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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蹊

【白洪】荒原

*maybe是走马灯

*意识流ooc,不知道在写什么




1.


在日益频繁的短暂晕眩中洪海仁开始尝试与脑袋中弥散的浓雾和解。

就当掉进了时间缝隙,她想,放弃被屏幕上起伏的曲线绑架,挣脱A4纸无孔不入的裹挟,龇牙咧嘴喝退所有虚情假意、明枪暗箭,去不同地方神游太虚,就一会儿。

还是不要龇牙咧嘴了,洪海仁什么时候都得漂漂亮亮的。

这么一来,记忆缺失似乎还成了值得期待的事。她已经发现了,从最开始被积雪埋葬的森林,到荒草不生的龟裂平原,现如今已经能踩着满地柔软的白梨花,眯起眼仰头感受春风馈赠的温暖——潜意识带她去了更好的地方,像终于对一位罹患绝症的病人大发慈悲——洪海仁坦然接受。......

*maybe是走马灯

*意识流ooc,不知道在写什么




1.


在日益频繁的短暂晕眩中洪海仁开始尝试与脑袋中弥散的浓雾和解。

就当掉进了时间缝隙,她想,放弃被屏幕上起伏的曲线绑架,挣脱A4纸无孔不入的裹挟,龇牙咧嘴喝退所有虚情假意、明枪暗箭,去不同地方神游太虚,就一会儿。

还是不要龇牙咧嘴了,洪海仁什么时候都得漂漂亮亮的。

这么一来,记忆缺失似乎还成了值得期待的事。她已经发现了,从最开始被积雪埋葬的森林,到荒草不生的龟裂平原,现如今已经能踩着满地柔软的白梨花,眯起眼仰头感受春风馈赠的温暖——潜意识带她去了更好的地方,像终于对一位罹患绝症的病人大发慈悲——洪海仁坦然接受。倒并非已经彻底失去对生的渴望,只是凡事都得遵循科学规律,即使头上悬着无形的倒计时,日子真要到了,笑总比哭好看。


她把高跟鞋脱下来放在垄间,铅笔似的后跟插进土里,立得稳稳的。

白贤佑说得还挺对。

洪海仁笑起来,一步一步向前走。白色花瓣从脚趾缝钻出,泥土比任何进口地毯都要柔软。梨树不高,走两步便要低头躲过不安分的斜枝,她没有扎头发的习惯,怕发丝缠绕,伸手拢到一边。

“我来。”

洪海仁回过头,看到梨树下的白贤佑正对她笑。他笑起来总带点傻气,即使在旁人眼中永远维持着西装革履的精英阶层形象,于她,仍和冒冒失失冲进雨里的实习律师没什么两样。

他怎么光长岁数不减可爱呀。

“在想什么?”脸颊肉被人轻轻捏起来,白贤佑已经替她扎好头发,黑色发圈,松松垮垮靠在肩头,不太紧也不会掉。

“在想哪个女人教你绑头发了。”她不自觉歪起嘴,心头泛出一股酸涩,真奇怪,都老夫老妻了,怎么还会为这点小事在意,明明他们的关系还覆着薄冰。

“我妈妈教的。”他脸上突显慌乱,“因为总看你烦躁地撩头发,所以我就问了…”

她差点笑出声,赶紧收住:“那是习惯…”和展现气场的方式,这傻瓜。

“虽然这片梨树都是我家的,”白贤佑的骄傲溢于言表,一手牵着她,一手不知何时拿起了高跟鞋,“但下次想来还是叫上我哦,龙头里很大,怕你一个人迷路。”

“不会的,你会找到我。”她下意识回,“爸爸妈妈、姐姐哥哥,他们都会来找我,即使下着雨也会。”

“你…还有哥哥吗?”

洪海仁疑惑地停下脚步:“我是说你哥…”



她的话消散在空中,周围热火朝天。

“孩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婆婆满头是汗,伸手拉她前还不忘在围裙上擦了一把,“快回家,天这么热。贤佑也真是的,放着老婆在这里自己不知道跑哪去…”

她看向地面,鞋跟深深插进土里,没有花瓣,只有秋月梨投下一个个圆滚滚的阴影。

“海仁!”白贤佑匆忙跑过来,白衬衫在身后吹起一个鼓包,使他像张开双翼朝她飞来的天使。洪海仁眨眨眼,他就轻巧落在面前,下一秒又被妈妈打回人形:“干什么去了,丢新婚老婆一个人在这,像话吗?”

“对不起,我还在削梨,一抬头她就不见了…我的错我的错,海仁,我们回家吧。”

白贤佑伸出手,她迟疑了一下,被有力的臂膀一把拉到马路上,跌进他怀里。

“这里很热吧?”他用手背贴住她脸颊,冰凉的触感浸润肌肤,藏不住眼里的心疼,“你怎么总不听话,我以前就说过在龙头里一个人乱跑很容易迷路吧?”

大手包小手,洪海仁温顺地被他牵着走,没多想婆婆口中的奇怪字眼。

“没想到你居然会选择先来家里住几天…”白贤佑语气轻快得要飘起来,“爸爸妈妈很高兴。”

“很奇怪吗?”她跟着一起飘飘然,掌心的温度,挽起的袖口,青筋微凸的小臂,和衬衫背部一小块被汗水浸湿的半透明区域,都让人头晕目眩。

“虽然马上就要飞德国度蜜月了,”他回头嫣然,她迷迷糊糊的头脑瞬间清醒,“但能抽出时间陪他们我真的很感激,谢谢你,海仁。”


谢谢你,海仁。

谢谢你。

对不起。


山消失了,溪流消失了,金色稻田消失了。电线杆、拖拉机、稻草人消失了。风语、虫鸣、塑料拖鞋底与石子路摩擦发出的“喀拉喀拉”被一键静音,她低头,手心空空如也。

世界仅剩她所在的一个点。

黑暗中洪海仁缓缓蹲下,交叉双臂抱紧自己。这会儿她哪都不疼,也不害怕,稍有些茫然,又有点遗憾。按教授给出的时间推算,她能预料到发病将越来越频繁,只是为回到过去感到欣慰又心酸。老实说,这些记忆久远到差点都要忘了,还好意识替她存储着。

她又蹲了一会儿,在心里默数,静静等待回到现实。






2.


“就跟你说了穿舒服点的鞋子。”

“我说白贤佑…”怎么总有操不完的心,絮叨个不停,明明早就离婚了…

“用那种眼神看我也没用,”他走下几级台阶,从包里掏出双直男审美的运动鞋,蹲下来平视她,“说要来无忧宫的是你,非要穿漂亮鞋子的也是你,这么多台阶,走起来能不累吗?”

周围人来人往,她突然不好意思:“干嘛呀,我自己会穿。”

“别动。”白贤佑只说了几个音节,她却真被声线里的担忧击中,落到地面上。

洪海仁低头看向正在替她脱鞋的男人,浓密黑发千丝万缕,终于汇聚在一点,她盯着这黑洞般的一点,几乎被吸进去。

“你,”她欲言又止,还是开了口,“是第一次来对吧?”

鞋子换好了。白贤佑撑着膝盖,无奈地笑:“当然是第一次了,德国我都是第一次来,托我们海仁小姐的福。”


啊。

洪海仁意识到自己并未回到现实。夕阳温柔勾勒出白贤佑的轮廓,回忆不肯放手,在这短暂停滞不前的时间流中,她竟对自欺欺人的逃避产生期待。

“没时间了。”

“什么?”

她一激灵,以为死亡召唤终于具象成实体,却看到白贤佑拉起她往下跑,每一步都很稳。

“观光时间,”他回头解释,“快结束了。”

洪海仁笑起来。

“贤佑呀,”她的头发被风吹起来,像要把烦恼全都抛掉,“我好喜欢这里。”

“建筑很美吗?”

“名字很美。”她望着他的眼睛,“起得真好。”


真好。

还能被你牵着手在陌生国度的街道跑,真好。

她这样想着,无视两侧变换的场景。

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什么都比不上坐在屋檐下一起赏月。

肯迪尼别墅顶楼风景很好,但还是龙头里的月亮更美。龙头里那被树梢、过亮的路灯、斜开的窗户遮蔽的月亮,把白贤佑羞赧又兴奋的笑脸描摹得可爱至极。

她蜷缩在被子里,思绪又从距首尔三小时车程的乡村拉回法兰克福,化作白贤佑手中缠绵的潮湿发尾。

“头发吹干了才能睡觉。”他的脸颊泛出不自然的红晕,“不然会头疼的。”

她几乎快要把生病的原因归咎于他随口叮嘱的一句话,怪自己没早些将唠叨装进心里,又见他关掉吹风机,折叠收好放在床头。

没了高速气流喧闹,房间安静下来,四只忙碌的手无处安放。

“有,有点热。”他站起来,叉着腰原地走了两步,“要调温度吗?”

“不用。”洪海仁用手背给脸颊降温,暗自懊恼语气听起来是否不够柔和,她只是紧张,那个傻瓜千万别当她生气呀。

“哦。”白贤佑踏向控制面板的半步挪了回来,“那,”慌乱的小动作出卖了情绪,“要看会儿电视吗?”

“都是德语,听不懂。”

“或者叫个客房服务?我看你晚上吃得不多。啊,还是开瓶红酒吧,这么晚你肯定不吃东西了…”

“我说。”

“嗯?”他立马奔过来,脚下一滑磕在床沿上,正好坐到她面前。“对不起,是不是压到你了…”说着赶紧起身。

“还不如一起看月亮。”她伸手去拽他,两人一起被惯性带着跌进被子里。

洪海仁清楚记得晚餐没有喝酒,但为什么白贤佑这一刻看起来可爱到想让人一口吞掉。

“算了。”她捧住他的脸,闭上眼凑过去。

触感、温度、形状、贴合的角度,原来身体都记得。

她的下巴与他的肩窝严丝合缝,宛若为彼此而生,一如小床上紧紧相拥的夜晚。






3.


