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茶叶记番外(六十一)
终于还是结束了,三年三十多万字,想说的话太多,文里文外都是!结束这章一万字似乎都不够说,本来想好六十章,没说完,想想六十一也行吧,就是老康的执政年数,可写完修修改改还是觉得不够~你可以慢慢看,五一小长假,也够慢慢看!(六十一)章取名叫“青冥各渡”,这青冥是苍穹亦是碧海,各渡是禅偈,既含"弱水各渡"的典故,又暗藏"渡尽劫波"的成长,托出结尾的留白,你看完就懂啦~希望如你所愿,没有也没关系,至少我当初要提笔的遗憾是写尽了~也许会写篇文外的话~感谢一直的支持,最后一章当然也希望有的你点赞、推荐、收藏、评论支持哈!点赞顺手推荐好不好?
(六十一)青冥各渡...
终于还是结束了,三年三十多万字,想说的话太多,文里文外都是!结束这章一万字似乎都不够说,本来想好六十章,没说完,想想六十一也行吧,就是老康的执政年数,可写完修修改改还是觉得不够~你可以慢慢看,五一小长假,也够慢慢看!(六十一)章取名叫“青冥各渡”,这青冥是苍穹亦是碧海,各渡是禅偈,既含"弱水各渡"的典故,又暗藏"渡尽劫波"的成长,托出结尾的留白,你看完就懂啦~希望如你所愿,没有也没关系,至少我当初要提笔的遗憾是写尽了~也许会写篇文外的话~感谢一直的支持,最后一章当然也希望有的你点赞、推荐、收藏、评论支持哈!点赞顺手推荐好不好?
(六十一)青冥各渡
晓雾未散,江宁长街犹浸在青灰天色里。沿街的铺子大多还关着门。卖豆腐脑的小贩挑着担子,一边摇铃而行一边吆喝:“豆腐脑——又香又滑的豆腐脑!”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响亮。
忽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他抬头一看,只见一女子策马而来,一身劲装,英姿飒爽。待到近前,虽神色清冷,却掩不住眉眼间的明艳,小贩一时看呆了,手中铜铃铛然坠地,目光追着那抹身影,正怔忡间,又一骑卷尘而至。
“驾!”高喝猛地炸响,紧接着马蹄踏地,尘土飞扬,呛得小贩连连咳嗽。原来是个男子紧随其后,小贩被灰扑了一脸,气得啐了一口:“呸!显摆什么?吃灰都赶不上热乎的!”骂完又忍不住朝女子离去的方向张望,可雾气沉沉,哪还有人影?只剩他的吆喝声,在空荡荡的街上回荡……
江宁商会大堂内,金丝楠木的梁柱上雕着百子千孙图,鎏金的匾额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林风儿攥着马鞭,指节发白,康熙摇着折扇,打量着四周:"啧啧,这排场,比朕...真龙天子的行宫还阔气!翠姑啊,这商会是做什么买卖的?抢了户部的生意不成?"
翠姑撇撇嘴:"三爷说笑了!商会就是收钱的地方——收商户的钱!您看这描金柱子,怕是比秦淮河的花船还值钱呢!"
“岂不是赶上官府的税银了?官府不管?”
“三爷您不知道,商会的账本就是官府的账本。官府的规矩就是商会的规矩,自然税银、会费都是要刮的!”
康熙"啪"地合上折扇,有些生气:"倒是朕小瞧了他们!”心中已在盘算,道这趟是来值了,面上却不动声色问:“哟,那咱们在这干等半个时辰,连杯茶都没有,也是规矩?"
"那可不!"翠姑叉腰道,"像'三春晓'那样年年上供的主儿,才有丫鬟捶腿呢!咱们小筑啊,连门房都不拿正眼瞧!"
"你们供货给'三春晓',按理说市面上若出现相同货品,一验便知真伪。若真伪难辨,也该由官府裁断,与商会有何干系?"康熙摇着折扇问道。
翠姑气得跺脚:"三爷您有所不知,官府老爷们只认商会的评判文书!"
"既签了独家契约,市面上若是假货自然与你们无关,若是真货..."康熙故意拖长声调,眼神意味深长。
"哎哟我的三爷!"翠姑急得直拍大腿,"您这意思,莫不是怀疑我们小筑一货两卖?"
一直沉默的林风儿终于抬眼,康熙见状立即话锋一转:"若无真凭实据,商会岂敢随意抓人?这等事本该官府处置,你们何苦在这儿耗着?"
"那您干脆一道圣..."翠姑突然捂住嘴,眼珠一转,"...一声令下掀了这破地方岂不痛快?何必跟着我们娘子跑这一趟?"
"你!"康熙折扇一合,又无奈展开:"罢了罢了,你们想在商言商..."
"也不全是商道!"翠姑抢着说,"那'三春晓'的东家是燕回的远房堂叔。前年大疫,燕回家破人亡,就剩姐妹俩被卖到窑子里。幸得...咳咳...遇见贵人,又跟着我们娘子重振家传手艺。如今倒好,那些'死绝了'的亲戚一个个从坟堆里爬出来认亲!明摆着是冲着燕回的手艺来的!"
康熙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就是要把这黑锅扣在我们头上,逼我们违约赔钱,人财两空!"翠姑咬牙切齿地补充。
康熙折扇"啪"地一收:"好个不讲理的!不过..."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林风儿,"他们不讲理,就有对付不讲理的办法,治服了便好了!"
两人一唱一和,说得热闹。林风儿始终沉默,起身时往内堂深深望了一眼。
康熙走过来握紧她的手说:“风儿别急,别怕!凡事有朕在”
林风儿看着举起的手,唇角一扬:“急是急,但风儿不怕!”
康熙一怔,只听林风儿问道:“您走南闯北这许多遭,开过的店不少,碰到欺行霸市的地痞恶霸也不少,依着三爷您,最后都是怎么解决的?”
“大多与贪官污吏勾结”"康熙说到一半突然语塞:“最后免不了亮明身份、肃清吏治,还百姓商户一片朗朗乾坤。”
“到底是非凡人之力,可风儿希望以自己的道理去平事!”
康熙心头一紧,自嘲地想:倒是朕多事了。一年不见,她还是那个她,又似乎哪里变了,呵!谁叫你总拿大,人家如今已不愿领这个情了!
康熙恍然回神,只见她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今日之事,还请三爷做个见证便好。"
这话说得客气,康熙心头微涩,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她,比从前更让人移不开眼。他轻摇折扇,将万千思绪化作一声轻笑:"林老板请便,黄某今日只带眼睛,不带嘴。"
此时内堂珠帘微动,一个身着褐色短褂的小厮慢悠悠踱了出来,斜眼打量着三人:"林老板,请内堂叙话。"
林风儿凤眸微眯:"商会待客,向来在前厅议事。今日为何偏要去内堂?"
小厮嗤笑一声,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扫视:"这个嘛..."他拖长了声调,"大概是因为..."突然压低声音,"您终究是个妇道人家。"
林风儿指节发白,却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康熙却已勃然大怒,折扇"啪"地合拢,就要上前理论。
"三爷。"林风儿忽然抬手,声音不轻不重,让康熙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康熙怔在原地,只见林风儿已挺直腰背,广袖轻拂,当先迈步。翠姑立即跟上,还不忘回头冲他使了个眼色。他摇头失笑,终是退后半步,折扇轻展:"林老板,请。"
内堂里摆着一桌早膳,虽说是早膳,却比寻常人家的年夜饭还要奢靡。楠木的八仙桌上,摆着描金彩绘的碗碟,一碗看似普通的豆腐脑,上面竟用整条海参勾了汤汁,旁边还配着松露蒸饺、燕窝粥。主座上的金会长正慢条斯理地品着一盏血燕,见他们进来,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副座的时掌柜倒是抬眼瞥了瞥,那张圆脸上堆着假笑。林风儿记得清楚,当初正是看中"三春晓"门庭若市,才将精心研制的香膏寄卖于此。前些日子携燕回送货时,就是想学学、看看,日后好自己开店,却不料被他认出燕回乃时家香脂传人,这才惹出今日祸端。
此时桌前赫然摆着两套香膏。一套粗制滥造,仿着她家天青色小玉瓶的形制,却连釉色都上得斑驳。另一套却与她家的一模一样,瓶盖上她亲手绘制的冰魄梅花小像都丝毫不差,显是早有预谋。
"好个请君入瓮。"林风儿冷笑一声,纤指轻挑,取了些许膏体。那仿制的香膏浊黄不堪,在热水中化开后竟浮着腊梅碎瓣,香气淡若无物。而另一瓶却是货真价实的冰魄膏,油脂在水中缓缓舒展,香气清冽持久,正是燕回家传脂吸法才能淬炼出的上品。
翠姑凑近低语:"自冰魄膏走红后,市井很多仿制的,但用过就知真假。"
"此物确是真品。"林风儿娥眉微蹙,又挑了些许予翠姑细辨。
"哼,怕是他们自毁标签,栽赃陷害!"
金会长依旧慢条斯理地品着燕窝,倒是身旁小厮阴阳怪气道:"这位娘子,商会行事向来公道。南城'秋妆斜'、北街'悄水粉'皆可作证,此物确系小筑所出。人证物证俱在,便是告到官府,也是这个理。"
“未将尔等即刻送官,已是会长宽宏。"时掌柜接口道:"咱们商人讲究的是和气生财。若是赶尽杀绝..."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那就不好看了!"
"哦?"康熙折扇"唰"地展开,冷笑道:"都抓人了还叫和气?既如此,直接去官府理论,不必多费唇舌!"
金会长捋着山羊须,目光轻飘飘地从康熙身上掠过,最后落在林风儿身上:"听闻江宁城出了位了不得的林老板,带着一帮秦淮河上的'落花'自立门户,今日一见..."他刻意顿了顿,"果然是神妃仙子般的人物。只是金某始终不解,女儿家原可以倚栏卖笑、对月吟诗,何苦来与我们这些粗鄙商贾争利?如今见了这位爷..."
他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康熙手中的翠玉扳指,又瞥了眼那柄折扇上题着的书画,与时掌柜交换了个眼色。
时掌柜立即会意,阴阳怪气地接道:"会长您这就有所不知了。这世上哪有什么女人'自立门户'?不过是换个地方'倚栏'罢了。您看这扇子上的坠儿,怕是比咱们一月的利钱还多呢!"
金会长故作恍然地点头:"原来如此。倒是我等见识浅薄了。这'自立门户'四个字,原是要这般写的。"说着,竟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个歪歪斜斜的"倚"字。
时掌柜见状,立刻凑趣道:"会长这字写得妙啊!不过小的倒觉得,该用'攀'字更贴切些。"他猥琐地搓着手,"毕竟要'攀'上高枝儿,才能..."
话未说完,康熙手中的折扇"啪"地一声合拢,眼中寒光乍现。
林风儿突然抬手,掌心朝康熙一立:"三爷,说好了今日只作壁上观。"声音清冷如碎玉。
她转身面对二人时,广袖无风自动,眼中寒芒乍现:"我自立门户,凭的是真才实学,二位容不容得下,显的是胸襟气量。"她指尖轻叩桌面,每一下都似惊堂木般震慑人心,"若有人口放厥词——当今天子就在江宁城内!小筑众女不介意击登闻鼓,御前讨个明白!竹林小筑乃一品巡抚于准于大人,为彰我小筑孤女勇揭奸佞之义举,特赐的立命之所!"她字字如刀:"今日我倒要看看,是你们的脏水泼得快,还是大清的律法判得明!"
最后一句话落地时,金会长手中的茶盏"当啷"一声跌碎在地。整个内堂鸦雀无声,连康熙都不自觉立直了身子,眼中闪过惊艳之色。
时会长强自镇定道:"你方才亲手验过,那香膏确是你小筑之物。便是闹到御前,这理字也说不过去!"
林风儿眸光一沉,康熙与翠姑正欲开口,却见她广袖一振:"不错!我认!契约白纸黑字,独家供货,我认罚!"
金、时二人先是一怔,继而面露出得意之色。翠姑急得扯住林风儿衣袖,压低声音道:"认不得!方才还说要御前讨公道..."她偷眼瞥向康熙,"有那位在,自个儿的男人还能让咱吃亏咯..."
"方才争的是小筑女子的清誉,不是这桩买卖。"林风儿声音忽然低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绣纹,"立行易,立心难。翠姑,咱们筑里的姑娘"她有些语塞,翠姑猛然醒悟,是有人眼皮子浅偷运了冰魄膏去卖,才让人捉住了把柄,她拳头捏紧,一遍遍在脑子里盘算会是谁,林风儿轻按她的手,愧疚道:"这段日子我心神不宁,才叫人钻了空子。"
康熙本欲说什么,听她这句意有所指,立刻咽下了话,她却忽然抬首,望着翠姑眼中重现坚毅之色:"但有些事,急不得。一年...终究太短。"
康熙望着林风儿挺直的背影,心头蓦地一颤。这一年她纤瘦许多的肩膀上,竟扛着这般重担,这一年来她独自撑起的不只是一个小筑,更是数十个沦落风尘的女子重新做人的希望。给她们一个遮风挡雨的屋檐容易,教她们制香调脂、纺织刺绣的手艺也不算难。可那些在秦淮河畔浸染多年的习性——见钱眼开的机巧,投机取巧的算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绝——这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岂是短短一年就能洗净的?
就像此刻桌上那瓶仿制的劣质香膏,表面看着光鲜,内里却仍是捣碎的残花败蕊。要真正淬炼出冰魄膏那般清冽纯粹的品质,需要的是日复一日的火候,是经年累月的功夫。
"银钱我照契赔偿!"林风儿声音清亮,掷地有声。
翠姑急得扯她衣袖:"咱们小筑几十口人,哪还有盈余?十倍赔偿,那可是大几千两的银子啊!"
"既要堂堂正正做生意,就当以诚信立身!"林风儿目光灼灼,"自己先要看得起自己!我们女子也该有这份担当!"
翠姑神色黯然,忽地瞥向康熙:"那...那只能求这位爷..."
林风儿恍若未闻,斩钉截铁道:"抵了竹林山头,总能凑齐!"
"你疯了!"翠姑失声叫道,"那我们住哪?"她声音发颤,"你...你是不是要跟他走?不管我们了?"终于将埋藏心底多日的忧虑说了出来。
林风儿原本阴云密布的心绪,被这话一激,反倒展颜一笑。那笑容明媚如朝阳破云,康熙一时看得痴了,连金、时二人也不由怔住。
时掌柜晃晃头,脸上堆起假笑,语气忽然转缓:"林老板何必如此决绝?这赔偿之事嘛..."他故作大度地摆摆手,"也不是没有转圜余地..."手指却暗中指向那瓶真品冰魄膏,"今日请你来,就是要给你指条明路。这手艺,留在小筑实在是..."
"暴殄天物"四个字还未出口,林风儿已轻笑一声:"时掌柜兜了这么大圈子,总算说到正题了!这戏演得可真够久的。"她眸光陡然锐利,"从设局构陷,到扣押燕回,不就是等着这一刻?"
时掌柜脸色一变:"她是我的亲侄女!跟着你们这帮见利忘义、倚栏卖笑的..."
"亲侄女?"林风儿冷声截断,"当初她们姐妹被卖入烟花之地时,您这位'亲叔父'在哪?"她步步紧逼,"是在数钱,还是在烧纸?"
翠姑忍不住拍案而起:"是躲在坟堆里数冥钱!"
时掌柜气得浑身发抖,林风儿却已恢复从容:"在商言商,错我认,罚我领。但..."她突然一掌拍在桌上,"掳人勒索,就不是商道了!"
她直视时掌柜闪烁的双眼:"您今日看似给我机会,实则是想以债务相挟,强夺燕回。"声音越来越冷,"在您眼里,她是件可以讨价还价的货物;在我心里,她却是同甘共苦的姐妹。这桩'买卖',恕我不能奉陪!"
字字如刀,将对方的算计剖得鲜血淋漓。
说完,林风儿手腕一抖,马鞭如银蛇出洞,"啪"地一声将满桌珍馐扫落在地。金、时二人仓皇后退,厉声喝令小厮上前,却见她长鞭凌空劈出三道鞭花,破空之声如惊雷炸响,震得众人不敢近前。
"依约所定,十五日内银钱必当奉上。"她长身玉立,鞭梢直指二人鼻尖,"但若日落时分还不见燕回——"鞭影忽转,如蛟龙出海般缠住堂上"信义恒昌"的金匾,玉腕轻翻,匾额轰然坠地,碎作齑粉。"我定叫你这江宁商会,比这匾额碎得还要彻底!"
她反手收鞭,对翠姑飒然一笑:"走,咱们去巡抚衙门候着。若燕回不归,便是敲破于大人的登闻鼓,也要讨个说法!"
"好!"翠姑扬声应和。
林风儿广袖一甩,大步流星向外走去。康熙紧随其后,眼中尽是惊艳。他的风儿依旧如当年般果决,从不是依附于他的藤蔓,如今更是棵独自迎战风雨的乔木。
直到跨上马背,林风儿才注意到翠姑忧心忡忡的神色。
"翠姑,怕了?"
“怕!”
"怕恶人?"
"怕以后!怕你……"她忘了眼康熙,没说出口
林风儿闻言朗声大笑,扬鞭指向远处:"他们要往咱们身上泼脏水,咱们就用这水种出满池清莲!"马蹄轻踏,她眸光清亮如星,"原想带着姐妹们偏安一隅,如今看来,倒不如堂堂正正立身于世。永安巷的铺面正好用上,从此自产自销,再不叫人掐住命脉!"
说罢一夹马腹,骏马长嘶声中,她衣袂猎猎的身影已如离弦之箭,冲破这满城阴霾。
几日后
暮春的永安巷口,灼热的日光将青石板路晒得发烫。翠姑踩着碎步匆匆而来,额前的碎发早已被汗水浸透,黏在通红的脸颊上。她一边走一边用袖子抹着汗,嘴里不住地咒骂着。
巷子深处,林风儿正踮着脚尖向远处张望。她身后的铺面一片狼藉——拆下的药柜横七竖八地堆在墙角,几堵拆了一半的砖墙裸露出参差的断面,风一吹便扬起阵阵尘土。最碍眼的莫过于门口那几车木材砖料,原封不动地堵在巷子中央,惹得路过的邻居频频侧目。
见翠姑独自回来,林风儿连忙迎上前去。还未开口,就听翠姑气急败坏地嚷道:"天杀的徐工头!收了定钱还躲到城外去!只派个毛头小子来搪塞!"
她接过林风儿递来的水囊,仰头灌了一大口,水珠顺着下巴滴落在衣襟上也顾不得擦:"人都跑光了!那小学徒说他们不接咱们的活,定钱倒是退回来了!"说着掏出个灰扑扑的钱袋重重拍在林风儿手里。
林风儿默默往钱袋里添了锭银子:"既如此,咱们另寻他人便是。前街那么多工头..."
翠姑狠狠甩了甩汗湿的帕子,愤恨道:"你当咱们前些日子能请到徐工头是多容易的事?这江宁城里愿意接女人家生意的工头,统共就那么一个!"她喘着粗气:"方才在前街,那些个工头们笑得可欢实了——说咱们砸商会牌匾时多威风,如今就有多难堪!"
林风儿抿紧的唇瓣微微颤抖,硬生生将涌到嘴边的叹息咽了回去。
"最要命的是..."翠姑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像是被抽走了力气,"商会放出话来,往后哪个商户敢跟咱们往来,就是跟整个江宁商界过不去。"林风儿嘴唇嗡动,咽下口大气
"风儿,你说要买竹林的那个人...该不会也是商会设的套吧?"她的声音发颤,"眼下铺子开不成,'三春晓'的债期一天天逼近,小筑里几十口人还等着开伙..."说着竟红了眼眶,"咱们...咱们是不是真的没路可走了?"
林风儿正蹙眉沉思,忽听身后"哗啦"一声响。只见翠姑一个踉跄,整个人往后栽去,眼看就要撞上那堆摇摇欲坠的木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凌空踏来。
"小心!"
但见康熙足尖轻点,衣袂翻飞如游龙摆尾。碗口粗的圆木被他连环三踢,"砰砰砰"接连飞向墙角,整整齐齐码成一摞。他折扇"唰"地展开,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落在地上时,还不忘给林风儿递去一个温润如玉的微笑。
"哎哟我的爷!"三德子领着众人热热闹闹地涌了进来,"您这脚法,可比杂耍班的伶人还俊!"说着已经撸起袖子,不由分说地推起板车。
法印肩则扛两根梁木,手里还攥着根粗棍,咚咚咚往里冲:"主子您歇着,这些粗活交给咱们!"小桃红也抄起扫帚,拉着目瞪口呆的翠姑就往药柜那边走:"翠姑快来,咱们把这些瓶瓶罐罐擦亮堂咯!"
于准推着独轮车,经过林风儿时说道:"三爷只说您不让他帮忙,可没拦着咱们几个啊!您说是吧,主子"
林风儿还未来得及制止,眼中已默默噙着泪花,嘴里还不忘嗔怪康熙道:"瞧瞧,如今连于准都学会耍贫嘴了!"
康熙朗声大笑,一把攥住她作势要打的手,不由分说就把人往店里带:"走走走,林老板快带路!让在下开开眼,看看这新铺子要如何布置!"
走进内堂,外间众人的笑闹声渐渐远去。康熙忽然驻足,凑到林风儿耳畔低语:"方才朕的身手你瞧见了,可如从前一般矫健?你相信了?"
话是普普通通的话,但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垂,顿时让林风儿面红耳赤,听出了不一般的意味,她眼波流转,斜睨着康熙道:“天冬说,我的身子……似乎行宫那夜后,也不一样了!”
眉眼挠人,话却让康熙一怔,有些恍然:"朕倒是忘了,你把那小蛊师又寻回来了。"
"他不会害人!"
"朕信不过他!"康熙突然正色,攥紧了她的手。
林风儿刚要辩解,却被他用力一握止住了话头。
"但朕信你。"康熙目光灼灼,"既然你能让秦淮河畔那些姑娘改过自新,那天冬在你身边,朕相信也能修出颗仁心。他本就天赋异禀,假以时日,必能成为济世良医。"
"风儿诚谢您抬举。天冬将来能否成为良医,我不知道..."她眼波流转,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只知现下,这小蛊师让风儿明白了不少……旁人不想要风儿知道的事。"
康熙心头一紧,正如她所言——将透未透,才最是让人辗转。他苦笑着移开视线,一时竟分不清心头翻涌的,是自信予她的深情足矣胜过那个始终无法宣之于口的名字,还是苦涩于怕说开了一切,自己就真的输了。
林风儿却毫不在意他此间心绪,眼角余光瞥见院角那株梧桐树上缠绕的藤蔓。这些寄生植物盘根错节,将老树勒出一道道深痕,新生的嫩芽在枯藤间艰难探首。林风儿眉头一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墙角,抄起那把锈迹斑驳的斧头。斧柄上还沾着泥土,她也浑不在意,五指一拢便握了个结实。只见她扬臂时衣袖滑落,露出半截小臂;挥斧时发髻松散,几缕青丝随风飞扬;落脚时裙裾翻卷,毫不顾忌地踩进泥地里。
斧刃寒光闪过,"咔嚓"一声,碗口粗的藤蔓应声而断。断口处渗出乳白色汁液,溅在她裙摆上,她也只是随意一抹。接连几斧下去,那些吸食老树精血的寄生藤纷纷坠落,在地上扭动如垂死的蛇。
最后一斧尤为利落,斧刃深深楔入树干。她抬脚抵住树身,单手一拽,"嗤啦"一声将整片藤蔓扯下。老树顿时舒展枝干,仿佛长舒了一口气。康熙负手而立,望着她利落的动作——裙裾飞扬间透着几分飒爽,鬓发散乱却更添生气。这样的林风儿,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待她收拾停当,拍着手转身时,正对上康熙专注的目光。她下意识用袖子擦了擦汗津津的脸颊,赧然一笑:"让您见笑了。"
"不,"康熙摇头,眼中闪着异样的光彩,"如摩诘作画,元亮采菊,朕从未见过你这般乘兴而行的自在。"
"宫里规矩多,在您面前更不敢放肆。"她低头看着沾满尘土的裙摆,愈发局促。
"便是做黄三时,也不曾见你这般。"
"那时满心仇恨,活得像只刺猬。"
"不一样。"康熙轻声道,"是……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沍而不能寒……是一种神采!"
"《庄子·齐物论》?风儿可不敢认!。"
"风儿......"康熙忽然怔住,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你似乎......很喜欢如今的日子?"
林风儿见他神色认真,不似玩笑,便也敛了笑意。她仰起头,老树的枝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万岁,那日在酒馆,您说风儿是因怕身上蛊毒害了您才留在江宁......"她轻轻摇头,"其实不然。"
康熙眉头顿蹙,听她继续道:"风儿走出竹林,在广济院见到那些女子,即便脱离了烟花之地,即便万岁派人悉心教导,她们仍自轻自贱,整日只想着如何攀附权贵,甚至宁愿投河也不愿听什么礼义廉耻......"
她的声音渐渐清亮起来,像是山涧的溪流:"那时我便对于大人说,非得让她们亲眼看见榜样,亲手做些活计,有个能挺直腰杆的地界,自己帮着自己,才能真正从心底的泥淖里站起来。从前这院子是药铺,我与钱大夫想着为她们撑伞、救命。如今还是这间药铺,我想的为她们医心!"
一束阳光穿透枝叶,恰好落在她身上。康熙恍惚看见她周身笼着一层淡淡的光晕,恍若《庄子》中所言"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的神人。
"这一年,我从不与她们说教。只是带着翠姑、燕回做香膏、种菜蔬、绣花样......她们看着有趣,渐渐也跟着学起来。看着她们一个个挺直了腰杆,我才明白,上天让我捡回这条命是为了什么,这重新活过的日子再不是日日惦记着大仇未报,更不用夜夜围着一个人转,而是给别人的生命也带来希望!"她愈说眼中光彩愈盛,忽然转身,衣袂翩飞对着康熙道:"商会不让我们好过?我偏要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不仅要开胭脂铺,将来还要开药铺、绸缎庄、绣坊......"她指向远处的街巷"我要把整条街都盘下来,就叫——娘子街!让江宁,让全天下看轻咱们女子的人,重新睁眼!"
最后一字落下时,满树新生的嫩叶都在风中簌簌作响,仿佛在应和她的誓言。康熙望着光影中那个熠熠生辉的身影,忽然明白,这才是真正的涅槃重生。
“朕听闻你如今缺银钱、缺人手,更缺商路。条条路不通,关关皆难过!如何去实现你这抱负?”康熙故作轻松地摇着折扇,眼中却暗流涌动,吞下许多未尽的话。
“您这话听着……挺味儿的!”她轻笑后又坚定道:“眼下是艰难,可人生在世,哪有一帆风顺的?关关难过关关过,方才翠姑回来前,我接到吕家妹子的飞鸽传书,她愿意让我用竹林抵下银钱,助我们渡过这关,五年三分利,不亏!只是眼下从苏州赶回来还要些时日。”
“不愿找册子上的人,更不愿朕帮你,倒是求个外人!”康熙更吃味了
“欠钱好还,欠情……风儿无本再还!您明白的,是不是?”
“是,又不是!”康熙展扇背过身去,掩住自己脸上那相形见绌的私心:“朕……好像明白了,又有许多……不愿明白”扇面后,他的笑容带着几分自嘲的苦涩。
"三爷,您问风儿喜不喜欢如今的日子……"林风儿忽然道"那风儿敢问一句,您喜欢当皇帝吗?喜欢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享受令万民俯首,留千古威名吗?"
“朕生而为龙,自当君临天下!”康熙昂首答道,声音却突然低了下来,低头刹那,不知是嘴角笑意里的苦涩,还是胸中味比莲心的滋味:“朕自八岁登基,四十余载...扮过乞丐,做过苦力,深知民间疾苦!如你所说,要说当皇帝苦,天下的苦多着,多少人想受朕这个苦还受不来,所以……若不当皇帝,一是朕不知还能做什么,二是朕……确实舍不得这掌控天下的权柄,帝王之乐,朕尽享。这帝王之苦嘛……朕也甘受!”
林风儿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我亦要在这天地间立我的规矩!为姐妹遮风挡雨,以商道纵横四海,在这浊世闯出一片朗朗乾坤!”
最后一句话落下,康熙手中的折扇微微一顿,继而长久的沉默。林风儿知道他心里想说的是什么,如此她也不再作声……
突然,康熙的目光落在老树对角那株新栽的小树上,湿润的泥土还泛着新鲜的光泽。
"是银杏啊!"他声音微哑。
"前日刚种下的......"林风儿走过去,轻抚树干,指尖沾了泥土
康熙望着那纤细的树苗,喉结滚动:"商会之行后,朕已明白......"他抬手似要触碰什么,最终只是沉重地摆了摆,"原还想再争取,问一问......罢了。"
"罢了"二字,仿佛有千斤之重。
林风儿嘴角扬起,笑意却在时间里凝滞。良久——
“风儿,你看!”康熙突然指向地上散落的藤蔓“也许这世间最动人的相伴,不是藤缠树,而是两棵独立的树,看似遥遥相望,终有一天,枝叶会各自触碰苍穹,共沐天光,根系却在地下……紧紧相握。”
“梧桐和银杏,是帝王和商女?”她歪头问道
“是庙堂之高和市井烟火!”康熙叹
“是掌天下权柄,却破世俗之笼!”她暗暗钦佩
“好个海阔天空!”康熙大笑,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怅惘。
“三爷,哑谜打住吧!”林风儿噗嗤笑了,眼波流转间尽是了然
“说来可笑,从前我还暗自吃味,您说那孤灯美人才是您的知己。如今看来...您倒也配做我林风儿的知己。"
康熙沉吟后笑道:"朕这一生,知己难求,更难相伴。"
"所以男女之间,未必只有男女之情这一条路,是不是?"她直视他的眼睛。
"最好......"他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既是知己,又是恋人。"
林风儿又是一声轻笑,带着几分傲然:"当皇帝的,果然贪心。"顿了顿,语气转柔"能得一样,已是万幸。恋人易生妒,知己近则失度——这世间,哪有十全十美的事?"
“罢了……朕该走了!”
“什么时候?”
“三日之后”
“风儿忙,就不送了!”她的笑,也淡了
“朕一生六下江南,五到江宁。此生,再不来了!”
“为何?走不动了?”
“伤心!”
她静默片刻,忽然道:“您不来,我便去!”
康熙极力维持的从容瞬间破碎,眼中落寞化作万千星辰:“何时?”
“……秋狝时!”
"朕从未如此盼望碧云西风、北雁南飞!"他声音微颤,"从春日就开始数着日子盼。"
“尝尝等人的滋味?”
"只要能来......"他深深望着她,"等也是甘之如饴。不走了吧?"
“走……待银杏落尽时”
"朕即刻命人用金线系住木兰围场的每一片银杏叶......"
“你……”她终是红了眼眶
“皇上,曾有人说过,宫里女人求得是富贵荣华、家昌子盛,风儿却要君心坦荡,恩爱不疑。宫外女人求得是琴瑟和谐、白首不离,风儿却要清辉不减,一生一世一双人。风儿的执念此刻终于可以放下,我不要做您的一瓢独饮,只愿‘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好!那日在船上,朕苦思该为你铺就怎样的前路。如今也终于明白——"他释然一笑,"朕知道,胤礽一事后,你怕成为日后皇子权利斗争中,朕的软肋。而今见你傲立天地,朕可安心了。"
他抬手一挥:"这一瓢弱水,今日便还予江流。待它归海后,定盛情如旧。"
"往后的岁岁年年,"他的目光顺着梧桐的枝叶伸向天际,"朕会爱上——"
"沾衣欲湿的杏花雨"
"惊破春梦的夏雷声"
"染红香山的秋霜色"
"落在眉间的冬雪凉"
"你不必在朕身旁。"他转身时衣袂翻飞如展翅的鹤,"这山林泉石,长夜孤灯,处处都是你的模样。有朕在,你便在!"
这一次,林风儿拉起康熙的手,指尖轻轻滑入他的指缝,十指相扣间,再不觉那翠玉扳指冷硬。掌心相贴的温度,像江南三月的溪水漫过青石,将那些年硌在彼此心间的棱角,都浸润成温润的玉光。
“三爷……”
声音轻得像拂过青山的薄雾:
“昨夜风儿做了个梦,梦见还在青衣镇,青石板上泛着水光,空气里尽是清润的茶香...
梦里冯援死了,一记冷镖穿心而过
莲儿姑娘也死了,血染红了半幅罗裙
长街上您夜执一盏白灯独自走过
青衣镇旗杆上残月当空
一骑孤寂在山上
荒野孤骑,北雁南飞,江南细雨,茶山片片……”
林风儿抬起双眸,眼神悠远,她望着远处,眸中映着的分明不是江宁雨后澄澈的碧空,而是那个永远笼着轻愁的小镇。
他小心翼翼问道:“风儿,那孤骑上是你吗?”
她低头浅笑:“这故事里,好像没我。”
“有朕的故事,怎么会没你?可见这只是个梦!”
“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或许如今才是一梦……”
ps:快告诉我,看得过瘾吗?可还满意~有隐藏彩蛋,记得点赞、推荐、评论哦!我的构思应该还有秋狝时的故事,准备和老地方【围场旧事】接起来,毕竟海蚌公主对我的吸引力太大了,然后还有【死】的故事。冯援的交代也是构思了很久的。我得慢慢地写文章给我的遗憾,至于剧里的书里的,应该是圆满了,看过原著的读者应该也发现了,这个结尾我小小讽刺了一把,有康熙的故事结尾怎么能没有风儿呢,开头幽幽飘进南书房的是宜妃,结尾悄悄飘走的怎么能是撒容儿。唯心的说,容为宜副,莲为风副,两姐妹也是宜、林二人的映照?可我不想,为遗恨开笔,也应该以恨尽结束~感谢你三年的陪伴!
茶叶记番外(六十)
ps:本来真是打算六十章结束,写着写着又觉得还有未尽之言,也许是心里舍不得结束,这三年忙碌的时候、放空的时候,看风、看月、看良宵时都已经习惯在脑子里构筑康微的世界,沉在故事的想象里,甚至红薯上满满收藏的都是跟故事有关的古风画,又怎么舍得让自己有遗憾~好吧!下一章,再结束!尽量~结束!很多新朋友来,很多老朋友散,不知一直在等、在追的朋友,看这个文会不会也成为你的习惯?感谢你们的陪伴!让我看看还有谁在~暴风哭泣~点赞、推荐、评论,是催更下一章最快的方式!这一梦,终究告别~
(六十)蛊烬
"是,当初你若一死..."康熙指尖轻抚着酒杯边缘,目光却始终追随着她。见她仰头又...
ps:本来真是打算六十章结束,写着写着又觉得还有未尽之言,也许是心里舍不得结束,这三年忙碌的时候、放空的时候,看风、看月、看良宵时都已经习惯在脑子里构筑康微的世界,沉在故事的想象里,甚至红薯上满满收藏的都是跟故事有关的古风画,又怎么舍得让自己有遗憾~好吧!下一章,再结束!尽量~结束!很多新朋友来,很多老朋友散,不知一直在等、在追的朋友,看这个文会不会也成为你的习惯?感谢你们的陪伴!让我看看还有谁在~暴风哭泣~点赞、推荐、评论,是催更下一章最快的方式!这一梦,终究告别~
(六十)蛊烬
"是,当初你若一死..."康熙指尖轻抚着酒杯边缘,目光却始终追随着她。见她仰头又是一口烈酒入喉,他眉头微蹙,袖中的手几欲伸出又强自按捺。"朕也不会跳崖。朕有朕的责任。"声音渐低,烛火在他眸中跳动,"朕是在逼你,朕也知道自己会赢——你最放不下的,不过就是朕这副关乎江山社稷的龙体。"
"好!"窗外闪电劈亮她泛红的眼尾:"轮到我来问您了。"她抹去唇边酒液,"这一年,胤琪还好吗...胤禟又如何?"
康熙收回的手在膝头攥成拳。他侧身望向暴雨如注的窗外:"胤祺..."喉结滚动间,语气已恢复平静,"他顾念手足之情,朕许他秘密回京,原就不想多加责难"话到此处突然转头,正见她醉眼朦胧地数着窗棂上的雨珠,不由放柔了声线,"他听闻你为胤禟陈情,在恒亲王府给你修了座别院。"忽有惊雷炸响,他顺势将茶盏推到她手边,"一砖一瓦皆按你平素喜爱的疏朗格局布置。"
林风儿却没有要喝的意思
"至于胤禟,回銮时护驾朕给了他体面,你就该明白,只要朕在世,他就能做个富贵闲人……"终是叹道,"那本江南行会名册,朕看到了他亲手交予了你。"
"多少对小筑行商,有些助益。"
林风儿仰头饮尽碗中烈酒,将粗瓷碗搁在桌上,抬眼望向对面执杯依旧不饮的康熙,看似从容,指节却微微发白。
"胤礽呢...当真废了?"她问得小心
康熙凝视杯中晃动的酒液,淡淡道:"诏书已颁,天下皆知。"
"比我想的快。"她苦笑,又给自己斟了满满一碗酒。
烛光下,康熙的目光如深潭般难以捉摸:"风儿,你了解朕。你那封绝笔信写‘若朕不查懿园旧案,便永勿探究你中蛊之谜’是因为你知道,朕平生最恨两件事,一是欺瞒,二是无能。胤礽既敢在江宁布下这等阴诡之局,又留下如此多破绽,可见其心术不正却谋略不足。你以绝笔相激,表面是求朕放过懿园旧事,实则是要朕看清——若将这万里江山交到这等既无仁心、又无手段的庸才手中,才是真正愧对列祖列宗!"他忽然抬眸,锐利的目光直刺她心底,"你是以退为进、以命为棋,逼朕看清!"
林风儿指尖一颤,酒碗边缘溅出几滴。她忽而轻笑,仰头又是一大口酒,烈酒入喉,喝得痛快:"幸而风儿这步棋...走得险却赢了。"
他也苦笑一声,眼色柔和道:"朕的棋却走得艰难……剪除党羽容易。难的是肃清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天冬的娘...朕亲自下的令。"
她握碗的手骤然收紧,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废储诏书也不过一纸公文。难的是...看着自己的儿子们互相倾轧。"他终于仰头饮尽面前那杯烈酒:"更难的是,朕已然知道百年之后,手足之情不在,他们弟兄会为此付出性命……这些也该是你料到的。"
雨声渐急,豆大的雨点拍打着窗棂。林风儿的目光细细描摹着康熙的容颜——那眉宇间纹路比去年深了,鬓角也添了几丝霜色。
"这一年您想必...过得极辛苦"带着愧疚地低声道:"身体可好些了?"
最后几个字几乎消融在雨声里,带着压抑的颤音。
"那夜你在帐外跌倒,朕都听见了。"康熙突然放下酒杯,目光如炬直视着她,"于准说的,情蛊噬心,动情则发作,唯有..."他顿了顿,声音微哑,"唯有男女之事可解,但男子必损精血、伤寿元。胤礽对你下蛊,是要借你之手害朕。每一个字你都听得一清二楚,是不是?"
"所以你那句'不愿回宫'——"他声音微哽,随即稳住,"说要带着弱女们在江宁安身立命,求朕成全...其实是怕再伤害朕,哪怕你体内的虫子已死,是不是?"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扇柄问道,林风儿浑身一颤,她万万没想到,他竟就这样将她最不敢面对的愧疚,最难以启齿的隐痛血淋淋地剖开在烛火之下。酒液剧烈晃动,她仓皇低头,一滴泪砸进酒里。
"那你怎么料不到,太医院不是摆设,江湖上的微末伎俩,岂能真的伤朕?"康熙忽然放柔了声音,伸手想碰她颤抖的手,又在半空停住,"朕早就好了,你看..."
"可终究是因为我!"她猛地抬头,眼中泪光与酒气交织,手中酒碗"啪"地摔碎在地。瓷片四溅,在青砖地上洇开刺目的酒迹。
油灯昏黄,映着半卷竹帘,帘外长街寥落,雨雾濛濛,唯有这一隅灯火尚存暖意。
一阵冷风穿堂,林风儿指尖微颤,将未竟之语咽下。风掠裙裾,她忽地抬手,抄起案上酒坛仰首便饮。酒液倾泻,如刀割喉,溅湿了襟口,顺着雪颈蜿蜒而下。她饮得急,呛得眼角沁泪,酒气氤氲间,康熙已劈手夺过酒坛,腕骨一翻,坛子飞出窗外,在青石阶上摔得粉碎。
"别……别碰我!"她掩唇咳嗽,侧身避开他欲抚背的手,似含了碎冰。
康熙眸色一沉,低声道:"男女相悦,情至浓时,自然缠绵。朕每一次与你亲近,皆因情难自抑。朕的欢愉,朕自能担待,何须你来替朕愧疚?"
"从前不知,尚可自欺,如今既知,岂能再纵您以龙体为儿戏?悬崖之上您以命相赌,逼我醒来……您赌赢了。可我……已无物可赌。"
她欲起身,康熙却骤然逼近,长靴一踢,条凳横飞出去,撞在墙上发出闷响。他目光灼灼,呼吸炽热,如山倾覆般压来。林风儿退无可退,腰抵桌沿,几欲仰倒。
"是,朕知道。在你心里,朕的安危永远重过你我情意。可你问了这么多,却独独不问——不问朕是不是想你。"
康熙声声急道:"夏夜观星时,朕望着牵牛织女...想的全是你输棋后,耍赖在朕怀里的装睡模样。秋狩木兰,朕每次路过那片围场...都要策马三圈,才能压下想你的燥热。冬日梅林开时,朕总忍不住...学你当年弹雪的样子。还有多少次,朕夜不能寐,独入没有你的庄宜院,躺在那张床榻上,总觉得枕衾间仿佛还留着你的气息,朕总要抱着你枕过的软枕,才能勉强合眼。有时恍惚间,朕甚至能听见你在耳畔轻笑......"
他扣住她的背,掌心贴着她湿透的衣衫,寸寸下移,直至掐住那截细腰,猛地往怀里一带。酒气蒸腾,衣料相贴处,热意灼人。
"才一年就一身骨头,把自己熬成这副模样"指腹摩挲着她脊背嶙峋的曲线"是存心要朕心疼?"
林风儿别过脸去:“别说了!”她摇着头,青丝垂落,遮住半边染着酒意的容颜
"好,朕不说,朕来问你..."他声音低沉,似陈年的酒,醇厚醉人:"这一年,可曾想过朕?”
"是偶尔想,半年一次、两三月一次,还是...朝思暮想?是晨起梳妆时,铜镜里恍惚看见朕的影子?还是夜深人静时...榻上辗转,忆起朕的温度?"
"想的是朕执笔批阅时的侧颜?还是..."突然收紧手臂,"朕将你压在龙榻上时,欺负你的样子?是想起你为朕更衣时,指尖无意擦过玉佩璎珞,让朕连早朝都迟了半刻?还是想起你跪着为朕系朝珠时,朕故意低头,让你温热的呼吸全都洒在…"
"亦或是...想起朕冤枉你时的心痛?冷落你时的委屈?还是...想起朕在南书房对着孤灯美人谈心,你那蚀骨的酸楚?"
最后一句轻若叹息:"哪怕...只是想朕是你的男人,也好。"
康熙缓缓贴近,鼻尖轻蹭过她轻颤的睫毛,就在两人呼吸相闻的刹那,林风儿眸中忽现清明,素手如刀破空而出。一招"白虹贯日"直取他咽喉,康熙侧身避让间,她已变招为"飞燕回翔",掌风扫过他佩玉腰封。不待他反应,又是一记"推窗望月",足尖点地旋身,将他逼退三步开外。
"你对朕动手?"康熙稳住身形,眼中震惊更甚当年初见时,架在他颈项间的剑光。
林风儿背过身去,指尖拂过被他触碰过的衣料,仿佛要掸去不堪:"皇上在船上说过,我可以找其他男人。"
"哈!"康熙突然大笑,笑声里却带着狠厉,"你可以找什么样的?像冯援那样的?空有一副好皮囊,要了你泪还要你血的?"他明知她在激他,却控制不住话语里的尖刻,"林风儿,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
林风儿眼波微醺,自己的酒碗、酒坛都碎了,她指尖沿着桌沿游移,忽地触到他的酒杯,杯沿还印着他唇畔的温度。她恍惚一笑,就着那抹残存的湿润仰首饮尽。酒液滑过喉间,烧得她眼尾愈红。
"既说到他,还请皇上明示,他是生是死?身在何处?好让我断了念头,免得整日猜度...您已摆驾回銮,究竟是谁在江宁救了我"
烛火忽明忽暗,照得她唇上酒渍晶莹。康熙的视线死死钉在那抹水光上,手中折扇"咔"地裂开一道细纹,因他心中震颤,不知如何回答。
林风儿踉跄着走向角落数坛老酒,指尖发颤地揭开泥封。酒液倾泻而下,溅湿了她早已凌乱的衣襟。她仰头痛饮,任由琼浆混着泪水在脸上肆意横流。
他想伸手,却终究没有动——正如那日在悬崖边,他收回了迈向深渊的脚步;正如明知胤礽的阴谋,却还是一句挽留也未说,默许她留在江宁。
"皇上..."这一声唤得极轻,像是怕惊醒了什么"您看过我的绝笔信..."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依着风儿所请,以苍生为重,莫再管注定要死的风儿,摆驾回銮,这一桩,风儿要谢您"
又是一口烈酒入喉,烧得心口发疼:"悬崖边上您抱着我将死之躯,没跳下去。让我免作天下罪人,我也感念、庆幸!"举起酒坛冲他遥遥一敬:"您知道胤礽以我身体作蛊,要害您,允了风儿留在江宁,给我自由。风儿也要谢您。"
"可为什么..."她手指死死揪住心口的衣料,"这里...痛得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一块?我也只有醉了...才敢说这些...不识大体、不知进退,更贪心不足的话..."
"才敢问...既然终究要放手...当初何必...再相遇纠缠..."
康熙站在原地,折扇在他手中变形。他大可以用天下苍生来辩解,用帝王责任来开脱。可以说自己夜夜难眠,说庄宜院的台阶上还有她离去时的脚印。可说到底,他的选择从来都很清楚。他爱她吗?爱得刻骨铭心。可以为她涉险,可以为她沉沦,甚至愿意为她耗尽内力,被天下騰笑。可原来最痛的从来不是相思,而是明明深爱,却不得不承认——在他心里,终究是爱自己、爱江山更多些。
他忽然想起教导胤礽时说过的话:"帝王之术,首在决断。"
背着帝王的身份行走四十余年,许多事不是他刻意为之的狠绝,而是下意识的选择,甚至不需要思考,何须她劝,断情绝爱就像呼吸般简单。
他望着她仰头痛饮的模样,这一次没有再上前夺酒。
"皇上首先是皇上。我们之间从来不是宫墙太深,不是性格不合,不是爱得不够——仅仅因为您是天上的龙,而我是山野的草。你有你的九重冠冕,我有我的山野筋骨。您总说恨这枷锁,却更怕失去它...所以我的男人,注定做不了我的男人..."
"小筑里您说此番南巡,要风儿去行宫作陪几日..."她忽然抬眸,眼底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这短短几日...又算什么呢?是给风儿的施舍...还是给您自己的慰藉?我理解……您的艰难,却包容不了您的一切。我没有宜妃的伟大,只是一个……普通人"
窗外最后一滴雨水从芭蕉叶上滚落,"嗒"地一声砸在青石板上。
话音未落,她的身子忽然一晃,醉意终于战胜了强撑的清醒。
最后半句消弭在夜风里:"可为什么我要的男人...是大清的皇帝..."
林风儿伏在案上,迷蒙睡去。雨停了,酒馆里只剩下她均匀的呼吸声。康熙解下自己的外袍,轻轻盖在她身上。动作小心得像是在对待一个随时会惊醒的梦。月光破云而出,照得他的身影格外孤独。
"出来吧。"康熙折扇轻展,面上落寞一扫而空。
黑影飘然而落,帷帽墨衣在夜风中微动。不待康熙开口,来人便冷笑道:"九五之尊,连爱都要克制。倒不如我这江湖浪人来得痛快。"
句句讽刺,康熙却未动怒。折扇在掌心轻叩,他低笑:"此刻酒馆中,清醒的你我,都是这世间最痴愚之人,谁又能比谁自在?"
夜风掀起帷帽一角,露出黑影俊朗的侧颜。他望向醉倒的林风儿,目光温柔得刺目:"慧极必伤。她便是看得太明白,才不得不醉。"
康熙看他如此,眸色渐冷,他唇角却扯起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竟是比方才赤裸裸的讽刺更灼人,帷帽彻底掀开的刹那——一只眼眶空洞洞的,只余下骇人的伤痂。
“这一年你……”康熙喉头一紧
“堂堂万岁,何须知曲折?”他尚好的一只眼睛,依旧温柔地凝视着风儿的睡颜,对帝王震惊的目光浑不在意。
“那朕想知道的呢?”
“一年之期既到,冯援万死应诺!”
“苗疆难行,蛊事诡谲。这约定本可……”康熙摆扇,态度温和
"前半生欠冉冉的,还清了。"冯援打断帝王"后半生......不能再欠她。"
月光下,两人一坐一立在林风儿身侧,康熙望着冯援残缺却挺直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这份必须权衡的爱,终究是落了下乘。
一年前,御驾回銮途中。
龙辇内康熙独坐,宽大的车厢更显空寂,他闭目扶额,手中紧攥着林风儿的绝笔云锦。那娟秀字迹写就的三桩遗愿,字字如刀,刺得他心口生疼。
突然,行进中的车驾猛地一顿。云锦帕子飘落在地,康熙骤然睁眼,一掌拍在案上:"怎么回事?!"
辇外三德子慌忙回禀:"回爷,有个不长眼的挡了御道..."
"不是清过路了?"康熙声音阴沉得可怕。
"清、清过了!是个使剑的孤客..."
帘幕突然被掀开,魏珠仓皇跪报:"万岁爷,是...是冯援!他说...说有宜主子的消息!"
康熙瞳孔骤缩,不待侍卫押人,他已大步跨出龙辇。夜风中,只见冯援一身黑衣浸血,孤剑拄地,在重重御林军包围中傲然而立。见康熙亲至,他染血的嘴角扯出一抹笑,月光下,那笑容惨烈如修罗。
魏珠见他竟敢不跪,当即厉声喝道:"放肆!这些时日音讯全无,如今胆敢拦驾,还不速速跪禀!"
康熙冷眼凝视着他,一言不发。冯援面色苍白却字字铿锵:"我有三问,请万岁答我,再禀要事!"
三德子拂尘一甩,法印已撸起袖子,二人眼中俱是怒意——此人本就偷生,如今竟还敢这般拿乔!
康熙袖袍一挥:"说!"
冯援直视帝王,"万岁可是彻底放下林风儿,不再寻她了?"
"江宁搜寻从未停止!"康熙声音骤沉,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竟在向他解释,"京中变故,朕不得不先行回銮,但绝不会放弃寻她!"
冯援嘴角渗出血丝:"若寻到的是一具尸首,万岁还要不要?"
"生也好,死也罢!皆是朕心头热血,岂能放下!"
冯援突然咳出一口鲜血,"若寻到的是活人,却会危及万岁性命,还要不要?"
"朕自一力承担!"
冯援闻言,竟低低笑了。他拄着长剑,踉跄着向前一步——
"唰!"数把钢刀瞬间架在他颈前!三德子、法印、三桃红齐齐则挡在康熙身前,怒目而视,康熙却抬手一挥:"退下。"
他盯着冯援染血的嘴角,"敢闯御驾,你确有几分孤勇,倒让朕刮目相看。"
冯援又向前两步,每一步都似用尽全力。他抬手抹去唇边血迹,惨然一笑:"万岁此刻的胸怀......也让我也生出几分敬意。"他喘息着"我敢走到你面前......不知你敢不敢......孤身随我走?"
魏珠在后急道:"万岁爷!此人行迹可疑,恐有诈——"
"若要救她......"冯援打断,转身时衣摆滴落血珠,"就什么也别问。"
风声骤寂。
康熙沉默一瞬,忽然抬手——
"备马。"
十里外阴湿的庙堂里,林风儿静静躺在草席上,面色惨白如纸,唇边蜿蜒着一丝暗红的血痕,筋脉间隐隐有黑气游走。被铁链锁住的喇嘛则蜷缩在角落,却仍睁着一双阴毒的眼,死死盯着昏迷的人。
"砰——"庙门被冯援一脚踹开。康熙箭步冲入,在即将触到林风儿的瞬间被冯援厉声喝止:"别动!"这一声如惊雷炸响,"她体内蛊虫正与喇嘛的毒虫相斗,这是她以命换来的生机!万不可破她气脉!"
康熙猛地收手,转向冯援的眼中惊涛骇浪。
"找到她时已是这般模样。我没有出现在她眼前!没有违誓。”他淡淡回应着康熙的目光,望着林风儿时又是一片痛色"只可惜她寻到了活路,却不知是以身为庐的代价..."
"终究...又是你先救了她。"康熙声音微哑,目光却也片刻不离林风儿
"她何时能醒?"
喇嘛突然阴笑:"这娘们未必斗得过我的蛊!"
听罢,冯援反手一镖,擦着他头皮钉入梁柱,神色晦暗回答道:"很难。但她如山间野草,坚韧蓬勃,我相信..."话音未落,喇嘛又嗤笑出声。冯援刀锋般的目光剜过去:"你这半吊子蛊师,若非以他人为庐,早被反噬而亡了。她要有事,你当我会放过你?”
“哼”喇嘛住了口
冯援又沉沉对康熙道:“蛊虫相斗,若风儿体内虫胜,风儿与喇嘛二者皆亡;若败,风儿独死;唯有同归于尽,她才有一线生机!"
"九死一生?"康熙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所以请您来。"冯援双眼灼灼,"只有您最懂她。必要时...想想什么是她放不下的。"
康熙沉吟想着他的话,又狐疑指向喇嘛问道:"你说的蛊术隐秘,是从他这得知的?"
"我杀了钱大夫!"
冯援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在破庙中铮然作响。康熙瞳孔微缩,却并未显露太多惊色——他心中早已隐约猜到。
"他害风儿,死不足惜!"冯援眼中燃着骇人的火光,染血的布包从怀中掏出,泛黄的书页在冯援手中簌簌展开:"这是他临死前交出来的...天冬娘的蛊术秘本。他说自己师承正统,参不透这些邪术...但也许...也许能救风儿,他说若有机缘,可去苗疆解惑。"
烛火下,康熙看清手札上密密麻麻的批注,有些地方还沾着血迹,喇嘛突然又阴恻恻地笑起来:"好东西啊!"他贪婪地盯着手札,"老子倒是能看懂七八分,可惜他逼我写下批注也无用!就算成虫斗死了又如何?她体内还有那么多虫卵,只要母蛊催动,不还是——"话到一半,冯援一个手刀劈晕了喇嘛
"得找到母蛊,是天冬娘的本命蛊"冯援转身对康熙道:"想必皇上早已知晓,是太子控制了钱大夫对风儿下蛊。只有解决天冬娘,才能让风儿免受他人控制、折磨。"
康熙眉头紧锁,沉默不语。冯援急道:“太子身边圈养的魑魅魍魉众多,一一将他们搜罗出来不是易事”
见康熙仍在犹豫,冯援索性挑明:"除非直接对太子下手——当然,皇上不必为了个女子..."
