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兎林檎
「灰原…你为何要为我做这些?」...

「灰原…你为何要为我做这些?」

生日快乐,江户川柯南&工藤新一。

忘记写了!!这是给合志命运之轮的图,从节制牌的含义角度来讲可能有点跑题………但是我还是很喜欢这张图。黑桃王子的诞生来自于灰原在午夜向江户川射出的七朵玫瑰,真的特别浪漫🥺


「灰原…你为何要为我做这些?」

生日快乐,江户川柯南&工藤新一。

忘记写了!!这是给合志命运之轮的图,从节制牌的含义角度来讲可能有点跑题………但是我还是很喜欢这张图。黑桃王子的诞生来自于灰原在午夜向江户川射出的七朵玫瑰,真的特别浪漫🥺


Hedging

【新志/柯哀】竟渡河(下)

下篇

————————


10.


雨下得突然,他们谁也没带伞,三人免不了都淋了个透湿,好不狼狈。

步美喝了酒又淋了雨,迷迷糊糊地靠在灰原身上,她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路灯,雨幕中,那些灯被拉成一个个模糊的光圈,影影绰绰地坠在窗外,她问灰原:“小哀,你看外面的灯,像不像我们以前放的烟花棒?”

曾经漫长而无聊的暑假,他们三个爱玩的小孩子突然缠着博士要去烟火大会,可时间太晚,现在出发再去,也早已来不及了。

小孩子的失望总会溢于言表地写在脸上,灰原看她不高兴,便说:“烟火的话,自己也可以放啊。”

于是他们买来了烟花棒,细细的团子烟花装了满满一袋子,虽然不是能在夜空中盛开的烂漫巨大烟花...

下篇

————————


10.


雨下得突然,他们谁也没带伞,三人免不了都淋了个透湿,好不狼狈。

步美喝了酒又淋了雨,迷迷糊糊地靠在灰原身上,她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路灯,雨幕中,那些灯被拉成一个个模糊的光圈,影影绰绰地坠在窗外,她问灰原:“小哀,你看外面的灯,像不像我们以前放的烟花棒?”

曾经漫长而无聊的暑假,他们三个爱玩的小孩子突然缠着博士要去烟火大会,可时间太晚,现在出发再去,也早已来不及了。

小孩子的失望总会溢于言表地写在脸上,灰原看她不高兴,便说:“烟火的话,自己也可以放啊。”

于是他们买来了烟花棒,细细的团子烟花装了满满一袋子,虽然不是能在夜空中盛开的烂漫巨大烟花,却也有别致的好看。

提出这个意见的灰原却两手空空,她翘着脚坐在旁边,看着他们三个闹成一团,将烟花棒在空中甩动着,细小的火花在空中一闪而过就熄灭,他们开心地笑出声,灰原看着他们,嘴角也挂着些若有若无的笑意。

步美看她坐在那,正想过去叫她一起过来,却看到柯南已经先她一步,走了过去。

他说:“为什么不过来?你该不会害怕火吧?”

团子烟花的生命短暂,点起来之后,短短一两分钟就烧得干干净净,可偏偏那片刻须臾间的零星花火,又那样好看。

美丽的事物难以长久,宝贵的回忆都属于过去,世间万物皆如是。

她没回答,江户川盯着她的脸看了几秒钟,然后拉起她手,把她拉到大家中间,又不由分说地塞给她一支点好的烟花棒。

五团黑夜中闪烁的小小花火亲密地凑在一起,像是五颗划过夜空的星星。

“熄灭了就再点一支——谁会因为害怕灭掉就不放烟花?”他晃了晃手中的烟火,用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对她说道。

烟花短暂的光亮,照亮了小小少年胸有成竹的脸,他笃定地说道:“而且,你手里的熄灭了,我的也还亮着,他们的也亮着啊。”

她有些愣神,突然就听到步美说:“柯南,你又在和小哀说悄悄话了!”

他们习惯性地摆出两张一模一样的笑脸,可想好的说辞还没来得及出场,就听见步美一声惊呼:“你们快看!是流星!”

女孩儿的手指高高地指向天空中一个飞快移动的光点,江户川忍不住笑了出来:“步美,那是飞机啦!”

“什么?可是我连愿望都许好了……”她失望地说道。

灰原也笑:“你许了什么愿?”

步美笑着看着大家,红着脸大声回答:“我希望——以后的每一年,都能和大家一起放烟花!”

光彦和元太欢呼起来,三个孩子开开心心地冲着夜空大喊,说一直到一百岁,我们都还要一起来放烟花。

然而人生无百年,却有千百种不会实现的愿望。

可能因为那并不是一颗真正的流星,所以许下的愿望自然不作数。也可能因为这个世界上掌握话语权的,是不相信“永远”的无聊大人,所以小孩子的誓言和愿望,总会轻而易举地落空。

也可能因为在五个人当中,有两个已将结局提前知晓的人,并没有和他们一起大声这样说。

于是,再也凑不齐的五个人,再没有点燃的夏日花火,也这样一年并一载,岁岁又年年。

十年后的步美呢喃着说:“真好看啊。”

也不知道她说的是车外的灯光,还是多年前的烟花。

他们将步美送回了家,两个人站在楼下,一直看到她卧室的那盏灯亮起,才重新回到车上。

转身离开的时候,工藤听到她似乎叹了口气,那感觉像是在说:“傻瓜。”

可面对无能为力的感情,无法触及的人,谁能做到“不傻”?

回程的路上少了一个人,谁也不说话,可能是错觉,工藤觉得有些罕见的心神不宁和尴尬,这样的情绪,他似乎近年来很少有体验过了。

他的疑问浩如烟海,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灰原,我……”在一个红绿灯的间隙,他望着前方的红灯倒计时,终于迟疑着开了口,“我想问……”

我也很想他——是什么意思?


原本正望着窗外发呆的女孩儿听到声音,微微侧过头来看,她头发湿了,刘海软软地搭在前额,被她随意地拨去一边,显出几分和平时不一样的柔软来。

她看着他,明明他还没有开口,问题都没问出,她却已经将答案都准备好。

如果想显得无所谓一些,她会说:“哎呀,开玩笑的话,大侦探也会信吗?”

如果是想存心逗他,看他面红耳赤又不知所措的样子,她就会说:“对啊,我是很想念江户川,那又怎样?”

可不论哪一种,都不是真心话。

步美想念的,大约是那个与众不同、异常可靠、第一次让她体会到脸红心跳感觉的男孩,人们一般管这样的情怀称为“初恋”。

可灰原哀怀念的,却不是这些。

她怀念大千世界里,那个唯一和自己相依为命、一起在时间法则中逆流而上的男孩;也怀念在明天尚未可知时,与他们共同度过的每一天,命运向来待她有失公允,而那每一分秒,大抵是她仅有的补偿与礼物。

她想起那时候明明走在身边的人是江户川,她却始终坚持要叫他“工藤”,仿佛这名字是一道咒语——只要清楚记得他是谁,这份感情就能够由她自主,想要不爱便能不爱,想要当作没有发生,一切便真的没发生过。

可人生中总有许多事与愿违。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却没有给她回答问题的机会。

“工藤,那个连环凶案又发现了新的受害者!你现在能过来吗?”


已经是凌晨,雨却越下越大,现场被警戒线围了起来,警车上的红蓝爆闪灯在雨幕中闪烁着连成一片。

“尸体是在这个街区的垃圾回收站被发现的,回收垃圾的司机说,是因为听到铲车撞到硬东西的声音,这才下去看。”

“然后就发现了尸体。”

“路况不太好,法医和科搜研还没到,尸体我们没移动过。”

同事扶着车门一边说着,一边递了把伞给工藤:“你要先去看看吗?”

正常的流程需要等法医许可、科搜研取证后,负责办案的搜查官才能移动或触碰尸体,不过雨下成这样,现场就算还有证据,大概也早被冲没影儿了。而一课是个能力比流程更有说服力的地方,工藤经常一人身兼数职,破坏规定次数多了,大家也早就见怪不怪。

可工藤接过伞,却绕到了副驾驶这边,他弯下腰问里面的人:“法医还没来,你……”

你是在这里等我,还是和我一起去看?

这是工藤新一会向灰原哀询问的话,江户川柯南从不会这样问。

而一旁的同事这才发现,副驾驶上原来还坐了个人。

里面的人走出来,是个有些面熟的年轻女孩儿,工藤看她下车,便本能地把伞朝她那边倾斜过去,雨水哗啦啦地从伞面上滚动落地,女孩儿的声音像是落雨声一样轻灵,她说:“我和你去。”

同事一时间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儿见过她,他只知道今天下班的时候,工藤说是有事要回家一趟,有人打趣说他是赶去和女朋友约会,他也没否认,拿了外套就走了。

可眼前的这个女孩儿,很明显不是之前来过警视厅找工藤的那位啊!

老大什么时候分的手?!我们怎么都不知道?同事心里热烈的八卦之心猛烈地跳动着。

然后就看到工藤从封锁现场的同事那边熟练地接过两副手套,将其中一副分给了旁边的女孩,两个人就一起穿过了警戒线,熟门熟路地去看尸体了。

纵使工藤是他的上司,此时他心里也忍不住在疯狂呐喊:大半夜带着女朋友来看尸体,这样的人,凭什么也能找到女朋友?


在尸体旁边留守的警员是个新人,新手值班就被派来看守尸体,简直是倒霉之最,他只盼望赶紧有人过来把尸体运走。

谁知道等了许久,这边才过来两个人,其中一个他自然是认识的,一课的王牌工藤新一,而旁边的那个女孩却从没见过。

一课的新同事?他心里想着,一转眼,就看到那两人在装尸体的袋子旁蹲下,工藤熟练地拧亮手电筒,而那看起来比他还年轻的女孩,二话没说,直接就将袋子打开了。

死者永远定格的惊惧面孔和他打了个照面,他吓得差点连手里的手电筒都抛了出去。

工藤检查着尸体的僵硬程度:“死亡时间应该不超过10个小时。”

那陌生女孩则熟练地查看着尸体上的伤口:“身上伤口很多,都是生前造成的。胸口这一刀刺在第二和第三肋中间,应该是致命伤。”

他们各司其职,互不干扰,就像是一直在搭档做这样的工作一样。

灰原低头看着伤口,随口问道:“以前的受害者也是这样一刀致命吗?”

“不是,每个人的死因都不一样。”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恐慌,受害人的死因不会对外披露,工藤说:“第一位受害者死于出血性休克,肺部有好几处刀伤;第二位死因是被割断了气管;第三位致命伤也是在前胸……”

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那伤口,继续道:“但位置偏了,刺在了第五肋下方,没直接命中心脏。”

灰原说:“但这次他做到了。”

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在沉默中达成了共识。

凶手在不断探索更快捷的杀人方式——肺部出血造成的休克需要时间,气管切开也不会马上死亡,但心脏损伤造成的人体循环崩溃,不抢救的话,很快就会死亡。

“他每一件案子之间的间距在缩短,”工藤自言自语地说着,视线飘忽不定地环视着周围,“行凶方式也在不断进化……”

之前的频率已经不能满足他,之前的抛尸地点,也都不在这样附近有居民区的市内,通常都要隔好几天,才会有人发现。

他在不断膨胀、失控,单纯的虐待和杀戮已经不能满足他,他想要更多的目光和关注。

灰原将受害者的手臂重新放回袋子里,工藤手中的电筒一晃,他突然按住她的手,说:“等一下!”

受害者的手心向下,刚才被抬起的时候,隐约能看到掌心有什么东西。

灰原依言将女孩的手心翻转过来——在那已经冰冷的掌心上,残留着一个糊掉了大半的红色印记,不留心看会以为是血迹,但那颜色鲜红如初,并不是血。

这在之前的受害者身上从未出现过。

因为一直在下雨,那图案已经糊掉了一多半,剩下的图样边缘也已晕开,完全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又是从哪里印到的。

工藤急忙从同事那要来相机拍照取证,他看到灰原皱着眉,便问她:“怎么了?”

她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是在哪儿见过,便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因为又是深夜,又是大雨,周围没有目击者可以询问,但带报案人去警署做了笔录,也已经到了后半夜。

工藤一边推开办公室的门,一边跟同事说:“受害者身份确定后,重点调查她手心的那个图案,照片也传送给所有分局,如果有线索马上汇报,还有……”

他按照事情的轻重缓急,吩咐着明天的跟进事项,即使一宿没合眼,也仍然是有条不紊、思路清晰的,他说着,一边回想着是否还有遗漏,目光却落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方才灰原搭他的车也一道来了警视厅,却不会跟着他一起参与后续的笔录与询问工作,时间太晚,他也不放心让她自己回去,就只好说:“你先去我位置等我一会儿吧。”

“哪个是你的位置?”她似乎已经困了,哈欠连天,眼眶都是红的。

“卷宗最多最乱的那一张,就是他的桌子了——”有同事抢答道。

“哪有?!”工藤自然不肯承认这样让他没面子的事实。

“哦,看到了。”灰原一挑眉,指了指窗边的那个座位,“是那里吧?谢谢。”

得到陌生大美人感谢的同事不由自主地露出了飘飘然的笑容,可那个笑还没成型,就被工藤狠狠踩了一脚。

“喂,老大,你干嘛不让人说实话?”

工藤装作没听见,跟着她走过去,把自己放在办公室的西装外套拿给她,示意她披上:“我这儿对着空调。”

已经拉开转椅坐下来的少女大概真的很困,她接过那件沉甸甸的西装外套,只敷衍地应了一声,就自行趴下睡了。

“工藤,你好了吗?”那边有同事在叫他。

“抽屉里有干净的毛巾,你把头发擦干再睡。”他只来得及再多说了这么一句,就急匆匆地跟着同事走了。

现在看来,某个人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她枕着双臂趴在自己的办公桌上,肩上的外套已经有些滑落,淋过雨的头发还没有完全干透,软绵绵地搭在她的鼻梁上,长长的睫羽垂下来,似乎还带着些湿润的水汽。

他站在几步远的距离,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有那么一时片刻,他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曾经他们还都是小学生的时候,他有时去博士家住,经常三更半夜还会看到地下室亮着灯,走下去看,多半能看到她趴在电脑前这样睡着。

开始的时候他想,困了干嘛不去楼上睡?这么睡,要不了多久绝对能睡成腰椎间盘突出,于是就想要上前去叫醒她。

但他明明没有发出任何动静,那身影单薄的女孩却突然好像从梦中惊醒,她猛得坐起来,大口地喘着气,似乎片刻过后,才能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然后她会静静坐在那里,等加快的心跳平息,抬手揉一揉额角,继续对着电脑工作。

人每活一天,便会拥有一个夜晚。他所看到的,不过是她所度过无数夜晚中的千分之一,便也无从知晓,她究竟拥有过多少次这样的彻夜难安眠。

那时候他忍不住想,要是组织快点消失就好了。

可却不是因为这样就可以快点变回工藤新一。

那一瞬间他只是想,这样的话,那个总喜欢打瞌睡的家伙,应该就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了吧?

而转眼十年过去,她似乎终于可以完完全全地走在阳光下,即使在陌生的地方,也能毫无防备地睡着,他看着她,心里有个地方突然就变得无比柔软。

“老大,还有什么?”

同事见他说到一半便没了下文,以为他是思考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工作,结果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只瞧见他望着在自己座位上睡着的女孩儿,嘴角挂着点儿似有似无的笑,眼神是让旁人觉得需要回避的柔软。

他们共事多年,打从工藤新一来到一课,他就跟着他一起工作了,看过他意气风发的推理,看过他雷厉风行地逮捕犯人,也看到过他面对痛哭的受害者家属,明明痛苦而自责,却仍要保持镇定的样子。

却是头一回发现,原来他的脸上,也会露出这样柔软而无奈的表情。

“没有了。”工藤回答,“明天早上开案情简报会,不要迟到。”

说完就丢下他,朝那个女孩儿走了过去。

他看到工藤伸出手,动作十分轻柔地,似乎是想去碰触那女孩儿的头发,像是去碰触一件珍贵又易碎的艺术品,可半空中却像是有什么阻挡了他,令他的手在空中一顿,随即便缓缓收了回来。

他听到工藤轻声叫那个女孩儿:“灰原,醒醒,回家了。”




11.



大学生的暑假已经开始,可正在写博士论文的灰原没有暑假这个概念。

步美想约她去市区图书馆一起看书学习,就算是本科生,也有暑期的社会实践论文要交,可她已经答应了教授,今天去学校帮他批改本科生的期末卷子。

“那你晚上过来和我一起吃饭嘛,我听说这附近有一家咖啡厅的蛋包饭很好吃。”步美在电话里拖着调子撒娇,“上次聚会都没和你好好说话。”

“吉田小姐,请问这怪谁啊?”灰原好整以暇地回答道,“知道了,我晚上去找你。”

机械的改卷子工作做起来,也让时间也过得飞快,一晃眼就已经快到六点,她和周围人打了招呼,收拾了东西准备去找步美。

最近进入雨季,天气预报说近期都有强降雨,她刚从地铁站出来,突如其来的暴雨就兜头兜面地浇了下来。

好在早上出门的时候她记得带伞,但是从包里拿出来,又觉得有些不对——她自己惯用的是一把黑色的晴雨两用伞,却没这么沉,撑开一看,原来是和工藤之前留在玄关的伞拿错了。

这人天天以警视厅为家,连用的伞都是警视厅出品——大概是哪一年他们办运动会发的纪念品,上面还用生怕别人看不到的大字,端端正正地印着“警视厅第二十三届运动会优胜奖纪念——搜查一课”。

虽然这把伞的尊容实在有碍观瞻,但遮风挡雨的功能还是有的,她撑着伞走出去,突然接到了步美打来的电话。

她以为步美是等急了,便接起来说:“我刚出地铁站,马上就到。”

步美的声音却显得十分惊慌:“小哀,我觉得后面好像有个人在跟着我……”

尽管江户川柯南离开以后,侦探团的侦探游戏没能像以前一样持续下去,但那么多危险的情况也没有白白遭遇,刚才在图书馆的时候,她就觉得一直有人在看她,但又不知道是谁。

但是图书馆里人很多,又是公众场合,比较让人有安全感,被盯着的感觉时有时无,她又怀疑是不是自己多心。

这样的奇怪感觉让她也看不进去书,又恰好到了闭馆时间,她便去前面登记了借书,想要快点离开这里去找灰原,连工作人员和她说话,也听得有一搭没一搭。

出了图书馆以后,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就消失了,周围来往的行人给了她一些勇气,她不禁放下心来:“应该是我想多了吧?”

然后就按照约定,前往和灰原约好的咖啡厅。

可去咖啡厅的路上,需要经过护城河边的回转天桥,因为下雨,这边的行人很少,天色也黑了起来,而刚才明明已经消失的那道视线,又如一条滑腻的蛇,悄悄地辍上了她。

她不敢继续往前走,却也不敢停下,一颗心突突直跳。

“你现在在哪?发定位给我!”灰原立刻说,“别挂电话,尽量往人多的地方走,我现在去找你!”

步美一手撑着伞,一边忍不住回头去看身后,急匆匆地想要原路折回去,一不留神,就迎面撞上了前面的一个人。

她吓得惊叫出声,手机就那么摔在了泥水里,一抬头,却觉得前面的人似乎有几分眼熟——但想不起来是在哪儿见过。

那人倒是先跟她道了歉:“对不起,你没事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帮她捡起了摔在地上的手机,他手上拿着个套雨伞的袋子,那上面印着一排排红色的长方形图案,是图书馆的标志。

步美“啊”了一声:“你是……”

是刚才在图书馆帮她办理借书的工作人员,他约莫二十多岁,长了张泯然众人、毫无特色的脸,如果不是有图书馆的标志,她根本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他。

但见到不是奇怪的陌生人,步美不禁松了一口气,她的手机屏幕摔得裂开,刚才和灰原的电话也中断了,她一边想要重新拨回去,一边不好意思地给对方道歉:“对不起,我刚才没看路。”

那人笑着说没事,又很热心地问她:“怎么了?你看着很慌的样子。”

“没事,谢谢。”她回答道,“只是吓了一跳。”

“你在等人吗?”

步美按着已经黑屏的手机,刚才摔了一下,现在又重启失败,她心里有点儿着急,却又不敢乱走,害怕灰原更加找不到她,便有些心不在焉地应道:“嗯?对啊……”

那人正要再说些什么,灰原已经按着手机的定位找了过来,幸亏她原本已经走到了定位地点附近,不然突然断掉的电话就能把人吓个半死。

步美一看到她,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她对身边的人说:“我朋友来了,刚才真的不好意思,那再见啦。”

然后就仿佛看到救星一样,立刻奔过去拉住她。

“那是谁?”灰原将她让到自己身前,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撑着一把巨大的黑色雨伞,他望向她们的方向,嘴角挂着合适得体的笑,似乎是在礼貌地目送她们离开,但却让她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图书馆的职员,路上刚好碰到了。”步美回答,“我们走吧?”