醒来窗外天色大亮。

小床只剩她一人,宽敞得很。棉布窗帘遮光性很差,但仍尽最大努力隔绝了嚣张的初夏烈日。

她明白自己又回到了龙头里,只是不能确定回忆的具体时间。敲门声响起,带着特别的节奏感,洪海仁笑起来,又稍微收敛了嘴角,看白贤佑从门缝中探出脑袋。

“醒,醒了?”他摸摸后脑勺,“饭做好了,妈妈让我来叫你。”

“嗯。”她乖巧点头,从他眸中仍未消散的幸福余温里大致找到了头绪。龙头里的月亮啊,她咬着下唇,低头看向身上宽大的干净旧T恤,像只偷偷尝到蜂蜜的猫咪。


“孩子,快来吃饭。”婆婆一如既往笑着招手,拉她坐在自己身边。她用目光扫过摆满长桌的盛宴,胸口被蓬松温暖的感觉塞满。

“真不好意思,贤泰一家子都在,美善老公也从国外回来了,加上我们两口子,只能挤一挤。”婆婆推开公公不小心越界的肘子,把最好的牛肉摆在自己面前,“我们这没有高级食材,都是家常菜,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很好吃!”她急着回,“真的很美味。”

一桌人都停下来看她,白贤佑在桌子下偷偷拉她衣角,“海仁,你还没吃呢。”

“哦,我是说,一定很好吃。”她撩开额前的碎发掩饰尴尬,瞥见大姐抽动的嘴角不知在唧唧歪歪什么,觉得有趣极了。

“是吧,我老婆做的菜最棒了!”公公接话,开始大快朵颐。一时间饭桌上叮叮当当,筷子饭勺热闹地奏出交响曲,没有冷冰冰的分餐、令人厌烦的财报信息和国际时事,她被炖排骨、大酱汤和炒杂菜的香气包围着,享受琐碎的家长里短作佐餐。


“哥你都夹三块了就不能留点吗!”

“臭小子,你看看她碗里已经堆成山了!”

白贤佑无视哥哥的控诉,依旧把最嫩的肉夹到她面前,献宝似的:“这个部位最好吃了,一头牛就这么几块,你尝尝。”

整桌人都在自顾自吃饭,她像初来乍到的客人,又像在这个家已经生活了很多年——大家尽完基本礼仪,剩下全是家族之间最熟悉的拌嘴、抢食、被长辈警告,除了白贤佑还在拼命把她喂得圆滚滚。

洪海仁用余光看见婆婆上扬的嘴角,迎上白贤佑期待的眼神,把牛肉放进嘴里。

“太辣吗?”他见她红了眼眶,手忙脚乱地去够桌子另一头的水壶。

“不会,正好。”

她细细咀嚼着,想努力把这味道刻进最深的灵魂里。



穿堂风一吹,皮肤粘腻的感觉缓解许多。洪海仁放下筷子想拿汤勺,手里却被塞了块凉凉的东西。

扭头,白贤佑还在身边坐着,只是略有年头的屋顶换成了超市门前的树,透过密密麻麻的绿叶能看见湛蓝天空迸发出强大生命力。

“这是最受欢迎的口味,”他挑眉,“等孩子放学了,你想吃都吃不到。”

她撕开包装纸,掰断塑料头,正要放进嘴里才发现白贤佑悻悻缩回手。

“啊,我见别人吃过,所以知道怎么吃。”她赶紧解释,却见他皱起眉头一脸疑惑:“我只是想帮你打开。”

“这,这不是已经吃上了。”她别过脸,猛吸几口,呛得咳起来,一时不知窘迫和落进气道的冰淇淋谁才是脸红的罪魁祸首。

“海仁啊。”白贤佑替她拍着背,突然叫她的名字。

“嗯?”

“我是不是,有时候挺烦人的?”

她看着他,用眼睛表达疑问。

“可我忍不住。”他低下头,露出无奈、心疼、欣喜和难过交织的复杂表情。

“你总让我放心不下。”






4.


树影婆娑,她的心事一并摇曳。所有事物都开始快速褪色,连同他逐渐模糊的五官将她抛弃在寒冷的永夜。

头胀得快要裂开。

她蹲下去,捂着脑袋,紧握成拳的双手对缓解痛苦没有任何帮助。忍一忍,再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洪海仁三十多年的人生都是这样度过的,忍耐,迫使自己强大,是她从少女时代起就最擅长的事。

可她好像要撑不住了。


眼前满目的白。

那白色不像梨花带着春风的温度,誓要把所有热量侵吞。她跌坐在一望无际的雪里,单薄衣衫根本无法抵御利刃般的寒风侵袭。

像高跟鞋敲击地砖擂响的战鼓,像面无表情擦肩而过点燃的导火索,像明明回应关心却无法软化的话语,像隔着三十多米还要拐一个转角才能抵达的房间,一刀一刀,划过骨肉。

她突然想起来了。

别墅台阶很短,一前一后走,会比无忧宫的阶梯漫长许多。

餐桌很长,一大家子挤在一起,会比一人一头宽敞不少。

超市门口的凉桌比进口真皮沙发舒服,摘下就直接啃的梨比切成小块的苹果更甜,龙头里的月光比最好的灯具还亮。


洪海仁把脸埋进手掌心。

回忆如此甜美,竟变成扎进心头的箭矢。他们曾经那么相爱,却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几周前她丢下离婚协议书,怀着三分怨怼七分伤心又按捺不住对白贤佑日常生活的好奇,让吴司机带着在他常去的线路兜了一圈。洗车店、汤饭店、小学操场、大排档、棒球场,那些哀嚎、痛哭在相隔三十米的房间内、机器运转的噪声里、推杯换盏的碰撞中、奋力奔跑的喘息下、棒球与金属棒碰撞的叹息外被掩盖、埋藏,在她面前展现的只有冷漠与无言。

事实上作为妻子却不了解丈夫的日常已然荒唐。他不答,归根结底是她漠不关心。她不知何时、也不知被什么人鞭挞着只知道往前跑,却在不经意间主动松开了同行人的手。

此时正好经过白贤佑当年等车的公交站台,恍惚间她好像看到那个顶着公文包、浑身被雨淋湿的笨蛋在广告灯箱前开心笑着。

就像梨树下笨拙扎头发,牵着手走在乡路上,在无忧宫前换好鞋子,在充盈着月光的房间里熟睡时那样。

原来记忆抹不去的,灵魂忘不掉的,是白贤佑的笑脸。

她泪流满面。


吴司机在她身边工作多年,早已学会对雇主的情绪失控视而不见。窗外车水马龙,没人会注意到飞驰而过的汽车里有双破碎的眼睛。

洪海仁的生活有太多理所当然了,而大概在白贤佑强行把伞给她那一刻,不对,在他挽起袖子挡在她与可怜的打印机中间那一刻,只需按部就班向前走的道路像突然闯进了悠闲散步的牛。白贤佑是太过强大的变量,以至于洪海仁在不受控的心面前毫无抵抗之力。

她是在众人反对中选择了爱。

她却在四目相对时忘记了爱。

当年那个在路边喂野猫的少女,再也没回头去找母亲勒令丢进垃圾桶的小生命。她的善良与爱意,在日复一日的打压、折磨下变异,成为畸形的怪物。也只有白贤佑这样的笨蛋,才会傻傻跟她回家,被冷落了就缩在角落里,只敢在夜深人静时小声抽泣。

她的心被那只畸形的怪物揪着,撕裂的疼。


她可能真的不适合爱人,洪海仁想。最近她总是看见医院发来的电子邮件被放大成一个平原,上面血流成河,每一寸土地都堆积着存活率数字的尸体,可没有人关心它们的死活。她趴在地上狼狈翻找,企图挖出惊喜宝藏给他看,一回头,整个平原荒芜得只剩她一人。

归根究底是她张牙舞爪的锋芒刺伤了白贤佑,这是命运对她的惩罚。

就像此刻潜意识将她放逐在这毫无生机的冰天雪地,是对一个遵循爱的本能却傲慢得不肯学习表达的独行者的惩罚。


多可笑啊,在最后的时光顿悟。

没有时间了。

一切都遁入黑暗。





5.


睁眼又过了好一会儿,洪海仁才适应逐渐清晰的视线。床边围了一圈人,但她还是能凭借不太灵敏的嗅觉闻到的药味和豪华病房精致的吊顶判断自己身处何处。

“感觉怎么样?”

她微微转头就能看见白贤佑的脸。他好憔悴,发丝凌乱,唇边胡茬青了一圈,眼睛充满血丝。

鼻腔里插着氧气管,说话会有些吃力。白贤佑紧紧握着她的手,凑到面前,努力辨认她发出的每一个音节。

“海仁说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你快说呀!”


白贤佑的泪趁所有人不注意掉了下来,落在她眼角处。

“好。”

他轻声应着,却只是对她。

“我们一起回家。”




成蹊

【白洪】如果在冬夜





白贤佑端起马克杯喝了一口。

凉意从口腔开始分流,一半向上,冲得混沌大脑瞬间清明;一半向下,食道和胃以痉挛抗议,他皱起眉。

办公室一片漆黑。电脑屏幕反射窗外霓虹,用光怪陆离提示早已超过下班时间。他扭扭脖子,起身去拿公文包和衣架上的西装,想到公寓楼下那只每天准时蹲他的小猫,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整层楼只有零星几人。秘书组几位老员工最近因新年企划案没日没夜加班,这会儿抱着一大堆资料匆匆跑过也不忘向他问好。白贤佑礼貌点头,用微笑回应他们的善意,毕竟在尹殷盛实际控制下的女王集团,向没有实权且处处被针对的法务组组长示好是很危险的事。

电梯门开了,里面没人。他走进去,靠墙闭上眼,扯......