康熙打断:"朕自有安排!"
“好!”冯援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这是我请皇上来的第二个缘由。但最要紧的是第三桩——即便没有母蛊作祟,要彻底拔除她体内虫卵,我必须亲赴苗疆!"
康熙眸色一沉,龙袖翻飞间已有了决断:"朕即刻下旨,以朝廷之力清剿苗疆蛊祸,为你开路。"
他却恍若未闻,紧锁的眉头在刚毅的面容上刻下深深的沟壑,终是道出最骇人之事:"喇嘛说...手札记载此蛊名为'情蛊'。男女交合不仅会催动蛊虫...更会反噬男子。这才是太子对风儿下蛊的真正目的——要害的,是皇上您。"他的声音愈加艰涩:"我把她交给您,求您救她...但...你们最好分开些时日...莫要与她亲近。对你们都好……"
康熙接过手札的双手剧烈颤抖。纸页上斑驳的血迹刺痛他的眼,胤礽阴鸷的面容与风儿苍白的脸庞在脑海中交错。他闭目良久,终是一言未发。
"一年为期!我定寻得解法,不叫她这一生……也相思无寄。"
这“也”字打在康熙心上,这剖白却未激起康熙半分妒意。他反而温声道:"苗疆险恶,朕可遣他人..."
"当日船上,皇上命我隐入尘烟,"冯援苦笑,"不正是看中我这暗夜鹰隼的本事?”
"注定没有回应,为她如此...值得么?"
"青衣镇、紫禁城、江宁..."冯援望向昏迷的林风儿,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我布下困局,她却以光照我。余生化泥...才是我的救赎。"
月光穿过破败的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两个男人的目光在林风儿身上交汇,一者如渊,一者似火。
晨光微熹,林风儿在云锦衾被间悠悠转醒,枕畔仍残留着熟悉的暖意,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从行宫醒来那日的清晨。沉水香的气息在屋内静静浮动,鎏金香炉里青烟袅袅。她微微动了动身子,发觉月白色的寝衣已被薄汗浸透,衣襟松散,肌肤透着淡淡的胭脂色。
她轻轻拢好衣襟,指尖掠过微散的盘扣,忽闻屏风外书页轻响,目光越过十二幅紫檀屏风,西府海棠的镂空花纹将晨曦筛成细碎金斑。
与一年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在。
只见康熙正坐在案前执卷而读。明黄色的寝衣衬得他眉目清朗,烛光映在他侧脸上,勾勒出深邃的轮廓。他眉头微蹙,神情专注,恍惚间竟又像当年她初入宫时的那个春夜,她不由伸出手,指尖在屏风投下的光影里轻轻描摹他的侧影,一如从前那般偷偷凝望。
"醒了?"他的声音忽然传来,带着淡淡的笑意,"小厨房温着粥,喝些暖暖胃。"
这语气熟稔得像是他们从未分离。
她起身走过去,见案上堆满了书册,他手中那本边角微卷、书册泛黄,字里行间还夹杂着密密麻麻的批注和几处暗色痕迹。她正欲细看,他已放下书卷,将缠枝莲纹瓷碗推到她面前。
“解酒汤,先喝些”
"奇怪,今日竟不头疼。"她接过碗,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
"怎么,这一年醉惯了,反倒不习惯了?"他唇角微扬,眼底映着烛光。
她低头抿了一口,轻声道:"总觉得……今日这身子比从前还轻快些。"
"许是朕不磊落……"他忽然倾身,龙涎香的气息拂过她耳畔,"趁人之危了。"
她耳尖一热,嗔了他一眼,却又隐约觉得并非如此。
"你看朕神清气爽,与你亲密,可有不妥?”他展臂转了个圈,忽又正色指着医案:“若不信,太医院三年脉案可作证。"他指了指案上堆积的册子,一本正经道:"朕身子如何,上面记得清清楚楚。"
她摇头失笑:"万岁若想作假,三五日便能造出一摞来。"
窗外竹影忽然沙沙作响,他握住她手腕的力道重了三分:"那要如何才信?"龙涎香随他的呼吸拂过她额前碎发。
她抬眸看他:"风儿只想知道,一年前我昏迷后……"她顿了顿,"昨日醉时总听见若有若无的声音,经脉里似有活物游走,雾里还有道影子……"
"不过是醉后一梦罢了。"他打断她,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掌心。
她也不追问,只将一缕散落的发丝别至耳后,轻声道:"万岁可知道?有时候,女人家的猜测,比真相更让人辗转。不怕说句让您心眼小的话,那道影子,也许我会一辈子都……"
他忽然抬手,指尖轻抵她的唇:"别说,朕许你……藏心里。"
恰在此时,廊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侍卫们纷纷阻拦,三德子低声劝道:"翠姑您别急!别急"
林风儿走出门外,翠姑裙角还沾着晨露,终于见到她,忙急声喊道:"娘子,商会诬我们卖赝品,燕回妹子被他们带走了!"
ps: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是糖还是刀,我总是带着向着此心圆满的目的行文的,可是写着写着又是虐的,交给你们来评说吧~
茶叶记番外(五十九)
我发现我不能立flag,我说赶紧结束,结果这一章的节奏总把握不好,尤其是太子的事想写得简洁一些,语言精炼,结果洋洋洒洒又是很多,@一季微凉 说我是不是应该放番外里,可我不想番外又番外!这一节全部都是一年前的回忆,还有很多年前的回忆!终于把最大的隐秘和剧里俗套的开场白结合起来了~需要你的赞赞、推荐和留言!拜托拜托了~也许下一章就结束了,哈哈哈~也许,谁知道呢
(五十九)沉疴旧影
夜色如墨,銮驾回宫,千帐灯火在山谷歇憩。谷中夜莺低啼,声声似诉,穿透帐幕,萦绕耳畔。
帐内烛影摇曳,林风儿半依在榻上病容憔悴,气息微喘。袅袅伏于其膝,青丝散乱,泪湿罗裙。一旁,翠姑跪地,双手合十,默默...
我发现我不能立flag,我说赶紧结束,结果这一章的节奏总把握不好,尤其是太子的事想写得简洁一些,语言精炼,结果洋洋洒洒又是很多,@一季微凉 说我是不是应该放番外里,可我不想番外又番外!这一节全部都是一年前的回忆,还有很多年前的回忆!终于把最大的隐秘和剧里俗套的开场白结合起来了~需要你的赞赞、推荐和留言!拜托拜托了~也许下一章就结束了,哈哈哈~也许,谁知道呢
(五十九)沉疴旧影
夜色如墨,銮驾回宫,千帐灯火在山谷歇憩。谷中夜莺低啼,声声似诉,穿透帐幕,萦绕耳畔。
帐内烛影摇曳,林风儿半依在榻上病容憔悴,气息微喘。袅袅伏于其膝,青丝散乱,泪湿罗裙。一旁,翠姑跪地,双手合十,默默祈愿,眉间尽是忧色。帐外风起,卷起层层纱幔,仿佛天地间,唯余这一隅哀愁。
“翠姑……快起来!咱们之间……不讲这个”林风儿此时还虚弱,匀了半天气儿,才讲完这些
“你早知我接近你、待在你身边,是冯援授意?我是骗了你,因为我得让您留住黄三爷,当年的真相才有可能大白天下,我们要替冉冉讨个公道!”
“您是骗了我,可您没害过我,还尽心竭力照顾我,字字句句让我与他相守,也字字句句都在替我着想!”她猛地咳嗽了几口,翠姑连忙起身替她拍背顺气“可是,我猜到了你们的目的却不可以在他面前捅破,你们也不可以!”
“风儿姐姐,善恶昭彰、泾渭分明,难道您和三爷就真的可以熟视无睹?我以为他心怀苍生,是圣明贤主,却徇情枉法、掩过饰非,我以为您嫉恶如仇,有慈悲心肠,却优柔寡断、姑息养奸。难道今后的天下,真要交给这样的人?”
“所以……你是对我们失望了,才要进山为尼,绞了这满头青丝?”林风儿手中没有放下替她梳发的银篦,袅袅却将头一侧,起身冷冷看着她
“如今,天下尽知风流帝王与江南名妓的风流韵事,当初在三爷的卧房里,是风儿姐姐您对袅袅说,我进不了宫,既然叫您一声姐姐,就亲送我去庙里剃发当姑子。免叫人害得连尸首都留不下。”
“你为了皇上的谋划,甘愿与他作戏,将我隐入身后,保护了我,也麻痹了京城诸人。我很感激你,皇上也不会亏待你,定许你一处安身,让你一世无虞。”
“姐姐的事翠姑什么都告诉我了!难道让我在姐的尸骨上安身无虞?”她双眼迸出火星,直直看向林风儿。
林风儿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袅袅忽然笑了,那笑意像一把淬了毒的薄刃
“在你们这些大人物眼里,我算什么,姐姐又算什么!不过都是小女子。真相、公道、天理、人伦又算什么?是,江南的贪官杀了,覃八剐了,戏演足了。可那些真正动不得的人……那些长在他血肉里的毒,他敢剜吗?这红尘孽海,袅袅再无归途。唯愿青灯古佛前,以血为墨,刻骨为誓——但求天神佛,历万世轮回,永不宽恕!”
“佛门清净之地,怎收得了你一身怨怒?”
“袅袅不光有怨怒,还有恨,我恨我以为你死了,还舍不下你,看着你现在这个样子,还如此难过,我……”她泪如雨下,闭上了眼睛,翠姑将她搂入怀里,也抹着眼泪道:“她是真把你当冉冉,当姐姐了,你们太像了!”
“袅袅!”林风儿挣扎着站起来:“不是皇上觉得胤礽无罪!而是他不可以没有‘太子’!”
林风儿也挣扎着起身:“他费尽心思下蛊害我,难道我不恨?可如今朝堂,诸皇子皆才具非凡,皇上废太子后,阿哥们各结党羽,明争暗斗,都是他亲眼所见。复立胤礽,是太皇太后遗嘱,更是为稳定朝堂不得不为之。因为他知道,废太子易,立新君难,一旦储位动摇,诸子必如饿虎扑食,重蹈玄武门之覆辙。江宁诸事你我皆看在眼里,这背后的乱局,他纵有天家手段都险象环生。玲珑如你,难道还以为这只是一小女子的公道、恩怨?他是天子,他有他的难处,哪怕身死,我也不想用我的恨架他于火上煎熬。”
“你不计较胤礽害了你,你可以饶恕,可你凭什么替我死去的姐姐饶恕?”
林风儿摇摇头:“不是饶恕!是我相信,他有决断,只是需要时间,你且等待着看,他定不负天下人,更不负小女子!”
“小女子也太看得起自己!要烧死你的那位九阿哥,如今也只是戴着镣铐、锦衣玉食随驾回宫。”
“胤禟?”
魏珠此时走来,躬身向林风儿行礼,又向袅袅道:“崔姑娘,皇上急宣您去大帐!”
二人正欲转身,林风儿道:“魏公公,我要见胤禟!”
“娘娘,您还是好好修养身子,此事容奴才先禀万岁!”
大帐内,康熙负手而立,目光如炬,凝视壁上一副女子图画。他身后整齐的摆放着数十箱珍宝,珠光宝气,映得帐内金碧辉煌,贡品云锦更是垒垒成山,其中一箱,明黄素缎最是耀眼夺目,金线绣龙,龙鳞熠熠,似欲破缎而出。袅袅轻步入内,见此情景一时忘了礼数。她细看那袍子绣得确实是五爪金龙而不是四爪蛟龙,心中波澜起伏,似乎猜到什么,却不敢开口,帐内寂静,唯有烛火轻颤,仿佛跟着这些箱箱珍宝,诉说着一段尘封的往事。
“朕虽离开江宁,但却叫人把懿园的秘密翻了出来……”康熙沉沉说道
“掩人耳目,叫人放松警惕,袅袅……”袅袅感喟跪下,话说不口,泪却涌到眼边
康熙没有回头,依旧炯炯盯着那画:“你来看,画上的人,可认得?”
只见画中是一片芍药花海,繁花似锦,粉白相间,宛若云霞铺地。一女子身姿轻盈,手握秋千绳索,裙袂随风飞扬,似一片流云掠过花丛。秋千荡起时,她仰首轻笑,眉眼间尽是明媚,如朝阳初升,英气逼人,又带着几分少女的娇俏,仿佛天地间的光华都凝聚在她一人身上。芍药花瓣随风飘飞,点缀在她的发间、肩头,更衬得她如仙子临凡。画中景致虽静,却仿佛能听见她清脆的笑声,感受到秋千荡起时她那份自在与洒脱。
袅袅望着那画,细看画中人,怔得张开了嘴,不可置信地望着康熙。
见她半晌无言,康熙急切问道:“画中之人,可是你姐冉冉?”
袅袅顾不得礼数,走近画像,伸手抚摸那画中人的眉眼,反复确认后笃定答道:“这不是我姐姐!”
“像吗?”
“很像!。”
“但亲近之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是……或者不是?”他像是在问袅袅,又像在问自己,眼神却变得飘忽
“似乎更像风儿姐姐”
“落款在十数年前……”
袅袅也看到了落款下醒目的红色印章——保成
“总不会是您那位故人……与风儿姐姐很像的那位?”袅袅试探着说道
康熙眸光如电,狠狠射向她
朱栏索上,一袭红裳掠空而起。
初时不过裙裾微漾,渐次罗袜生风,后来忽闻"喀嚓"脆响,盘髻的青丝檀木簪斜飞而出,鸦羽似的长发泼墨般散开,混着胭脂香与银铃笑,惊起满庭芍药。
底下的嬷嬷看着秋千愈荡愈急,愈急愈高,几乎要与檐角铜铃相触,赶紧大声叫道“小主,您小心摔着!”
“这跟在盛京比,才哪到哪!“她又使劲蹬向碧空,绣金马面裙猎猎作响,恍若涅槃的凤鸟正啄破樊笼。
“哎哟,我的格格,若是叫人看见了,老奴还活不活了?”嬷嬷急得直跺脚
“日头正隆,阖宫都在晌困,这处僻静,谁会来?”
“您不怕摔,可不怕把万岁爷赏的翠羽鸟蝶纹头花摔了?”嬷嬷捡起地上的木簪子,举起来比划,女子这才兴致恹恹,荡停了秋千,一下来就赶紧摸摸头上的珠翠,见还是囫囵个的,才放下心来,抬手间嬷嬷看到她被绳索磨破的手掌,渗出点点红丝,忙道:“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在盛京骑马练鹰的时候,伤的地方多着呢!”
“格格,您现在是皇上诏封的宜嫔,咱们是在宫里,不是在盛京!”她继续唠叨道:“八月里册封就要下来,您可不能还跟当格格时一样儿,奴婢老了不中用了,还能护您多久?”
“瞧您,又讲这样的话!您就再护凤儿一时,去哪里找些药来替我擦了行不行?”
嬷嬷无奈叹口气,急急寻药去了
她狡黠一笑,刚想去痛快打秋千,转身趔趄一步,绊倒在芍药花丛里,红影倏跌,罗裙委地,抬眼却见九、十岁上下一男童,下颌微扬,杏目圆瞪如点漆般望着她,先声夺人道:"你是谁?不认识我?"童音清锐,劈面而来,金绣腰带上悬着的玲珑玉坠犹在晃荡,倒比他眉眼间的傲气更晃眼三分。
“我该认识你?”她也不示弱,拍拍身上尘土站起身来:“你是哪位皇子?不好好在学堂用功,跑这躲懒?”
“你又是哪个宫里的,好大的胆子!披头散发荡秋千,是何体统?”
她指尖轻抚松散的云鬓,忽地"噗嗤"一声笑开,那笑意自眼尾漾起,如春冰乍裂,潋滟生光。唇畔梨涡深深,竟比鬓边摇摇欲坠的翠羽钗还要灼目三分。
"好个威风的小郎君。"她眼波斜掠,将碎发别至耳后。玉腕上金镶翡翠镯子叮当一响,恰似给这声调笑打着节拍。
“你……还不怕我!”那孩子在这笑里慌心神,又失了气势,声音渐弱
“怕你什么?怕你藏起来的拳头?”
女子早就发现他刻意隐藏在身后的手和额头爬满的汗珠,也不再问,一把拉到眼前,原是他手掌被野蜂子蛰了好大一个脓包,小小年纪竟也不哭不闹,一派镇定。
她微微皱眉,拉他坐在石阶上,指腹轻轻触碰那大块红肿,边细细探寻蜂子留下的痕迹,边说道:“你身边伺候的人呢?知道你被蛰了吗?”
一向高傲的男孩,竟顺从着她的动作,此时还乖乖答道:“不叫他们知道,否则都会被重罚!”
女子又是嫣然一笑:“小小年纪,倒知道疼人!那也不能自己挨着”
她笑意忽凝,眸光倏地落在他掌心上——一根细若牛毛的蜂刺,半嵌在泛红的皮肉间。
“幸好不是毒蜂!哪怕是老虎,也是会疼的!”她指尖轻巧地拈住那根毒刺,尾音还噙着未散的笑意:“疼了还怎么张牙舞爪?。”说话间突然发力拔出,男孩倒吸口冷气,却依旧忍着痛不肯叫上一句,缓了好一会儿才松下眉头,均匀的呼吸混在她袖间沉水香里,似乎也不再痛了。
“好了,你走吧!回去悄悄涂些消肿的药,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女子整理袖摆,似乎并不期待他的感谢,见他半天不动,嗫嚅着嘴,想要说什么,轻轻一笑又道:“最好咱们谁都不知道是谁,日后见着也不必提今日之事!你不走……我走了!”
“还是……还是我走吧!”男孩站起身:“你的嬷嬷还要来找你!”
女子心中正叹,原来这小子早就躲在哪处望着了,却见他走了几步,又顿住,虽未回头,却叹息着道:“宫里的人都怕我,除了阿玛没有人……没有人真心待我,也没有人,喜欢我!今日,谢……谢谢你了!”
风乍气,那小小的身影踏着青砖远去,衣袂翻飞间,暗纹浮动——四爪蛟龙隐现云间,鳞爪张扬,困在他坎肩后的团纹里。她静立原地,唇边笑意淡去,唯余指尖残留的蜂刺微微发烫。远处宫墙巍峨,朱红如血,于她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宫阙重重,天家嫡骨血,原该是云端上的人,偶然跌入尘泥,也不过是场无关紧要的巧遇,她不期望回报或者恩惠,也不在意这场巧遇,只抬手扶正鬓边将坠的翠羽花钗,心想:这皇宫的春色,到底是比盛京更喧闹些……
可那抹笑意,却似一粒朱砂,不经意间点在了那年幼的小郎君心尖,经年不褪。
后来他遇过无数险局,朝堂倾轧如刀锋过颈时,恍惚间总见那日她指尖轻巧地一挑——蜂刺离肉的刹那,疼得鲜明,却又莫名安心。深宫寂寂,他自幼无母,亦无嫡亲姊妹。无人教他何为温柔,何为牵挂。可每当远远望见那道身影掠过回廊,或是隔着重重宫眷惊鸿一瞥,心头便会无端地跳快几分,像幼时偷尝的蜜糖,甜而隐秘。许多年后,当他在奏折堆里抬头,见窗外芍药零落,忽然想起她鬓边那支将坠未坠的花钗——原来有些惊鸿照影,从一开始,就是一生。
宫苑深深,他们这一生的交集不过几幕——
那年残阳斜照,朱廊深深。他攥着被朱笔批红的功课折子,指节发白。阿玛的怒斥犹在耳畔,字字如冰锥刺骨。他猛地掀开锦帘,却见已是宜妃的她正扶着宫女的手踏过门槛,绯色宫装被夕照镀上金边,鬓边珍珠步摇随动作轻颤,映得她眉眼面容竟是比刚进宫那会儿更加明艳,他脊背陡然绷直,下颌微扬,摆出储君威仪时,她已盈盈下拜,裙裾铺开如水中红莲:“臣妾参见太子殿下。”
她虽为妃,却始终是妾,如此礼数周全,无可挑剔,他本该径直离去,却在她低垂的睫毛上瞥见一缕浮光。喉头动了动,终是低声道:“阿玛此刻心绪不佳……宜娘娘若去伺候用膳,当谨慎些。”话音未落自己先怔住——这算什么?天家贵胄,何须对个妃妾多言?廊外传来更漏声,惊破一瞬寂静。她抬眸浅笑,眼底有他读不懂的潋滟:“谢殿下提点。”错身而过时,他嗅到她袖间沉水香,竟比御赐的龙涎更清冽三分。
阖宫同庆的家宴总是能见到的,筵席间遥望,她是深得圣宠的宜妃,而他永远是克己守礼的储君。像两尾锦鲤,在朱墙碧瓦的池中,偶尔擦鳞而过,荡起细微的涟漪,又各自游向深水。唯有他知晓,自己总在不经意间,数着她发间换了几支新钗。那年重华宫暖阁,檀板敲破《长生殿》里“夜雨闻铃”的哀音,满座嫔妃执绢拭泪,偏她在"密誓"一折时湿了绣帕——恰演到唐皇与贵妃在长生殿赌咒盟心。他嗤地笑出声,却见阿玛举杯与她默契相望,眼中淌满了宠溺的讥笑,满殿酸风霎时卷起,她垂首抿酒时耳坠乱晃,映得四周妃嫔眼底妒火如刀。他突然攥紧扶手,原来这戏里戏外,他连个看客都算不上,不过是檐外一片雪,还未飘到灯火处就化了。
又是一年,宫灯幽暗,他信步至廊下,忽闻鸾铃轻响。凤鸾春恩车的纱帘被夜风掀起一角,恰露出她半张侧脸——眉目如画,眸中噙着星子般的亮。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神采,仿佛整个人都浸在蜜里,连影子都是甜的。车轮碾过青砖的声响,像碾在他胸腔上。原来所谓"椒房独宠",不止是宫人口中的艳羡,更是夜夜实实在在的春恩。他攥紧手中书卷,忽然懂了为何阿玛朱批总带着庄宜院的沉水香。一片枯叶飘落肩头,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在秋风里站成了雕像。
后来,秦淮河畔的夜风带着脂粉气,那女子抱着琵琶向他行礼时,他指尖的酒杯微微一顿,太像了!眼尾上挑的弧度,拔算盘时小指微翘的习惯,甚至接过赏银时那句"谢二爷",都带着庄宜院里熏出来的妥帖。
"叫什么名字?"他故意用折扇抬起她的下巴。
"奴家姓崔,名唤冉冉"她眼波流转,恰如许多年前秋千架上那人鬓边摇摇欲坠的钗光。
江南官员们谄笑着奉上地契银票,他全数交给崔氏打理。看她纤指翻飞间理清账目,恍惚像是窥见了深宫里永远触不到的那轮月亮,如今竟被自己捏成了掌中棋子。直到某夜醉酒,他掐着崔氏手腕问:"你纵是秦淮花魁,也不过是我见过万千女人中的一个,可知为何独留你?"
那女子疼得发抖,却还抿出个熟悉的笑:"冉冉...像画里那位贵人?"
铜镜咣当砸在地上。他望着四分五裂的镜面,突然看清了自己扭曲的倒影——原来他早成了深宫中最厌恶的那种人,用权力捏了个赝品,演一场自欺欺人的圆满。
窗外雨打芭蕉,一声声,像极儿时秋千架下的笑声。
此生最后一次尚算与她的交集,却是在她死后。
灵幡白得刺目,他站在丹墀下,看着阿玛亲手扶下那具金丝楠木棺椁——就像当年扶她下凤鸾春恩车一般小心翼翼。从前江南的罪证早随着崔氏沉河,可那刻胸腔里翻涌的,却是更肮脏的念头:原来九五之尊的眼泪,也不过如此廉价。
后来阿玛新选的林氏进了宫,竟是比他随意弃之的冉冉更像她,他忽然就笑出声。
多可笑啊,他们父子,一个忙着找替身续写深情,一个对着赝品宣泄妄念。却再没人记得,那年秋千架上惊鸿照影的红裳,原是这深宫里,唯一真实存在过的光。
"风儿姐姐!"
一声凄厉呼喊划破夜空,千帐灯火随之摇曳。林风儿疾步冲入大帐,只见袅袅袖口染满鲜血,而康熙唇边血迹未干,却仍强撑着端坐龙椅,如雪中青松。她扑跪在他膝前,十指紧紧攥住龙袍,泪水滚落,喉间哽咽难言。
他染血的手指轻抚她面颊,低笑道:"见了血,还要看泪么?"
她倏然垂眸,再抬眼时,锋芒尽现:"三德子,立即封锁消息,密召钱大夫入帐!"
三德子等人僵立原地,康熙却闭目冷笑:"他死了!该死!"
"那就传天冬来!"
"逐了!"康熙轻叩案几,"朕已仁至义尽。"
林风儿指尖微颤,康熙却淡淡道:"朕无碍,良医众多,何须忧心?"
袅袅忽然啜泣出声:"风儿姐姐,在江宁时我日夜伺候三爷,他严禁声张......这些日子他头痛欲裂,夜不能寐,晨起眩晕,稍动则喘。自你失踪后,更是夜夜惊悸呕血,今日最是凶险......"
"袅袅!"康熙厉声喝止。
林风儿面如纸灰:"风儿罪该万死......可如今我既已归来,今日究竟......"
话音未落,帐外喧哗骤起。
"我是皇阿玛的亲儿子!谁敢拦我!"
锁链铮鸣,胤禟破帐而入,目光掠过满地鲜血,却死死黏在案头画卷上。
"额娘?!"他声音陡然嘶哑,指着画中女子:"翠羽花簪!桃红姑姑!那是我额娘!"
众人惊愕望去,袅袅急忙卷起画轴,却为时已晚——
胤禟厉声质问:"保成?!太子为何私藏额娘画像?!"
康熙猛然起身,双目赤红,指着他暴喝:"孽障——!"
话音未落,龙躯轰然倒地。
林风儿望着康熙倒下的身影,听着小桃红与袅袅的惊呼,所有碎片骤然拼合。
"你很像我一位故人。"康熙与冯援的话语同时在耳畔回响。
——秦淮河畔的冉冉
——康熙思念的宜妃
——太子私藏的画像
——冯援刻骨的仇恨
"原来如此......"她眼睫低垂,忽觉荒唐至极。那曾以为的俗套搭讪,竟是血淋淋的真相。
帐内烛火猛地一跳。胤禟被法印反剪双臂,却仍死死盯着那幅从袅袅手中滑落的画卷。画中女子眉目如生,翠羽簪花,恍若昨日——那是他午夜梦回,再难触及的娘亲。
"额娘......"他喉头滚动,声音嘶哑不成调。
林风儿抽出龙纹御剑,剑锋直指胤禟咽喉。三德子慌忙扑来:"主子!万万不可啊!"
烛光下,胤禟竟在笑:"杀了我吧......横竖在皇阿玛眼中我早是逆子,在八哥棋盘上是弃子,在众人嘴里是笑柄......"
"你存心的!"林风儿手腕微颤,"药庐雨夜我说过,此生绝不提你京郊旧事!可你今日非要逼你阿玛——"
"我没有!"胤禟突然嘶吼,"那日我未料你会以德报怨!覃八放火时我确实犹豫过!可皇阿玛早就不信我了!我能如何?!"声音骤然哽咽,"我只是......想问问这幅画......"
法印钳制的手忽然松开。少年皇子颓然跪地,袍角沾尘,望着昏迷的康熙,终于露出哀色:"三年了......额娘走了三年......皇阿玛可曾为她上过一炷香?我更不知......太子为何会有额娘画像......我......"
帐外夜风呜咽,像是逝者未散的魂灵。
林风儿的剑"当啷"落地。
大帐内,烛火通明如昼,映得人影幢幢。众人皆步履匆匆,不一会儿就将十数箱隐秘尽数掩藏。药香氤氲,银针闪烁,可病榻之上,康熙依旧沉沉未醒。
法印盘坐于地,闭目诵经,佛珠捻动间,声声低喃皆是祈愿。小桃红跪于榻侧,手中丝帕一遍遍拭去帝王额间虚汗,却拭不尽眉间紧蹙的病气。三德子与魏珠引来的名医低声商议,众人皆是摇头,只道脉象紊乱,病因难寻,竟无一人敢断症下药。
袅袅静立帐角,眸光沉沉望着这一切。她插不上手,亦不知如何插手,只得默默燃起沉水香。青烟缕缕,幽香沁脾,此香能行气止痛,纳气平喘,在行宫时,三爷闻此香,总能静心几分。
忽闻榻上一阵剧咳,众人慌忙围拢。康熙缓缓睁眼,眸光涣散,却仍强撑清明,手指微抬,遥遥指向香炉。袅袅会意,捧香近前,康熙凝视升腾的烟缕,目光凝滞,似透过青烟望见故人。帐风微动,吹起袅袅披散的发丝,轻拂过康熙手背。
他挥手屏退众人,独留袅袅。
"她素来不喜脂粉媚香,偏钟意这英气的沉水之味。"康熙声音低哑,似叹似忆。
袅袅勉强一笑,故作轻松道:"原是那位娘娘的香气,唤回了您。"
他指尖微动,轻触她垂落的发丝,缓声道:"是朕未周全你。莫绞了它,若愿意,你可留在朕身边,看因果,观正道。"
袅袅攥紧裙角,心中激荡,明知此刻不该让他动气,仍忍不住激他:"您当真舍得?风儿姐姐说,太子若倒,皇子必乱。难道……就因他觊觎了您的女人?"
"你——"康熙气息一滞,却终是苦笑自嘲,"未免太小瞧朕亲手教养的嫡子。他觊觎的,是朕翻手定江山、覆手尽春色的权柄。否则,怎会说舍便舍了你姐姐?只是他不懂宽仁留后路,更不知杀伐需断根,如此……便也受不得帝王艰辛,定不了这万里乾坤。"
袅袅垂眸,轻声道:"若如此,袅袅倒真愿留在您身边,亲眼一观。"
康熙闭目缓息,忽问:"那……于准呢?朕可许你不入后宫。"
袅袅尚在沉吟,帐帘忽掀,林风儿端药而入,见康熙已醒,眉眼弯弯,故作醋意:"旁人不得进,偏我来讨个没趣,吃个闲醋!"
康熙见她来,强撑起身,故作轻松道:"帐中没人使唤了?要你亲自熬药?自己还在病着,倒来伺候朕。"
袅袅悄悄退至烛影深处。林风儿执起描金药勺,指尖在勺柄上轻轻摩挲了两下,才舀起一勺汤药。她垂着眼睫轻轻吹了吹,氤氲的热气在她唇边晕开。
"烫么?"她将药勺递到康熙唇边,声音比药气还要轻软三分。
康熙就着她的手饮下,喉结滚动时,目光却始终凝在她脸上。药汁苦涩,他眉间却舒展如常,反而勾起唇角:"比宫里的甜些。"
林风儿眼波微动,又舀起一勺:"风儿偷偷加了槐花蜜。"话音未落,手腕忽然被握住。康熙的拇指在她腕间那道烫伤上轻轻抚过,那是煎药时不慎留下的。
"怕人知道朕的病,要做文章,也可让小桃红他们来,你这笨手笨脚的......"
"笨才要练,日后还要多练!"她打断他,声音轻柔却坚定。药勺在碗沿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声响,"您知道的,风儿独断,犟!"
两人相视一笑,康熙想抬手替她抿鬓边散落的发丝,指尖却在触到她耳垂时不着痕迹地顿了顿,显然是吃力了。林风儿佯装不觉,将下一勺药喂得更慢了些。
袅袅望着地上交叠的影子,忽然觉得这满帐药香的里,竟掺着一缕苦涩的甜。
等药碗空了,林风儿轻轻依偎在康熙怀里,袅袅端着空碗正要掀帘出去,却迎面撞上一人。
青瓷碗"啪"地碎在地上,裂成几瓣。她抬眸,正对上于准那双深潭般的眼睛——他额上还挂着细汗,呼吸微促,似是匆忙赶来。四目相对的一瞬,她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后退一步,抱拳低首:"崔小姐,于某唐突,得罪了。"
他的声音很稳,却刻意避开了她的目光。
袅袅慢慢蹲下身,碎瓷片映着烛光,晃得人眼眶发热。她故意用指尖去碰最锋利的那片:"是袅袅不长眼,挡了于大人的青云路。"
这话里藏着刺,于准听得明白。他静默片刻,终是开口:"于某不过一介鳏夫,惟愿崔小姐……好风借力,直上青云。"
他说得极轻,却字字如刀,袅袅的手顿住了。
碎瓷映着帐内烛光,晃得她眼睛发疼。她忽然想起那日在竹林,她踩进泥坑,他碍于男女有别,只敢去拉她的琴,她死死护着琴不让他碰,结果两人都跌进泥坑里。他当时慌乱中抓住的,是她的一截衣袖。终究这一世也没有握上她的手。
就像此刻,他分明站在她面前,却已远隔山海。
"多谢于大人吉言。"她慢慢站起身,唇角弯起一抹笑,眼底却凝着霜,"这风未必是袅袅想要的。可这九重天,总有比儿女情长更重要的东西。""
于准身形微僵,终是没有回头,大步踏入帐中。
账内于准自言有要事要禀,林风儿见于准神色凝重地望着自己,眼中似有万语。她知趣地起身告辞,却听于准忽向康熙请示:"夜黑露重,容臣送娘娘出帐。"
帐外月色凄清,冷露沾衣。于准脚步微顿,声音压得极低道:
"娘娘可曾想过,圣驾已回銮至丹阳,距江宁百里之遥......为何偏偏又寻到了您?"
林风儿心头一震。自苏醒以来,桩桩件件接踵而至,确实未曾细想此事。她指尖蓦地发凉——是啊,康熙既已决意放手,为何又......
于准的目光更深了几分:"稍后臣要禀之事,关乎万岁龙体。原是喇嘛在您苏醒时留下的谶语......"他喉结微动,"臣本不敢尽信,但查证后......"
夜风忽急,吹散他后半句话。林风儿只见他唇边凝出一团白雾:
"此事绝密,天下除万岁外最好无人知晓。但......亦与娘娘有关。"他退后半步,声音几不可闻,"如今万岁离不开娘娘。有些话......夜风自会送入耳中。"
最后一字落下,于准躬身一礼,身影没入帐中晃动的灯影里,林风儿立在账外,浑身冰凉,脚步自然贴近帐围几分……
ps:这肯定是后劲很大的一章,应该是我写过的文字里劲最大的!每段写完我都上头,喝了假酒一样恍惚,也许背伦之恋太过大胆刺激,大家一时接受不了!我不想回忆康三太子闯没闯过庄宜院,但在我心里从小高傲,没有女性真正关怀,活在虚伪、讨好里的太子,对宜妃这么个后宫活人有着别样的情感是说的通的,谁叫我们凤儿美好的像一束光!袅袅的处理我也是煞费苦心,她和康绝对不是男女之爱,是什么留给你来说~很多东西都想读者来说,但愿你能懂,不会说也没关系,评论留下喜欢或者还在,我都感恩至极!
【凤平】失亲儿凤姐惊梦 奉汤药平儿守誓
接《红楼梦》原著第五十五回【辱亲女愚妾争闲气,欺幼主刁奴蓄险心】,续写元宵节后王熙凤小产。感觉留给我发挥的故事情节已经不多了,大家有没有什么想看的情节,可以点点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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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凤裹着银狐裘靠在榻上,月亮像一方冰冷的玉璧悬在天际,照着檐角的冰凌子泛着寒光。元宵节一过,热闹戛然而止,王熙凤面前的方桌上堆着半月以来的账本,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她伸手按了按隐隐酸胀的腰眼,这几日总觉得身子发沉,难以名状的不适令她烦躁,但也只当是操劳太过,想着再坚持坚持,过了这月就安心待产。
“奶奶,夜深了,明日再算吧……”平儿捧着青瓷...
接《红楼梦》原著第五十五回【辱亲女愚妾争闲气,欺幼主刁奴蓄险心】,续写元宵节后王熙凤小产。感觉留给我发挥的故事情节已经不多了,大家有没有什么想看的情节,可以点点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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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凤裹着银狐裘靠在榻上,月亮像一方冰冷的玉璧悬在天际,照着檐角的冰凌子泛着寒光。元宵节一过,热闹戛然而止,王熙凤面前的方桌上堆着半月以来的账本,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她伸手按了按隐隐酸胀的腰眼,这几日总觉得身子发沉,难以名状的不适令她烦躁,但也只当是操劳太过,想着再坚持坚持,过了这月就安心待产。
“奶奶,夜深了,明日再算吧……”平儿捧着青瓷盏过来,见凤姐额角渗着细汗,忙放下热茶拿了帕子要拭。手还没碰到,忽见凤姐脸色煞白,算盘“哗啦”被摔在地上:“快……叫太医……快!”凤姐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死死攥住平儿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平儿掀开盖在凤姐腿上的毯子,炕毡和白绫裙上洇开大片暗红,惊得魂飞魄散,连声喊着“来人!快来人!”
贾琏原和贾蓉、贾蔷在外饮酒,尤二姐、尤三姐作陪,玉软香温,乐不思蜀。兴儿去报,在房外足足站了一个多时辰方得机会禀报。贾琏赶回来时,正撞见小丫头端着血水往外泼。他撩开帘子,满屋血腥气混着安息香直冲脑门。凤姐昏睡在锦被里,嘴唇白得发青,额发散乱贴在脸上,哪里还有平日八面威风的模样。
“我的儿!”贾母拄着拐杖颤巍巍进来,翡翠抹额都歪了,“太医怎么说?”王夫人搀着老太太,眼睛却盯着凤姐的肚子。平儿跪在脚踏上回话:“是个成形的男胎……”贾母听罢,拐杖在地上跺了又跺。
六七月的孩子,小手小脚都已长全,也有了模样。太医把孩子用布裹起来放在平儿手里,平儿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她指尖抖得解不开绢带,忙被太医按住:“平姑娘,别瞧!”
“我想看看奶奶的孩子……”
“姑娘,听我的话,千万别瞧!您瞧了这辈子就忘不掉了!”
一家老小都在外间,贾琏跪在地上,贾母上座:“你媳妇儿那么大的肚子了,你还在哪里喝成这样!年下里那么些事情,都叫你媳妇儿忙里忙外!说!一并喝酒的还有哪些混账东西?”贾琏瞥了一眼尤氏,支吾不答,邢夫人道:“凤丫头到底是年轻,不知道轻重。外头的事情管得再多又如何?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话没说完就被贾母一声咳嗽噎回去。
王夫人、尤氏见贾母气盛,屋中又多是女眷,贾琏跪着难看,连忙劝解,乃至夜深才散。
这边屋内凤姐转醒,听见屋外吵吵闹闹,平儿原是要报,被她摁住。凤姐一言不发,望着房顶发呆,平儿低下头小声道:“是个男胎……”言罢,只见两行清泪顺着凤姐眼角滑落。平儿紧紧攥着凤姐的手,用帕子一遍遍为她拭着眼泪。
次日,府中上下皆闻此事,姑娘聚在一起商量着如何探望。林黛玉攥着薛宝钗的袖子发抖,宝钗轻拍她手背:“要我说现在都别去。凤姐姐要强,我们去了只会图添烦恼。再者平姑娘此时最是着急,倘若我们去了,岂不又劳她分心接待?”姑娘们听罢,觉得甚为有理。
平儿端药进来时,正听见凤姐哑着嗓子骂人:“那些婆子定是看我这几日不查账,竟敢拿霉米充数!明日叫林之孝家的……”话音戛然而止,转为撕心裂肺的咳嗽。平儿忙放下药碗给她揉背,眼泪扑簌簌掉在织金枕头上,“我的好奶奶,太医说要静养百日,您就……”
“你也咒我!”凤姐突然翻手打翻药碗,褐色的汤药泼在青色毡子上,“不过掉块肉,当我死了不成?”平儿跪在地上捡碎瓷片,手指被划破也不觉,血珠子混着药汁渗进毡毯。
贾琏掀帘进来时,正见此景,便提声道:“都这个样子了还要逞强跋扈!六七月的孩子最是稳当的时候,还掉了!大太太说得对,什么样的家要这么操心?我明儿就回了老太太、太太,外头的事早做安排。”
王熙凤冷笑一声,揶揄道:“二爷现如今知道疼起老婆来了,昨儿晚上花天酒地时如何没想到?”
“你!”
平儿见他们夫妇二人又要吵起来,忙推了贾琏出去,又命人重新熬药。
“这剂药加了阿胶,最是补气血的。”平儿捧着新煎的药轻声细语,凤姐别过脸去,乌发堆在枕上像团化不开的墨。
小月以来,凤姐虽不出门,然筹画计算,想起什么事来,便命平儿去回王夫人,任人谏劝,他只不听。谁知凤姐禀赋气血不足,兼年幼不知保养,平生争强斗智,心力更亏,故虽系小月,竟着实亏虚下来。
春寒料峭,一夜春雪压断枯枝,噼啪一声惊得众人噤声。平儿见王熙凤突然蜷成一团,冷汗顺着下巴滴在绣牡丹的枕套上。平儿掀开被子一瞧,衬裙又染得透红。凤姐枯瘦的手突然抓住她腕子,指甲盖泛着青白:“不许声张……”话音未落,一口腥甜涌上喉头,污了平儿藕荷色比甲。满屋烛火跟着摇晃,映得帐上金丝雀仿佛在血雾里扑棱翅膀。
太医再来诊脉时连连摇头:“这是血崩之兆,若再劳神……”自那日起,平儿便在熏笼边支了张矮榻。夜半凤姐梦魇惊醒,“我梦见个穿红肚兜的孩儿,怪我不要他。”平儿再也忍不住,伏在床边哭得发抖。外头梅花开了,香气混着药苦透进来。
凤姐不能理事后,王夫人便觉失了膀臂。凡有了大事,自己主张;将家中琐碎之事,一应都暂令李纨协理。李纨是个尚德不尚才的,未免逞纵了下人。如今这般,王夫人仍只好令她好生服药调养。王熙凤自己也怕成了大症,遗笑于人,便想偷空调养,恨不得一时复旧如常。
期间邢夫人也送来补品,描金漆盒里躺着几根须子残缺的老参。“我们老爷说,凤丫头这病最忌大补。”她拿帕子掩着鼻尖,仿佛屋里药气会脏了绸缎,“要我说,年轻媳妇掉了胎也算不得大事……”平儿突然端起药碗重重一搁,震得邢夫人后半截话卡在喉头。王熙凤不可置信地看着平儿满脸怒气的样子,心莫名地突突直跳。
王夫人与李纨理事日渐疲劳,她二人能有许多的精神?又请了贾探春、薛宝钗一并照管。时届孟春,黛玉又犯了嗽疾。薛宝钗每日白天在小花厅议事,晚间便至林黛玉处看望。满室寂静中,只听得黛玉的咳嗽声,宝钗扶着她轻语:“我原不理事,不知道这里头竟这样难,可见往日里凤姐姐辛苦。凤姐姐平日最要强,如今这光景……”话未说完,黛玉已泪湿鲛绡帕:“你瞧平儿姐姐,倒比那正经夫妻还痴心几分。”
惊蛰落雨,调理半月后,凤姐终于能下床走动。多日不曾理妆,王熙凤看着镜中倒影冷笑:“好个未老先衰的样儿,倒合了那些黑心婆子的意。”话音未落,窗外惊雷炸响。
“又胡说!”平儿捧着药碗蹙眉道。王熙凤从镜中望见平儿连月辛劳,也是形容憔悴。“傻丫头……我这般作践你,何苦来?”说着拉过平儿的手,摸着滑到手肘的虾须镯放回手腕处,在她手背来回摩挲。
“这条命都是你的……你说何苦来?”
王熙凤揽过平儿的腰,靠在她的身上,幽幽道:“那日我梦见巧哥儿在田埂上哭,后面追着好些青面獠牙的……”话没说完,突然抓紧平儿的手:“我若死了,你定要护住巧哥儿!”
“奶奶又说混话!”平儿忙把药碗凑到她唇边,“您且喝了这剂四物汤,明日我再求宝二爷找些暹罗进贡的龙血竭……”话未竟,凤姐突然就着她的手将苦药闭眼灌下去,苦得皱着眉只摇头,平儿从荷包里摸出蜜饯,却被凤姐偏头躲过:“从今往后,都听我们平姑娘的。”
平儿笑了一下,泪却夺眶而出。
更漏声声,平儿替凤姐掖被角时,发现枕下压着一本账本。刚要开口,却被凤姐瞪了一眼:“死丫头,当真要我做甩手掌柜?”忽又软了嗓子,“罢了罢了,你收去吧……”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漫过窗棂,将两人依偎的影子投在茜纱帐上。平儿轻声哼起金陵小调,感觉肩上渐渐沉了——凤姐终于睡了个安稳觉。她小心翼翼地放开凤姐,又蹑手蹑脚地挪下了床,心想明日定要托鸳鸯再寻些上等阿胶。
晨光初现时,凤姐在药香中睁开眼。见平儿歪在脚踏上打盹,她枕着胳膊笑盈盈地看着,伸手想替她盖件衣裳,却不慎碰倒了茶盏。平儿惊跳起来,脱口而出:“奶奶要什么?”
“要你上炕来睡。”凤姐往里挪了挪,露出熏得暖烘烘的被窝,“横竖我是个药罐子了,还怕过了病气?”平儿眼眶又热了,低头就要去捡碎掉的瓷片,被凤姐拽着手腕拖进帐中。
“好姑娘,让我靠会儿……”凤姐把头埋在她肩上,声音闷闷的,“平儿,我再不叫你伤心了……”
“好……”
窗外麻雀叽喳,衔来今春第一枝海棠花。
茶叶记番外(五十七)
ps:数据不好,真的很难过!理解大家喜欢看糖,虐的自然数据就差,其实基本上每天都有新订阅的姐妹,证明还是有人看的,看在我每次七八千字坚持造梦的份儿上,看了麻烦点个赞!一直支持的朋友点赞后顺手点个推荐就更好了,也希望从前留言的朋友随便留个什么言,让我觉得自己不只有@Mask @一季微凉 两个同行者~这一章特意加了翠姑的戏份,就是 @一季微凉 的定制内容!喜欢看的人和情节,咱就多写,这章主打一个先抑后扬,甜甜又搞笑,多多支持哈!
解释下,遗书是一年前披风里林写给康的,后面就全是一年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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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诉衷情
上书道:
万岁...
ps:数据不好,真的很难过!理解大家喜欢看糖,虐的自然数据就差,其实基本上每天都有新订阅的姐妹,证明还是有人看的,看在我每次七八千字坚持造梦的份儿上,看了麻烦点个赞!一直支持的朋友点赞后顺手点个推荐就更好了,也希望从前留言的朋友随便留个什么言,让我觉得自己不只有@Mask @一季微凉 两个同行者~这一章特意加了翠姑的戏份,就是 @一季微凉 的定制内容!喜欢看的人和情节,咱就多写,这章主打一个先抑后扬,甜甜又搞笑,多多支持哈!
解释下,遗书是一年前披风里林写给康的,后面就全是一年后的事了
(五十七) 诉衷情
上书道:
万岁,风儿自知命不久矣,此生得君怜爱,却负君心,三请余罪,愿君剪情欲护神全,以天下万民、苍生社稷为重,放下风儿,起驾回宫……
一罪:风儿愚钝,不识宫中诡谲,不知帝王艰辛,以至深负皇上恩情。
风儿自幼失母,父亲再娶,父女之情淡薄,唯有长姐如母,抚我成长。姐逝后,风儿一心报仇,幸得皇上相助,雪恨之余,托付终身,从未后悔。入宫以后皇上待风儿,疼爱入微,虽有抵牾,但风儿始终以为,在皇上心中,风儿是特别的。风儿贪恋皇上之爱,以为可作久处深宫底气与凭仗。然刺客撒容儿之事,令风儿心如刀割。众妃冤枉,皇上或可疑风儿恃宠生娇,然怎能疑风儿勾结刺客,谋害皇上?后青衣镇之行,风儿困于风云山庄,盼皇上相救,至青衣镇却见皇上追撒莲儿而去,更心碎难言。虽南书房中,风儿自欺,言皇上若待如知己,谁都可是知己,直至那刻方知风儿所求,非仅知己,而是皇上心中唯一,也方晓爱之自私与排他。
再回宫中,风儿自请入冷宫,实为任性之举,伤透了皇上的心。然风儿心中执念,不过是想探知皇上心中,究竟有几分在乎风儿。虽风儿亦曾疑心,皇上是否真杀冯援,然冯援之生死,怎敌得过风儿心中对皇上的深情?只是风儿太过骄傲,不愿自己的爱被任何人轻贱。这是风儿一无所有时,唯一能坚守的。所幸,皇上的坚持胜过了风儿的骄傲。梅林偶遇后,皇上命人将风儿从冷宫中绑出,风儿虽心有怨怼,却难掩窃喜。而后皇上突发重症,风儿日夜侍疾,看着案头堆积如山的奏折,看着皇上为国事殚精竭虑,却仍因风儿之事伤心欲绝,风儿终于明白,自己的小情小爱,实在微不足道。皇上心中还有风儿,哪怕只是皇上心中的万一,亦不该再任性妄为,当与皇上好好相守,共度余生。命运又再弄人,风儿前往弥勒院,竟遭人绑架,染上瘟疫。风儿不敢回宫,恐将病气传染给皇上,更不忍皇上为风儿忧心。原以为待病愈之后,便可重回皇上身边,却不知因风儿的任性,早已落入他人设下的棋局。风儿深陷其中,妄图破局,反越陷越深。风儿太过愚笨,只能以最笨拙的方式,撞得头破血流。然最终发现,困住风儿的,从来不是权谋算计,而是风儿对皇上的深情。一步错,步步错,风儿终究难逃此劫。
二罪:风儿未能坦诚相待,尤以冯援之事,令皇上疑虑。
冯援漂泊江湖,为他人爪牙,风儿同情其遭遇,知其深负血海深仇。其孤独冰冷,更令风儿见己昔日之影。冯援虽数次示爱,风儿亦曾思,男子见异思迁为风流,三妻四妾为本事,然女子稍有不慎,便为水性杨花,世道何其不公。然风儿即便远赴江宁,对冯援亦非皇上所想。爱在冯援其仇恨与风儿之痴情前,微不足道。冯援或爱风儿与故人相似,然其接近风儿,实为揭露京城贵人之恶。十多年前,贵人下到江南,官员贿赂,献上秦淮花魁崔冉冉,逾制修建懿园。冯援知皇上至江宁,风儿入懿园,故自断手筋,与风儿相见,告知真相。皇上几番出入懿园,或已见其不合规矩之处。然风儿仍如京城弥勒院时与他所言,不愿助他。风儿不知此事是否撼动国本,然知若助他,必伤皇上之心。风儿不懂朝政,小筑以故衣试探皇上。衣为贡品云锦,皇上曾言其来历,风儿亦知故衣非冯援之物,乃贵人与冉冉相处时所穿。风儿试皇上态度,若皇上愿查,此线索足矣揭露懿园秘密、冉冉故事及贵人身份。懿园被焚,风儿不知是否皇上授意,证据似已付之一炬。然风儿头上金蝉玉叶,藏懿园秘密,其肚腹内为竹林方阵图与懿园密道图。风儿未及打开,不知其中证据,故留金蝉玉叶于竹林小筑,皇上若欲知真相,尽可按图索骥。
三罪:江宁再见,风儿或避而不见,或冷若冰山,非因放下皇上,实因身染恶疾,被下蛊毒,不久于人世。
风儿不欲皇上眼见风儿痛苦逝去,无能为力。本欲在江宁了却心愿,悄然离世。然皇上至江宁,风儿见皇上深情,为风儿夜闯懿园,为风儿深陷囹圄,为风儿耗尽内力疗伤,方知风儿未曾放下皇上,皇上亦从未放下风儿。我贪恋您的博大、气概,您的娇惯、放纵,您给的包容与宠溺、温柔和温存,实不愿赴死。然于大人袖口血迹,令风儿知皇上不能与风儿永居竹林。皇上为帝,肩负江山,须扛起重责,救天下万民。风儿知谁欲害我,却不怪他,唯不许其害皇上。故不能安于竹林,受皇上庇护。须走出竹林,将自己曝于烈日之前,让钱大夫传回消息,要将下蛊之人告知皇上,好逼暗处之人动手,令皇上快刀斩乱麻,了结江宁之事。风儿虽不知此行是否顺利,不知能否活至皇上启程之日。但令钱大夫开药麻痹蛊虫,盼能见皇上启程之日。然真至那日,风儿应如何与皇上告别?如何言说不欲与皇上同行之语?皇上会留风儿吗?会如昔日般霸道,令风儿回宫吗?风儿不知,唯愿活着,哪怕面对宫中从前觉得枯燥、厌恶的生活,因至少可与皇上相伴。然此愿已难实现,蛊虫噬心,痛彻心扉。若有一日,风儿在皇上面前发病,风儿必在不堪显露前,速速自了残生。
待风儿死后,于准自会将披风呈上,风儿的诸多隐瞒,也将大白于圣前。
风儿心中自有万般无奈,却无悔此生与皇上相遇。只愿皇上珍重龙体,不为风儿伤怀,成全风儿三事遗愿:
一勿怪罪钱家爷孙,其下蛊乃为人所迫,望皇上赐其生路,令其替风儿活于世间,救世间人,弥补罪过。
二望皇上要以天下为重,社稷为重,切记宜妃临终嘱托,勿使性妄为,勿伤情沉沦,速回宫去,拨乱反正。
三若皇上不欲查懿园线索、江宁往事,便永勿探寻风儿中蛊之谜。
你我此生缘浅,万言难尽衷肠,只待来生有再续之时,林风儿绝笔,叩首三拜。
“雨停了”
林风儿起身将手伸出窗外,仰头看着夜色
“朕心中的凄风苦雨从未停过……”
“您是该怪我!以那样的方式向您坦白。”
“当然怪!但朕开心,你愿意对朕坦白。怪的是你以为你死了,说了未尽的话就一了百了了,还用宜妃的嘱托堵朕,让朕不得不振作,风儿,你的心是不是太狠了?”
“那您以为,风儿应当如何?”
“什么朕心中的万一,什么试探,什么会不会留你。朕看了你的信,真是恨呐!恨你让朕以江山社稷为重,都不肯以你林风儿身份来说,难道在你眼里,你在朕心中就那么轻吗?”
“怕太重,更怕轻,那会儿只宁愿轻不足道!”她垂目掉下一颗泪珠
“朕更怪自己!”他闭着眼,扇骨撑着额头,江宁的一幕幕也在脑子里撑着……
海棠春里,与她再见,她的眼神哀怨又深情,一会儿就盛满了潋滟水光,簌簌往掉,那会儿是不是就是想告诉自己,她的难过与苦楚?
长街廊下,见她清瘦消减,夜风料峭还两颊嫣红,轻踏百步就气喘吁吁,欲切她脉口,她慌乱转身就走。不是生气,而是怕他发现真相吧?
懿园庖厨,他愤怒掐住她的咽喉,松开后见她倚着灶边痛苦万分、浑身颤抖,更忍不住干呕,他以为林风儿怀了冯援的孩子,还惊异又憎恶的质问她,其实她是发病了吧?