虽然时刻都要提心吊胆的岁月已经过去很久,可对危险气息的敏感大概是治不好的固疾,那人标准到刻板的笑容让她浑身发冷,便忍不住又回头多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她的视线落在了那人手中的袋子上——那上面印着红色的长方形图案,中间勾折牵连的曲线设计在她眼前掠过,立刻填补了那一晚,她和工藤一起在最新发现的受害者手中,发现的那个残缺不全的红色图案。

原来那是图书馆的标志——难怪她会觉得在哪儿见到过!

要马上告诉工藤。她飞快地想,一边拿出手机拨了他的电话,一边催促着步美快些走。

回去的路上已经积了很多水,十分不好走,灰原管不了那么多,拉着步美快速跑了起来。天桥下的灯离油尽灯枯只差半步,大约是接触不良,昏黄的光一闪又一闪,晃得步美心慌,她为灰原的异常感到了害怕:“小哀,怎么——”

她的话没说完,耳边突然有“滋啦滋啦”两声响。

步美惊恐地回头去看,就看到刚才还一脸笑容的图书馆职员,不知何时从她们身后的小路绕了出来,他手里握着火花闪动的电击枪,昏暗的路灯照亮了他那像是焊在了脸上的笑容。

步美吓得尖叫起来,想要拉住失去意识而倒下的灰原。

电击枪再次发出电流通过时的响声,她什么也没抓住,就这样扑倒在地。

天色完全黑下来,雨越下越大。


雨水打在高速行驶的车上,在车窗上留下密集又细长的水痕,车载广播里播报着天文台新闻。

“未来夜间本市将迎来大范围降雨,局部地区有水浸风险,同时有时速高达70公里或以上的强阵风吹袭本市,请市民尽量避免外出,尽快到安全场所躲避……”

天气实在太差了,差到让人没有享受美味的心情,况且,那个叫做吉田步美的女孩,是他今天才刚发现的全新猎物,都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他原本没这么快想开始正餐。

虽然从她在阅览区坐下的那一刻,他就注意到她了。

她有着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笑起来脸上会有两个酒窝,旁边的人不小心碰掉了她的东西,她也会很友好地冲对方微笑说没关系。不过她看书时经常走神,要不了一会就会去玩手机,看来欠缺专注力,但这只是无伤大雅的小毛病,等他们单独相处的时候,他会有无数种方法让她专注。

但可能是他的注视太过热切,不小心吓到了这位初次见面的朋友,来办理借书的时候,她显得有几分心不在焉,一直望着出口,似乎想快点离开这里,完全没有将他看在眼里。

女孩儿都喜欢欲擒故纵,他想,你以为装作没看到我,就能让我对你多一分关注吗?

但不得不承认,她成功了,他决定破例一次,送这个今天才初次见面的女孩回家。

这是正餐开始前的开胃菜,受到惊吓的猎物惊魂未定,而等他出现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的他,会轻而易举地被当作救命稻草,而这样短暂的信任,和信任破灭时的惊恐,会让正餐的口感变得层次更丰富。

可谁知道,这个不听话的女孩居然招来了另一个人。

原本他并不急于一时,毕竟美食的烹制需要时间。可那个后来赶到的浅色头发女孩,眼神却像刀子一样危险,她站在不远处打量了他一眼,就像是用剔骨刀在他身上刮了一圈,似乎他所做的一切,在她眼中都遁于无形。

而她转过身的时候,手中的伞面跟着一起旋转,将一行字转至了他面前——“警视厅”、“搜查一课”。

她是警察?

他被发现了吗?

这是不是个陷阱?

疯狂分泌的肾上腺素让他心跳加速,几乎撞得胸口生疼,等他回过神来,那两个女孩都已经失去意识,倒在了地上。


搜查一课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DNA鉴定结果刚刚出来,第四名受害者的身份已经确定,不出所料,除了身份都是大学生,与前几位受害人再没有共同点。

“我看,这个变态只是单纯喜欢女大学生吧?”有同事崩溃地说,“这资料我重复看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遍了,真的没有找到她们的共同点。”

家乡不同、学校专业不同、打工的场所、常去的地方还有社交圈子都完全不一样,住址更是相隔甚远,仿佛她们只是在这茫茫人海中,不幸被凶手随机捕捞到的几个普通人。

总结案情的白板上,四个互不相识的女孩儿的照片并排贴在一起,非要说的话,她们都有着一样友好的笑脸——可这能作为依据吗?警察告诉市民,说凶手的下手标准是“友好和善”的年轻女孩,只怕第二天警视厅的天花板就要被骂声掀上天。

工藤自然不会就这样相信是随机犯罪,他坚信所有的犯罪必然有因可溯,只是还没被发现。他没接同事的话茬,专注地盯着手里科搜研送来的报告,是第四名受害者掌心图案的成分解析结果,有硫化汞、植物油和纤维,这样的成分组合常见于印章印泥。

那图案在手心里被体液和雨水破坏得太严重,技侦人员正在修复,但据说希望不大。

“现在会用到印泥的地方,都有哪儿?”工藤自言自语地说着,在电子化越来越普及的现在,甚至警视厅的公文都全部实现电子化,鲜少会需要用到实物印章了。

“学校、小规模公司、书画行……还有哪里?”他思忖着,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陡然变了,快速地翻起了之前走访受害者亲友的笔录。

“老大,怎么了?”有人注意到他神情严峻,忍不住问道。

他充耳不闻,一边翻看着资料,一边找到一个电话号码打了过去,几句交谈过后,他说:“能不能拜托您把当时的资料发给我?好,太感谢了。”

“老大,什么资料?”等他挂了电话,周围同事已经急得不行,这案子折磨他们太久,能取得哪怕一点突破,都委实让人心跳加速。

工藤走到前面的电子屏幕前,湖蓝色的眼睛因为兴奋而闪闪发亮:“她们的共同点是市中心图书馆!”

“啊?”有同事不解地问道,“你是说她们都是图书馆的常客?不是吧,只有第二名受害者才有图书馆的注册记录啊。”

“第一名受害者在一家饮料公司做兼职,”他在电子屏上调出一张市区内的地图,手中的电容笔在上面一划,“地址在这。”

“这跟图书馆也隔了很远啊?”

“我刚才问了他们社长,两个月前,他们因为要推广一款新饮料,在市内不少地方做了场外销售。”

因为路演推销也只是寻常工作,时间又过去很久,根本不会有人想到这会和案子有关,当时警察去做笔录,公司的人也都没有提起。

“我们的受害人当时被分配到的营业点,就在图书馆外的那条商业步行街。”工藤伸手在步行街的位置上画了个圈,“他们的社长说会把当时的资料发过来。”

他话音刚落,有同事检查了邮箱,惊呼道:“收到了!这有照片——我看到受害人了,他们的摊位就在图书馆前面。”

“场外销售持续了半个月,而她的遇害时间是在上月初,中间这段期间应该是凶手跟踪接近她的时间。”

“第二名受害者是唯一有图书卡的人,她是图书馆的常客。”

“第三名受害人,我记得当时来做笔录的人里有她的大学室友,那个女孩进来之后就一直在哭,当时她是不是边哭边说了一句 ‘我们原本约好,暑假再一起去图书馆写论文的’?”

“他们那所大学暑期会封校,肯定不是校内图书馆,而且只是去图书馆而不借书的话,没有注册图书卡也不奇怪。”

当时和他一起接待那个女孩的同事一身冷汗,因为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那女孩来了之后一直哭个不停,说话不清不楚,他只顾着帮她倒茶找纸巾盒,希望她能快点控制住情绪,完全没留意那个小姑娘在哭哭啼啼的时候还说了些什么。

没有正式开始的问话,自然也不会留有录音记录,如果工藤不记得,那真的就没人会知道了。

他就像是一个事无巨细的人工智能,每一个相关人员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在他的脑子里完整储存着,只需要一个关联点,他就能迅速穿针引线,将一切因果连在一起。

“我现在去打给她确认!”同事庆幸之余觉得有些惭愧,立刻自告奋勇地去核实信息。

“可是老大,你怎么知道她们的共同点是图书馆?”有人问道。

谁会想到两个月前的路演推广、哭鼻子的年轻女孩随口说出的一句话,竟然也会成为联系起几个受害人之间的线索?

“因为……”工藤在屏幕上调出了一张图片,大家顺着他的视线,一起看向了那模糊不清的照片,是第四名受害者手心的图案。

他说:“这是中心图书馆的标志,他们的馆藏图书上都会有这个印章。”

他这样一说,有人也觉得恍然大悟:“我知道了!第四名受害者手心有印泥,她一定生前用手抓过那个印章!”

“凶手是能接触到图书馆印章的人!”

有人已经在网上搜出了图案,经投影仪一打,完整的红色长方形图案出现在了大家眼前,补全了受害者手心的残缺,那抹红色红得触目惊心,像是死去的四个女孩沉沉的血泪。


工藤的推测得到了印证,之前看起来全然无关的四个女孩,终于被一条线索串在了一起,调查立刻有了全新的方向和动力。工藤随手拿起之前放在桌上的咖啡杯,里面的咖啡已经冷透了,他也顾不上再去换一杯新的,两口灌下去,像是在喝冷掉的胶水。

他一边吩咐同事说:“我们先去图书馆,你们查查看,最近一年之内,或者再早一些时间,有没有什么女性失踪或者死亡的案子和图书馆有关。”

他怀疑第一名受害者并不真的是“第一”,从前很可能还有没被发现的受害人。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明明是夏天的六点多,天色竟然已经全部黑透了,他看着猛烈敲击着玻璃的雨点,心里突然没由来地想,不知道那个家伙现在在哪儿?她有带伞吗?回家了吗?

之前听她说好像是要和步美一起出去,不过她一向细心,这么大的雨,应该不会没带伞吧。

他和同事上了车,路上有个电话打进来,是留在警署的同事:“老大,我查到了!中心图书馆一年前有位新入职的女职员失踪了,叫做中村直美,人一直没找到——资料我发给你了。”

工藤一边开车,副驾上的同事将刚收到的资料拿起来给他看,照片上的女孩与白板上的四位受害者有着相似的黑色长发,对着镜头温和地笑着。

工藤听到耳机里有别的电话拨进来的声音,但那边同事的案情简报一时半会说不完:“当时她突然旷工好几天,上级联系不上她这才报了案,但是我看调查记录,什么也没查到。”

她初来乍到,没什么朋友,但性格温和,对谁都好,跟谁也没矛盾,怎么都查不出个名堂,像是一滴蒸发的水,最后只成为分局诸多悬而未决的案件中,平平无奇的一桩。

“知道了,你把档案从分局调过来,我们并案处理。”他说,“这次一定要抓住他。”

挂掉电话,却发现刚才的未接来电是灰原打来的,他有些奇怪,现在还远远不到他们约定的“报平安”时间,而她这些年在他的生活中几乎销声匿迹,几乎从不主动找他。

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立刻就把电话拨回去,却已经无人接听。

他又不死心地重复打了几次,电话那端的忙音听得人越来越心焦,他又打给了步美,步美的手机直接关机了。

出什么事了?灰原不会随随便便不接电话,步美的手机为什么关了机?

“可恶,快点接电话!”刚好赶上一个红灯,他猛得一脚刹车踩下去,副驾上的同事注意到他十分不好的脸色,问道:“工藤,怎么了?”

“我……”他刚一开口,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定义她,朋友?同学?家人?都不是。

“有两个朋友,突然联系不上了。”他最后还是这样说。

“会不会是去看电影了?”同事说道,“或者在图书馆什么的,手机都要静音的嘛——”

他话音刚落,自己也觉得这句话不太吉利,工藤被他提醒,翻了翻电话簿,找出了步美家的电话,直接就打了过去。

“你问步美呀?她说今天要去图书馆写论文,晚上要去见灰原同学,可能要晚点回来。”步美的妈妈听他说是以前的同学,很爽快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同事看到工藤挂上电话,脸色一片惨白,好像有人凭空揍了他一拳似的。

“老大,怎么了?”

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仍能保持着头脑清醒的搜查一课王牌,此时此刻,终于体会到了大脑一片空白的感觉,他握着方向盘,一时间似乎连怎么开车都忘了。

“老大?”

“工藤!”

他这才回过神,前方的信号灯已经由红转绿,身后催他快点开车的鸣笛声响成一片。

他机械地挂了档向前开,好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对身边的同事流利地报出一串数字:“叫人马上去查这个号码的最后拨号的地方在哪,是不是在图书馆附近。”

那是灰原哀的手机号码,是明明已经疏于联系,却仍牢牢停留在他脑海中的号码,好像他的心中,有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隐蔽角落,里面封存着关于“灰原哀”的一切。

他的心里迷雾遍布,是连他自己也难以窥其真相的扑朔迷离,可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仿佛一阵强风,吹走了一切伪装和掩饰,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他心中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那里留存着他没有选择的、属于江户川柯南的那条路,可那道路不论是崎岖险途,还是繁花似锦,都早已与他无关;而一起埋藏的,还有他所有的年少气盛与自信轻狂,那时候尚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人坚信,只要一直不回头地向前走,就一定能找到世间万物背后的真相。

那里也封存着他作为江户川柯南时,说要永远都保护的女孩儿,以及和她有关的所有回忆。

他明明一直都想要珍惜她、保护她,不管是作为江户川柯南,还是工藤新一。

可现在,他却把她弄丢了。




12.



留在警署做技术支援的同事,很快将灰原与步美的手机最后出现讯号的地点定了位,电子屏上闪动的红点,离中心图书馆只有一条街的距离。

大家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两个失去联系的女孩,其中一个明显符合凶手对目标的要求,两个女孩的照片被投影在前面的电子屏上,有同事一看,不禁惊叫出声:“这不是之前和老大一起去现场的那个女孩儿吗?”

“诶?是工藤的朋友吗?”

“我就说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各位,请听我说。”通讯器那端的工藤一直在线,他的声音响起来,大家立刻就安静了。

“藤井组,你们主力查半年前图书馆女职员的失踪案,排查她接触过的同事,当时所有在职的人,全部都重新调查。”

“是!”

“上田组,带人和科搜研去信号消失的地点,虽然可能没什么证据留下……但是还是拜托了。”

“我们这就出发!”

……

他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工作,说到最后,他停了一下,这是他的习惯,最后会留半分钟给自己,来回想是否还有疏漏的地方。

可现在他想不到,这一如既往留给自己的半分钟复盘时间,他只听得到自己越来越剧烈的心跳声。

去图书馆取证调查的工作,他派了另外的同事去,上级要他立刻回总部指挥工作,他心乱如麻地开着车,脑海里总是忍不住那个雨夜里,背对着他的那个身影。

她声音轻灵,在隆隆雨声几乎微不可闻,她说:“我也很想他。”

你想念谁?一直放不下的又是谁?是再也回不来的江户川吗?

……不是我吗?

他想到自己和她一起把步美从车里扶出来,步美像许多青春正好的女大学生一样,小巧的背包上挂着一串串装饰物,而和那些少女风格鲜明的挂饰格格不入的,是别在包上的一个小小徽章。

侦探徽章也跟着他们一起历经了十年时光,期间经过几次翻新与维修,后来随着移动通讯越来越便捷,徽章的作用逐渐变得微不足道,而侦探团也早已不再活动,连博士也不会再为它更新换代了。

仿佛教科书一样标准的物是人非。

他们两个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那枚徽章上,随即又像是被烫到一样,同时移开了视线。

可步美却仍然将它带在身边,似乎还在期待它某一天会再次响起。

工藤突然回过神来,他立刻拨通了博士的电话:“博士,侦探徽章的信号频率是多少?能不能马上发给我?”

与他们这些心思崎岖曲折的大人不同,步美的念旧是光明正大、明明白白的,她可以直截了当地问灰原,为什么世界上这么多人,却唯独没有一个柯南;她可以十年如一日,将侦探徽章带在身边,好像当时的五人团队,从没有人中途退场。

工藤从博士那拿到了徽章的信号频率,技侦的同事立刻就给出了回复:“有信号!地址我现在就发你!”


侦探徽章发回来的定位,在旧城一个居民区里,旁边临着铁路,房龄最少也有三十年,因为环境太差,周围住户寥寥,黑夜中显出几分阴森的鬼气。

撞门器撞开房门,强光手电的光束在黑暗的室内逡巡,不大的两居室窗帘密闭,客厅里的墙面上,钉着满满一墙的照片,照片里是永远离开人世的五个女孩。

她们在黑暗中看着迟来的救援,脸上的笑容一如往日般灿烂。

警员们四散开去检查不同房间,工藤伸手推开旁边储物间的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轻微的呜咽声。

“步美?”他带着同事奔进去,只见狭小逼仄的储物间里,步美嘴上贴着胶布,手脚都被捆在一起,不住挣扎着。

“叫救护员进来!”他身后的同事说道,一边伸手撕下了她嘴上的胶带,他还没来得及问话,步美就哭着说:“他把小哀带走了!你快去救小哀,你快点去救她啊——”

有人割断了她身上的绳索,惊惧交加的女孩呜呜哭起来,她拼命克制着自己,颤抖着给他们讲了事情发生的经过。

“等我醒过来,就已经在这里了,小哀比我醒得早,她说那个人应该就是最近一直在作案的连环杀手,可能是因为看到她拿着警视厅的伞,以为她是警察,才会把我们一起抓来。”

工藤的脸色瞬间就白了——那把伞,是他留在玄关的。

被关在储物室的两个女孩靠在一起,犯人还在外面翻看着灰原的包,在找她究竟是不是警察的证据,步美怕得不住发抖,就听旁边的女孩儿轻声说:“你的手机是不是摔坏了?”

“对,刚才就打不开了。”

“你的包还在吗?”

她的背包小巧,斜挎在身上也不怎么显眼,凶手被灰原是警察的猜测吸引了大半注意力,竟然忘了把她的包从身上拿走。

“你的包上别着侦探徽章吧?”她听见灰原在黑暗中说道,她的声音竟然十分平静,“你转过去一些,我们把它打开。”

她们困难地调整着位置,终于灰原被捆在身后的手摸到了那个小小的徽章,她把它打开,然后说:“你听好,等他发现我不是警察,他抓错了人之后,一定会杀人灭口。”

步美不敢哭出声,只是含着泪不住地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太过害怕,还是不敢听她这样冷静地分析现在的情况,灰原说:“你才是他的目标,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会先处理掉我,但这可能得花点时间,我也会想办法拖延时间的。”

“你再坚持一下,一定会有人来救你。”

步美拼命地摇着头,呜咽着说:“我不要,我不要和你分开,我不要你有事……”

那个从小就跟他们不一样的女孩儿,似乎在黑暗中笑了一下,这种时候,她甚至还在安慰她,她说:“别怕。”

“你以前很相信江户川的,对不对?他知道你带着这个徽章,肯定会通过它找到你的。”她柔声说着,“我知道,他让你很伤心,但是……”

他不是故意的,他从没有想过要让任何人伤心。

“你就再相信他一次吧,好不好?”

也许,想念并不是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


房间的主人,是名叫石村一男的图书馆职员,证件照上的年轻男人长了张让人看过就忘的脸,带着一副长在脸上般标准而死板的笑。他们在房间里搜出了大量用于监禁虐待的工具,还有受害者们每天的行程、无数被偷拍的照片,他会在跟踪她们一段时间之后,再选择机会下手,将她们绑来这间房子进行施虐。

他们甚至还找到了许多专业书籍,从科搜研的犯罪现场取证教材,到法医科学家的工作流程,甚至还有刑侦犯罪的侦查教学案例——他大概是经过了一番认真的研读,然后照本宣科,将每一处证据都处理得干干净净。

他们原本有人推测凶手极有犯罪天赋,才能做到这样滴水不漏,现在看来却让人哭笑不得,他不过是个认真钻研了警方调查手段的“好学生”。

在关着步美的储物间里,他们找到了掉在角落的图书馆印章,也许是无意中掉在那里,然后碰巧被第四位受害者按在了手心,凶手也许以为那是血迹,便没有在意,于是阴错阳差间成为了最后关键性的线索。

“这里太干净了,肯定不是最后的杀人现场,他肯定还有别的据点,去查他名下的房产、行车和租车记录,把他的照片发给所有分局,在所有路口做排查!”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天文台挂起了红雨预警,天边雷声阵阵,像是要用这一场雨,把这个罪恶盛行的世界彻底洗刷。

医护人员将步美搀扶出去,虽然没受严重的伤,可还是要去医院接受例行检查,路过工藤身边时,她抬手拉住他衣角,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能不能把小哀平安带回来?求你了……”

“……柯南。”





13.