白贤佑端起马克杯喝了一口。

凉意从口腔开始分流,一半向上,冲得混沌大脑瞬间清明;一半向下,食道和胃以痉挛抗议,他皱起眉。

办公室一片漆黑。电脑屏幕反射窗外霓虹,用光怪陆离提示早已超过下班时间。他扭扭脖子,起身去拿公文包和衣架上的西装,想到公寓楼下那只每天准时蹲他的小猫,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整层楼只有零星几人。秘书组几位老员工最近因新年企划案没日没夜加班,这会儿抱着一大堆资料匆匆跑过也不忘向他问好。白贤佑礼貌点头,用微笑回应他们的善意,毕竟在尹殷盛实际控制下的女王集团,向没有实权且处处被针对的法务组组长示好是很危险的事。

电梯门开了,里面没人。他走进去,靠墙闭上眼,扯了扯领带。最近两个多月发生太多事了,陪海仁去德国手术、被诬陷成杀人犯、又因阳基他们拼尽全力解除嫌疑,现在支撑他仍站在这里的,只有唤醒海仁记忆、让一切重回正轨的决心。

白贤佑长叹一口气。海仁现在在做什么呢?他好像又回到了实习生时期,对财阀家大小姐高度保密的动向一概不知,连跟丈人打电话都会被匆匆挂断,只有姑姑会用陌生号码发短信告诉他海仁安全到家。

他知道自己能做的只有蛰伏。天生头脑好的白贤佑,最擅长假装被打,等待合适时机再度站起,一招制敌。


一层到了。对面的电梯以相同速率缓缓打开,尹殷盛的目光在接触到他时变得更加冰冷。

“没想到还能见到你。”他嘴角扯出淡淡的嘲讽。

“你没想到的事以后会更多。”

“是吗?”他伸手挠挠太阳穴,无名指的戒圈实在碍眼,“我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最平静。”白贤佑波澜不惊,“祝你晚上睡个好觉。”

尹殷盛眼尾几不可见地抽动了两下。

“随你怎么说,”他挥挥手朝门外走去,“反正我赢了。”

“是吗?”白贤佑笑起来。

“你笑什么?”他停下脚步转身,脸上写满恼羞成怒。

“「命运」,不是一个可以随意使用的词汇。”白贤佑走上前,“不要妄想用这个词绑架海仁。你不是她的救世主,能拯救她的,只有她自己。”

“疯子。”

尹殷盛的面部肌肉狰狞起来,甩下一个轻蔑的眼神便大步离开。白贤佑看他拉开车门揪出司机自己坐进去,整条街充斥着扬长而去的跑车轰鸣,方才的不卑不亢瞬间撤去大半,整个人像泄气的皮球开始发软。


老实说,他不知道自己的底气从何而来,「命运」一词于他何尝不是盲目乐观的精神寄托。每次回龙头里,哥哥姐姐的欲言又止,爸爸的轻叹,妈妈的未语泪先流,最终都会湮没在他机械般的安慰中。

那天晚上妈妈把他叫到客厅,拿出一本厚厚的相册,翻到儿童海军陆战队合影那页,娓娓道来一个尘封许久的故事,他才惊觉早在许多年前海仁的生命线就被他延长了。

可能这就是底气吧。带着这份「命中注定」的信念回到首尔,白贤佑一边处理公司法务一边搜寻尹殷盛的杀人证据,同时继续引诱对方大量买进,架空股权;他又开始搭乘372号公交,永远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期盼也许哪天会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邻居阿姨偶尔会问起海仁,他便笑着说她出了远门,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窗台上的几盆绿植他每天都在浇水松土,海仁说过,她要看到它们在春天开花。

只有这些微不足道的希望汇聚在一起,仿佛才能给予他等来重逢那一天的力量。


推开玻璃门,寒风张牙舞爪钻进脖子里。白贤佑裹紧大衣,抬头,路灯射下的光柱包裹着几片轻盈旋转的雪花。

他下意识在门斗处停住脚步。

已经是十二月,和往年相比,今年的初雪来得格外晚,像老天开了个大大的玩笑。白贤佑低下头,折伞在公文包里露出一小部分伞柄,他却怎么也挪不开步子,脑海中循环着海仁清脆的嗓音。

“下雪了。”

他怀疑自己幻听,回过头,海仁穿着白色套装,和记忆里的雨夜一样。

巨大的思念排山倒海,差点将他击溃。白贤佑下意识伸出手,又停在半空,悻悻放下。

“你…洪社长怎么还没回家?”

“嗯…”她露出从前绝不会在公司出现的生动表情,又很快恢复冷漠平静,“抱歉,你应该知道我生过一场大病,才回来两天,暂时不太习惯这个称呼。”

“我就是没来由地不想回家。”海仁把手背在身后,上身微微前倾,仰头看门外的雪。

她似乎在自己面前并不设防。

白贤佑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赶紧吸了吸,收起一不小心就会溢出的汹涌爱意。


“我见过你。”

洪海仁扭头看他,眼睛被五颜六色的雪折射出梦幻光彩。

他的心脏跳得快要爆炸:“真,真的吗?在哪里?”

相册?笔记?372号公交车?还是…她的潜意识?

“办公室走廊。”海仁歪着脑袋,“你长得…让人过目不忘。”

白贤佑眸中的希望黯淡下去。

“很奇怪,我对你有一种熟悉感。”海仁抱着胳膊,眯起眼睛打量他,“禁止过度延伸联想,”她举起左手,“我结婚了。”

他看着她无名指那枚圆形切割的钻戒,胸口被人狠狠揪着。

“但总觉得和你曾经发生过故事。”海仁收回手,再次露出她骄傲的大小姐气势,“你…”她的目光探究多于疑问,“是不是单恋我?”

还没等到回答,她又自顾自接话:“也是,我这么漂亮,单恋我的人一定很多。”

白贤佑笑起来,笑到视线逐渐模糊。他意识到自己失态,以风大为由偷偷抹掉了眼角的泪珠。


海仁似乎也为自己向“陌生人”说了稍显失礼的话而局促,摩挲着左手小拇指。

“你的手怎么了?”他瞥见一小块阴影。

“啊,这个。”她伸出来,“我醒来的时候就在,到现在也没褪色,洗都洗不掉。”

凤仙花的暖橙色在她指尖形成一道浅浅的弯弧,远远看去像烙印着龙头里的月亮。

他的泪再也控制不住了。

“你,你哭什么?”海仁对他这个“陌生人”释放出十成十的耐心和善意,甚至打开手包开始翻找手帕。

他一把抓住她手腕:“你知道凤仙花的传说吗?”

即使被他霸道地禁锢着,她仍没有半点退缩,只是木然地摇头。

“传说中,”白贤佑举起那只染了色的手,注视着她,“初雪时凤仙花的颜色仍未褪去,初恋就会实现。”

“今天是初雪,海仁。”


玻璃门外,每一片雪花的下落都因这停滞的瞬间而无限延长。海仁眸中的惊愕退却,一种他读不懂也不敢读懂的情绪开始蔓延。

她轻轻开口:“那你呢?”

凤仙花在看不见的地方快速凋零。

“你的初恋实现了吗?”


肩膀被人拍了拍。

白贤佑回过头,是位面生的保安。

“年轻人,快回家吧,”大叔指着漆黑的大厅,“我们要锁门了。”

“对不起,等我把她…”

他看向身旁,却发现空无一人,赶紧朝门外望去,并没有看到驶离的黑色轿车。倒是一辆SUV缓缓停在路边,车窗摇下,阳基朝他招手:“贤佑,快上车!”

“真抱歉。”白贤佑朝大叔点点头,往雪中跑去。


“结束了吗?”锁完侧门的另一位保安大叔走过来,“真冷啊,一起喝一杯?”

“好啊,就差这扇了。”

“那不是白理事吗?唉,真是个可怜人。”

“你认识?”

“啊,你今天才来,不知道很正常。他是女王集团的前女婿,之前被诬陷杀人,好不容易才放出来,但错过了洪社长的葬礼,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从那以后每天晚上都站在这里自言自语,直到最后一刻才离开。”

“天呐,没有人提醒他吗?”

两人看向那个在雪中逐渐消失的背影。

“白理事是个好人,我们很多人都受过他的恩惠。”大叔摇摇头:“他已经够悲惨了。”


“你猜我今天看到了谁?”白贤佑关上车门,快速扯出安全带扣好,“我看到了海仁!是海仁!”

“贤佑呀…”

“从德国送她进手术室的日子开始算,我已经68天没见到她了,”他的双颊被热风吹着快速升温,但更多是因为兴奋,“而且是她主动找我说话!你说她是不是有可能还记得我?”

“贤佑,你听我说…”

“还是不要那么心急了。能说上话就是好的开始,我会慢慢找机会和她接触,用最温和的方式唤醒她的记忆…”


“白贤佑!”

一个急刹车,两人都被巨大的惯性甩向挡风玻璃,又被安全带牢牢抓了回来。

阳基的车斜斜插在应急车道上。白贤佑还来不及诧异,对方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绕过车头,又把他拽出去。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阳基叉着腰来回踱步,胸口剧烈起伏,“白贤佑,我是作为你最好的朋友才这么说的,”

他停下来,双手紧紧抓住贤佑的肩。

“拜托你,拜托你快点清醒过来吧。”阳基的声音在颤抖,“她不会想看到你这个样子的。”


一片雪花落在白贤佑睫毛上,压得他无法睁开眼睛。他摇摇头,后退两步,双腿被雪夜的寒冷抽去所有力量,只能蹲下来大口喘气。

“片成旭的车确实被做过手脚,尹殷盛很谨慎,想要取得杀人的直接证据并不容易,不过顺着你提供的线索我找了几个证人,有信心说服他们提供有利信息。至于海外投资项目,他最近放缓了买入速度,不知是有所察觉还是无暇顾及…贤佑,不是我说,你和洪家已经算不上有关系了,何必做到这种程度?”