竹林小筑,明明覃八向自己保证,懿园府丁绝未真与她动手,身上伤口只在皮肉,还全是她自己冲将的结果,可见到她时,她气若游丝,似耗尽了所有精血,命只在旦夕,输了纯阳内力,喝了千年人参,还是那样虚弱,那会儿蛊虫的毒已进她骨髓了吧?
雨夜破屋,她字字句句都在跟自己告别,却字字句句都舍不得离开,他如何听不懂,她希望自己开口挽留,自己却还是那样心狠。她捂着心口、满脸冷汗,他还以为只是心痛,她是又一次在自己眼前发病了吧?
她何曾像她心里写的那样,真要在自己面前发病,就舍得自了残生,她若真舍得,早就死一万回了。除非是自己让她死的……
“朕有无数次可以发现,你身中蛊毒,可朕因为……”他有些语塞,也掉下颗泪来,全掩在扇柄之下,微微抖动着身躯却是如何也遮掩不过的。
“因为什么?”林风儿故作轻松轻抚他的脸庞,笑道:“妒火吧?”
扇柄一滑,康熙噗嗤一声,被她逗笑,又拉她坐在身旁,轻敲她的额头:
“胡说!”
“是,您也不承认!都说您心眼儿小了!”风儿莞尔一笑,正经道:“您知道了,为风儿的蛊毒劳心忧神,还无济于事。哪能还在江宁是情也谈了,事也办了,乱也平了,理更明了。”
“嗯?听着像是讽刺!朕连一个小女子的病都治不好,还治天下!”
“风儿不愿让您分心担忧,所以擒住那喇嘛,逼他用自己蛊虫与我体内的蛊虫相抗,赌赢了,自己救了自己!现在不是挺好?”
“说得简单!朕找到你时,你昏死了几天!怎就认定两类蛊虫,会玉石俱焚?”
“像您说得,只要您不叫我死,哪怕埋在坟墓里,我林风儿也断不会死!”她又站起来,笑得骄傲,似在说件无足轻重的小事,蓬勃灿烂的样子像一株长在山涧悬崖的野花,纵狂风乱舞,暴雨肆虐,她自向上生长,不骄不嗔、不怒不怨。
这是他喜欢的样子,无论是长在世族大家、皇宫内院的富贵花,还是像风儿一样的山花野草,她们的生命都是蓬勃灿烂的,叫他如何不爱,他又一次拥向她
“云销雨霁,你看,月儿出来了!”
林风儿紧走两步,看似无意的躲过他的怀抱,指着窗外道
康熙尴尬一笑,张开的双手合在一起,敲了敲扇柄,掩饰接话道:“是啊,今儿个是十五!”
“人月两团圆的日子,咱们秉烛赏月,竹林漫步可好?”
“好!好!你说什么,都好!”
四匹骏马在暗夜里疾驰,马蹄之下一阵飞雾。
“吁”
三德子忽然拉起颈缰,马儿吃痛,原地跺蹄,其余几人见他停下也勒马停下。
“三德子,你出什么幺蛾子!”
“法印、小桃红,我觉得咱们不能急着去!”
“嘿!你个三德子,爷一个人甩咱们这么远,你就不担心?”
“你想想,爷为什么甩咱们这么远,自己跑着去?”
“自然是想见宜主子!”
“那咱们不想?小桃红,你想不想?”
“哎呀!三德子,你到底想说什么!”小桃红急道:“咱们都想!你快别废话了!要说什么赶紧说!”
“我三德子伺候万岁爷二十多年,万岁爷的心思我最清楚!现在是什么时候来着?”三德子拿架子,跳下马,竖起指头指着夜色:“那是晚上啊!万岁爷一年不曾见主子,咱们急急忙忙跑去,那会怎么样?”
“你爱说说,不爱说拉倒!”法印最看不惯他卖弄的样子,踢踢马身道:“走!于大人,咱们不听他废话!”
“三德子,你说不说!”小桃红生气了
“嘿!你们急啥,越急越错!你们要真跑过去,万岁爷怪罪我可不替你们兜着!”三德子冲前头喊
“桃红妹妹!你下来,你下来!”
小桃红无奈只好下了马
“你想想,若是咱们几个去了,宜主子不得招呼咱们?热热络络聊好一阵子,这不是误了爷的好事?”
“好事,你是说……”小桃红反映过来,脸一红,难掩兴奋笑起来:“倒是这个理!”
“只是宜主子不见得那么好哄!毕竟万岁爷当初说走就走了!”
三德子见她终于明白,又道:“咱们万岁爷!一等一的会哄女人,那拿下宜主子,不是手拿把掐吗!”
小桃红点点头,三德子立马使眼色,小桃红赶紧冲前头喊道:“法印,于大人!反正快到竹林了,不急,不急了!咱们歇歇吧”
二人也听懂了三德子故意大声说的话,只好下马来。
三德子将四人的马牵到树干旁绑好,于准望着竹林的方向,肯定道:
“她不会!”
“什么?”三德子问道
“我说,她不会!不会留宿小筑”
“您说万岁爷?于大人,您不懂!这俗话说,小别胜新婚!您不在跟前不知道,咱们爷这一年心里时时刻刻都惦记着宜主子,说是京城、江宁这么隔着,可两人心里都没放下,热着呢!那不是干柴碰烈火,越碰越红火!”
“是啊,于大人!三德子这事,懂!”法印斜眼揶揄
“诶!我懂!您啊,就是身边缺了个知暖知热的女人,不然……”三德子回过味来:“我说法印,你什么意思?”
“就这个意思!你俗!大俗!”
“大俗即大雅!你不俗,你怎么不跑了,怎么不去坏爷的好事?”
二人又吵吵嚷嚷闹起来,小桃红叹了口气,不耐烦离他俩远远的,走到于准身边,见他仍然定定看着前方,从包袱里取出块饼子和水囊
“于大人,吃点东西吧”
于准接过,眼神回转过来:“谢桃红姑姑了!”
“叫我小桃红吧!桃红姑姑听着还像在宫里似的,外头的姑姑可都是一把年纪的。”
“是于某冒昧了!”于准赶紧赔罪,可听到那个词,他还是轻呡薄唇,眉头微皱,好一会儿才怯怯问道:“她……她在宫里还好吗?”
“谁?”
“袅……崔姑娘。”
“什么崔姑娘,如今已经从崔贵人变成密嫔娘娘了!还得亏您抹去她贱籍的身份,让您同窗好友王国正王大人收她为义女,她才有光明正大的身份,可以随侍圣驾!”
“哦……”他放下拿着炊饼微微颤抖的手:“嫔……已是一宫主位了,想来万岁是待她极好的,一年不到就有封号。”
“咱们万岁可以封天下万万女子,可心里真正爱着的,想留在身边的,却留不住!密嫔在宫中没有根基,没有势力,万岁可以和她说几句体己的话,和几支舒心的曲子,常来常往的,比起旁人来,也算是好的吧。”
“说话、和曲?这倒不像帝王和妃子,倒像是高山流水伯牙子期,朋友似的。”一向不苟言笑于准此刻嘴角竟挂着抹浅笑
小桃红听着他打趣,话也多了,脱口道:“万岁爷也这么玩笑,说他们是同病相怜,只能相与枕藉。”
待到话一出口,才知自己不该妄谈这些,正不知如何收场,忽见远处一匹黑色骏马悠悠从竹林氤氲中走来。
几人赶紧迎上前去,见正是康熙牵着马,满脸失意而来,众人赶紧给康熙行礼。
“吾皇万岁万万岁”
“不必拘礼,都起来吧”康熙摆摆手:“你们脚程倒快。”
“爷,主子呢?”小桃红往他身后瞅,不见有人
“把朕送出来了!”
“什么?!”三人皆瞠目结舌
“很奇怪吗?”康熙冷声问道,三人看他脸色不善,知道是吃了瘪,赶紧低头,默默跟着康熙往回走。
一路无话,走着走着,夜风起来,康熙打了寒颤
小桃红趁机问道:“爷,您的披风呢?”
“说是留下,给朕补呢!”
几人又默默无言,谁知他倒自己言语起来:“朕就知道!什么秉烛赏月,竹林夜游,都是诓朕,就是想赶朕出来!”
“爷,您怎么就知道的?”三德子轻声接话
“自然知道,不然怎么披着披风跟她出来!就应该脱了坎肩,说回去拿的!”
三人使劲憋住,脸都红了,还是觉得好笑。
“那您回去随便拿点什么别的呀?”法印这回倒是懂了
康熙回身瞪了他一眼,负气道:“那也要那边给人机会。走着走着就把我送出竹林了!”
“爷,人家不让您回去,您让人家出来呀!”三德子继续出主意
小桃红赶紧补充道:“爷,您没跟主子说,想要她随王伴驾,这些日子跟咱住在行宫里?”
“说了!人家说忙!得天天理货、记账、拨算盘!忙的很!哼……忙!”
康熙越想越气,索性不走了,坐在个青石上,像个村口没偷到柿子的稚
童,手放膝上,执着扇柄,气鼓鼓的。
“万岁,娘娘这边倒是不急,您还有祭祀孝陵、巡查河务农桑的大事要办。”于准拱手相劝道。
“你是说,先晾着她?”
于准语塞,本就不是出哄人的计策,谁知三德子脑筋一动,答道:“对!先晾着,离得近,左不过日日叫人来竹林问安、答话,让主子知道万岁爷的心意,晾着也冷不了!”
“够损的!”康熙不屑冷哼,随即一笑:“倒是个主意!那然后呢?朕总是要走的。”
“爷,不应承您!不会不见咱仨儿吧!”法印笑着接话
“嘿!和尚……”
一碗白粥,两碟小菜盛在托盘里,翠姑端着在门口等
“忙了一天,饿了吧?”她接过林风儿手上的披风,将吃食放在桌上。林风儿顺势坐下,拿勺子拨动白粥,见里面还放了些鲜百合,与粘稠开花的大米相得益彰,不禁食指大动,随口问道:“他今日在这吃得可好?”
“我自然是作最好的弄,不过你不在,他也吃不下什么。”
“哦”她夹了大口咸菜放进嘴里,显然是饿极了。
“你就这么赶他走了?”翠姑也坐下来,抓了把攒盘里的瓜子,边磕边问道
“不是赶,他知道自己不能留下。”
“哼!男人就是虚伪,天底下最厉害的男人最虚伪!以为自己在唱长生殿呢,什么比翼鸟、连理枝,最后还不是送杨玉环去死!”她吐出瓜子壳,顶不屑的样子
“玄宗是帝王,但情也是真的。”
“你这么想?我还以为你和他是逢场作戏呢。”她把手中瓜子放回攒盘里,认真问道:“你还是想回去的对不对?他揣着明白装糊涂,说得话全是虚的,是在吊着你,你看不出来?”
“我想的事很多,我想知道冯援是生是死,现在何处,您告诉我吗?”
“这……我不知道!真不知道!就算知道,您那位爷也不让说,说了得宰了我!”
“那就是了,谁的话不是虚虚实实掺和着讲,谁又能随心所欲,无所顾忌的活!他有他的虚,您有您的实。”
林风儿喝完最后一口粥,起身取帕子擦嘴
翠姑小声嘀咕道:“哼,你越护着他,越活该!”又大声道:“这披风的布料,要不要帮你找出来?还得配线,真是麻烦!”
七日之后,行宫里桌案前,康熙摇着折扇,正在看一道密折,额头拧得生紧,默默念到
“铸造坊……面馆……生铁……”
三德子换上杯热茶道:“爷,今日去竹林的人回来了。”
“可有话?”
“还是没有。”
康熙叹口气喝了口茶,摆摆扇子。
“但是来人了!”三德子讨好地笑道,康熙立马收扇,责怪他说话大喘气,愠色道:“还不快传!”
待看清进来跪着的人,他似有失望,但仍笑得温和:“翠姑啊!不必拘礼,坐下说话。”
翠姑不敢说话,低着头,也不敢起来,别别扭扭的看了眼三德子和法印,又往后瞧了瞧外边一众整齐的侍卫。
康熙看出她的害怕,起身走过去,随和笑道:“法印、三德子,你们见过的,只是不熟,不怪你!”
“都下去,叫小桃红来!”
三德子、法印撇撇嘴只好下去。翠姑这才小心翼翼站起来,不自觉地打量起康熙绣五爪金龙、沧海金波的影纱常服,衬得他修长的身体更显笔直,整个人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虽已人到中年,但清逸之姿更甚从前商人打扮,她看直了眼,一时也就不怕了,忍不住围着他转了一圈。
一年前也见过他穿龙袍,可那会儿子他整个人又悲又怒,让人不敢正眼瞧,哪像如今这般和蔼亲和,叫人欢喜。
康熙见她这看稀奇的欣赏目光,也是受用,笑得更加和煦。
直到小桃红端着茶进来,上前拉了拉翠姑的衣袖,道“姑,您这可不成体统!”
她才收回目光
康熙回到龙椅上坐下:“不碍不碍!不怕我就成了,翠姑,坐吧!”
翠姑坐下后又打量起小桃红,见她头上珠翠既美又雅,身上衣服既轻又垂,脸上的胭脂粉儿更是又细又香,看着比一年前也好看,瞧得小桃红也有些面红耳赤
正瞧着仔细,康熙丢了个眼神给小桃红,小桃红连忙问道:“姑!您今儿个来,是我们主子有什么话吗?”
“嗨!瞧我这记性”说着也不拘泥了,提起手上的食盒,放在侧堂圆桌上,将准备的糕点一一端出来。
“翡翠莲花糕、清香蜜饯糕、肉笋茶膏,杏仁豆腐和时鲜的青团!”
康熙高兴,拿起一块青团就往嘴里送。小桃红想劝万岁谨慎,都没拦得住。
“这哪个是她做的?”
翠姑觉得好笑,反问道:“您说呢?”
康熙尴尬:“不是她做的,让送来也好!”
“那您想多了!这是我翠姑自己做,自己要送来的!”
康熙顿时如同嚼蜡,落寞都挂脸上了。
“我倒是问了她,说您爱吃甜的!所以我多添了糖!”
“哦,好吃!好吃!”他放下半块清团,抿了口茶
“我是来送披风的,补好了!”她把背上的包袱递给康熙,没了礼数,她说话倒是如从前般爽朗了
“这回可得好好爱惜!亏得她白天要算账理货,晚上还得熬夜给你缝补,您却只会天天叫人递什么哪里的花好看,哪里的园子美,谁谁又进献了歌姬舞女,曲艺甚佳,在哪里哪里同赏、游湖、登高之类的话。”
“她听了不高兴?”
“没瞧出来,这两天她招呼朋友,忙着呢。是我翠姑小气,听了不高兴,显摆似的,日日来报!在咱们小筑当歌儿唱,姑娘们哪还有心思做正经事。”
“朋友?什么朋友?男的女的?”
“帮着修建小筑的朋友,金阳吕家,天下有名!林娘子说手艺她瞧着可不比皇家私造手艺差,里外院子您也瞧见了,气派、雅致吧?”
“金阳吕家?”康熙皱着眉头,大声吩咐门外候着的三德子:“给朕查!”
“喳!”
“查什么查!人当家经手的是个女的”翠姑瞧他一脸醋火的急样就好笑,赶紧摆手道:“墨斗斧锯拿得比男人稳,营造图画我看比翰林也没得差!和林娘子那是心心相惜、相见恨晚!吕当家也是豪爽,见她带着我们一帮女人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贴工保本咱修的屋子。”
“呵!还惺惺相惜呢,定是修得不好,所以又来翻修返工!”康熙为掩饰方才的露怯,赶紧推测道
“那哪能啊!是路过江宁,特来相邀。说是咱们小筑的香膏擦手好,她锯木雕花常常伤手,用了咱们的香膏,冬日里也不怕裂手。她去年秋天在苏州做工,当地的胭脂水粉铺见了她涂的膏,都喜欢的紧。这次路过江宁,想邀林娘子同去苏州,看看能不能谈下生意。”
“风儿要去苏州?”
“是啊,说话就要走。”
“那您不早说!”这下,小桃红都急了。
“她怎么能想走就走!”康熙生气道
“怎么不能走?您下到圣旨,将她圈着了?”
“那也不能不说一声!”
“我不是来告诉您了!”
“不是这个理!夫妻之间,凡事有商有量,她怎么自己就走了!”
“你们还是夫妻吗?千万里隔着的夫妻?一人一个家的夫妻?想管的时候管,不想管的时候,由着生灰的夫妻?”
两人话越说越呛,康熙这会儿被揶得说不出话,小桃红赶紧拉着翠姑的手,温言道:“翠姑,谢谢您今日特地来说这些,您的好意,咱们都知道!您可千万帮忙留住咱们主子,明日我们爷要去巡视河务,江宁大小官员都在场,实在走不开。过两日,过两日,我们一定去竹林。”
康熙想起她要跑什么苏州的话就生气,负手背过身去,小桃红只好带着翠姑跪安退出房去。
“桃红妹子,不是姑说!有话就好好说话,忙能理解,日日叫人来喊话是个什么理?诚心膈应人呢?这还不如断干净,自个儿过自个儿的。这一年,他没来时,娘子累是累些,可心里舒坦……”
“翠姑,我知道您是替我们主子出头!可这不能怪爷,全怪三德子!出的馊主子!我们爷也是病急乱投医!实在没招了!”
“这倒还说得通!这男人真诚些,没主意反而显得可爱!别玩什么虚的馊的!硬伤人的心!”
ps:还有许许多多细埋的线索,等待你在字字句句中解密哟~蛊毒不是说没就没了,还有后遗症和副作用~
【凤平】秋桐影里话衷肠
接【第四十七回:呆霸王调情遭苦打冷郎君惧祸走他乡】,这段情节也是想写很久了,但是不知道如何切入,尝试用deepseek写了一段,打开了新思路。标题是deepseek给取的,挺好,就用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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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一事,闹得惊天动地,亏得王熙凤紧醒化险为夷。又与薛姨妈、鸳鸯里应外合,在牌桌上逗得贾母拨开云雾见天明。平儿那里听闻这边打了牌,自知事已妥帖,但仍挂心凤姐与鸳鸯,于是借由送钱,一看究竟。凤姐笑道:“偏就你怕钱不够!不用放在我跟前,也放在老太太的那一处罢。一齐叫进去,倒省事,不用做两次,叫箱子里的钱费事。”贾母......
接【第四十七回:呆霸王调情遭苦打冷郎君惧祸走他乡】,这段情节也是想写很久了,但是不知道如何切入,尝试用deepseek写了一段,打开了新思路。标题是deepseek给取的,挺好,就用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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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一事,闹得惊天动地,亏得王熙凤紧醒化险为夷。又与薛姨妈、鸳鸯里应外合,在牌桌上逗得贾母拨开云雾见天明。平儿那里听闻这边打了牌,自知事已妥帖,但仍挂心凤姐与鸳鸯,于是借由送钱,一看究竟。凤姐笑道:“偏就你怕钱不够!不用放在我跟前,也放在老太太的那一处罢。一齐叫进去,倒省事,不用做两次,叫箱子里的钱费事。”贾母笑得手里的牌撒了一桌子,推着鸳鸯,叫:“快撕她的嘴!”
平儿依言放下钱,也笑了一回。见诸事明朗,便要回,被凤姐拉住手腕:“老太太那里有帮手,我也得寻个帮手。平儿,既来了便替我摸两把。”平儿推辞不过,取了绣墩挨着凤姐坐下。说是替她,不过是陪她罢了。
这里斗了半日牌,直到吃过晚饭才罢。王熙凤不肯坐轿,屏退左右,携了平儿闲步而回。夜风掠过水面,带着残荷的苦涩,王熙凤寒颤了一下,平儿忙抖开斗篷,为她系上,怀里焐着半日的手炉也顺势送到凤姐手中,嘴上却怨道:“夜里风凉,受了风寒可怎么了得。今儿操劳的一日,不歇息,偏在这里闲逛。”
王熙凤听罢也不恼,不过肩膀撞了几下平儿,就解了平儿脸上的愠色,被她揽肩入怀。“下午叫你去园子里闲逛,躲开大太太,谁生想偏被你们遇上鸳鸯嫂子,在我和太太面前好一顿说话。看了我,才佯说你不在跟前。如今事儿黄了,背地里不定怎么恨你呢。”
“何苦生这些烦。只是如今老太太高兴了,大太太和大老爷就不高兴了,少不得又要生事。”
王熙凤冷笑一声,讽刺道:“没了鸳鸯,大老爷自会再买小的进来,只要有银子,什么美的、丑的、香的、臭的、高的、矮的寻不到?大太太贤惠,不像我,容不下人。”想想又不忿:“下辈子托生成男人,再不受这样的气!”
说话间,池中忽有锦鲤跃水,搅碎一池月色,惊起岸边宿鸟扑棱棱飞过假山。凤姐望着那鸟儿消失在黛色天际,轻叹道:“我原是个最要强的,今儿倒羡慕这些扁毛畜生,自由自在……”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唯闻秋虫在石缝间幽幽鸣叫。平儿揽实凤姐,主仆二人踏着满地斑驳树影缓缓而行,身后秋月如霜,将两道纤影渐渐融在一处。
二人行至院门外,听见院中婆子们议论:“琏二爷又往东府吃酒去了……”平儿蹙了眉望了望凤姐脸色,王熙凤冷哼一声,道:“不回来倒好!”
夜漏三更,平儿梦醒,见王熙凤枕着胳膊歪在床头出神,忙起身问道:“奶奶不睡,想什么呢?”凤姐看向平儿,月光里那双丹凤眼竟蓄着水光:“我今儿看着鸳鸯,便想起那日我求你跟了二爷。如今再想,于你,半点无福,到底是祸。平儿,你怨我吗?”也不待平儿答,又狠道:“怨我也应该,让你离了我,往外头去,我也办不到。我不是好人,只能锁了你!”
平儿缓缓躺下,枕在凤姐肩头,薄嗔道:“大夜里不睡竟想这些!”手臂用力,引她翻压在自己身上,手里握着凤姐的腕子,指腹贴着她脉搏,惊觉那处跳得比受惊的雀儿还急:“你想锁多久就锁多久,便是天塌下来,我也只守着你……”成堆泪烛忽地爆起灯花,映得满墙茜纱窗上人影乱颤。平儿数着凤姐睫羽在雪腮上投下的影,听她在耳边叹息:“平儿,我一时半刻也离不了你!”
更漏声中,月色照得满地霜华,一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窗边,竟似一只欲语还休的蝶。
茶叶记番外(五十六)
ps:没什么人点赞、推荐、评论,真的是吊着一口气在更,最多还有三章,还是啰嗦,总在回忆原剧时间线的内容,因为多少有些舍不得,想把所有遗憾写尽了。然后就要告别,或者全删,或者锁上,封心绝爱对康微了~所以还请大家看了多多支持哦~
(五十六)旧相识
[图片]
是夜,雨雾弥漫,竹林氤氲,似梦似幻。
林风儿忙碌了一天,走进小筑,便拿起桌上茶杯喝起来
“茶凉水冷,慢点喝!”
珠帘后康熙声音猛然响起,林风儿惊得呛了口水,赶紧放下茶杯,朝里头望去。
只见康熙正倾身探向窗边,手捧着玉米粒喂那几只白鸽,林风儿撩起帘子走过去。
“我撒了谷粒,它们看都不看一眼,非得我走了才肯吃,这会儿倒亲你。”
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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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旧相识
是夜,雨雾弥漫,竹林氤氲,似梦似幻。
林风儿忙碌了一天,走进小筑,便拿起桌上茶杯喝起来
“茶凉水冷,慢点喝!”
珠帘后康熙声音猛然响起,林风儿惊得呛了口水,赶紧放下茶杯,朝里头望去。
只见康熙正倾身探向窗边,手捧着玉米粒喂那几只白鸽,林风儿撩起帘子走过去。
“我撒了谷粒,它们看都不看一眼,非得我走了才肯吃,这会儿倒亲你。”
白鸽们都低着头,在他掌心轻啄,甚至还有一只胆大的跳到他手臂上来。
“别喂了,一个个肚肥腰圆,也不活动,别撑坏了!”
康熙嘴角轻挑,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揶揄道:“朕不来信,你就不能叫它们活动活动,去信给朕?”
“我忙的很!”
“能比朕忙?”
“瞧不起人似的”林风儿反唇相讥道:“您忙,此刻还在这?”
“不想我在,才这么晚回来?”
康熙抖落手中剩下的谷粒,继而把手举在空中,林风儿下意识去搓了盆中的帕子,给他擦手,一如从前般熟悉、妥帖,等觉摸出他话里的意思,才发觉两人双手已紧握在一起,不由叹了口气。
康熙把手收回,背到身后道:“朕不是为了你才又下江南,这儿总是朕的一块儿心病!”
“您走后着四阿哥严查江南吏治,重典治乱、猛药去疴,这一年江宁清明了许多,老百姓都看在眼里,不负您对江宁百姓的许诺。”
“可要收复江南士子的心,哪有那么容易?洪门天地会反清复明之心不死,总剿不绝,煽动民众,始终觉得我大清是蛮夷,夺了汉人江山,覆了朱家王朝。用兵易,攻心难,他们不知明朝亡不在清,得天下因民变,失天下亦因民变。朕也怕历史重演,我们大清江山难固啊。”
“风儿不知什么王朝、江山,只知道老百姓要是饿肚子过不下去了,就要愤怒、造反。”
康熙转脸一笑:“你说的对,这才是最根本的,百姓富则天下安。但这也不是一朝一夕,一年一载可以做到的。朕只能先做能做的,告诉天下万民,朕没有对不起他朱明。”
“所以您此行的目的是在孝陵?”
康熙欣慰,又是一笑,继而慷慨道:“朕一生六下江南,五到江宁,次次对他朱洪武三跪九拜,克尽礼数,尊他一生功绩,治隆唐宋,这次朕还要在孝陵为他立碑,以彰我大清博大重德,尊儒重道。”
他眼神笃定,似有蓬勃焰火,身形挺拔,似劲松刚硬,叫人信服、崇敬。林风儿心念微动,看向他眼神温柔、敬佩,这才是她心中山海一般,世间无二的男子,她难以克制的从后搂住他的腰腹,贴在他背上。
“别动!”林风儿轻轻低语道:“这一年,你很辛苦吧?”
“生为帝王,哪一日不辛苦?只是,当垆不是你。”
“那别再把风儿推远。”
“从未!”他盖住林风儿的手背:“帐要清,货要买。你欠朕的,总要还!”
他拽起一直穿在身上的玄青色披风一角给林风儿看
“旧相识吧?去年差点剜了朕的心,只是线开了,一直未补。”
林风儿怎么不认识,当初于准送了好几十匹布料来,她只挑中了这一匹素色玄青织锻,不是要为自己做衣裳,那以后待在竹林的数个日夜,她都在缝补、刺绣这匹缎子,本想给他做件褂子,可见于准袖上的血迹,便知时日无多,她得劝康熙早日回京,于是拆了做了半边的褂子,改成了如今的这件披风。
她眼泛微光,盯着披风,康熙拉着她的手坐下,去年她掉入深渊后,发生了许多她不知道的事……
月已西斜,湖中寂静,只有花开声与飞鸟声,远远近近传过来。那是晚归的夜鹭,在青芦深处发出聒聒深沉的叫声。
皓月如霜,落下惨淡白光,映着岸上的人
撒莲儿茫然被人搀扶上船,三德子抱着拂尘在岸边冷冷看着,忽然撒莲儿冲出船舱大喊道:“我要见万岁!凭什么就这样把我送走?”
几个侍卫拦住她,拖拽着不让她下船,三德子严厉道:“不得对沁嫔娘娘无礼!”
侍卫只好松开手,撒莲儿跑下船,三德子拂尘一挡道:“您在江宁还是主子,可一路孤船往水路北上,就再没人容得您放肆了!万岁爷是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才只让您在供奉撒姑娘的皇家佛堂静思!”
“哪怕一死,我也要死个明白!为什么他不敢见我,不敢与我说清楚?”
“万岁爷心软,见面,您觉得有三分情,在万岁那,他只会痛心容了您这样的恶妇在身边。奴才劝您,事做了就坦然认了,您不给万岁脸面,也要给自己留个脸面!”
撒莲儿索性也不装了,整理衣摆道:“脸面?见异思迁、薄情寡性,他要脸面吗?没错,就是我叫人把他在江宁的事传得江宁街头巷尾人尽皆知,可有哪一件是假的?夜宿青楼,砸了海棠春是假?宠幸名妓,夜夜风流是假?还是他的皇妃与旁人做了鸳鸯是假?即便当今圣上在江宁做下的桩桩件件你们有能耐颠倒,那皇榜寻妃,字字句句写下,百姓人人看到的还能假了不成?”
“奴才不妨再告诉您,您倚靠的惠妃已经被万岁禁足送了冷宫,您与她唱的蛊酒双簧也早已被万岁识破。他留您在永安巷的粮铺,是给您机会好好反省,别再事无巨细的什么都传到京城,可您不知悔改,消息传不出去还不知警醒,又在行宫故技重施,贼喊捉贼,更利用惠妃给您的暗探散播谣言到民间。如此多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万岁实在不想理会,未请您自绝,已是宽仁。奴才要是您,绝不会再闹,留着点仅剩的情分,是余生最好的出路。”
“他……”撒莲儿神色聚变,功败垂成,她还能再说什么,凄然瘫坐在地上,几个侍卫把她拉进船舱,只见她又冲了出来,大喊道:“三公公,您可否向万岁求个情,求万岁垂怜,将姐姐的坟迁回青衣镇,让她魂归故里,葬在青衣山上。”
三德子本已转身,听到她哀怨的请求,扬了扬拂尘,微微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她举起手中与姐姐一对的玉串儿,低语道:“姐姐,皇家的佛堂都是脏的,妹妹在污泥里,你清清白白一个人,可别叫他们糟蹋了!你看,这世间还是有报应的,害你那女人尸骨都找不到,哈哈哈……”
说着她讲玉串丢入清清白白的水里,又举起另一只手腕,将那只半山半水、沁色无双的玉镯扔到岸上,大声道:
“康熙啊,康熙!你不知这人死之后的深情,比草还贱?你也就骗骗自己!我只愿变成这淮水中不得转世的鬼,咒你和林风儿永生永世,不得相守!”
说着她拔出发簪,刺向自己的咽喉,追着下坠的玉串跳入了浩浩淮水中。
三德子大叫“不好“”,再叫人救已是回天乏术……
漫天大雨自山边奔腾而来,氤氲的水汽蒸腾在天地之间,混沌一片。康熙驾着骏马在雨中呼啸疾驰,浑身被淋了个透,睁不开双眼,却只恨衣袍太重,拖慢了速度,他扬起马鞭,又是一甩,马儿吃痛,高抬前蹄,一阵嘶鸣,险些将他摔下背去,饶是他驭术高明,此刻也顾不得马儿的脾性,只想更快一些。
马踏飞泥,行至河边,远远就看到几具女子尸体,马儿在河滩淤泥里未踏得稳,双蹄一跪,将马上之人摔了出去。康熙还想在空中腾挪,却是太急,落地之时,单膝一软,险些栽倒。虽腿脚剧痛,但仍勉力撑着,紧走往尸体那处奔去,然步子沉重,砸起一个个泥坑,反而走得更加慢了,一身锦衣华袍更是泥泞不堪,哪还有什么清朗轩昂之态。
身后急急赶来的大批人马看着万岁于天地茫茫中,行进艰难却仍向着河边过去,心中无不凄然。三德子从马中奔下,替康熙盖上雨披,扶着他颤抖的双手,跪在他身前,不让他继续前进。
法印和小桃红也不愿康熙亲见尸体,连忙赶在他前头去辨认。翠姑被人搀扶着趔趔趄趄也跑了过去。
“是!是!就是这些女子,虽然都死了,但万岁爷可以让大夫们来瞧她们身上中的毒和蛊,看看我们说的是不是真的!那妖僧真的养了一群女子给他试毒,账本上登记了女子们的样貌特征,身体变化,都可查证!若这些都是真的,那要炼什么药,给什么官用,买家是谁,什么官阶,就都是属实的了!”
康熙仍茫然的望着水面,翠姑还以为他不信,立即起誓道:“她们就是药庐密道的女子!都死了!就是这些尸体,我认得!翠姑若有半句虚言,定……”
三德子赶紧推推她的手臂,让她噤声,焦急低语道:“别说了!别说死!不是信不信的事!”
翠姑还欲再问,康熙有气无力问道:“三德子,陈鹏年说洞里的人都被水冲到这了?她们是都死了吗?”
“爷……”三德子红了眼眶,不知如何回答。
小桃红一一辨认没有主子的尸体,意识到什么,立刻跳进水里,法印也跟着几个大汉跳了进去。
河水的冲击在雨中越来越大,众人将水里捞上的一两具尸体拖上了岸,小桃红还在水里寻摸着,浅滩变成深水,渐渐没过了她的肩膀,泪水和雨水,哭声和浪声混在一起,几次险将她冲走,全都被法印拉住,见再不上岸,定会出事,法印只好拖将她上来。
她还要往河里奔,翠姑大喊着:“桃红姑娘,你还是快看看你们爷吧!”
泪眼婆娑,嗓音沙哑的小桃红才望向岸边一直盯着水面的康熙。她冲过去,唤了声:“爷!”
没有回应,康熙的眼睛发直,只是望着,雨声盖过了他的呢喃。小桃红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大喊着:“爷,万岁爷!”
康熙猛然转头望着她,一字一顿道:“小桃红,要找,朕和你一起下河里找,朕——”
忽然,他眼前一黑,栽倒下去……、
星迴已至,数将几终,朔风骤回,碎玉飞花。
腊月二十五这天,是前朝洪武帝规定的各省三司、府、州、县及武职官员入京陛见、述职之日,一直沿袭至当朝。实际上他们大多见不到当朝天子,自有吏部官员对其进行考核、调度。陈鹏年还没走到右顺门,三德子就亲率了几个小太监匆匆追上来,说是圣上召陈大人南书房说话。
君臣二人聊至月上中天,再出来时,几番沉浮、被康熙两次以修书保命的陈大人已从从四品的苏州知府升至正二品的江南河道总督。三德子从外端着参茶伺候神色渐疲的康熙用下,他折扇一展,道:“排驾庄宜院。”
三德子却没有立刻宣下,只试探着道:“爷,宜主子……还在店里。”
年节将近,宫里事忙,他疲于应付,细想可不是有好几日不曾见她了。
他神色一变,脸上愠怒问到:“都要过节了,还不肯回宫?递了话吗?”
“诶……递了,主子这两天就会回宫。”
“真是惯的!当初朕就不该答应她开什么布店,街面的事都了了,就更不应该再让她开下去,现在布店倒成了她的家了!”
“爷,您当初开店不是为了应赌吗?不怪您!”三德子讨好道
康熙折扇一收:“你是说,不答应朕就是耍赖?”
三德子连忙低下头去
“还因为害宜主子在宫里受了委屈。”法印直直接话道。
康熙神色更是不善,冷眼盯着法印,法印连道“阿弥陀佛”,也低下头去。
三德子使眼色怪他哪壶不开提哪壶,法印嘴一撇,觉得三德子也没什么好话,还怪他呢,二人挤眉弄眼,互相埋怨,可心里都知道,这位宜主子是一天也不愿在宫里待着的,万岁爷也没办法,只能惯着。何况年节将近,繁文缛节、各宫往来多,她是最不愿意顶着张假笑的脸与嫔妃们周旋的,怎么想回来。
康熙敲着扇柄,瞧着二人半天也出不了个主意,是越来越不高兴,三德子眼睛一转,鬼敲脑门似的,赶紧让敬事房端上许久不曾在南书房出现过的绿头牌,偷偷藏起里宜妃那块,递给康熙。
康熙忘了一眼,冷笑道:“三德子,你是越发会当差了!”
。。。
寒风呼啸的夜,瑞合布店早早下了钥。落雪的院子满目萧条,屋里的明灯照着,投在皑皑白雪上,却显得格外温暖。里屋火炕烧得热,炕上林风儿正张罗着让秀娥喝茶吃点心,二人闲话家常,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秀娥,春日就要生了吧。”
“是啊,大夫说暮春夏初,这娃娃就该出来了。”秀娥摸摸自己的肚子,一脸满足。
“你在这陪我说话,莲生不会不高兴吧?”
“嗨,夫人您这是说的什么话。莲生当初跟着休六做下不少事,我也在青楼被当官的们当个玩意儿似的逗乐,都是活一天算一天的过,是您在皇。。。掌柜的面前进言,才保下莲生的命,饶了我的错,他还不知道怎么谢您呢!”
“秀娥,别这么说!身为女人家,谁愿意去那样的地方,谁又愿意在恶人中周旋。莲生也是从小无依无靠的孤儿,不卷进那样的贼窝里,也没办法活人。最后救出掌柜和我,还多亏了你们。”
秀娥听着感动,又想跪下去,林风儿连忙拦着,扯了炕上的毯子重新给她盖好。
“夫人您真是心善,秀娥活了这么些年,从未有人站我心里替我想过。何况还是您这样的贵人。”
“什么贵人不贵人,我也是苦出身。不瞒你说,若不是碰上掌柜的,我或是死了或是此刻还过着刀光剑影、日夜厮杀的日子。你说好好的人,谁愿意整天舞刀弄枪、提心吊胆的活着?若人都活不下去了,心里的善也就远了,都是生不由己,我懂!”想起那些岁月,她眼神不免黯淡道
“索性您遇到了掌柜,过去的就过去了,您日后的福气还大着呢!您看,掌柜的多疼您,知道您喜欢,给您弄了这么大一个铺面,秀娥不懂宫里的规矩,可就是京里大官的家眷想出府住着,也是不可能的。”
“他是待我极好,是我不懂宫里的规矩。这铺子也不知道能开多久,迟早是要回那了无生趣的宫里的。。。”
秀娥连忙打趣道:“您啊,就是闲的!赶紧给掌柜的生个娃娃才是正理儿!”
手上的绣活儿滑落在地,那是一张红色的小肚兜,是想送给秀娥肚里孩子的,听了这话林风儿一时怔愣,掉了下来,倒是秀娥料想自己说错了话,挺着大肚子弯腰捡起,放在榻上,正欲宽慰,却见林风儿悠悠地说:“早年为了练武,伤了身体,也不知还能不能生。。。。”
秀娥小心翼翼问道:“那掌柜的知道吗?”
“知道我伤了身体?”
“知道您早年受的苦。”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可天下虽大,他若想知道,就没有能瞒过他的。。。”
江风苦寒、冰水刺骨,也是在那样的寒冬腊月
冻得满脸通红的女孩,脚上绑着数十斤的石沙袋子,手上拿着未开刃的三尺长剑,在河边一颗柿子树下挥舞。师傅说,她年岁大了,又是女孩,童子功是修不成了,上层武艺更难有建树,只有勤学苦练才能勉强自保,若想报仇,与真正的高手一决高下,难于登天。
本不想收她为徒,却看她不吃不喝跪求了三天三夜,才给她出了个考题。
若是这个冬天,这棵高约十丈的树上,最后一颗柿子掉下前,她能完好无损地摘下一颗,便可收她入门。不许爬树,只能用轻功腾身或者用手掌气力空砍,否则即刻逐下山去。
不足豆蔻小姑娘,每日盯着那颗颗果子,眼见得它们由籽变果,由青变红,由满树繁茂到枝条萧索,最后饱满欲滴的柿儿在寒风中染成了绛色,挂上了糖霜,因甜蜜甘润,或被飞鸟啄食,或掉在地上摔个稀烂,她急得嘴中长出一个个燎泡。她只希望果子掉得慢些,飞鸟跑得远些,好叫她双手磨茧、小腿溃脓,却丝毫不敢懈怠日夜苦练后,能摘下最后一枚果子,捧去给师傅。
这日,冻雨下了一夜,河边砾石上的水漫出许多,天还未亮,她就早早跑到树下,冰冷的河水如刺,扎进她穿着布鞋的脚面,她也毫不在意,只是看着树上仅剩的那果子,它摇摇欲坠,似乎再来一阵寒风,它就会自己掉下来。
女孩一如往常,琢磨气力最大的招式砍向环抱粗的树干,还是以往的砍痕处,她拼尽了全力,也只是让树簌簌晃动了三下。她不气馁,知道自己的机会不多了,于是借着力踩着树干腾跃,她的眼睛紧紧盯着那白霜覆盖下已然干瘪的果子,想象着自己如飞鸟般轻盈,顾不得是否会摔得惨重,只一心往那果子靠近,她似乎能感觉得到手指尖已碰到那果子的薄皮,再用力一分便可将它划拉下来,可就是这一分,始终是够不到。她又急又愤,直摔出好远,砸在河水尺许的滩石上。
忽然感到身下一股热流,在寒水浸湿的衣裳里,小腹的坠痛如千斤重锤,她咬着牙、流着汗想要站起来,却一个趔趄栽倒下去。。。
黑暗之中,一把沧桑老迈的声音响起,摧枯拉朽般叫人心惊
“姑娘就是麻烦,还想学那小老怪的功夫?自不量力!”
“婆婆,求您,帮帮风儿,我要报仇,我不可以下山!”
“山上没有过女弟子,你就不怕?”
“我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有这劳什子的玩意!”她一拳拳砸向小腹。
骷髅般的手抓住她的拳头,砂纸般膈在她手背尚还细嫩的肌肤上,她有些害怕,却眼神坚定。
“这是女人家的根本。”
“风儿知道,可我只想学武报仇!”
婆子冷笑,端来一碗汤药。。。
“不,风儿,别喝那药,那药有毒,别,别喝!”
康熙从梦中惊醒,看到面前围上来的人,才知自己又被魇住。
“小桃红,朕睡了多久?
“爷,您一天一夜没睡了,这才睡了不到一炷香呢!”
“朕不想睡,朕一睡就做噩梦!梦见她掉进水里,一直往下沉,往下沉。梦见有人给她喝毒药,她要被毒死了,好疼好疼!”
“爷,梦都是假的!”
“可朕怎么觉得那么真?她不是被火烧死是掉进了水里,她小小的年纪要学武报仇,这些都是真的,她是不是真的被人下了毒,所以咱们才找不到她?”康熙眼睛直直的问道
“爷,您再睡会儿吧。安安神就会好的!”小桃红眼里含泪,望着康熙越来越魔怔的眼神,听着他的胡言乱语的话,只觉心如刀绞。
三德子、法印对视一眼,心中也担忧更甚
“快,快找天冬来,给朕开上几幅提神醒脑的药,朕不要睡了!朕不睡,她就不会有事!”
绵延数里,河道两岸全是官兵。如此浩荡声势只为找个女人,陈鹏年眉头紧锁,透着不忿。而身旁的法印、三德子则更多的是不安,他们虽也担忧宜主子的安危,可这样大张旗鼓的搜罗,于君王威名不利,更于圣体安康有害。这些日子万岁荒废朝政不说,江宁因沁嫔故意散播而谣言四起,若万岁再执拗下去,暗处那些一直潜伏着煽动民变的人,就更要做文章了。于准这回就算有三头六臂怕也镇压不住了。
望着远处身披蓑衣,立在一青石之上的帝王,法印皱了皱眉头,正欲上前,陈鹏年抢先一步,禀道:“万岁,夜色渐深,雨势渐大,圣体关乎社稷,您还是回帐歇息,三思再行寻人之事吧!”
“周围村镇走访,可有消息?”
“暂无!”
“那就退下!”神色严峻,帝王威仪,不容抗拒。
小桃红执伞立于一侧,见陈大人神色忧戚,万分无奈而去,犹豫良久,还是劝道:“万岁,主子也不愿见您不顾安危,吃不下、睡不着啊!”
他想起林风儿在行宫与他说的:“风儿愿您好好用膳,好好将息。”
他额上青筋毕露,眼中生满血丝,本还一副要吞人的样子,想起这话眼神却颓然一软,泪涌而出,良久,只听他说到:“小桃红,他们不明白,你还不明白吗?朕当日在京城,并未全力寻她,以为她厌倦了皇宫,厌弃了朕,朕不想拘她一副躯壳在身边,以至于抱憾许久。现在朕什么都知道了,她爱朕,她从来没有放下过朕,朕怎么能再放弃她,朕不想后悔,更不能再失去她,你知道吗?”
“小桃红知道,小桃红都知道”小桃红哭着不好再劝
忽然,远处一阵骚动
终于,于准从远处奔走而来。
只见他跪在康熙所立青石之下,朗声道:“臣于准,有宜妃娘娘遗物呈上!奏请万岁以天下万民、苍生社稷为重,剪情欲护神全,起驾回宫!”
“遗物?”康熙跳下青石,愤怒拽起于准脖领喊道:“她还没有死!”
“会死的!找也无用!”
“你!”康熙目眦欲裂,一拳未下,于准跪着将手中披风举于头顶,呈于康熙
见是一玄青织锻,似乎有些模糊的印象,康熙微微愣住
哭成泪人的小桃红却再不顾什么规矩,她不信什么遗物,一把夺过于准手中织缎,展开来却是一件披风,她抖动着双手看着,披风样式简单,无甚装饰,可细密的针脚,打结的式样,确实是风儿姐姐惯用的
“这是宜妃娘娘在小筑亲为万岁做的,她说,皇上见了,就会知所有的事。要微臣以命相劝,请万岁起驾回宫!”
康熙怔怔地扯了抹冷笑,拽起披风一角,只见玄色布料并非光洁一片,轻抚细看,才能发觉触感、光泽与底缎不同,用同色墨线绣了片茂林修竹,竹叶都朝一个方向摆去,是风动!
确实是林风儿做的!
康熙从小桃红手上扯过所有披风,手捧着贴在脸上,靠着背后青石,痛哭出声:“风儿!你在哪?你为什么要丢下朕?”
小桃红跪下,三德子、法印,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小桃红在他脚畔,不舍的看着林风儿亲手做的东西,见披风垂下一处,水路乱了,留下根细线,她赶紧擦了擦眼泪仔细端详,按理说以宜主子的绣工,断不会出现这样的纰漏,她忙顺着细线望去,只见披风由两块织缎相合而成,细线是未缝好的一处余线,她心下一沉,不顾康熙伤心,按着林风儿平日解结的手法,解开那处缝线,用力一扯——一块云锦手帕自夹缝而出,上面密密麻麻,正是林风儿的字迹
上书道:
万岁,风儿自知命不久矣,此生得君怜爱,却负君心,三请余罪,愿君剪情欲护神全,以天下万民、苍生社稷为重,放下风儿,起驾回宫……
ps:风儿信里的内容会写什么,三个内容我还没想好,有什么建议吗?这张法、三、桃的戏份有加重,尤其是小桃红,希望能戳到你。然后最后都在埋线,埋呼应,又看到不?欢迎多多讨论!
茶叶记番外(五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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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竹林桃源
月共水明,深竹浮烟。算盘珠子在这暗夜里打得噼啪作响,似生出了火星子,但拿起紫毫,笔尖墨色浸润在账本上的却还是簪花小楷,格外秀丽。夜已三更,灯下之人毫无睡意,白日奔波、夜晚理账,是她这一年养成的习惯,在这忙碌中她反而觉得某些思绪能得到小憩,不经意间抬手,撞到玄鹤烛台,一滴蜡液烫到手上,她猛然一惊,思绪被拉到许久以前……
也是那样的春夜,她也刚理完一天的账目,正宽衣躺下。半醒半寐间,忽听木门微动,她心下警觉,立刻翻身起来,掀开床帏一角,问道:“谁?”
四下寂静,只有夜风顺着窗棂溜进来,吹拂起她额边发丝。她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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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竹林桃源
月共水明,深竹浮烟。算盘珠子在这暗夜里打得噼啪作响,似生出了火星子,但拿起紫毫,笔尖墨色浸润在账本上的却还是簪花小楷,格外秀丽。夜已三更,灯下之人毫无睡意,白日奔波、夜晚理账,是她这一年养成的习惯,在这忙碌中她反而觉得某些思绪能得到小憩,不经意间抬手,撞到玄鹤烛台,一滴蜡液烫到手上,她猛然一惊,思绪被拉到许久以前……
也是那样的春夜,她也刚理完一天的账目,正宽衣躺下。半醒半寐间,忽听木门微动,她心下警觉,立刻翻身起来,掀开床帏一角,问道:“谁?”
四下寂静,只有夜风顺着窗棂溜进来,吹拂起她额边发丝。她行走江湖数年,虽然漆黑暗夜似乎一切皆安,她却灵敏地察觉到一丝不妥,顾不得穿衣,她赤脚轻踏,向着门边走去,顺势还摸了支发簪在手,簪尖笔在食指之上,可作镖作刃,她想定是哪个没眼力的蟊贼,飞檐走壁耍些小偷小摸的手段,吓退也就罢了,切莫吓着西屋的小桃红,毕竟这些日子布庄只有她主仆二人,闹起来左右四邻看了她们女人家的笑话,传出些闲言碎语就不好了。
所以她故意弄出些响动,踢到桌子凳子,好叫贼人心虚暗暗退了,可四下里依旧安静得可怕,连窗外时常嚎春的夜猫子们都屏气凝神,没了动静。她想大概是自己从前风吹草动都格外惊醒,太平日子过久了,反而一惊一乍,错听了风声。正思索着,夜风又从还未关紧的窗棂漏进来,她苦笑一声,颠脚去关,却猛然被人捂住嘴,从后环制住双手。她感觉身后一道巨大的身躯,牢牢将她裹住,一时脑子里全是空白,也不知是忘了反抗,还是力量太过悬殊,让她一身武功毫无施展之机。被往后拖走几步,手腕撞到柜子上,更是将发簪掉落在地。但疼痛反而让她有了片刻神志,她呜咽出声,又奋力挣扎,想要转过身腾挪手脚,谁知身后之人反而将她勒得更紧,一只温热的手掌从缚着她的胳膊上上移,抓住她身前一团,她骇得大叫,却怎么也叫不出来,脸庞又被身后人捏住,往后一扣,迫得她张嘴,身后之人更是攻城略地深入,吻住她唇舌,她身子被控住,又扭转着头,一声痛苦的呻吟自那人嘴下涌出,他才放松了几分力道,将她正对着自己,然而双手仍被他拉过头顶,把她钉在柜门上,继续自己的索求。
她只感觉天旋地转、脑子空白,又急又愤、又羞又愧,若是这身手了得的蟊贼,今夜真将她如何,那她还有何面目面对万岁,有何面目于这世间苟活。暗夜中她看不清这将她脸庞狠狠欺压的人,但她依旧双手双脚乱蹬,睁大的眼睛流出两行热泪。
似乎感觉到了那液体的流淌,那人终于不再钻她牙关舌肉,暗暗叹了口气,全喷在她敏感的耳下,她微微一抖,似乎身体被唤醒了某些熟悉的感觉,她此时唇舌得控,本可以大叫小桃红,可下意识失了神志,不知要喊。
却听得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压着本就低沉清朗的声音说道:“若是真碰到采花贼,你就只会哭?”
“你……”她终于回过神来,气得发抖,使出浑身力气集中一处,将她被扣住的双手挣开,力道之大,让他往后一倒,险些摔下。她却是实实没有倚靠,摔倒地上了。
也不管她乐不乐意,他横抱起地上的人,由着她挣扎将她扔在床上。
“您觉得好玩是不是?若是……若是”她说不出口,却不让他靠近,他只好摸来火折子,将床头的烛台点燃,眼前这人不是康熙还会是谁,只见他毫不觉得方才的游戏玩得过火了,坦然道:
“若是真有贼进了院子,偷点儿金银细软,朕着巡防严办就是。若是采花贼摸进来,那你只能怪自个儿!好好的皇妃,不住在庄宜院里,真做起买卖,经营起布庄子了,朕抓了贪官巨蠹,倒给你留了个在宫外的营生是吧?”
她不答话,因为心虚,她确实是不想回宫。
本来众妃冤枉她,他偏听偏信,害她险些丧命,又在冷宫待了许久,他心有愧疚,所以即便看了“朗朗乾坤”,也由着她在宫外住着,舍不得逼她。可时日已这样久,眼见得秀娥肚子都大得走不动道儿了,她还这么任性着,三回传话,两回都搪塞着不回去,实在也不是个办法。
今日洛阳进贡的牡丹、芍药开得正好,宫里设了宴,她也推脱着风寒未去,在宫外躲逍遥。他本就有气,又吃了些荤酒,心烦气躁,好不容易忍到布庄里,见她居然坦然睡着了,听到动静,又不知警醒,穿那么点儿就起来,实在是气愤,所以临时起意,想逗她一逗,谁知她真生气了,将被子扯到身上,牢牢盖着,不答话他讽刺的话。
他也好气的扯着被子道:“盖什么盖,又不是没看过。现在知道冷了?若真是贼,早把你看个精光了!”
她凤眼怒睁:“您……”实在是想不出既能形容他无赖行径,强盗逻辑,又不欺君罔上的话。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岂会真有采花之盗?”
“您这么晚来,也不说一声!好好的天子,扮什么贼?”她又扯了扯被子,裹着自己。
“本不想来,可你都不在庄宜院了,朕夜里无处可去!”
“您三宫六院,万千佳丽,哪里不能去!什么花不能采?”
“林风儿,你这话说得可有良心?自你进宫这一年多,朕可有在别的宫苑留宿?”
他大力将被一扯,丢在地上,林风儿失去包裹,又失了平衡,倒在他腿腕怀里。
“说得我多霸道似的,逼着您吃素!”她又陷入在他怀里挣扎不得的困境,其实方才要早知是他,她就该知道如何挣扎都是无用的,所以现在只忸怩了两下,就由得他拿捏了。
“你不霸道,你只任性!在宫外让朕吃不到,便宜了采花贼!”他拿起烛台,将火吹灭,又道:“索性做回采花贼,吃个够本!”
他急急将灯放下,几滴烛油掉在她细腻的胸口,她不禁痛叫,赶紧躲避那灼热,黑暗里只能胡乱剥着,心中暗骂,定是他故意为之的惩罚,手脚乱蹬狠捶了他胸腹几拳,却不知此时乱踢乱蹬的拳脚对他犹如隔靴搔痒,愈加难耐,更不知自己的痛叫在他耳里又有多大魔力,等他重把烛火点燃,只见得绵软一团,光溜溜就在身下。
“别动”他轻轻将她胸口凝结的成块的蜡油替她细细剥下,留下一片浅浅若霞的红痕,他忍不住用指腹摩挲,林风儿立刻倒吸一口冷气,捂着不让他再碰。
“给你找点儿药油来涂!”他凝着眉头,心疼地起身去寻
“不用,这会儿知道心疼了。”
“一直都知道!”
(黄色废料,不看也罢~想看的移步老地方afd,就前个星期发的那个)
“林姐姐,林姐姐”
林风儿被人从记忆里拉扯回来,眼前是一穿着芽绿素衣,带着鹅黄襜衣的女子,薄妆桃脸,花容月貌。
“燕回妹妹”
“姐姐,乍暖还寒时候,夜风最凉,你想什么呢?这样红的脸!”
燕回娇笑着摆手,替她扇着红霞满铺的面色
林风儿赶紧用指背摸了摸脸,一滴蜡液竟让她想起从前羞臊的往事,实在是难堪得很。见她手中右手拿着一只天青色釉色的小瓷瓶,立刻岔开话题,问道:“妹妹这是新研制了什么香膏,让我中个头彩?”