灰原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绑在了一张椅子上,嘴上紧紧地贴着一道胶带。

她微微挣动了一下,绳结捆得很死,粗糙的麻绳紧紧压在手腕上,她已经有些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指。

这里似乎是一栋废弃的厂房,天花板很高,头顶吊着个随时可能吹灯拔蜡的灯泡,角落堆着些不知放了多久的建材和麻袋。旁边还有张桌子,上面乱七八糟地接驳了几条线,分别连着几个监控屏幕。另一边是个水池,旁边盖着层防水布,边缘上凝固着些干涸的血迹。

门口传来“吱呀”一声响,那个图书馆职员走了进来,他看到她转醒,在她面前晃了晃她的手机和钱包,微笑着说:“真是没想到,我原本以为你是警察,可把我吓坏了。”

“我对你这样的类型完全没兴趣,可谁让你倒霉呢?你看到了我的脸。”

旁边已经一顺摆开了几把不同型号的刀,说不害怕是假的,她手心藏了个之前从单鞋上扯下来的装饰用的金属片,她在身后磨着捆住手腕的麻绳,为了不引起对方注意,她装作不敢直视他的样子,不动声色地低着头。

那人也并不急着动手,他已经成功杀害了五个人,其中最早的一人,至今仍被那群废物警察当作“失踪”来处理,于是他信心倍增,手法越来越大胆,他做得这样好,为什么不能获得赞美?

“虽然你不是警察,可是我发现了更好玩的东西。”

他得意洋洋地从她钱包里拿出一张照片,然后心满意足地看到原本面无表情的女孩,脸上闪过了一丝错愕的神情。

那是工藤新一的大学毕业照,意气风发的少年人站在镜头前,他手里拿着毕业证书,一手拎着自己的学士帽,说不出的风华正茂。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额前的头发似乎有些奇怪,怎么看,都像是被人剪坏了。可照片里的人似乎对此浑不在意,甚至还有些自得似的,对着镜头露出了自信又明朗的笑容。

照片是用博士新买的单反拍的,他朋友多,人缘也好,于是毕业的时候,大家争着都要和他合照,学校发了毕业纪念相册,他便拜托博士帮自己洗一些照片出来。

而博士又拜托了她:“我常去的那家照相馆最近在装修,你们学校附近有没有可以冲洗照片的地方?”

她答应了,去到照相馆,工作人员和她核对要冲洗的数量和内容时,她才在屏幕上看到了他那张单人照。

被她剪坏的头发,就那样被他毫不掩饰地袒露在阳光下,那是在无数欢乐热闹的大合照中,工藤新一仅有的一张单人照。

仿佛一个只有她掌握着密匙的暗号。

没等她细想,她已经听到自己的声音,她对店员说:“这张单人照,能不能帮我多洗一份?”

照片洗成了相卡尺寸,是恰好可以放进钱夹相片位的大小,可她并不能将他的照片堂而皇之地放在钱包中,来告诉别人和自己,这是一个在她心里享有永久居留权的人。

她钱包的相片位,一直放着她和三个孩子还有博士的合照,而那张有所缺憾的照片下面,便是工藤新一的毕业照。

绝对隐蔽,无人知晓,是唯独她与神明才知晓的秘密,而自从照片放进去后,她也从未将它拿出来再回看。

好像她只是单纯的需要它留在那里,便已经足够。


可现在,这张照片却被一个毫不相关的人拿出来,当作一项战利品,耀武扬威地摆在她眼前,她心下忍不住窜起一阵无名火,而对方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自顾自地说:“这是警视厅那个工藤新一吧?我看他也不过是徒有虚名,毕竟这么久了也没抓到我。”

“他是你男朋友吗?”

他完全没有撕下她嘴上胶带来和她对话的意思,从头到尾都在自言自语:“可是藏在那么隐晦的地方——哦,我知道了。”

“你喜欢他,可他不喜欢你吧?”

被捆着的女孩眼神仿佛浸过寒冰,她沉默着,没发出一点声音。

“我猜对了吗?”那人手里拿着刀,眼里是病态而兴奋的光,他亢奋地像是发现了新玩具的小孩:“原来我们是同类。”

——都是不被爱的人。

“他们才是恶人,对吧?”

都是中村直美的错,明明在图书馆的时候,她总会对他露出友好的微笑,他塞在她柜子里的信,她都收下了,他跟在她后面送她回家,她也从没有阻止过,可为什么在他提出要交往的时候,她居然摆出一副很害怕的样子,然后说:“对不起,可是我们根本不认识吧?”

是因为她说谎,他才迫不得已杀了她。

而之后那些女孩,无一例外,都一样虚伪——那个在外面做饮料展销的女孩,明明问过他图书馆洗手间在哪里,还热情地跟他道别,可下一次见面,却装作不认识。那个经常来借书的女孩,明明每天都有在他面前办理业务,每次都会和他说“谢谢”,可走出图书馆,看到他,却像是对陌生人一样!

不可饶恕,这些虚伪的女人不可饶恕。

“我明明为她做了那么多事,她居然说不喜欢我,根本不认识我——你说,她该不该死?”

“你理解我的吧?”那人热切地望着她,“我看你的手机,最后一个电话也是打给 ‘工藤 ’,你希望他来救你吧?可是你看,他不是没有接吗?”

灰原沉默地垂着头,他用刀尖挑起她下巴,逼迫她抬头,冰冷的刀尖已经刺到了她的喉咙,皮肤被划破,有一些血流了出来。

“你看起来完全不害怕,”他审视地打量着她,随即似乎领会到了原因,“也对,因为我们是同类,所以你不怕我。”

“那你也想要他去死,对不对?”

她蓝色的眼睛里像是冰面乍破,他满意地欣赏着她极力克制可仍然显出强烈情绪的眼神,而这时他的手机响起了提示音,他低头一看,他安装在自己家的摄像头发回了实时的监控提示,警察已经破门而入,短短片刻间,便将他的下一道“正餐”抢走了!

他顿时怒不可遏,手上一用力,刀尖朝下,顿时就扎进了面前女孩的肩膀,看着她疼得整个身子忍不住蜷起来,可又动弹不得,又获得了施虐的快感。

被发现了也没关系,还有办法,他不住地对自己说道。

他把刀尖从女孩的肩上拔出来,带出一串血迹,他心满意足地欣赏着她因痛而皱起的眉,说:“很痛吧?”

“告诉你一个秘密,杀掉那些不喜欢你的人,就不会痛了。”

他从地上捡起她的手机,重新开机,他找到了工藤的电话,一边拨号,一边从旁边的纸袋中拿出一把枪,微笑着说:“我来帮你杀掉这个不爱你的人,你觉得怎么样?”


“老大,查到了!出城的七号公路摄像头拍到了这个石村一男,车是租来的,我和车行的老板确认过了,虽然是用假名租的,但错不了,就是他!”

工藤还没来得及说话,手机便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灰原。

他呼吸一滞,抬手让控制室里的人都安静下来,示意技侦同事准备信号定位,得到确定的手势后,他接起了电话。

“灰原?”他的声音在发颤,自己却没有发觉。

但他并没有听到那个总是略带嘲讽笑意的声音。

对方让他不许带武器,不许带后援,自己开车到市郊的一个废弃面粉厂去。

“如果让我发现你有任何一点做不到,我就立刻杀了她。”

“我答应你,”工藤不顾同事劝阻的神情,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但你不要伤害她。”

“啊,那太迟了,你们刚才抢走了我的晚餐,我气不过,已经捅了她一刀。”那边的人吃吃笑起来:“不过,我是讲道理的人,我会让她活到你来的时候的。”

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灰原左肩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虽没伤到主要血管,但伤口毕竟不浅,她浅色的上衣一半已经被染红了,她估计了一下失血量,来估算自己离失去意识还有多久。

左肩动不了,她将手中的金属片换到了右手,继续机械地磨着手腕上的绳索,她不想就这样坐以待毙,还想要给自己挣出一线生机。

可说来好笑,曾经有段时间,她是真心真意地不想活了。

现在她已经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却成天都能听到周围人动辄就说“不想活了”,论文被拒会说,和对象分手会说,喜欢的球队输球、没买到喜欢的限量款、天气太冷、太热、生活太无趣,都会随口来一句生无可恋的“不想活了”。

可明明会在意这些事情的人,才是真真正正想要活着的人,他们从不知道真正的“不想活”是怎样的。

那时候她初来乍到地在博士家寄居,天大地大,却感觉无处可去。她每夜都无法入睡,每天都提心吊胆。她所有重要的人都阴阳相隔,所有重要的事都烟消云散,她觉得命运不公,却也不想反抗了。

就这样吧?她无数次地这样想,我认命,我服输。

原来想要心安理得地“活着”,比制造逆转时间的药物还要难。

如果真的有下辈子的话——她这样安慰自己,我再好好地活一次吧。

要抓紧时间,和亲人度过无法取代的时光,要告诉他们,他们对自己有多重要。她要像步美那样,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全部都要大声讲出来,她想要和珍视的朋友们一起在夏天放烟花,想要和喜欢的男孩一年一岁地一起长大,想把他的照片光明正大地放在随时想看就能看到的地方,更想堂堂正正地站在他面前,对他说“我喜欢你”——哪怕被拒绝也无所谓,因为我这样好,如果你不喜欢我,那是你的损失。

她不会再把自己的真心藏得密不透风,不会再当一个犹豫不前的胆小鬼。

可她这一生,大约就是事与愿违的集合体,每一次她选择放手的时候,总会有一个人不由分说地冲进来,把她的计划全盘打乱。

他把她带离爆炸的巴士,不停倒数的炸弹,组织冰冷的枪口,他根本不管她到底做了多少心理建设才迈出那一步,却只对她说,不要逃避自己的命运。

就好像她能在这个不怎么惹人喜欢的世界上活下去,对他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那样。

然后时间飞逝,曾经只想去死的她,竟也重新获得了另一个平安无事的十年。

到现在,那些“不想活了”的想法已经离她远去,她想活下去,想完成自己没做完的研究,想成为一个真正的科学家,用自己的知识和双手,为需要帮助的人做出赋予他们希望的药物。她还想再和步美他们一起去放烟花,从今往后的每一年,每一个夏天都要去。

就算少了一个人,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烟花还是会一样好看。

而且,她也还想再多看一眼那个人的背影。

一眼,许多眼——如果就能这样用尽这一生所有注视的目光。

现在的她,不会再去思考关于下辈子的假设,毕竟命运总喜欢和她开玩笑,这一次是让她阴错阳差地活下来,让她太迟遇到一个喜欢的人。

但如果重来的话,也许就不会再遇到了吧?

工藤新一不会再和灰原哀或者宫野志保相遇。

不能长久相伴,无法真实拥有,真的不如从没有遇到过吗?

不是的。灰原哀的答案,是不管重来多少次,不管给她多少次选择的机会,她都会希望能和那个人再遇见。


一盆冷水迎面泼下,她打了个哆嗦,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已经失去意识,对面阴森微笑着的男人看她转醒,用枪顶着她的额头,说:“那个警察到了,你想不想看我杀了他?”

她头很沉,不知道是否已经开始发烧,却感到身后捆住手腕的绳索有所松脱。

那人也并不在意她的回答,他眼底燃烧着穷途末路的疯狂,伴着窗外的电闪雷鸣,他疯疯癫癫地自言自语着:“明明我为了她们做了那么多事!我送她们回家,给她们写信,在她们楼下站一整夜,明明我做了这么多——”

“为什么她们都不爱我?!”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爱是稀缺品,而且与自我感动相生相克,是世界上唯一无法等价交换、不受任何掌控的东西。

窗外有车灯闪过,应该是工藤依照约定开车到了,他拿起手机,一边用枪抵着她一边说:“等会你告诉他,你被关在地下室,要他去救你。”

他伸手撕下了她嘴上的胶带,猛烈的痛感让她神志清醒不少,而他伸过来的袖口上,有一股淡淡的汽油味。

这个废弃的面粉工厂从前是他父亲所开,后来遇上经济危机工厂倒闭,受不了刺激的父母在工厂悬梁自尽,后来这里就成了一片无人问津的废墟。

地下室还存放着当时没能销售出去的存货,他在里面布置了汽油和点火器,只要按下手里的遥控按钮,别说地下室,整个厂房都会被炸上天。

“你告诉他,让他到地下室去——然后我就带你出去。”

这当然是骗人的,将那个警察骗进来,自己从这里出去以后,他就会按下爆炸的按钮然后逃走,她的死活他并不关心。

他一手拿着枪,一边将手机递到了她面前——拨号界面的备注名,是平平无奇的“工藤”,被拨号界面掩盖着的,是她和工藤的聊天记录,里面空空如也,也不奇怪,毕竟他们不熟,平时也不会经常联络。

可那聊天界面的背景,是一座落满大雪的山,积雪下的群山在黑夜中沉睡,山脚下温泉雾气缭绕,是连时间都会却步的世外桃源。

它们亘古不变,永远静默,会永远为27岁的工藤新一和17岁的灰原哀保守秘密——即使相隔了十年光阴的人,也能互相依偎,踏上同一条归途。

在那人着魔一般的“不爱我的人都该死”的声音中,电话接通了,他等着那个猎物被骗进圈套,恶狠狠地说:“让他去地下室,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然后就听到那个女孩儿开了口,她声音很冷,像是冬天未成冰的落雨,她对着电话干脆利落地说:“有炸弹,别进来。”

“你——”

他惊怒交加,手指不由自主地就去扣扳机,可她手上的绳索不知何时已脱落在地,刚才好像还奄奄一息的女孩反手抄起身后的椅子,狠狠朝他砸了过来。

事发突然,窗外炸起一声响雷,一道闪电仿佛就在窗外劈下,他一时不察被砸了个正着,手中的枪脱了手,在地上打着旋儿甩了出去。

两个人都不要命似的扑向了那把枪,灰原先他一步将枪握在手中,却被他用刀再次捅进了肩膀,她想要瞄准他手中的遥控器,子弹却因为伤口撕裂的疼痛而打偏。

子弹打进了对面人的小腹,中枪的一瞬间,疯狂分泌的肾上腺素欺骗了感官,他不觉得痛,只觉得怒火中烧,手上用力将扎在她肩头的刀扎得更深:“你竟然骗我!”

可那个明明已经毫无还手之力的女孩,嘴角却带着一丝有些残忍的笑意,她咬着牙,语言远比刀锋更锐利。

她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的眼睛,咬着牙替那些无辜冤死的女孩说道:“别自作多情了,她们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

“而且……谁和你一样?”

她从不自作多情,绝不自欺欺人,付出的时候就没想过要得到回报,选择的时候就知道永远没得回头。

那人像是发现了什么绝顶好笑的事一样,他猛得拔出灰原肩头那把刀,飞扬的血溅了他一头一脸,他高声大笑道:“我懂了,我懂了!你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想他死——那你们一起去死吧!”

在已近疯癫的大笑声中,他按下了手上的遥控按钮。

地下室堆积的大量面粉遇到明火,顷刻间就轰然炸开,隆隆爆炸声像是从地心传来,粉尘爆炸的巨大冲击波掀翻了年久失修的墙面地砖,冲天的火焰节节蹿升,和倾泻而下的暴雨分庭抗礼,烈焰照亮了半边夜空。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她坐在即将爆炸的巴士后座,在心里对姐姐说,我真傻,对不对?

姐姐没能回答的问题,她现在终于可以回答自己。

是有点傻,可没有办法啊。

只是这一次,结局会不同了吧?

毕竟就算是假面超人,也不是每一次都能够准时出场。





14.



但她的命运似乎就是许多事与愿违的集合,这一次,她又猜错了。

熊熊火海中,有人冲进来一把抱起她,像许多年前那样将她密不透风地护在怀里,从旁边破窗而出。

爆炸的冲击让他们在泥泞的地面上滚出好远才停下,那人一直牢牢将她按在身前,巨大的爆炸声暂时剥夺了她的听力,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她靠在他心口位置,似乎能听到这个人疯狂而剧烈的心跳声。

工藤新一手指紧紧地插在她发间,一手揽着她后背,将她牢牢地困在自己怀中,他那样用力,似乎忘记这样会弄疼她,此时此刻,他只恨不得将这个人一寸寸揉进自己的骨骼与血肉,这样便不再担心所有的隔阂与阻碍,一呼一吸,一寸一缕,他们永远都不再分开。

“工藤!!”

“老大!你怎么样?!”

现场乱作一团,消防和警车鸣笛声此起彼伏,红蓝爆闪灯在漆黑雨夜中不停闪烁,心急如焚的同事们奔上来,可爆炸带来的后遗症让他耳中只剩嗡嗡轰鸣声,根本听不见旁人在说什么。

他只是死死搂着怀里的女孩,像是守财奴守着他一生最珍惜的宝物,无论如何都不愿放手。

“老大,你松松手!”同事看他们两个一身血,急得简直团团转,源源不断的雨水不停落在身上,工藤似乎这才回过神来,他急忙松开怀里的人,她肩头的伤口仍在流血,整个上衣被血浸得近乎看不出原本的底色。

有同事送来了急救箱,工藤退却了旁人,自己来帮她包扎。刚才电话接通,她用一句简简单单的“有炸弹,别进来”就结束了对话,通话中断的下一秒,他就听到了巨大的爆炸声。

那爆炸的源头仿佛是他的胸腔,引爆的是他的心脏,他的每一滴血液都是明火,顷刻间就将他心里埋藏的恐惧炸了个无所遁形。

只差一点,如果他再来晚一步,如果——

他根本不敢往下想。

然而压下了那无端的恐惧,他心中却剩下一股说不出的无名火,可她像是没有痛觉那样,神态自若地从他手里拿过止血的绷带,自己按住了伤口。

这个微小的回避手势像一阵劲风,顷刻便将那火苗吹得熯天炽地,他没头没尾地问:“为什么不等我来?”

“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

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不自觉就很大声,其中的怒火完全掩饰不住,周围的同事都被他吓到,与他共事多年,从未见过工藤新一发这样大的火。

她听不清声音,可看他一脸压抑的愤怒,似乎也猜到他在说什么。

那按下爆炸按钮的疯子说,是因为她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想他有事。

可这道题,灰原哀却不知如何作答。她固然想活下去,却也想他一生平安顺遂,可如果两者之间有冲突,她总会选择后者。

但这样的选择,她并不能宣之于口。

“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甚至有几分咄咄逼人起来,那些毫无头绪的怒火好像渗入了他的每一滴血液,在他血管中不住沸腾鼓噪,进过身体循环,入侵了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处角落,烧得他痛不欲生——他明知道她这样做的原因,因为她不想他涉险,因为有危险时,她总会习惯性把自己当作可牺牲的那一方。

好像这已成了她本能的一部分,不管那些黑暗的时间过去过久,她都会下意识地觉得,自己是可以被牺牲、能够被放弃的。

“你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自己有多重要?

他握着她的手臂,那些火已烧到了他眼底,并着无名的怒火、无能为力和几分委屈,将他逼得双眼通红。

工藤新一红着眼眶问:“我明明告诉过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

可你为什么不肯等我来?

他声音沙哑得像是从破旧风箱中传出,他问:“因为你不再相信我了,对吗?”

因为你喜欢的人是江户川,一直想念的人是江户川,而那个说永远都会保护你的人,也是江户川。

可是,那个管朝夕相处的江户川叫“工藤”的人是你,说灰原哀和工藤不熟的人也是你。

——那我呢?

工藤新一低下头去,他紧紧攥着女孩满是尘土和血迹的手,明明手是触手可及,人是近在咫尺,可真心却像是隔海隔山岳,一眼望不到尽头。

明明不管是江户川还是工藤,他们都绝对不想和灰原哀成为陌生人,只可惜他那时候并未能意识到,原来放弃做江户川,也意味着要放弃她。

下一秒,灰原感觉有水落在了自己手背上。

一滴,两滴,它们不断落下,冲开她手背上的灰尘血迹,又轻轻巧巧地沿着皮肤纹路滑落。

头顶明明有警署的同事帮他们撑着伞,所以并不是雨水,那细微的水光全数涌进她心底,却变作汛期洪水一般,霎时间就将她心中所有的防线冲得尸骨无存。

她轻轻动了动手指,片刻踟蹰间,她几乎忍不住想去碰触他通红的眼眶,想把他搂在怀里,想要去回握他的手。

地面上突然有东西震动起来——是工藤跌落在地的手机。

生活工作日日不同,可行事历并不变更,他的手机在地面上嗡嗡震动着,气势十足地发出一如往常的提醒铃声,而那最新的一条提示上,写着“给兰打电话”。

一道青紫色的闪电划破夜空,雷声隆隆,雨越下越大。

她终于回过神来,随即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自嘲地笑了一下。

明明她觉得喉咙发紧,浑身发冷,却还是一如既往用略带嘲讽的口吻问:“工藤,你想听我怎么回答你呢?”