阳基的话在风中转了个弯便被吹走了,一个字也没落进白贤佑耳朵里。他抱着头,脑袋嗡嗡的,有无数恼人的飞蚁钻进去啃食他的意识。又过了一会儿,噪声消失了,他感觉自己飘起来,飘在半空中,冷漠注视着蹲在地上的那具空壳。阳基的嘴一张一合,犹如传达神明的审判,他罪孽深重,等不来拯救他的天使。


他的天使在68天前长眠。医生宣布手术失败的瞬间,恰好是警察将他按倒在地的时刻。盖着白布的手术车从面前经过,他拼命喊着她的名字,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随后是冰冷的监狱、手续繁复的引渡和漫长的保释程序,等他再次看到首尔的阳光,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

阳基陪他去了墓地。尹殷盛做得很绝,专人看守下他只能远远看着海仁的墓碑。那么大一块石碑,落在眼里竟只有小小见方,他瞧着瞧着,竟笑起来。

阳基吓得抓住他的手,生怕他就此精神失常,可他却只掉了两滴泪,就两滴,一滴落在手心,一滴落在土里。

而后的生活稀松平常。工作被寻找犯罪证据填满,上班下班两点一线,周末偶尔回龙头里看看一夜之间苍老许多的父母。这么一想,家人在他面前的小心翼翼有了解释,与此同时,邻居听闻他提起海仁时怪异的表情、同事问候时略带悲悯的眼神、常去饭店的老板免费赠送的汤饭,似乎都有了答案。


“疯子。”

尹殷盛的话从他嘴里溜出来。


白贤佑站起来,拍拍肩上的雪。

“阳基,我想一个人走回家。”

“你疯了?这里离你家还有好几公里,再说我怎么可能…”

“阳基,”白贤佑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角,明明笑着,眼底却积蓄着泪水,“我想一个人走回家。”

阳基看着他,眼眶慢慢红了。他握住那只怯生生捏着衣角的手,努力想给面前的人传递哪怕一丝暖意。

“我没事的。”白贤佑吸吸鼻子,“我在德国答应过海仁,无论如何都会好好活着。”

“爱与被爱都是很重要的事,我在被她爱着,就不会辜负这份爱。”


阳基的车一路跟到公寓楼下,再三叮嘱有事随时打电话后终于答应离开。

白贤佑朝他挥手,直到汽车消失在窄路尽头。他又在公寓楼下转了几圈,尽可能拖延上楼的时间,房子冷冰冰的,一点人气也没有,他不想回去。

那只跟了他半个月的小猫突然不知从哪蹿出,喵呜喵呜蹭着裤腿。

白贤佑蹲下来,小猫主动凑过去,圆脑袋完美贴合他手掌的弧度,满足地闭上眼睛。


“海仁呐,你舍不得我对不对,所以才在初雪这天来见我。”

他摸摸小猫。

“我好想你。”


雪下得好大好大。



*大家一起发癫吧(哈哈我疯啦.jpg

alley

眼泪女王续写 往后(1)

序言:

很难接受眼泪女王就这么结束了。

难以接受的原因可能还是因为开局这么美,但是结束得却那么草率。

回首两个月的追剧时光,海仁和贤佑就像陪伴了我很久很久的好朋友。我还是没能准备好向他们告别。

所以希望可以通过以下的文字继续续写我们已经看不到了的故事,以及减轻自己的戒断感。

因为结局后电视剧情的时间线也模棱两可,所以以下的大致时间线为海仁怀孕前后的故事。

希望这些观众想看但没能展现出来的同人故事可以弥补一点点剧终的遗憾,如果能让各位也觉得满意和开心,那就真的再好不过了

[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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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海仁曾经忘记过很多事情。


但她这辈子也不会忘掉那一...

序言:

很难接受眼泪女王就这么结束了。

难以接受的原因可能还是因为开局这么美,但是结束得却那么草率。

回首两个月的追剧时光,海仁和贤佑就像陪伴了我很久很久的好朋友。我还是没能准备好向他们告别。

所以希望可以通过以下的文字继续续写我们已经看不到了的故事,以及减轻自己的戒断感。

因为结局后电视剧情的时间线也模棱两可,所以以下的大致时间线为海仁怀孕前后的故事。

希望这些观众想看但没能展现出来的同人故事可以弥补一点点剧终的遗憾,如果能让各位也觉得满意和开心,那就真的再好不过了


——————————————


洪海仁曾经忘记过很多事情。


但她这辈子也不会忘掉那一天。






说起来还是白贤佑以自己身为律师的敏锐直觉先察觉出不对劲的。





那天早晨从卫生间突然冲出来后,他几乎是以一个滑跪的动作一气呵成地蹲在了海仁的膝前。抬头望着妻子的脸,表情相当严肃,眼睛瞪成了三角形。




海仁在旁听丈夫诉讼时有幸见过这个表情,不太常见的原因可能是因为贤佑在庭上一般都保持着云淡风轻和胜券在握的自信。只会出现在双方你来我往激烈厮杀,贤佑给对方辩护律师抛出最后一击的时候。


有那么点“看穿你了”的意味。






“mo(干嘛) ?”海仁扬起了眉毛。




“haeyin(海仁)呐,哟波(老婆)。”


贤佑吞了吞口水,继续说道:“你例假来晚好几天了是不是。上星期我放在洗手台盒子里的卫生巾一张都没有少。”





海仁被这突如其来的展开整得有点懵,只能本能地回应。


“可能,四天。。阿尼(不是),六天。。。”







眼见丈夫的眼睛瞪得越来越大,海仁最后确认:“这几天都太忙了,我也记不清到底是几天。”


“但一定不是个好苗头。”海仁的大脑逐渐开始重新运转。





好了,现在简直能在贤佑瞳孔的倒影中清晰地看见自己的脸了。





“wei(干嘛)?你在想什么呀?”


她其实意识到了自己跟丈夫在想着同一件事。






仔细回想一下,这个星期的精神状态的确不太好。总是分外疲惫,咖啡失去了它的作用。


甚至在这周的四场会议上也走神了好几次。


“嚯这辈子居然还能在开会时走神。”


海仁在心里暗暗对自己冷笑了一下,同时决定到死也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这件事。


“太丢脸了。”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格外想念婆婆的厨艺。


炖排骨,杂菜,锅巴汤,拌饭,豆浆面,其他等等。


最重要的是婆婆做的饭菜好吃到不行的同时还量大管饱。




“好想回去啊。”海仁心想。


一直忙着蒂尔法莱科的引入企划案已经半个月没能和贤佑一起回龙头里了。



龙头里的梨树现在也应该快要到了花开的时候。


每次坐在贤佑的自行车尾从梨林前滑行而过,都是她最喜欢的浪漫时刻。







“又走神了!”


海仁眨眨眼睛,把飘了很远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在。看见贤佑眉头皱成一团,也开始感到一丝丝的慌乱。



她伸出手,轻轻掐住了贤佑的下巴,捏了捏。


“嘶~!不要这么夸张!!”


海仁一边威胁,一边也皱起了精致的眉毛。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愣了两三秒后,贤佑开始了反抗。



“阿尼(不是)!你仔细听我说。你这辈子例假从来没有迟到过一天对吧?这几天你也一直很疲倦的样子。罗秘书说你最近咖啡总是在一直续杯,这样下去真的不行呐海仁。”




贤佑原本还能勉强保持镇定,但现在越说就越急眼:“我们去医院吧,我给教授打电话。”边说边探手要去摸屁兜里的手机。





“我说了是这几天太忙累的!”海仁无奈了。“都说了不要这么夸张了!呀!baekhyunwoo(白贤佑)!”


她翻了个白眼后还想继续说话,但看到丈夫的脸后顿住了。


很多情绪,此刻一股脑混在了贤佑复杂的表情里。


让人想伸出手去摸摸他的脸。





“咳。” 海仁小小声地妥协:“去就去。”


“不过事先声明。我洪海仁这辈子,从没喝过碳酸饮料也没吃过垃圾食品。我每天为了舒缓压力,还早上冥想,晚上瑜伽,在没有高纯度氧气制造机的地方我甚至不会大口呼吸。你以为我很享受每天喝蔬菜汁和控制饮食吗?我从出生到现在都在努力保持身体健康连之前头(海仁顿了顿)。。我的例假都没有来晚过一天!我是因为这个才同意的,知道了没有!”


海仁越说眉头皱得越紧,白皙的脸越来越红。






“可。。。我前天才看到冰箱的草莓雪糕已经没有了哎。。”贤佑感觉自己放松了一点,忍不住开始嘀咕。



“嘶!tieda a nie(还不回答吗)?”海仁干脆利落掐断了贤佑的话,又捏捏他的下巴,抬高了音量:“知道了没有!”


眼看妻子开始发作,贤佑赶紧抓住她捏着自己下巴的手,放在了海仁膝盖上,就这么静静地握着。




“啊啦嗦!啊啦啊啦(知道了知道了)。”


顿了顿。


“困恰那(没事的)。”贤佑又轻轻地说。“什么都不用担心。”





沉默良久,夫妻俩望着彼此的眼睛,谁都没有再说话。



起码在此刻,他们不说出口也没关系的。


——————————————


第二天




“恭喜,你怀孕4周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后海仁大脑开始一片空白。


下一刻,无数因为现在无比幸福的生活而忘却的记忆,时隔很久后再一次涌进了海仁的脑海里,那些场景不断地快速闪现又破裂:

不想让丈夫分担痛苦所以偷偷躲在卫生间里痛哭。


无法忍受每次看到婴儿房的心痛,所以趁贤佑不在家时,命人拆掉自己和贤佑用心布置的一切的那个中午。


与丈夫对峙也不肯暴露的委屈,害怕和悲伤,以及看到了面前的男人眼眶里的眼泪。


还有那张曾想撕掉的灰白照片。。。。。






“洪海仁xi,你现在仅孕4周多一点,所以距离可以观测到胚胎还有一段时间,建议是等待一周后我们再进行超声检查以确认妊娠情况和观察孕囊。。。。”



医生的话海仁一句也没能听进去,依旧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出于本能的,她伸出勉强还能活动的左手,不断摸索,想要寻找贤佑。


然后她感觉到了熟悉的触感,贤佑抓住了她的手,把她从不能自拔的回忆里拉回到了现实。




那只每天都不知道要握多少遍的大手此时微微颤抖,手心全是汗。




感觉终于可以动了,海仁转过头,看见贤佑满脸是泪。


“一西(可恶),这个男人流眼泪的样子一直都这么可爱的吗?”这居然是海仁的第一反应。





“呀。。。呀!哭了?!你干嘛呀jinjia(真是的)。”海仁用指关节轻轻刮去几滴挂在贤佑眼角的泪水。




医生也一脸理解地隔着桌子递来了几张纸巾。


“实在不好意思了教授nin。”海仁接过纸巾后递给贤佑。“快擦擦,不要在这里哭啦,教授nin还在这呢。”



贤佑拿过纸巾,转手往海仁脸上轻轻擦拭。



直到此时海仁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早已泪流满面。







她也想起了在自己第一次要迎接一个新生命时贤佑的反应。


当时的她,幸福里夹杂着其他的情绪。没有被母亲疼爱过的童年让她怀疑自己能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妈妈,哥哥的离世又让她一直因为愧疚觉得自己不配太快乐。


直到看见了贤佑热泪盈眶的笑容,让她意识到只要这个男人一直在自己身边,她有信心成为一个优秀的妈妈,也配得到自己的快乐。




所以她也终于让自己的幸福纯粹又自信了起来,像女王一样。





“那是很好的回忆。”海仁很确定。



“那么这次也请多多关照啦。”




她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悄悄地说,抓紧了握住的那只手。





“四周,四周的话。。四周,额那宝宝大概是什么时候出生呢?”