她莞尔一笑,揭开拇指大的瓷瓶盖子,小指甲轻轻一蒯,捧起林风儿的手,将雪白如霜的膏体凝在她手背上。
“冷冽清幽,是……腊梅?”林风儿闭上双眸,似见白墙灰瓦间,一片片花瓣紧紧靠在一起,凑成个灯笼似的骨朵,发出暖黄暖黄润泽的颜色,在寒冬腊月里,看着格外温馨。而它的香气先是幽幽清冽又转缕缕暖意,更是让寡淡的冬日,有了别样的姿色。去年大寒前后,初见这江宁的腊梅,她才知为何石湖居士要写它“垂垂瘦萼泫微霜,剪剪纤英锁暗香”。
“你不是说腊梅香气易散难留,烘焙研磨,香气难存万一吗?怎么成了膏的?”
“千万朵腊梅在水里蒸,出来几滴油脂。融进蜂蜡里,便可保存这冬日的味道了。我愿细讲,也不知姐姐愿不愿意细学?”她不无得意的轻嗅手中瓷瓶笑道。
“可饶了我吧!这日日点算,送货,谈价,理帐还不够我忙的?不过昔日有寿阳公主,梅下小憩而得梅妆,今日燕回妹妹的香膏一定也能风靡江宁城!”
“那叫冰魄膏怎么样?姐姐说好东西要取好名字,才叫人记得住,卖得好!玉雪为骨冰为魄!”
“是子瞻的词,妹妹这一年精进不少!姐姐都要自愧不如了!我总要在城里给你盘回铺子,重开脂粉行的,好过让旁人赚了价。”
“燕回不要离开姐姐,除了小筑,哪里都不去!若没姐姐,莫说没人指点,我一个女儿家无法将祖传的伎俩变成生计手段,妹妹的命都早不在了!”她眼眸一沉,忆道:“旧年我被人打的半死,发卖给那妖僧做药人,吃苦丹药,被毒虫咬,几日里看着好几个姑娘生生断了性命,只我和袁婶半死不活,若不是姐姐和翠姑追着妖僧打进密道,我们二人断见不了天日!后来也是你不顾危险,一面要控制那妖僧,一边不肯放弃我们,执意在盘根错节、看不到希望的水道,助我们脱困。就是最后关头,好不容易找到出口,妖僧耍诈,跳下水打翻烂筏,拉我们一起死,你用尽内力宁愿自己掉下深潭瀑布,也要推搭着我们仨出洞口的岸边,我们才能逃出生天。”
“燕回妹妹,既然你今日说到这,我也不妨把事说得再清楚些。当初江南大疫,你姐姐也被人发卖到了京城,做了药人,因她临终放不下江宁流落无踪的你,我感念自己与姐情意,才会千里迢迢来到江宁重新开始,找你是当初潦倒绝望的我,活下去的指望,是这指望保全了我。”
她拉着燕回的手继续道:“我几次三番在秦淮河畔寻找你的消息,寻不到!后来哪怕在钟阜门遇到你,也不知道眼前的人就是我苦苦要寻的人。”
“可是您还是帮了我,若不是我一心北上要寻阿姐,不愿与您走,也不会被那恶少打个半死,又卖给妖僧。临别您赠我滴水玉耳坠,燕回知道,您是想我日后有心脱困,可借它选择自己要走的路。本以为此生再难遇见您,可因缘际会,姐姐又救了我!
“什么因缘际会,我告诉你多次,我寻去药庐要救的是有借宿之恩的袁婶,你不必感愧,救你是顺带手的事,这是其一……”
燕回打断道:“怎么不是因缘,我时家本也是开铺营生的本分人家,制香秘方被贼人惦记,与贪官合谋,夺了家财,又遇瘟疫,才家破人亡。我姐雁归,北上难归,我却得时燕回。爹爹不知我二人命数,原不在姓甚名谁,而在有缘遇见贵人,姐姐您!”
“我也以为一生许多安排皆是命数,直到出……一番经历之后,才知缘非善缘,命非天定。咱们的命,得由自己说了算,若想外力相帮,只会被人摆布。我死也要与那妖僧坠下深渊不是为了你们,而是为了我自己。我被人害,得了病。他说可以救我!我要在这世间自由自在,不为人所用,为人所绊地活,做自己想做的事,行自己快活的事,生死得由我自己说了算,所以哪怕他说他能救我是诓我,我也要救下他,让他救我,活下去!就算跳下深渊会死,我也要博了一把,因为是我自己选择的死法,而不是龟缩在竹林等死。用尽内力推你们一把,也是捎带手的事。”
“姐姐说这‘顺手’、‘捎带手’容易,不知其中是多大的功德果报。”
“功德果报自然在我博得了生机,如今囫囵个活在世间。也在翠姑、袁婶和妹妹你,你们击鼓鸣冤把妖僧的账本承于圣前,将污吏罔顾人命,贩卖疫后、灾后百姓,获取暴利。贪官暗通邪门歪道,炼制长生、延年、壮阳、致昏的丹药,以贿各级要员的证据,大白天下,为江南撕开惩治贪腐的口子,朝廷才有据、有脉可查。这样的功德果报,胜盖多少浮屠?如今江宁城里的百姓都叫你们豪侠三娘子。咱们小筑的东西,那么好卖,可不光是价格实在,东西好,是不是?”
“百姓们不知道,我们仨是贪天之功,是您发现了这些,再生、再造之恩,燕回无以为报!”说着她莹莹落泪,要跪下,林风儿连忙扶住她
“你一向蕙质兰心,还不明白我今夜和你说这番话的意思?万不可再自命菲薄,看轻了自己!若你们三个没有捅破天的勇气和果断把污秽曝于阳光下的智慧,那给了你们账本也无用!生死关头,我可没告诉你们直接去敲府衙的鼓,让圣上、让百姓、让全江宁城都听见,让他们无所遁形!如今你再把这谢啊恩日日挂在嘴边,不是臊着我林风儿吗?要我说江宁城的女子钟灵毓秀,各个鲜活。广济院的众姐妹可以在这小筑养蚕织布,缝补刺绣、种花制香、学医采药,有一瓦遮头,有一技傍身,有一方天地可以恣意的生活,把小筑过成咱们女人家的桃花源,这样的日子都是大家自己挣来的!一年前我不敢想,姐妹们在一年前怕也不敢想,这便是我们所有人的福报善果,尽情享用便罢了,还提什么恩什么因什么前事,对不对?”
“姐姐说的对!可……”燕回娇俏一笑,身子一转:“若不提因缘前事,姐姐总摸这盒子做什么?”
原来燕回早看到,林姐姐在说方才那话时眼睛就不自觉看向桌上的盒子,是硬木嵌翡翠竹纹委角的方盒,平日里被时常抚摸的,因而油润发亮,此时也正在林风儿手下被反复摩挲着。
听了这话,她心慌地赶紧收回手,动作一大,盒子被打翻在地,盒中无数纸条被夜风一吹,四处乱飞。
“漱月鸣筝 久别珍重 执炬迎风 深情难共
白首之约落笔波折抱柱之盟折心沐火”
“词不像词,诗不像诗,好痴的句子!”燕回帮林风儿拾起一张吹在她胳膊上的,不禁说道,忽然有些抱歉道:“姐姐,我不该看。”
“嗨,不要紧。都是些酸词儿!”林风儿脸上又是赦红一片,倒是不介意被看到里头的东西,燕回赶紧帮她一起捡。
“看多歌台景 惯多赋别离
醉后复醒 乍喜 当垆是你”
“辗转几度 光阴几轮
信托孤鸿 不去不问
一杯清茶 了我长恨”
“晴夜花著锦 相对摇烛影
瑟瑟树影移 一桃复一李”
“灯下妾裁衣 花枝垂满地
烛前余提笔 泪满湿衣襟”
纸条被铺得平平整整,按照原先的顺序又放在盒子里,林风儿捡起最后一张,上面写道:
“衰草连横向晚晴 半城柳色半声笛
枉将绿蜡作红玉满座衣冠无相忆”
她望向床边窗外,几只信鸽咕咕叫了几声,又陷入了酣睡。
“最近都没有信鸽飞来?”
林风儿抿了抿嘴角,摇头呢喃道:“最后一张,还是上月的。”
翌日清晨,浮云巻霭,雾锁竹林,几个女子装点好马上的货物,林风儿一一点算,登记在册,翠姑卷着衣袖,端着一盘青团招呼众人道:“磨刀不误砍柴工,姐几个赶紧把青团吃了,垫巴垫巴肚子,刚蒸出来豆沙掺猪油的馅儿,香着呢。”
女子们嘻嘻哈哈用裁好的油纸包着吃起来,只林风儿一个还在认真点算着。
“不吃?诚心歪了病了,叫人找我翠姑麻烦是吧?”她恨恨搡了把林风儿
林风儿拗不过,接过她递来的青团,咬了一口:“酸枣的?”
“桃红妹子给的方子,吃着可爽口?”
“那还用说,得是翠姑的手艺!”林风儿赶紧哄道
一个九、十岁的丫头提着采花的篮子,急吼吼跑来:“林姐姐,有个大男人进了林往咱们这边过来,说话就要过竹桥了。”
“要账的还是买货的?叫他林外等着!”
“说了,他只笑笑,不理我,还叫我给他领路呢!”
“那你跑回来,他不就跟着你领的路来了,傻妞!”袁婶放下笤帚,点了把她的额头,笑骂道
“我说我不领,叫他回去,他说他知道路,还叫我别跟着他!那我可不要比他快,看谁跟着谁!”
“哈哈哈哈”众人听了这话,都笑岔了气,吃着青团的差点没噎着,道这栀儿真是一根筋。
只翠姑甩掉手中的抹布块子道:“什么人啊,没脸没皮的,不知道这林子是一品大员于准于大人嘉奖咱们姐妹勇义,赏作自己家林子的山头,想闯就闯进来!知不知道规矩?走,咱们教训他去!”
林风儿还没来得及叫住她们,翠姑就拿起袁婶的扫帚,伙着几个姑娘气哄哄地往外走,雾中似见一黑影走来,她二话不说,就将手中之物砸过去骂道:“登徒浪荡玩意儿,还往里闯!”
猝不及防正砸了个准,只听哎哟一声,众人跑过去一看,男子捂着头,朗声道:“翠姑,是我!”
“哎哟,哎呀!这是,这是……”
翠姑终于看清了来人,正是康熙,她不知该跪还是该拜,脸瞬时通红,无措地又跑也不是,留也不是,只恨恨的打着自己丢扫帚的手。
女子们也看清了来人,气宇轩昂、清朗儒雅,手拿折扇,笑得和蔼,似乎并不生气,还有点儿面善眼熟。
“翠姑,不碍不碍!只别叫我登徒子就行了。”
“是是是,这是哪说的,快进快进!”
林风儿也远远看见了他,惊异道:“您……您怎么来了?三德子、法印、小桃红呢?”
“跟着后面的队伍呢,我脚程快些,自个儿到你们林子来转转。”
林风儿望了望晨曦甫露的天色,他衣襟染霜,想是一夜赶路,心头微动,却道:“可是不巧,不知您来,约了商铺今日送货结账,时辰要误了!”
他本笑得喜气,灼灼望着她,见她如此说,尴尬地握了握扇柄,又见马绳已系,马儿蹬脚,货品垒鞍,整齐代发,确实是一副要送货的样子,讪讪道:“不急不急,你忙你的。小筑我熟得很,随便转转、歇歇!只是这头还有点儿疼,怕是红了,肿了!”
康熙指指自己被翠姑刚砸的额头,见她无动于衷,只好从容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再不恋眷,似两个并不相熟的生意人。
“林老板,您请!”
林风儿扯缰上马,抱拳道:“那黄三爷自便!驾!”
她一挥马鞭,疾走而去。康熙已然自己觉得风度依旧,克制到极致,谁知人家才叫潇洒,正愣神懵住,又听那头道:“吁!”
林风儿勒马掉头,马儿呼啸抬脚,气势如虹,他心中顿时狂喜,以为她回心转意,赶紧往前几步,却听她又道:“敢问一句,三爷前来所谓何事?风儿外头理事,心里也有个准备。”
他暗叹口气,笑容又一次僵住,抖了抖自己的玄青披风道:“正如你说的,要账、买货来的!”
林风儿噗嗤一笑,原来她们刚才的话,他都听到了。
“呵!您还是那么小气!”她讥讽笑了笑:“先来后到,等着吧!”遂又扯回缰绳,领着驼货马匹朝林外骑去。
“我小气?还一直小气?”康熙指着自己,不可置信道:“我小气吗?诶,翠姑我小气吗?”
翠姑脸上红一阵青一阵的,一直盯着他额头看,想不通哪里就红了、肿了,以他的功夫,难道自己随便丢的扫帚能伤到他?
于是也没过脑子,大声答道:“是挺小气的!”
众人听了又是哈哈大笑,轮到康熙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了。
翠姑连忙左右摆手,让众人别笑,姑娘们被她赶跑,只好偷笑着去忙自己的活计。
“您吃了饭吗?要不试试?”翠姑递上还热腾腾的青团
康熙已收拾好自己的表情,随手拿了一块,问道:“她平日里都这么忙?”
“那自然,娘子能耐着呢,瞧瞧咱们小筑!还一样吗?”
康熙这才打量起这旧相识,比他去年来时大了好些。前后进出了好几层院子,门前还砌了花圃、药田,几颗又移栽回来的望春玉兰倒显得不那么突出了,抬眼望去好些个果树、菜地在院落后头的山坡上,再不像从前幽静但冷僻,清雅但孤寂的山间小筑了,俨然一片自给自足、宜家安居的乐土。
“还有这些个姐儿妹们。”
他被翠姑领进小筑里,四处瞧,众人各司其职,虽然说说笑笑,热热闹闹,但都忙着自己手上的活计,一片片的人,各有各的忙活。
他咬了口青团,顿觉舌涩牙倒:“酸的?也太酸了!”
翠姑哈哈大笑:“是心里酸吧?”
ps:写了三年,三十多万字。就在快要结束时,去南京城真正走了一遭。采了很多风,有了很多灵感,比如这章的腊梅,那真是香满江宁,五十五章的故事发生在五十四章的一年以后,痛苦的事不想平铺直叙的写,但是因果和伏笔都是要讲清楚的,快了快了,多多点赞、推荐、评论吧!接下来没有虐的,全是轻快、明媚、甜蜜了!
茶叶记番外(五十四)
(五十四)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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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昏昧一片,古朴肃穆。行气温中、纳气平喘的沉水在狮子鎏金錾花铜熏香炉里被点燃,暖烟在没有一丝风的屋里幽幽吐出一缕清烟。不一会儿,香炉周身也微微发了热。
一只大手罩下,将它摔出道流星般的弧线,砸向光滑的皮肉颅顶。瞬间,那俊秀如玉的面庞上就留下一道鲜红的血迹。
“阿玛,你今日就是打死我,我也要说!林氏怎配与我与我额娘相比?您要什么女人没有,若只是因为容貌相似,找她做替身,也不该承了我额娘的封号,这般羞辱折煞她,她在天上岂能瞑目?”
“九阿哥!”法印吓止胤禟,三德子也急出了一脸冷汗,跪下压着声音说:“当给老奴面子,求您别说了!”
小桃红更是哭着拉他...
(五十四)生机
屋内昏昧一片,古朴肃穆。行气温中、纳气平喘的沉水在狮子鎏金錾花铜熏香炉里被点燃,暖烟在没有一丝风的屋里幽幽吐出一缕清烟。不一会儿,香炉周身也微微发了热。
一只大手罩下,将它摔出道流星般的弧线,砸向光滑的皮肉颅顶。瞬间,那俊秀如玉的面庞上就留下一道鲜红的血迹。
“阿玛,你今日就是打死我,我也要说!林氏怎配与我与我额娘相比?您要什么女人没有,若只是因为容貌相似,找她做替身,也不该承了我额娘的封号,这般羞辱折煞她,她在天上岂能瞑目?”
“九阿哥!”法印吓止胤禟,三德子也急出了一脸冷汗,跪下压着声音说:“当给老奴面子,求您别说了!”
小桃红更是哭着拉他的胳膊道:“不是您想的这样,主子不是您想的这样!”
“桃红姑姑,她流落宫外这些日子,别人不知道,难道您不知道?她早不干净了!皇室清誉被毁难道要天下人尽知?我额娘的名讳只能跟着受辱!这样的人,没了就没了,有什么要紧!天下清清白白的女人那么多,阿玛怎么就被她狐媚了心智?”
三人大骇,即使沉水凝神,此刻三人心中也犹如掀起滔天巨浪,不敢相信这话竟被宣之于口。
“好!好!好!”康熙不怒反笑,连道三声好字,只吓得众人更加惊惧。
“你就是承认火油真如覃八所说,是你手下放的?”
“是!连我都知道林氏未死,京中就更不乏有心之人。我非诏离京,甘受处罚。但拳拳之心,都在成全阿玛名声,求阿玛明鉴!”
“拳拳之心?朕看三纲五常、圣贤诗书你都学进了狗肚子里,竟置喙起朕的内违之事!你……”
“皇阿玛!”胤禟先声夺人,哭诉道:“您有您的执念,有您的偏爱,儿臣也不是个木头人,也有自己的执念,我是额娘亲自带大的孩子,从小承欢在您和额娘膝下,儿臣知道额娘为国捐躯,死而无憾,您为了江山不得不放下额娘,可儿臣放不下!儿臣放不下与额娘的母子亲情,更不下额娘在时,您对儿子的父子之情!儿臣第一次上马是您抱的,儿臣第一次开笔是您扶的,额娘总说我顽劣,您却说我聪慧。您对哥哥们都严苛,唯度对孩儿宽容。您或许早不记得,九岁那年我患耳疾,高烧不退,命悬一线,宫里的人都以为我要死了,额娘昼夜不歇守了我五天五夜,幸好洋人治好了我。您在外打猎听说我死里逃生,诏我前去,带我射猎,那是儿臣第一次打猎,就射死了两只小鹿。咱们一起大笑着回庄宜院,说要用那鹿给额娘补身体,那一刻儿臣甚至觉得,咱们就是寻常百姓人家的猎户,额娘就是普通妇人,永远倚门等着我们父子回去。可额娘走后,您就再没对儿臣笑过,甚至不曾正眼看过儿臣。”
三德子、法印、小桃红三人听了,俱是眼睛一热,流出泪来。可康熙依旧冷峻面容道:“这与林氏有何关系?你有怨气冲着朕来!让你天上的额娘蒙羞的到底是谁?这些年干的好事还要朕桩桩件件摆出来?”
他看了看本就一直沉浸在悲伤里,还为老九开脱、求情的三人,终究是不忍,深吸一口冷气,压抑自己的声音,柔声道:“你们先下去,洗把脸,别让人看了笑话。”
三人想到万岁爷此刻心中的悲痛怎会少过他们,又急又气还如此为他们着想,三人更是难过,但也不得不退出去。
迷迷糊糊出了屋,三德子一个趔趄摔落台阶,索性伸腿坐在地上,抽泣着不敢放声痛哭。
小桃红头枕柱子,哭得也失了主意。只法印还有一丝清明,问道:“三德子,四下里的人都清干净了?”
“还用的着你说!这可不能漏,不能漏!我三德子清楚!”
“我怎么感觉那么悬啊,三德子!九阿哥真的杀了宜主子?”
“臭和尚,我看你是糊涂了!覃八说那药庐是妖僧修炼邪术的地方,全是毒虫毒草,九阿哥要烧的是药庐,不是宜主子!是宜主子自己个儿冲进去的!”
“可是九阿哥为什么要来江宁?为什么会去药庐呢?不通!不通啊!”
“法印!”小桃红听着他二人的话,生气道:“九阿哥自小是我看着长大的,是有些偏执、糊涂、吃软不吃硬,可心底总归是良善的,怎么会做这样的事!你们不也是看着他长大的!”
“小桃红,三德子!”法印摊着手,踱了两步,忽然猛一拍自己的脑门,拉着他二人走下台阶,望着康熙那扇紧闭的大门,压低了声音道:“不对呀!现在不是我们信不信,是万岁爷信不信!你们看咱爷方才那样会放过九阿哥吗?”
二人神色微敛,心中翻滚起不详的预兆。
三德子忽然也猛拍大腿道:“法印啊!你快扶扶我!”他感觉天旋地转,再不能呼吸顺畅,半天不说想到了什么,急的小桃红团团转,大喊道:“三德子!你倒是快说啊!”
“怕只怕九爷也被人当了替罪的羔羊!烧死宜主子的目的,是诛爷的心!爷的那口血!法印,咱们不能出来,咱们得进去啊!”
谁知法印不等他说完,急急往外跑。三德子喊道:“法印,这个时候了,死都要上你居然退,三德子看错你了!”
“我去找于大人!咱们可劝不住爷!你们好好看住爷,天冬,天冬也要找来!”
“对对,找于大人!哎哟,哎哟!怎么这么乱啊!”三德子晃过神来。
“那我去找天冬来!”小桃红也要走,三德子拉住她,诚恳道:“桃红妹妹,你跟哥哥说句实话,我和法印不在江宁这阵子,你可知道宜主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是不是真的……”
“不知道!我不知道啊!不过爷去过她住的竹林好几日。到了行宫,主子也来过。他们看着挺好的,也在一起就寝。要是真有,爷断然不会如此,宫里的女人哪能有别的男人!”
“顺治爷的董鄂妃就是襄昭亲王的福晋。就是咱们先宜主儿的姐姐郭贵人,也是嫁过人的!”
“哎呀!三德子,哪有皇帝的女人再跟别的男人的!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个!”
“小桃红,要说!得说啊!不然……宜主子,谁动手都是非死不可的!你懂吗……”
“你……”小桃红一时像是接受不了三德子说出这样的话
忽然一道黑影裹挟着威视,风尘仆仆从外头走来。十几个手下要拦他,他拿着明黄的令牌,本来是顺利进到府邸来的,可这处内院三公公吩咐过,无人敢靠近,他一路边打边闯,嘴里嚷嚷的竟是蒙语。
“三公公!”他用蹩脚的汉话喊道
“五……五阿哥!”
三德子、小桃红不敢置信,怎么又来个非诏离京的阿哥,可看到他,二人心里忽然都看到了转机。
“我要见皇阿玛!”
“你还敢提你额娘!”
屋内正如三人所料般暴风骤雨。
“你额娘操持后宫二十余年,一向勤俭有度,无数次为朕排忧解难,却怎么养出你这视财如命、不知廉耻的逆子!你真以为朕不知道,你靠着你玛法在盛京的根基把人参卖到江南,又换成丝绸卖到京城,这些年赚了江南商宦、京城富户多少银钱,你自己数得清吗?龙兴之地的参是要进内务府的,你用计掏朕的银子,朕只当眼睛瞎了,看不见!好好的一个皇子与下民争利不够,还欲壑难填,利用身份讹各府官员的银子,正蓝旗都统满丕、吏部郎中陈汝弼、内阁学士宋大业……还要朕数吗?”
“他们个个都是吃朝廷俸禄,还行商赚百姓钱的,我坑只坑为官、为商、为富不仁的。”胤禟听着康熙的训诫,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他一直以为皇阿玛什么都不知道,可饶是如此,嘴里还不忘小声嘀咕。
“陈汝弼有口皆碑,是一等一的老实人!你欺负他,还口口声声说为了百姓?那朕问你,这些钱你都用来干什么了?”
“……”
“用钱拉帮结派,用势欺压良臣。你图谋的不就是朕这张皇位?”
“额娘死后,您从未记得我也是您的儿子。儿臣何敢有这样的奢望?”胤禟这次却是字字铿锵顶撞道:“皇阿玛竟然知道儿臣聚敛钱财,为何不早处置了儿臣?如今为了林氏恼羞成怒,给儿臣安上这大逆不道的罪名,儿臣不服!”
康熙早已面热眼红,火冒三丈,听了这话,回身抽出梁柱上佩挂的青龙宝剑,大怒道:“到了此刻还胡乱攀扯,不知一身刮肉,是为人盾甲,为虎作伥,当真蠢笨如猪!朕这就劈了你,让你亲到你额娘面前赎罪”
宝剑带着森冷寒意从上而下,却被一双肉掌接住。鲜红的血液顺着剑锋往下滴落,染红了地面。
康熙不可置信瞪着接剑之人,双手忽的失去气力,显些栽倒。他看着那盛满热泪的眼睛,一如从前的她那般赤诚、火热又纯善、温柔。
“胤祺?”
剑柄滑落,带着血迹“叮当”掉在地上,胤祺抱着康熙的腿,用满语哭道:“阿玛!十一死后,儿子只有这一个亲弟弟。额娘走后,除了您,儿子在这世间也再无血脉相连之人!求您,求您看在死去额娘和小十一份上,饶过小九!”
康熙后退两步,跌坐在红酸枝摇椅上,终于冷静,他声音颤抖,却还是问道:“胤祺,你一向是朕最敦厚的孩子,如今也敢非诏离京?”
“阿玛,儿臣前来所为三事。一是来劝小九,怕他感情用事,当出头鸟惹阿玛生气。二是来为阿玛排忧,小九这些年是做了许多糊涂事,可从未图谋皇位,冒犯太子。他所得之利,也不是为了自己。阿玛您都清楚,他不过是被别人蒙蔽了双眼,可不要为了他,伤了自己的身体……”
“胤祺”康熙伸出手,胤祺跪走几步,把头靠在他手下,康熙抚摸着他的头道:“朕一向以为你愚钝、嘴笨,原来你才是心中最明白的。你是为朕排忧,朕差点儿就做了杀子的不仁不义之事……”
那边胤禟跪拜在地上,颤抖着,不知是心有余悸,若无五哥,自己已经死了。还是感念自己从未放在心上,同父同母的亲哥竟会为了他,山高路远,不计生死的跑来。亦或是被点醒原来自己差点陷千古一帝、万世贤君,自己敬重如山的父亲于不义之地,更或者是母亲死后,他奉如圭臬的东西,也许是错的……
只听康熙又道:“你更是为那逆子求情,可叹他到现在都不知道。瞒天过海,几番行刺不成,又勾结洪门败落,要取林氏性命,诛朕的心,他气死朕的,就是满嘴仁义、满朝拥趸,他当成他唯一亲哥,人道是八贤王的胤禩!”
胤祺连忙道:“皇阿玛圣明,打从小九一出府门,一墙之隔的胤禩就什么都知道了!小九的手下,也有不少都是老八的人。您知道他的心肠,从来都是色厉内荏的。”
“想必在他面冷心软之际,也是他们下的黑手。你说他是不是蠢钝如猪?”
康熙手指胤禟,恨恨道。然而那边胤禟早已涕泪横流,一颗热血之心被浇的冰冷。
“阿玛!小九是错,大错特错。可情有可原……”
康熙满是疲惫、沧桑、无奈的眼睛,忽然一热,他望着胤祺,听他继续说道:“小九接受不了林氏,宫里也容不下她。您其实也早知道,林氏不适合留在宫里。儿臣此番前来,还有一目的,这三是……请罪!数月之前,寒冬腊月,林氏遗留宫外,阿玛下令不再追查后,林氏其实到过我府上,可儿臣并未相见相助。”
“哥!”胤禟大喊道:“你不要都揽在自己身上!她是来见过我,我还……”
“住嘴!”胤祺一声暴吓,艰涩开口道:“我们都没有帮她。”
万籁惧静,康熙坐在摇椅上,低着头,冷峻的面容全在一片阴影里,再看不出悲痛或愤怒,只摇椅的扶手在这寂静中吱呀断裂……
他想起旧年冬天御花园的梅林,天地缟素,她衣着单薄,露出冻的青紫的手臂和肿的发胀的手指,眼神中却是一片怜悯,怜悯白雪压枝,怜悯红梅傲霜,宛若神灵般圣洁,寒意不曾消磨她半分意志,她的眼里全是光彩。他心疼地将狐皮大氅盖在她的身上,却扑了个空。她好像在眼前,又忽然到了远处。哪还有什么梅林,什么大氅。只她一个,孤独、落寞地蹲在天地之中,她倔强的抬头,看着漫天风雪,眼里是平日不服输的样子,她嘴唇皲裂,似乎在说什么,他听不清楚,走进几步,远处的红梅似乎还在,鲜红鲜红的,在眼前放大,放大,变成一堵高高的墙,倾轧过来,他大喊着:“风儿别怕,有朕在。”他挡在墙前,以为那墙要吞了她。可墙穿过他,到了林风儿面前,她伸手去碰,忽然墙一下又远了,很远很远,她追了好久,却怎么也追不到,她一个趔趄摔在地上,再抬头,眼里也再无光彩,是很深很深,很深的绝望。
他流下滴泪来,似乎听到了冰天雪地里林风儿绝望叹息:从前总想出来,如今却进不去了,皇上……对不起。
正在屋内浑如寂灭,无声无息之时,院内又闯进个莽撞的。
只见天冬气喘吁吁跑来,对着三德子、小桃红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桃红姐姐。崔姐姐带了仵作,要给林姐姐和翠姑开膛破肚,验尸呢!”
小桃红不等她说完,就冲了出去。
屋门豁然洞开,康熙阔步走了出来,三德子连忙去拦:“爷,爷您不能去啊!”
“让开!”他面上一片清灰,眼中更似无人间神色,威严态度,让人胆寒,三德子连忙跪下,冷汗直冒。
“袅袅小姐,你也许马上就要跟着万岁爷进宫,成为主子。小桃红一个做奴婢的不该冒犯你,可今日我就是死也要拦你!”
小桃红挡在竖立的棺前,白布已被掀开,她带着哭腔,不忍再看那焦黑面容,谁知康熙却大步迈了进来,直面那具尸体。
本以为康熙会抵受不住,小桃红、三德子都伸手要扶他,谁知他只是看着,并不言语。
胤禟、胤祺也跟着进来,看到尸体二人心头都不免颤动,然而胤禟看到康熙的眼神似乎被刺痛,更觉讽刺,康熙仿佛看着的不是焦尸,而是活生生的人,眼中是那样的柔情,哪里还像方才对着自己的模样,于是他说道:“皇阿玛,这这幅样子你还爱吗?你若爱她,为何让覃八带我找她,到底是在试儿臣还是在试她?害死她的,难道是儿臣吗?”
胤祺赶忙拉他的胳膊,压着声音怒道:“住嘴!你疯了吗?”又赶紧请罪道:“阿玛,我带小九下去,严加看管,定不叫他再发疯病!”
“都下去!袅袅留下”康熙平静道。
众人走后,屋内是死一样的寂静,袅袅一直笃定的内心不免也被这威势慑的隐隐震颤,她犹豫着如何言说,康熙却先开了口
“她这是在惩罚朕。”
“什么?”袅袅不知他是何意思
“朕纵有天下,纵是九五之尊,纵一怒伏尸百万,也没办法控制别人的心。没办法逆天而行,让爱我的人活过来与我人间共白头。也没办法重头来过,叫我挂念的人死心塌地在我身边恩爱两不疑。甚至我的亲生血肉,因我而生出执念,都无从知晓,更无法改变。堂堂君子,朕觉得自己什么也做不到。”
“您不是‘朕’,您也只是‘我’。”
“可我也没办法是‘我’。宫里,朕在她的院子被行刺,就怀疑她勾结刺客,冷落她。宫外,她说回宫就要有依靠,向我提议立胤禟为储君,朕就让胤禟去见她,看她历经沉浮是否心非故人。害她的,在宫里,在宫外,从来不是别人,是朕!是朕的身份!是朕数番疑心深重将她置于危险境地,可朕是天子,无法把自己的感情凌驾在皇权之上,没办法不怀疑,没办法像个普通人一样,与她恩爱不疑。虎狼环伺,朕也想是‘我’。可谁给朕这样的机会?”
“难怪您会孤独,连她都不信,难怪她会独断,什么也不和您说。”
“所以,她要以冲进火场,用死的方式报复朕?”
“要死,她早死了!虽不知风儿姐姐当时是因何如此,但在袅袅看来就算把她埋在坟墓里她都不想死。不然在京城她就可以自绝,何必背负着清誉被毁的名声残喘到江宁来折腾。您与她在竹林嫌隙,不准她出竹林,她又何必去广济堂,去钟阜门,最后来到您跟前,和您陈说心意、体验农桑、劝您回宫呢?”
“如此说来,朕与她在破屋、在船上,似乎她说的许多话,都像是诀别。朕以为是她不愿回宫,未想到是不愿再见朕。”
他低下头,呜呜咽咽哭得像个孩童。袅袅伸手想去安慰他,可心头一硬,又说道:
“皇上您是当局者迷!切莫陷进自责里,看不清眼前迷阵。”
“怎么说?”
“您说您一直掣肘于江南困局是顾忌太多,怕皇子王公党羽派系枝繁叶茂,伤了朝廷维系的根本。又怕父子亲情难断,累了您千古贤君的名声。一个‘仁’字都那样的难,怎能还做全个‘情’字?袅袅觉得,风儿姐姐恰是那个无所顾忌、一腔孤勇的您。就像当初您初到江宁,敢与粮会叫板,敢砸海棠春的时候。您的底气是正道、是皇权,难道风儿姐姐的勇气只是报复?您是不是也太看轻她了?”
“朕的儿子说,我爱她是因为她和我一个妃子长得像。朕从前也这么以为,可容貌相似性格也天差地别,她那样孤傲、冰冷、独断,朕恼恨她为什么不是她呢。可恼着恼着,就发现,她们的性格也许不同,但底色都是一样的,都良善、赤热、坚韧,有着对弱小和贫苦天然的怜悯与同情,哪怕自个儿在水深火热里,也从不忘扶危济贫、扶穷济困。许多时候,朕看着她的倔强、自傲,似乎……是看见了年轻时的自己。”
他不自觉伸出手,指尖碰触到那焦黑、脱水的尸体,眉头微皱,似乎有种异样的感觉,是一种不可名状的陌生。
“这样骄傲的你们,怎会轻言赴死?您此刻若真心灰意淡,那是让风儿姐姐痛,仇者快了!袅袅不了解您的那位皇子,不知道他有什么执念,让您如此动容、体恤,反而怪罪自己,可覃八,袅袅是了解的,两面三刀,奸险诡诈,向来富贵险中求的性子,他的话袅袅一个字也不信!说句不该让您此时难过的,若是冯援真像他说的在药庐与风儿姐姐私会,怎会看着风儿姐姐死?”
“他一直替朕秘密调查江南官员与……京城的勾结,是他查到赨盏药庐或许和妖僧药人有关,朕派暗卫和翠姑在风儿身边保护,以为万无一失,谁知却和覃八与胤禟的事搅合在一起,他仗着有朕的密令,调开了远处暗卫。朕却不知冯援那时是否在药庐,魏珠此时也未找到他。”
“翠姑离府时,袅袅去送,看她藏了把软剑。袅袅认得,那剑鞭是玄铁打造,世上只有雌雄两把,可系在腰上藏匿,做暗器,是冯援的家传宝剑,剑法也甚为独特,一般人难以掌控。哪怕看到剑,风儿姐姐就知他没死,违背他对您的承诺,也要保风儿姐姐周全,怎会让她有事?”
“可是这……”康熙心里不是愤怒和酸涩,甚至一点儿也不计较这许久以来翠姑的潜伏与欺骗,心中一道微不足道,却蓄势待发的口子似乎被破开,寂灭的心房剧烈的跳动,他指着焦尸满是期待的问袅袅。
“所以你才要验尸?”
康熙再次伸手触摸,笃定道:“朕也觉得她不是风儿。”
“袅袅看焦土里有虫冒头,觉得那废墟底下似乎别有洞天。虽然尸体已面目全非,袅袅也不懂令史之道,但仵作至少能看出是烧死的,是掐死、砍死的,或者毒死的吧。”她意有所指,此时却不知该不该告诉他,或者该不该由她来说。但她知道若此尸体并无中毒之征,那就可以确定她不是林风儿。她眼见得康熙暴怒吐血又心灰意冷,实在不愿意他再消沉下去。
“对!要验!还要将那废墟掘地三尺!”
天接云涛连晓雾,轻舟摇曳散星河。
青山之间,玉带般的河水自幽深僻静的山谷而出,与星辰渐散的天空相接。山岚水雾浓的化不开,朦朦胧胧拢成一带,轻偎于青山碧水之间,绵延数里,久久不曾消散,似轻纱漫舞,云蒸霞蔚,如凭虚御风、误入仙境。
雾抱环山,晓风清扬间,乌篷轻舟似腾云驾雾而来,渔夫慢曳桨橹,碧波倒映,浑如一色,篷中走出一青衣倩影,手提一盏绛色灯笼,立于船尾,遗世独立,让人喟服。他努力想要靠近,山中却忽然起了风,浓雾翻滚间,水中轻舟时隐时现,舟上人影更影影绰绰。雾气涌动中,女子冷淡的面目,愁结的眉眼,让他心中狂喜,顾不得其他,于谷间踏水而寻。
耳边忽响起破空之声,迅如闪电,直射小舟。他大骇惊呼,运足了气力,却哪及得上那道残影,定睛一看,原来是支利箭。箭锋正中中女子左心,女子噗通掉入水中,
他也只感觉胸中巨痛,脚下失了凭借,也跟着沉入深水……
四面八方冰冷的寒意涌来,他想喊却喊不出来,河水涌进他的鼻腔咽喉,他沉沉的往下坠着坠着,只看到头顶一抹亮光,渐行渐远,脚腕似有双无形的大手,拉着他,堕入地狱……
“不,不,不要……”
他满脸大汗,从梦魇中惊醒。小桃红连忙用刚洗的帕子,擦他满头的大汗。他眼神迷离,似有劫后余生的惊骇,又有怅然若失的悲怆。良久,眼神才慢慢聚拢,环视四周,没有青山绿水,只一盏青灯明明灭灭。
三德子跪着道:“仵作回报,两具女尸骨盆宽大,是生过孩子的妇人才有的,主子和翠姑都未生育过,尸体确实不是二人的。令药庐数里外,发现钱老大夫的尸体,是被人一剑毙命的,天冬已经知道了。”
“查,是何人所为,妥善处理后事。”
“喳!”
“可有宜主子的消息?”
“回爷,药庐下溶洞七拐八绕,通着江宁的水路。派下去百余人,可三日下来也未查到主子踪迹。”
“三德子,朕梦见你宜主子掉进了水里……”
“爷,是梦,主子吉人自有天相。”
“发告示附画像,江宁水路、洞穴若有发现踪迹者,赏百金!”
“爷,告示上主子是何身份?”
“皇妃!”
“爷,您亮明身份,又留江宁已是危险,如今还皇榜寻妃,怕是民心不安,谣言四散啊!”
“这一次,朕不会再放弃!”他冷冷说道,不容置喙,将薄被又拢上了几分。
三德子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原封不动。没再说什么,退了出去。
“三德子,沙俄进犯,八百里急奏,万岁爷看了吗?”法印焦急问道
“搁着没动。”
“那陈相关于八阿哥拉拢朝臣、直隶动兵那道呢?”
三德子摇摇头,法印叹了口气:“得回京,不能再耽搁了!”
午后,府衙登闻鼓响,声震如雷,三个妇人残破衣裳、满身伤痕却形如潮鸣电掣、势如气吞山河,似将江宁浓云剥开条裂缝。
小桃红冲向康熙寝殿,和泪跪下,喊道:“爷,翠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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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叶记番外(五十二)
勉强混的月更区up,更新了!和 @颜洳沫 讨论之后,沉浸在故事里灵感就嘎嘎往外冒,而且我压力越大,越忙的时候,脑子反而越能在这个故事里得到舒缓~小颜说权谋章就是数据差,可是我得写,不在权谋中怎么双强,怎么改变,一把年纪整天抛了天下大义,腻小情小爱里,可不是我崇拜的帝王!看这节名字就知道,下面要戏肉了,装13名场面近在咫尺!这一节我一天写了9000字,灵感突突的,除了康熙夜探懿园遇翠姑后,我就没这么爆发过了,相信你能看得爽,别忘了点赞、推荐、留言哦~么么哒
五十二 置之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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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是你?”
阴鸷的面容,油...
勉强混的月更区up,更新了!和 @颜洳沫 讨论之后,沉浸在故事里灵感就嘎嘎往外冒,而且我压力越大,越忙的时候,脑子反而越能在这个故事里得到舒缓~小颜说权谋章就是数据差,可是我得写,不在权谋中怎么双强,怎么改变,一把年纪整天抛了天下大义,腻小情小爱里,可不是我崇拜的帝王!看这节名字就知道,下面要戏肉了,装13名场面近在咫尺!这一节我一天写了9000字,灵感突突的,除了康熙夜探懿园遇翠姑后,我就没这么爆发过了,相信你能看得爽,别忘了点赞、推荐、留言哦~么么哒
五十二 置之死地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是你?”
阴鸷的面容,油滑的笑,黑洞洞的门牙窟窿,不是覃八还会是谁,林风儿鄙夷的撇过头去。
“莫怪小的没提醒,您这殷勤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看见了你死鬼情郎呢,也不怕那位爷怪罪!”
“哼”林风儿扯起一抹冷笑“我虽不知他留你何用,又遣你办何差事。可你不会天真的以为,你从前绑架我的事,他真会饶了你。”
“娘……林娘子,鱼死网破你我都没好处是不是?我一直想不通,难道您只是因为身上的病,不回三爷身边?”
“你这种天良尽丧的人,想不通的事多着呢。”林风儿转过身进屋不屑道:“网你,用不着我动手!”
“哈哈哈哈哈”覃八张狂大笑:“也许您是那鱼呢?有句话叫死无对证,您可知道?”
林风儿还未反驳,屋中撞落一只瓷碗,覃八警觉进前两步到了屋里,又微眯双眼以适应屋内昏暗的光线,当看到屋里那僧人刻意躲避藏掩的身影,立刻大骇,嚷道:“老秃驴,叫爷好找,你竟就在江宁!”
随即举起铁掌,谁知那僧躲得倒快,许是听出刚才二人唇齿交锋中的凌厉味道,知这女人是覃八不敢肆意欺辱的主儿,赶紧躲在她身后。
“你们认识?”林风儿好奇道
“不认识,不认识!肯定是认错了!”老僧慌张不已,掩着面容,哪还有方才说毒话蛊的嚣张做派。
覃八怎会认错,要揪他出来,林风儿云袖一挡,覃八却掌风不减。
“覃八,给你十个胆子,你碰我一下试试!”
她舞动袖摆,覃八果然连连后退,似烫手般不敢靠近,几步就被逼到了门外。
雨势丝毫不减,他不一会儿就浇了个透湿,那僧也不躲了,见覃八投鼠忌器、奈何不得的样子,嘴角露出有恃无恐笑,更知眼前的女人绝不简单,可得抓牢了。
“主子,不是我覃八要来找您,您也知我为何人办事,我只是来传个话的。”
“那废什么话,说便罢了!”
“贵人的话,您知道,不是什么闲杂都能听的,还请您移步”他眼中一抹狠厉瞥向屋内老僧。
那老僧急道:“娘子,你可别信他的鬼话!若说救你,这世上怕只有老夫了!”
“当真?”
“千真万确!千真万确啊!”
覃八也急道:“贵人怕还不知道您身上的病,若是真为此耽搁了,您不怕他……”
“别说了!你去回话,我办完事自会给他交代。你的事,我绝口不提便罢了。”
林风儿只想赶紧甩开这跗骨之蛆般恶心又讨厌的嘴脸。
“可贵人就在村中酒舍旧摊中,百十步的路,您也不想贵人久等吧。”
“是他……他来了吗?”不知为何,心中迟疑、忧虑中,竟生出几分欢喜,可半点不敢在面上透出来,声音却弱了几分:“到底什么贵人?”
“当然是像您一样,身份尊贵,普天之下贵不可言的人。”
老僧怕她真走,自己被覃八拿在手里,如何死的都不知道,赶忙又说:“那大姑还没醒,娘子就放心她在我二人身侧?万一这滚刀肉动起手,又或者老僧失手打碎了什么毒啊蛊啊的,可就麻烦了!您不在乎自己的命,也不在乎她的命吗?”
林风儿忘了眼榻上的翠姑,又看了眼覃八那恨不得食其血、啖其肉的神色,闭眼说道:“覃八,我一走,你就会要他的命?”
“自然!不过小的不是怕别的,是怕贵人和您一样纡尊降贵到这破地方来,万一这老僧真像他说的失手打碎个虫啊蛊的,我这条贱命死了就死了,您就不怕贵人深涉险境?”
“好!我跟你走”林风儿不再犹豫:“我也告诉你,这老僧许真能救我性命,若我一走你伤了他……”
覃八挑眉看着她,似乎也并未被要挟到,依旧笑得自信,道:“小的杀一个用毒弄蛊的异教妖僧,是为民除害,有何不妥?再说您也不想想,为何这好好的一个村,山清水秀、屋舍林立,却无人烟狗吠,都到哪去了?是他一个外人能做到的?若是他为人所用,用妖术琢磨害人的法子,小的杀了他,三爷也不会说什么。这药庐就是证据,您岂能因您一人的吉凶祸福,置大义于不顾?”
“他在村里,你就是当这他着面,杀人放火了,他不会说什么?那还要朝廷法度干什么?若他有罪,按朝廷律例审他就是。确实不能因我林风儿而放了他,可能因我林风儿保他不被人虐杀暗害。否则,我也能当着他的面,一刀结果了你,你信不信?”
“信!自然是信!当他的面,咱们最好什么也不做!”
她想不出他有何依仗,说话这样嚣张,心里忐忑,只好叹口气,看了看风云变幻的天空,对着四面八方叫道:“你若真在,且听着,若我一走,他真赶动作,就与他拼杀,我便不计你负我之恨!否则,我林风儿立誓,化为风刀霜剑,厉鬼罗刹,也要缠你二人轮回千道!”
覃八抬头四望,不知她与何人言说,心下微微一颤,面上还是笑得妥帖:“主子,请吧!”
酒舍草棚下,雨珠成帘,掩映一清俊背影。
他披着华贵的斗篷,长身鹤立、风姿潇洒,水珠从茅草缝里打下,似给他清隽挺拔的身影镀了层微光,即便风雨如此,他衣袂褂边却尘泥不染,更显他遗世独立、卓然不凡。
方才林风儿全身戒备与那覃八那厮唇枪舌战,又被几番威胁而不得痛快。如今看到这身影,似溃了心防,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眼圈红了又红,丢了碍事的纸伞,快步跑去……
风雨如注,前后不过几十丈的破庙里却挤了百来号人。他们衣衫褴褛、面容悲愤,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全是因这场洪水流离失所的城周百姓。
聚集到到山庙,一是房屋冲毁、无家可归,二是此地地势较高、又是无主孤庙,尚算个容身之所。三是不知谁说的,这破庙的泥塑是观音土,吃了能饱腹充饥,得神灵庇佑,所以百十数民众一拥到庙里,一番打杀抢食,伤得伤、死得死,半人高的泥塑被无数人吞到肚里,渣都不剩。
抢到的一星半点儿观音土被全咽到肚子里,庙里反而一片宁静了。似乎方才的流血惨剧,荡然无存,吃到的没吃到的,全都像山野里的兽般,挤在破瓦下安息休养,三四个壮汉,将几具尸体抬到后庙埋了,妇人们也赶紧擦干了淋漓的血迹。
外头还有难民陆陆续续挤来破庙里,过脚的地方都留不下一寸,可已在庙里的众人也不曾赶,像是对方才兽性的弥补,此时都能相互体谅,相信着自己还是个人……
忽然,人群中一身大呼:“娘,娘,你怎么了?”
十一二岁半大点儿的小伙不停摇晃着旁边一鬓发透白的妇人,那妇人捂着肚子,头上全是冷汗,哼唧里一声,气息减弱,面色愈青,似乎命在旦夕,周围人三三俩俩凑上去,踩碎了小伙刚接雨水的芭蕉叶,似乎知道什么,却都伸手,只嘀嘀咕咕说着些碎话。
人群中一大个子男人好不容易挤出来,立马搭上脉去,问道:“你娘方才吃了什么?”
“我娘这些天饿昏了头,我好不容易抢到的一小块观音土,给她和着雨水吞了……”
庙里本还吵吵嚷嚷,听到这话,围拢的人三三两两散到了一边,只有些零星的余光不时扫过来。
大个子说道:“什么?观音土?那哪能吃啊!那可是土,喝了水堵肠胃里,能活活把人胀死!”
“不……不能吃吗?”小伙懵了,摸摸她娘的肚子,似乎胀大许多,确实异常坚硬,他眼神发直,不知如何应对,只不可置信说道:“真不能吃吗?”
散开的人,留意着他们的话,讽刺道:“怎么不能吃,吃了饱肚子!这年景,还管的了那个。”
又有人道:“撑死总比饿死强,管什么闲事,自己还不知能活得到明儿个不呢!”
众人似乎都不愿承认这土吃不得,七七八八囔的话越来越难听,由得那妇人脸色越来越难看。
“大个子,你会看病?快救救我娘!我求求你,求求你!”
小伙子终于反应过来,给那男人跪下,不停磕头。男人翻了翻妇人的眼睑,又探了探她的脉,看着她吸进的气少,呼出的气多,游丝般苦苦拖着,又看看不停磕头的小伙,扶着他,不忍说出实情。
旁边一两个心软心善的妇人,在这小伙身边劝道:“小哥,你年纪小,未历过事,吃了观音土,哪能喝水,渴死也不能喝呀!这不是病!是命啊!小哥,你看开点,看开点……”
“是我害了我娘?”小伙瞪大了眼睛,望着她们。
“什么?你们难道都吃了?”大个子男人问道,众人不答话,可他们嘴唇已然裂开,泛着白边,吃那玩意儿就是容易口干舌燥。
一声啼啸,长气一呼,那妇人惊坐起来,丧了命。
这些天看惯了生死的众人,眼神悲悯的看着她,似乎看到了自己,听着小伙子呼天喊地的哭泣,眼里也渐渐湿润起来。
几个老者摇头叹气道:“活不下去了,活不下去了!都活不下去的!”
庙里霎时一片悲色,哭得哭,喊得喊,叹气的叹气,捶胸的捶胸……
“不会的!去投官吧,官府建了灾民营,有粥有饭,能活下去,能就活下去的。”
大个子男人边拍着小伙,边对众人说。
“活?怎么活?先是旧年岁末一场瘟疫,要了半村人的命。好不容易挺过来,又是淮河决堤闹了水,莫说田地,屋子都没了,怎么活?”
“还有官府朝廷啊,瘟疫之后朝廷就免了咱们三年赋税,拨了赈银赈粮。水灾会退,官府也会帮咱们的!江南良田千亩,来年定又是富庶之地了。”
“官府?当官的只帮有钱人,什么银啊粮的,全都进了他们的口袋!哪有咱们老百姓的活路。”
“据我所知,皇上派了钦差大人整肃江宁粮业商道,查抄了许多欺行霸市、鱼肉百姓的商贾,三月里城里的百姓都吃上饭,过上安稳日子了,水灾过后,一切也会好的。大家相信朝廷,相信钦差!”
“哼,你这大个子,说的话像是戏文里的!”
“就是,听着虚头巴脑的,自己还吃不上饭呢,怎么当官的说话!”
“我瞧你这样子,就跟咱们不是一路的!”
“莫不是个探子?”
众人瞧着他虽一身破衣烂衫,但颇有气派,不禁议论纷纷。
“探子探你们作什么?你们是有钱还是有势,就是敌军细作,也不混咱流民里啊,我只是略读过几年书,略懂些朝廷旧历而已!”
大个子连忙解释,众人不置可否。
“读过书,那小生就要与你辩辩了,你说揪出了许多欺行霸市的商贾,难道商贾是国之根本?老百姓过得不好,只是因为他们?撅了几只偷米偷粮的硕鼠,那钦差和朝廷,就沾沾自喜,得过且过了?”人群里一清朗高昂之声响起,走出个一身布衣,书生打扮却面容白净、健朗青壮的男人。
“我知道国之根本是农非商,钦差自然也懂,天子更知!水灾过后朝廷一定有举措,帮助咱们农户百姓。”大个子面色严峻,郑重说道。
“江南疴疾由来已久,哪里是一场瘟疫、一场水灾的问题!你知不知道,这是哪里,这是江宁,几十年前它还叫应天!是重八皇帝建都的地方!更是满清铁蹄踏过的地方!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才过去几年?高高在上的皇帝老儿知道,知道什么?以为祭过洪武皇的孝陵,建了史都督的史公祠,就可以粉饰太平?他只当咱们是他的粮仓、银库,哪里会管手下那些贪官污吏横行霸道、贪赃枉法,商贾养小官,小官养大官,大官养康熙,层层盘剥,才有他所谓的太平盛世!他哪用得着管江宁,管江南百姓的死活!”
“你”男人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书生,铁青面色,咬牙问道:“你小小书生,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如何不知!他康熙老儿全当咱们老百姓什么也不知道,不然怎会有《明史》案重辟七十人,凌迟十八人的惨案,他只望我江南百姓全是双目皆盲的庄廷鑨,未曾教化启智,不然就得落得个掘墓刨棺,枭首碎骨的下场!”
庙内众人有听明白些的,愤慨认同满族皇帝哪会当汉人百姓是子民。更多是听不明白的,也知道全是朝廷认命的贪官祸害了百姓。天灾固然难过,可让百姓更过不下去的是人祸。失去亲人、家园的悲痛与愤怒郁结在胸,庙中众人愈发吵嚷。
大个子男人想说什么,声音淹没在众人的叫喊中。
“当官的吃香喝辣,咱们只能在这你打我杀地抢观音土。”
“还有那些奸商,打下去一波还不是有另一个波,凭什么让他们在城里好过。”
“对!皇帝老儿是啥意思,咱不知道,可他看不见听不见,咱们活不了了,还指望他?”
“要我说,咱们冲将去城里,有啥抢啥,有啥吃啥,饿死也是死,打死也是死,不如做个好汉!”
“对!咱们这么多人,有口便吃口!”
“走,走!”
众人越嚷越勇,渐渐形成一伙声势,要往城里去。
“慢着!”那大个子男人眼见得事态失控,冷冷向那书生瞥去一眼。
书生见众人的愤慨似被点燃,一个个红了眼,点起火把,削了棍棒就要起事,眼神中有兴奋的神色,竟还挑衅似的,冲大个子抱抱拳,似乎在感谢他的搭腔,他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是中了记,可此时也顾不得去收拾这宵小,赶紧冲到众人面前,运了内力,大吼道:“慢着!”
众人都被这浑厚声音和迫人气势吓到,停住脚步。
“方才书生说的对,欺行霸市、鱼肉百姓,从来都不是奸商恶贾做得到的,江南官场腐败弊政,若不从根上解决,百姓只会对朝廷失了信心。大家信我,三日之内,江宁气象必变!一年之内,江南官场必变!”
他说得坚定笃信,可众人听了,面面相觑一阵,都哈哈大笑。
“你当你是谁,饭都没得吃,还气象、官场,跟我们什么关系?”
“对,说这些不痛不痒的,不如给口吃的,快些滚开!”
众人拿着棍棒要赶他,他凝眉闭眼,叹了口气,一个运气,双手大转乾坤,将起头几人手中的武器,全数甩开,几个人也被震到地上。
大家正愁没除撒气,死都不怕,还怕这多管闲事、满口大话的二愣子,后头又是一股要冲将上来,见他手还在运气,有些害怕,又见他似要到怀里掏什么,一时都不敢动作,只听他说道:“朕乃……”
忽然,那死了娘的小伙拿着一根树叉就向他冲来,边冲边喊:“大个子,你别碍事!我要讨命!我要向这世道讨我娘的命!”