“我的答案,你推理不出吗?”

她垂下眼,因为失血而显得苍白的脸上,笑容又讽刺、又悲悯。

“我一直喜欢的人是江户川。”

“我一直想念的人,也是江户川。”

工藤新一脸色惨白,感觉像是被人徒手捏住了心脏,舒张不能的心房无法将血液泵向全身,那种仿佛窒息的感觉让他嘴唇无声翕动,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来得太迟的真心话,就像一条过了有效时限的验证码,已经过期,已经无用。

“你非要听到我这样说,又有什么用呢?”

她轻轻闭上眼,藏起了眼底所有的自嘲:“难道你能让时光倒流吗?”


姗姗来迟的救护车终于呼啸着急刹在不远处,救护员抬着担架急匆匆地朝他们奔来,大声询问着:“伤员情况怎么样?”

同事们对这剑拔弩张又暗流汹涌的气氛实在毫无头绪,听到救护车来简直是如获大赦,连忙上前分别扶起他们两个,把他们带向不同的救护车。

工藤顾不得救护员按着自己的手,忍不住回头去找她的身影,然后看到她也回头了。

雨声隆隆,仍未扑灭的烈火将天色烧得通红,负责善后的警员和消防来来往往,杂乱的脚步声,响个不停的警笛声,未见停歇的暴雨,就这样将他们隔开。

暴雨冲刷土地,在地面刷出一条泥泞不堪的水流,踩下去水花四溅,着实让人狼狈不堪。

河水无情,总会淹没那些不知天高地厚、妄图渡河的人。

陈年的河床上尸骸遍地,无人生还。




15.



天气越来越热,高温预警已成为每日常态,而轰动一时的连环凶杀案,也终于在这样的酷暑中结案了。

凶手在爆炸中当场毙命,后来警方从他的日记中发现线索,找到了最初失踪的图书馆女职员的尸体,就埋在废弃工厂外的树林中。死因是被重物击打后脑造成的蛛网膜下出血,是典型的激情杀人。

而这一桩在当时未被重视的“失踪”案,为他之后愈发大胆的犯罪埋下了祸患的火种。

得到消息从外地赶来的受害者双亲,在警署的会客室里茫然呆坐,明明年纪不过五十上下,却已经满头白发,看着远比同龄人更苍老。

负责接待的警官和负责验尸的法医一起为他们讲述了案件的经过:“中村小姐和凶手工作于同一家图书馆,但两人并不相识。凶手对中村小姐有着异常的迷恋,他幻想她喜欢自己,然后跟踪她、监视她、最后……”

“因为中村小姐拒绝了他,便将她杀害。”

“这么说、这么说……”憔悴的女人将脸埋在了掌心,她声音绝望而沙哑,像是生锈机器上被迫转动的齿轮,“警官,她永远不会再回家了,是吗?”

悲恸欲绝的夫妇紧紧揽住对方,在经过漫长的惶恐、等待和心存侥幸后,终于崩溃地痛哭出声。

水落石出的确切真相,真的好吗?

打破别人最后的幻想与安慰,真的好吗?

这样的问题,警官与法医回答不了,站在门口静静望着他们的工藤新一同样无法回答。

真相固然只有一个,可不同人眼中,难免会看到不同真相,而真相又不会只是一团花团锦簇,让人人都爱不释手——它也会是刀锋、是十字架、是沾上就难洗掉的污泥浊水,是压在所有知情人心里卸不掉的一杆秤。

是要活在被真相刺痛的真实中,还是被谎言包围的温室里,千千万人会有千千万种抉择,不应由旁人来评头论足。

而等到最后的结案文书完成时,最酷热的夏日已经走到了末尾,周刊杂志也找到了新的话题,现代社会的车轮以超高速旋转,群众记忆时限很短,可能不等夏天结束,就会把这件轰动一时的大案抛之脑后,往后茶余饭后时再提起,也不过是众多新闻中平平无奇的一例。

唯独逝去的女孩们永远留在了这个夏天,但一切到此,终于尘埃落定。

有惊无险逃过一劫的吉田步美,也过完自己的暑假,要回学校去了,她没要父母送,打算自己去车站。

开车之前,她给灰原打了个电话:“小哀,我要回学校啦,等寒假回来,我们再一起放烟花!”

电话那边闹哄哄的,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她听见灰原笑话她:“又说傻话,谁会在冬天放烟花?”

那天灰原被救出来之后,也被送到了她所在的医院,得到消息后,她就急着要赶过去,但不管是医生还是护士都不让。

但这可阻挡不了她,病房熄灯以后,趁着走廊里的值班护士不注意,她偷偷地溜了出来。

一想到这次差点就要再也见不到灰原,她心口就堵得想哭,可又害怕被人发现,便强忍着眼泪到了灰原的病房外。她想,一直都是小哀保护我,这一次,要换我来陪着她——这样她醒来的时候,看到旁边有人,就不会害怕了。

她这么想着,便伸手拉开了病房的门,可没想到的是,那里面已经有一个人在了。

工藤新一从爆炸现场死里逃生,医生说什么都要让他留院观察一宿,他身上套着病号服,坐在病床边,在黑暗中静静望着躺在那里的女孩,宛如一尊雕像。

他的脸上有许多玻璃炸开时擦伤的细小伤口,整个人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憔悴,他安静地望着她,随即抬起手,将她额前的一缕乱发轻轻拨去一边。

那样的小心翼翼,那样的珍视又温柔。

吉田步美站在门口,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工藤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到她,步美尴尬地低下了头,随即听到他似乎像是开玩笑地说:“看来今晚越狱的,不止我一个啊。”

这样若无其事的语气恰到好处地安抚了她的尴尬,她回答说:“我……我害怕小哀醒来会害怕。”

听到她的回答,他似乎是笑了,步美感觉他目光里似乎有种很沉重的东西,让他显得说不出的心事重重,可那视线落在小哀身上,又显得那样轻和温柔,似乎生怕这样的注视会将她惊醒一样。

他低声说:“对啊,她是个胆小鬼。”

她根本没有看起来那么刀枪不入、无所不能,他从前明明知道的,却一次又一次地被她骗过,到最后,连他几乎也要忘了。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不过我也没有资格说她,因为我也是。”

他轻轻握着女孩搭在床边的手,在心中默默说道,可是不会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步美没听清他说什么,她不懂工藤新一的心事,对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也是一知半解,但她看着他的背影,无端想起了自己曾经喜欢的那个男孩,明明从前,她看着工藤新一,总会固执地觉得,他和柯南并不相像。

可今晚不知道有什么奇妙的魔法,她看着他那样陪在小哀身边,竟会有种“那就是柯南”的错觉。

但是,仿佛也就是这一刻,她才真真正正意识到,柯南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她握着门把手,轻声说:“谢谢你救了我。”

工藤新一听到她这样说,刚准备习惯性地说“不用”,就听到门口的女孩儿继续道:“被关起来的时候,小哀和我讲,她说……”

“柯南知道我一直戴着侦探徽章,他一定会来救我的。”

“小哀问我,能不能再相信柯南一次。”

灰原哀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江户川柯南的人,她最明白他,最信任他,她说他会来,他就一定会来。

“谢谢你来救我,也谢谢你救了小哀。”泪光闪闪中,步美注视着那个身影,“柯南。”

工藤怔住了,步美却觉得像是如释重负,好像终于松开了肩上一直背着的旧书包。随身多年的旧书包里,固然装着许多美好回忆,每一件拿出来都可以回味很久,是她最最珍贵的宝物。

可前面路还那样长,一直背着不放的话,怎么大步向前走呢?

她说完,就回手带上门,快步朝自己的病房跑去,然后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她去看灰原的时候,工藤已经不在了,步美一看灰原苏醒过来,这才又被勾起了天大的委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句话都说不完整。

灰原被她逗笑了:“吉田小姐,你这哭法,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抢救无效了呢。”

她又哭又笑:“不许你说这种话!”

灰原看着她,突然说道:“等出院以后,一起去放烟花吧?”

等她出院的时候,他们四个人真的一起去了,就在护城河的河堤上,夏夜傍晚的河边有不少散步的人,四个已经是大学生的人,从袋子里拿出和旧日一模一样的团子烟花,在夜色中将它点燃。

细细的火花闪啊闪,在空中划过,仿佛一颗颗小小流星,花火照亮对面灰原的脸,步美突然问道:“哎呀,我以前是不是许过愿,说要每一年都和你们一起放烟花?”

原来那约定太过仓促,连当初许愿的小孩子自己都快要忘了。

灰原促狭地说:“对,你不仅说过,你还指着飞机当流星,叫大家快许愿呢。”

元太和光彦一起大笑起来,步美一边笑,一边故作恼羞成怒地追着灰原,两个青春正好的女孩儿在河堤上追逐打闹,笑声被夜风吹得很远。

步美突然说:“小哀,我们以后每年都来吧?”

可能是结案有太多工作要忙,自从那天在深夜的病房中见过一次后,步美再没看到工藤新一,细心的女孩直觉他和灰原之间发生了些什么,却并没有再向灰原询问。

她只是挽着灰原的手臂说:“柯南不来也不要紧,你还有我们。”

然后她看到对面的女孩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轻轻笑了。


今天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一副随时都可能要下雨的样子。工藤新一和同事站在警视厅正门前,刚刚送走最后一位前来领取遗物的受害者家属。他们一直目送着那个佝偻的背影消失在了街角,人世苦别离,被留下的人虽然难捱,但也总会找到可行的方式活下去。

同事叹了口气,公职人员有法定假期,可犯罪分子全年无休,搜查一课手头并不只有这一桩案子,他准备回办公室去,却发现工藤并没有这个意思。

“工藤,你不回去吗?”他问道。

“嗯,”工藤应道,“我请了下午的假。”

“哦,要去陪女朋友吗?也是,终于结了个大案子——”

工藤新一却回答:“不是,我现在没有女朋友。”

“啊?”同事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心想这搜查一课的风水怕不是真的有问题,连仅有的一个有对象的人都容不下——他一边想着,一边又敏锐地发现,工藤今天有几分不寻常。

他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白衬衫牛仔裤和球鞋,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又清爽,让他显得有些小。而近年来时常萦绕在他身上的那种思虑和压抑,现在似乎也消失无踪了,他的眼睛闪闪发亮,似乎对接下来要去做的事充满了不安,但是又有种迫不及待的渴望。

这样的转变,让他几乎显得像是另外一个人了。

同事好奇地问:“那你这是要去哪儿?”

工藤没有回答,只是背对着他摆了摆手算作道别,他的脚步轻快,走着走着,忍不住就小跑了起来,从背影都能看出他的迫不及待。

还说不是去见女朋友?同事气呼呼地想,我眼睛都要瞎了。


灰原的学校是今天开学,原本这和她也没什么关系,可是井上是个最爱凑热闹的人,哪儿有热闹,哪儿就有她。

井上理直气壮地说:“反正你论文都交上去了,现在也没事做,不如跟我一起去迎新。”

也不知道本科生开学,她这么兴奋做什么。

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井上说:“当然是为了给实验室筛选未来刷试管的后备人才呀!”

不管什么学校,开学第一天总是人满为患,灰原被这过于热闹的环境吵得有些头疼,待了不到半小时就受不了,她找借口说要去透透气,这才从里面解脱。

她拿着自己的几本书,从行政楼往实验室走去,学校里人来人往,新人的面孔总是特别好分辨,因为那种脸上的新奇和期待是旁人所无法伪装的。他们拿着报道的资料和表格,在陌生的校园里走着看着,已经要忍不住开始畅想自己未来的象牙塔生活。

看着那些青春洋溢的面孔,她嘴角忍不住也带上了一丝笑意。

可走到实验楼的不远处,她却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前面有高年级学生在带着新生参观实验楼,楼下围着不少人,可那样人流攒动中,她还是一眼就望到了站在台阶下的那个人。

可能因为注视过太多次他的背影,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周围有多少人,只要一眼,她就能够将他从千万人中分辨。

工藤新一站在一群新生的队尾,背对着她,手上似乎还拿着不少宣传单张,应该是一路走进来一路被人塞在手里的,他听着前面的高年级学生讲着实验楼的建立落成和用途,时不时还捧场地点一下头。

他穿着简简单单的白色衬衫和球鞋牛仔裤,和身边的大学新生站在一起,乍一看,竟没什么不同。

似乎感应到了背后注视的目光,他转过身来,向身后望去。

他们的视线交汇,她看到许多明亮的神采一点点地填进那双熟悉的眼睛里,随即他大步流星地朝她跑了过来——风吹起他额前的头发和衬衫的衣角,像是从她钱包中的那张照片里走出来的人,说不出的意气风发又自信明朗。

他就这样向她跑来,一步步都像是踩着她心跳的节拍,明明路程不远,他却显得那样急切,似乎他为这个时刻已经等了太久太久,连多的一分一秒,都不想再等。

工藤新一在她面前站定,明明是个多云的阴天,可他身上却像是有光,几乎晃得她睁不开眼。

她垂下眼,似乎想要避开那光芒,嘴角挂着一如既往的调侃笑容,假装一切如常,原本也是她的拿手好戏。

“大侦探,你今天也开学吗?”

“我……”工藤新一有点紧张,有些忐忑,他听见自己因为紧张而有些紧绷的声音,“灰原,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哦?”她问,“去哪里?”

他望着她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去十年前。”

十年前,被无形的命运之手推搡前进的少女,用一颗尚未研制成功的药丸,扭转了两个人的时间与人生,而这段意外,却莫名成为了她总是事与愿违人生中,难得的宝物。

可世间万物皆有准则,逆转时间的人,总要为自己从诸神处偷来的吉光片羽付出代价。

她得到了原本不曾奢求的一束光,失去了注定不能永远并肩的一个人。

那一天的暴雨与烈火中,她问他,难道你能让时间倒流吗?

这是她在强人所难,她知道他不能,自己也不能,总有人会被困在过去,却从没有人能随心所欲地扭转时间。

——毕竟这是人世间留存的,关于“时间”唯一的真相。

于是抱着书本的女孩轻笑出声:“不要开玩笑了,工藤。”

可这不是工藤新一看到的真相。

他永远对真相着迷,永远放不下对追本溯源的执念,可却鲜少会这样窥视自己的心。

可这一次他却意外地看到了自己心底的真相——原来不管工藤新一也好,江户川柯南也好,他们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再重来多少次,都想要得到眼前这个人百分百的信任,都不想和眼前这个人说“再见”。

她是比时间更真实的意义。

“不是开玩笑。”他笃定地说,“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灰原有几分好笑地看着他,可下一秒,却整个人都愣住。

工藤新一从口袋里拿出一副黑框眼镜,他将它架在鼻梁上,镜框方方正正,像是有着世界上最神奇的魔法,显得他整个人都有几分孩子气起来。

假如她曾有放任自己幻想过,如果江户川柯南能够获得长大的机会,那他会是什么样子?

这一刻,她望着那双镜片后的眼睛,突然得到了答案。

那是一双世界上最明亮、最坚定、任何迷茫与阴霾都无法污染的眼睛,这是她一直喜欢的那个人,一直想念的那个人——他有着世界上最纯粹热烈的勇气,和最干净正直的眼神。

时间可以倒流吗?

人能够第二次踏入同一条河吗?

他向面前怔住的女孩伸出手,信誓旦旦地给出了自己的回答:“可以的,灰原,我保证。”

“时间可以倒流。”

“只要你握住我的手。”

实验楼旁的道路上栽种着两排高大的杨树,茂盛的枝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风吹散了阴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向地面,细碎金光在地面汇聚,又随风而动,宛如一条缓缓流动的长河。

灰原哀站原地,静静地望着伸向她的那只手。

校园中响起了午间广播,远处的足球场传来训练队响亮的口号,不断有新生从他们身旁经过,他们要去向充满希望的未来和新生活,那些话语和笑声都传得很远。

又一阵风吹过,吹得树影摇曳,吹得那条光河波浪起伏,他站在对岸望着她,好像已经等了一生那么久。

她可能犹豫了很久,也可能没有犹豫过——和煦微风中,她向前一步,踏进了那片波光粼粼中。

阳光刺破云层,阴霾数日的天空,终于彻底放了晴。

而她握住他的手,仿佛握住一整个光明灿烂的太阳。





—The End—





字数管理失败,没想到这么长。

全文完,感谢诸位。

Hedging

【新志/柯哀】竟渡河(中)

中篇


————


07.


灰原的研究最近正在比较关键的阶段,可在继续的方向上,她和导师有些分歧,整个人压力都很大,而她又是习惯晚上工作的人,长时间的日夜颠倒和巨大压力,终于趁着这一次的生理期,狠狠给了她些颜色来看。

而且不巧的是,她前些天因为头疼,吃完了家里最后一盒止痛药。

可时间不早,她实在不想出门去买药,索性就裹了张毯子,想着躺一会应该就好。

不过似乎有点好笑,她主修是药物研发,可轮到自己不舒服,居然也会有“躺一会就好了”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她自嘲地笑了一下,整个人在沙发上蜷成一团。

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就听见外面有人在按门铃,而且还无意识地按出了一个节奏绝佳的...

中篇


————



07.


灰原的研究最近正在比较关键的阶段,可在继续的方向上,她和导师有些分歧,整个人压力都很大,而她又是习惯晚上工作的人,长时间的日夜颠倒和巨大压力,终于趁着这一次的生理期,狠狠给了她些颜色来看。

而且不巧的是,她前些天因为头疼,吃完了家里最后一盒止痛药。

可时间不早,她实在不想出门去买药,索性就裹了张毯子,想着躺一会应该就好。

不过似乎有点好笑,她主修是药物研发,可轮到自己不舒服,居然也会有“躺一会就好了”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她自嘲地笑了一下,整个人在沙发上蜷成一团。

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就听见外面有人在按门铃,而且还无意识地按出了一个节奏绝佳的三连音——都不用起来看,她也听出来是某个五音不全、但乐感又很好的音痴。

他口袋里的钥匙,是用来当装饰品的吗?

她从茶几上摸到手机,摸索着打了句话发了出去,没一会,那人就自己开门进来,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他的脸离得很近,身上还带着点室外闷热的温度,他问:“要不要我去帮你买止痛药?”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摇头了,随后那人起身走开,客厅里响起他的脚步声,开门关门声,整个房子安静下来。过了一会,他又回来了。

“起来,吃药。”他递过来一杯温水和一盒止痛药。

她一时间不想动,他跪在沙发边上,却也只是低头看着她,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他不能去扶她,也不能把她从沙发上拉起来,那是太过亲密的举止。

一切都没有明确的分界,一切又都被分隔得明明白白。

工藤新一对着灰原哀总是会忘记伪装,他不知道自己眼底那一点晦暗不明的神色,全都落在她眼里。于是她坐起来把药吃掉,明显感觉到他似乎松了口气。

他恢复了那种若无其事的口吻,装作随意而好奇地问她:“那个……灰原,你经常会这样吗?”

完全不是,她会经常性头痛,可绝不会经常性痛经,绝无仅有的两次都让这家伙碰上了,这到底是谁有问题?

“……你知不知道问女生这种问题很失礼啊,色狼大叔。”

“你说谁是大叔?”

“哦,那就承认是色狼了啊。”

“……我看你好像没什么事了。”

躺在沙发上背对着他的女孩儿轻声笑了一下。

没事就行,他想道,然后就背靠着沙发在地上坐了下来,他回了几封工作上的邮件,突然觉得这个晚上好像少了点儿什么。

推理缜密,逻辑满分的搜查一课王牌,足足花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还没吃晚饭。

于是他随口问:“灰原,家里有吃的吗?”

他在外面跑了一天,中午就吃了个饭团,早就饿得不行,刚才特地出去一趟,又是急着给她买药,甚至连稍远一点的便利店也没顾上去。

“你想吃什么?”她躺了一会,已经觉得好多了,听他这么问,就穿上拖鞋朝厨房走去。

而工藤听她这样问,以为这是“可以自由点餐”的意思,可他是个成熟体贴的成年人,决计是不好意思让身体不舒服的人来帮自己做饭的,于是他说:“不用那么麻烦——”

“还有中午剩下的番茄浓汤和牛油果鸡胸沙拉,哦,这还有个梅子饭团,可能是博士买的,你想吃哪个?”