贤佑掰着手指数数,但发现一只手不够用,可他又不想松开和海仁十指相扣的另一只手,脑子也有点懵懵的,最后只能向医生求救。





几次鼠标的点击声后,“预产期应该是。。明年1月。。。27日哟。”医生最后确认了一遍,微笑着祝贺这对准爸妈。




海仁转过头看了看贤佑,一边笑一边吸鼻子,好几分钟过去了她的眼泪依然停不下来。


贤佑已经不哭了,他还在给海仁轻柔地擦着泪水。一边注意着不擦花海仁精致的妆容,一边回以微笑。望着妻子的眼神坚定又挚热。


——————————————

后记:


可能海仁会忘不掉这天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对老公比自己先发现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明明是在我的肚子里唉!”海仁那天完全缓过神来后真的相当不爽。


所以当晚从医院回本家,踏进女王城的铁门后,在通往房子的小道上海仁走得飞快,一点也不想等贤佑。




贤佑只能紧赶慢赶跟在老婆身后,一边思索到底哪里又惹她生气了,一边用宠溺的语气无奈地请求:“走慢一点啦。。。”




话还没说完,海仁突然原地刹车。


“baek hyun woo(白贤佑)!”




贤佑没忍住,退后了半步。


不管相爱了多少年,被海仁连名带姓地叫,他都有点心虚。




一转身,海仁鼓起腮帮子,吐出想了一路的那个可以合理生气的理由:

“你知不知道你哭起来很可爱,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只能在我一个人面前可爱。。那你在教授nim面前哭是怎么回事?”


海仁撇了撇嘴角。




原本只是想借机发泄心中的不爽,但想起丈夫在医院梨花带雨的样子,她越回忆越想哭,声音里也带上了哭腔。


“哎一古我是怎么了。”连海仁自己也很疑惑为什么说着说着就想哭了。





贤佑凭借惊人的记忆力,回忆起了海仁写的那本小本子上的内容。他一瞬间就理解了妻子现在的反常举动。


洪海仁曾经对自己说,“这个男人哭起来会刺激人的母性,所以不要让他哭。”






贤佑原地踌躇了一下,无声地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选择收敛姿态,低头小心翼翼向老婆承认了自己的“错误”。然后不顾海仁威胁的眼神,走上前去,抬起手捧住了海仁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冻红的脸。




“bi a nie(对不起)。不要生气了。keligu,撒浪欸(还有,我爱你)。”




看着丈夫眼睛里涌出的爱意。海仁绷不住,笑了。一直憋在眼眶里的眼泪也终于得以释放。剩下那一点点恼火荡然无存。


贤佑抓起海仁的手,“嘶~~冷冷冷!我们进屋吧。”




。。。。。。。





“噢!yobo(老公)!草莓雪糕没有了。要是早点想起来刚刚回来路上就买了。”


“昨天我已经填满了。第二层是草莓味,第三层是新出的蜜桃味,wuli欧妈(我妈)说的,最近在龙头里,小学一下课超市冰柜里的就全卖光了。。。。”



一颗虾球🍤

【WonderSteve】这是一个我把自己绕进去的转世梗

献给 @香菇肉丝打酱油 太太和 @Gudwil 太太,耶。

Summary: 我对不起柏拉图,我用他搞cp。

「有话好好说不要给手表」

她没理由感到惊讶。

真的,这是她儿时的睡前故事。死去的灵魂只在哈迪斯暂时停留,直到时机到来,在摩伊赖面前选择新的命运然后喝下Lethe的河水,重新转世。

史蒂夫当然也不例外。她不太确定这之前她的猜想是什么,也许在她心里他的灵魂应该永远栖息在Elysium,再也不用经历人世苦难。

但现在他不在那儿。他正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手忙脚乱的寻找纸巾。

她本来有足够的反应时间躲闪一旁,但故人的面容把她钉在原...

献给 @香菇肉丝打酱油 太太和 @Gudwil 太太,耶。

Summary: 我对不起柏拉图,我用他搞cp。

「有话好好说不要给手表」

她没理由感到惊讶。

真的,这是她儿时的睡前故事。死去的灵魂只在哈迪斯暂时停留,直到时机到来,在摩伊赖面前选择新的命运然后喝下Lethe的河水,重新转世。

史蒂夫当然也不例外。她不太确定这之前她的猜想是什么,也许在她心里他的灵魂应该永远栖息在Elysium,再也不用经历人世苦难。

但现在他不在那儿。他正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手忙脚乱的寻找纸巾。

她本来有足够的反应时间躲闪一旁,但故人的面容把她钉在原地无法动弹,被来人直直撞上,滚烫的咖啡在她的白衬衣上泼出一幅抽象画。

“上帝,实在对不起,我是个不看路的傻瓜——天,那大概很贵。我——我会赔偿的,我保证。但我现在必须得走了——”扫了一眼手表之后他的眼睛戏剧性的睁大了,懊恼的样子像一只被踹了一脚的幼犬,“噢,上帝,我完了,我绝对迟到了!额——好吧,这是我的号码,联系我,好吗?”他在印着咖啡店名字的餐巾纸上写下一串潦草的数字,和什么带着温度的东西一起塞进她手里,“这是抵押!”

她还在机械的擦拭衣服上的棕色痕迹,在他擦肩而过时回头,正好目睹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心脏像是被超人狠狠的锤了一拳。

躺在她的掌心是一块手表。


夜幕降临时她毫不意外的失眠了,辗转反侧中总是回到同一个问题。

在忘却一切之前,他选择了什么样的命运?

Elysium能让人逐渐淡忘前世的痛苦,也许那里面也包括了她。戴安娜说服自己只是想确保他会有幸福的一生,但实际上,她更像一个小心眼的女友,迫切的想要知道他选择命运时还记不记得她。

这不是他,她知道的,至少不是她希望的那个。不需要当战争卧底的时候他的眼睛干净而明亮,最大的烦恼是不近人情的上司和傲慢懒惰的同事。也许对平凡的生活满怀热忱,只因为今天阳光灿烂,上班路上碰到了一朵白云般的大狗,和它玩了太久就快要迟到。

如果她有超人那样的坚定心志,她就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像仙女教母或者守护天使那样在暗中保护他。但她从父系血亲那里不仅遗传了隐形和闪电,还有占有欲和小心眼的通病。哪一个故事里的神会心甘情愿的放弃她的人类?在这一方面戴安娜对自己的要求一向不高,只要他最终没有变成一株植物,一只蝉,或是陷入永久的沉眠,她就算同族里的佼佼者。

在来得及深思熟虑之前她点了发送,手里发光的小玩意就立刻变成了烫手山芋。

请求睡神修普诺斯半小时无果后她决定去巡逻,把超人替下来,她知道露易丝总会等他。


“D?”卡尔看上去很惊讶,连带着那撮小卷毛都跟着弹了弹,“发生了什么事吗?”

“只是睡不着。”她落在屋顶,把套索收回腰间,“回家去吧,露易丝在等你。”

但是超人,正直而善良的超人,现在把整个身体都转向她了。于是她知道他们不再是交接班的超级英雄,只是关心对方的朋友,“D,你还好吗?”

超人也许有钢铁之躯,一颗心却柔软仁义,所以他才是超人。

“是的,我没事。”她整理了一下思绪才开口,肯定没有骗过卡尔,但他那颗肉桂卷一样的心不会让他追根究底。他迟疑的点点头,转身离开,红披风在身后慢半拍的散开半个圈。

“我欠你一次,D。”


这是她从没允许自己幻想过的画面。但他现在坐在窗边,心不在焉的盯着面前的咖啡,甚至没有注意到她推门时的风铃声。亚马逊人没有恐惧,迎难而上是她们的本能,即使耳边只剩下嗡嗡轰鸣。一步,两步。

“嗨。”

他这才意识到她的存在,抬头的一瞬间却突然睁大了眼睛,短促的倒抽一口气。

“戴安娜!是——是你!你是——”他卡住了,眉毛还紧紧蹙着,在慌乱和迷茫中急促的呼吸,眼神低垂下去,认输般的摇了摇头,“上帝,我疯了。别侥幸不吃安眠药,像个白痴。”

他想起来了。宽慰是她的第一个反应,然后她的心沉下去。

这不该发生。这不是失忆,或是什么可以逆转的魔法。这是冥府的忘却之河,它的存在是有理由的。

“史蒂夫——”她开口,试图让他冷静下来,她得搞清楚原因,是他的命运出了问题吗?但听到自己的名字时他猛的抬起头,撞进她的眼睛里像一头慌乱的小鹿。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是怎么——”他盯着她的脸,还在不停的摇头,“我认识你吗?”

“史蒂夫,拜托。我需要你冷静下来,好吗?”他们的动静太大了,吸引了周围的目光,“一切都没事,我保证,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我只是——我真的需要和你谈谈,可以吗?”