他也愣住了,面对着小伙毫无攻击力的树杈,看着他似喷出烈火的眼睛,他意识到如此良善的人,在天灾人祸面前都会被逼得没有理智,又何况是天下万万民众?
他正愣神,一道人影闪到他根前,挡住了他。
还好那小伙也不是真要他的命,只朝他双腿打去。康熙连忙扶住眼前人的身子往一边闪去,定睛一看,那人一身叫花子打扮,脸上还有好几道泥印子,可明眸善睐,脏污不掩毓秀,粗布难遮风流,竟是袅袅。
“你怎么来了?”
“三爷小心!”袅袅一声惊呼
扫帚刺将来的却是一老妇,康熙实不忍动手,又只闪身避过。青壮的本就不想跟个愣子纠缠,见他不与妇人动手,索性绕过冲出庙去。妇人们七七八八围将上来,用树枝、泥巴发动攻击,虽不至受伤,但也弄得他二人狼狈不堪。
他心中暗叹:没了三德子他们在身边,朕真是孤掌难鸣啊!天下之事,一人之力可以改变什么?
可就在他无奈叹息之际,一把利刃朝他刺来,袅袅立马抱住他,电光火石之间,他脚踩污泥带着袅袅一个腾身,短剑擦过他的手臂,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他抬脚将剑踢开,又在空中一个转身,将行刺之人摁于脚下——竟是方才那挑事的书生!
那群妇孺看见了血,全都不再动作,惊愕地张大了嘴
“说!你是什么人?”
“火油?”
再回药庐,覃八站在院外,依旧一副得意、自信的笑容。看到林风儿,只觉错愕,他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回来了,或者说她没想过她还能回来。
火把刚点,但有火油助力,哪怕是雨里,也燃得飞快。
林风儿恨恨望着他,尤嫌腌臜般鄙夷翻过目光,又举头四望,雨瞬间盖满她的面颊,她大声道:“终究是我太过嗔痴!此时此刻,还盼望有人可相帮相助,有人可相依相靠,原是从来,都只有我一个!也只能靠我自己!”
说完,她冲进了火中木门里。
覃八没想到她会如此不顾危险,喊声还未出口,吞了下去,转头示意手下人再射火箭助势,看到酒庐里的人急急跑了过来,让他住手。
他问道:“谈妥了?”
来人摇摇头,他似早已料到吗,笑着对手下人说:“射箭!”
来人紧皱眉头,想要阻止,忽见药庐里冲出个人来,扑倒在地上,他连忙跑过去,看那人身上的披风,正是方才自己身上那件——《拾遗记》有云:“昆仑有冰蚕,长七寸,黑色,有角有鳞,以霜雪覆之,然后作茧,长一尺,其色五彩,织为文锦,入水不濡,以之投火,经宿不燎”。他这披风虽不是水火久入不侵,但抵御一时半会人是绝没问题的。
他扶起那人,见她周身未有火迹,舒了口气,边揭开披风边问道:“你没事吧?”
可没想到披风之下不是林风儿,而是一半老大婶,她呛了几口,摇摇脑袋,似乎还未完全弄清状况,看到药庐火势越来越大,热浪灼过她脸颊,才终于大喊道:“林娘子,林娘子……”
“她怎么了?”
“火刚起那老和尚就躲去了里屋,林娘子给我这披风,一掌把我推了出来,自己追去了进去,说是要救那老和尚。”
“什么和尚,一定要救”
“她说,她要活!要活下去!”
“糊涂!糊涂啊!”那人对着覃八怒吼:“还不叫人救火!”
翠姑看着火势,又看看自己那件披风,呢喃道:“她不能死!她不能有事!冯援说过,叫我照顾她!她要死了,冉冉的事怕就再没指望了!”
说着,盖上披风,又冲进火里!
只听那人大骂道:“都中邪了!发疯了吗?快!快救火!”
覃八扯住那人道:“九爷,你也中邪发疯了?她死了,不是一了百了!她不助你,留在世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胤禟重复着覃八的话,仿佛在梦里,今日几番天上、几番地下,人啊、事啊,都是见所未见,想也未想的,那样不真实……
覃八挥挥手,无数蓄势待发的火箭如雨点般射向那屋舍。
破庙里已经没有人了,只剩下康熙、袅袅和那半大小伙,还有被绑在柱子堵了口的书生。
“姐姐,大个子死了吗?会死吗?”
“现在没死,睡着了。等下,就不知道了。”
“我下山去给他找郎中!”
“你认得路?你看这血止也止不住,就算你认得,等你带郎中来,他早死了!”
“那咱俩一起抬他下山!”
“咱把他从那根柱子抬到这根柱子都这样费劲!能抬他下山?”
小伙想起大个子脚踢书生,利落捆好,又威逼利诱时那样威风,怎么说倒就倒下了。
他抓抓脑袋,猛得一拍:“我家阿黄和村里野狗打架,会叼草药自己止血疗伤,那草我认得,不难找,还给老黑用过。”
“什么草药,阿黄是谁,老黑又是谁?”
“阿黄是我家的狗,老黑是我家的牛!可惜现在都死了!”
“你要用治狗治牛的药治他?”
“人跟狗牛一样,都是娘生的,万一有用呢?”
“哼,确实一样!都是血肉,有什么不一样,你去吧,别迷路了!”
小伙立马奔进雨里。
闪电劈过,一道白光打在袅袅清冷美丽的脸上。她望了望康熙手臂上用手帕随意包着的伤口,还在渗迹。又望了望他沉睡的面容,浮起一抹冷笑。
“唔唔!”那书生挣扎着似乎要说什么,袅袅走过去扯出他嘴中的茅草。
“小姐,你长得很是面熟啊!”
“不是一路人,攀什么交情!”
“怎么不是一路?你一弱女子,似乎也一直跟在他身边?”
“怎么,方才你不说你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现在问起我来?”她语气破虚
“方才我刺杀他时,你仿佛不是替他挡刀,而是抱住他的双手,闪身到一边去的。若不是那臭小子甩出了树枝害我失了准头,我还要大谢崔小姐助我一臂之力!”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不要胡说!”
“和你一样,一直跟着他,要他命的人!”
这一次袅袅没有反驳,只沉沉又看向康熙,问道:“你知道他是谁?”
“姓甚名谁不知道,只听说是满清的大官,朝廷的密探。但我知道你是谁,你是海棠春的头牌清倌崔袅袅,崔姑娘!我在秦淮河畔见过你,只是未得银两和诗才有幸站得小姐面前,但也打探过,小姐你容色无双、才绝江南,可就是因为明史案被抄家,才流落风尘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
“洪门你知道吗?”
“反清复明的洪门?”
“袅袅小姐也听过?”
“人在江南,自然听过!洪门义士,劫富济贫,听说都是好汉!可也会逛青楼,做着挑唆民众、跟踪刺杀的事?”
“满清的狗,怎么杀都是对的!何须在意小节?想来他定是油腔滑调、始乱终弃,负了小姐,小姐既然与他有仇,又与满清朝廷有恨,何不立刻结果了他,我的短刀就在院里!”
“说的对!”袅袅在院里捡起短刀,拿来他面前,又问道:“若我杀了他,可否告知谁说他是满清大官?洪门还将做什么?袅袅虽无缚鸡之力,但国仇家恨不得不报,援助一臂之力!”
“小姐高义!给信的是谁,我不知道,只知道杀了他,江宁城里还有个大官,就是他说的钦差,叫于准,我们有兄弟埋伏在他身边,也准备刺杀!如今江南民愤四起,我们准备趁事,揭竿起义,就拿他二人头颅祭旗生势,杀他满清朝廷个措手不及,再多……就不是我这个层级知道的了。”
“于准?听说是个好官,几月里为江南百姓做了不少好事……”
“管他是不是好官,只要是满清的官,就要杀!何况还是大官!”
“说得对!你当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是什么官?”
“管他是谁,你不是和他有仇吗?小结你且先杀了他,洪门记你一恩!”
“好!洪门果然‘侠肝义胆’、‘快意恩仇’!”
她一字一句道完,再不犹豫,手起刀落……
ps:好嘛,好嘛!男女主全死了。。。。怎么可能!不如猜猜怎么反转能活吧,看看小伏笔在哪,毕竟虽然本章叫“置之死地”,可得后生。都以自己的能力而生,而不依靠任何人,才是双强人设!记得点赞,推荐,收藏,发评论哟~这对我真的很重要!
茶叶记番外(五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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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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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紫色的怪虫趴在翠姑下颚那道怪疤上,似乎异常兴奋,触须不停摇摆,张嘴就向崎岖的疤肉啃噬。翠姑立时痛出一头冷汗,齿牙将嘴中布段咬破了好几层,十指狠狠掐着凳子沿,但仍用力克制着自己的抖动。
帷帽黑纱下,林风儿的眼珠瞪成了血红色,紧紧盯着这奇绝、诡异的一幕,手中一枚锋利飞镖只待射出。...
ps:你的季更区up更新了!趁着国庆放假,希望大家看得尽兴,8200字!没更一是因为工作太忙、压力大,二是确实没什么动力。不过我发现写的时候,我沉浸在故事里还挺解压的。希望数据好,嘎嘎一顿更是幸福的。数据不好,自己也想还是把构想付诸实践,把坑填上来才能心安~期待你的互动,点赞、推荐~么么哒
(五十一)博弈
黑紫色的怪虫趴在翠姑下颚那道怪疤上,似乎异常兴奋,触须不停摇摆,张嘴就向崎岖的疤肉啃噬。翠姑立时痛出一头冷汗,齿牙将嘴中布段咬破了好几层,十指狠狠掐着凳子沿,但仍用力克制着自己的抖动。
帷帽黑纱下,林风儿的眼珠瞪成了血红色,紧紧盯着这奇绝、诡异的一幕,手中一枚锋利飞镖只待射出。
“啊”一声惨叫过后,翠姑昏死过去。林风儿气急,甩手正欲射镖,那艰涩难听的声音又响起来:“是她自己让我治,说好了生死不论,怎么,你还要对我行凶?”
“她死了吗?”
“皮肉之伤,何至于死!保准日后比你这小娘子的皮肤还嫩!”
林风儿上前再看翠姑颚上那道疤痕,虫咬后露出了低下粉嫩的新肉,虽还有丝丝血迹,但那怪虫的脓液包裹着,似乎正慢慢变浅、愈合。闻她鼻息渐渐平稳、均匀,林风儿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她要多久才会醒?诊金几何?”
“与其担心她,娘子不如担心担心自己?”
“何意?”
“她病在腠理,而你已入骨髓。你头次来,我便探得几分,知你定会再来,所以恭候良久!如今小露一手,娘子可信了老衲的手段?”
只见他一身破烂僧袍,却满脸横肉,格外健壮,与割烂木头般的声音格格不入,阴暗潮湿的药庐之中,更添诡异。
“你非僧非道,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医治手法如此诡谲?”
“诡谲之术才可治娘子身上诡谲之症啊!难道娘子你不想得活?”
“我的病,你能不能治且不论,无利不起早,说说你的目的。”
“目的就是不知能不能治,所以才要试试。你身边跟着的那老头,一身烂草药子味,又一把年纪了,定是个有点医术的,他可有办法医你?若他都不能,你何不病急投投老衲的手下,老衲只是想试炼试炼自己的手段,你或许也能得着一分的活路。岂不是两厢欢喜?”
“可见你的医术也不过如此,我这压根就不是病!”
“是蛊,蛊虫种的蛊!”
空中一道闪电照亮这闭塞又阴寒的屋舍,继而雷声大作,似乎打在了此处的屋顶之上,细细碎碎的泥屑飘落下来。
林风儿毫未察觉异样,心思全在那妖僧的话里,一片惊异。继而掀掉帷帽,细细打量起这个人,只见他气定神闲,走到桌案旁一个大坛子面前,敲击坛壁,里头立时发出窸窸窣窣的爬行之声,间有甲壳撞击坛壁之声,他道:“夏历五月五,到田里捉十二种虫回来,通常是毒蛇、蜈蚣、蝎、大绿毛虫之类有毒的,放在缸中,然后把盖子盖住。每夜入睡以后念祷一次,每日人未起床前念祷一次。连续祷告一年,不可间断。一年之中那些爬虫没有吃食,在缸中只能互相吞噬,毒多的吃毒少的,强大的吃弱小的,最后只剩下一个,这个爬虫吃了其他十一只以后,自己也改变了形、色。养成之后,大抵会形成两种,一种叫做“龙蛊”,形态与龙相似,是毒蛇、蜈蚣等长虫所变。一种叫做“麒麟蛊”,形态与麒麟相似,是青蛙、蜥蜴等短虫所变。老衲精心养了许久的蛊王,怕是也不及娘子体内子母相连的那只金蚕蛊,你甫一进来,老衲庐中百虫不安,噤若寒蝉,只有真正出自苗岭蛊女以命相饲的蛊王才有这样的能耐。”
“既是远远不及,如何能够救治得活。”
“救不了的怕是娘子想死的心,我大漠戈壁、高山草原,南来北往走过无数的地方,还没有像你一样,推开救命稻草的人,老衲看你是一心寻死。”
似乎被点破了心事,她百感交集。如何没想过破解之法,既是钱大夫下的虫卵,既知他幕后有人,既知虫蛊的主人也许没死,她大可奋力一搏冲回京城,寻找一线生机,可久滞江宁到底是为了什么?
只怕一切真相败露,他失去的不单单只是一个女人,而是苦心经营的国祚基业、江山后继,她还是那句话,不愿自己成为皇子们与他博弈的资本,左右他的选择。
可是现在这与朝堂毫无关系的诡邪之人给了她选择,她是不是就可一试了呢?
她回头盯着窗外的雨,沉默不言。
却见屋内地上瓦片大的一块地方也滴下了雨迹,甚是奇怪。
屋外风萧雨瑟,她闭眼沉思,手中迟迟没有收回袖中的飞镖,许久也未捂热,寒铁如冰,提醒她心中那个猜想就是答案,她余光瞟了眼屋顶,冷笑道:
“不瞒您说,我身上这虫蛊就是那日我敬作父亲的老人下的,亏我还愚昧以为他日日在我身边,为我治病。”
“你既知道,何不用你手中的飞镖了结了他?”
“他被人以亲人性命要挟,我杀他个枯朽之人又有何用?只是感叹,我自出生就要了母亲的性命,长姐与我相依为命,结果却被恶人害了性命,我化风刀霜剑只为报仇,江湖漂泊,寂荡无依。后来得人相救报仇,以身相许,我以为我能都得到多多的爱,多多的回应,多多的信任,来慰半身孤苦,可阴差阳错,爱而不得。我又以为重回江湖,就可自在如风。可我再不是我自己,有了羁绊,也有了病痛。对我种下致命毒蛊的,是我身边以为是光的人,他为人胁迫,不恨也罢。可笑的是,我既然对要杀我、要杀我夫君的人,生了怜悯相惜之意,他在我身边日日夜夜,几番为我拼杀、救我性命,我以为他爱上了我,还时刻愧疚,深情难付。若我痴心未许,若我长命百岁,也许两个满腔仇恨,蝼蚁浮萍的人,还能相依相靠。他说他这一世最后悔、最无奈的事,是没有陪那个人走完生命最后一程,在我身边,是我在成全他,要我不要有负罪感。所以,得知他也许身死的消息,我哪怕生死魂灭、清誉尽毁也要为他报仇,以谢知己。可原来,我不过是他复仇的棋子。哪是什么情动心动,不过是让我以身为饵,引人来江宁、看气象、得近身、诉冤仇。可叹我谓自己一世精明,直到一步步肯定他是假死,发现他留下的秘密,才知他精心布下的这局大棋。你说,这一场笑话换来我一颗向死之心,是不是合情合理?”
她扶了扶鬓边钗环,一抹金色尤为耀眼。扯了扯脸上面纱,一滴泪水迅速掉落。
昏暗茅屋中,那妖僧见她半张面容,冷如岭上寒霜却清如天上皎月,实在是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听了她自道身世本还在这美貌中感叹“自古红颜薄命”,却似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上前一步,掐住她右腕命门,闭眼凝神细探起她脉搏来。
“这不止是金蚕蛊,这是……”他沉吟许久,不敢肯定
林风儿却留神着屋顶的点滴声响,雨声散乱,她听不真切,但却有轻跃离瓦之声,她冷笑一声,门推风雨入,果然是让她激到了……
“可是……你能让许多人喜欢你,爱你。这爱,很是堪用。”
数月前,弥勒寺山墙暗处
“你没有死,我这数月就像个笑话。”
“难道你真是为了我的生死才回青衣镇?何必自欺欺人,你是放不下他。咱们都有心中放不下的执念,才在这世间苟活,不是吗?娘娘!”
“你给我看了包袱里的东西又如何?即使太子在江南与一妓女有染,这诗词落款有保成的印章又如何?风月之事,无足轻重,这点证据你就想扳倒他?”
“你若肯相助,引他到江南,自有气象呈与圣前。”
“你说江南瘟疫,官员欺上瞒下,以致无数百姓丧命,此事我回宫之后定会告知圣上,但疫尚未除又民生动乱,皇上绝不能以身犯险,亲赴江宁,至于国本、皇储,我一小小女子,岂能妄议、动摇?”
“你是觉得他复立太子,寄予厚望,怕他看到真相,伤心伤气,继而皇子相争,天下不宁吧。”
“你既知道,今日就不该来见我。你假死真相,我不语人知,以报青衣镇外,回护之情便罢了,此后两绝,再不相见。”
她甩袖而去,他也以为这一趟终究无望了,怎知千回百转,怎就能绝……
京郊运河画舫上
“看着旧日的份儿上,我劝你消停点。告诉你们覃爷,乖乖来见我。不然只有个死字。”
他一脸冷峻,剑指老鸨:“再问你一句,船舱里那群新雏儿都是哪里来的?”
“覃爷从江宁买来的,那儿的姑娘现下便宜。”
“你也不怕染了疫?”
“染病的都在小力胡同给喇嘛试药呢,我这船上都是干净的!”
“小力胡同?!”
老鸨自知说漏了,赶紧捂住了嘴,缩到墙角……
是夜前锋营护军头子鄂那海与一帮弟兄在酒馆小憩
他闪身来到跟前,将剑放在桌上
鄂那海冷吸一口冷气,小心问道:“是……是冯二爷?”
他撩开帷帽:“鄂爷,好久不见!”
“那真是好久不见……听说你主子呼赫图呼大人丧了命,兄弟现下何处当差?”
“无处可去,还求鄂爷提拔!”
“这可不是你冯二爷会说出来的话。”他慢酌一杯温酒,并不接话
“敢问一句,骁骑营、护军营、前锋营出动如此多弟兄日日在城里巡逻,可是找什么人?”
“上头不叫说,二爷你也别问。”他将杯子重放在桌上
“我听说端了覃八的产业,有消息说与你听,你只当是句闲话。听说运河上有座画舫正往南边走,是他覃八鲜有人知的私产。”
“什么?”鄂那海站起身,却不想叫他看出什么,只叫小二多拿些酒来痛饮……
林间小路,康熙与三德子疾行在雪地里
“查清楚,确是那覃八的产业?”
“是啊爷!可主子不一定就在那。”
画舫里,姑娘在康熙怀里奄奄一息,道:“爹、娘、相公。。。都染疫病死了,我。。。在这火坑里,还有什么指望。死了,就能。。。飘回江宁了”
宫墙之外
“你快回去,还能活命。”
“回不去了,已是风烛残灯,莫累了旁人。消息能送进去就好,带我走吧。”
“你欠我条命,死了谁替我伸冤……”
她已闭上了双目,沉沉睡去,一脸病容,叫人心颤,他望了望近在咫尺的宫墙,叹了口气,驾马飞遁。
“冯爷,三阿哥向圣上告发大阿哥魇咒太子,就是由老衲所为。可叹我效忠诚贝勒如此多年,他不信鬼神之事,不肯重用我,还把我介绍给直郡王,谁知我也不过是他们争权夺利的一颗棋子。”
“天子、太子、直郡王、诚贝勒都容不下你,若非亲见,我都不信覃八能瞒天过海,庇护你苟活至今”
“老衲只是他保命的符咒,如今将其中机密拖于冯爷,也不知此刻还能为冯爷做什么。”
“你在黑市受困于覃八手下,漫天要价时疫药方,我自然是为着方子而来,才助你脱困。若我未猜错,覃八在小力胡同养了一院子时疫病人,就是供你试方的药人,想来这方子,也有些疗效。”
“不错!银钱老僧并不在乎,听说覃八爷得了也不全进自己口袋,毕竟方子是方子,药是药,老僧亲来黑市,也是为了寻些现下市面上买不到的药材,谁知覃八手下那些杂碎,竟待老僧如此。”
“药无需你操心,你只管写来方子。”
“虽说试了一院子人,但老僧得提醒您一句,服此方者十人,一二者可救,十之八九丧命,到底是药人太少,不够老夫施展拳脚。”
他唱了句佛号,眼里又哪有什么慈悲。
“你若想多多地试炼手下秘术,就不该在这皇城根子下。”
“冯爷说得有理,实乃为覃八那厮困住,不然中原大好河山,哪里不是老夫钻研、琢磨仙术之所。敢问老僧予你此药方后,将往何处才是?”
“你未死,上面的大人物就不会让覃八死。况且他手里还有呼大人贿赂给明相的贡粮、贡茶要去江南散掉。你若想活,还活得滋润,做你想做的事,需得往灯下黑处安生。”
“老僧也是如此思虑的,覃爷本领通天,总能绝处逢生,我在他灯下,便是条活路,只不知他要去江南何处?”
“江宁!”
“圣上青衣镇一巡,只单单揪出了个呼赫图和贡茶生意,内务府掌管宫内一应开支用度,你主子所涉银钱何止万数,你可知为何上头不再查下去?”
“一是枝繁叶茂,斩之不尽。二是投鼠忌器,怕伤根本。三嘛……怕是帝王之术,未到宰用之时。”
“冯援,你是个聪明人。当初张明德那老道游说大阿哥,说他手下有十六勇士可刺太子,你便在其中,你说时机未到,果然胤禔还未昏头动手,太子就被废了。说到底,老夫欠你一份人情。如今你主子命丧黄泉,我倒有份差事,可拖于你。”
“能投明相麾下,冯援愿肝脑涂地。”
“覃八不除,难平老夫心中之患。江宁自古繁华,富贵迷人,老夫相信以你的能力,既能不着痕迹除此大害,又能带回呼赫图留下的万金财物。”
“是!”
紫禁城上,亮如白昼,绚丽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节庆时节,最是热闹。
虽有宵禁,但一年中的这一日总是例外的。宫墙外许多换上新衣的百姓簇拥着窥看皇帝后妃、王公大臣才能欣赏的烟火盛宴,沾沾皇气。
煤山一隅,俯瞰皇城,蔚为壮观。
平日夜里庄严、肃穆的禁宫,此刻在一片绚烂下,殷红、诡异,是有节日的喜庆气氛,却更像是蛰伏的巨兽张了口,露出了尖利的牙,叫人心生胆寒。
“我要走了。”
“去哪?”
“江宁!”
“为了害你染疫的姑娘?寻她幼妹?”
“是,我曾以为我生的意义是给自己的姐姐报仇,如今我重活下去是为了找别人的妹妹了愿。如此,也不算枉来这人世一遭。”
“你放得下这紫禁城?放得下这城里的人?”他鄙夷的瞥了眼山下的禁宫,“当初你重回青衣镇与他据理力争,当真是为了我?即便我在风云山庄救了你,即便我们都半世飘零,命途坎坷。即便你真为我流了那许多的泪,即便你我一路扶持,深受重伤,你也从未对我动过心。为何在他面前,那般在乎我、维护我,难道不是故意让他误会?你在赌,赌他一颗放不下你的心,赌他见异思迁、朝三暮四下,对你的独一无二。”
“是吗?那么,我输了。”林风儿颓然垂下双眸
“你太骄傲,也太想证明自己。可……”冯援扯起唇角,讥笑一声:“有赌未为输,从前他放你走,你又回去。现在,你也可以去争取,再赌一回,何必真放下,人活一世,总要有些东西放不下。”
“可是,我已经输完了所有赌注,输不起了。再说放不放得下,不在说,在做。”
“那你现在这幅样子,如何去?”
“偿了你的恩,再一步步走去,钱大夫会照顾我。”
“你要走,就偿不了。”
“我知道。你本打算救我又治好我,就可以持恩挟报,带着你所谓假死后在江宁带回的证据面圣,陈述因果,甚至让他亲赴江宁,查多年前的江南旧案,只可惜,你高估了我在他心中的分量。他已经不要我了。这禁宫高墙,我都进不去,更何况你。如今,我说要走,于你便再无利用价值,我这命,你要,便夺去。”
“是,那你只能偿命了。”
剑锋出鞘,林风儿从容闭上眼睛。
破风声过,藏于脖颈的领约应声断裂。
翠羽飞扬,垂于两端的绿松石滚下山间,那是她从宫中戴出来,几番磨难后仅剩的首饰。是宫中嫔妃常戴的物件,类似于民间的项圈。她本也不爱些金银之物,但这支虽名贵却不张扬,当初看着颜色喜爱又做工精巧,顺手就带了出来,宫外鲜少有人知道这皇宫的规制物件,就算拿到市面给不识货的人看也不值几个钱,却是唯一证明她身份高贵的东西,也是她曾以为的枷锁。
“她曾在那里死,你却要在那里活。因缘际会,或许你放得下,我……也能试着放下。”
数月后
晴沙鸣燕,芳树醉人。“风拂柳”中春色无边,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他猛然瞥见一抹身影,看不真切,却不敢大意,赶紧隐入帐帘之中。
“他……真的来了?”
记起青衣镇药铺里那张愠怒的脸,看向林风儿的眼神明明那样深情又执着。
他甩袖冷道:“既不知道身份,又怎知他是何目的,若是个处心积虑的歹人,岂不可怕?”
冯援忍不住咳嗽,脱口道:“风儿,我原本。。。不该。。。给你添麻烦。”
林风儿背向他,可冯援看得清楚,那男人脸上的震惊、悲愤和心痛。
还有在县府后衙的那一番盘问,当他掏出和风儿一模一样却再普通不过的小玉珠串,当他句句陈说风儿的诸般好处,那男人眼里的神色是骗不了人的,一如曾经冉冉眼里对他的失望,刻骨铭心。
他赌那天子不会轻易放下林风儿,更赌精心种下“江宁”的种子,终会发芽。
即便方才匆匆一瞥,他也无比坚信,那容貌他不会认错。
可是,怎来得如此得快?让他仿若坠噩梦,周身不安,不愿相信。
继而铤而走险……
午夜将尽,他抛了面上黑纱,只戴一顶斗笠,銮铃大响,驾马而来。
车上是淘来的药材,味道浓烈,让路人侧目,继而避之不及,那是送往她永安巷的铺子的。
馄饨摊前,他低声吩咐。
轻瞟棚下一眼,无比真切,就是他。
小摊桌前,当今天子,正头也不抬,大快朵颐,丝毫未察觉他的到来。
他捏紧药材下的利剑,剑柄磨在手中老茧上,未觉得生疼。
赌徒博弈,他赢了两次。一是他真来了,二是他没发现自己。
可不知为何,心中没有欢喜,没有畅快,没有箭射弦落的轻松,只不自觉叹了口气,接过小二递来的荠菜馄饨。
“爷,老样子!一碗少汤少油,一碗醋淋三圈,总共十个铜板。”
三日后,海棠春后院
风韵犹存的妇人急急跑来天井:“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馋狗等骨头式样,这般催你老娘!”
男子身穿粗布麻衣,难掩月下风华,一别经年,那张面容越发迷人心魄,院里好几个没客的女子三三俩俩往这边侧目,娇笑讨论着什么。
妇人连忙赶苍蝇似的冲她们摆手:“别一个个眼皮浅、腚沟深,没见过好玩意儿得沾过来,这是什么活阎王、白眼狼,只你们这些小蹄子不知道。”
“翠姑,好久不见!”
“得亏见不到,不然少活十几年!快滚快滚!”
她转身就要回屋,屋里传来女子抽噎之声。
女子已从喘鸣急症中缓过来,方才接客吓着客人,被老鸨厌弃赶下楼来,实在羞愧、悲愤,翠姑也不知怎么安慰。
“永安后巷,开了间新药铺,郎中人好,或许肯治。”男子站立门外,并不深往里瞧
“永安巷……最近是听几个别的楼姐妹提过,只是,冯援你也配提永安巷?”
“那是冉冉挣下的产业,我没有忘!”
一只破瓷茶杯从里头狠砸出来,随即一阵不堪入耳的骂声,冯援也不恼,侧立门外,眼无波澜,等里面骂累了,他说道:“那条街还留了一间铺子,前日我放给了粮会。”
“你!”翠姑冲出门来,要再骂,冯援立刻打断她:“正是为了给冉冉报仇!你没忘,这些年我也一日未忘!每年春日我都会去竹林重修机关布置,你知道的。”
“哼,知道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翠姑气性不减,但总算回了他的话。
“是你带袅袅,年年编了玉兰花环放在屋里,祭奠冉冉。”
“有什么用,人都死了!你在京城听说攀了高枝,飞黄腾达。还记得什么江宁的旧人!”
“翠姑,人死债未销!我有我偿的,仇有仇报的,你可愿助我?”
“助?怎么助?就凭你?凭我!除非皇帝老儿亲自来,否则谁助也没用!说些这有的没的,不如将袅袅带出这火坑子,也算冉冉没白认识过你!”
“冉冉曾说翠姑你风月侠胆、有情有义,是胭脂好汉。从前时机未到,冯援才蛰伏京中数年,而今时机已到,冯援赌咒,若你相助,仇一定能报!”
“若真能报仇……”她望着冯援眼中的笃定,眼中淬火:“冉冉于我有救命大恩,我翠姑自然万死不辞!”
“只有一点,我孽债一身无关紧要,万事不可把袅袅牵扯进来!”
“不用你说,你只说,要我做什么?”
“我放于粮行的铺子紧靠运河,前埔后院,南来北往是安家、做生意的好处所,按理应该被覃八租出去了,就在永安巷六号,若这几天租出去了,你去探探,是谁租的,做什么的,有几号人,与他们结个眼缘。”
二人闭着人烟,又说了好一阵话。
几个凶神恶煞的随从冲进后院,道:“冯爷,八爷听说您也在海棠春,邀您楼上一聚。”
就是那日覃八给他上了助兴催情的鹿血酒,不过他也知道了,铺子真就被很快租了出去。
第二日康熙几日刚与覃八签契,仓库的数担米粮就被烧了。
夜晚,他射出一记飞镖吵醒还未深睡的天冬,告知了后墙被掏的来龙去脉。
“冯壮士,你都来了,那我爷爷在哪?林姐姐在哪?你为什么不亲自告诉我们三爷这些。”
“他们就在后巷!”
“真的?走走走,快领我去!”天冬高兴极了,略一思忖:“不不不,我叫三爷一同去!”
“你忘了你爷爷嘱咐你的?”
“没……没忘!除非……林姐姐自己愿意。”
冯援松了口气。
“可是,自从那日在家见过林姐姐和你,我就再没出过宫,见过爷爷。爷爷也叫人捎信,叫我好好伺候宫里的年节,不要分心,再出来家里就只看到爷爷的留书,说是和林姐姐来了江宁。我还担心若是爷爷知道我在宫里露了脸,会骂我。可是三爷说要带我来江宁,我还挺开心,说不定又能见到他们了,没想到刚来一日就这么巧了,不带三爷,我能见见爷爷和林姐姐吗?”
“你只是一个小医馆,怎么露脸?你爷爷什么都不让你说?这……”
天冬正要显摆他怎么识破下了蛊的桃花酒,又是怎么为宜主子辩白,甚至想过是不是自己在万岁面前越来越出息,哪天等他一高兴就告诉康熙,那会儿林姐姐在他家治病,皇上就能接回林姐姐……
冯援一把捂住了天冬的嘴,小声说道:“有人!”
他屏息一听,是轻功的破风之声,又道:“记住,不该说的别说,我会联系你的!”
继而将身一纵,不见了踪影。
“天冬,你怎么在这?”
“爷,咱们的粮食没有全部烧掉,是被人偷偷运走了”
“什么?”
往事一幕幕滑过眼前,冯援心中渐渐理清了头绪
“爷爷也叫人捎信,叫我好好伺候宫里的年节,不要分心”
翠姑说:“也没什么奇怪的,就是那日钱老大夫在煮药,与林娘子说了好些话,我在外面听到钱大夫说什么‘我这样的人,哪配为人父?更不配是娘娘您的父亲’有些奇怪,按理说钱大夫对她那样的好,悉心照顾她的病,怎么就不配了。可我踢动了石头,他们发现了我,我就走了。”
“不瞒您说,我身上这虫蛊就是那日我敬作父亲的老人下的,亏我还愚昧以为他日日在我身边,为我治病。”
马车内,冯援抽出腰间剑鞭,直指钱大夫头颅
“说!”滔天的怒意,似要把眼前的人燃尽:“你为何要给风儿下蛊!背后是何人?蛊要怎么解?她待你如此,你怎下得如此毒手?”
“她待你如此,你为何又要三番两次骗她,利用她?你既没死,又有什么资格指责老夫,咱们在她身边,都是不干净的,谁又比谁强些?”
“我和你不同,我不会害她。”
“不会害她?三爷既没杀你,为何你不告诉他风儿的病,她要死了?”
“……”
“因为你不仅利用了她,还爱上了她。你眼睁睁都看着,看着她一步步从荣宠无双的后妃,变成清誉尽毁的弃妇。看着她情义两全,看着她一腔孤勇,看着她一步步走向死,却无动于衷。你对她什么也没做,却什么都做尽了。这不是害?”
ps:哪有那么多因缘际会,全是精心设计,是不是又恍然大悟的感觉?当然后面的巧合也有很多不是巧合,可以重温看看前面的,看你能不能找出来。绝对一盘大棋!可操棋的和作棋子的都不该动情,不然棋局就不是棋局了~
茶叶记番外(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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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心意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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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逐惊雷,连绵数百里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袅袅捏起裙裾一角,仍然鞋袜尽湿,她皱了皱眉头,将食盒放在桌上。
“让下人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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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心意相通
暴雨逐惊雷,连绵数百里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袅袅捏起裙裾一角,仍然鞋袜尽湿,她皱了皱眉头,将食盒放在桌上。
“让下人送就好,你何苦自己去。”
大雨昏沉,白日桌案边仍点了三盏青花烛台,烛泪堆积如浪,不知点了多少久,她剪了剪灯花,光线才亮了许多,往声音源头望去,却见康熙正扶额按揉着太阳穴,脸色越发清白。
“又头疼了?”她将康熙手中的书抽出,颇有些霸道的拉他坐到妆台前。
“怎么?朕生得难看,你要给朕涂脂抹粉不成?”康熙好笑的看着镜中的自己,摊开双手,故作轻松问道
谁知袅袅只是给他一缕缕解开发辫,然后拿起一把牛角梳篦从发根给康熙梳起来。
“明朝沈仕的《摄生要录》里说‘清晨梳千下,则可因发祛风,容颜悦泽’,何须涂脂抹粉?”
“沈仕,朕正在看《明史》,明朝你们江南有个诗画家也叫沈仕。”
袅袅双手微顿,扯起一缕发丝,康熙发痛,猛吸一口冷气。袅袅眼圈微红,赶紧要跪,康熙连忙扶住她。
“不碍!不碍!你这是怎么了?”他沉沉看着她
“只是惊讶,您也会看《明史》”
“以史为鉴,朕最爱看的便是二十四史。”
“那您方才在看哪一段?”
“元朝末年,黄河泛滥,沿岸数百万人沦为难民。洪水冲走家园,难民爆发叛乱,硝烟四起,逐鹿中原。”
“这是元史。”
“若无天灾人祸,何来朱明洪武?”
“改朝换代,您认为是人祸?”
“是祸是福,不在君而在民。若君无仁德,天下共反是天意,也是万民之福。”
“怎讲?”
“不讲元末,就论最近的,崇祯十五年。开封城被李闯围困四月之久,城内弹尽粮绝,人心涣散,斗志全无,甚至有管工衙役故意修补城墙时偷工减量,好让闯军早日破城。不少明军也以出城夜袭为由,成队地向闯军投降。开封城破,只在朝夕,奈何那李自成见城久攻不破,恼羞成怒,叫人凿渠决河,以致全城三十七万军民葬身鱼腹。李闯无德,攻破京城,逼死崇祯也得不到天下。是所谓天下共反,天灾在表,君无德、臣无能,治无为、控无法才是根本。”
他一脸沉重望着窗外浩荡而下的雨水,拧紧了眉头
“难怪您会头疼……”袅袅巧笑嫣然,认真听他一番大论后,提起梳子,又一遍遍梳整起他头上经脉,一滴热泪打在发丝上,她紧张一抖,赶紧用梳齿盖上。
“别遮了,朕早瞧见了。”
原是那缕缕青丝中还藏了一簇异色
“朕三十岁不到就有好些白发了,那会儿……她也是这样一遍遍给朕篦着头发,朕每每因国事烦忧,觉得头疼心疲,她都是这般,比太医院那劳什子的苦汤管用多了。”
“是……风儿姐姐?”
“不是,她才不懂这些。那年岁,她还不知在哪呢。是一个……朕心爱之人。”
“您辜负了她,所以这般难忘?”
“当年可没有!”他连忙解释道,一脸的宠溺:“那会儿,朕很是骄纵她,惯得她与你一般横行,凡事都爱占个高枝儿。”
“我?袅袅可没有!”
她稍一凝思,赶紧把食盒里那菜端到康熙面前,白玉翠波,是一碟酸椒拌藕。
“这个时节就有藕了?朕只吃过一片片的,这怎么是拇指般一小段一小段的?瞧着比朕吃过的更鲜嫩。”
“这是藕尖,想是北地难见。这时节在江南也是难寻的,何况是在这倾盆大雨里。要是早知您有方才谈史那番想法,袅袅也不用和沁嫔娘娘争了。”
“你和她争这碟藕尖,怎么说的?定是说朕嘴馋要吃这耗时耗力的鲜灵玩意儿!”他挑起笑,并不怪她。
“袅袅只怕您枉担了这‘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名声。”
“你和谁学的这弯弯绕绕的,需要用一碟藕尖警醒朕?这点可不像她,她从来就是有一说一,敢作敢当的。”
“谁?”
“不打了,不打了”瑾妃一把推倒牌九,嗔怪道:“宜妃姐姐,怎么每把都是你赢,咱们的绿头牌擦得不如您的亮,怎么手气也着了道似的比你背?”
庄宜院里一派热闹,惠妃、宜妃、瑾妃、成妃在牌桌上,还有西六宫里相熟的定嫔、兰嫔、元嫔、良嫔等一众位份较低的妃子在案几旁嗑瓜子的嗑瓜子、押注的押注,一时间叽叽喳喳喧笑不休,见瑾妃推了牌九,众人纷纷望过来。
能聚起这么一大帮人,是她宜妃的脸面,可瑾妃的话头偏扯到绿头牌上,就是不给她宜妃脸了,瑾妃仗着年纪比妃位中的众人轻上许多,一向说话气盛,又生得柔媚,惯会讨好、撒娇,颇得万岁欢心,这头由她挑起来,能容她是宜妃有胸襟没脸面,容不下就是她宜妃善妒无德了,众人自然乐得看热闹。
“瑾妃妹妹,今日的银钱宜妃我也不白赢了你们。”说着宜妃将筹码银钱全数归拢,又叫小桃红端来一盏漆盘,上面又是一叠子银票,接着说道:“这是我宜妃一年的份例,自己又用体己添补了一些,整整一千两,加上妹妹们今日松手让我的,今日全数登记了捐给于收复之战中台湾、福建受伤、受困的军民。”
“姐姐气大话也大的,说给妹妹听,妹妹可真接不住”瑾妃不咸不淡揶揄道
“姐姐知道,瑾妃妹妹在色赫图氏家中有位一起长大的堂弟,在施琅将军帐下效力,听万岁爷说此次平台之战,立下赫赫战功,但伤了腿脚,妹妹为此还哭了好几宿。咱们同处西六宫,都是自家的姐妹,你弟弟便是我弟弟,姐姐感念弟弟的壮举,也是日日挂怀。堂弟尚有瑾妃妹妹照拂、看顾,想想负伤的官民战士,哪个家中没有姊妹弟兄,哪个不是在这世间有那么多牵挂。即便是负伤赴死,他们也是英雄。咱们一帮子女人在这深宫中不能披甲为国而战,但我宜妃也愿意略尽些绵薄之力。”
一席话说得众人感喟无比,瑾妃听他说到自己被圣上夸赞,但已然残了的堂弟,更是掉下了泪来,一颗颗擦着。捏着绣帕摆手说道:“姐姐快别说了,我……我也随您捐了。”
“是是是,总归是为万岁排忧解难。”
“听说朝上这几日吵得不休,许多大臣都说台湾孤悬海上,治理、防守一年花费不小,主张弃守呢,万岁爷为此愁心不已,才久不入后宫了。”
“好不容易打下来就弃守了?封禁三年,台湾那些想回家的老百姓怎么办?”
“怕是不好回来,若是混迹了些郑家的细作,扰乱民生就得不偿失了。”
众妃你一言我一语,眼见得她们又扯远了,宜妃立即让小桃红拿来纸墨,柔声劝道:“咱们妇道人家,可不能妄议朝政。姐姐我先把瑾妃妹妹的心意登记了,今日好一并盛于了万岁。”
众妃一听是就要给皇上看的,各个都嚷着“为善不甘人后”,吩咐着丫鬟们赶紧去宫里取银子,让接过纸币的小桃红先记了自己的名字。
那边的惠妃却神情淡然,瞧着她们闹哄的样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派头。宜妃凤目一转,嫣然走到她身边,问到:“庄宜院的玫瑰栗蓉酥可是不合姐姐的胃口?”她瞥见惠妃右边只呡了一口,就被放置一旁的糕点说道。
惠妃却道:“姐姐可是听说,万岁爷赏了庄宜院台湾进贡的万寿果,那绿皮红瓤的,最是清甜。说是说捐了银钱,怎么宜妃妹妹你这么小气,用几块栗蓉酥就想打发了我们?”
“万寿果是个什么,我是个顶没见识的,竟是听都没听过。”成妃耳尖,也不闹腾了,听了惠妃的话心里发酸,嘴里的话就跟着变了味。
“这山海千余里隔着,咱们大清朝什么时候也有‘一骑红尘妃子笑’的典故了?”瑾妃这会儿更顾不得亲的热的,心里泛起了醋海。
“那么好的东西,自然是落不到我院里的。只当不是清甜,是酸苦便罢了。”定嫔神色惋惜,不敢与妃位的众人争长短,只无奈、悲伤细细说着。
谁知惠妃走过来,拉着她的手,笑得亲切道:“定嫔妹妹,瞧着你宜妃姐姐今儿个高兴,与其在这难过,何不哄她拿出来,让众姐妹尝尝,也沾沾她的福气。今儿个捐银的帖子盛予圣上,她宜妃是咱们牌桌的银钱也赚了,万岁的眼前的好名声也得了,里子、面子都有,万岁爷日后赏的贡品那还不是斗量车载、源源不断,对着咱出钱舍力的姐妹,怎会舍不得个万寿果?”
众人终于在这话里回过味来,感情她宜妃领这个头,掏众人的银钱,全是为了自己在圣上面前赚贤德的名声,一时之间,都不说话了,本还一句句热闹,现在众人似周身冷出了冰碴子。
宜妃心头冷笑,暗道惠妃好厉害的手段,三言两语一个万寿果惹得众人捏酸吃醋不说,自己苦心筹谋的好事,怕是也要搅糊了。
惠妃笑得更是妥帖,正与她对视,想看她如何化解,谁知宜妃竟借坡下驴道:“瞧瞧惠妃姐姐这张嘴!真是叫人又爱又恨!本来也是昨儿个跟皇上提到,今日里姐妹们要来庄宜院做客,皇上才叫人送来这果子,图着大家一起吃热闹。惠妃姐姐的纳兰家几代都领内务府的差事,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没吃过,哪怕是山海千里来的贡品,什么不得过一遍内务府,只我是个愚笨的,不知那果子原来清甜,想着碧绿碧绿的,还叫人切片、撒糖,冰镇了,想着留姐妹们用了饭做个酸甜解腻的小果,谁知惠妃姐姐提前漏了底,早知清甜,还白费了我那许多白糖,既是如此,小桃红快叫云仪拿来,咱们一起尝个鲜。”
几个婢女真就端来几盘切片、撒糖、冰镇了的万寿果,呈到众妃面前。
为首的宫女年纪颇大,将果盘端到手指捏着茶杯,已然发白的惠妃面前,赶紧低下头去,身体有些发抖,不禁让一旁的良嫔侧目:
“这宫女瞧着眼熟,从前也在庄宜院当差吗?”
“可见万岁是真心疼妹妹的,连御前伺候的宫女也赏给了妹妹。”惠妃笑着道:“这是云仪吧?”她仔细端详这宫女,向众人道:“从前这宫女在寿康宫当差,是个妥帖人。老太妃去世后,就去了御前,也是她的造化。只是……”她狐疑道:“被宜妃妹妹你要了来,怎么也不忌封号,改个名字。”
“她梳头梳得好,叫云仪很好。我想她五六岁进宫,在宫里都二十年了,大家都叫顺嘴了,也懒得改。惠妃姐姐,你说是不是?”宜妃的眼睛直直盯着惠妃:“来我庄宜院,便由我庇护,也无须那许多劳什子的规矩。”
“你啊……”惠妃回望着她,丝毫不怯,又笑道:“到底是盛京来的。京里可没这个规矩。她在庄宜院也就算了,难道她的家族、兄弟也跟着坏了规矩?”
云仪心下一紧,脸上流出冷汗,赶紧跪在地上。
“你们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成妃瞧着她俩你来我往,不解问道
众人吃着果子,渐渐想明白这二人由捐银而起搭起的戏台,都不是糊涂人,也没必要再作人家的兵卒,都不答成妃的话,只兀自说笑着……
银烛画屏,灯明香暗。
深夜,铜镜中她一身正红旗袍、妆容齐整,端庄大气,只脸颊含着若岚若雾的笑,叫人琢磨不定,透出娇俏灵动的一面。
梳篦在他头肩一次次滑落,紧崩的大脑似乎得到了喘息,他微微闭上眼,享受着此刻难得的宁静……
“呀!”宜妃惊讶出声
康熙望着她手中缕起的三两根白发,皱了皱眉头,又闭眼沉声道:“人家都怕朕看见,故意藏起来,就你,大惊小怪的。”
“那周郎雄姿英发,还早生华发呢,有什么可藏的。”
“你是说朕生的英俊?那朕爱听。”
她轻笑几声,也不承认,只道:
“‘梳发千过,头不生白’奴婢的新学的手艺不仅能治头疼,还能治白发。您且试着吧!”
“就你机灵!”他依旧闭目,却难掩嘴角的宠溺笑意,问道:“跟谁学的?”
“向您讨的侍茶宫女云仪啊!”
“云仪……是个手巧的,长什么样子倒忘了,传来见见。”
“样子?眉目也算清秀,身材也很高挑。见嘛,可见不着了”她微微卷起嘴,拿腔拿调的,也不梳了,将篦子放妆台上。
康熙觉得好笑,抬手轻点她绯红的面颊,对镜比划道:“一个宫女的醋都吃,真是惯的!不见就不见吧!看你都看饱了!”
“是饱了还是腻了?”她挑起凤目,斜眼娇媚看着康熙
“朕不说……”他又轻阖双眼,故意不答她
“是真见不着了!”她也不恼,只道:“云仪在宫中伺候老太妃这么些年,已满了二十五,按理是要放出宫去的,也不知您哪天说了句什么,就被人调到乾清宫里当了差。”
“朕说了什么……好像在寿康宫看老太妃的时候,说过句伺候的人伶俐、机敏,可朕也不是这个意思。”他仔细想想:“这么说是朕耽误了她?”
“不怪您,被特意调到御前当差,怕是被有心的人故意利用的。”
“利用,利用什么?一个宫女!”
“瞧您呀,什么时候用茶、用饭啊,就寝、翻排啊,来不来后宫什么的,当人耳报神。”
“监视朕?”康熙眉目凝重:“是要图谋什么?”
他重拍妆台,宜妃本想牵着发头,悄无声息拔出那几根白发,他一用力,发根尽断,疼得他嘶了口冷气。
“也不尽然,也许就是姐妹们惦记您,想知道您何时去自己宫里,这也是人之常情。”她说的柔情百转,瞬时舒了康熙的心火,望着镜中她娇滴滴的面色,嘴角忍不住又扬起了笑意
“那你还巴巴要她来,不是惦记不成了?”
“宜妃就是惦记,也不做这暗地里坏人出宫的勾当!”
“只为了一番善心,放她走?”
“皇上”谁知她珍重跪下:“云仪家族祖籍福建,沿海征战,家中老人随军进了京城,得了济做了八旗包衣。可故土难忘,她一家老小眼见台海战事平息,都想回家看看呢。”
康熙皱紧眉头,狐疑看着宜妃:“她父老兄弟在谁家效力?”
“正黄旗纳兰家。”
康熙冷笑几声:“宜妃你是不仅要为云仪脱身,还要为她家族讨封赏?你一向聪慧,可知这已不是争风吃醋的事了。”
“皇上,宜妃心之所系唯是‘故土难忘’‘骨肉团圆’,如台海两岸百姓,断绝数年,不复相见,所念亦是团圆。”
康熙沉默良久,忽然哈哈大笑,伸手一搂,将宜妃揽于怀中,坐于腿上。
“你啊你!可惜不是个男儿身,这攘外安内的一套手段,真叫满殿的朝臣都要汗颜。”
她又是娇媚一笑:“奴婢才不懂什么攘外安内,只懂争风吃醋,才不叫别人捏了把柄,就能安了眼线在您身边!”
听了这话康熙更是满眼欣赏,又一次暗叹宜妃的分寸,更知她与自己心意相通,一番看似不经意的夫妻夜话,已然让他拿定注意。
既是如此,他也不沉浸此刻的缱绻,辜负了她,让她赶紧编束了头发,起身昂首要去。
“怎么说走就走?一刻也不躺?”
康熙兴步已远,留下话来:“夫妻本是一体,日后朕的行踪、作息,你只管问三德子。”
第二日朝堂之上,康熙郑重宣道:“台湾弃取关系甚大,弃而不守,尤为不可。今设台湾府,下辖台湾、诸罗、凤山三县,隶属福建省。日后两地一家,统归朝廷,骨肉相亲,往来互通,永不封禁。”
“如此说来,那位宜妃娘娘可真是个妙人”
袅袅听得康熙娓娓道来许多年前那些往事,又见他眼中烟波浩渺,如缀星辰,沉浸在那许多回忆里,悠悠远远望着,久不愿抽离,她不忍打搅,只将灯花剪了又剪……
狂风暴雨,村间小路上,一辆宽敞的马车停在树下,格外引人注目
按理说这样大的雨,行路走脚的唯恐避雨不及,这车却在此处停了许久,不见动静。
忽然,车帘被掀开,惊得车上二人俱是一惊
“哎呀我的妈!这天是被捅破了,这么个下法儿!”
待来人脱下雨具,林风儿才发现原来是翠姑。连忙拿着帕子帮她擦身上的水迹,却见她裙角衣摆除了一些雨水,也未见什么泥泞,不由往外一瞥,心下了然不少,问道:“您怎么来了?”
“来帮你、助你,照顾你的呗!”翠姑理所当然说道
“竹林、府里、马车,您老倒跟得紧!”
“谁叫你招人惦记!”
“谁惦记了?”
“……”
“不说我就不问了!可这回有些危险,我不能带着你,趁送你的未走远,您赶紧回去!”
“走不远!不是送我,是护您!那还哪能有危险,是吧?”
林风儿撩开帘子,暴雨遮天盖地,往远看雾蒙蒙一片,什么也瞧不清楚。
“再有,人不让说,可叫我带话,叫您注意安全,不要什么来着……”翠姑皱眉苦想了想:“哦!不要冒进!”
“不进也进了!查到地方,一锅端了倒也容易,可我要找的人没找到!”
“什么地方?你们进了?找什么人?”翠姑摸不着头脑,埋怨道:“这大雨天,几十号黑衣汉子架着,他硬把我送出了府,可啥也没说明白,怪烦人的!”
“是个小小的药庐,奇怪的很!也邪性的很!”钱大夫出声答道
“怎么奇怪了?”
“这就是个平常的小村落,药庐附近的人家却只有房子,没有人,整个村子都空了!”
“这么大的雨,躲灾了!上坝修堤了!剩下老弱,有什么奇怪的!”
“村里的猪狗鸡鸭也全然不见,甚至蛇虫鼠蚁也不见一只。”
“人不见了,谁养这些!”
“可你看这村道,车轱辘压的这样宽大,未落雨时,轱辘印子陷进泥土了两寸余许,路就是通到那药庐的!”
“您是说有人往药庐运了许多货?药庐药庐,自然是药材咯!”
“药材的味道老夫怎会闻不出?那样小的几间屋子,就算有那么多的药材,村里无人,又是给何人使的?”
“嗨,那么费劲!三爷说了,速战速决,不对劲就带人回去问话!”
“他引我到此处,就是想我探个究竟,现在端了药庐,岂不是前功尽弃了。我们进去过,三两间房子,什么也没有!问人什么呀?最怕还是打草惊蛇,坏了我要寻之人的性命。”林风儿又掀开帘子,望了望外面的雨。
“他也是担心你,也不知道他从哪里知道有问题,也许探错了也未可知!”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钱老大夫说那屋里好重的血腥味,我也觉得冷飕飕的,虽瞧着平静,可有股子杀气!”
“有杀气,你们也好好出来了!我看就是你们多想了!”
“老夫佯装生病,让那药庐大夫给我把脉,说老夫命不久矣,无需再治,他也治不好,才把我们赶了出来的!”
翠姑瞧着钱老大夫那浑浊的双眼和林风儿关切的目光,连忙打岔道:“可见是个庸医,我看您老比我活的精神!你们到底要找的是个什么人,这不肯罢休的架势,姓甚名谁,什么大人物?”
林风儿摇了摇头,翠姑撇了撇眼,不满道:“你们夫妻都是这样,啥也不说,啥也说不明白!”
“不是不肯说与您!风儿也不知道她姓甚名谁,只知道是个苦命人,家里人都死绝了!我和三爷在她家借助了一宿,大婶待人和善又热情。谁知淮河决堤,她家无丁可征,更无银钱抵数,她一个女人也被酷吏带走了。我原想着带着银子,先赎回她,可坝上怎么也寻不见。想想她一个女人,若在坝上该多惹眼。三爷让我来这赨盏药庐,定是知道些行踪的,不知怎么,我心里也隐隐觉得,她就在此处,只是投鼠忌器,不得章法!”