显然高估了自己待遇的工藤:“……”

最后,工藤警官经过了一整天的奔波劳碌后,得到了一大碗高纤维高蛋白且低热量的牛油果鸡胸沙拉做晚餐,他生无可恋地用叉子扎起寡淡无味的鸡胸肉,觉得自己吃的不是食物,是心理安慰。

而那个竟然会做这种魔鬼东西来吃的人,这时候好像才想起来问他:“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啊?”

两个人互相不明就里地对视了一眼,工藤下一秒就反应过来——他又被博士坑了!

什么“她不太乐意”——博士根本就是先斩后奏,根本没有问过她吧!?

“最近那个连环凶杀案,有受害者住在这附近,博士不放心你,让我过来陪你住几天。”

他想了想,觉得没什么骗她的必要,就实话实说了。

“年纪大的人就是爱操心……”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似乎有几分无奈。

“可不是吗。”他附和道。

“那你还来做什么?”她靠在料理台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吃东西,止痛药药效已经完全发挥,她觉得自己没事了,就顺手给自己倒了杯咖啡,“我又不真的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博士担心就算了,你当什么真。”

“……”

是啊,为什么呢,根据现有的侧写,凶手应该是对性格活泼开朗、为人随和的长发女孩有着异常的迷恋,几位被害女孩生前的亲朋好友,都是这样评价她们的——对谁都很好,脸上总是笑盈盈的。

所以这些特质,跟这个总是睡不醒、脸上就差直白写着“我不好惹”的家伙,除了性别,哪里有共同点吗?

“对,你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你是八十四岁的老太婆,你就当我孝敬老人吧,行不行?”

“……”

两个人互不相让地瞪着对方,就在这时,工藤扔在桌面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却不是电话。

他们的视线不约而同被手机吸引过去,只见锁屏上的提醒事项里写着——给兰打电话。

灰原只是短短瞟了一眼,便很快非礼勿视地移开了目光:“我去下面工作了,你自便。走的时候帮我锁好门。”

工藤觉得有些尴尬,他关掉了提醒,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不想让她走,又不知道要说点什么来挽留她,于是看着那人的背影,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样。”

说完才觉得气氛更加尴尬了。

那人停了脚步,似笑非笑地回头看他:“我想的哪样?”

他喉结滚动,却说不出一句解释的话。

半个月前,大约是这桩连环凶杀案出现第二名受害人的时候,上面和外界的压力源源不断,可他们的调查却毫无头绪,他心中烦闷,但一直留在办公室也解决不了问题,于是就和下属打了声招呼,找了一天晚上回家去拿换洗衣物。

回到家,玄关的鞋柜上甚至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灰,他打开窗通风,才让房间里好像有了些活气。

冰箱里只有罐装的啤酒和水,因为回来的时间不确定,他平时很少会买新鲜的食材在家,免得十天半个月不回来,最后全部都浪费掉。最开始搬过来这个公寓时,兰还会经常过来做饭,等他结束工作回来一起吃,就像这个城市里许许多多的情侣一样。

可是,要等一个人吃晚餐,无论如何,也是无法等到凌晨,等到手机上的日期跳去第二天的。

然后她会佯装生气,说“那你不如把房子退掉,直接住在办公室好了”,他会道歉,会想办法轮休空出一天完整的时间,陪她去她想去的地方,吃她喜欢的餐厅,如此往复,他不想让她生气,希望她能开心。

有一次服部来出差,他们一起在警视厅的食堂吃了个快速而简便的午餐,期间聊到这些事,服部一脸不解地看着他:“那你们直接一起住不就好了?”

住在一个屋檐下,哪怕工作再忙,也总是要回家、总是会见上一面的。

而在这个恋爱结婚生子似乎全部都三倍速的时代,婚前同居屡见不鲜,甚至已经不是一个值得去讨论的话题。

“这个……”他却一时语塞。

“反正你们以前不也一起住了那么久吗?”服部以为他是在害羞,“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拜托,那能一样吗——”

“柯南不也是你吗,能有什么不一样?”

那时候的柯南七岁,被禁锢在孩子的身体中的工藤新一十七岁,还是会错以为自己近乎无所不能的年纪,相信只要只要不断向前,不断求索,前方一定会有他所追求的真相和答案。那时候的他,想变回本来的自己,想和青梅竹马的女孩儿朝夕相对,想要亲自去侦破这世上全部的邪恶与不义,还想让一切冤屈难伸都真相大白,让所有死者都瞑目。

或许命运到底还是待他不薄,短暂的玩笑过后,他如愿以偿地做回了工藤新一,重新回到了万众瞩目的镁光灯下,并将侦破案件当作了工作,日日与世界上最险恶的人心为伴,他也终于和从小心仪的女孩儿走到一起,人人都说他们是登对的一对。

可时间也会用自己的方式,向每个人展示它独到的真实。

进入一课以后,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清楚意识到,即使是他,也有力所不能及的案件,长年累月无人认领的无名尸,眼看追诉时效将过、却仍无头绪的悬案,警视厅外因为失去至亲至爱而痛哭的平凡人们……

每一桩每一件,都是他的无能为力,会在每一个夜晚,压得他喘不过气。

而明明一直并肩而行的女孩儿,距离却好像越来越远,结束工作后,比起去约会,他更想回到家开一听啤酒,然后什么也不想,大脑放空地把自己平铺在沙发上。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太累了,才会对除了工作之外的任何事都兴致缺缺,而直到服部问“一起住不就好了”,他好像才意识到,他在心里,原来更多时候是希望能够一个人待着。

不被任何人打扰,不用说话,不用想话题,不用照顾对方的情绪,不用担心她是否会失落——他更想要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

他为自己有这样的感觉而愧疚。

那天他只是回去拿点换洗衣物,就打算再回办公室,他准备出门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兰打来的。

“喂,小兰?”他接了起来,“你下班了?”

“嗯,你呢?”

他也不知道自己那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可能因为他只是短暂地回来一下,觉得没必要提;又或者是觉得如果说了自己在家,她说要过来的话,又还得再去解释一番……最后结果又要让她失望。

于是他笑了下,说:“还没呢,我大概都在办公室住了半个月了。”

电话那边沉默了,他直觉电话那端的人似乎有些异样,忍不住问:“小兰,你……”

“新一,你是不是觉得跟我多说几句话……都会很累?”

“什么?”他否认道,“怎么可能?”

他家公寓楼下,毛利兰拿着电话,抬头望着敞开的窗户中随风而动的薄纱窗帘——那不是她喜欢的款式,是租的时候业主就已经装修好的,当时她问新一,这个样子不好看,要不要换一个?

他当时正在拆搬家的纸箱,回头看了一眼,那是个素色的纱帘,颜色和花纹一样平平无奇,他没看出什么特别,也没看出什么不好看。

“我觉得还行啊?”他抓了抓头发,“而且估计我也不会在家待很长时间,不用那么麻烦。”

可惜他能洞察世间最险恶的人心,却总是听不懂这简简单单的言外之意。

她在意的本就不是那一款纱帘,她是想要和他一起,布置出一个“家”。

他是真的不懂,还是潜意识里就在拒绝向前迈出这一步呢?毛利兰不知道。

可今晚她提前收工,想着他最近很忙,便搭车去警视厅想看看他,可过去的时候,办公室里却不见他人影,问起来,就听人说:“工藤吗?刚刚听他说要回家,应该已经走了吧?”

可等她来到他家楼下,就看到他窗户里飘出来的纱帘和客厅里暖色的灯光,然后听到他说“我还没有下班”。

“那你为什么明明在家,”她觉得自己的语气很平静,好像只是在问明天想吃什么,但脸上却有眼泪淌下来,“可是却要说自己还在办公室呢?”

已经准备关灯出门的工藤新一,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他来到窗前,果然看到了楼下的兰。

他愣了一下,立刻说:“你等一下,我马上下去——”

可能因为他的自以为是,或者一时的倦怠,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是有意想要骗她,毕竟他们之间的谎言,有“江户川柯南”一件,就已经足够了。

“不要!”电话里她拔高了声音,“你不要下来。”

“是因为你很累了吧?”她眼泪不住往下流,声音却是平静的,“所以不想见到别人,就想一个人待着。”

但为什么她也会变成他的“别人”?

而电话那端的人,没有反驳她的话。

“我们……要不要先分开一段时间?”她伸手抹去眼泪,可心里却有个声音在说,快点说不可以,不要,告诉我你不是,你没有,我全部都是在胡说八道——快点这样告诉我。

可惜名侦探也没有读心术。

隔了半晌,电话那边才传来他的声音,他轻声说:“好。”

“对不起。”

原来夏天的风,也可以吹得人浑身发冷。


“先分开一段时间”,是个听起来颇为玄妙的说法。既然是“先”,那便应该仍有后续,不算分得彻彻底底。可“一段时间”到底有多长,是一星期、一个月还是一年?

毕竟人的一生,说到底也不过是“一段时间”。

然而工藤新一身边有很多一起破案的同伴,却没有几个可以咨询感情问题的参谋——自从高木警官和佐藤警官结婚后,一课的桃花运大概是被彻底清空,只剩了一办公室从不知“对象”、“恋爱”为何物的单身狗。

现实未免有些残酷,毕竟平成时代的福尔摩斯只需要破案,令和时代的福尔摩斯却没那么走运,他身上还背负着整个警视厅最核心的KPI,只要凶手一天没抓到,压力便一天大过一天,时间被瓜分到分秒不剩,自然没精力去研究“分开一段时间”的奥妙。

手机上的行事历他没顾上删,兰也真的一直没有再联系他,凶手仍在逍遥法外,每天办公室电话都要被人打爆,周刊杂志热情高涨,从高智商犯罪写到搜查一课王牌不过徒有虚名,各种消息真真假假满天飞。

如果不是博士拜托他来这边住几天,他甚至都还没有时间空下来,好好回想自己这失败的感情经历。

查案时可以轻而易举抽丝剥茧的人,面对自己的感情生活,却像是看一团乱麻,想拿快刀来斩,都不知道从何下手。

可这都是属于“工藤新一”的真实生活,是他自己选择的,没得回头的那条路。


灰原本来已经要走去地下室,听他说了那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样”之后,便没了下文,表情却有些恍惚,显然是想起了别的什么事。

隔了一会,他才说:“我们分开了——她说,想要先分开一段时间。”

灰原这回倒是有些惊讶,毕竟现在大家都忙,平时几乎都不怎么见面相聚,她和其他人一样,以为大侦探虽然被工作抽成了个永动陀螺,但感情生活顺风顺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得准备一份礼金和结婚礼物给他。

“大多数情况下,女人说的 ‘先分开一段时间 ’,都不是真的想分手。”她说道,“大侦探,这个基本定理,你是知道的吧?”

“我知道,可是……”

可是什么,他却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灰原看着他,轻轻说:“你既然知道,还在我这浪费什么时间呢?”

她带着几分讥诮的笑:“我主修的是生物制药,不兼职提供情感咨询服务。”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走去了地下室,工藤走到沙发旁,将脸埋进掌心,是啊,他在期待从她那里得到什么答案呢?他以为她会怎样说?

忙碌了一整天,他整个后背都像是打了钢板似的僵硬,他在沙发上躺下来,看着电视里花花绿绿的画面无声地播放着,突然可能是接受讯号不好,屏幕上画面变得模糊不清,出现了雪花点。

他莫名想到了那次跟她一起去的温泉旅行——静谧的山中落起大雪,他就那么躺在窗边,大脑放空地望着外面的庭院,而房间里的另一个人则专注写着自己的论文,那有节奏敲击键盘的声音仿佛是种和谐的白噪音,没一会,他就睡着了。

好像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才能毫无负担地放空、走神、不管做什么好像都可以,因为他们干什么都互不打扰,即使一整天都不交谈,好像也不会觉得尴尬。

他想,可能他也不完全是想要一个人待着。

他只是想要有一个能够毫无防备、卸下所有伪装的空间。




08.


他实在太累,躺在沙发上就睡到了第二天,灰原起来做早饭,这才发现他昨晚根本没走。

“你今天不用上班吗,大侦探?”

这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的时候,他一下就惊醒了,猛得坐了起来,愣愣地盯着面前穿着围裙的人。

“几点了?”他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问道。

“七点半。”她说,“不想迟到的话,你最好现在就去洗澡。”

“哦,好。”他应了一声,揉了揉头发,便去楼上找自己以前留在博士这边的换洗衣物。

他洗过澡出来,就看到她已经开了火做早餐,想到昨天晚上那道健康到寡淡的鸡胸沙拉,他忍不住凑过去看她又在做些什么魔鬼料理——好在看起来只是正常的西式早餐。

“让开,你头发的水都滴下来了。”她用胳膊将他别开,“不帮忙就别捣乱。”

她在做牛奶炒滑蛋,小火下的蛋液和牛奶混在一起,一层一层地被推向中间聚拢,锅里发出细细嗦嗦的声响,大概是为了方便,她把头发随意地用夹子别在了后面,看起来又和平时显得有些不同。

如果她是宫野志保,如果她当时和自己一起服下解药,现在又是会在做些什么呢?

她肯定还是会继续做研究的,但她是会在学校担任一个教职,还是会去大的研究所?她是会留在日本,还是会选择去别的国家?她也会和别人恋爱、结婚、然后组建家庭吗?

那个能够和她共度一生的人,会是谁,他又是什么模样?她也会这样为他做早饭,有些嫌弃地对他说“不帮忙就别捣乱”吗?

这样漫无边际地想着,就听见有手机在震动,她面前还开着火,不方便走开,便叫他道:“哎,你在发什么呆?帮我接一下电话。”

她的手机放在料理台上,锁屏是侦探团和博士的合照,是高中毕业时照的,合照里没有他。

他滑动了屏幕接起电话:“你好——”

他话音未落,就听那边传来一个咋咋唬唬的声音,明明没有开扬声器,却已经具备了公放的音效。

“灰原,我问你, ‘好男人 ’这个物种是什么时候灭绝的?怎么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

好巧不巧,正是“男人”群体中一员的工藤:“……”

那边的人说了一长串,似乎才反应过来刚才说“你好”的那个声音不对劲,这才警惕地问:“你谁?”

灰原已经关了火,把炒蛋分别倒进两个盘子里,盘子里还有烤得焦黄的吐司,煎好的培根和番茄,她擦了下手,从工藤手里接过电话:“怎么了?”

打来电话的人,是灰原导师门下的另一个博士生,叫做井上,是个性格大大咧咧、有些活泼过了头的女孩儿。同门的其他人,多多少少因为她过小的年纪和格外突出的学术能力对她敬而远之,见了面会打招呼,开组会的时候也都客客气气,可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说她是后辈,她的研究和论文比谁进展都快;可要当她是前辈,似乎又觉得太别扭。

但井上对这些毫无知觉,第一次开组会结束后,她就高高兴兴地过来跟她打招呼:“嗨!我之前就听老板说要来个小学妹,简直期待得不得了——”

从来没被叫过“小学妹”的灰原有些哭笑不得,她看了眼前的女孩儿一眼:“有什么好期待的?”

“你来了之后,我就不是实验室里唯一的一个女生,总算有人和我聊天,当然要很期待了!”

他们专业原本就男女比例失调,也不是什么奇怪事。

她大概是对这样天生就热情的人没什么抵抗力,步美也是,这个以“师姐”身份自居的女孩儿也是,但总之一来二去,两个人还是熟悉起来了。

“刚才接你电话的那个男人是谁?”那边的女生好像完全忘了自己刚才的问题,兴冲冲地开始八卦起来,“男朋友吗?不然谁会一大早就在你家,还能接你的电话?”

“哎,不对,你不是说对谈恋爱不感兴趣吗?”

灰原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把装了早餐的盘子递到他面前,又顺手将装黄油的碟子也顺手递给了他,一切都那么自然,好像做过千百遍一样。而工藤还没来得及道谢,就听见电话那端女生这一连串的灵魂拷问,不禁抬头去看灰原,想看她什么反应。

然后就听那家伙轻飘飘地说:“不是我男朋友。”

她一边说,一边似乎还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下了结论:“是我叔叔。”

如此这般就被长了辈份的工藤:“……”

工藤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听灰原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电话那边的人聊天,原来这个女孩儿昨天被家里安排去相亲,对方对她说“如果你能退学,结婚后当全职主妇的话,就可以考虑结婚”。

“拜托,我们这才是第一次见面诶,就叫我退学?而且还只是可以 ‘考虑 ’结婚?有没有搞错——我为了发上一篇论文薅掉的头发,现在都还没长出来呢!”

工藤听她这描述,忍不住想起之前某个人总喜欢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用脑过度会像博士一样秃头”,就又忍不住去看她。

灰原还没有说话,电话对面又传来一句感叹:“男人真的没一个是好东西!”

她说完,似乎想起灰原的“叔叔”可能也还在线,连忙补了一句:“那个,灰原,你叔叔还在听吗?我不是针对他。”

工藤:“……谢谢你了。”

那边的女生大概是个话匣子变的,一顿早饭,都不用开电视,全靠她在旁边配音,不用别人捧场,自己就活生生弄出了一台脱口秀的效果。

“在学校老板天天催我实验进度,回了家爸妈天天催我相亲,我当时应该去念佛学专业PhD,说不定还能念个四大皆空就修成正果。”

“唉,你爸妈是不是完全不催你?都没听你说过——啊,我又忘了,你比我小很多……都怪你平时看着太靠谱了,我就总觉得你和我差不多大。”

“明明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毕不了业,可为什么他们天天都在担心我结不了婚?而且,我也想和喜欢的人结婚啊,谁不想呢?可就是遇不到,我也很绝望啊。”

灰原慢悠悠地说:“遇到喜欢的人是小概率事件,还是发SCI成功率比较高。”

遇到喜欢的人,原本已经足够难,可偏偏有些人运气差到谷底,最爱的那个人,总会来得太早或者太迟。

时机不对,一切就都不对了。

“看你这话说的——那你有喜欢的人吗?”那边的女孩儿随口问道。

工藤忍不住去看她,早晨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似乎将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盈盈光圈,她没有抬头,手里的叉子穿过盘中的番茄,金属叉子和瓷器碰出清脆的响声。

她用轻飘飘的语气说:“……算是有过吧。”

“诶?是谁?是我们系的吗?是我认识的人吗?”那边的女生仿佛听到好了不起的八卦,“等一下,什么叫 ‘算是有过 ’,现在不喜欢了吗?”

“小学时候喜欢的人,现在再说起,可不就是 ‘算是有过 ’吗?”

她说得轻巧,口吻完全就是在开玩笑,电话那边的人也信了:“喂,你又胡说八道,小学生的喜欢算什么数?照这样说,小学的时候我还喜欢假面超人呢,这哪儿能算啊?”

灰原笑了起来:“这么巧,我喜欢的就是假面超人。”

小学时候的喜欢不能算,对假面超人的喜欢也不能算。

明明也是真情实意,却作不得数。

凭什么呢?


这通电话以井上要去学校写论文而结束,那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一消失,餐厅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工藤说:“你这朋友活得挺热闹。”

她笑了一下:“是吧?可能因为我本身是个无聊的人,所以周围就总会有和我完全相反的人出现。”

她们活色生香、热闹而平凡的生活像是一面画布,她可以站在前面观看,却永远都走不进去。

其他女孩儿的苦恼——写不出论文、担心不能准时毕业、父母没完没了的催婚……她一概没有,甚至也是没机会去体会到底是什么滋味。

她以前以为,作为灰原哀重新长大一次,也许能重新体会到许多从前没有的东西。的确是这样没有错,她和许多同龄人一起参加了学园祭、运动会、许多次期中期末考和开学的宣讲仪式,可这样的经历越多,她却越发能够清晰意识到,她永远都不会和他们一样。

失去的东西无法寻回,入海的河水难以倒流,即使再长大一次,那些她命中注定无法拥有的东西,仍旧不会属于她。

她曾经阴差阳错地扭转了时间,却无法重复犯错,来留下一个原本不应该陪在她身边的人。

工藤望着餐桌对面的她,那人睫羽长长,说话的时候神色淡淡,似乎对过去的一切,早就都不在乎了。

可他还是问道:“你小学时喜欢过的人……是谁?”

他的心突突直跳:“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餐桌上方悬着盏精致的水晶灯,阳光照进来,多面的水晶将光线折射在桌面上,影影绰绰,流光溢彩,好像一条缓缓流淌的河。

是无处不在的,他们之间的河。

十多年前,她对他说:“我从见到你第一面起,就爱上了你”——这是台词,倘若有人当了真,自然是那个分不清现实与做戏之间界限的人有错。

是想要将假戏真做的那个人有错。

十多年过去,那个站在她对面,和她一起演戏的人也早已消失无踪,她促狭地笑了一下,看着工藤新一,反问道:“为什么要告诉你?”