他松开下颚,慢慢的呼出一口气,却不愿看她的眼睛了,“好吧,当然。事情也没法更糟了。戴安娜,那是——那是你的名字吗?”

“是的。”听到他的声音叫自己的名字让她想要流泪,她深吸了一口气,“这有些复杂。我们可以去其他地方,任何你感到安全的地方。”

他抿了抿唇,没有说话,戴安娜突然意识到她可能就是让他感到不安全的根源,这回锤她心脏的变成了被红氪石控制的超人。但他只是耸了耸肩,额前的碎发随着这个动作落下来,把另一杯咖啡推向她,“这是——这是你的咖啡。”

“谢谢。也谢谢你信任我。”

“我需要答案,而你好像知道什么。而且——你在梦里救了我。”下一秒他就皱起鼻子,“哈,太好了,这句话说出来比我想的还要疯狂。”

“我把你从海里捞起来了?”他震惊的抬头,她的猜想是对的,他在记起过去,因为某种令她担忧的原因,“也许没有你想的那样疯狂。你的梦里……还有什么?”

“另一个人生。”他又在试图用眼神把咖啡变成金子了,“我一直都梦到这个,但你应该会逐渐忘记你梦见过什么,不是吗?显然我的梦打算像鬼魂一样缠着我不放。说实话,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这些梦了,安眠药很有用。”

他沉默了一会,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下去,“但昨晚……我看见了你。在那之前,我的梦和现实是没有交集的。”

“是吗?你梦见了什么?”

“很多。把我之前落下的全都补回来了,我感觉我昨晚没有得到一点睡眠。”他的眼下确实有两片可怖的乌青,“你救了我,我们去了前线,你拯救了所有人,然后我死了——挺悲壮的死法。说实话,我更愿意相信是我肤浅的大脑做出的荒谬联想,那样听起来是个正常人的梦。但你——你知道我的名字,即使我从没告诉过你。”

他终于愿意看她了,带上了一点恳求的意味,而戴安娜不知道他想要的答案是什么。

“你认识我吗?”


在某个喜剧片的平行世界,这句话反一反就是个老套的搭讪。他会请她喝一杯咖啡,然后就是一段他们相爱的蒙太奇,配上轻快的背景音乐。

而她只能祈祷这不是一段古希腊悲剧,把观众悲的肝肠寸断三天后还要用低俗笑话来活跃气氛防止抑郁。

“我认识——”她噎了一下,“这会听上去很疯狂,如果你决定离开,我不会怪你。”

“说实话,到现在这个地步,我大概什么都会相信了。”

“我——我认识梦里的你。”瞧,她说出来了,地球也没有立刻毁灭,即使她的心脏像是三个母盒在上面刚刚同化,“你的梦中……是你的灵魂经历的上一次生命。”

“噢。”沉默再次蔓延,史蒂夫迷茫的神情让她感到心痛,他听上去那样渺小,“这一切我都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为什么分不清梦和现实,也不明白我为什么在告诉你这些。上一次我告诉别人是在十岁,因为我问父母我从未存在的姐姐在哪里。我以为我只是想象力丰富,但现在你告诉我那是真的。是吗?那是真的吗?”

“对我来说,是的。那是真实存在的过去。”也是真实存在的爱。

“我大概不应该相信你。”他的声音很低,尾音和咖啡残余的白气一起消散在空气里,“但我确实相信。我——我很抱歉。”

“为了什么?”

“你在短短几天内失去了很多。”

她不得不忍住一声抽噎。他们不是同一个人,她知道的。但她从没有这样直接的看到他们的相似之处。这依旧是,是她从没放下的爱。

“抱歉,我说错话了吗?”

“不,没有。我只是……史蒂夫?”直到他迟疑的和她对视之后她才继续说下去,“众神怜悯我,才能让我再次见到你。”

“但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一个,是不是?”

“不,你永远是你自己。你的经历,你的回忆,这些是你独有的东西,它们造就了你是谁。”

“谢谢你。”

”我没有做什么,史蒂夫。”

“不,你为我解释了一切。我一直都想要一个答案,现在我知道它们是什么了。谢谢你让我不再害怕,也——”他似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她的另一个身份,拘谨的坐直了身体,“也谢谢你拯救世界。我不会——我不会说出去的,我对保守秘密很在行。”

“我知道。”她从怀中拿出手表,“物归原主。”

“噢!我都忘记了,我还没有——”

“没事的,史蒂夫。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她得走了,在她忍不住泪水之前,“如果——如果你需要,给我发短信。”

也许他没有记起全部,或者只是不屑于提起。英雄的时代过去了,傲慢的旧神一一沉眠,她没有别人不愿还威逼利诱的习惯。

俄耳浦斯如果不回头就能从冥府带走欧律狄刻,而她的爱人站在阳光下,她却只能往前看。


「哈迪斯听了都说好」

9:19 我做了另一个梦,我想我知道为什么我会有这些梦境了。

9:20 我觉得应该当面告诉你,如果你愿意的话。

急着赴约的时候神奇女侠比往常更粗暴一点,她没耐心等警车停稳,顺着一股气流从窗户一跃而起,穿过半个城市落在阳台上的时候史蒂夫背对着她在看书——等一下,那是柏拉图吗?

她轻轻的敲了敲玻璃,他就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踉跄着勉强给她开了门。

“对不起,我吓到你了吗?”

“不,只是——”他的脸涨红了,“我以为你还需要一会儿。你——你想喝些什么吗?我有咖啡和——额,啤酒?”

“水就可以,谢谢。”她接过水杯,偏过脸想要对上他心不在焉时低垂的眼睛,“如果你反悔了也没关系,你并不欠我一个解释。”

但他猛的抬头,忙不迭反驳,“不——不是的,我想告诉你。”


“我记得这一切,是因为我希望记得。”


所以她的担心毫无必要,他只是没有喝完Lethe的水。

“是为了留下关于你的记忆。”他的声音闷闷的,像一个计谋没得逞的小孩,“但是这个运作方式好像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她没能忍住笑声。因为她的史蒂夫·特雷弗当然会做这种事,为了一个毫无根据的猜想就冒冒失失的打破冥界的规则。她甚至都没有感觉到鼻尖的酸楚,直到她听到一声抽泣。

“对不起,天使。我总是让你伤心。”

她肺里的空气在一瞬间被抽干。


“你说什么?”


“这是——这是我想说的另一件事。”他不安的转着手中的玻璃杯,“它们在变成我的回忆。”


“在你告诉我之后,我大概是——接受了它们,我猜?然后一切就变的容易了。现在我想起一件事的时候,我完全清楚它是哪一个我的回忆,甚至——那就是我的经历。”

“那是什么意思?”她再没法掩饰声音的颤抖了。

“我不是很确定。我——”他含糊的比划了一下,挫败的泄了气,“显然我现在会说流利的德语了?而且——我想念家里的农场,我记得在那里疯跑,额头磕在栅栏上,那个伤疤一直在。实际上,过去的二十年里我从没去过爱荷华,但我却一点都不觉得矛盾,好像本来就应该如此——应该记得两次生命,感受双倍的情感。”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没人打破冥界的规则。”

“好吧,那确实有点莽撞。但你知道的,人会做疯狂的事情,为了——”他的尾音戛然而止,小心的抬眼然后立刻避开了她的视线,不知所措的摸了摸鼻子,“额——”


“为了什么?”


“为了爱。”


公平地说,现在她有一半是个占有欲得到极大满足的小气半神,还有一半正在她一锅爱尔兰炖菜般的情绪里试图保持理智。这就像奥德修斯在波塞冬的怒火里重新掌舵——可能成功,但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这依旧不是他。

“不完全是,我是说——我曾经是?”他一把揉乱了头发,唯一让她放心的是两次人生没有撕裂他的大脑,“然后我经历了新的二十几年。现在我感受到曾经感受到的一切,因为那是——真实存在的过去。”

这不公平,他不能用她的原话来对付她。

“你告诉我是经历和记忆造就了我是谁。我觉得我在变成另一个人,但那另一个人就是我自己,这听上去很荒谬——但我从没有比现在更像我自己。这说得通吗?——噢,天使。”终于理清头绪之后他抬起头来,下一秒就手忙脚乱的寻找沙发缝隙里的纸巾盒。

“我很抱歉——”她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我很抱歉你经历了这些,这一定不容易。”

“一开始——好吧,过去的二十几年都很令人困惑。但——嘿,我的计划成功了。”

她挑起眉毛,上扬的嘴角却抹掉了它本来揶揄的意味,史蒂夫倒是投降的很迅速,他只是在逗她开心。

“好吧,和我想象的不是太一样。”他耸了耸肩,垂下了眼睛,戴安娜发现这好像是他的思绪开始跑偏的标志,“我——我的本意不是想打扰你的生活。”

“史蒂夫,别。”她少有的打断别人说话,“永远别再这么说。我说过,我能再次见到你是众神仁慈。”

“也许我不值得你这样说。”

“是你告诉我的,这和值得与否没有关系。”


他们被联盟频道打断的时候其实已经快要午夜。

“你真的该改掉把手表给出去的习惯。”

“我没有这个习惯。”他否认的有多快,反悔的就有多快,“好吧,也许有一点,只是在面对你的时候。”

突然响起的警报盖掉了她的回答。她扫了一眼位置,在欧洲。

“我得走了。”

“戴安娜。”史蒂夫似乎自己也没想清楚要说什么,眉间却有几道担忧的纹路,“嗯……注意安全。”

她愣了一下,有什么在心上绽开。

“我会的。”


「活在对话里的超露婚礼」

神奇女侠最近心情不错,城市里的罪犯都有目共睹。这不是什么好现象,毕竟她的消遣是重新拾起儿时学来的格斗技巧,小心的控制着力气用他们练手。

“目前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但他在政府机关工作,你不该掉以轻心。”

戴安娜忍住了一拳呼在他脆弱的人类颧骨上的冲动。她不该高估,蝙蝠侠当然会监视她的私生活,也当然对史蒂夫做了五十页的背景调查。

“他只是很多疑。”卡尔飘在她身边开脱道,他真的是个肉桂卷,里面的糖馅都是流动的,“我很为你高兴,D,你值得幸福。所以……你会带他来参加婚礼吗?”