“女人……会不会给人卖了?也不是十几、二十几的小姑娘,按理说卖到青楼也卖不起价,那还会有什么用处……”翠姑听了也帮着思考起来
“用处……卖不起价”林风儿嘀咕着她的话,似乎抓到了关窍,马上就要捅破那窗户纸,却怎么也捅不开
“嗨!难得您有这菩萨心肠,对个不相熟的陌生人也有这样的情意。看来我翠姑只好陪您再跑一趟了。”翠姑见她眉头越皱越紧,颇为豪气地说道。
“什么意思?”
“不治钱大夫,治我呗!瞧瞧我脸上这道疤,不得好好治治嘛!咱们一探不行,就二探,三探,直到探出那婶子来,三两间房,大活人能藏到哪里去?再说了,娘子您不也有怪病嘛,说不定奇人就有奇门道给您治好咯,咱再去试试呗!”
林风儿心下顿时百感交集,翠姑三两句话就把办法说得通通透透,她是既佩服翠姑的仗义,又赞叹她的勇气,可是不是自己没说清楚危险,那大夫悬丝诊脉,只闻其声,声音艰涩刺耳,叫人耳膜生疼,一看就不是个简单人物,正欲再说,翠姑啪的一下,摔出一包东西。
“娘子,你是会功夫的。咱们再带上这包镖和软鞭,打不赢,跑就是了,钱大夫和三爷的人马都在外接应着,再危险咱也不怕,是吧?”
林风儿没想到她还带了这些,正感愧皇上的用心,翻开那些物什,却忽然顿住……
“这菜不好吃,你怎么胃口瞧着比朕还差?”康熙放下筷子,轻声问道
“不是不好吃,是不合胃口,不是翠姑做的。”
“你和她很熟?”
“姐姐还在时,翠姑就和姐姐相熟咯,一直看着我长大,在楼里我就爱吃她做的东西。诶,她到哪去了?和桃红姐姐在一起吗?”
“她可是能耐大的,说自己能冲锋陷阵,自请出府给人帮忙去了!”
“是嘛?姑儿看着粗苯,确实有颗玲珑心窍,许多事情都能左右逢源”袅袅意味深长笑了笑,又问道:“去帮谁了?”
康熙想着她的话,正要回答,忽从门外传来急奏
“报——!”
“淮河又决堤了!现难民集结成股,四处抢掠,正往城里来!”
“什么!”康熙放下奏折,站起来,笔墨翻在地上
“于大人正在组织军民抗洪抢险,但流民越集越多,怕江宁城乱只在片刻!”
“排驾城外!”康熙顾不得身上墨迹,就要往外走,袅袅连忙拦住他
“三爷!三爷”她跪在地上:“城中还有埋伏已久的杀手,您可不等你将自己置于乱民之中啊!”
“魏珠,召陈鹏年随候护驾!”说着大步走得坚定,屋外风雨卷进,顿时衣袂尽湿,他微微怔住,对袅袅道:“给朕换双鞋来?”
袅袅似未听清,好半天才拿来新鞋,伺候他换了,但仍是满脸的不解
“朕不是舍不得这旧靴,只是这鞋垫是她纳的。”
ps:自己来注释下,本章许多事件都是引用了史实。包括元史明史的叛乱,康熙收复台湾后,对于处置战后台湾的的朝廷争论和最后他的安台之策,甚至是收复后台湾进贡的万寿果都是,本来我和老康一样就很喜欢读史,又能为本文剧情发展和塑造人物服务,就直接用了。万寿果就是西瓜,哈哈哈,你敢信~撒白糖可不是宜无知,而是庄宜院的丫鬟都比别处的都精明,不拉胯,你看到这个小伏笔了吗?哈哈哈~宜妃的桥段每次写来,我心里都有包袱的,知道很多人特别喜欢她,在我心里她也很完美,我很怕写不好她(对于林有偏爱,她又充满了性格瑕疵,写起来没负担,哈哈哈)问了 @一季微凉 关于宜妃的是怎么样的,她说的实在太好了,简直跟我心里想的一模一样
但愿本章与众妃智斗、和康熙夜话两个片段,能表达出这样一个她,如果本章的她是你心中的她,你喜欢的,可以回复一个“宜妃好好”吗?
好的,以下的挽尊部分可以不看,我自己也觉得啰嗦,但忍不住:
当然写宜妃也不是闲笔,本章叫“心意相通”,自然是指康熙和宜妃心意相通,都心系天下苍生,所以她才是后宫里最不一样,最让他放在心上那个。其实整个番外,我都在探讨康熙爱她们,到底是因为什么?因为性格相貌吗?戏里康熙和两个妃子有过对手戏,瑾妃可以纵小性但不纵恶性,良妃看桃花就问康要果子,康熙没去过定妃那,但人家没宠爱就要陷害,更是合着舅舅搞风搞雨要无数的银钱填补欲望。那么其实宜、林其实就正好是与她们相反的。林除了要你坚定回应她的爱,无条件信任她的人品外,从不会有额外的奢望和请求。看似理想主义,实际上难得且真实,作为后妃在后宫,很难不迷失自我,她的一根筋(康熙说叫:独断,我爆笑三分钟)反而让她保持了初心,为敢爱敢恨的林镖头点赞。宜妃有家族、孩子,暗里说她会有牵绊,家族还犯过事,但她分的清是非、拎得清轻重、能把我分寸,是真正做到懂他的人,所以康熙对她的爱也许自己都没意识到,已经上升到心灵的依赖了。至于林本章做的,看似是去救一个人,谈不上“心系苍生”,但像法印说的“做就是了”,你细品法师傅这句话,难道不妙?
最后要说的就是无论康、林、宜,或者是大家不喜欢的袅袅,喜欢的翠姑,更多的人物,不要看他怎么说的,怎么想到,多看看他怎么做的就是了,所谓“论迹不论心”就是如此!
好吧,啰啰嗦嗦一大通,就是这么强行挽尊,实在是怕没人看、不在意这些点,我说不出,憋!死!如有不对,欢迎大家指正、探讨!哈哈~当然还有别的伏笔、细节,留待知己们去发掘!我的构想是全文写完,修改好,打印成册,附上人物番外,还有《初入宫闱》增补版,《围场旧事》等等别的小文一起送给一直支持我的知己们~
茶叶记番外(四十九)
ps:放假了,心情愉悦,灵感突突往外冒。前一阵可是怎么逼自己就是出不来,昨天一下咔咔5000字,这一章将近8000字了,虽然更新慢,但每一次都诚意满满哦!不内耗 写给喜欢、支持的人看,么么哒~欢迎点赞、推荐、留言讨论剧情哦,写到这里存不存在下一章,啥时候更新,全靠大家给的动力啦,么么哒too~
四十九 运筹帷幄
杏花烟雨中,林风儿的身影从窗框里快速消失
康熙得不到回应,默不作声
“爷,可要暗卫们追上娘娘,暗中保护?”
“不必了,朕也想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是怎么想的。”
“可娘娘就这么冲出去……”魏珠声音减弱
“她就这么个性子,禀性难移。”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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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运筹帷幄
杏花烟雨中,林风儿的身影从窗框里快速消失
康熙得不到回应,默不作声
“爷,可要暗卫们追上娘娘,暗中保护?”
“不必了,朕也想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是怎么想的。”
“可娘娘就这么冲出去……”魏珠声音减弱
“她就这么个性子,禀性难移。”
他回身又坐在榻椅上,握着折扇,沉沉开口道:“叫人查查,她方才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
“是!”
魏珠吩咐下去,再回来却见康熙握着扇柄,闭眼凝神,苍玉扳指代出一抹阴碧的光,照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似乎还透着抹病色。魏珠皱起眉头,想起方才林风儿袖口那缕缕血红,正欲关切询问,康熙嘴里喃喃又吐出一句:“禀性难移……”
“爷,您说什么?”
“魏珠,你为朕暗伏后宫、前朝多年,阅人无数,你说一个人会忽然改变性情、本心吗?”
“爷,奴才只是个奴才,只知顺应主子心意,时移世易,凡事灵活变通,才能当好差事。”
康熙抬起眼眸,定睛一看,眼前之人,不是三德子,更不是法印,哪里又会吐露什么真心真性的话。想想自己也是可笑,真让袅袅说对了,于准一走,自己身边就更没可信、可用之人了,抛句真话下去,滑不溜丢地就顺着流走了。
他正在心头冷笑,魏珠又补充道:“不过……爷,老奴幼年未入宫时在街头学过首打油诗,还记得这么两句‘吾富有钱时,妇儿看我好。吾若脱衣裳,与吾叠袍袄。’老奴小时候跟着唱,并不知道什么意思。如今到了这把年纪,方知‘吾若无钱时,妇儿皆去我’的道理。想必人经历了大事大情,身边的人会变,自己更是会变的。”
“呵呵”康熙右手握扇,扇柄敲在左手手掌上,啪啪作响,似在肯定魏珠的话,让他面色一喜,随即又听康熙道:“可不就是‘吾富有钱’闹出的事嘛!”言语冷出了冰。
“行宫这两日可有动向?”
“老奴方才正欲禀此事。一应贡品覃八爷都散得极好,奴才也查出是谁添补了那许多华贵、奢靡的物件。”
魏珠递上信笺,康熙点点桌案,示意魏珠放上,却不着急打开,面上平静如水:“内务府的事,不用看,朕也知道。”
“倒不是明相……”
“他老谋深算,岂会如此沉不住性子!申斥之后,虚张声势,曲意逢迎,思虑不全,是朕那好大儿会做的事……”
“可连着延禧宫?”
“倒是断了来往!”
“有娘舅提点,他还有些长进。”
“只有给崔姑娘的‘相思木’送进了府里,怕是会被人查到行踪。此外……送过去那日,府里也生了风波,不大太平。”
魏珠话说得委婉,可康熙知道这风波定是骇浪
“哦?”
“崔姑娘和沁嫔娘娘有些口角,伤了和气……”
康熙无奈一笑,摆手不想再听,这样的事他听得多、见得多,妇孺之争,和稀泥也就过去了。谁知魏珠又说道:
“沁嫔娘娘打开大门要走,本也没什么。行宫宅子本就闹中取静,为的便是隐人耳目,闹得再大,也无人在意。只是宅子斜对面那茶楼一向是江宁遛鸟之行处,谁知那日娘娘方迈出几步,暗卫便发现其中一位常来遛鸟的大爷忽然丢下了鸟笼,不见了踪影……”
魏珠没有再说下去,康熙已然了然胸间。
“爱鸟之人岂会丢了鸟笼,哼,还怕被人查到行踪?这行踪人家从来就没丢过。可是与那落回汁子有关?”
“怕是!”
“人已醒了,大门洞开,是不是告诉外头的人,此计败落,府中无人了?”
“万岁明鉴!”
“嘿!倒是朕小瞧了沁嫔,更小瞧了延禧宫!”
“另外……”
“还有?”
“您在黑道的线人,很是得力!辗转数遭,终于查到您在江宁连遭行刺,暗杀组织是接了谁人的密令悬赏,他已将信传回了府上。”
“哼”康熙冷笑更峻:“他倒是个有用的,不像小九养的废物……”旋即面色一沉,紧张问道:“可是太子?”
“不是!”
康熙缓缓叹出一口浊气,神色缓和了些。
河图徐徐展开,黄河夺淮后,淮河本就水患频繁。支流众多,加之连日来的大雨使得淮河决堤,洪水泛滥,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深夜,大帐内灯火昏昧,治河官员盯着河图,对照古籍思索、笔录,已入四更。
一束微光漏下,雨夜里一只眼睛紧盯账内官员一举一动良久。
几日来,眼见官兵以征丁修堤的名义,盘剥百姓、逼死良民,富户给钱就能逃掉服役,被冲毁良田、屋舍的老百姓却要被州、府、县下来的兵吏层层吸血,一家里即使死得只剩八旬老翁和蓬头稚子,也要被赶到坝上做最苦最累的活,吃得不知是哪来弄来旧年霉米煮的稀水儿,累得几天几夜、不眠不休手上身上全是被抽打的血痂,坝上每日里运上沙石的车,回程运下来就是满满的尸体,触目惊心。
这日终于从舒服的县府衙门下来个主管水利的大臣,假模假样在坝外五里搭了大帐。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纵容属下欺压、奴役百姓,懒政治理水患,自己又是如何克扣了修坝筑堤的粮食、抚恤,进了自己的腰包。原想拳脚先教训他一顿,再拿了他的官印、账本去皇上面前称述所见一切,夜深人静、官兵惫懒,本是她动手的好时候,却见这人也算勤勉,虽无一道政令,但不吃不喝、不闻不言,只浸在水志河图里,倒让眼睛的主人有些佩服,但他许是纸上谈兵、许是沽名钓誉,总之没有能力捍卫良善,便是迂阔、无能,只是倒也不用她费一番拳脚,拿了他的账本和官印呈圣便可,想到这,和着夜风黑衣人掀开帐帘一角,一记飞镖,打灭了烛火。
账内忽然漆黑,帐中之人却未太过惊慌,只直觉有异,于是屏息凝神,不再发出声响。风声过后,帐内一片诡异的宁静。
来人心中反而慌乱起来,本想直取桌上在烛火中看好位置的官印,却不想撞到桌角,发出一声闷响。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听到异动,官员没有呼唤账外守兵,反而压低声音说道。
忽感喉头冰凉,金属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震。
他微笑着,并不睁开眼睛,神情淡然:“壮士功夫了得,深夜来访、雨疏风骤若想杀我,早该动手,可是治水异士,特来相助于某?”
“是你?”
于准也是大骇,怎么是个女的?
又觉喉头一松,来人点燃近前一根白烛。
“娘娘?”
两人均未想到是对方,脑中千回百转,惊异片刻后,相视一笑。
于准先开口道:“娘娘行踪诡秘、一身夜行打扮,仿佛不是来做客的。”
“大人封疆大吏,衣袂不沾尘泥,似乎也不是能治水的。”
于准见她无意瞟了眼撞她的桌椅,似乎是冲着桌上之物来的,猜到她欲使些不大光明的手法,结果漏了怯,本想调侃她两句,听到她不落下风的讽刺,心中是既苦涩、无奈又有些好笑、亲近,这日皱了这许久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朗声大笑。
林风儿在这笑里为行迹败漏红了脸,但想到自己前来的目的,抬头硬气道:“你可知官兵借征丁修堤,盘剥乡里、鱼肉百姓。坝上水粮、沙石均被人掉包,以次充好。每日修堤累死之人无数,却无一钱财抚恤家小,你身为治水重臣,还好意思坦然而立,率性而笑?”
“知道。”
“你岂可懒政不管?”
于准并不回答,沉思一会儿,严肃道:“娘娘,可是万岁让您来的?”
“不是!”
“臣是!”
林风儿一愣,脑中又是一番千回百转,忽然眉目一展,嗤笑自己愚钝,叹了口气道:“我和他,可没你们君臣的默契。”
原来于准忤逆、违背圣意是假,被康熙明斥暗调,来治淮河水患、人祸是真。
亏得袅袅雨中维护之情,自己卧榻旁敲之切,原是他君臣二人早藏了乾坤。
连日大雨、黄河夺淮,万岁既在江宁,又怎能真陷儿女情长里,而不心系江宁苍生?
他是料定了天灾,耳闻了人祸,早有了算计。
于准听得林风儿如是说,知聪慧如她,定是猜到其中原委,于是试探问道:“您……是自己查来的?微臣斗胆问一句,缘起何事?万岁爷可知?”
林风儿皱着眉头,不知从何说起。
于准又急切道:“您入行宫所图之事可办妥了?”
“你放心!”林风儿斜睨了他一眼,语气冷下来:“他不会再留江宁,也不会……舍不下我!”
“如此,臣便可安心行事了!”他答得妥帖,林风儿心中还是不免染了霜雪。
袅袅到底是年轻了,怎知她以为的于准对自己百般维护,甚至不惜忤逆君上,不过是在为林风儿接近皇上铺路,他是想借自己之口,断了皇上私情私心之念,让自己劝他万以天下、皇权为重罢了。
至于万岁允与不允,做与不做,他都可全身而退。
因为他知道,没有人比林风儿铸成的霜剑更能斩断万岁情丝。
到底他是人臣,家族累世为官,儿女情长在心里本就是最轻的东西。
而她林风儿也知道,于准能看轻,那万岁就只会比他更会谋算、运筹。岂会为了个女人,处置朝廷重臣、自己的左膀右臂,他不会相信于准真敢觊觎皇妃,这是对自己的自信,更是对于准的了解。朝堂数十载,他们才是一类人。
只是他们这类人,是女人眼中的深情要,自己心中的天下大义也要,世间称颂的真血肉、真性情好男儿的名声还要,如此,才觉得自己不枉活这一遭。
想清楚这关窍,林风儿冷笑一声,心中黯然一片。
“可娘娘,您怎会查到水患之事,您说的万岁爷会舍得下你,可江宁已然风声鹤唳、杀机四伏,万岁怎会不派人保护,让您一人四处闯荡查事?”
“我身边……似乎是有双眼睛,可我不知道是不是他的。”
于准更加糊涂:“您可是本要偷了我的官印、账本去面圣述罪?”
“……是”
“微臣料您此趟查案怕是义气所为,不曾料想周全。”
“是!”
“咱们去行宫的步步您都算好了,若此番查出了因果,您就不怕露了您的秉性?让万岁爷有所怀疑?”
“于准……”她语气艰涩:“我没有你们的本事,步步都能断情绝爱得算好。你说的,我怕……可在他身边,我更怕……我已然摔破了罐子,以议储来断他的情。可我内心惶恐,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在他身边时时刻刻心都在抖,怕他看出什么,更怕我会反悔……”
“如此微臣便明白了,您查的事微臣不问缘由,但定会助您!只是万岁听了您的话到底是何意思,微臣还得再入行宫探探,以免夜长梦多。您不敢多待也是对的,毕竟您的病就会露了马脚。我入竹林,早于魏珠先见钱大夫,就是想问明白您的后招,他告诉我,丸药里的落回只能麻痹您病征三五日的功夫。”
“说来也是奇怪……”林风儿垂眸,滑落一滴清泪,继而又说道:“我倒是许多日没发病了……说不定哪一日闭上眼,就醒不过来了。”
“娘娘……”
“于准,事我一定要查。不过说到死,我有一遗愿求你,你可否帮忙?”
“微臣万死不辞!”
“皇上生性多情、风流,袅袅才情纵横又清绝秀雅,两人情意相投也是有的。可今日知你君臣二人暗度陈仓后,我隐隐觉得这事儿并不像我想的这般简单。只怕我一入府,就坏了圣上的谋算,也许万岁就是想让他身边京城那些人埋伏的暗线知道,他沉迷声色、不愿回去,痴情名妓、荒废朝政,而我的忽然出现,就让袅袅的作为无用了,还白白累了她的前途、名声。”她捏紧桌沿、指节发白,深深叹了口气。
“看来娘娘才是这世间最了解圣上的人。若是如此……”于准沉思一阵道:“圣上也是怕娘娘成为他们的众矢之的,才不让他们发现您在江宁。只不过咱们这步于准不觉有错,江宁事态变化万千,迟则生变,于准只怕护不住万岁。况太皇太后生前有旨,不愿皇上与诸位阿哥闹到父子相残的局面。咱们只有让他回京,才能不让皇子们有可趁之机,保住皇家的体面。”
“你是觉得皇权之争,牺牲一个……或是几个女人不算什么?”
“……”
“也对,是我妇人之仁。我想万岁若真心疼她,又不那样爱她,也不会让她白纸一样的孤女去那四堵宫墙里,被人嚼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下,那么事了之后,还请……”
于准打断她:“娘娘真觉得崔姑娘是张白纸?”
“或许是她为了自己执念而做的选择,或许她有娘娘未见过的一面,或许万岁看到的她,是心思细密,有保护自己能力甚至在后宫搏杀的能力的人呢?”
于准想起那日在竹林,袅袅为冯援竖起空粪冢的情景。她也许以为来的是康熙,那么他一定以为份冢是林风儿为冯援所立。还有他们的对话,她的仇恨是那样的深,他甚至想过她是不是要行刺万岁。如此复杂的人,怎会是张白纸?眼见得她入行宫之种种,以他惯有的思维,便脱口而出这一番“或许”。
林风儿只觉一阵胆寒,无论袅袅是怎样的人,她听这样的话也算看清了于准,无论是肯定自己入行宫这步棋也好,堵自己此后要说的话也好,他确实是个深知自己目的人,然而,她还想最后一试……
“无论如何,事了之后,我不愿她继续行差踏错,更不愿她要在后宫搏杀,那么,还请你照顾她余生。”
“臣愿肝脑涂地,待之如妹,保袅袅姑娘一世安康。”
“妹妹?只是妹妹?”
那夜的雨大的出奇,她在层层芭蕉后,听着袅袅对于准的声声控诉,同为女人如何听不出其中的情意?也想过她与皇上又算什么,当时她在雨里踟蹰了许久,有许多的不明白,现在是终于都懂了。
可眼前这男人却始终不想懂。
“……微臣有罪”于准跪下身“是臣高攀,崔姑娘……是服侍过皇上的女人,怎可是微臣的妹妹。”
“哼,于准啊……你是个好臣子,也是个大俗人。”
林风儿斜眼望着下跪的于准,觉得自己可笑,好郎君是戏里才有的……
黑夜另一边
“与一个女人为难,哪还有天潢贵胄——九贝子的气派。”
麻袋里滴出淅淅沥沥的血迹在泥泞里留下一道痕迹
“你一个二姓家奴,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寻来我面前放肆?”胤禟用绢帕擦干净红玉髓扳指上的血迹,维持着表面的体面,然而他早已在这几日苦觅中穷途末路,愈发色厉内荏,眼中布满了殷红的血丝。
“听说您在江宁地界广撒金银,成了富户巨商们的财神,那覃某可不是要来讨备羹,沾沾爷的福气!毕竟咱们可以老辈子的旧交情!”
覃八行了个满人的福身礼,他甩袖背身不肯受礼。
奈何手下出去探事的去了一大半,一院子人本就舟车辛苦,那栓在角落来不及处理的疯女人还大闹了一通,等收拾停当,又闯进这么个不速之客,他身边十几个高手都不敌他七八下招数。等扯下面罩,他发现竟是覃八,实在气不过自己掏了一爪过去,谁知覃八未出兵器,只一个闪身,使他一拳落空,打在桩上,手上沁出血迹,败了气势。
此刻身边竟无一人可用,听他这么一说,属实气恼,大骂道:
“休攀交情!秦先生没你这样的逆子!”
“我那便宜老爹也没想到教出您这样的乱臣贼子!”他不怒反笑,轻描淡写的回击道
胤禟回身又出一拳,覃八抬手一套太极功法将他拳力回旋在自己手心,轻轻一推,他被推在地上。
“九爷莫动手!莫动手!这话赶话的,您怎么也不问问我来的目的就这样冲动,伤了您的千金之躯,覃某有十个脑袋也赔不起啊!”
“你……”他眼中闪出一抹冷厉的光,想起与齐义白里的一番对话,试探道:“你竟敢对我动手,定是有了什么大倚仗!”
“我的倚仗自然是您!”他向地上的胤禟伸出手,扶他起来,胤禟也不推辞,起来后甩甩衣袖,依旧不屑的样子,道:“已是这般田地,你小子还跟我攀什么交情,绕什么圈子,有话不妨直说!”
覃八咧开没有门牙的嘴,讨好道:“我一向都说咱们九爷是最有龙兴之地爽快之气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您也是天下最清楚我覃八底细的。当年他秦道然也是绍兴师爷出生,书香传家,在江南颇有名望,被当今圣上看中,教导您儒家汉学、仁义礼乐。可惜早年国孝家孝时与位江南女子有过段风流韵事,有了我这么个私生子……”
“你一青楼女子所出,还不知谁是你乌龟老爹,休再败坏秦先生名声!当年老三搬出礼法,摆你出来,让秦先生羞愤而去,我遭阿玛痛斥,逼死师傅而有口难辩。谁知你两面三刀,又因利背叛老三,投靠了明珠一脉,此刻还敢在我面前提这桩旧事?”
他血色双眸颜色更深,似要喷出火来,怒目瞪着覃八
“莫恼!莫恼!我这不是遭了报应,被明相、大爷赶到这山长水远的地界儿了吗?他二人还阴我一手,派了个弃子冯援与我鹬蚌相争、处处为难,只等我们相执至死,好除了双患。我现在只落得个过街老鼠,处处不得安生的下场。”
“与我何干?据我所知,那冯援不是已为你背锅赴死了吗?莫非你还想做三姓家奴?”胤禟始终不知他是何用意,更隐隐担忧他背后有人。
“您既知他身死,那此行怕是更知龙行秦淮,江南气象的吧?”
见他终于提到要处,胤禟反而不答话了,半眯着凤眼,只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虽在今春潜龙江宁之治中隐遁,但手中粮、药、盐、妓行当均被抄没,龙在淮水,久不离去,我如暗夜之魅,不敢露面,捉襟见肘,困顿难继,实在是你那父、兄不给我条活路。覃某知九爷您黑白两道,正便寻龙迹,不如您不计了小的前嫌,让小的替您效力一回。”
“你是说,你知道……”胤禟伸手指天:“在哪?”
覃八笑得谄媚:“自然知道!”
胤禟愈发警觉:“知道又如何?告诉我,你有什么好处?要我信你,除非秦先生死而复生!”
“老匹夫不会死而复生,但您身为皇子,不顾非诏不得离京的祖训,疾驰千里至江南,所为何事?既您不怕鱼死网破,小的好处嘛……自然是与您心意相通的。”
“到底什么意思?”
“助您……”覃八也伸手指天,又在喉痛比了个掌刀切过的手势,邪邪一笑,道:“覃某只求储君江宁一役后,保我后半生偏居一隅、安稳富贵。”他屈身下拜,行了个跪叩大礼,意思再明白不过。
谁知胤禟猛出一脚,狠狠踢在他脑门上,力道之大,踹得他眼冒金星、头昏脑涨。
“放肆!你是撺掇我弑君夺位?”
“爷,您……”覃八抱着淤血的右眼不解的望着胤禟
“在爷没找到刀剑前,你快滚!爷只当没见过你!”说着他竟真的四处找起兵刃来,覃八只好鼠窜而逃,跳到房头,却又探身回来,朝院里喊道:“爷,小的只想问句,错在何处?”
他不知自己此番推演谋算,字字在理。因果前程,句句肺腑。做小伏低,言辞恳切,为何没估对他的心思。
一记利箭射向房檐,覃八夺路而逃,却听耳边风声带过,是九爷的声音:
“我只想知道,林风儿在哪……”
行宫帷幔之中,看不真切康熙的样子。只隐隐瞧见卧榻中一道清瘦的影子,撑着半个身子侧躺着。
里头传来琵琶拨奏之声,宫淳、商清、角润、变徵悲凉、羽声冰冷,于准虽也听过袅袅的乐声,但今日的曲音似乎妙不在技上,更似有疗愈之力。他本急急而来,却在半曲之中,渐感疲乏不再、燥郁渐无,于是久久不愿出言,破坏了曲意。
曲终,传来康熙慵懒之声:“此曲如何?”
“此琵琶,稀世罕见!”
弦鸣似群雁悲鸣,一双素手擦过细弦,无力滑落。康熙伸手托住琴颈,抬头之间一双秀目剪水,半点朱唇含怒,他轻笑一声,顿解其意,也不点破,只朗声问道:
“你不在堤坝治水,无诏来此,所为何事?”
“万岁,宜妃娘娘日前寻来坝上。查得水患中人祸诸事相告,微臣整理至此笺之中,特来呈与圣上。”
“起来吧”
帷幔掀开一角,于准恭敬起身,不经意一撇,只见康熙半敞着寝衣,胸口汗湿了一片,微微闪出莹润光泽,他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多看。
“于大人,为何只赞名琴相思木,不评袅袅曲中诉?”
于准沉默不语,手中信笺被抽走,他仍觉举起的手在颤抖,屈身将头压得更低。
屋中静得可怕,他只能听见信笺细微的翻动声和自己剧烈的心跳之音。
“她怎知你在淮河治水?”
“娘娘不知,还以为臣是久治淮水而不力的贪官,欲偷了臣的账本和官印,向您告发了臣呢。”
“呵呵”康熙轻笑几声,随即又重重咳了一阵。
“万岁?”
“无碍!那她为何不自己来述所见所闻,要你来?”
“娘娘在找人,但微臣翻了所记河工名册上,并无此人。娘娘此刻还在堤坝上亲寻着。”
“糊涂啊,河工均是男人,堤坝上怎会有那妇人。亏得她这样一番功夫,倒是替你查到了淮水人祸。”
一阵沉默,于准道:“一切皆在圣上运筹帷幄之中。您既知道娘娘行踪,所为何事,要寻何人,微臣以为,江宁不宁,还是让娘娘随行圣驾为妥。寻人之事,交给下面的人即可。”
“随她去吧,就是捅出天大的篓子,有朕替她兜着。”
“是!”
“只是像个无头苍蝇似的,终究是误事。她既在你那,你便引她去一处吧。”康旭遂朗声道:“魏珠!”
魏珠走近屋来,递给于准一张字条,上书:赨盏药庐
“让她带上钱老大夫,别告诉她,是朕说的。”
“是!”
魏珠看了看于准,没有退下的意思
“还有事要禀?”
“没有”“有”二人同时答道
魏珠跪下,也呈上一封密函。袅袅掀幔接过,一眼也不曾扫向于准,于准自知无趣,回到:“那微臣告退了!”
“不为见朕,竟为了见她?”里面传来康熙一声质问,于准不解停住。
“可是密谋要……”随即帷幔内传来一阵剧烈咳嗽之声,于准、魏珠皆赶紧跪下,齐声大呼:“万岁保重!”
“啊”又听袅袅一声惊呼“我去叫小钱大夫!”
袅袅手被拉住,康熙清了清嗓子,道:“你们退下吧!”
于魏二人对视一眼,面色凝重,退出屋外。
屋内点起一柱线香,门窗皆被轻轻关上
“就是这几丈屋内,也不是密不透风的。”
ps:猜猜林姐要找的是什么人?埋的雷找到了不?这一章权谋很多,注定是大家不爱看的吧?没办法,至少我写得很过瘾,“就是捅出天大的篓子,有朕替她兜着”有没有超甜的~哈哈哈,前面的包袱这一章也抖落了许多,希望你看得也过瘾,记得点推荐,让更多人看到哦
茶叶记番外(四十八)
ps:消极更文中,阅读量和点赞、推荐似乎都不如前,我知道原因,虽然埋下了许多包袱,但是似乎康风的情感已经趋向圆满,所以文章地内驱力不足了,不过我叩问内心,其实他们从不是因为性格,情感才分崩离析,且行且看吧~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下一章,但愿我专注文章,少内耗文章以外的事~
(四十八)安身立命
“朕知道惠妃和你说过话,但一直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原来是这些……”
“您知道?所以三德子、法印留您在这,先行回宫,有这个原因?”
“是……风儿,朕不想瞒你。她……”康熙扶住额头,艰涩开口道:“惠妃在前朝后宫根基颇深,你去弥勒院一路是她找人放出的消息,她把咱们素走的行经路线、出入时辰都查了个清楚,放在黑...
ps:消极更文中,阅读量和点赞、推荐似乎都不如前,我知道原因,虽然埋下了许多包袱,但是似乎康风的情感已经趋向圆满,所以文章地内驱力不足了,不过我叩问内心,其实他们从不是因为性格,情感才分崩离析,且行且看吧~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下一章,但愿我专注文章,少内耗文章以外的事~
(四十八)安身立命
“朕知道惠妃和你说过话,但一直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原来是这些……”
“您知道?所以三德子、法印留您在这,先行回宫,有这个原因?”
“是……风儿,朕不想瞒你。她……”康熙扶住额头,艰涩开口道:“惠妃在前朝后宫根基颇深,你去弥勒院一路是她找人放出的消息,她把咱们素走的行经路线、出入时辰都查了个清楚,放在黑道的消息只传你是富户爱妾,覃八原也只想勒点儿银子,不曾想……”
康熙说不下去,满眼心疼看着林风儿。
林风儿却觉得他的声音忽近忽远,看着他嘴唇在动,却不知他说的是什么,不肯相信他说的意思,问道:“是惠妃设计我,害我被人绑架?”
康熙嗫嚅嘴唇,叹了口气,答道:“是!”
这简简单单一个字,却如千万根利箭齐射而来,一颗本就满是疮洞的心仿佛掉入了千年冰窖,寒霜钻进她身体的每个毛孔里,让她觉得全身发抖,她张着嘴想说什么,说不出。瞪着眼想流泪,流不出。只一声嘶吠般的吼叫,推开康熙,栽倒在地上。
从前她以为一切都是巧合,被绑架、被染疫、被下毒,全是天意弄人,却原来最开始就是被人算计的,到今天才知始作俑者是惠妃,那么多苦难和屈辱,全落在她身上,她究竟做错了什么?难道只因为眼前这个男人,对她的偏爱吗?
她好恨啊,却不知能不能,该不该恨眼前这个人……
康熙看她眼神里的绝望和痛苦,如何能不心痛,他走过去,像那日她在覃八讥讽下崩溃般,上前抱住她。却不想她是那样用力推开他,抖若筛粒般往后退,后腰抵到窗棂上,还似毫无察觉般,摇着头抗拒他。
“别过来!我求你!别过来!”
“风儿”
“为什么!为什么!”
她闭着眼,仰天大喘,随意挽起的发带被吹散,江风不解意,千丝万重飞,康熙觉得她此刻就像只破碎的蝴蝶,随时要离他而去,再顾不得她抗拒的动作,一个踏步,左右抵挡,运功破了她的气力,拉回窗边摇摇欲坠的她。
谁知她被拥在怀里,却一味踢打,带了功劲的拳头哐哐砸向他的胸口,只砸得他五脏俱震,饶是真气护着也憋出了一头冷汗。
林风儿却只沉浸在自己的悲痛里,大喊道:“我进宫错了吗?我害过她们吗?这劳什子的宠爱是我要的吗?为什么要一次次害我?我犯了什么错?她既说我不会有孩子,我还有什么本事会威胁到她?诛我的心,我都当做听不见,到了江宁与你海棠春胡闹一场,我还自欺欺人缠着钱大夫开‘避子汤’,我为了什么?我不过就是想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我能有自己孩子,你更不是图我没有依仗才和我一起,我不相信,不相信啊……”
她终于眼里有了泪,若瀑布般漱漱直扑下来
“我希望,我没有离开冷宫,没有被她们忌惮。我没有不能生,你不是对我无情。我没有去弥勒院,没有被人绑架。我没有为了逃出去,染了癔症。我没有来江宁,没有放不下你。我没有这一身的痛,更没有爱过你!没有!没有!”
她从前想不通,听了康熙的话才明白,不是不该出宫,走弥勒院那遭,而是她一出冷宫,那张铺天大网就已为她布下。惠妃入她庄宜院何止是为诛心,更为探她脾性,知她落入歹人手里,决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是没有活路的。才设下这样一招借刀杀人,她若真死了,才叫有口难辩、永不瞑目啊!
她全身颤抖,眼底恨意更深,她不是圣人,没有办法原谅,她咬牙看着康熙。
“你既知道真相,又自诩为明君,可处置了她?”
“朕……”
“是我不该这么问,我应该沽名钓誉去理解、去原谅,去当一切都没发生,一切都不在乎,像个圣人一样忍人所不能忍、容人所不能容,一次次退步、一次次妥协,才是你的贤妃爱妾,才配在你身边,对吧?”
没有办法再压抑自己的情绪,滔天的怒火直向这将所有单纯、明媚吞噬、扭曲的紫禁城所有者倾倒。她哭着怒吼,全无理智的在康熙怀里不断挣扎,捶打,哪里还是那个冰冷、独断、清醒的林风儿,只像街面上永远得不到冰糖葫芦的小女孩,即使再疯、再恼,也得不到命运地垂怜、爱护,原以为康熙是拯救她出苦海的大罗金仙,却不想让她跌入了更加黑暗的深渊,这深渊甚至是金碧辉煌的,让她下坠的同时,还要欺骗自己,马上就要苦到头了,她怎能不恨、不怨,怎能原谅这些人,怎能还妥帖、端庄的任由欺辱。
而她这状若疯魔的情绪在康熙眼里却是好的,至少她现在是有人可以发泄的,而不是孤立无援、苦海无头,到江宁这些日子,他从许多旁人那知道,她一直都在压抑自己的情绪,因为哭、闹都没有用,所以许多的事她都是自己扛的。若是知道坦白这些事,能让她找到个出口,他怕是早就说了。所以,他愿意做她心里无状的支点,愿意做她发泄的出口,让她可以吐出心中那口气。
谁知她的拳头越捏越紧,紧得指甲嵌进掌肉里,一拳又下,终于,康熙凝在胸口的真气被破,喷出口鲜血来。
血如滚浆滴落在他领口,也瞬间浇灭林风儿的怒火,她动作停滞,失神看着眼前人,不再动作。
康熙嘴角带着血,扯起抹微笑,满不在乎擦了擦嘴角。
林风儿只觉那血不仅烫在她眼里,更烫在她的心口,颤抖着唤道:“皇上”
这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她捧着他的头,一遍遍擦拭着血迹,这血是她造成的,何异于利刃在她心口取的血,她闭上眼睛,额头抵到他的下巴上,再说不出一句。
“从前朕以为给你个家,让你不在漂泊,有人依靠就是对你好,也以为朕的宠爱能够时时护着你,可朕会老、去死,会有看不到、听不着、力不从心的时候,不知道你在宫里,是这样的难,也许最开始,就是错的,朕就不该把你囚在宫里,到底,是朕自私了。”
他颓然慢慢推开她,自己在宽椅上坐下,眼里、话里全是落寞。
“啪”
账本摔在下跪之人脸上。
百里挑一的红鬃骏马,不复神采。跪身趴着,不停地响鼻子,一声声的,使这不停磕头地彪形大汉更加紧张,身型止不住的颤抖。
男子一身玄色窄袖缎袍,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朱红白玉腰带上,挂着白玉玲珑腰佩,衣着华贵,气度逼人,只一身尘埃染着,市井之中,倒也不打眼。但他唇干舌燥,面黄筋突,一路疲惫,再生起这样大的气来,就更显色厉,只这一抬手摔下账本的动作,已叫身后诸人跪倒一片,更别说眼前之人。
“齐义白里,平日里我不瞧你做的帐,你就当爷看不懂,好糊弄?如今正事不提,以为抹匀了一万两,做出来哥漂亮账面就能哄得爷开心,饶了你?”
“爷,爷!小的不敢,小的不敢!您……您一路奔波,先喝点茶,解解渴,容小的慢慢说。”大汉跪着不敢抬头,却拍拍手,院中帘后走出一女子,袅袅娜娜,端茶送来。
男子倒也没拒绝,正要接茶,那女子微微欠身,冲他抬起了头。
只见她薄粉敷面,姿容冶丽,于这聒噪烦扰之中恰似道清泉幽幽流下,饶是他阅女无数,心头也不免颤动。神色不过眨眼地缓和,眉峰便又骤然聚拢,将手中茶杯摔在地上。
那马儿本就又累又渴,被破碎的茶杯一吓,立刻站起来,蹬开前蹄,溅起许多飞土,男子身后随从连忙去扯缰绳,那马儿却更加激动,仿佛是要使尽最后的力气,横冲直撞,男子不得不也慌乱退后好几步,马儿被拽得失了方向,冲着院中一棵大树猛地撞去,树叶漱漱而下,马儿嘶吼一声,倒在一旁,不能动弹。
男子嫌恶地挥手弹去肩上一片残叶,他手下一人便走到马前,捂住马儿的双眼,利刃划颈而过,手狠刀快,不叫马儿再出一声的响儿,便血溅数尺黄土。
女子哪看过这样的情景,望着只清理身上污浊,却眼也不抬,如此漠视生命的男人,满脸惊恐。
大汉是见过许多世面的,此时也吓得不敢出声,只将头埋得更低,血顺着泥土流到他跪着的脚边,他也不敢移动一步。
“你别告诉爷,爷的一万两银子就是花这女人身上了!她值这个价?你在关外辛辛苦苦收参,跋山涉水地运来江南,再买了上好的绫罗千万里地运回盛京卖给那些山货,能赚几个钱?如今是觉得银子好赚了?”
“爷!爷!齐义白里祖上跟着太祖征战各部,却没能从龙入关,要不是佐领大人,我那阿玛怕是早饿死在山里了,哪还有小的。给小的取名白里,也是提醒小的时刻不忘郭络罗家的恩情。到小的这辈,要不是爷您给小的指了贡参这条明路,小的也收不到龙兴之地最好的山参,也……”
男子狠厉眼神射向这无脑地什么话都敢往外蹦的齐义白里,他赶紧住了口。
又找补道:“这女子本不值什么,只是小的给爷备下的江南美物之一,原想着路过京城,到府上一并孝敬了您,谁知您要来江宁,小的赶紧调转回来,在此恭候着你!您看不上她,是她没福气,丢江里喂鱼也就是了!”
“孝敬我的?哼,莫怪爷没提醒你,这样小家子气,就是你留着也是个祸害!”
那女子缩在墙角,埋着头发抖,显然是吓坏了,竟还胡言乱语起来:“去京城!京城!别杀我!别杀我!”
“如今爷费这样大一通气儿,你一句正话没有,瞧着你也是爷的祸害,就骑着那马儿去阎王殿报道罢!”
男子甩甩衣袖,大步便走。身后随从又提起那把还带着血的利刃朝他过来,齐义白里赶紧大叫道:“查到了!查到了一些!”
“讲!”
“那些贡品,都送到了不同的府邸,有走水路的、官道的,甚至有些散着散着流到富户大家里的,也不知怎的就在市面上流通起来,小的,小的实在不知哪处是您要找的宅子!”
“流通?那钱都到哪去了?谁是幕后卖家?这样大一笔货物进了江宁地界,商会总要登记吧?”
“商会也查了、问了。从前大宗的粮呀、茶呀、药啊都有管事的,可也不知开春起了什么风波,江宁这些老会长竟都被两江总督于大人查没了家底,说他们与秦淮十二坊的冯爷勾结,行了欺行霸市、鱼肉百姓的罪过,统统问了罪。”
“哼!说是奇了,几个人在江宁找不到也就算了,这样多、这样贵重的贡品在江宁也隐遁无踪,查无痕迹了……以他他的手段,倒也合理!”男子心中暗叹:阿玛呀,阿玛!枉我疾驰千里,跑坏这十好几匹千里良驹,您竟是连蛛丝马迹也不叫我知道。
“可……”男子忽的握紧拳头:“要毁尸灭迹抹去那些贡品容易。什么人,能让这些物品流通?有人为他添补了那许多贡品,是讨好也罢、累名也罢,明珠之流早在江宁窥事埋线,不用如我这般用贡品查迹,可谁又能助他借力化力,遁形无踪呢?”
“爷,九爷!”齐义白里唤他几声,胤禟依旧小声嘀咕,沉浸在这许多思索里,只这一结不通,便不知如何行事了。
齐义白里也不知听没听清他所言之事,此时见唤不应他,又瞥了眼已浸满马血的袍子,提高声调道:“小的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通各行门道,晓各业辛密,是黑白两道、京城、江宁都说的上话的,来江宁的行商走客,更没有不拜他码头的,要是他的手笔,倒也说得通了。”
“谁?”
“可此人已失踪多日,无人知其行踪。这也只是小的胡乱猜的。”
“谁?!”
“覃八!”
胤禟诧异,眉头锁得更深,摇了摇头道:“二姓家奴,若说他被诓来行刺我还信上几分。我要找的人怎么会用这样一个不忠不义的臭虫?”
“……”
“第二宗,叫你查江湖上最近可有暗杀组织在江宁地头行事的,你可查到了?”
“爷,爷……”大汉不自觉的跪退几步:“小的就是个商人,只图些钱财,这杀人越货的门路,小的……小的也没走过呀”他为难地擦了擦头上的汗,猝不及防的一脚,踹在他下巴上
“你行商的门路也未打探得清,爷我要你还有何用?”
江风又起,船上林风儿替康熙换下染血的衣裳,清理地上的点滴血迹血迹,康熙将血衣扔进江水里,远望江水,缓缓开口:
“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朕向你保证,宫里、京城,绝不会有人再害你。朕以自己的性命起誓,余生定护你周全、顺遂……如意。”
“好!”林风儿转身便走
“等等”
康熙未想到她如此干脆,赶忙出口,林风儿喜极含泪,停下脚步却未回头。
久久地,也未听他再说什么,她有些失望,正欲提步,却觉颈后酥酥痒痒。红绳一抽,她贴身挂在胸前的小玉串被康熙握在掌心。
她再回头,康熙却望向窗外不再看她。
“走吧……”他极力忍耐,吐字艰涩。
“还我!”
“你说‘人死之后的哀思不过是安慰了活着的人,物件也永远只是个死物。怜悯死者,不如怜取生者’。你未死,我也还活着,从此你在夜雨江湖,朕在紫禁之巅。所系之物就是这串珠串了,那于朕,它便不是死物。”
“风儿走后,您再凄凄惶惶、浑浑噩噩,身心无所凭、魂魄无所依拖着圣君的名头继续行进四十年、一百年、万万岁吗?”
“……”
“风儿只愿未曾在江宁与您相见……”
“朕来江宁头一夜,听了首小曲,至今难忘。词说:
‘青莲与水 多相见 山川羡羡
莺啼燕语 浓情连 你我念念’”
他扼腕扶额,痴笑摆手道:“还说这些干什么……”
林风儿想起,他甫来江宁时,他们就前后街的住着,却缘悭一面、未得相见。只钱家爷孙知道,他们为人所迫,未戳穿也未阻碍,那会儿她与钱大夫深夜谈心,钱大夫问她,可有想过回宫。
她说:
“我负了他的生离,总好过将来他放不下的死别好。”
“大概。。。更怕我不配。当初眼见得他为一个叫撒蓉儿的姑娘,肝肠寸断,风儿也替他难过,既钦佩又。。。羡慕。”
如今她确定自己就是那曲中人,便更不忍心他肝肠寸断、魂魄无依
“皇上……”
“您说,在宫里您会老、会累,会护不住我,难道在宫外,您看不到的地方,风儿就会无虞?不能与您厮守,风儿又怎会如意?”
“你可以隐姓埋名。在宫里,你就是他们眼前的靶子。不在宫里,朕的山河那样大,总有一处会是你的家……”
林风儿从身后揽住他的腰,将头紧紧靠着他的背,不让他再说下去,康熙只好任由她靠着,不再说下去,胸口、喉头的血腥久久难以咽下,再说,他怕回头,更怕难以回头
林风儿的心却在这沉默里,坚硬起来。真的能回头吗?拖着她的棺材回头吧!
自己要走的路,越是因为他对自己的深情,才越发要坚韧走下去,“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无论生死,她只有不是他的“相思之人”这一条路,于是,她暗暗打定主意,心如磐石。嘴里、眼里却还要装出柔情、轻松来缓解此刻的气氛,于是她开口道:
“那您介意风儿轻信了她的挑拨,对您寒心了吗?”
“不,风儿!”他见林风儿这么问,回转过身赶忙说道:“后来,你不也衣不解带照顾了朕几天几夜?朕应该早些清楚。”
林风儿抹掉腮边的热泪,冲他倔强笑了笑。
“总是被你几句冷话骗了。”康熙回过味来,哪知脸上哪还有方才的落寞、疏离,不禁摇头苦笑:“现在,又用这滚热的套话来诓朕。”
“您舍不得、放不下我,才会被风儿诓住”她食指掐在拇指指腹,怕自己露了馅,赶紧又扑进他的怀里,一滴眼泪滑过他胸前四合如意云纹刺绣上,无影无踪。
“那风儿除了长得好看,性格又不好,脾气也不好,不会弹琴解闷,不懂烧菜做饭,不是您的解语花,更不是您的贤内助,如今我倒是放下生不生孩子了,您几十个孩子想来也不指着我生,那风儿就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值得您喜欢的了?””
饶是康熙再难过,也被她这番自夸逗地哈哈大笑,破了气势,掐着她的脸道:“哪里好看了?”仔细端详着,道:“我看,也就这样!说得朕只贪慕美色,喜欢的是个全无内在的妖妃似的,怪不得大娘也说,有钱老爷不指着你生,光看模样就抱着笑了。这般还不如说朕和你一起,是图省事呢!”
“省事了吗?我看您觉得风儿是个麻烦来着!”
“是挺麻烦的!瞧把朕捶的,若是让旁人见了那染血的衣裳,定要治你个五马分尸、千刀万剐的罪过。”
“风儿不怕酷刑,子胥沉江,比干剖心,只怕累了您圣君的名声。”
“沽名钓誉四十年,夏桀、商纣、周厉、胡亥各个比这劳什子的圣君活得松快、自在,是不是?”
他回抱着林风儿,紧紧地,语气中似乎还有些委屈:“朕多怕你刚才真的就走了!”
“你都赶我了……”
“真让你走,朕也得安排好一路护送的人马,日后粮钱的用度,安身立命的地界儿,闲事消遣的玩意儿……”
“好了好了!再说死后棺材的用料都备下了,这哪里是走。”
“走不了!”
林风儿脸一红:“风儿方才……也一直等您留呢!”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似乎都在用平日里的斗嘴语气宽慰对方。
可这劲儿怎会真就过去,康熙看到她眼底的血红就未消失,如此说,康熙心中隐隐有些察觉什么,又听林风儿道:
“再说了,即便风儿是妖妃,您也不是昏君啊!您留在江宁并不是为了风儿,是为了皇子之乱,对吗?”
她眼神严肃,认真望着康熙。
“光阴须臾,不说这些好吗?”
“风儿想通了,不要须臾,只想与您天长地久,一时一刻也不分开……”她更紧抱住康熙,他的颈窝有让她最安心、最温暖的味道,让她可以说出最放肆的话,也不叫他看出破绽,可是她不得不推开他,妥帖跪下身去。
“您会累、会老,胤祺虽敦厚,却不是您属意继承大统的皇子,庇护不了风儿。风儿是您的弃妃,说回宫就回宫,哪能如儿戏一般简单?身份的悬殊并不会因为您一旨诏书就消失,况您调查了惠妃的事,那么风儿在宫里只会数敌更多,风儿即便回宫,也会因被您褫夺过封号,又不清不楚在宫外数月,被风言风语裹挟,无法立命安身,更加为人轻贱,受曾经十倍、百倍的苦。风儿不是放下所受之苦的仇,但知道您要平衡内廷外朝,怕动一发而牵全身。更知您不是放过了这些人,是需要更稳妥的时机去处置他们。风儿若要真回宫,就得要个长久、稳定的依靠,一个可以在将来真正给风儿体面的依靠。”
“什么?”康熙有些不可置信,这话是从她嘴里说出的,怔怔看着她血红的双眼。
这是恨吗?她何时学得跟旁人一样,将仇、怨、功、利裹在甜言蜜语里,包在情爱缠绵里,他见得太多,此时只恨自己一眼便可识出,她竟是为了这才和他回宫?
他不敢置信,凝视着她的眼睛,似乎觉得她有些陌生。
“皇上,您心中可有属意继承大统的皇子?风儿知道问您这话是僭越了,可风儿经这一番磨难,全是你我身份错配而至,望您怜惜风儿,给风儿个归处。”
字字句句皆是实话,但仍让康熙百感交集。
她心思单纯、良善,从来赤诚一片,即使与自己龃龉,也从未在皇权前低下头颅,傲气也磊落,他看惯皇家尔虞我诈后,在心底最为珍视的,便是她心有大义、内有风骨,如今……
他难以置信,更心上蒙霜,面色阴寒
“奴婢知您复立太子,乃是无奈之举,大阿哥胤禔又有这样歹毒的母妃,风儿只想问,九阿哥胤禟可有机会?”
还未等康熙回答,耳听忽听船外传来一阵喧嚣,整齐有素的脚步声响起,二人皆是一惊,康熙走到窗边,见一队人马黑衣帷帽向此船行来,为首的魏珠见到康熙的身影,赶紧领着众人整齐跪拜。
“爷,老奴有事要禀。”
“上船回话。”
康熙摇扇坐于宽椅上,魏珠行了大礼,一行人鸦雀无声,守在船外,却不见他回话,林风儿站在康熙左侧,蹙了蹙眉头,欠身道:“杏花甚美,奴婢去岸边瞧瞧。”
“别走远了。”
魏珠垂目恭送林风儿,就在她经过身侧之时,瞥见她袖口一抹血迹,林风儿似有察觉,眼神不禁瞥向康熙嘴角,康熙迅速抬手擦了擦嘴角,却是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林风儿下船之后再望,却见船窗、船门都悄无声息一一紧闭,知自己若再望便是罪过了。
驱退了几个要跟着保护的黑衣人,只漫无目的地的走着,思忖着自己方才问出的话,想想,她经历了如此多的算计和苦难,想要公道、想要依靠,甚至要恨、要报仇,与他眼中,也是在情在理的,但,他一定想不通,自己怎可触他底限,那与后宫那些有背景、有皇子的妃子有何区别,无异于驾他在情与权间炙烤,她便不是他眼中再特殊的一个……
她想得深了,未看脚下,踢中一颗大大的石子,方才回过神来,忽听村口大吵大叫……
“谁敢拦我?让开!”
一群黑衣人却不敢与林风儿真的动手,船门被打开。
“既是要来,便如他的愿!朕倒要看看他还敢如何狂悖。”
舱中二人正说在热头,未想到林风儿冲了进来,康熙脸上一阵阴晴不定,也不知她听到多少,却见她也不望康熙,只冲到里间卧房里,拿了荷包和佩剑,便又要出去。
“风儿,你这是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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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叶记番外(四十七)
ps:本来加扣掉的有一万一千字了,后来觉得后面一段有些残酷,既然是五一福利,当然要让大家看些开心、甜蜜的!虽然最近阅读数据不好,但是又有几个新朋友很认真的阅读、互动,真的很开心,强扭的瓜不甜,但桃花不语,下自成蹊的感觉真好!多多点赞、推荐、互动哦~扣掉的已更新在老地方
茶叶记番外(四十七) 双栖共一身
“你哭了?”
床板另一侧,阴影中看不清林风儿的脸,雨大风响,她抖动的肩膀也看不真切
“回行宫后,我就走。”
“去哪儿?”
“何必知道。”
“是啊,你不在朕身边,那么在柳边在梅边,朕……都不知道的好,免得别人也知道了。”他说的缓慢,哽咽着压下心中的波涛
林风儿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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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叶记番外(四十七) 双栖共一身
“你哭了?”
床板另一侧,阴影中看不清林风儿的脸,雨大风响,她抖动的肩膀也看不真切
“回行宫后,我就走。”
“去哪儿?”
“何必知道。”
“是啊,你不在朕身边,那么在柳边在梅边,朕……都不知道的好,免得别人也知道了。”他说的缓慢,哽咽着压下心中的波涛
林风儿站起身子,床板失了平衡翻向一侧,垫床的砖块倒了,床是彻底不能用了。
本就脆弱的油灯,因着康熙跌坐的风势,也灭了,屋内一片漆黑。
帘布后传来婶子含糊的问话:“怎么了?”