“反正不是你。”

她说“也算是喜欢过”,却不是因为从前喜欢,现在不喜欢了。

只是因为那个人,已经湮没在时间的洪流中,无论如何,也无法回来了。

所以只能算是“喜欢过”。他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消失得又太过彻底,甚至让人都无法说出“将来也会一直喜欢”这样的话。

江户川柯南原本就该是不存在的人,哪来的什么将来呢?



09.


天气越来越热,大学也放了暑假,步美考取的大学在关西,昨天刚回来,今天就迫不及待地要约大家一起出来聚会。

他们高中班里的同学们关系都很好,她这么一提,很快得到了响应,他们约了个晚上的时间,步美一再强调:“小哀一定要来,你不来的话,我就不理你了——”

当年幼稚的女孩儿长大了,举手投足间,都是个初长成的曼妙少女姿态,可是一跟灰原说话,却又像回到还是戴着发箍时的幼稚模样,总想要跟她撒娇,因为她知道只要不是过分的要求,小哀是绝对不会拒绝她的。

“知道了,你已经说了一百次了——”灰原说,“我晚上有个组会,可能会迟一点,但我会去的。”

她与众不同的进修进度并没有刻意瞒着别人,大家多多少少都知道,但平时不见面总不好去打听,现在见了面,总免不了要被问东问西。

而她预计的一点不错,晚上大家聚在一起,被八卦的总是不在场的那个人。大家趁着她还没来,纷纷抓住侦探团的三个人追问起来:“哎,快点和我们说说,灰原同学怎么做到突然就去念博士的?”

“很奇怪吗?她一直成绩都很好吧。”以元太的学术能力,显然没觉得“突然去念博士”和“一直考满分”之间差距有多大,反正都是很厉害就是了。

“灰原同学高中的时候就在看相关的期刊了吧。”光彦也觉得是在意料之中,“真厉害啊,我就做不到。”

步美的回答就更加没有参考价值了,她特别骄傲地说:“因为小哀就是最厉害的呀。”

“这么厉害的话,我觉得她根本都不需要和我们一起上高中吧……”有人疑惑地说道,“高中的课程对她来说,真的需要念三年吗?”

步美愣了一下,以前的很多事情她都不记得了,但有一些事,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的。

摘去眼镜、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柯南,而那时候的自己,因为不愿相信这个事实,哭得天昏地暗,当时小哀来安慰自己,她却任性地指责她,说你们都是骗子。

可她是怎么回答的呢?

她说自己不是别的任何人,她只是灰原哀,她不会走,会一直和他们在一起。

当时的自己不懂得,现在回想起来,却好像终于明白了灰原的话——她说到做到,真的陪他们一直到高中毕业,直到大家分别去了不同的大学,她这才按照自己原有的步调,开始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还记得高中毕业的时候,许多男生来和自己告白,可她一个都没有答应。到了拍毕业照的那天,她一早就到了,元太和光彦也到了,他们站在校门口等博士和灰原,远远地看到车停下来,他们两人下车走过来,她却始终不肯收回目光——仿佛是还在希望,那车上还有一个没下来的人。

一个已经缺席许多课程,再也不会出席的人。

灰原走到她面前,似乎一眼就能看透她在想什么,她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副黑框眼镜,架在了鼻梁上,问她:“这样好看吗?”

她怎么会不认得那副眼镜?

如果柯南还在的话,他会是什么样子呢?

其实十七岁的江户川柯南会是什么样子,只要想想十七岁的工藤新一便能知道,可步美却固执地拒绝这样去想,好像只要这样,她喜欢过的那个男孩,就永远都不会消失,永远都会在另一个她此生都无法看到的地方,和她步调一致地、一年一岁地长大。

她眼中泛起了泪光,挽起灰原的手臂:“小哀你戴眼镜也很好看——比他好看多了。”

那个“他”是谁,无需要多说。

拍照的时候,他们轮流戴着那副眼镜拍了照——好像这样四张不同的照片拼在一起,就能弥补第五个人不在场的遗憾。

这些事平时不想,可一旦想起来,就总是难免失落,等灰原到的时候,聚会已经差不多快要散场,她和一些人打了招呼,这才在人群中找到步美。

“小哀,你来啦——”大半年没见,已经留起了长发的步美嘟嘟囔囔地冲她伸开双臂,“好久不见,我好想你啊——”

她脸颊红红的,灰原眉头一皱:“你怎么还喝酒了?”

其实也没喝多少,而且只是普通的果子酒,度数也不高,只是她以前完全没喝过,竟然不知道自己酒量竟然这样差。

“就只喝了一点点,我就不敢再继续喝了,不然感觉等不到你来,我就该、就该睡着了……”女孩软绵绵的手臂环着她的腰,“你怎么来得这么晚呀。”

组会之后,又和导师说了些论文进度的事,之后她还要帮忙做一个项目,不知不觉就多说了一会,等从学校出来,她就急忙打车往过赶,可又赶上晚高峰堵车,到现在,聚会都要散场了。

光彦和元太从另一边过来,看着晕晕乎乎的步美:“她没事吧?”

“有点喝多了。是不是快结束了?我送她回去。”她说着就想拉步美起来,步美却是不肯,“不要,我不回去,你都还没和我们说几句话!”

“你都这样了,我说什么你能听清楚吗?”灰原哭笑不得,这时候她自己的手机响了,看了眼来电显示,是工藤。

“你回家了吗?”那边的人问。

“还在外面,什么事?”她一手扶着步美,一边回答道。

他工作是真的忙,如果每天真的要开车回博士家,光路上就要多花一小时,可就算路程很近,她也是不肯真的让他过来“陪”自己住几天的。

可是博士的嘱咐又不可以置之不理,于是两个人约了个时间,晚上打个电话,就当作“报平安”,也算成全博士的一片苦心。

“这么晚了,你——”他说到一半,又反应过来自己实在没什么立场这样讲,他不过是受博士拜托,而她又是个完完全全不需要他照顾的人。

“我之前是说笑,你可千万不要真的来当我叔叔。”果然她很不满地回了一句。

她跟大家道了别,走到外面来,可他们聚会选的这个地方很寸,这个时间实在不好打车,她总不能带着一个晕晕乎乎的家伙去坐电车,就问电话那端的人:“那你呢?今天还住办公室吗?”

“我在路上,”他说道,“怎么了?”

她说:“步美有点喝醉了,你能不能来接一下我们?”


她把地址发给了工藤,就和步美坐在外面的长椅上一起等,步美明明觉得自己没喝很多,身体也能动,脑子也还清醒,可就是会想要说一些平时不会说、也不敢说的话。

“小哀,你一直陪着我们念初中高中,是不是很无聊?”

“怎么会?”

“那些功课对你来说,其实根本不需要学吧?”

“说什么胡话,我又不是天生就会的。”

步美晕晕乎乎地想了下,好像她说的也没错,便说:“但是,你是因为答应了我不会走,才一直陪我们到现在的吧?”

“就算不答应你,我好端端地为什么要走呢?”

“因为……”步美靠着她的肩膀,望着前面路边昏黄的灯光,那些灯在她眼中全部都变成了一个个毛茸茸的光圈,她喃喃说道,“因为柯南走了啊。”

他不在了,我以为你也会一起离开。

“那时候,我经常都觉得,你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种感觉真的很奇怪你知道吗?明明都是小孩子,只有你们两个和大家不一样。”

“你现在也是小孩子。”灰原笑了一下。

“可谁知道,柯南真的不是小孩子呢?”她闭上眼睛,心里这么多年积压的那些难过,借着一点儿酒精全部涌了上来,“小哀,你说世界上明明有那么多人……”

“为什么偏偏就没有柯南呢?”

明明是夏天的夜晚,城市里却看不到哪怕一颗星星,远处高楼用霓虹将夜空划分出各自的领域,把整个夜晚映得五光十色,好不热闹。

可城市的一角,两个靠在一起的年轻女孩儿,却分别有着多年都难以释怀的心事。

工藤依着地址找过来,但这条街车不能开进去,他就把车停在路边,自己走了过去。

他从另一个入口进去,碰到了光彦和元太,有些尴尬地打了个招呼,他们告诉他,灰原和步美在另一侧的出口。他穿过大堂走过去,远远地就看见了那两个身影。

他本想叫她一声,却听到那人低着头,静静开口道:“……对不起。”

步美和他一样不解,她问:“小哀你为什么要道歉?”

这是时隔多年的道歉,是她一直没能对这个天真女孩讲出口的道歉——正是因为她,才会有江户川柯南的出现,可也是因为她,江户川柯南才会消失。

不能长久相伴,无法真实拥有,可能真的不如从没有遇见过。

“没什么。”她垂下眼,掩饰了自己的失态。

“行了,你以后不许喝酒了。”她觉得时间应该差不多,便拉着步美站起来,“该回家了。”

“不要,我不想回家——”步美轻轻地挣动了一下手臂,显得很不情愿的样子。

不远处的工藤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前帮把手,就看到灰原按住她的手臂,十分好脾气地问:“不回家,那你想去哪儿?”

夜风吹过,心里装满了陈年旧难过的女孩儿,好像又变成了那个背着双肩书包、戴着彩色发箍的自己,她牵住身边女孩的手,从小时候开始,这个人就是她最信任、最重要的朋友,甚至比那个消失的男孩还重要。

她喃喃地问:“小哀,我想去哪,你都会陪我去吗?”

灰原将被风吹起的碎发随手别去耳后,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用哄小孩儿的语气说道:“会。只要你不是去月球……我都可以陪你去。”

然后就听到步美有些委屈的声音,她说:“谁要去月球?我才不想去月球——”

“我想去十年前。”

“我想去柯南还在的时候。”

工藤新一上前的脚步一时顿住,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小哀,你知道吗?其实,我……”女孩儿说着,声音里忍不住已经带了些哭腔,“我真的……”

“我真的好想柯南啊……”

明明真实存在过,却仍然如同一阵消散的风,一滴蒸发的水,一颗落地的尘土,江户川柯南的消失太过绝对,没给她留下哪怕一点的幻想和期待——原来她喜欢的那个男孩,从未存在过。

可偏偏想念是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它是一把刀尖永远向内的刺刀,越是想念,便越能捅得自己鲜血横流。

工藤愣愣地站在那儿,他看到那个茶色头发的女孩儿似乎有些无奈地抬起手,随即又缓缓放下,像是一个无声的叹息。

朦胧夜色中,他看不清她的表情,闷热的风却将她的声音远远地送了过来。

那声音就像一把细针,一根一根地、全部刺进了他的心上。

他看到她抬起头来,静静望着无星也无月的漆黑夜空,自言自语地说:“我知道啊。”

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人能够比她更清楚明了。

因为……

“我也很想他。”


天边响起沉闷的雷声,一瞬间突然就倾盆雨下,灰原有些意外地抬起手,似乎想要挡住陡然而落的豆大雨点,一回头,却看到工藤就站在身后不远处。

他们在突如其来的夏日暴雨中遥遥相望,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照亮了两个人同样愣神的面孔。

那是多久以前?

他怀揣着满心要变回工藤新一的欢欣雀跃,以为她也和自己一样,早就厌倦了被禁锢在孩童身体里的生活,迫不及待地想要重新“长大”,想要回到大人那看似五光十色,实际一片狼藉的生活中。

可她却又怎么说?

她说:“你想哪天变回去都可以,不用特意告诉我。”

时至今日,他才迟迟将那话中语义知晓。

原来即使是她,也不想当面跟即将永远消失的“江户川柯南”说再见。

于是真的就没有道别,江户川柯南就这样离开了灰原哀,时至今日,他甚至记不起最后以柯南的身份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她又是如何答复。

而在他离开后,时间的潮水慢慢上涨,一浪接一浪,一年又一年,终于将那些属于江户川柯南的足迹冲刷干净,汇聚成一条再也无法跨越的河流。

昔日同行人,已隔两岸远。

而河竟不可渡。



---tbc---




Hedging

【新志/柯哀】竟渡河(上)

原作背景的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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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渡河》


上篇


01.


工藤新一是在早上的案情简报会后,接到阿笠博士的电话的。

现在已经入了夏,而比高温预警来得更早的,是一件轰动全国的连环谋杀案。遇害者全部都是20岁上下女大学生,尸检报告说明她们在生前曾遭到过囚禁和侵犯,在死亡后被抛尸。

这样的惨无人性的犯案手法一经报道,几乎是立刻就掀起了轩然大波,从第一名受害人被发现到现在,时间过去一个月,已经有三名女孩遇害,她们就读于不同学校,来自不同地方,生前也互不相识——而凶手异常狡猾,案发现场干干净净,科搜研一点有用的证据都没能找到。

警方迟迟未能抓到凶手,...

原作背景的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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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渡河》


上篇



01.


工藤新一是在早上的案情简报会后,接到阿笠博士的电话的。

现在已经入了夏,而比高温预警来得更早的,是一件轰动全国的连环谋杀案。遇害者全部都是20岁上下女大学生,尸检报告说明她们在生前曾遭到过囚禁和侵犯,在死亡后被抛尸。

这样的惨无人性的犯案手法一经报道,几乎是立刻就掀起了轩然大波,从第一名受害人被发现到现在,时间过去一个月,已经有三名女孩遇害,她们就读于不同学校,来自不同地方,生前也互不相识——而凶手异常狡猾,案发现场干干净净,科搜研一点有用的证据都没能找到。

警方迟迟未能抓到凶手,上层的压力、舆论的谴责、市民的恐慌,层层叠加,一层堆叠一层,最后全落在搜查一课头上,再具体一点,全落在搜查一课靠窗位置,那个名叫工藤新一的人身上。

因为他的办公室电话已经外泄,每天都会有许多电话打进来追问案情,他索性把电话线拔了。桌面上乱七八糟散着案件的各种照片、卷宗和证词,旁边喝空的咖啡罐子挤在角落,桌子的主人甚至没时间走两步,把它们丢进远处的分类垃圾箱。

“刚才藤原那组说有人打了热线,说在案发那天看到过第三名受害者,有人去见这个目击者了吗?”

“我们现在就去!”

“现场搜集到的衣物纤维对比报告科搜研给了吗?”

“我现在打电话去催。”

“工藤,第三名受害者的伤痕检测报告送回来了。”

他一边抬手接过,一边顺手接起了自己刚才就在一直响个不停的手机:“搜查一课工藤新一。”

“新一啊,可算打通你的电话了。”那边传出来一个如释重负的声音。

“博士?”工藤这才看了一眼来电记录,“不好意思啊,刚才在开会……怎么了?”

“关于最近那个连环杀手的案子,凶手不是还没抓到吗。”博士说着,大概是最近一个月被折磨出了心理阴影,工藤现在一听到“连环”这两个字,太阳穴就突突直跳,他哭笑不得地说:“博士,你该不会也是要来问我,什么时候才能抓到凶手吧?”

“不是不是,我知道你肯定压力很大了。是这样,因为我看新闻,最近那个被害的女孩子,好像就住在这附近……但是我明天要去国外参加一个科学研讨会,就剩小哀一个人在家,我不太放心。”

工藤愣了一下,这个名字好像已经很久没在他的生活中出现了,就连博士,好像他也很久没见到了。

搜查一课,表面上风风光光,背地里,每个人都累成狗,而他作为一课的“王牌”,能送到他手里的,无外乎旁人解决不了的重案大案,于是他就是进阶版——天天累成狗。

“你能不能来我家住几天?不然留她一个人在家,我实在不放心。”博士的语气,听着说不出的忧虑和担心。

虽然按照现在他们的调查推论,犯人应该不是通过闯入受害者家中来实施犯罪的,但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可以啊,如果她没意见的话。”他回答道。

虽然事实是,他连自己家已经快一个月没怎么回去过了。

“唔……”博士那边迟疑了一下。

工藤:“怎么,她还不乐意啊?”

博士哈哈笑了两声:“你果然很了解她啊!”

“……”


但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了,过后的一天仍旧是忙得天昏地暗,上面要定期开发布会向民众汇报,要仔细筛选可以向公众透露的消息进行披露,同时提醒市民注意安全。他还带着下属再次排查了受害的社交关系网,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从最后一个受访者家里出来时,已经晚上九点多,他看了眼时间,对下属说道:“不早了,今天先到这里,你回去吧。”

“您还是回警署吗?”下属习以为常地问道。

“啊,不是。”他否认道,“我今天回趟家。”

下属惊呆了,他这几乎把办公室当成了自己卧室的上司今天怎么回事?是吃错什么东西了吗?

“哎呀,是女朋友催吗?”他忍不住八卦了两句。

“不是。”工藤果断否认道,他摆摆手,“走了,明天见。”



02.


他朝着博士家的方向开去,自从工作以后,为了工作方便,他也搬到了离警署更近的公寓,自己家那边也很少回去了。

“小哀一个人我不放心”,博士的话回响在他耳边,前面是个红灯,他将车停下,望着窗外高架桥上灯光璀璨的夜景,忍不住开始回想,他上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可这一想,思绪就像收不住闸一样,过去的事一件件全都被翻了出来。

十年前组织覆灭,解药拿到手,他一直以来最期待的事情也终于成真——终于能恢复他工藤新一的身份。

可令他意外的是,那个人并没有想要变回来的意思。

“灰原,你难道还想继续念小学吗?”他问她。

她从杂志里抬眼看他,敷衍地回答:“对啊,因为我对青少年儿童学习的基础学科非常感兴趣,简直欲罢不能。”

“为什么不变回去?”他明知可能得不到她心里真正的那个答案,可他还是这样问了。

她这次没有看他,只是笑了笑,说道:“因为我和你不一样啊。”

“你哪里不一样?”他无奈地说,“对对,你比我聪明还很可爱,你该不会是想说这个吧?”

可她却没接他的玩笑话。

她站起来,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不一样,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没人在等着一个 叫 ‘宫野志保 ’的人。”

但有很多人在等工藤新一。

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她,因为这也是事实,宫野志保在这世界上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她所拥有过的一切,不管好的坏的,也都跟着组织一起,彻底消失在一场大火中了。

“而且,我可没有你那样为爱献身的勇气——我很怕疼的,大侦探。”她轻笑着走开,走到地下室楼梯那里,她没有回头,只是补充道,“解药已经给你了,你想哪天变回去都可以,不用特意告诉我。”

那时候他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从那之后,他们原本重合的命运轨迹,好像开始出现了分岔口,他记得很清楚,得知关于“江户川柯南”真相的那天,步美搂着灰原哭得停不下来,可能对于孩子来说,真相未免太过残酷——他们要如何接受,一个朝夕相处这么久的人,其实原本根本不存在,而是另外一个人呢?

可是他却还是选择了将真相告诉他们。

灰原一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地说道:“好啦,不要哭了,江户川是因为觉得你们很重要,才选择没有骗你们的。不然,他说自己要转学,要跟父母出国,不都也可以吗?”

因为一起度过的那些时间,都无比真实而宝贵,所以才不忍心去骗他们。

“我宁愿他是转学或者出国,那样的话,我以后也还可以再见到他不是吗?”步美不吃她这一套,哭得更厉害了。

灰原也没想到步美居然也有这么难哄好的时候,一时没接上话。

“那小哀你呢?”步美一边抽泣着,一边问她,“你和柯南关系那么好,你该不会本来也不是小孩子吧?你是不是也是另外一个人?是不是也会消失?”

女孩大大的眼睛哭得通红,灰原还没说话,她似乎就预感到了什么,嘴角一扁,眼泪又大颗大颗地滚了出来:“都是骗子,小哀也是,柯南也是,你们都是大骗子!”

莫名就被连坐了的灰原无奈地笑了起来,她否认道:“不是啊,我就是灰原哀,不是别的任何人。”

她看着步美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道:“我和江户川不一样。”

“我不会消失,我们一直做同学,好不好?”

那些江户川没能做到、没能做完的事情,她来继续、她来完成。

然后她真的信守了自己的承诺,她和侦探团的三个孩子一起念完了初中和高中,直到两年前,他们升入了不同的大学,她才终于开始以自己应有的速度,完成自己的学业。

说是要体验一下普通的学生生活,可让她只是像同龄人那样上下学、考试写作业,又真的是太无聊了——毕竟连以前坐在她旁边,和她一起神游天外的人,也都不在了。

说起来也奇怪,两个人走神也是走神,怎么一个人走神,就会觉得无聊了呢?

