孩儿?”他抱起双臂,嗤笑了一声,“等你什么时候读完《一千零一夜》和《蓝火车寓言故事集》再来吧。我敢保证你晚上还得抱着毛绒玩具才能睡着,是不是?还是看点适合你的书吧,那样对你的身心健康成长有好处。”
那透过墨镜睥睨着我的目光。那种无比轻佻和挑衅的神情,不可一世的语气。在那个瞬间,我听见脑中理智之线绷断的声音。
“你他吗是有什么毛病,非要在这儿跟我对着干?”我朝他迈近了一步,攥紧拳头,狠狠地瞪着他,“如果你铁了心要争,我们可以来比比谁更有买下这本书的资本。首先,为这部续作我已经等了九年了,整整九年,懂吗?我从小学就开始喜欢阿瑟·克拉克,他的每本书我都看过不下三遍。你对它的热情达得到这个程度吗?”
我说的话一字不假。现在我们面前的这本书,《3001太空漫游》,阿瑟·克拉克太空漫游四部曲系列的最终作,在前不久才终于问世。由于目前只有英文版,镇上的书店只进口了一小批,当我得知消息并抓起一把零花钱匆匆赶来时,店里就只剩下这一本了。但凡我稍微早一点来,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局面。我,还有那个目中无人的嘴臭男,在书店里剑拔弩张地对峙着,鼻尖几乎顶上鼻尖,火星子仿佛能直迸到对方眼里去。
那就是我和Vox Akuma的初次见面,只不过当时的我并不知情。
他摘下墨镜,用看外星人的眼光稀奇地看着我。“你说你更有买下这本书的资本,证据呢?书的扉页上写着你的名字么,还是你叫它一声它就会答应?”
“妈的,你想看证据,来啊?”我说,“我数三二一,我们俩一起开始背诵这本书里所有角色的名字,看看谁能说得更多——”
“不对,不对,小屁孩儿。你连资本的意义是什么都不明白。让我来告诉你吧。”他竖起一根食指,表示否认地在我面前晃动着。这时,在柜台看了半天热闹的店主终于慢悠悠地晃过来。他转向店主,用不太标准但还算能听懂的西班牙语问:“这个多少钱?”
“我有钱!”我急忙举起手里那把皱巴巴的零钞,同时眼睛迅速搜寻着标价卡片,“这本是,我看看——250比塞塔,没错吧?我现在就给你……”
“我出300比塞塔。”男人轻飘飘地来了一句,直接把我堵得说不出话来。尽管说的是英语,但他伸出了三根手指,店主明显能懂得他的意思。
跟我来这套?很好,很好。我们拭目以待吧。我咬咬牙,“我出350!”
他伸出四根手指,“400。”
“410……”我的声音弱了下去。我瞟了眼手里的钞票,我不确定我带了那么多钱。
第五根手指竖了起来。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后者脸上依旧云淡风轻。这么一本厚度不到三百页的平装书,既非绝版,又没有作者亲笔签名,居然有人要花500比塞塔买下来……他疯了吗?还是钱太多了没处花?
我只能转向店主。“桑切斯先生?我们都是老交情了,是不是?我在您的店里买了十几年书,您不会为了这个不讲礼貌的混球……”我用充满恳求的眼神望向他,却痛心地发现后者眼中只有男人那五根修长的手指。
然后,我就这么目送那个混蛋夹着书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在踏出店门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嘲讽我:
“等毛长齐了再来跟资本斗吧,小子!这是你人生中珍贵的一课!”
“少用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跟我说话!我已经满十八了!”
我冲着他的背影大喊。他背对着我挥了挥手,转过一个弯,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店主安慰我说几个月过后还会进新货,而我只能回以无力和怨愤的眼神。在那之后我又在店里待了一会儿,四处翻翻有没有我感兴趣的书,但无论翻开什么书,我都在白纸上看见那张漂亮但趾高气扬的脸,如同梦魇般浮在我的眼前挥之不去。
我只好走出书店,骑车到后山上待了会儿,沿着铁轨散步,一路走到面朝大海的山坡上去。我站在那里,任由海风拂过身体,衬衫在我背后如波浪起伏。眺望大海让我感到放松。海面上是午后时分的寂静,远处船只如浮标漂浮着,水上有蹁跹的白鸟,闪亮的天青色海水之下沉睡着夏天的神灵。一切都是那么的宁静,足以使我彻底放空,忘却所有的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