“啊,没事,您睡吧!吵着您了!”康熙扶着腰摸索着站起来
那边嘀咕了一阵,渐传来方才那般的雷鼾。
里屋二人能感受到黑暗中彼此的呼吸、心跳,难过和悲伤,可谁都没先开口,长久长久的缄默着……
一道闪电劈天而过,照亮了屋内的片刻,林风儿捂着胸口,满头冷汗,咬着唇,满脸痛苦。
轰隆雷声破天而响,屋内一切照旧,林风儿终于被康熙拥在怀里,靠在康熙身上,急促的呼吸打在他的脖子上。
他紧紧地抱着她,似乎只有这样彼此相拥才能平复内心的激荡
他不敢问原因,只感受着她的难受。直到她呼吸渐渐平顺,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好些了吗?”
他恨自己说出方才那些话,让她这般的身心折磨。可又嫌自己说的不够,林风儿那样的倔强和独断,即使此刻心里的疼都变成了身上的了,她怕也是不会轻易改变主意的,于是,他又咬牙开口道:
“你可以再嫁……”
甫一出口,他便觉后悔,低眉看着她的脸,额上那印痕就在他唇边,他忍不住吻了又吻。怪自己怎么又在心软、自私,讲这些以退为进。
接下来的战若她在身边,她的伤痛只会更多、更密,他又怎么舍她再成为别人威胁、逼迫自己的棋子,绝不能让她在卷入前朝后宫的政治风波,再受离宫这一遭的委屈。
林风儿抬头望着他,他要说什么?他又在做什么?她弄不明白。
眼中的泪光在暗夜中晶莹闪动,一抹唇色更是惹人心醉。
“这……是方才咬的?这样殷红”康熙指腹摩挲在她两瓣香唇上,那醉人的红那样夺目,一时竟让他思虑停滞,心中疑窦丛生。
林风儿摇了摇头,也诧异康熙为何莫名其妙说到她的唇色。
中蛊之后她身体许多的变化,她自己都不甚了解。
钱大夫说,用了落回作辅药的那丸子,可麻痹心绪,到底能撑三天还是五天不发作,他也料不准,不过其他几味都性猛质烈,服用后不过是饮鸩止渴,药力散后,身体怕更难撑住了。她进园子后,也渐发觉皇上在躲着她,心中焦急,怕蛊毒发作,一直极力压制自己的心绪,不让自己大悲大喜,可几日过了,反而觉得身子松快了些,只方才听了那话,实在难过的紧,发了作,可似乎比以往疼痛要轻许多,康熙也似没看出什么异样,只以为她是太难过了。
此刻他说自己,唇色殷红,她才意识到,如每次痛过之后,如期而至的那些变化。
浑身逐渐滚烫,灼得骨头酥软没有力气,心里似乎育了只虫,啃咬四肢百骸,要往骨头里钻。虫子一离,心便坍了好大一个洞,怎样的填都填不满。小腹更为明显,会忽的一暖,即使双腿锁着,也会汩汩涌出热流。
(扣掉一大段,懂的都懂)
大雁南飞,驼铃叮当,天边红霞似血,入秋之后,天气很少像今日这般闷热,驼马都饥渴的长大嘴巴。商队停下脚,轻车熟路找到了水源。
“到下游去饮驼儿、马儿,待会儿大姐们要在这浣布的!”
“商主,这不是还没人吗?”
“瞧这石头溜光水滑,暮色已西,说话就要到了!”
果然,那边传来阵阵喧闹,两三个妇人端着木盆嬉笑着走来
“妹子,今年又来了啊!”
“大姐,您这年可好啊?”
“好!好!妹子,你也挺好吧,瞧着商队又多了人口,从西边回来的?”
“是啊,收了些香料、美玉,这次准备往江南走!”
“江南好啊!人都说那儿的姑娘水灵,和你一样,跟朵花儿似的!”
“风吹日晒的,哪还是花啊!到处飘呗。”
“长成棵替别人遮风挡雨的大树,也挺好!瞧着你商队的姑娘越来越多了!”
“像您一样扎根发芽,枝繁叶茂才好!二小子到了上学堂的年纪了吧?”
“是啊,二小子比大小子聪明,就是太调皮,先生休沐,也不知到哪儿野去了”
忽然,远处跑来个半大小子,急吼吼地朝这边喊,身后还跟着几个跑得慢的
“郭婶,郭婶,不好啦,你家老二跑后山去了!”
一妇人见了,赶紧跑过去,狠抽了前边这个跑得快的小子一个大耳光子
“你个败家子!准是你们又到后山前边的林子里摘果子吃去了!小心老黄头放狗咬死你们!”
那小子被抽的眼冒金星,郭婶还是逮着后面的小子才问清楚
“我们偷不到老黄头的果子,你家老二说后山有片柿子林,我们都不敢去,他骂我们孬,叫我们在山下等他,去去就回,可好几个时辰过了,太阳快落山了,还不见他人!”
“你们怎么现在才说,后山树那样深,林那样密,还有悬崖、野狼,往死了打,不叫你们去,你们还敢去!”
妇人又抽了这小子一个巴掌,旁边妇人拉拉她的一角,只见郭婶子听了她的话,越发急了,眼圈一红,盆子哐当掉在地上,往后山的方向跑去。
妇人把儿子往前一搡:“还愣着,叫你爹去!通知村里的壮劳力,记得带上些火把。”
说着也丢了木盆,几个妇人都去追那郭婶了
“商主,商主!”
后头管事叫了几声,领头的女商主才回过神来
“咱们再不走,今晚就赶不上住驿站了!”
“走什么走,赶紧帮着找人,快给我取出盏琉璃灯来,夜里怕是要起风下雨的!”
……
山路湿滑,天黑树高,女人走了一会儿,远处的人声越来越远,她恍惚了好一会儿,心中才感害怕。想往回走,可越急越慌,脚下一滑,跌落山坡,脚也崴伤了。一时痛得站不起来,她急中生智,慢挪到一背风的大石后面,想着保存体力,天亮了再行事,幸而还带了些干粮。
她掏出干粮,忽然不知从哪窜出个东西,抢了她手上的吃食,她吓得惊叫,但久在江湖,还是立马镇静过来,定睛一看,大声问道:
“你是郭婶家的二小子?”
“你……是谁?”那小子打量着她不同于农家的衣着,啃了口布袋里的大饼,眼神全是戒备。
女人瞧着他满身满脸的泥垢,可见也是在这山里迷路,翻腾了许久,心下不忍,道:
“你娘的朋友,来找你的!”
小子看了眼琉璃灯盏,又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笑话,我可没见过我娘有你这号朋友,你那玩意儿哪来的,拿来给我瞧瞧!”他指了指精巧的琉璃灯。
“难怪你娘说你又皮又聪明,胆子还这样大,抢我吃的不算,还要我东西,小心你娘揭你的皮”
女人心里暗忖:这人小鬼大的,非得说些厉害的才能治住他,眼下他们一个饿一个瘸,也不知怎么离开这地方。
“我娘可疼我了,自从哥哥过继,弟弟死了后,我娘就没打过我,骂都没骂过我一句,我看你就不是好人!这面皮,保不准是个拍花子,专哄小孩的!十里八村好几个孩子,都被你这种好面皮的女人抓去了,没回来!”
“嘿,你!”女人生气了,瘸着腿,往他那边走了几步
“你别过来!”二小子边往后退,还边在地上捡石子扔,平坦之处,山风又大,女子站住脚,怕被打道,更怕风一过,一溜烟他又不见了。
“坏女人!你别过来”
谁知二小子还往后退,忽然也不怎的,他身子一晃,没了身影。女人赶紧跑过来看,原来是他身后是处悬崖,夜黑风高,他没瞧见,栽了下去,还好他拽住藤蔓,才不至于完全掉下去。
女子伸手去拽他,他却还倔强,只抓藤蔓,不拉女子的手
“你快拉住我!别犟!”
二小子脸都憋红了,也不回答,怕泄了气,就抓不住了。女子往前扑腾,却怎么也够不着,自己半个身子都扑在外面了。
忽然,天边滚滚云雷,眼见着就要下雨,她也不知郭婶那样和善、可亲的姐姐,怎么就生出个这样的犟种,于是说道:
“你抓着我,我保准不卖你,给你好吃好喝的,再把你哥哥接回来,我保证!”
二小子不为所动,不作声。
“好了好了!我告诉郭婶,你是迷了路,没抢我东西,也没拿石头扔我,不让你娘失望,可以了吧?”
那小子也不知是被说动,还是实在坚持不住了,真就抓住她的手,她赶紧使力,却不想一道惊雷打下,不偏不倚,打在藤蔓上,女子本能一缩手,就在快要把二小子捞上来,他往上一蹬时,忽然没了支撑,二小子整个身体落了下去。女子惊愕不已,却还没来得及反应,又见一个身影,毫不犹豫扑下了山崖。
是去抓他吗?女子赶紧匍到悬崖边凑过去救
“郭婶!”
万丈深谷,哪还救得上。只听扑通两声,二人皆丧命崖底。
云雾遮挡,她不知空中使劲扑腾的郭婶,是不是如愿垫在二小子身下
却在一道闪电中,清晰地看到崖下紧盯着她的那张脸。
竟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她惊魂未定又不可置信,忽然,那身体里窜出道影子,飞快的向崖上的她扑来
“还我儿命来!”
“不!不!”
她站不起身,只在崖边坐着往后退
“是你推他下山崖!”
“我没有!”
“你为何要松手!为何不救他!”
“我……”
“他是我的命啊!”
“不是这样的!”
“你好狠的心!”
“不!”
林风儿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浸透衣裳,她立起身子,眼前仿佛还有她那张脸。
是她,是宜妃!她是在怪自己吗?怪她没有救二小子?
这梦实在是太真实,她从未做过如此清晰地梦,只觉魂魄震颤,心神激荡。
恍惚间昨日那蓑笠老者的话犹在耳边:“老九驰来江宁,万事保重!”
她握紧双手,指缝都出了汗水,濡湿了翠虬团芍药纹的罗衾。
可饶是她这样大的动静,似乎身侧的康熙还在浅眠,只嘤咛了两声,不曾睁眼。
林风儿擦了擦额上细汗,怕他发现端倪,于是,系好锦缎月白色胸衣,套上玄白交叠的三涧裙,又扯了件单薄罩衫,胡乱披着,步履艰难走到窗边,坐在宽椅上,撑着窗棂。
窗外,风急浪大,船依旧停在渡口,索性雨停许久了。
他们在清晨告别了大婶,到船上洗漱休整后,又是好一番没来由的缠绵,只搅得二人困倦不已,睡到现在,林风儿探身看了看天色,烟波浩渺,实在瞧不出是午后还是申酉。
想来就羞人,把人家的房子弄成那样就算了,船上这样大的浪摇着,直叫她腰酸腿颤,方才抓着床帏才站起来,撇了眼床上的人,心中埋怨:还说自己老呢,哪需要什么鹿血酒?
又咬唇暗骂自己,还怪他不知警醒,怨袅袅害他没有节制,原来自己才是最无忌的。
饶是身体再不适、面上再发烫,她的心思却在江上的冷风中,又迷在方才那惊魂一梦里,眼前仿佛又出现,崖底的面庞忽的清晰那一瞬。
她差点儿就要说出,身上有病,回不去了,是老九害的了吧?
那与她亲手推胤禟下悬崖又有什么区别?
天上的宜妃怎会原谅她,皇上又会有多寒心?
还有,那蓑笠老者是谁,他的话可信吗?
若是老九知道自己在皇上身边,难道不会担心自己告诉皇上这一切吗?
那么,他会怎么做?
思绪万千,条条线线翻搅在一起,叫她即使在冷风中也无法镇静。
温暖的怀抱忽然笼在身后,温热的鼻息也贴在了她的发畔,却还没等她反应,整个身躯就压在她身上,若不是窗棂撑着,她怕要掉到水里。
“这就受不住了?”
“您……”手肘往后推:“别这样!”
还是覆压在她身上,她前倾半靠在窗棂上,若是有船路过,可又有得羞了。想要挣脱,却听他低沉轻语道
“去木兰围场等朕,收拾好旧山河,就来接你。”
林风儿沉默不语,背后覆压的力量又重了些,似乎不容她拒绝
“春天万物萌生,潜滋薄发。夏天蓬勃生长,烁玉流金。秋天就是收获果实,虎壮鹿肥,金灿灿的季节了,是不是?放心,朕不会让你等太久。”
他扳过她的身子,把她困于木壁于自己胸膛之间,垂眸望着她。
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别说拒绝,似乎连呼吸都不容她畅顺,只越贴越紧。
“三爷,您知道的,风儿永远结不出果实,对不对?”
冬日午后,阳光刺眼,却不温煦。
“宜妃妹妹,好久不见”
惠妃款步迈进庄宜院,二人行了半蹲礼,林风儿有些诧异,幽幽扑来的檀香味让她想了许久,才记起这是那位潜心礼佛,不爱露面的惠妃,她身份尊贵,又有封了郡王的皇长子在膝下,按理说,即使她们位份相当,也是她要向这位姐姐行屈身礼的,而不是半蹲互相打个招呼,宫人们见了,怕是又要嘲讽她出身山野,不懂礼数了,可这也不是她在意的,而是自己从未和惠妃打过交道,她忽然到访,一时之间,她不知说什么才好。
“小桃红,奉茶!姐姐请坐。”
二人在榻上坐好,惠妃手中掐动一串老料的小叶紫檀佛珠,金星饱满,油润细腻,一看就是温养许久的指掌常物,反而显得比那些穿金戴银的妃子们气质更加贵重。
林风儿看着那串禅意悠然的珠子不觉入了神
“妹妹喜欢?”
惠妃随着她的目光,浅笑道:“妹妹眉宇俊秀,顾盼灵慧,一看就是个有慧根的。予你,也算结个佛缘。”
惠妃递予她,她连忙摆手
“妹妹只是瞧着精巧,失礼让姐姐见笑了,又怎敢夺姐姐所好?”
惠妃一坐下就瞥见妆台前的那串南海夜明珠,晶莹水润,无光生辉,竟就这样随意摆放着,听了这话,只觉更加讽刺。
“是我唐突了,妹妹的东西才最是稀罕、精巧的,怎会看的上我这粗物?”
林风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库房里摆来的珍奇珠宝、物件还来不及收,惠妃就来了,如此倒真成了她显摆了,赶紧解释道:“成妃姐姐今日大寿,我是想着选些好东西当贺礼,才胡乱摆出来,您瞧,门口好几盒子,都是备下的。姐姐来了正好,可与我一同前去。”
“姐姐正是这个意思!可巧儿,妹妹要给成妃送礼,路上姐姐正好也碰了队给妹妹送礼的。”
说着几个宫人抬来食盒、宝格、锦箱、绫罗布匹、美酒玉树数件,林风儿渐皱起眉头,望着小桃红,小桃红神色也是一紧,眼里有些伤感,凑到林风儿耳边,小声道:“五爷前些日子寿辰,是万岁爷替您……”
她一摆手,小桃红止住话,惠妃笑了笑,也不管她主仆二人悄声说了什么,亲切笑道:“老五这孩子,可是比大阿哥孝顺。自己寿辰的回礼,竟是比本宫寿辰大阿哥送的还多,看着平时敦厚,又不爱言语,却是个顶细心的孩子。”
小桃红撇嘴暗忖:从前宜主儿还在那会儿,惠妃也是个爱占高枝儿的。只是后来大病一场,才心性突变、礼佛静养,看似不再理宫中之事。可现在这位宜主子与万岁爷龃龉,去了冷宫大半年,回来不过几日,宫中人人都知,她不知道这所谓的“回礼”就是庄宜院送过去,原封不动又添了几件送回来的就算了,怎猜不到当时主子在冷宫,这礼不是主子送的。也不知道她是真不知,还是故意那话揶揄如今这位心思纯良,又对宫中之事,所知甚少的主子。
她正想着该怎么替主子应对,谁想林风儿只是语气平淡道:“礼不是我送的,我也受不起这回礼,小桃红着人送去乾清宫吧。”
显然惠妃也没料到她这样刚硬,愣了一会儿,又语气轻柔,满是关切道:“妹妹,你是胤祺的母妃,可别寒了孩子的心啊!”
“母妃?”林风儿瞧着她这幅菩萨面容,挑唇一笑:“姐姐,我没有您的福气,没有什么孩子,也不稀罕。”
惠妃神色又是一愣,神色冷下来,知她是个不会场面话的,却不想竟如此直截了当,倒让自己这番“盛情”下不来台,索性也不拐弯抹角,对着伺候自己的人说道:“你们先下去吧。”
林风儿不给自己的人吩咐,只是抿了口茶,庄宜院众人只好看向小桃红,小桃红怕主子受欺负,自然不肯退下,谁知林风儿开口道:“小桃红,把这一屋子东西都拿出去吧,摆着怪闹心的。”
众人只好把要送和送来的礼物都拿了出去,小桃红也退了下去,殿里只剩二位主子。
“妹妹,你是知道什么了?”
林风儿拿着茶盖撇去茶上浮叶,心想:这不请自来,终于是要露出马脚了。知道自己从冷宫出来,就要面对这些,还以为今日的大戏会是在成妃寿宴上,看她们虚情假意、听她们冷嘲热讽,表演一番着急跳脚的戏码,谁知来的竟是这尊累世不出,一鸣惊人的大佛。
“愿闻姐姐一详”她也笑得妥帖
“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妹妹行事,我深居佛堂也有所耳闻,实乃不是一后妃该有所为,受些摧折,也是应当的。”
惠妃也渐直白,林风儿却尤嫌温吞,道:“后妃该如何?”
“侍奉天子、柔顺温恭。受承雨露,以繁皇嗣。”
“如此说来,妹妹确实失责。”
“常人理当奉行,但咱们的天子,不是寻常的皇上,妹妹做得极好!”
“姐姐这么说,妹妹越发不明白了!”
“妹妹不想要皇子?不想胤祺、胤禟在你名下?”
“不想!”
“如此,妹妹无须柔顺温恭,便是万岁最为属意、舒心之人!皇上定是料准了你的脾气,才替你做些劳什子的事,以退为进,叫你收不下他二人的礼!”
明知这话是挑拨,却越听越糊涂,隐隐的不安与猜测,让林风儿心神激荡,握紧了茶盖,她不作声,那边惠妃却放下了珠串,站起身,自顾自说道:
“太子废后,诸子并立。外敌平定,内廷动荡,他不得不复立太子……”
“惠妃姐姐,后宫里原不该说这些!”林风儿赶紧打断她的话
“不该吗?是……那就说说咱们自个儿的家事,一家之主生了几十个孩子,嫡子无德,庶子却各个优秀,文能治水除贪,武能平叛定邦,如此,妹妹你说,谁来继承家主的基业呢?”
“轮不到我来说,姐姐更不该说!”林风儿言语冷峻。
“好,不说以后!那假若现在你是家主,烦吗?看着他们骨肉至亲,天天斗着,气吗?若是我,只恨自己生得太多,才生出这些个烦扰来。是不是?”
她回头看着林风儿,笑得灿烂,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烦了、气了、累了,走不动道了,又躲不过去。”她踱到林风儿身边:“干脆找个不会生养的又没有依仗,更没有心思的在身边伺候,哪怕脾气差点,难以驯服,也能没有后顾之忧,是不是?她作一作、闹一闹,哄着她、惯着她,自己一把年纪也能感觉年轻了一回不是?”
她尖尖的护甲滑过林风儿满是水灵、赤诚的脸颊,看着她眼中的光彩在她的话里一点点呆滞。
先宜妃去后,惠妃料理后宫,势力遍布后宫。现如今记录彤史的女官,又是她那拉氏的族人,她若想知道自己一年月事也不过一二,想来也是容易的。
那些年风里雨里,寒霜冻雪受过、骄阳烈日晒过,斧钺钩叉练着、峭壁深涧趟着,为了报仇、为了练武,她不曾爱惜过这副小女儿娇弱的身体。
后来进了宫,太医也为她请过脉,想来皇上也是知道的,宫里就更没有不透风的墙了。
只是她从未求过有自己的孩子,也不愿往那处深想,却不想被惠妃四处挖寻,此刻用这桩事,来诛她的心。
那日,她久久的,久久的,坐在庄宜院里,没有去成妃的寿宴……
春夜轻舟上,他说,若我死了,会有人将真相大白予天下,他寄予厚望的儿子,竟是这样的人,他能放心交予江山?前朝后宫定将大乱!
青衣镇撒府,他说,不必再说,人已然死了。朕放你生路,你偏要寻死路,那生不如死,也只能受着。
冷宫破墙边,她说,江宁有处旧宅,那儿藏着他的秘密,他怎舍轻易死了?
御花园深处,她说,我不愿意。他闭上眼睛,一滴浊泪,打在雪地上,溅起雪沫,她看得分明。
乾清宫病床前,他说,风儿……风儿……别走,别离开朕……半昏半昧间,她封住的心防,又一次破碎。
……
“朕知道惠妃和你说过话,但一直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原来是这些……”
茶叶记番外(四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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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叶记番外(四十六) 各安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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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山新雨,翠湿人衣。莺啼鹭飞,乱红如雨。
三三俩俩的妇人趁着春雨乍歇,急急提着篮子往山里赶。
这是一年中菜地里最“荒芜”的时候,田里更是出不了口粮。江河山林里的虫鱼鸟兽在春天里繁衍生息,猎户渔民也只好藏弓收网。所以春天反而是刨活的农人四季中最难的时节。
勤劳的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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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叶记番外(四十六) 各安天命
空山新雨,翠湿人衣。莺啼鹭飞,乱红如雨。
三三俩俩的妇人趁着春雨乍歇,急急提着篮子往山里赶。
这是一年中菜地里最“荒芜”的时候,田里更是出不了口粮。江河山林里的虫鱼鸟兽在春天里繁衍生息,猎户渔民也只好藏弓收网。所以春天反而是刨活的农人四季中最难的时节。
勤劳的妇女们却总能在艰难时刻,向山林讨到美味。江南雨后的蕨菜、荠菜、香椿、水芹都是山林别样的馈赠,不起眼的随意一株就可能是那东坡笔下的人间至味。山野里,农妇们正低着头、弯着腰仔细寻觅山林里的各种野菜,鞋裤被雨露浸湿,也毫不在意,满载的青绿就是她们最大的成就。
直到日头渐上,篮子提不动时她们才不约而同坐在一处大树下歇脚。
“诶,那边怎么有个汉子?”
“汉子不在田里做活,来山上跟咱们一路?”
“可不是吗!花大姐你瞧花了眼吧,哪有汉子跟咱们一路,不嫌寒碜?”
“你们仔细瞧,是不是,身边还跟着个小娘子,白花花的脸蛋子,细条条的身段子,是他媳妇吧?”
“哟!敢情是个心疼媳妇,帮着做活的!”
“还帮呢!这么俊俏的小娘们,不让山匪头子抢去做压寨夫人,也会被洞里钻出来的小长虫子叼了嫩肉。”
“是啊,他们打蛇棍子也不拿上一根,哪像个做活的样子。尤其那汉子,舍不得弯腰,瞅得见菜?我看就是来添乱的。”
妇人们笑作一团,惊起树梢上几只眯眼打盹的白鹭,响彻了整片山林。
“诶,那些妇人在笑什么,是在笑我们吗?”
“不是我们,是爷您!”
“爷有什么好笑的?”
“都到晌午了,您篮子里还才这么点,她们是笑您偷懒、磨工夫!”
男人望了望女人装了快半个竹篮的收获,不以为意道:“爷我的都是拣最细最嫩的掐,她们是没瞧见。”
他弯腰要再去掐,忽然身形顿住,发出一声闷哼,林风儿赶紧走过去
“怎么了?”
“没,没怎么!泥土滑,闪着腰了,不碍事。”他僵笑着,走动几步,装作无事,继续寻找。
林风儿无奈摇了摇头,冲前头喊道:“您可别逞强!风儿扛不动您!”
“笑话!”
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滑腻的泥土,弯腰细细踅摸来踅摸去,辨着与野草颜色相近的野菜,确实辛苦。林风儿也觉得腰酸,索性放下篮子,靠在块大青石上:“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还想着采得多了,吃不完能换些铜板,这下好,自己的饭食都没着落。”
“起来!”康熙走过来,一把拉起她:“青石寒凉,还有绿苔,没见着?”
“哪个乡下妇人不是累了就席地而坐?是您说要做一天专事农桑的百姓,这会儿子倒讲究起来了!”
林风儿瞧了眼他发白的脸色,心里隐隐有些担心,嘴上却不饶人,面上更是煦如春风,不漏痕迹。
“不是讲究,妇人寒凉伤身,你不知道?”
“又不怀孩子……”林风儿小声嘀咕
“什么?”
“呀!你采的是什么?”她惊呼一声,细看起康熙篮中野菜
“您这是端阳节里趋吉避瘟的艾叶,哪是蒿草啊!”
“什么?这……”他捡起一棵自己篮子里的,又捡起一棵林风儿篮子里的比着看:“这不都一样嘛!”
“哪一样!您这叶杆是白色的,叶片下的绒毛也是长的,和我的不同!”
康熙细对着,愣了半天,手一举道:“艾叶也一样可以吃嘛!朕记得,葛洪的《肘后备急方》里就有述,伤寒时气,温病头痛,壮热脉盛,可以干艾叶三升,水一斗,煮一升,顿服取汗……”
林风儿不说话,静静听着他的大论。
他只好尴尬一笑:“朕原想着找块田去耕又费周章、动静又大,没曾想只是采些春菜都这样的难。”
“皇帝难做,平头老百姓更难,温饱且不易,您还是早些回去坐您的金銮殿吧。”
康熙像是没听见这句,眼睛眺望远方,忽道:“诶,风儿,那边有几株桃花,甚美!朕采来给你瞅瞅。”
挎了半宿的篮子也不要了,欢欣地走向那落英缤纷处。
“挣不到口粮,拈花惹草倒是到哪都会!”
乌云翻滚,白昼瞬时沉如暗夜,轰隆隆的雷自天边滚下,倾盆大雨说下就下。
官道上泥泞非常,跑下好几个从林子里奔来的农人,他们的家就在附近,也走惯了这样的路,所以即使行路艰难,穿着草鞋也健步如飞。
康熙空有一身武功,想运气用轻功点地奔行,奈何鞋重裤湿,不得章法。拽着林风儿,两人跌跌撞撞,越发行得慢。
“风儿,咱们找处农庄歇歇脚吧!”
“爷,咱们都淋得这样湿了,不如一鼓作气回去,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
粗布麻衣穿着,瓢泼大雨浇着,林风儿冻得瑟瑟发抖,康熙瞧着心疼,拽着她就往近处的农户走。
林风儿拧着劲:“爷,瞧着天就黑了,别耽搁了,咱们的船就在渡口,不大远了!”
“这样大的雨,能行船吗?耽搁就耽搁,不急这一会儿!”
康熙拽着她,她偏不走了。
“不是回园,是回宫!爷,您要回宫了!”林风儿喊出来,雨里她的声音在颤抖,康熙在雨里睁不开眼里,只怔怔面对着她,愣了一会儿:“说好了作一天农夫农妇,就是一天,一时一刻都不能少,你答应朕了的!”
“爷,江南虽好但气象万变,风儿求您以天下大局为重,赶紧回宫吧!”
林风儿要下拜,康熙拖住她,替她擦额头上淋漓不断地雨,眼神痴痴的:娘子,雨大伤身,由得为夫再疼疼你一回,好吗?”
他眼圈发红,心中隐痛,却忽然把她推向一边。
自己因着力道也后推了好几步,踉跄撞到路边一棵枣树上,腰上吃痛,两眼一黑,头嗡嗡的响,还好他迅速右掌握爪,掐进树干,才不至滑到。
原来是路中疾驰过来几驾的马车,眼见得差点撞到二人,也丝毫没有慢下来。溅起的水花还是浇得二人一身污泥。
二人还未发火,却听得车上传来脏话,又见驾马的人边奔边回头吼:“想死跳江去,踏成泥倒罢了,搅了爷的皇差有你好死的!”
气势汹汹视人命如草芥,康熙冷眼盯着,胸中郁结起怒火
再瞧另一边,林风儿也险些摔倒,还好有一蓑翁路过,扶了她一把。那老者弯腰驼背,背着好大一只鱼篓,箬笠下看不清他的面容,似乎与林风儿正说着什么,康熙忍痛咬牙走过去,老头只用余光扫了他一眼,就在狂雨中迈着步子走了。
“风儿,你没事吧?”
林风儿望着老者的背影,似乎没有听清康熙的话:“什么?”
“他方才救了你?”
“浅浅扶了一把,风儿已经谢过了。”
“他走路的步子,不简单啊!”
康熙注意到他腿脚上不沾泥水,再想细看,人竟一眨眼就不见了。
林风儿却忽然大叫,看见了康熙后背衣裳被树枝拉了好大一个口子,也不知伤没伤到皮肉。再走怕是不能了,二人只好找户农家避雨。
破败的茅屋里,滴滴答答漏着水,二人只能蜷在屋中尚算干爽的一角。
林风儿替他脱下湿漉、破烂的粗布衣裳,手指抚上他后腰一块,细细查看。
遒劲的皮肉红了一片,幸好没有流血,她有些心疼,手中抹了些菜籽油,大婶说是乡下治擦碰红肿的土方子,最是消肿去痛,眼下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她轻抚细吹,在他腰侧上上下下好一阵忙活,也不知里头还有没有痛处,只把眉头拧得生紧。
他半趴在那块烂木头板上,回身瞧见林风儿神色担忧,似乎是在自责,指尖失了方向在那处打转,打趣道:
“大男人磕碰一点儿有什么要紧,瞧你那手,不知道还以为是在撩拨朕!”
林风儿听了这话,脸唰地红了,也不抹了,握起拳头,锤了把他的后背,啐道:“呸!这个时候了,还开玩笑!”
“什么时候?雨夜茅屋,潺潺如酥,轻衾粗布,枕卿鬓雾,朕觉得,此时此刻最得情趣。”他举着如豆的油灯,照在林风儿一缕垂下的发辫旁,似给她不假修饰的容色上盖了层银辉,更显清丽。康熙嘴角的笑意渐浓,哪又还管的了什么漏雨、污浊,林风儿知他这样,定是无事了,虽又羞又嫌站起了身,心中倒是松快了几分。
“我……我去找大婶讨些针线,给你补补,明日里再这样,可出不了门。”
“咳,不用去!你瞧大婶头上插的木棍,脚下踏的草鞋,就该知道她哪里还有衣服能缝能补,更会有针线。”
康熙捡起自己的衣服想要套上,在这料峭春风里还真有些冷。林风儿此时却定定看着他,歪着头凝视,让他窘了一窘,竟也有些不好意思,心下悸动。
“怎么?没见过朕赤身裸体的样子?瞧稀奇似的看着。”
林风儿戏谑道:“风儿等着您感慨呢!”
“感慨什么?”
“感慨道不平,何以平天下,百姓艰难,吏治沉疴,非得要有一番作为不可之类的呀!”
“你又笑话朕!”
“不是笑话,是绕足顶礼、高山仰止!”
“呵,听着更像讽刺了。”
“风儿从前总驳您兴致,和您抵牾。可是……见不到您意气风发甚至一厢情愿,明知不可为、难为之却还为着对天下苍生的热忱,侃侃而谈的样子,还……挺想的。”
说完她不自觉退后,躲在油灯照不到的地方,缓缓脸上发烫的红,可这巴掌大的地方,康熙只迈半步就可将她环抱,陋室茅屋身子和心仿佛只能贴得这样的近。
她继续说:“从前姐怕出嫁,怕我没人照顾。就说要找就找一个山一样高、海一样深的男子,别人都笑姐说痴话,可姐和我说,她是想找一个山那样坚实,海那样博大的男人,从前风儿不懂,认识您以后,似乎慢慢懂了。”
康熙哈哈哈大笑,炽热的气息似乎都喷在她脸上
“早知道不说了”被他笑得难为情,林风儿恨道
“哈哈哈……难为林镖头,为了让朕坐回那金銮殿,竟说出这样一番奉承的话。”
“您这话说的,心思小的跟个镖手似的。”
“朕以为你倾心许意的就是这小镖手黄三。”
“镖手黄三平不了风儿的家仇,更治不了大清的江山。风儿心中伟岸的夫君,是拥有天下权力,亦有掌控天下能力的皇上。”
康熙皱起眉头,直视她:“你同后宫那些女人一样,只是爱朕的身份,不是爱朕这个人?”
“那您想是什么身份?您这个人,若日日都像今天一样,当个寻常老百姓为三餐奔波,计较小利得失,尺短寸长,您觉得您这个人会比现在可爱?农人也有农人的苦和痛,他们的生活您未必就真过得下去……”
“大婶,您别忙活了,够了够了!快坐下也烤烤衣裳!”
“山里自己捡得细柴,也不值钱,烧就烧了,就是烟大了点。”妇人把一捆湿漉漉的柴抱进屋里,往火上继续放着,康熙的眼睛熏得睁不开,依旧客气说道
“婶子,您家的男人、孩子呢,这样大的雨,还在外面做活吗?”
林风儿替她扒弄柴火,她才闲下一刻来,可听了这话,一时望着窗外的雨,眼神呆愣。
“田都成塘了,哪还有活做。死了,都死了……”
二人颇为诧异
“前年也是这样大的雨,下了三天三夜,孩子他爹被征到河坝上修堤,人就再没回来了。”
“天灾无情”康熙叹了口气:“官府有抚恤,您可以修修这屋子,日子也能舒服些。”
“抚恤?是给了两吊钱,去年发疫,给孩子治病都用了,钱用没了,孩子也没留住。改明这屋子塌了,把我也埋了才算干净。”
“两吊?”康熙反问,林风儿却拉了拉他的手肘,他意识到失语,不再问。
窗外风急雨啸,屋内柴火噼啪,一时间两人都不知该怎么安慰这苦命的大婶。
“嗨,说这个干嘛,乡下谁家日子不是这么过。”大婶先打破沉默:“饿了吧?乡下地方也没什么好招待的,进门就是客,给你们煮些今儿个我才摘了蒿草汤吧,这天吃蒿最是爽快!”
“婶儿,我们身上现下也没带什么,还不知怎么谢您,赶巧今儿个我们夫妻也上山采了蒿草,劳您一块儿煮了,咱们仨都喝。”林风儿赶紧把自己那小半篮递给她,谁知大婶抓了一把,火光中一瞧,哈哈大笑起来,二人均是不解,却听大婶笑道:“蒿是蒿草,不过是臭蒿,苦得牛羊都下不去嘴!”
听完,康熙也笑了,比大婶笑得更大更爽朗,心中嘲笑道:林镖头不是还笑朕吗,说自己在竹林里亲眼见翠姑采了,做了青团给她吃的,绝不会认错,这下出笑话了吧,敢情也是个不懂装懂的。
林风儿本来觉得没什么,被康熙这么一笑,只觉又羞又恼,撇眼看着康熙,康熙怕她真生气了,才憋住笑,样子却比方才更叫她难堪,随即就要起身,康熙忙拉住她,小声道:“朕做不得农夫,看来,你也不是个做的了农妇的!配成一对,妙哉妙哉!”
林风儿忍不住锤他,大婶见这夫妻二人这样大的雨,有家不回,衣服破的破、湿的湿也浑不在意,只顾嘀嘀咕咕打情骂俏,只觉得稀奇,又有些警觉,遂问道:“你们俩一看就不是乡下的,到咱们这林村里来干啥的?”
二人止住了玩笑,康熙赶紧说道:“大婶,我这娘子是有点五谷不分,但我们呐,不是坏人,就是路过想在您这借宿一宿,日后必有重谢。”
“你这汉子这话不是打人脸吗?别人家好几口人挤一个床铺,空不出屋给你们,我老婆子只一个人,住两间房本就空荡,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住一宿不是啥大事,说什么谢不谢的!只是房子破,你们城里的大户人家不嫌弃脏就好!”
“诶,那也是得谢的!我们可不是大户,但即便我们是庄稼人,礼数还是要守的。”康熙还要争,林风儿白了个眼,心里暗想:又来了,没钱就说没钱的话
“庄稼人?庄稼人能有你这样直的背?庄稼人能被这湿柴火呛了?庄稼人能取这么漂亮的媳妇?你这汉子看着年纪也不小了,庄稼汉可是万万娶不了这么年轻的媳妇的!”
林风儿噗嗤笑了,大婶接着道:“我没的说错吧?别看我自己命不好,看人还最准!你啊,一看就不是地里趴活的命!准是能吃十八个菜席面的大老爷!至于这小娘子嘛……”她绕着林风儿转了一圈,尤其夸张的比划、打量了她的下半身,说道:“肯定还没生养,你这屁股不好坐胎哟!”
大婶忽然一顿,似乎意识到自己不该说这些,赶紧找补到:“婆子我啊,平日里常帮着邻里邻居接个生,不是说您不好,调养调养,一定是能生的!”
“婶子,不打紧!”林风儿毫不介意
“要我说,您生的这模样,有钱老爷也不指着您生,光看模样就抱着笑了不是?”大婶话说的是好话,但听着粗俗,瞧着康熙,他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面上被火光一映,也红了,一时间屋里的气氛倒是欢快。
“只是……我说,我这房子就这层布帘子,里屋许久没人住了,又是两块石头架的门板子床,以前我那破小子一个人睡,不老实,翻个身夜里就掉下来了。”她只走四五步,就撩开了那块灰青布帘子。康熙下意识往里边瞅,那哪叫床,摇摇欲坠,不如没有。
“你们两个人嘛……”她住了口
林风儿听出意思,羞得只想钻个地缝,忙说:“我不用睡的!”
“那怎么行,累了这一天!”康熙立马说道
“是啊!”大婶偷笑:“挤挤,别动弹还是能睡的!”
大婶粗枝大条搡了林风儿一把,林风儿愣住了,康熙也渐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脸上讪讪的,又好笑又好气,就在一炷香前,二人还在为她悲苦的命运扼腕难过,这会儿子怎么笑着笑着就说到这了,他呛了口大气,咳嗽不止……
“您说大婶汉子修堤丧命,小儿疫病命丧,似乎对苦难麻木了,谈笑间人生的失意灰飞烟灭,这不就是老百姓过日子的智慧,总能在岁月中慢慢接受所有的不幸……”林风儿如是讲着,康熙却想起甫到这家来与这妇人的对话。
“庄稼人有自己的宿命,您也有自己的天命。风儿入一遭皇宫,渐也看到、体会到您的帝王之苦。可是您登基四十余年,历经种种,不是也如这在苦里如农人一般,找到了自己的活法,您爱体恤民情,微服私访当当小老百姓三五日也就罢了,真要您脱去那一身龙袍,做个任人拿捏股掌、轻贱性命的老百姓,绝不可能。您说风儿五谷不分,您啊,还四体不勤呢!”
“风儿……”康熙瞅了瞅布帘子,做了个嘘声的姿势,索性那边厢已然鼾声如雷,可见这婶子着实是个心宽少思的,但康熙还是尽量压低声音道:“做的一天是一天,什么帝王、皇宫的,为夫此刻只想‘老婆孩子热炕头’!”
“您做百姓时,可不会有下午那样的眼神!”
“什么眼神?”
“撞咱们那辆马车,插的是贡旗,还不是北上是南下,风儿也瞧见了,也生气!”
“什么也瞒不过你!”
“是要运往行宫?”
“嗯……可朕所添之物不过一二,路上却有成百上千之物运送,飞奔疾驰罔顾人命,你可知为何?”
“有人在拉大旗、作虎皮,要将奢靡无度、昏庸残暴的名声扣给您?让你背黑锅!”
“若是为私利,朕可及时处置,算不得大事。他们可是还大张旗鼓称是皇差,朕在江宁,京里、宫里有人知道,可天下人不知。天下的有心人看到贡旗南下,就不会生疑作乱?”
“若是叛党、奸人欲谋逆行刺,您岂不危险?”
“哼,叛党、奸人?怕只怕叛党、奸人是要朕的命,而有些人是要朕的江山!”
“风儿……不明白。可您就更得回京了!”
康熙微睨双眸:“不明白吗?你若不明白怎会逃到江宁?遮不了躲不掉,已然在朕眼前,朕不得不面对了。”
“皇上……”
他垂眸掩去眼中的落寞,抓着林风儿的肩膀,小心翼翼坐在那摇摇欲坠的“床铺”上,让她半个身子都枕在自己身上,如此二人便能躺下了。
“朕说了,作一天农人便是一天,一时一刻都不能少。风儿,与朕……与我当这一天农人,你可如愿了?”
“如愿?不是您说要风儿陪您的吗?”林风儿枕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那样的慢,那样的沉,她心里隐隐害怕,此刻却不想再提方才的事,打破这难得的宁静
“做个寻常农妇不是你的愿望?”
“我?我何时说过?您……记岔了吧”
“那……那是朕的!”
“您说是她的,我也不介意?”
康熙低头看她,乌云髻下,看不清她的神色,他拔下那根木钗,林风儿的万千发丝散乱下来,他用长指细细抚顺。
“她走后,她的愿望便是朕的愿望。从前……她似乎总说,来生要当个农家妇,每天的男耕女织,在田里撒种,在场上碾麦子,在流水上洗那些织得长长的布,生多多的孩子,养多多的鸡、羊……我总装作听不见,想着,若来世她是个农家妇,天下那么多的农家妇,我到哪里去寻她,也恼恨原来今生我给她的一切,在来世都是那样的不珍贵,不如她那平常又普通的小心愿。那么来世,我该怎么去还她呢?若是寻都寻不到,我的来世,又有什么意义,陨散天地间,也就罢了。”
“不,让风儿来找您吧,风儿来世来还您的情,您的来世,便是风儿的意义。”
“你欠朕吗?咱们还有今生呢。”
“您真是小气啊,来世就容不得有风儿了?”
“胡搅蛮缠!”他揪着她一缕发丝,在手中打转,麻麻痒痒搔她脸颊、脖肉
“痒!”她抓住发丝,不让他挠
“风儿,那你说说,你的愿望是什么?”
“开铺子、做老板呀,您知道的。”
“女老板?那倒是好找!”
“不在一处做,走南闯北地做,卖布啦、运镖啦,贩茶啦,什么都做,去多多的地方,看多多的风景,赚多多的钱。”
“还是个财迷。”
“我要用自己钱,救弱女、扶幼孤,再不叫世人看轻了女子。”
“哈哈哈哈……颇有儒商风骨,你说大婶有大婶的宿命,朕有朕的天命,所谓龙生龙,凤生凤,你啊,是大晋商的女儿。”
他点点林风儿的鼻头,笑得温和,林风儿却不说话了
“他耳顺之年痛失幼子,纵有万贯家财,无人……”
“爷!”林风儿语气冰冷,打断他
“好,不想提就不提了……若是有一天你想,朕可成全你的心愿!”
“什么意思?”她立起身子,床猛烈的晃动,险些翻倒
康熙连忙平衡,也立起来,与她一边一坐
“你不愿回宫,朕可以……”
林风儿又截住他的话:“您不想我回去?”
“你出竹林要与朕说的,除了要朕回銮,不就是来和朕告别的吗?你来园里朕避着你……就是想能晚点便晚点。”
“那你呢?你想我回宫吗?”
“朕怎么想,不重要。朕是舍不得你,才在江宁徘徊数日,才要与你做日寻常夫妻,才一时一刻都不能少,才……不重要了。”
泪水漱漱而下,如窗外的雨,如决河倾……
ps:如果你是林风儿,你接着会怎么说呢?
茶叶记番外(四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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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叶记番外(四十五) 关心则乱
黑云翻墨、密雨斜侵。积攒了好几日的闷热终于在一声惊雷后,被瓢泼而下的大雨浇散。巨蟒般的闪电在云层上下穿梭,狂风裹挟着冷雨,一连几个时辰一下下抽打在大地上,没有减弱的势头,阴沉沉的天幕在骤雨中织成了一张硕大无比的网,从云层垂到地面,远处黛色的群山,近处霜青的顽石,湖边的柳,廊前的花皆被笼罩在这张无边的大网里,翻腾、鞭笞,继而破碎、凋零。
本以为江南的雨是“无边丝雨”,谁知也是这样的凶狠、猛烈。
并蒂莲花的绣鞋和月色烟罗的裙摆早已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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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叶记番外(四十五) 关心则乱
黑云翻墨、密雨斜侵。积攒了好几日的闷热终于在一声惊雷后,被瓢泼而下的大雨浇散。巨蟒般的闪电在云层上下穿梭,狂风裹挟着冷雨,一连几个时辰一下下抽打在大地上,没有减弱的势头,阴沉沉的天幕在骤雨中织成了一张硕大无比的网,从云层垂到地面,远处黛色的群山,近处霜青的顽石,湖边的柳,廊前的花皆被笼罩在这张无边的大网里,翻腾、鞭笞,继而破碎、凋零。
本以为江南的雨是“无边丝雨”,谁知也是这样的凶狠、猛烈。
并蒂莲花的绣鞋和月色烟罗的裙摆早已湿透,袅袅替暴雨中跪了许久的于准撑着油纸伞,已有大半个时辰。狂风刮得她柔弱的身子,一个站立不稳,摔倒在水坑里,于准跪行几步捡起伞,替她撑着,要扶她的手缩了回来,同那日在竹林小道上一样,守礼。但看着她溅满污泥的脸,还是大声喊道:“崔小姐,您赶紧回屋吧!于某不值得您这样做!”
“崔小姐……”袅袅自嘲一笑,淹没在雨里。继而大声回应道:“我说过,于大人护袅袅回江宁,一路悉心照料,我为大人撑伞便是还那日恩情,此后再不相欠!”
她浑身浇透,声音发抖,却固执地夺过于准手里的伞,将其大半都遮在于准那边。
“小姐本来就不欠于准什么!若知今日,于准只愿当初没带小姐回江宁!”于准将伞柄推向袅袅,袅袅又固执地推回去,两人一来二去,袅袅经不住力道,又倒在水坑里,伞柄从二人手中滑落,吹得老远,狂风作力,伞面崩裂,飘向夜空。于准懊悔,下意识抓着她的胳膊扶她起来,见她望向自己的眼神,又一次把手收了回去。
袅袅咬牙一啐,自己站起了身,居高临下恨恨望着他。
“于准,我问你!为何不敢扶我?”
“男女授受不亲,况崔小姐现在是……于某方才唐突了!”他抱拳示意
“是什么?”
“……”
“不知我,那你知她吧?你明知道她是皇帝的女人,你岂敢抱她?”袅袅厉声质问
冷雨抽身,话打心头,于准浑身一禁,低头答道:“事出权宜,于某当时只管救人!”
“你的心当真如这话般无愧吗?”
闪电划空,闷雷翻滚,于准沉默不语。
“到现在,你还不知你今日错在哪里!你以为你在大风大雨里跪这一宿,三爷就会饶了你?你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白玉跳珠噼啪打在屋檐上,暖黄的灯光从刚推开半扇的窗棂里漏出来,与外头的凄风冷雨迥然两个世界。
于准察觉到,朝窗叩身下拜,头磕青石,大声喊道:“于准不该非诏擅行,不该藏匿钱大夫,更不该妄图抹去前几日他在城中寻药的痕迹。阳奉阴违,忤逆君意,于准当受死罪!”
“是有人指示你这么做的?”
于准斩钉截铁答道:“不!没有,全是于准一意孤行!”
“好!”袅袅恨他已是生死攸关,还全不顾自己,索性问道:“那钱大夫寻的药中确有落回这味?”
“是,但只是味臣药,作辅用,配药中所占极少!”
“所配何药?”
“不知,钱大夫不肯说。”
“你问不出,可不见得魏珠问不出来,三爷说他是此中好手,你因何横加阻拦?”
“于某怕魏大人心急手狠,钱大夫年迈体弱,受不住逼问,屈打成招,所以赶在他们去竹林之前,想先知道答案,并不是有意阻拦!”
“招什么?招这药本来要害的是什么人吗?”
“崔小姐”于准厉吓道:“不可胡说”
“于准,你好好想想!你说沁嫔娘娘在街上与林风儿乃是偶遇,林风儿断不会有要害她的谋划。那她的谋划是什么?她的谋划是来这园子,万一她要害的是三爷,你岂不万死莫辞?”
“崔小姐!不可妄揣!若说宜主子要害的是三爷,断不可能,微臣愿用性命作保!”
“你为她作保?你的命当真轻贱!皇上说,他要你急去做的事,你都未办妥,你有几条贱命去担她的事?”
袅袅说得切齿,瞥了眼暖窗,还是不忍地蹲下身,雨水声大掩盖了她恳切的提醒:“你若知道什么,快快吐露!不知配制何药,可见过那药?说了也就罢了!”
于准心中波涛翻滚,全然看不见袅袅面容下的真切,更听不到她语气中带的哀求,因为那枚丸药,他确实见过,在广济堂那间房里。
宜主儿吩咐要胭脂水粉打扮时,他看见主儿袖中滑了枚丸药,握在手里,想来就是那药。他知袅袅是提醒他这是自救关键,可他不能说。
几个时辰前不说,现在就更不会说。
所以,于准朗声回复道:“调兵密令已传,只是尚需时日,但决计不会耽误大事!”
袅袅皱眉捏拳,恨他硬如顽石,在他耳边小声继续道:“你以为能瞒过他?什么事可瞒过他?”
于准微微摇头
“如此蠢钝,你的帮,害己更害人,你这个人,便是副毒药!”
起身甩袖而去,徒留于准跪身久拜……
紫金香炉升起水木香,窗边暖榻上残棋已凉
轻纱明灯下,康熙执卷细读,眼神肃穆,听到脚步声渐进,不抬眸子,慢条斯理地道:“去洗洗、换身衣裳吧。”
袅袅咬着嘴唇,甫进房间便感觉到一股暖意,才知浑身浇透,冷雨刺骨,可她顾不上沐浴换衣,跪在康熙身前道:“三爷,袅袅有话要问!”
康熙拿着书,袅袅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空气凝滞,压迫周身。
“袅袅,朕说过,你不必跪着。”
语气温和,却似乎并不想让她问,但她还是要说:“您相信风儿姐姐要害沁嫔吗?”
见她执意如此,康熙放下书,起身负手而立,沉默良久,说道:“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您不是一般的夫君,若您信她害人,那就算只有眼前,毫无动机、毫无证据,您令人去查,她就受人所指,不是也是!”
方才袅袅就知道于准比那茅坑里的石头还臭还硬,若想救他,本就全不在他。只能迂回前进,盼取三爷软肋,让他口风松动。
而她这话让康熙想起的,却是庄宜院旧事。
那夜,撒蓉儿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秀女,所拿凶器不过一只随手而得的花瓶。伤他的不是重击而是溅到的瓷片,他离开时却对风儿说:“她为什么要到庄宜院来伤朕?”。之后他令人去查,久久没有结果,他就没再去过庄宜院。后宫集市,她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事虽未清,万岁爷您心中早有定论。您以为那夜之事宜妃乃是共谋,不单您这么想,宫中之人各个都这么想,奴婢已是有口难辩,事到如今,奴婢不想再辩了。您把这镯子拿走吧,答应我,把我关起来吧。”他当时气恼她故意让自己难堪,却未替她设想过,悠悠众口,已然做实了她的罪名,他的不信,便是割她血肉的刀,无罪于她也是受尽刑法。
“若您不信,就算歹人有千万般证据,她也是无罪的。”袅袅见他愣神,只好继续说道。
原是“信任”远比证据重要,他是皇帝,疑心自保是天性,谁料到就是这样一件他认为查清后,便可证明她清白的小事,竟叫旁人钻到他二人的空子。
他闭上眼睛,仿佛听到风儿那些日子在庄宜院受到的流言蜚语,看到她夜夜独自心酸流泪的模样……
他抿唇不语,久久沉默后,脸色不若方才冷硬,缓缓道:
“原本她在竹林有人护卫,沁嫔在粮铺安分守己,你我二人在这园子,朕步步都有谋划,可如今她走出竹林,点醒沁嫔,走到朕的身边来,打乱了朕的计划,一时叫朕不知如何行进。”
“您不想她来?”
“她来,朕很高兴,她吃醋、她生气,她等朕,她吃朕的饽饽,给朕准备细面,都让朕打心底里温暖、高兴,甚至这两日时不时的,脑子里总冒出一个念头,什么江山社稷,什么皇子王位,他们要争、要抢,朕便给他们,再不要这样苦心算计、步步为营,只与她过余生的日子,逍遥快活便好!”他嘴角漾起温暖的笑意,仿佛沉浸一副午醉醒时,松窗万户,有卿在侧,万千潇洒的画面里,他本来宵衣旰食、夙兴夜寐,这些日子也不觉得累,可直到见到她,见到她对自己的万种柔情,他才觉得自己好累,不想再苦苦撑着了,只想要她。
“您如此说,袅袅便懂了,您从未半分怀疑过风儿姐姐,今日之行事,怕也是为了保护她。”
“她一到朕的身边,就有下毒的矛头指向她,朕不得不防,朕不想叫她身心再受委屈,朕……心疼。”
“袅袅糊涂,早该知道您叫人去查,是故布疑云,让歹人放松!亏我还担心,您留在她院子里,被人看出什么,用琵琶声提醒您!”她缓缓起身,抿唇一笑,颊边梨涡浅浅,小女儿的娇态尽显。
又走到几案旁拨动暖炉里的炭,小盅响起嘶嘶水鸣,想来是温好了。见康熙神色放松,气氛渐缓,她娇俏扬眉,又故作生气道:“看来于准未免好人受冤、您追悔莫及,替她遮着、盖着,是多此一举了!这样迂腐、固执,怎能替您分忧解难,做您的封疆大吏,左膀右臂,活该他跪死!”
嘴里说着骂于准的话,话里却全是提醒康熙切勿因小失大,错冤良臣,希望给个梯子让这位爷就坡下驴,小惩大诫也就是了。
谁知她扯了这半天,落到这句的心思,哪瞒得过这天底下最会谋算人心的爷。康熙听后,回身看着她,不说话,眼神直往她心里钻,让她霎时收了笑,生出一股寒意,再看他脸上哪还有方才谈起林风儿的温情模样。
“他是怕好人受冤?不是什么旁的?”
“袅袅与于大人相处不久,但知他向来是个迂腐的……三爷您与他有多年君臣之谊,该是比袅袅更清楚。”
“他诗书传家、手不释卷,迂腐是有的。可朕的肱骨之臣于世龙于大人,久浸官场,是一名出色的人臣,他为独子,又四处历练,朕不信他不懂人臣之道,可为何会做下与平时所言所行大相径庭,昏愚至极之事,朕觉得,不通!”
短短数语,帝王的冷厉展露,从前三爷待她也是温和宽忍的,此时却只让她想躲,可他没有给她后退的余地,康熙半阖双眼,更冷地看着她:“袅袅,他已而立之年,且有妻有子过,男女之事上,他也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懂吗?”
“袅袅不。。。不是很懂!”
“他替别人遮掩,你心里明白,为何还要他替遮掩?”
“我……”
“当初你与小桃红说的那些,不就是要说予朕听的吗?你风儿姐姐倒在他的怀里!”
“权宜之际,他是为了救风儿姐姐!是袅袅一时失言,请万岁明察!”
他背过身,看不见他的表情,袅袅早就知道他气于准什么,此时听他说到这句,索性破釜沉舟、开诚布公
“他绝不敢有僭越之心,觊觎您的妃子。做出今日蠢事,全是因为对您赤胆忠肝,纯然肺腑!”