她眯起眼睛,“是你在问,还是露易丝?”

“两者都是?”他的神情告诉她是后者。

“我们没在——”她叹了口气,“我当然想,如果他愿意的话。但我不想逼他,他有机会选择新的生活,你知道吗?我只想——”

“——你只想他一生平安,我知道。你猜露易丝是怎么回答我的?”

“她把你一巴掌打醒了?”她心不在焉的玩笑,假装看不见超人提起未婚妻时笑的快要和赫利俄斯的日辇肩并肩。

“她说那应该是她的选择。她是对的,你知道。”露易丝当然是对的,她是他们中头脑最清醒的那一个,“那也应该是史蒂夫的选择。D,我相信你的判断,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第二次机会。”

拥有并抓紧了第二次机会的超人如是说。

“谢谢,卡尔。但除此之外,我不会告诉他,这不是我的秘密。”

“好吧,像我说的那样,我相信你的判断。”

“蝙蝠侠会很不高兴。”

明日之子和她对视一眼,狡黠的光一闪而过。

“噢,绝对的。”


让他担心不是她的本意。

亚马逊人生来就是战士。战神阿瑞斯的后代天性好战并不奇怪,每一次踏上势均力敌的战场她的血液就开始沸腾翻涌,天生的野性占据上风。但这是没有弱点,了无牵挂的时候,她可以视死如归。

要么带着你的盾,要么躺在上面归来。

这回她的盾倒是还在,不过和躺在上面也差不了多少。她真的该好好搜集旧神的武器,落到不轨之人的手里就是这个下场。豹女根本不会弓箭,却擅长近战,阿耳忒弥斯的武器刺进她的肩膀,她的五脏六腑就像被雷火灼烧,痛的意识模糊时听到安提奥普严厉的声音。

她把指间粘稠的液体抹在地上,剑尖抵地重新站起。她早知道自己的血和常人一样是带着腥的暗红,而不是神的ichor,毕竟她从没吃过神食,也没喝过神酒。这时候她就有点不甘,ichor往对方身上一抹就是武器,不像现在她得爬起来接着打,方圆五十米不下五个摇摇晃晃的直播镜头。

被狩猎神的箭尖伤过之后她的恢复力明显流失,仰面摔在地上的时候像有个高尔夫球在她的脑子里跳踢踏舞,堪堪愈合的伤口也被毫不留情的撕开。她突然想起儿时,从高她三倍的马上摔下之后又滚下两截陡坡,脑袋狠狠砸在巨石上,好像也是差不多的感觉。幼时的自己要是看到现在,应该很骄傲,当然如果她甩真言套索的动作能再流畅一点就更好了。

事实是,豹女对她私怨颇深,虽然野性桀骜与她不相上下,却总被冲动控制而露出破绽,而她从小学习格斗不仅仅依靠蛮力。即使惯用手受伤她依旧很快结束了战斗,为了避开人群一跃而上,落在某个屋顶时还一个踉跄。

现在飞行大概不是个好主意。她的伤口在汩汩流血,眼前还有残影。蝙蝠侠估计正在连夜更新她的那份档案,神奇女侠的致命弱点:旧神武器。浑身不适的时候手机震动都能惹她心烦,这次她非得教训巴里用联盟频道而不是私人号码,点开却发现是史蒂夫,满肚子的火一下子被浇灭。

15:29 S: 你还好吗?

15:30 S: 如果没事的话告诉我一声,好吗?

头脑昏昏沉沉的时候做出的决定自然不可靠,去他阳台的路倒是记得挺清楚。她还没完全夺回身体的控制权,落在水泥砖上砸出两个浅浅的印。他本来盯着电视直播,听到动静时视线落在她身上,忙不迭的把她放进来。

“戴安娜!你——噢,上帝,你伤的很重。”

“我会没事的,需要——时间。”她拖长了声音,原因是思考的速度有点跟不上嘴,“我来——我来告诉你。”

史蒂夫还扶着她的手肘,好像在把她往沙发的方向引,听到这话眨了眨眼睛,“你来这里告诉我——你没事?”

“嗯哼。”他为什么听上去这么疑惑?

“噢,天使。”

她顺着重力陷进沙发,并且觉得她再也不可能从那里面起来了,但她需要问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非常重要。

“你愿意和我一起参加卡尔的婚礼吗?我需要一个——plus one。”

“卡尔?你的同事吗?”

“嗯?也可以这么说,卡尔会说我们是朋友。蝙蝠侠会说我们根本不认识。”

“蝙蝠——噢,上帝。卡尔——卡尔·艾尔?超人的婚礼?”

“嗯哼。会很有趣的,我保证。他们都有plus one,连小巴里都有。”话题中心的小红人最近陷入爱河。对方身量娇小,有一头漂亮卷发,眼睛里的爱意纯的像迈达斯的金子。不,她才没偷看蝙蝠侠的档案。

“谁又是——算了。天使,我不觉得我应该知道这些?”

“为什么?露易丝什么都知道。我相信你,卡尔相信我,蝙蝠侠谁都不信。”她皱起脸,听到他没忍住的一声嗤笑。

“好的,天使,我知道了。”他听上去像在哄小孩,这让她有点不满,但他接下去说,“如果你希望的话,是的,我当然会和你一起去。”

她的心轻快的飘起来,围着奥林匹斯山跳了一圈芭蕾舞。

“这就是为什么我爱你。”正在她伤口上戳个不停十分讨厌的棉球突然停住了,“怎么了?”

“没什么,天使。”过了许久,她就快要陷入睡眠,才听到他的回答,“我也爱你。”


从深沉睡眠中再度醒来时她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她本能的一跃而起,看到她的武器竖在墙边。她悄无声息的把它们背在身后,警觉的往门口挪动。这时她的大脑总算恢复一点理智,首先接收到的是食物的香味和熟悉的声音——

“操!”

噢。这是史蒂夫的公寓。

他正在面对某种危险。

“史蒂夫?”她朝声音的来源冲去,顾不上右肩撕裂般的疼痛,“你没事吧?”

迎接她的是一个平静的厨房,一个困惑的史蒂夫,和一片寂静里格外清晰的水声。

他只是烫到了。

“嘿,你醒了。”他关了水,在碗巾上抹了抹手,“你感觉好点了吗?”

“我——是的,我没事了。也许除了这里。”她朝右侧歪了歪头,那里的纱布还在缓慢的渗血,刚才在急切中她的动作有点大了,“还需要一点时间。”

但他的眉头还是皱起来了,“应该需要这么久吗?”

“嗯……也许是因为阿耳忒弥斯之箭。传说如果它穿过心脏,就能杀死一个神。”她不该说这句话,现在史蒂夫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那——那你会没事吗?”

“是的,别担心。”不,她不该因为他担心自己而高兴,这很不健康,“你没有反悔,对吧?你会来卡尔的婚礼?”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认真的。你之前——不完全清醒。”

“我是认真的。希望你当我的plus one是,”她吞咽了一下,“我爱你也是。”

“那么我就当你听到了我的回答。”

“我更希望你能重复一遍,你知道的,不完全清醒。”她佯装无辜的眨了眨眼睛,他就败下阵来。

“是的,我会和你一起去超人的婚礼。还有,是的,我也爱你。”不,他才没有投降,分明在反攻。他的眼角微不可查的皱起笑意的细纹,她就快要淹死在他眼睛里的那片海,“现在,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你确定吗?”

“什么,天使?”

“我是说——你有别的选择,可以过常人的生活。不一定非得卷进我的世界来。”

现在说这句话有点口是心非,并且有不负责任,睡了就跑的嫌疑。她亲昵的将脑袋靠在他肩膀上,史蒂夫的手环住她的背部。此刻,他是阿芙洛狄忒眼中的阿多尼斯,塞勒涅的恩底弥翁,宙斯的加尼米德,最后一个要划掉,她那便宜父亲是个多情种。重点是,他现在是她的人类,而她爱他。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心甘情愿?”

“我不知道。”她承认,连自己都能听出那里面近乎卑微的希望,“有人告诉我,这应该是你的选择,而不是我的。”

“那么我得说,这个人很睿智。”

“我会转告的。”

“戴安娜,天使。”

天使。没有任何其他人被允许这么叫她。她身上流淌着骄傲的天神血液,如果有人想与之匹配的称呼她,向她祈祷,那么也该规规矩矩的使用古老的尊称。她是旧神后裔,发誓不会跟随新神,因此这样的荒谬称呼在她这里是一种侮辱。

但如果是史蒂夫,那就只是爱人间的亲密昵称。她愿意跳进冥河斯堤克斯,或者与涅墨亚巨狮肉搏,或者——只要能听他这样呼唤她。

但他的爱人只是将一个轻吻落在她的发间。


“只要我有选择,就一定是你。”


END


转世梗永远有“这个人还是不是这个人”的问题,我好像还是没掌握好。但我想搞cp。

是谁还坚守在坑底?是我。

我不仅在坑底,我还想看动画版银色制服低马尾造型。《血脉》把制服变成eu的了我很愤怒。真的,这一版美到头发丝。

缱陌撒烟花

《温周春节联文》秋千索 (一发完)

感谢阿霞@醉倚石凉枕烟霞举办活动,大家新年快乐!

感谢@温琢 的梗“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时间线接武库后,鬼差温x病弱絮

大过年的我在写这种鬼气森森的东西(遮脸) 首次挑战第一人称,有刀注意

 

 

 

之一红酥手


我是一只索命的阴差。新鬼初任,不识人间路,偶然流落到一户人家的小院。

生人不该见鬼,可那一身素灰长袍的男子偏偏发现了我。

他有一头银白发丝如瀑如寒星,望上去却异样年轻。对飞雪中的半隐半现的鬼影没有一丝惧色,反而蹲下身来望着我。

一股清冽酒气扑面而来,他眼里流光浮荡,似喜似悲,彷佛藏...

感谢阿霞@醉倚石凉枕烟霞举办活动,大家新年快乐!