没别的事可做,她就还是自己继续做研究,等到了大学,她一次性修完了本科需要的所有学分,申请提前毕业,然后又用之前的研究成果申请了硕博连读学位,研究生阶段也只是走个过场,现在同龄人在念大二,而她在完成她作为“灰原哀”的第一个博士学位。

她选择的研究方向,是针对治疗阿尔茨海默症的药物研发,知道她专业方向的时候,正好是那一年的圣诞节,他和小兰,还有侦探团的三个孩子也都一起聚在博士家,元太问:“这个阿尔……什么什么症是干什么的?”

“就是老年痴呆。”他随口解答道,又对她说,“听着就像是你会选的研究方向。”

她挑了挑眉,用别人听不到的声音说:“怎么?因为我研究过怎么让人的肉体返老还童,现在换成研究大脑了吗?”

“倒也不是……”

“那……这次你要不要也来做我的试验品?”她抬眼看了他一眼,随即不等他回答,便又说,“开玩笑的。”

说完就朝餐桌的另一边走去——她会和步美他们坐在一起,而他和兰的位置在桌子的另一侧。

而他似乎总是会不记得这一点,每当看到他们一起出现,他总会觉得自己还是他们的一部分——江户川柯南不就总是和灰原哀坐在一起吗?

班级上的座位、餐厅的位置、列车和飞机上的座次……他们理所当然是要坐在一起的。

可现在不是了,以后再也不是了。

从他变回工藤新一,已经过了十年,而他们之间,隔着的并不是一张餐桌,而是原本就已经相差十年、再也无法跨越的光阴。

在刚变回工藤新一的时候,在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他还总是习惯性地去和她说话,可他们实在太容易一言不合就要开始互损对方,这对他们来说习以为常,对于不知道其中缘由的兰,就显得有些怪异了。

他也觉得自己的做法可能不会被人理解——他把身份的真相告诉了侦探团的三个孩子,却始终没有告诉兰,柯南就是新一。

一个谎言维持的时间太长,就像盖在伤口上没能及时取下的纱布,已经和血肉长在一起,再要撕下来,免不了要血肉模糊。

这样真的好吗?他并不知道答案。

而兰坐在他旁边,看着他熟练地和灰原顶嘴,突然笑着说:“我就说怎么觉得很熟悉……新一你和小哀讲话的语气,和柯南简直一模一样。”

她说完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奇怪了,从前柯南在的时候,她总是看着柯南,觉得那小孩哪里都像新一,可现在新一就坐在她身边,她却好像又透过他,看到了那个已经离开了的孩子。

“唉,也不知道柯南现在好不好,在国外习不习惯,好久没和他联络了……”

她的话让侦探团的三个孩子都沉默了,灰原垂着眼,完全没有要来救场的意思,工藤只好打圆场:“喂,你说我像那个小鬼头,是说我幼稚的意思吗?”

“不幼稚的话,你干嘛和小哀那么较真?”她习惯性地用大姐姐的语气来帮她撑腰:“小哀,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灰原只是笑,没有说话。

这个尴尬的话题就这样揭了过去。

那天吃完饭,客厅里只剩了他们两个,工藤突然听到身后的女孩说道:“你知道吗?我们不应该那样说话。”

他回过头去,习惯性地用玩笑话去回答:“对,你说什么都是正确的,我怎么能反驳呢?是不是?”

“不是这样。”灰原仰头看着他,他们之间差了十年,从此之后,凑在耳边的悄悄话,一回头就能碰到的了然视线,都不复存在。

“其实,你根本和我就不熟吧?”灰原说,“工藤新一和灰原哀不熟。”

“说什么胡话呢?”他蹲下来,伸出手想戳她的额头,“我怎么和你就不熟了?”

她轻轻一侧脸,就避开了他的手指,她沉静地看着他:“你忘了吗?和灰原哀熟悉的那个人,是江户川才对。”

他一愣。

她抬起手指,在面前轻轻一划:“工藤新一和江户川之间差了十年的时间,现在你和我,和我们也是一样。”

她手指划出的,是一道看不见的河流,而没有人能第二次踏入同一条河。

因为这一条河,他已经不再是她口中“我们”的一部分,明明从前,她说的“我们”,指的永远都是他们两个。

她假装看不见他眼中的愣神,继续道:“虽然是同一个人,但是……”

“你的分界感稍微强一点,对大家都好。”

他是柯南的时候,要对兰假装自己不是工藤新一,才能消除她的怀疑,而现在他是工藤新一,却要再把属于柯南的那些特质从自己身上剥离出去,才能让自己的那个谎言圆满。

而侦探团的孩子们,就算他表现得和以前一模一样——说一样的话,用一样的语气,他们也不会将他当作柯南,不会再和他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

时间是一条无法跨越的洪流,他在其中逆行而上,自以为曾经战胜并扭转了时间,可惜并不是这样。

一起被扭转的,还有与他一起的人的人生。

“这也不难吧?比起你要扮柯南的时候容易多了。”她说,“毕竟你现在只需要假装和我不熟,就已经成功一多半了。”

她抬眼望着他,那双眼睛很亮,像一面光洁簇新的单面镜,他只能从中看到自己的茫然,却看不到她眼中深意。

“虽然以前我总是叫你工藤……但其实,我根本不认识作为 ‘工藤 ’时的你。”

“现在不是认识了吗?”他苦笑了一下。

“是啊。”她低下头,喃喃说道,“未免有些迟了。”



03.


可惜,默契也像爱、贫穷与咳嗽一样难以掩饰。

那一年,工藤的大学生活也就要步入尾声,而灰原也和侦探团的孩子们一起,从帝丹小学毕业,升入了初中。

也是同一年,经过漫长爱情长跑的佐藤和高木警官终于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婚礼的仪式会在一个露天的花园酒店里举办。那天是个周末,天气晴朗却不闷热,现场的乐队演奏着轻松愉快的曲子,是美好的一天。

他们也都在受邀宾客之列,却并不坐在一起——工藤新一作为日本警方长年累月的“救世主”,自然是要和警官们一起坐的,而博士和侦探团的座位在另一张台,中间隔着的距离,不远也不近。

工藤新一和周围的警官们聊着天,一抬眼,就看到不远处的一个身影,她穿了件灰蓝色的礼服裙,那样的颜色,往往会显得过于暗沉和压抑,原本是不适合十几岁的小姑娘的,但却意外的很衬她。

旁边的步美充满好奇地四处张望着,而她则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时不时点一下头,应该是在对步美的话做回应,示意自己有在听,可她的眼睛却彻底出卖了她——她眼神漫无目的地扫过会场中盛开的鲜花、精致的食物和欢声笑语的人群,却不落在任何事物上。

也是,那个不合群的家伙,一定觉得这样的场合很无聊吧?

“明明人根本连下一秒会发生什么都无法预知,却总喜欢用‘永远 ’和 ‘一直 ’来宣誓,不觉得很奇怪吗?”

他心中,有一个属于灰原哀的声音这样说。

仿佛他们还是七八岁的模样,在高朋满座的婚礼现场,坐在相邻的座位,而总是一脸事不关己的茶发女孩,嘴角带着几分和年龄不符的讥诮,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他想,自己会这样去回答她:“敢于用有限的生命去度量无限的 ‘永远 ’,也是一种充满勇气的行为,你不这样认为吗?”

她听到后,一定会不以为意地笑起来,说:“真是理想主义的人会说的话。”

而这时,一旁的步美一定会加入这个对话:“小哀和柯南又在说悄悄话!”

他们会异口同声地回答步美:“我们只是在讨论哪道菜看起来比较好吃。”

……

一切那样真实,仿佛真的有发生过。

而现实是,他们隔着人群,分别属于不同的群体,没有对话,连眼神也不曾碰到过。

她那天随手划出的一道线,好像无处不在,它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工藤新一和灰原哀,应该是陌生人。

他的眼神落在她身旁的空位上——佐藤和高木警官也记得那个曾经和他们一起并肩作战过的小小侦探,即使知道他不会出现,也仍然留了座位给他。

灰原哀和江户川柯南的座位永远都会挨在一起,尽管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江户川。


“新一,你在发什么呆?”坐在旁边的兰问道。

“嗯?”他回过神,“哦哦,刚才说到哪儿?为什么凶器上的指纹会可疑,因为……”

然而可能因为会场里聚集了太多警官,直接导致发生意外的可能性直线上升,仪式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一阵惊恐的尖叫声打破了甜美的婚礼进行曲,会场外立刻变得喧闹起来。

他似乎天生对危险和意外的气息格外敏感,毫不犹豫地就超事件中心奔了过去——会场外的草坪上,一个穿着礼服的男人被刀刺中,浑身抽搐地倒在了血泊中。

但他的推理并没有出场的机会,因为凶手就在一旁,且根本没有打算要逃走,只见那满手是血的女人双手用力,将刀从男子大腿上的伤口猛地拔了出来,离得近的人,甚至能听到利刃刮过骨骼血肉的声音——鲜红的血瞬间喷出,四下飞溅如血雾。

他冲过去制服了拿刀的女人,而从旁人的窃窃私语中,大概推断出了这是个“渣男骗得女方情财两空,又和其他女人结婚,才在婚礼现场被捅”的狗血故事,但他可顾不上这些细节——腿上的那一刀绝对伤到了大动脉,血流如注,不快点处理,那人一定死定了。

随后赶来的兰看到他已经制住了行凶者,却无暇去查看受伤的人,正要上前去帮忙,就听到他脱口而出就是一句:“灰原!来帮下忙!”

他甚至没有回头去看,好像知道那人一定就在不远处一样。

随后她看到灰原绕过人群跑了过来,她毫不在意地提起精致的裙摆,就那么跪在了血泊中,她一边探查着伤情,一边似乎是有些不满地抱怨了一句:“喊那么大声做什么。”

兰上前的脚步顿住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在休假中的警官们也没想到有这样的意外任务,很快将现场保护了起来。有人立刻联络了执勤的同事,叫了救护车,有人上前从工藤手中接管了已经崩溃的凶手,然后就看到他和一个从没见过的小姑娘,一起围在伤者身边。

这位警官不认得灰原,看她年纪绝对不超过十五岁,想着工藤怎么会让这么小的女孩儿跑进来?正想带她离开,就听那女孩头也不抬地说:“领带。”

她话音没落,工藤却好像和她心有灵犀一样,已经单手扯松了领带,递到她手中。

他双手按压着伤者不断冒血的创口,而那女孩与他配合默契,手法娴熟地对上方血管进行阻断止血,她还查看了伤者的其他伤口:“这个情况太危险了,前胸的伤口可能会造成气胸,这里也没有做胸穿的条件……而且股动脉损伤成这样,也不一定能撑到医院。”

“有急救箱吗?”她抬头问道,“或者能止血的东西都可以。”

明明是小孩子,说话却比一般大人还多了几分不容置喙,酒店的员工急忙送来了干净的毛巾,她抬手接过,按在了伤者前胸的伤口上,顷刻间雪白的毛巾就被染红了,可她脸上的神色都不带变一变的。

救护车一路呼啸着赶到了,急救人员拖着轮床从上面跳下来,正准备向现场人员询问情况,就听一个声音说:“失血性休克,有股动脉损伤,失血量大约2000ml,右前胸第3肋上方2厘米处合并刀刺伤,有活动性出血——尽快插管送院。”

救护员一脸状况外,哪来的小孩在这指手画脚?

可随即他发现,她说的都是对的,而伤者身上的紧急处理甚至也已经做好了,液体扎上后,救护车就载着伤者争分夺秒地朝最近的医院狂奔而去。

尖锐的救护车笛声渐渐消失,当值的警察也要来跟现场的人做笔录,婚礼也因此中途被打断。

如此一来,原本是中午举办的仪式,硬生生就被拖到了傍晚。可如此重要的一天被意外事件破坏,两位警官却好像一点也不在意,他们还是带着幸福的笑容,在大家面前宣誓,用“永远”来为自己的真心、爱意和忠诚做注解。

而向来木讷的高木警官也超常发挥,对佐藤警官说:“我觉得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是一场冒险,今后……也请你多多指教!”

警局的一群人在台下拼命起哄,有人拉开了礼花筒,缤纷闪烁的彩纸在空中细细密密地飘散开来,所有人都在笑,所有人都在祝福。

包括因为一身血污,而选择站在人群最后的工藤和灰原。

事出突然,自然找不到可以替换的衣服,她浅色的裙摆上已经被发黑的血迹浸得看不出原本的底色,看着实在不怎么美观。他就把自己方才搭在椅背上,因此而得以幸存的西装外套给了她。

但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白色的衬衫上也是一片血迹,领带刚才被她拿来止血,大概是扯得急了,扣子还掉了一颗,现在看起来也狼狈得不行。

如此尊容的两个人,如果刚才走出去一趟,可能想再进来,都要因为“衣冠不整”而被谢绝入内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西边天空悬着一轮火红的夕阳,将未散的流云映得流光溢彩,精心布置过的场地周围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小灯,像是落在地面上的星星——在这样昏晦而暧昧的环境中,终于也到了在场未婚的女孩们最期待的,抛新娘手捧花的环节。

园子自己明明都订婚了,却表现得仍旧积极无比,她拖着小兰的手臂:“兰,快点,我们再去前面一点!”

“园子,等一等——”这个环节只有女生会参加,她却忍不住一直向后去看,新一刚才说自己一身血,不好往人群里凑,就站在了最后面。

可她却莫名想要看他一眼,想要在开始期待自己拿到代表了美好寓意的新娘捧花前,看他一眼。

她也如愿以偿地看到了,新一双手插在口袋里,姿态放松地站在人群的最后,而他半步远的位置,茶色头发的少女肩上披着他的西装外套,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新一就露出了非常无奈的表情,然后又笑了起来。

那是个很无奈、又有些纵容意味的笑容。

而她很少看到这样的表情会出现在新一脸上。

“不去前面试试运气吗?大侦探?”

“喂……要去也是你去吧,我又不是女孩子。”

“我不需要这种东西。”

“是是、我们伟大的灰原博士不需要这样华而不实的东西——”他无奈地说,“可不管它代表什么,能收到花都挺开心的,不是吗?”

灰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身披白纱的佐藤警官背对着大家,将手中漂亮的花束向身后抛了出去——只能说她的身手不愧是顶尖水平,连随手一扔的新娘花束,都比一般人要扔的远。

于是在众人的注视下,那捧花就着一道圆滑的抛物线,径直朝会场的后方落了下去。

——不偏不倚,正巧落在工藤与灰原之间。

精致的花束是精心挑选出来的,中心是白玫瑰,周围衬着一圈同色的洋桔梗,舒展的花瓣洁白繁复,象征着唯一而不变的爱。

站在那里的两个人都愣住了,一时间谁也没有动。

工藤没有去看那束花,他的视线落在身旁女孩的脸上,暮光夕色中,她的脸仿佛也被染上了一层暖色的光晕,她垂眼望着那意味着美好和祝福的手捧花,然后,轻轻地向后退开了半步。

这时园子的声音响了起来,她被前面的人群挡住了视线,看不到发生了什么,只是问道:“哎呀,兰,是新一拿到了吗?那和你拿到也差不多了啦——”

隔着一步之遥的距离,茶色头发的女孩轻声说道:“你还是把它捡起来吧。”

“毕竟,不管它代表什么,收到花的人是会开心的,不是吗?”她复述了他方才的话,眼神却看向了人群中有些不知所措的黑发女子。

“灰原……”他张了口,却忘记自己想要说什么。

“就算我拿到也没用,”他听到她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诮,几分调侃地说道,“我离法定结婚年龄还早着呢。”

不明所以的警局同袍们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看到工藤犹豫着不动,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便热热闹闹地开始起哄,可那些声音好像却离他很远。

他到底还是俯身捡起了那束手捧花,可眼中却看见了另外的东西。

一条旁人看不到的,缓缓流淌在他与她之间的,名为“时间”的洪流。

佐藤警官似乎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将手捧花扔给了工藤,她爽朗地笑起来:“可能这束花……是象征着之后能破更多案子吧?”

大家都笑起来,纷纷说这样再合情合理不过,工藤走向了兰的身边,将那束花递给了她,在众人的注视下,她脸红着低下了头,然后牵住了身边人的手。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绿化植物中点缀着的装饰灯星星点点亮着,莹莹微光中,站在最后的少女望着人群,嘴角一弯,轻轻笑了起来。

步美绕开人群,跑到了她的身边,声音清澈的女孩儿有些不解地问她:“小哀,你干嘛不要那束花?”

她垂下眼,似乎这样便能将那个背影完完全全地装入眼中,藏得密不透风,再无旁人可窥探,就此成为她心中封存的秘密。

“因为我拿到也没有用啊。”她这样说。

那花束象征了唯一而不变的爱。

是她得不到的爱。




04.


时间的洪流不可逆转,伴着他们之间看不见的那条河,灰原和侦探团的孩子们一起考试升学,工藤也进入了毕业季,很快就要成为一个真正的“社会人”。

警视厅正式的工作邀请,和从不停止的罪案没有给他留下太多私人的时间,而成年人的生活里没有“容易”二字,即便这个人是成了年的福尔摩斯——对真相的追逐当仁不让地占据了他生活的制高点,不知不觉间,他好像真的如她所说,有了分明的界限,完完全全是“工藤新一”了。

而所谓的“分界感”,似乎很容易,他只要全身心地去做工藤新一就好了,毕竟这世界上也没什么比“做自己”更容易的事了。

可它确实也有难度,因为他需要骗过自己,要去假装在作为江户川的那一段时间,从未对他留下什么影响。

还要去假装他从来没遇到过一个总喜欢和自己针锋相对、脾气很坏、可又能毫不费力就明白他心中所想的人。

但到底他还是做到了。

于是,踏入社会后工藤新一关于灰原哀的记忆片段,逐渐变得少得可怜,少得每一件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分毫毕现。

他记得那是自己大学毕业典礼的时候,前几天他都忙着帮目暮警官解决一个案子,完全忘了自己是要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在毕业仪式上上台演讲的——他赶在最后一刻取到了自己的毕业袍,回家一看,最近忙得昏天黑地,头发也长得非常“自由不羁”,而注重形象的名侦探是不允许自己就这么上台去演讲的,可那时候都快凌晨,再出去剪头发,好像也晚了。

形势所迫,他只好敲响了对面博士的家门。

过了一会,才有人踢踏着拖鞋过来开门,灰原打着哈欠站在门里:“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可能是太晚了,她一副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而睡意让她没有像平时那样刻意保持着距离,语气里熟悉的抱怨和不满,是只在他记忆中才有的谙熟口吻,是属于江户川柯南的语气。

“你还没睡?”他问道,“做什么,复习期末考试吗?”

他也忍不住,还是想要用和以前一样的语气和态度与她相处。

“是啊,明天期末考化学,什么都不会,中学化学真的好难啊。”她随口回答道,“你是想听这个吗?大侦探?”

可说完她自己都愣了一下,他们已经有太久没有见过,也很久没有这样说过话了。

总是针锋相对的是江户川和灰原,不是工藤和她。

可工藤笑了起来:“我错了,我是来求救的,博士呢?”

“睡了。”她说,“你又闯什么祸了?”

这句话,听着也像是对柯南说的。她咬了下舌尖,淡淡的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开,可是习惯好像已经根深蒂固,根本掩饰不住。

“我明天毕业典礼,要上台发言……但是我这个头发好像不太适合上台露面……”

灰原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似笑非笑地说:“没有啊,现在中学里男生都喜欢这个发型,要长的遮住眼睛,他们管这个叫颓废的中性美。”

“看不出来你还挺新潮。”她总结道。

莫名就被“颓废中性美”的工藤:“……”

他刚才就不该来敲门。

可最后,他还是搬了个矮脚凳坐在了浴室里,她找了把剪刀,站在了他身后,不太熟练地比划了两下,问:“你想剪什么样的?”

“你这一副很熟手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你有意见吗?”

“不敢!剪短点就行了,我可不想和初中男生一个发型。”

她笑了一下,然后手指夹起他脑后的头发,“簌簌”的声音响起,好像一切都很顺利。

在剪额前的碎发时,她的手指离他的脸太近了,近得他能清楚地闻到她手上之前擦过的护手霜香气,是一种清新的柑橘香,让人想起阳光明媚的地中海,和汁水丰沛的甜橙。

明明是非常清甜的香气,却让他觉得耳根发热,像是有火苗在烧。

他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看她,对面的人微微咬着下唇,一脸专注,好像正在研究要帮他剪多少,结果身后突然一个声音响起来:“小哀你还没睡吗?哎呦这谁啊——!”

起来喝水的博士看到这边亮着灯,就路过看了一眼,结果被吓了一跳。

被吓到的可不止他一个,灰原突然听到声音,手忍不住一抖,手里的剪刀就歪了,而工藤本能地向后一仰——一缕原本不该被剪掉的头发,就这样意外牺牲了。

灰原:“……”

工藤:“……”

博士这才看清他们两个:“你们大半夜在这剪什么头发?”