她乱了方寸,语气也不似平时那般软言细语,说地斩钉截铁尤嫌不够,又急急重跪下去。
“不是关心则乱,情动至昏?袅袅,他是怎样想,你该最清楚!因为,你也是这般……在意他!”康熙叹了口气,不再紧逼
方才雨里的执拗相伴,他如何不懂。替心爱之人遮掩行径,他又如何不懂。
袅袅眼泪夺眶而出,掩面摇头,抖如筛粒,似朵摇曳在凄风冷雨中的娇花,呜咽道:“不,不是……不能了!”
“你知道,你而今这般心思的后果吗?”康熙问道,冷厉的眼神中,却有丝丝不忍。
那日也是在这间房里,林风儿打破酒杯,她走进房寻帕子,林风儿也曾问过她,知不知道后果。
“他很喜欢我,又是天下一等一会心疼女人的男人,我做那样的事不好吗?像你一样,享用荣华富贵、万千宠爱不就是果?”
“你与我不同。”
“就因为我出身风尘,是青楼女子?哪怕我从未卖身,是清倌?”
“是!就因你出身风尘,你是否卖身,你知我知他知,可天下不知。”
“我还以为我的好姐姐处处为我着想,原来是你觉得我不配,嫌我卑贱,嫌我累了他的名声。”
“不是嫌,是怕!他若真爱你,我怕因为你败坏了朝纲、礼法,毁了他一世英名。更怕你年纪轻轻,不懂宫闱规矩,亏了他的身体。”
“袅袅见得风儿姐姐与冯援缠绵,听得三爷对您痴心错付,竟不知姐姐是这样一副贤惠的心肠,处处为三爷着想。难道你不是怕,我抢了你的男人,分了你的恩宠?后悔当初让于准送我来?”
“当初我让于准送你来,一是听了你在空坟冢前对三爷的怨恨,想让你亲口陈说冤情,讨你要的公道。二是心疼你姐到死也在为你筹谋,你却全然不顾,非要淌这趟浑水,我便让你去了解真相,清白因果。谁料你竟以这样的方式背叛我对你的怜惜,辜负你亡姐的期盼。”林风儿字句说得扎心,可袅袅坐在榻上,手指微翘,撑着下巴,笑意挂在嘴角,仍然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是吗?”她绞着鬓下一缕碎发,歪头对上林风儿的怒视:“可我已然这么做了,无论他待我是真心还是假意,是爱我这个人,还是想逃避自己的帝王之苦。如今江宁城也人人知道了京中贵人痴情于我,京中诸人也听闻了风流帝王要与江南名妓醉生梦死、共谱佳话,不愿回京了。”
“那么,他不爱你,我更怕……你在世上无依无靠,冯援把你托付给我,我不愿你为风流帝王的一时贪欢,毁了一世,所以必须提醒你,他给不了你名分,你进不了宫。如今人尽皆知你做过她的女人,余生便只能苦守清白,再不能喜欢别人。若你生了二心,再遇动心的人,莫说他,就是他底下的人也绝不会放了你,你叫我一声姐姐,我就亲送了你,去庙里剃了发,当姑子。免得叫人害了,尸首都留不下。”
袅袅将那日林风儿在这间房里,打落芍药花后,她俩的对话一一复述给康熙听。
“她……说的不错!原来她从来就清楚这层关系……”
康熙紧抿嘴唇,呢喃自语。
从前对风儿的那些猜测,是不是也是错的,她从来就不是那样的女人。
吕家金矿,哪怕宜妃被胁迫要去伺候吕洪水酒,他都不曾担心过,可是风儿……他们到底是不够了解。
“三爷?”袅袅轻唤他
“哦!”康熙回转过思绪:“袅袅,你是何时对于准动了这样的心思?冯援死后?”
“袅袅记得,您从前说袅袅不是真爱冯郎这个人,若是真爱,岂会不嫉妒、不难过、不记恨。袅袅从前想着、念着冯郎,日日都盼能见到他,可都不是这样的感觉,我从没因为他喜欢风儿姐姐,有过妒恨。但今日我明知道您信任风儿姐姐,定舍不得冤枉了她。更把于准视为能臣爱将,怎会为了‘情’之一字,真要他的命,我见于准跪在雨里,偏生出您说的那种心思。想他不肯扶我却抱过风儿姐姐,袅袅嫉妒。听他避实就轻、百般维护她,袅袅难过。见他宁愿自己死,也要保全她,袅袅愤恨。”袅袅眼含热泪,俯首跪下,请罪道:“求三爷降罪,袅袅不该不分轻重,生出这般心思,只恐坏了三爷的大事。”
“袅袅,朕有时候真愿你只是当初那个只懂‘小儿女风花雪月’的姑娘。需知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你的聪慧,会悟了你终身啊!”
“‘情’之一字,本就是害人的,比起它,皇上和袅袅还有更重要的要做。”袅袅收敛起眼中的情绪,仿佛方才那朵柔弱的娇花不过三言两语就变成了一棵屹立的大树,她语气坚定,又下拜道:“袅袅只要三爷一句准话,便能立誓,以后绝不再有今日之‘乱’,求三爷明示!”
“什么话?”
“饶于准不死!”
“你猜的不错,朕不会杀他!但……他不能留在朕身边了!”
“那在江宁您身边就更没可用可信之人了!”她重叩又道:“三爷……袅袅能舍自己的‘关心则乱’,这些日子犹见得您至情至性可称古今第一帝王,但切不可由着性子,纵了自己的‘乱’啊!”
“放肆”康熙厉声甩袖。
“若非如此,您不会调走于准。更不会怕林风儿首当其冲为人所害,派明兵暗卫重重把守她那院子,您以为别人发现了只会认为您是在怀疑她做药害人,殊不知您此招不仅会让她误会,更是您‘关心则乱,情动至昏’的铁证。别人见您只与袅袅夜夜笙歌,袅袅却知道您的全副心思早已再不在要事上了。”
“你……”康熙冷冷看着地上俯拜不起的,负手闭上双眼,良久后,重重叹了口气,谁叫自己选了这么个聪慧的姑娘,点得破自己,也点得破他呢?
当初看到她的上联“凄风冷雨满江诚”,如此苍凉、老练的词句,他就该知道,她的心肠绝不是如她这张面孔般纯真、娇弱。
“于准这件事,朕不会让她知道。以她的心性,朕的明兵暗卫也困不住她。”
“不知道也已然知道了。”
后房里,林风儿一身暗色利落裙裳,扯下面上玄帕,走进正屋。
康熙见她虽带着青箬笠,但周身还是被雨水淋湿了,赶紧替她取下箬笠,以袖轻擦她挂了水珠的额头。
“胡闹!听朕墙根就算了,谁叫你这么大的雨还翻窗进来的!”
嘴上说着怪罪,手还替她擦着
“就听到这一句!再说,依着您风儿不翻窗要怎么进来?”
“朕以为你会搅得人仰马翻,光明正大进来!不过,不是在这样大的雨里。”康熙依旧语带责备,显然在雨里来,比打伤兵卫让他生气。
“是啊,风儿姐姐。”被晾在一旁的袅袅,轻车熟路的从柜子里取出一套干净衣裳和一方帕子,走过来从康熙手里接过她的手,替她擦着发梢脸畔的水迹。
“可见三爷是真心疼您的!袅袅在雨里大半个时辰,也没见有人心疼。这世上有个心疼自己的人,真好……”她嘴角带着一丝不苟的妥帖微笑,飞出窗棂的眼神却还是漏了声迹。
林风儿拿开她的手,冷冷道:“不用了。”
康熙和袅袅对视一眼,看来她确实没有听到前面的话
“朕刚还想夸你懂事,知道偷偷地来,怎么又生气了?”
林风儿看到他们默契的眼色,横眉问道:“谁偷偷了?谁愿意来!”拿起箬笠,戴在头上,要走。
袅袅拦住:“要走的是我,不过……我得偷偷的走,是吧?”她歪着头,笑望着康熙,将干净的衣裳递给林风儿,林风儿儿不接,她也不恼,不等康熙回答,娇憨转身走去后房。
“既来了,还想走?”康熙从林风儿身后抱着她,将恼人的箬笠丢得老远:“是来吃醋的?”
“是来让您吃醋的!”她不想被他拿捏,由他抱着说道:“放了外面那块榆木疙瘩吧!”
“嘶”他倒吸口冷气:“他倒挺招人疼,有翠姑送饭,有袅袅撑伞,还有宠妃求情!”
“酸吗?”
“大胆!你在报复朕?”须根扎在她娇嫩的耳肉后,疼得她缩起身子,被他霸道地硬按着。
“风儿来了都见不到您。想报复都没门路!”
听着像是撒娇,康熙觉得心头肉上有只小猫在挠他痒痒
“想见朕?要干什么?”将她翻转过来,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对上她不染纤尘的眼睛,眸中墨色更深。
“窗户开着!”她面色一红挣脱开,想去关窗,瞥见于准在大雨里已然昏倒,微微怔神。
康熙望过她的肩膀也看见了,却被她搂住了脖子。
“把这院的人都撤了吧,一个不留,免得叫人听出不是袅袅。”
“你这是长进了?这样大的雨别人都能听见?”他笑得得意,心念翻腾,环抱她的腰肢,移步往榻上放倒,大手一扯,莹润肌肤,清晰可见。
林风儿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只剩薄薄一层诃子,羞得她赶紧用手去捂。
“咦”却见康熙眉头紧皱,居高凝视身下,发出一声疑问
林风儿还以为是哪处难看,叫他嫌弃,忙问:“怎么了?”
“那些伤疤恢复得这样快?”他抚摸着旧处:“竟是一点痕迹也不曾留下。”
风儿暗暗松了口气:“不好吗?”
“好!好得不能再好了!”他的眼里全是叫人发羞的惊喜:“江南水土养人啊,细的细,腴的腴,白的白,嫩的嫩,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昏黄烛光下,林风儿羞得拿起外裳忙盖住自己,不让他再看,啐道:“真换个人才好吧?”
她用力把康熙推到一边,立起身子,裙裳沾了冷雨,猛触到身上,叫她打了个冷噤。
康熙忙把她搂在怀里,顺手拿起几案上一直温着的酒,哄道:“快喝点,别冻着了。”又抢过外裳丢到一边,不叫她再挡。
林风儿喝了一大杯,果然暖和了,放下杯子才咂摸过味道,问道:“怎么这样腥?”
“温过不会腥呀!”康熙拿起酒盅也喝了一大口,咂摸。
林风儿想起这是什么酒,他竟当茶一般随时温着,瞬时气得夺过酒盅,摔在地上。
“不许喝!”也顾不得礼数,对康熙生气道:“叫人把这鹿血酒都拿来倒了,以后再不许喝!”
她此时只穿着诃子,浑身因骤然怒意,微微发抖,气红的面色却像只多汁儿的桃儿,让康熙心头颤动、呼吸顿促,哪里能够发火?于是,她这比之平时更甚的任性像打在棉花堆上,让康熙只能依着、哄着,恨不能倾尽所有,满足了她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将她的手指放在脸上摩挲,一句句轻声抚慰
大雨中,窗棂里伸出一只玉臂,烛影打在寸寸香肉上,莹莹生辉。兰花指头掐在翡色瓶盅细腰处,倾倒下如血般水流一注……
院中人声渐静,两个彪形大汉抄起两条胳膊,将昏倒的于准架出这院子,偌大一处只剩狂怒的风、肆虐的雨和一段段若有似无、咿咿咽咽的玉音……
ps:特别提一嘴,魏珠这名不是我的恶趣味,真是存在的康熙贴身近侍,挺有能耐的,日后也会跟后面那位扯上关系。这一节于准、袅袅这俩人物想写的深刻一些,细琢磨应该也会有许多线索,人物关系上也复杂了很多。至于康风,似乎总是得走向这样的戏份,如果大家反响好,那边会加餐。定了章节名后,感觉展开顺利了很多。但下一节写什么,心里又一点头绪没有~哎,大家帮忙看看吧,尽人事、听天命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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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叶记番外(四十四)
茶叶记番外(四十四) 争与不争
“东西送过去了?”
“回爷,内务府刚来报,送了。”
“都是些什么?”
“大部分都是寻常吃、用的,想来是江南没有,例如沙琪玛、奶饽饽之类的就要了许多。”
“皇阿玛一向爱吃甜食,也不算稀奇。看来江南风光好啊,他年岁见长,似乎也没从前那般勤力,是要长住咯?”
“如今太子监国,内朝外庭表面上风平浪静,万岁贪恋美景也是有的,听说圣上住的宅子就集江南之灵秀,奢靡至极,想来是叫人流连忘返的。”管家狡黠一笑,故意勾着由头又说道:“只是有些东西,奴才觉得非是常物,要报您知道。”
“讲”
男子从浴桶里立起身子,一身遒劲肌肉在暖光灯光下闪烁着水泽光韵。...
茶叶记番外(四十四) 争与不争
“东西送过去了?”
“回爷,内务府刚来报,送了。”
“都是些什么?”
“大部分都是寻常吃、用的,想来是江南没有,例如沙琪玛、奶饽饽之类的就要了许多。”
“皇阿玛一向爱吃甜食,也不算稀奇。看来江南风光好啊,他年岁见长,似乎也没从前那般勤力,是要长住咯?”
“如今太子监国,内朝外庭表面上风平浪静,万岁贪恋美景也是有的,听说圣上住的宅子就集江南之灵秀,奢靡至极,想来是叫人流连忘返的。”管家狡黠一笑,故意勾着由头又说道:“只是有些东西,奴才觉得非是常物,要报您知道。”
“讲”
男子从浴桶里立起身子,一身遒劲肌肉在暖光灯光下闪烁着水泽光韵。
“若说带了沁嫔娘娘,要一些绫罗绸缎、胭脂水粉都是寻常的,可万岁点名要了宫中珍藏的一把琵琶,传是唐代大明宫里杨贵妃用的那把‘相思木’,是无价之宝。”
“哈哈哈哈哈”男子擦了擦身上的水珠,并不惊讶,喝了大口桌上的美酒,道:“看来传言是真的,我那风流的阿玛哪里是贪恋什么美景,明明是舍不得琵琶美人!妓女是带不进宫里的,可不是要找个好山好水的地方尽足了兴。”
管家转动眼珠,附和补充道:“送去的东西里,还有十好几盅鹿血酒。那酒爷您是知道的,咱们圣上可从不如此毫无节制。”
“阿玛向来龙精虎猛,如今也要用上那物了?哎……”男子喟叹出声,脸上扬起耐人琢磨的笑意:“到底是江南女子柔媚多情啊!”
穿起披风,大手一挥:“去隔壁告诉八哥吧,阿玛沉浸女色,惠妃大阿哥的事儿是过了,眼前当务之急还是找到覃八,莫让那漏网之鱼坏事!在朝里的走动也不必耽搁了。”
管家领命,行了礼,准备出去。
“慢着!”
窗外飞来一只灰鸽,他连忙取下鸽子脚畔的细竹筒子,打开字条。
“林在江宁,阻拦不住,已入行宫。”
男子大骇,如遭雷击,腿脚一软瘫坐在椅子上。
“明珠!你害我!”
“爷,铁狮子胡同东口今夜异动,府里从南苑调了几十批精壮好马,似要远行。”
“非诏不得离京,胤禟这是要反吗?”
“怕是也接到江宁的消息了。”
“皇阿玛引而不发,便是要他们自乱阵脚,老九到底是轻浮了。”
“若奴才是九爷,也是怕的!当初是他对那林氏下的手,以为她蛊毒发作,便能去求他,谁知情蛊妙用原不在此,便宜了……”
“多嘴!”
太子落笔之手忽然一顿,甩袖将笔掷于柜脚,老奴连忙跪下身,不敢抬头。
胤礽见如此,收敛心神,缓出口气,恢复如常又道:“明珠、胤禔怕是早知林氏在江宁,就瞒着我这小九弟了。如今还想借刀杀人让他出头,岂不知最大的危险从来不是林氏。”
他轻抿一口茶水,用丝帕擦尽手上溅到的墨点。
“咱们排除万难,送她入府,可不能白费了功夫!她才是咱们最厉害的武器!”
“只是怕林氏拢不住君心,听说那江南名妓颇有手段,万岁为她愿赠千古名琴,甚至不惜饮鹿血酒透支身子。”
“从前阿玛即使风流,也不会染指这样的人,如今怎得如此随性,实在匪夷所思。会不会有什么蹊跷?”他摸了摸两撇胡须
老奴试探着说:“宫中人人尽知,林氏害圣上神思困顿、饱受孽苦,如今碰到个知心、娇媚的,想随心放纵也是有的。”
胤礽点点头,沉思后道:“那我就更不信阿玛对她无情了,偌大的后宫她都争得赢,小小的宅院她就会输给沁嫔和那妓女了?若如此,阿玛怎会千山万水放不下!有鹿血酒助兴,就更是好的!”他踱走两步,吩咐道:“咱们的人备着了?”
“是!”
“再查!再探!还有,你去水牢里好好吩咐……”
老奴应声而去,胤礽对着噼啪炸裂的烛灯悠悠说道:“宜娘娘,您可千万别输啊!”
暗尘绣陌,淡月幽坊。妆台半昧,香鬓腮雪。
翠姑看着眼前的林风儿咫尺之距替她涂画着,像是瞧着画里走出来的仙女儿,怎么看怎么好看,早忘了自己脸上的可怖伤痕,只觉得心里舒坦,怪不得男人都爱看漂亮女人,莫说男人,她一个女人都爱极了。
“成了!”林风儿将镜台对着翠姑:“天冬家传的药膏最是管用,又有这宫……北地稀罕的珍珠软膏,再用鬓发一遮,就瞧不出什么了,对吧?”
翠姑仔细盯着脸上那道疤,颜色渐和周遭无异,摸着也平整了许多,于是啧啧称奇道:“娘子,我瞧您也不是个爱琢磨梳妆的,怎就这般厉害?”
林风儿撩开额前碎发,擒着她的指腹触摸自己的额头:“从前这也撞了个差点要命的大口,后来我一直琢磨遮着盖着的法子,久了就会了。”
翠姑叹了口气,一脸惋惜道:“你不叫我摸,我可真瞧不出来,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怎么舍得的呢……”
她叹息着,又转念一乐,道:“您就是有道疤,也是好看的,不然怎么那么多男人都爱围着您转啊,诶,您到底是什么人?那黄三爷又是什么人?”
林风儿放下妆笔,盖上珐琅盒子,看似随意地问道:“他送您去竹林的时候没告诉您,他是什么人?”
“嗨,我好脸好皮的时候他也不爱和我说话,哪里又会说这些?”她眼神一缩,赶紧瞧着一桌子脂粉,左看看右闻闻,虽无外乎胭脂、粉剂,可味道远赛过江宁的,粉子也格外的细,一看就不是凡品。
“那您说错了,我瞧着他挺喜欢跟女人说话的。”林风儿拿起一根金累丝嵌翡翠蝴蝶簪,插进她的架子髻上,一下就把人的目光从有疤的腮畔转到熠熠生辉的发梢上,林风儿开心地赞道:“嗯,好看!”
“是吧?我也没想到,一个中年男子,招我这样的稀罕就算了,袅袅那年纪轻轻的,怎么也跳进去了。”翠姑边照镜子边说到,人一下就有了光彩,讲的话也大了。
“跳进哪?”
“火坑呗!从前这江宁还叫金陵,她祖上世代都是前朝的大官,累世清流文俊。她也是千金大小姐的出身。”
“金陵?明朝的官?可按她的年纪,家里那会儿应该是归顺了,怎么又获罪了?”
“听说是写了几首酸诗,定了谋反的罪名,家里男死绝、女为娼。那会儿她才不过几岁。可就是这样,冉冉凭着才情、手段,自己扛了许多,也没让她吃太多的苦。”
“有个好姐姐是她的福气,翠姑,您知道的挺多嘛!”
翠姑眼神闪躲,继续说袅袅:“我啊,是看着这姑娘长大的,冉冉死后,她自个儿也是个天资才情出众的,被鸨子妈当宝贝一样捧着,又自视是清倌,心气儿高着呢,我们都以为她要嫁个有前途的举人士子,怎料到啊……”
“黄三爷不好嘛?她自己和我说,她挺乐意的!”
“不是我翠姑话大,袅袅若真进到府里,绝没有什么好日子过!”她叹了口气:“我看黄三爷在永安巷的那房妾室就不是个好惹的,家里还不定是多大的阵势呢。可就是这样,他还吃着碗里的,惦记着您!天天招猫逗狗的,什么正经爷们儿……”见说康熙坏话,林风儿连忙示意她噤声,那头摆菜的小桃红瞧了过来,不说话。
“你就那么怕他?”
“我欠他的!”
“欠他就林子里、宅院里被圈着?你又不是他老婆,管得着你嘛!”
“不是老婆……”林风儿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是……也是妾室。”
“那你和冯援……”翠姑张大嘴巴
“跑了,从他京城的大宅子里跑了。”
“哎哟喂!哎哟喂”翠姑站起身,拉着她的衣袖围着她转,直转得林风儿头晕。
“怎么了,翠姑!别转了!”林风儿拽她停下
“要我是黄三爷,非得打死你!”翠姑憋了好一阵,终于憋出这么一句。
林风儿“噗嗤”一声笑了,小桃红连忙过来扯翠姑的衣袖,她才觉得尴尬,搓着手,不好意思地把头上的簪子取下来,放进镜奁里,这簪子瞧着就名贵,她家黄三爷若生气问她要,可不得把自己赔进去。
又转念一想,大叫道:“不好!这下不好了!我可完了!”
翠姑回想起她曾经在懿园庖厨里和他扯的那些话,又想想黄三爷在这宅子里的派头,还有那日在馄饨摊前从天而降的百十号杀手,顿时吓得毛骨悚然,他怕是舍不得打死这美娇娘,也饶不过乱嚼舌头根子的自己吧,她抹了抹脸上的汗。
“怎么了,翠姑!打死我,你怕什么?”林风儿替她擦豆大的汗珠
“我可真不知道你们的关系,还埋汰过他,就他那样的,怎么好意思惦记你!”
“哈哈哈,他不怕被人埋汰!况且他头大,气量也大,才也没功夫和您计较呢!”
“是啊,姑,我们爷忙着呢!他也不是那爱计较的人,来,菜冷了,咱们再去热一热。”小桃红见林风儿说康熙头大,赶紧找补
忙得连应好要来吃的菜,都凉了又凉。林风儿看着饭菜,眼底也掠过一丝凉意,索性走到桌前,说:“不热了,菜热三遍,狗都不咽。来,翠姑、小桃红,他不来,咱们吃咱们的!”
“刚才说要打死谁?气量大不假,头大的是谁?”康熙从外朗声走进,哈哈大笑着,也不等请,自坐在林风儿左侧。
“您怎么还爱听墙根了?”林风儿脸红,站起身要行礼,被康熙拉住,示意她坐下。
“嗯!香得很”康熙才不答她,闻了闻桌上的菜,对着翠姑笑道:“我可是听过江宁的一句谚语,叫‘剩饭热三遍,金银都不换’,是吧?”
“是是是!”翠姑讪讪赔笑,嘴里又嘀咕:“眼里都饿冒光了,可不是金不换吗?”
林风儿在旁边好笑,不是说怕嘛,怎么又埋汰上了?
“什么?”
那边康熙夹了一筷虾仁,问道,翠姑连忙说:“您是爷,您说的都对!”
“诶,可不是这个理!”
他放下筷子,要与翠姑理论。见他那较真的劲头又上来了,林风儿连忙盛了碗汤,递给他:“翠姑特意从林子里挖了春笋,做了正当令的‘腌笃鲜’,您快尝尝!”
“嗯,在这红泥小火炉上温着呢,我可要好好尝尝,这是不会凉的吧?”他斜眼带着笑,望着风儿,见她看向自己时脸上还是不太明媚,心里暗忖:这都后半夜了,谁又会有好脸?
索性放了勺子,沿着碗边啜了一大口,随即眉毛拧到了一块,喝了一大口茶,道:“咸了,太咸了!”
翠姑赶紧也跟着喝了一口,大呼冤枉:“汤都温干了,可不就咸了吗,这不怪我!”她只好把汤盅端下桌,叹气道:“糟蹋了娘子帮着剥的鲜笋喲!”
“诶诶诶,放下放下!”他举着扇柄示意
“春笋不比冬笋软嫩娇弱,就是要越煮才越出味道”他夹起放进嘴里:“嗯,香!娘子剥的笋,就是好!”
这会儿再瞧风儿,终于有了笑模样,他心里高兴,夹起一筷递到她嘴边,林风儿看小桃红和翠姑在,不好意思去吃。
小桃红有眼色拉了拉瞪大眼睛瞅稀奇的翠姑,要退下去。翠姑却一动不动,只感觉胳膊上一激灵,浑身鸡皮疙瘩。
这男人是为讨好老婆睁眼说瞎话啊!
这会就更不怕他了,话从直直的肠子里“提溜”蹦出来:“笋子可是我挖的,她只剥就剥出个花儿来了?”
林风儿又“噗嗤”笑了,康熙觉得尴尬,只好将那筷子笋自己嚼了,小桃红虽也憋不住笑,还是扯着翠姑的衣袖快步退了下去。
门外还传来翠姑的声音:“诶,你拉我干嘛?拉我干嘛?我倒要看看他还能怎么个夸法!”
林风儿望着门外笑,手已被康熙捂住。
“她来了好,朕已经很久没见你这么开心了!”
林风儿难为情的抽出手替他布菜,一筷子糖醋小排,一勺子蟹黄豆腐,又一筷子清蒸鲈鱼,忙乎个不停,康熙觉得温暖,全数塞进自己嘴里,确实是许久没有进过这么香了。
风儿看他吃得香,心里也开心,谁家做媳妇的不愿看自己男人吃饭香、睡觉香呢,这平凡而朴素的愿望,让她此刻无比的珍惜。
可忽然,远处传来幽幽的琵琶声,让她的双目又慢慢凉了下去
康熙也听到了,不做声,只低头吃菜。
她也不布菜了,低头吃了块特意让翠姑放了许多糖的小排,遮掩眼底的黯然。
一阵沉默后,她漫不经心问道:“沁嫔身子无碍吧?”
“也没伤着哪,就是昏昏睡睡,总醒不过来。”
“大夫怎么说?”
“乡野郎中!说脉象并无异常,瞧不明白怎么一直睡”他心里有数,宫里留人的招数见得多了,所以也不甚在意。
想了想又连忙补充道:“朕来晚了,是去查起火的原因,是和于准在一起!不是……”
林风儿不理他后半句的解释,截下话揶揄道:“您不好大张旗鼓地招江宁名医来,怎么不自己搭脉看看?您不是说家里人多,瞧得多,也会了吗?”
康熙举筷一摊:“朕到底不是医家,小病尚能断,大夫都瞧不明白的,朕岂能明白?”
“那让天冬去看看吧!”
“你……”
正欲说,耳中的琵琶曲调忽然一转,康熙不再扒菜,敛眉沉思。
“皇上,风儿不懂音律,也知曲调从幽怆哀怨、如泣如诉变得铿锵激昂、雷霆万钧,似乎这曲调里有什么要说的? ”
“啊,先是《陈隋》后是《十面埋伏》。”康熙随口答道,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风儿疑惑更深,蹙眉等他回答,康熙缓过神来,像是没听清她方才的话:“什么?”
她摇摇头,觉得没意思,不愿再说。
“诶,你不会以为朕和袅袅有什么默契,瞒着你吧?”
“不然呢?打什么暗语,您要去,去就是了!从前在宫里这些把戏也不曾带进我庄宜院,如今倒是到跟前抢人了?”
筷子一放,她有些气恼,做就做吧,还要问她一句,不带这么臊着人的,林风儿委屈地把心里的话都吐露出来。
康熙看着她这幅模样,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夹起她碗里的小排道:“翠姑这厨艺不行啊!朕吃的是甜的,你这块闻起来怎么这么酸的啊?”
林风儿才意识到失态,被他取笑了去,起身要走。
康熙嘴角漾起得意的弧度,伸手一拉,风儿跌坐在他怀里,像是惩罚般,还猝不及防吻了她的一口,“别动!”
话一出口,有什么魔力般林风儿这次果然没有挣扎,任由他抱着。
“风儿,有些事朕不想瞒你,可你的处境、你的身份,让朕不能与你说太多,以免露了踪迹,坏了事,更害了你,明白吗?”
林风儿噘着嘴不想明白,他就抱得更紧,扭过头,他就用鼻子摩挲她敏感的颈肉,两人嬉闹好一阵,她只好投降:“好了,好了!原先不明白,现在明白了。”
康熙松了口气:“朕就知你是最聪慧的!”
“风儿给您盛饭吧!怎么也得先吃点”见他还要动作,她赶紧起身,去盛饭
康熙只好松开了胳膊,乖乖坐好,长夜漫漫,他有的是时间好好哄她
谁知这时外头却跑进来一个仆从
“回爷,沁主子醒了。”
康熙站起身,又看了看风儿,坐下,装作满不在意,大声嚷道:“醒了就醒了,好好伺候着就是,朕又不是大夫!”
他吃了口饭,冷的,吐了出来。
“爷,主子哭着喊着,要见您,怕是……怕是不太好”
仆从断断续续,回答得艰难,想是那边确实不好。
康熙紧张地看了看林风儿,只见林风儿一脸冷硬,将凉了的米饭倒在腌笃鲜的汤碗里,说道:“汤烫饭凉,汤咸米淡,如此便能下咽了。”二者和在一起,递给康熙。
康熙想走,不知如何开口,可若真走了,这便是今日第三次丢下她,她千难万险走来他身边,谁是汤谁是饭,一目了然,再烫的炉子温着,也该凉了。
于是,他也只好老老实实吃饭,只待明日再看
却听林风儿说道:“再急,也把饭吃完再去!”
康熙急急赶出去时正撞上翠姑,端的阳春面全撒在长袍上。
“烫到没?”林风儿急切问
“没有,没有!穿得厚着呢!”康熙抓起用帕子擦的手“别弄脏了你的”
“我这可再没给你换的衣裳”
话出口,两人面上都讪讪的,想起小筑那件云锦旧袍。
翠姑这会儿子还有点懵,反应过来赶紧辩道:“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是娘子说,夜里细面好克化,叫三爷来了再下。谁知您吃几口就要走了!”
康熙听了感动,忘了衣裳的事,温柔说到:“心思换了就好,心意朕好好揣怀里!”
也不顾旁边的翠姑,望着她的眼神有些动情,一时怔怔的,似乎也忘了要走的事。
林风儿抽出手,帕子拍了拍他胳膊上那碍眼的黑手印,早就看见了,一直没说,此时说出来,倒像是要赶人走似的。
“好了,走吧!”
翠姑盯着看,却摸不着风,只见他二人一会儿你侬我侬、难舍难分的,一会儿一个背过身大步流星,走得飞快。一个回转进房飒沓如风,干干脆脆,哪里又有半分留念,敢情都是哄人的行家!
“他是去永安巷那女人那了?”翠姑跟着林风儿进去
“嗯”
“你就不留留?不是你丈夫吗?”
“留得住人,留不住心!”
“我看他的心倒是在你这,不然你做了那样的事,他都不计较……可是你总不留,就不见得在了,男人嘛,总是朝三暮四的!”
林风儿一阵沉默
“娘子,我……我什么也不知道,都是胡说的!您别放心上。”
“翠姑,风儿与他相处不久,男女之间的事也不甚明白,想请教您一句,偌大的宅院里,为什么无数的女人都要争他、抢他,风儿觉得真要靠抢来、争来的男人,要了也没意思!对吧?”
见她真诚请教,直肠子翠姑可神气了,同她一道坐下,顶大嗓门说道:“什么就没意思了!可见你从前在他那宅院里,没争过、没抢过,所以才说出这痒痒都挠不着的话!”她喝了口酒,回转过味来,有些生气道:“宅子里苦,好吃好穿供着你,苦不过楼里吧?我虽说袅袅跳错了坑,可你既在坑里了,不争不抢凭什么过活?他喜欢你的年轻貌美,可总会有更好的来取代你,别以为他这会儿对你真情真意,就永远对你真心真意,这话听着就是饱汉不知饿汉饥的,怪讨人厌!”
“真心真意也不尽然!他真心真意的女人多了,您是没见着,真体贴的、假体贴的、想体贴的一大堆子人,看着都眼晕,更别说斗起来的阵仗了!”风儿也不否认,只话里带味儿的说道
“哟!真是个大气派的爷,这么多女人都养得活?”
“养得活,父母亲族都跟着沾光呢!”
“瞧瞧,瞧瞧!我就知道你是给惯的,宅院里那么多女人,不争不抢甭说自己,父母亲族都不答应,不然谁愿意见天跟乌眼鸡似的!可见你呢,也不仅对他动了不该动的真心,还没有牵绊、没有顾忌,才会这样成天较劲,非得要他也用一模一样的真心待了你!到底是没见过几个男人,活得跟个儿小孩似的!”
翠姑摇了摇头,话越说越糙,但理确实是这个理。林风儿心底也是明白的,只是被点破还是如醍醐灌顶般浑身一机灵。
翠姑不知道三爷是皇上,尚知后宅的女人不能动真心,要去争要去抢,而她是知道的,却还妄图改变这种局面,改不了就只想一味避着他,以至于逼着他。这个“后宅”的男人不是一般的老爷,是一句话就能决定后妃全家的生死的。如果她们不想办法博得他的宠爱或者替他分忧解难,对父母宗亲来说是不孝,对君臣之谊来说是不忠。她们也不是生来就像乌眼鸡似的,而是从小就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中,才把屠刀对准同为女人的自己。
终究是她太痴了,才觉得权力最大的帝王可以改变什么,可经历了这么多,她才知道他不仅改变不了,甚至最被这种桎梏荼毒的就是帝王。
她叹了口气又道:“这天下的女人就不能不依附男人、靠自己的本事过活?凡是权贵男子就得三妻四妾,不能从一而终?”
“这世道不就是这般吗?你还能反了天去?男子可以选无数次老婆、妾室,女人一世就只能选一次,你既已经选了,就甘心认命吧!”
“生来就不是个认命的,就算身上没病,我也不愿意这般活着!”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来争去,一派热闹……
另一边却是一片肃杀,仆从跪了一地,撒莲儿听了要灌粪水的话又惊厥过去,康熙重重一拍桌案,几欲震碎那张百年花梨木桌。
“中毒?谁敢对朕身边的人下手!”
天冬被这威慑力吓到,抖如筛糠,还是小声否定了于准的提议:“这‘落回’汁子是慢性毒,怕是消化许久才慢慢发出来,以致人神志不清、浑身无力,继而昏迷僵死,又因脉象无异,让人难以察觉。此时再灌粪水催吐,也是无用的!”
甜儿一直跪在旁边,听到这话大哭道:“怪不得我醒了这么久,小姐还未醒。若是在那大火里,小姐怕就丧命了!”
于准面色铁青,意识到什么,问天冬道:“这毒发出来到底要多久?”
“要看汁子多少了,慢的一两日都是有的”
于准跪着不再说话
康熙又问道:“甜儿,你一直在沁嫔身边,沁嫔这几日见过什么人、进过什么食、摸过什么东西都一一说给朕听!”
“主子昨日下午在茶楼见过宜……林氏后,回来就再吃不下东西,只困倦在床上哭着,没再起来过。”
“不会的!林姐姐不会害人,她一直在竹林,到哪去找这冷僻的落回汁子,万岁爷,求您明察!”
“你爷爷和她不是还开过药铺?什么药材没有?”甜儿马上反驳
“我爷爷就更不会害人了!”
“别吵了!”康熙头疼,吓令二人闭嘴,眼神瞥着听候的一仆从说道:“都听到了?”
“是”
“查!”
“领旨!”仆从下去
“既然知道是什么毒,天冬你可会解?”康熙声音冷峻,天冬本还气鼓鼓的撅着嘴,听到他又问自己,虽然有些不情愿做,还是叩头自信答道:“会!”
“于准”
“微臣在!”
“江南河道总督陈鹏年人在何处?”
“城外十里,奉旨听候”
“所领兵马几何?”
“三千”
“不够!”
“微臣速去再调!”
茶叶记番外(四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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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您醒了”
林风儿睁开惺忪的睡眼,列鼎重裀、枕稳衾温,舒服得她嘤咛出声“嗯……”,像是做了一场好久好久的梦,醒来还睡在庄宜院的高床暖枕里。
那会儿夜里折腾狠了,他总不愿吵醒她伺候,小桃红也由得她贪睡到日上三竿,日子平静又甜蜜
“小桃红,什么时辰了?”
她嘴角带着笑意,像从前般懒懒问道
想撩开嘴边的细发,手臂传来的巨痛却一下把她拉回现实,她猛的坐起来,冷吸一口气:“嘶”
“很疼吗?”小桃红端着她的手臂
“不疼,养两天就好了”
小桃红红了眼眶:“万岁爷要为您解开衣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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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您醒了”
林风儿睁开惺忪的睡眼,列鼎重裀、枕稳衾温,舒服得她嘤咛出声“嗯……”,像是做了一场好久好久的梦,醒来还睡在庄宜院的高床暖枕里。
那会儿夜里折腾狠了,他总不愿吵醒她伺候,小桃红也由得她贪睡到日上三竿,日子平静又甜蜜
“小桃红,什么时辰了?”
她嘴角带着笑意,像从前般懒懒问道
想撩开嘴边的细发,手臂传来的巨痛却一下把她拉回现实,她猛的坐起来,冷吸一口气:“嘶”
“很疼吗?”小桃红端着她的手臂
“不疼,养两天就好了”
小桃红红了眼眶:“万岁爷要为您解开衣服看伤擦药,您都不许,怎么会好呢?”
“他人呢?”林风儿下床起来。
“抱着您好久,等您睡后才走,说是有事要办。”
“这些日子……他还好吗?”
小桃红面露难色,还是如实答道:“不好,吃不下也睡不着。从您走后……一直不好。”
林风儿下了床,走到窗边瞧了瞧天色,回身望向小桃红:“那你好吗?小桃红”
小桃红立马跪下身,附拜道:“主子,奴婢哪有什么好不好的,只要爷好,咱们作下人的自然就是好的。”
这样妥帖的回答,一下仿佛就把她二人拉到天涯远。林风儿叹了口气,可谁又会不怨呢?
“小桃红你心里应该知道,其实我不适合在宫里,更不适合在他身边,对吧?”
小桃红泪水夺眶而出,叩头答道:“奴婢……奴婢不知道,只知道您回来了,万岁爷很高兴,小桃红盼着爷高兴。”
“我……也希望他高兴,他还说什么了?”
“爷吩咐奴婢给您准备了您惯用的玫瑰花露浴水和丝绸寝衣,叫您等他处理完公事,就来见您。”
林风儿瞧了眼准备的物什,知道是什么意思,又看了看小桃红,不再说什么,就往外走:“我没时间了。”
“主子,主子!”小桃红起身拉着她,又怕弄疼她,只好跪下
她停下脚步,见小桃红眼睛红肿着,撇过头,闭着眼:“小桃红,我已经不是你的主子了,不是宜妃了,你不用再伺候我。”
“可您是桃红的风儿姐姐啊……”
她咬咬牙,眼泪也蓄满眼眶,终究是要狠下心来,闭上眼冷冷答道:“我会叫人接翠姑来。”
快步离开……
桌上垒着一盘散发着香浓牛乳味道的饽饽,林风儿在侧厢房不知等了多久,顶大一个的饽饽一连吃了五个,从昨日到现在,她什么也没进,让她作呕的覃八似乎已不再里面了,自然吃得异常香甜,第六个刚咬了一口,身后传来康熙的声音
“从前你总说腻,半块都不愿意吃。”
说着他拿起小碟里最后一块,两三口就吞尽肚子里,胡茬上沾了许多碎屑,想来也是事多,未有好好进膳,林风儿有些心疼,下意识地捏着帕子替他擦嘴,边说道:“从前吃不惯,现在觉得浓淡适宜,香甜得很。”
康熙笑得温暖:“朕却觉得还不够甜。”
他抓起林风儿的手,眼神炙热地看着她,她放下帕子,有些无措,眼神闪躲道:“您个大男人,干嘛吃那么甜……”
他又拿起碟里她咬过一口的那块,咀嚼道:“诶,这可怪不得朕,爱新觉罗家的男人都爱吃甜食,只是知道的人不多。”
大概是帝王之业太苦,她心头念头转了转,调侃道:“爱新觉罗家的男人还总不好好吃饭?”
她倒了一杯碳炉上温着的奶茶递给他。
“你一路走来跌宕起伏,可好好吃了?”
他掏出怀里被她折断的那支通草花簪,举在她眼前。
“还这样不爱惜朕给的东西。”他脸上没有怪罪,却让她心虚,料到他什么都知道,抖露在眼前还是让人窘迫。
“风儿从前也觉得物什是个念想,能寄托情意和思念,可再好的东西也只是个玩意儿,凭白被人利用,添了误会,或是生出不当分的心思,情意就会隔远了。”
那串冯援手中的小玉珠子如是,撒莲儿手腕的那对翠镯子如是,她手上的金蝉玉叶亦如是,若是情比金坚,怎会怕五色凌素、新声代故?
知她意有所指,字字句句皆是情意,他心下畅悦,再不纠结,放下断簪。
她望着康熙这动作,眼中也生出丝丝绵绵的情绪,继续道:“人死之后的哀思不过是安慰了活着的人,物件也永远只是个死物。怜悯死者 不如怜取生者,对吗?”
“对!”
“那您答应风儿永远为生者,好好的生着,无论谁死了,也不要再灰心沉沦、画地为牢了,好吗?”
本还腻在她一汪情深似海的眼波中,听了这话一愣,食指轻点她的鼻头,哈哈大笑道:“你啊……真是小气,记到现在……”
心中感喟:撒蓉儿的事她心中是难受的,或者……更多的宜妃,可无论怎样都好,今日说开了,那么以后便不会再让她受这样的难受,有些话就是要说开的。
“这就叫小气了,若您不是一国之君,风儿还想让您白纸黑字的立下字据呢。”她也笑得好看,哪又是为了过往,明明是为了来日,来日她若走了……
眼波微转,垂眸掩去泪意
而于康熙,却是十分享受一如当初般二人平日里的调笑的,可前尘旧事怎敌此时此刻,他想拥她入怀,手碰到她的胳膊,却突然顿住,轻声问道:
“还疼吗?”
“心还疼。”
他小心翼翼拥她在榻上坐下,左手捧着她的心口,贴着她的脸又问:“怎样才能不疼?”
她难为情地抓着他的左手放下,自己却忍着痛环抱着他的腰,贴在他的胸口,像只乖顺的小兽般,紧紧依附着他。
她何曾这样过,他心下颤动,反而不知如何动作,只抚摸着她柔顺的发鬓,怜爱地看着此刻软如一团凝脂般任他爱抚的风儿,心中热血逐渐翻滚。
“想问您,当初是为了风儿才放过覃八?”
“也不尽然”他不想骗她
“那您会为了风儿,杀了他吗?”她抱的紧紧的,怕稍松一下,这浓重的情意便会在他的回答里消散。
“作为夫君,朕定将他千刀万剐,以泄吾妻被囚被辱之恨!”他说的坚定,眼神也定定地望着她。
她心头更热,想更紧抱着,却被他松开臂膀,举起她受伤的右手,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春雨浣过般白嫩、温香的玉臂,手腕上稍微有些红肿,粉若三月桃花,不像是伤痛,反而有种别样的诱惑,他轻轻贴在自己唇上,摩挲着,不愿放下。
林风儿心里也酥酥麻麻,感动他话里的坚定,索性坐在他的腿上,由他这般动作,更将头靠在他肩上。
谁知他慢下动作,沉了沉道:“可不是现在,朕……”
他不知如何开口,生怕她生气、离开,只牢牢把她圈住。
她明白了,心下微凉。
“好!”
她没有推开他,这一次也是头一次,她体谅他不仅是夫君,更是帝王的无奈。有些真相他得知道,可不能大白于天下,所以只能用这样的人去做。
仿佛一切都不一样了,又有什么始终没有变
他心中感慨,连忙道:“哦,朕已叫人另外给广济堂择址,先把天冬、翠姑接来,这你可放心了?”
“您回宫去,风儿才能放心。”
“那你呢?和朕一起回去吗?”
林风儿欲语还休,没有回答,康熙不想逼她,吻上她的唇,倾诉自己这些日子无尽的思念……
“三爷,三爷”
于准冲进侧厢就看到这一幕,连忙退出门去,只在拐角跪着
二人面红耳赤,风儿赶紧拉上领口,手扣不上盘扣,康熙替她扣着,一上一下对错了眼,林风儿嗔怪着看着
“朕只会解,哪会扣?”他说的理所应当,林风儿无奈,从他腿上下来,躲进帷帐后。
“什么事,慌慌张张失了体统”康熙朗声斥责
“爷,不好了!永安巷粮铺起火了!”
“什么?排驾!”
于准跪走两步,挡着要冲出门的康熙,大声道:“爷,尚不知何人所为,火势又大,您去怕伤了圣体,微臣已全力叫人救火。”
“沁嫔如何?”
“还不知道。”
“让开!”康熙冷下脸来
于准瞅了瞅里头的林风儿,想让她劝,她却默不作声。康熙回身望着她,有些心虚,换了眉目,耐心说道:
“朕……去去就来!你让小桃红伺候着好好用膳,在朕的寝室里,等朕,好吗?”
“好!”
康熙快步离去,她远远看着,扶着门框,细声呢喃:“我,是不是错了?”
火光阵阵,浓烟滚滚。
康熙在街口站了许久,几个随从终于扶出已经昏迷的撒莲儿和甜儿,她们虽满脸黑灰,但似乎并没有受伤,只是被浓烟呛着又惊惧过度,晕了过去,康熙上前几步,又看了看那漫天的火光,脸上一片阴云,想起了那日江上的火,也如今日般焮天铄地……
雷霆掌力直击冯援面中,他已是废人,瘫倒在甲板上,毫无还手之力,可就在掌心落下那刻他却笑了,果然,康熙掌心悬停在半空中。
“呵呵,你怕杀了我,她会怪你一世?还是怕脏了你的万金之躯?”
收掌双手附于身后,不屑与他对视。
“朕不与废人动手”
船已烧小半,热浪袭来,他心下愤恨,却并不想趁人之危,辱君子德行,转身要走。
忽然桅杆烧断,向他的位置直直倒下,他防备不及间,忽见冯援甩出腰间软鞭,勾绕烈火焚身的桅杆,借着起身的力道,将其扔进江里,却不是用那废了的右手,而是左手。
“你?”康熙瞪大眼睛
却见冯援一改方才颓败之姿,昂首挺立于船头,飒飒收鞭入掌,一派潇洒。
康熙摇着头道:“你竟诡诈如斯”
“行走江湖,左手藏拙,保命而已。”
“假死假残你皆有一手,让人不齿”
“皇上,我可是刚救了您。”
“你不会以为朕也如她般心软好骗?承了你这图谋已久的恩义。”
“呵呵,那您想怎样?”
“如此,朕便能亲手要了你的命!”
他脚下快动,精确的踢腿、迅猛的击打,每一个动作都包含着强烈的杀意。而冯援只做防御,也不抽软鞭还击,二人只拳脚相斗,发出一声声撞击闷声。
“若风儿好骗,她早与我双宿双栖行那快活之事,岂会如此痛苦地瞒着这桩弑父夺位的大事?”
冯援逐渐不敌,而康熙拳势愈猛,他只好边挡边喊。
听他如此说,康熙招式一窒,冯援赶紧又道:“你最恨的,不过是我拐走了她,可我们从来清清白白。她当初到底如何失踪,难道您不想知道?”
一时间康熙只感脑内电闪雷鸣,遂收了力道,甩甩衣袖,又负手而立,冷道:“有什么话,讲!”
“她当初在弥勒院下山后,是被覃八绑了,才会失踪。”
“哼,这朕知道!”
“那你查过,她出宫入宫的路线、时间是被何人泄露给覃八的吗?你与覃八几番交道,你料他有几个胆子敢绑当今圣上最宠的宜妃娘娘?”
……
那年他亲征葛尔丹,行至漠北荒原忽发寒热重症,缺医少药,命悬一线,他封锁消息,只怕朝内动荡,但坚持给宜妃去信,说他一切都好,叫她切莫担心。幸而得遇良药,才救回一命。
回宫后才知,病重的消息终是没有瞒住,惹了好大一场风波,也传到了翊坤宫。那会儿,她日日焚香祷告愿万岁平安,并已茹素数月。
他知宜妃向来馋嘴,特地带了草原牛羊烹炙的好些美味,她也不尝一口。
再后来寿辰那日,阖宫同庆,前朝后宫纷纷献上贵重贺礼,而她的贺礼却是偷偷拿了体己的银两重修德胜门外的弥勒院,以谢佛祖庇佑圣主之恩。他知道后不仅叫人辅佐宜妃重修寺庙,更是亲自题字,立下告示:文官下轿、武官下马,才能祭拜。并令,每年弥勒院开三次道场,分别是阿弥陀佛生辰、自己生辰和宜妃生辰,那会儿六宫无后,哪怕是贵妃佟佳氏生辰也不曾开设道场,这样的圣宠是众人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是每年佛主生辰,他都会偷偷携宜妃出宫去到弥勒院,一为酬神,二为两人情意,这默契持续了许多年,直至宜妃死后。
林风儿进宫那年,他也带风儿去过。旧岁,他缠绵病榻,风儿日夜不眠守了他几夜,待他好转,不愿康熙与“宜妃”这情意割断,自请带了小桃红去,谁知竟是一去不复返。
当时他关心则乱,日日劳心,虽查到覃八,但他背后似有力量,让他隐遁无踪,又从定妃和小桃红那得知或与冯援有关,所以他也以为是覃八性恶,知自己绑上的是贵人,却不知风儿真实身份。而冯援救了风儿,风儿是得偿所愿遂才与他私奔而去。
因他心中隐痛,也怕事情越查越清,知道的人多,反而让她不能得活,所以便不了了之。可若真就放过覃八,放了他背后的力量,他怎会来江宁?
事情桩桩件件堆上来,他似在迷雾当中,如今听冯援一论,方拨云见月,摸到了头绪。
这么些年,他的万寿皆是大操大办,宜妃的生日庄宜院也是热闹的,唯独佛诞这日是属于他二人宫外独处的时光,若无要事绝不落下,偶有耽搁,前后几天也会补上。这么些年,难免有心人看出些端倪,可前后联系,对上弥勒院,并知路线行程的,除了三德子、法印、小桃红,绝对寥寥无几,定是后宫旧人且与宫外联系密切的,他暗暗在心中排查……
冯援见他神色凝重,沉思良久,知他定是触动,又接着道:“覃八困了许多得病的姑娘,我虽救出风儿,但她也染了疫病,您也知那会儿疫病之烈,她怎能回宫?若她回宫,您会不遗余力救她甚至犯险陪伴吗?”
“当然!”
“她说,您与她情意缠绵时说过‘若是烈火焚梁,您也会冲进火场救她,只因您是她的夫君,不是帝王’。她只当是哄人的趣话,可她不敢拿您的命去赌。所以,她不能把病带到宫里。”
“糊涂啊!”康熙重重地叹了口气,眼里却全是心疼。
如那日他走进竹林小筑见她气若游丝那般心疼。
他为风儿不惜输尽自己的纯阳内力,就是要告诉她,从来不是趣话,为她,自己何惧豁出性命?
这话也一定要与她说清楚,无论从前、那刻还是以后,他亦如是。
此时他却不想在此人面前流露什么,闭目掩去眼中悲戚,又问道:“可你们为什么来了江宁?她不是治好了吗?”
“那您为什么褫夺了她的封号?”
“她是在生朕的气?”
“您是在保护她,她大概是知道的。但您为什么要保护她,您自己也知道。您后宫,您身边的人岂能容下她?只有您放下她,她才是安全的。”
康熙心中暗忖,这冯援是在引自己一步步问他想说的,不想说的总是轻而易举这般绕过去,半藏半断,属实诡诈!
于是也不接他的话,只等他自己吐露
“您亲近的女人都会被人惦记,若没被人惦记,岂会走到您身边?比如永安巷那位……”
康熙又头脑飞速运转,想起那坛被下了蛊的桃花酒,若没有中毒之事,他会把沁嫔带在身边吗?
他也问过自己……
后来他遣三德子、法印立刻回宫,顺查脑子里怀疑的那个人,也暗查当初与庄宜院有关的所有事宜。查到酒是老五退回庄宜院的贺礼,又查到宫人在路上遇到过惠妃,而惠妃在去成妃寿宴前,曾去过庄宜院,沁嫔中毒前,她也与沁嫔在御花园交谈了许久……再查一切便都清楚了。
一双满是黑灰的手抓着自己的胳膊,沁嫔醒转,靠在他怀里满腹委屈地流着泪,想说什么又无力闭上了眼,他瞧着青白长褂上的手印,不是嫌恶,而是五味杂陈,这一切似曾相识,原是心疼都可以被人利用的……
那日在烈火即将烧毁大船之前,他与冯援还说了许多,但是他始终没有回答,风儿为何会与他来江宁,并且再见康熙,是那般对他,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向眼前那暗夜硕鼠般的人多问,更因他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冯援找来证据,就是那句“弑父夺位”,所以康熙放走了他。
只提出一条:此生绝不许他再出现在林风儿面前。
这边一轮红日慢慢西坠,夕阳散发出万道殷红的霞光,洒落在平静的湖面上,闪耀着灿烂的光辉,壮丽沉没。另一边一晚新月悄悄升起,几颗星子发出微弱的光亮,静逸凄清。
天气闷热,水汽翻涌。似乎日月交战的天空在酝酿一场滂沱大雨,压得人间众生汗涔涔、湿漉漉的,只有那几缕晚风,徐徐送来庭前芍药幽香,使人心旷神怡。
林风儿从座座星罗密布的假山后而出,提灯拾阶而下,走进康熙住的这间房子,就被窗外怡人景色吸引。
昨夜在轩窗外窥看,不曾在意,走进其中原来又是别样的景致。
她想到什么,快步走进内室,果然桌上还留着半壶残酒,两只青瓷酒杯胡乱瘫倒在一旁,她拿起来,轻嗅了嗅,熟悉的味道直冲脑门,酒味一夜已消散不少,那股子腥味反而愈加浓厚,于准不知道,她却是明白的很,正是满人骑猎最爱喝的鹿血酒。
养颜容、健饮啖,自古就被达官贵人戏称为仙家丹方,因其大补xu损,大益jing///血更是满清皇家滋补、修养的助药。进宫那年,皇上带她去木兰秋弥,她还误食了此酒,闹了好一场笑话,至今想起都叫她面红耳热。
所以她知道,这样的烈酒定要有大肉相佐,饮后又需发散,不然药力留于体内,只会叫人血脉喷涌,情难自抑,耗虚本元的。想来昨夜袅袅在他身旁,又有燃情助兴的烈酒,定是……可他怎能这样挥霍自己的龙体,饮下这一大壶,立时她气得将杯一掷,打在庭前芍药花上。
“风儿姐姐,您是想打这娇艳的花还是想打那采花的人啊?”
只见袅袅熟门熟路款款而来,也不与林风儿正面相对,只自顾自地在榻上靠枕缝里翻找,不一会儿掏出一块芽色绣帕,对着灯盏照了照。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