她捏着剪刀,看了工藤一眼,似乎想要忍住笑,可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还是出卖了她。

“工藤明天要上台演讲,我帮他做个造型。”

本能告诉他,这女人这样笑的时候,十足十没有好事发生,他说:“喂,你笑什么?剪成什么样了,镜子呢?”

他站起来,看了一眼镜子,然后恨不得穿越回一个小时前,把那个来敲博士家门的自己敲晕拖回家去。

头发长点只是会看着不够精神,但头发豁了一截,看着就有点神经了。

而始作俑者在旁边笑得一脸无辜,居然还能昧着良心说:“还可以吧,我觉得比你之前的样子看着顺眼多了。”

“……我可谢谢你了!”


工藤新一的毕业礼,灰原哀自然是不会出席的。

那天他和同学们拍了很多照片,加上有着学士帽的遮挡,失败的发型也没有被大家发现,可他还是莫名其妙地摘下了头上的学士帽,请同学帮他拍了一张没有戴帽子的单人照。

他站在学校的大礼堂前,身后是许许多多和他一样青春正好、前途光明的名校毕业生,年轻和阳光的气息几乎能冲破相纸。而相片中的人,脸上带着开朗自信的笑,眼神闪闪发亮。

就是发型有点奇怪。

同学拍完了还问他:“工藤,你这什么时候剪的新发型?哪儿剪的啊,我以后可绝对不会光顾。”

他哈哈一笑,却说不上来自己心里那点儿隐秘的愉悦是从何而来。

他说:“你想光顾也光顾不了,这发型师手艺太差,执业第一天就下岗失业了。”

明明照片拍了很多,有大合照,有和兰的合照,也有他在台上演讲的照片,可他印象最深的,却是这一张露出他失败的新发型的照片。

好像这样的话,那个不会来到现场的人,也算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参与了他人生中的大事件。

他希望灰原哀也能在场,不管是作为江户川柯南,还是工藤新一。

可现实却是,自从那之后,大家之间聚少离多,见面次数一只手也数得过来。

“你原本以为一刻也离不开的伙伴,此时却变得可有可无,日复一日,久而久之,你甚至连想都不想他了。

生命微不足道,死亡无足轻重。”*




05.



他胡思乱想着,车也终于熬过了拥堵的晚高峰,开到了博士家,博士是下午的飞机,应该已经走了,门廊前亮着灯,不知道是忘了关,还是特意给他留的。

博士家的钥匙他有,但好歹是“第一天”住进来,他还是按了门铃。

但按了两次,还是没人来开门,他正想着会不会是还没回来,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发件人是灰原,内容是没头没尾的一句“你难道没钥匙吗”。

连标点符号都没有打,他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自己拿出钥匙开了门,进去之后,他叫她的名字:“灰原?”

客厅亮着盏沙发旁的台灯,电视开着,他走过去,看到已经许久没见的人,正裹着张毯子,蜷在沙发上。

“你怎么了?”他走过去,弯下腰来看她,“生病了?”

那家伙的脸在暖色的灯光下都是看得出的苍白,额头上一层冷汗,他伸出手想要碰一下她的额头:“你在发烧?”

“没有。”她微微侧了下头,躲开了他的手。

他看着她的样子,突然明白了,他问:“要不要我去帮你买止痛药?”


其实他之前也不太明白,为什么有时候女生会突如其来的不舒服,可能因为每个人情况不同,他身边距离最近的女生是小兰,而她从来不这样。

一直到前两年的新年假期,博士抽中了商场的高档温泉旅馆双人套餐,他本来计划带着灰原一起去,结果临近出发前两天,许久不联系的芙纱绘,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关西短途旅行。

于是温泉旅馆顿时就没有了吸引力。

但博士又觉得浪费一个名额很可惜,他问灰原:“要不要你叫上朋友一起去?”

那一年她刚刚申请了提前毕业,大学的同班同学还没认全,她就毕业了,同个导师门下的其他人,也是刚刚认识,远没有好到能一起出行的程度。

而唯一能一起出行的步美和家人去国外过新年了。

“要不你把票给工藤算了。”她回答,让他和女朋友一起去,反正她手里的论文还没写完,如果之前不是博士想去,她也不是很有心情出去泡温泉。

谁知道博士误解了她的意思。

到了原本预定的出发日期,工藤一大早就来楼下敲门,她昨天半夜才睡,听到有人不停敲门,原本就一肚子火,下楼一看,还是一个明明有钥匙的家伙,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你钱包里挂着一种东西,它的学名叫钥匙,是可以用来开门的——大侦探,对于这一点,你到底有什么意见?”

工藤拎着个行李袋,问她:“你不是刚起来吧?不是预定的八点半出发吗?”

出发?去哪?她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工藤从口袋里拿出那套温泉旅馆招待券:“博士给我的,说让我陪你一起去,你该不会是忘了吧?”

灰原:“……”

这误会大了。

看她一脸状况外的表情,工藤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误会。

也是,她是那个提出“工藤新一和灰原哀不熟”的人,怎么会主动说想和他一起去旅行呢?

她的意思,是要博士把两张票都给他,而她从没有打算一起去。

可他从博士那里拿到票,听博士说“小哀说不如把票给你,你就跟她一起去吧”的时候,他表面上仍是一副嫌弃的样子:“那么大人了,还要人陪啊……我手头还有案子没处理完呢。”

可心里那一瞬间的期待和轻松却不是假的。

“我……”她难得有些语塞,“我是想……”

我是想让你和女朋友一起去的。

他截断了她的话:“你收拾东西了吗?不快点的话,会赶不上旅馆的接驳巴士。”

“等一下,我——”

“你这不情愿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反正就我们两个,我也不用跟你装不熟……而且,小兰和园子出去了,不然你难道以为我很想和你一起去吗,快去收拾东西。”

为什么他只是想和从前最好的伙伴一起去旅行,却要找这样多的借口。

他好像总是很难对她讲真话。

他想和她一起去,可却不能这么说。


温泉旅馆在山里,最近一直在下雪,进山的路不太好走,等到达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原本赠送的双人套票,自然是只有一个房间,工藤询问了接待处,当晚预定已满,也换不到第二间房。

“灰原,他们说没有空房间了,那……”他转过头去问坐在那边翻杂志的女生。

“那不是只能一间了吗?放心吧大侦探,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她头也不抬地回答。

“……”就不该问她!

接待处的职员看到都忍不住偷笑,她把房间钥匙递过来的时候,悄悄跟工藤说:“两位感情真好,好让人羡慕。”

哪儿能看出来感情好?我怎么看不出来?工藤无语地接过钥匙,不知为什么,却不想反驳对方这个错误的假设。

房间自带了私人温泉,外面漫天飞雪,室内温暖如春,只要关上门,好像就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

他面朝着窗外庭院的景致躺了下来,高负荷高强度的工作虽然让他乐在其中,可人不是机器,精神上的满足和身体上的疲惫,完全是两码事。而且,他最近的私人感情生活,也并不怎么顺利。

人人都说青梅竹马的感情基础深厚,轻而易举就天长地久,他不知道别人,只知道自己不是这样。

进入一课以后,接连不断的案件自然而然成为了他生活的重心,忙起来经常一整天都跑在外面,电话和短讯,自然是无法做到及时回复的。

可就算见面的时候,他也能感觉到,兰在努力找他们之间的共同话题,他还是说起案子就停不下来,她却开始不怎么说自己的事,明明是青梅竹马,竟然会在排队等餐厅排位的时候,聊起今天的天气和交通。

这是他早上在电梯前或者茶水间,和不熟的同事才会聊的话题。

他想,可能因为就算是忍耐力再好的女朋友,也无法接受男友一天到晚无法见面,连讯息回得都像是有时差一样。她早上发出去的“新一你有好好吃早餐吗?”,最迟的一次,到半夜才收到回复,他回道:“哈哈,早上太忙了,完全不记得吃了什么。”

他只是早上在忙吗?他明明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忙。

她毕业后就进入了一家律所做助理,和办公室中其他同龄女同事一样,聊的话题不外乎恋爱结婚、当季衣服包包和时下火热的网红店铺,同事们会推荐自己喜欢的店给她:“小兰,这个我觉得超级棒的,下次你可以和男朋友一起去啊。”

和新一一起去吗?她想了想,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从心中找不到期待的感觉。

明明还没有去,她仿佛已经能想象出,在去的途中或者吃饭的时候,总会有些什么意外,不外乎案情、犯人、线索……它们总会把他从她面前带走,无一例外。

而就算一个平静安稳、无事发生的约会,好像也没有让人觉得很轻松愉快,工作之后,各自的社交圈子越分越开,她愿意听他聊一整天案子也没有问题,可到她讲话时,她却不知道有什么可以说。

因为她觉得新一并不会想听律所中上到合伙人、下到律师助理之间的勾心斗角。她不想和他讲这些繁琐事,不想让他觉得自己也是那些平凡琐碎中的一部分。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居然会觉得和新一无话可说。

“啊抱歉,我又是一直在讲案子……”对面的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家店应该很好吃吧?不过居然要排队这么久。”

她不知道这家店好不好吃,是同事推荐的。她只知道,如果是新一的话,他是肯定不会将时间花在排队等一家不知道味道到底如何的餐厅上的。

他是陪着自己一起等的。

可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她竟然觉不出一丝感动,只有些些无法言说的惆怅,因为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感情的问题,像是土壤中溃烂的根茎,地面上的花开正好,可土中的根或许已经开始腐坏。

只是最开始谁都没有发现。

工藤新一的手机行事历除了提醒他会议、工作和案情,还会提醒他给小兰打电话,有一回那个提示在他的手机屏幕上跳出来,坐他旁边一起梳理案情的同事不小心看到,惊讶地说:“不是吧工藤,没看出来啊,你居然是个这么严重的控制狂?”

同事以为他是因为喜欢生活被安排得井井有条,才会把待办事项都写进行事历来提醒自己。

然而不是。

他只是单纯地害怕自己忙起来就会不记得。

“给女朋友打电话也要写进来?不愧是老大。”

“喂,工藤,你该不会是怕忘了吧!”

“怎么可能!老大和他女朋友可是青梅竹马,感情这么好,怎么会忘?”

是啊,怎么会忘?

他也想知道。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他撑着手臂望着簌簌落下的雪片,洁净的玻璃反光出室内的样子,他在这里发呆,而他身后的灰原则一早就从行李袋里拿出了自己的电脑,居然开始写论文了。

一个不解风情的家伙。

他翻了个身,转过来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她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前几年体检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有些散光,但也没严重到需要随时都戴眼镜的程度,通常都是用电脑的时候才戴。

他还记得她和侦探团的孩子们一起参加高中毕业典礼的时候,博士去帮他们拍大合照,出门前博士问他:“新一,你真的不去吗?”

“我就不去了……”他说,“还要上班。”

可他是想去的,江户川没能念完的小学、中学和高中,没能和他们一起度过的余下时光,他终身都会抱有歉意和遗憾。

可是江户川和工藤的人生,原本就不是两条双线并行的路线,是他自己选择了工藤新一,自然没资格再去说“我也想和你们一起毕业”这样的话。

穿着高中制服的少女拎起自己的包,她回头看了站在玄关默不作声的青年一眼,外面阳光正好,却照不进玄关,他整个人被笼在一片晦暗的阴影中,那身影竟显得有几分落寞了。

“博士,等我一下。”她对已经发动汽车的博士说道,然后又跑了回去。

“忘带东西了吗?”他看到她又快步跑回来,连忙回过神,问道。

她从书桌下的抽屉里摸出了一副眼镜——黑框眼镜,江户川柯南的眼镜。

“灰原……”

“我会戴着它拍合照的。”她把眼镜装进口袋,“就当是江户川也和我们一起毕业了。”

“别摆出那样一副受伤的表情来。”她丢下这样一句话,就又急匆匆地出门了。

她也的确履行了自己的承诺,侦探团大家的合照上,她和步美被元太和光彦拥簇在中间,四个人都冲镜头露出了笑容,而茶色头发的少女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它属于一个曾经总是站在她身侧的小小少年。

虽然照片里没有他,可他在照片中每一个人的心里,每时每刻。

这样,他们也算是一起长大,一起毕业了吧?



06.


他想着这些事,两个人也没有交谈,倒也不觉得尴尬,世界上安静得只剩下她敲击键盘和窗外落雪的声音。

不知不觉间,他就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他最近工作压力很大,好久没有这么安心地睡过觉,起来之后,只觉得精神都好了不少。

可刚才还在伏案工作的灰原,却趴在了桌子上,她一手按着肚子,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喂,灰原,你怎么了?”他急忙过去看她,“吃坏什么东西了吗?”

可能因为太疼了,她额角挂着一层冷汗,然后轻轻摇了摇头:“不是。”

“那是怎么了?”他有些焦虑,这里地处偏远,如果真有什么事,现在开车去最近的医院,不知道要多久?

“痛经而已。”她咬着牙,然后把刚才写的论文点了个保存,就合上了电脑。

本来她也不是经常会痛经的人,可这一次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疼得让人难以忍受,而且……还是在来了温泉以后,这未免也太寸了吧!

她莫名就想起来在放假前,实验室里一个女孩儿说的“最近在水逆,所以仪器才一直坏”,当时她还觉得有些好笑,可现在除了玄学,她简直找不到第二个合理的解释。

要么就是她和眼前这个人,实在不合适。

他们不适合一起出行。

“你需要什么东西吗?热水,或者其他什么……”即使能推理出复杂案情的名侦探,面对这样的场面也没什么经验,他几乎是有些无措地问道。

“止痛药。”她说,“帮我问问前台,他们可能会有备常用药。”

“好,你等我一下。”他说着就急匆匆出去了。

那背影显得很急切,就好像她真的是他什么很重要的人一样。

两片止痛药喝下去,症状很快就好了许多,大概是大侦探的人格魅力,前台的工作人员还额外拿了包暖贴给他。

“你好些了没?”他又凑近了来看她,“还需要什么吗?”

她那一头冷汗和苍白的脸色实在太吓人了。

“大侦探,痛经死不了人的,你用不着那副表情吧。”

“……好吧,有力气和我吵架,证明应该没事了。”工藤无奈地说,“刚才我应该给你面镜子,你就知道自己刚才的样子有多吓人了。”

“吓着你了可真是不好意思。”她回道,“我这个人比较没出息,很怕疼。”

他愣了一下,随即说:“对啊,我知道。”

因为怕疼,所以继续做灰原哀有什么不好?

“好了,我要去洗澡,然后去泡温泉。”他说道,“还可以喝酒,啊,这才是放假。”

然后他说完,好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对她说:“那你来这一趟岂不是……”

白来了。

泡不了温泉,也喝不了酒,她甚至还没到法定能买酒的年龄。

“不用你提醒——”她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是沾了谁的 ‘好运’。”

话音没落,原本安静的回廊上就传来了阵阵喧闹,他职业病犯,忍不住走出去查看情况,不看不要紧,一问才知道,有几个一起来度假的年轻人,其中有一对情侣,下午说要去山上转转,结果刚才其他朋友发现他们还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了。

外面还下着雪,这个天气如果在山里迷了路,是会出人命的。

旅馆的负责人报了警,并且打算组织几个熟悉地形的员工,先出发上山去找找看,毕竟也不知道县警什么时候才能到。

“我是警察,我也和你们一起去。”他从口袋里摸出证件,不假思索地说道。

他回房间去拿外套,却看到原本还窝在被子里的女生已经穿戴整齐,把他的围巾帽子和手套一并递给了他:“我也去。”

“开什么玩笑,你本来就不舒服,外面那么冷,你出去干什么。”

“我没事了。”她说,“而且去找人,最起码也是要两人一组吧?”

话是没错,警察外出行动,也都是最低两人一组的配置,可是……

“走了。”她把一个东西塞到他手里,低头一看,是他那幅已经许久没再用到过的追踪眼镜。

“这还有电吗?”他只好认命地跟她一起出门,一边戴上了眼镜。

“有啊。”她头也不回地说,“博士偶尔还会想起来给它更新换代呢。”


“我问了那几个一起来的人,说走失的那两个人平时不怎么参加户外活动,对登山也没什么特别兴趣。”

他在和旅馆的负责人沟通人手安排时,她已经从那边得到了他需要的资料。

“那几个人呢?”

“我看着没什么异常。”她回答,“你可以再自己去确认下。”

“不用,你都说没问题了。”大概是职业病,他听到失踪时,难免会再往深一层去想。

“如果不是有经验的户外旅行者,只是因为好奇上山看看,应该不会走去很高的地方。六点到七点那段时间雪下得最大,可能是下山途中被大雪困住了。”

“我觉得应该在这个区域的可能性比较大。”他手里拿着一张山区的地图,“大家量力而行,有情况及时联系。”

他说话自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他们和当地的员工简单地分了几个小组,分了不同的方向去上山找人,山上的雪积了厚厚一层,不仅掩盖了之前人的足印,也让他们走起来一脚深一脚浅,他走在前面,对身后的她伸出手去:“路不好走,你拉着我。”

隔着厚厚的滑雪手套,她时隔多年后,再次握住了他的手。

晃动的手电筒灯光一闪一闪,树林上空是漆黑的夜,无星也无月,工藤新一和原本应该与他极陌生的灰原哀,在无人知晓的世界,短暂地牵过手。

而他的推断也没有错,他们在山腰上的一处山洞附近找到了手机没电、又冷又饿的那对小情侣,两个人除了又冻又怕,也没什么大碍,只是没有手电筒,一片漆黑里怎么都找不到下山的路,只能原地等待人来找。

工藤通知了在附近的旅馆员工,不一会儿又有人过来,帮忙把这两个倒霉的情侣扶下山去了。

“我们也走吧。”他话音刚落,鼻尖突然一凉,原来又下起雪来了。

“我们可能真的不适合一起出行。”灰原笑了一下,重新拧亮手电筒走进雪中,她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晶莹剔透的雪片从空中旋转着飘下,没等落在她肩头,便被西北风吹得朝另一边去,“好像都没什么好事发生。”

他望着雪中的女孩,她穿着深红色的滑雪外套,帽子和手套也是同色系,明明是厚重而温暖的颜色,他却还是觉得她看起来很单薄,显得很冷。

“怎么没有?”

“哦?准备泡温泉的时候被叫出来找人,你觉得是好事的话,我持保留意见。”

“但是人找到了,也没有命案,也就是没有额外的工作……温泉回去也可以泡,怎么就不是好事?”他说道,“而且,我还久违地再当了一次江户川柯南,这也是好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她这才转过去看,刚才他一直走在前面,自然也没有留意,现在仔细望过去,明明只是一副眼镜而已——

不用一颗APTX4869,却好像也能让时光倒流。

“下山路不好走,我背你下去吧。”他说着就在她旁边蹲了下来,“快点,一会雪下大就更不好走了。”

她是想要拒绝的。

她发誓。

可灰原哀可以轻而易举地拒绝工藤新一,却永远无法拒绝江户川柯南。

她走过去,说着:“你可不要公报私仇,把我摔下去啊。”

“呵呵呵,难道我脸上写了 ‘胆大包天 ’几个字吗。”

她手臂环着他的脖子,两个人脸颊贴的很近,呼出的白气在风雪中混成一团,再分不清彼此。手电筒的光堪堪能照亮脚下的路,而脚下的路延伸出去,就是远处山脚下的人间灯火,灯光星星点点,遥远如同天际星宿。

这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万籁俱静,落雪无声,只有27岁的工藤新一,戴着本应属于17岁的江户川柯南的眼镜,在漫天大雪中,背着原本应该和江户川柯南一起长大的女孩。

浓厚的阴云遮挡了星和月,无所谓,他也不需要它们来见证这仿佛是向时间法则偷来的片刻须臾,他望着远处山下的灯火,只希望这条路可以长一些,再长一些。

最好永远也不要有尽头。

如果这样,江户川柯南能不能和灰原哀一起,走完这一生的路?




---tbc---




* 你原本以为一刻也离不开的伙伴,此时却变得可有可无,日复一日,久而久之,你甚至连想都不想他了。生命微不足道,死亡无足轻重。——毛姆《人性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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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大真的回归新剧情真的好喜欢,速摸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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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小哀比柯南高之后突然产生的脑洞

  其实身高也没有差很多,是我夸张了(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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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忙了趁吃饭时间摸了一张祝小情侣七夕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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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个人觉得步美在剧场版最好看的原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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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转/迫害怪盗注意

参考是速写班长,代餐代得很开心。。

斗子没露脸就不打单人tag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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