感谢@温琢 的梗“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时间线接武库后,鬼差温x病弱絮

大过年的我在写这种鬼气森森的东西(遮脸) 首次挑战第一人称,有刀注意

 

 

 

之一红酥手

 

我是一只索命的阴差。新鬼初任,不识人间路,偶然流落到一户人家的小院。

生人不该见鬼,可那一身素灰长袍的男子偏偏发现了我。

他有一头银白发丝如瀑如寒星,望上去却异样年轻。对飞雪中的半隐半现的鬼影没有一丝惧色,反而蹲下身来望着我。

一股清冽酒气扑面而来,他眼里流光浮荡,似喜似悲,彷佛藏着万千心事。

“一早便听见院中有响动,原来是你,藏在这儿做什么?”

那人生来一副低柔动听的好嗓音,或许可称上一句声若凤鸣,可惜没讲几句话就开始咳嗽。

他实在不该离我这鬼差太近,阴气伤身。更何况他病了,烧得一双清润眼眸隐隐泛红,彷佛蜀江易衰的桃花,转眼便能被恶毒东风轻易摧折。

“你是谁?”

鬼差不可随意与生者对话,我又破例了一回。心底七上八下,想起冥河上那摇船的老夫说人间可怕的紧,太多值得牵挂的事物,我们这些薄情的阴差一旦稍有心软,便会反被拐去魂魄。

“我是周絮,柳絮的絮。”

腰似韧柳,身若飞絮。这名字很适合他,一副禁不起夜色与风霜的单薄身子。

我稍稍松了口气,竟有些庆幸索命名簿上没有这朵飘零的柳絮。

“鬼差奉命拘魂,闲杂人等速速退去。”

我想冷硬起嗓音,可望着他苍白的面容便忍不住想放轻语调。周絮略为睁大眼睛,出乎我意料地微笑起来。

“你想拘谁的魂?”

“周子舒。”

周絮陡然发出一阵笑,笑声恣意痛快,又带着无心厉鬼难以理解的什么。笑着笑着彷佛又被呛住,压着胸口说好,我知道他在哪儿,我带你去。

他站起身子,但摇晃一阵便倒了下去,伏首呕出一口鲜血。

我碰触不了阳世之人,只能漂浮在他身侧一声声呼唤“周絮?周絮?”

想了想,鬼差唤名似乎更不吉利,改口道:

“阿絮?阿絮!振作一点。”

希望他千万别死在我面前,我此番前来人间,要索命的对象是周子舒,可没打算再勾走一名叫周絮的无辜生魂。

 

这偌大宅院里竟无其他生人,他抹了抹嘴边鲜血,一步一挪勉强撑起自己,跌跌撞撞地进了屋。

我也鬼使神差跟在后头,小心藏在一株窗台边绿萝的叶底。我得从他口中问出周子舒的下落,可也不愿再将阴气渡给他。

“老温……”

周絮夜半发起烧来,消瘦的手掌不肯安分,探出被褥扑腾着像想留住一只逝去的蝴蝶。很快那手又脱力垂下,穿过了本能想扶住他的我。

周絮在痛楚中紧紧攒着被角的指尖本该很美的,此刻却空自瘦成一把残柳,春色唤不回,只是凋零。

我翻了翻随身携带的名册,想弄清“老温”是谁,何以令这人伤心至此,却一无所获。

周子舒,我的名册上只写了这三个字,也只需要记住这三个字——周子舒。其余都是顷刻之光,烟花易冷红尘易碎,无需介怀。

但我守着眼前病得昏昏沉沉的人,竟走不了。

大错特错。

“啊……”

周絮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望着我轻轻微笑起来。生者总是畏惧阴差,第一次有人用这般欣喜的眸光看我,安心似地呢喃道:

“你没走……”

我不明白见着鬼魂有什么可开心的,但周絮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子。从口袋里掏出颗糖,如诱哄稚嫩儿童,邀请我踏出藏身的阴影。

“刚刚被雪花蒙了眼没瞧清楚,能不能再让我看看你?”

“我不想吓着你。”

我悄声说道。我没见过自己的容貌,但想必相当狰狞可怖,否则人们也不会见了我总惊恐哭叫。不过最终我还是在他执拗的凝视下现了形,局促地立在灯后。暗忖他若露出一丝一毫嫌恶神色,我便要跳窗遁逃,自个挨家挨户敲门寻那可恶的周子舒。

周絮怔怔望着我,不见恐惧畏避,却隐隐红了眼眶。

“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模样?”

我按着空荡荡的心口,不知怎么竟害怕他的答案。那温柔低微的嗓音似乎能轻易割伤我,但又止不住好奇,若他能说“还算个人样”,也许我会为此高兴上千年。

周絮瞇着眼眸想了想,最后勾起一抹笑。那笑容是暖融日光,拂面春风,让一只本该凉薄的鬼差都剎那头晕目眩,恍惚间听见他道:

“傻样。”

 

周絮这人疯得厉害,病没好全却总想跃上房梁饮酒赏月。我不得以只好跟随其后,尽可能飘荡在稍远些的地方。可见他步履踉跄、摇晃欲倒时又忍不住想搀他一把。

尽管我总是扑空,只能默然凝视着他努力站稳脚步,一身傲骨挺得比谁都倔强。

“阿絮,周子舒到底在哪里?我得赶紧找到他,你也不能再吸鬼气了,鬼气伤身。”

我警告道,但周絮闻言只是阖上眼睛,像在忍耐一场铺天盖地的晕眩。缓过来后仍旧弯起了眸,朝我轻轻微笑。

“你陪我喝酒,我就告诉你。”

“鬼怎么喝酒?”

周絮掏出火折子,在半满的酒盏中点起焰火,举杯朝我微微一扬。

“喏。”

月光照金樽,火苗似琥珀,他如墨的眉眼像未饮先醉。我俯身啜饮酒雾,感觉自己酒量也不怎么样,嗅着他身上清浅的气味便方寸大乱。

“你找到周子舒要做什么?”

周絮永远有各种问题,比如对生前事记得多少、何以来此、会停留多长一段时间?但鬼差并无前尘记忆,只晓得阎王告诫我,周子舒这人修习六合心法,有逆天常,必须尽早将其抹杀,确保轮回殿运转如常。一旦寻得此人,我便要领他一同返回冥世。

“那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他入轮回,而我继续做我的鬼差,直至前尘牵挂消解,我身上的枷锁自然脱落。”

鬼差皆为留恋凡间者的魂魄所化,可我偏偏不记得自己曾经执着过什么。周絮侧首望着我腕上沉重的锁链,露出一点难受的神色。

“不会痛,没关系。”

我不晓得自己为何本能地想欺骗他,下意识藏起血肉模糊的手腕。周絮显然不信我,低声道省省吧你。口气里有种奇异的情绪,好像受伤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他向我摊平掌心,而我竟不由自主伸出了手,任他安静检视我的伤处。

胸口彷佛燃起烛火,似乎在很久以前,也曾有人这般朝我抿着别扭的嘴角,目光却温柔如一个小小的拥抱。

那晚周絮摔破几个瓷瓶,烧了几味金创药与白布襟给我。生者为鬼魂治伤实在闻所未闻,作为回报我替他吹了整夜的冥萧,不为勾魂,只想安抚他睡着时疼痛蹙紧的眉梢。

 

周絮说要去找周子舒,可白日里总撑起黑伞带着我在市街晃悠,买下各式各样的点心吃食。再以胃口欠佳的理由点火烧去,让我吃得直呼过瘾。

我想他根本不爱这些,望着那一杓杓冰豆花、芝麻球、蜜番薯……光闻气味便甜得不自觉咬紧牙关,在我的极力推荐下才会勉强咬上几口。更多时候他只是撑着脸颊看我津津有味地舔糖水,嘴角隐隐带笑。

我总有满脑子的诗句能形容他的笑容,什么月抹天涯、光入清溪……逗得他眼角也轻柔弯起,但很快又会别过头闷闷咳嗽几声,握拳藏起掌心一片怵目惊心的红。

我希望自己能以一双稳健臂弯将摇摇欲坠的他揽入怀中,但周絮只是将我招进黑伞中藏起,独自顶着正午烈日艰难地走回宅院。

他拖着病体独自活在这死气沉沉的宅院中,也无力替自己烧壶热水。褪了鞋袜便倒在床上,蜷着身子尽力忍耐翻腾的痛楚。

“阿絮……”

我从伞内飘出来,伏在床边将自己的手贴近他,营造出一种指尖相触的假象。

“我没看见来引你的鬼差,现在还不是时候,忍一忍,别害怕,不会有事的。”

周絮半张脸埋进被褥里,只用湿气粼粼的眼眸看向我,哑声道:

“我不怕死,从来都不怕……我只怕……”

余下的话语尚未出口,他便昏沉睡了过去。那单薄肩膀还不时往我的方向靠一靠,被鬼气冻得剧烈颤抖也不退缩。

我想他尽管嘴上不承认,骨子底却寂寞极了。身边无人陪伴,才老想着和鬼做朋友。

我开始有点害怕他迷迷糊糊一个人走阴间路,会被恶鬼拐去吃了魂魄。

“睡吧,放心,我暂时还不会走。”

至少等负责接引的鬼差前来牵着你上路。

我给自己找了个留下来的借口,抱膝在他的床边坐下,轻声哼起安魂的歌谣。但周絮还是在梦中落下了泪,喃喃说着对不起,老温、老温……听着他哽咽的嗓音我心头总隐隐发酸,不自觉代替“老温”应道:

“没关系,阿絮,没关系的……”

虽然我也不晓得“老温”是谁,可看着他如此忧伤的模样,再冷硬的心都要彻底破碎。

 

之二·世情薄

 

庙口有个盲眼老者拉二胡,日日哑声唱着“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听得行人都忍不住咽泪纷纷走避,只有我身边的鬼爱听,于是我只能在他的碗中多放几枚银子。

反反复覆几乎将曲子全背熟了,梦里也是那凄凉调子,夜里惊醒总要缓上半天,才能勉强撑起一点若无其事的笑,敷衍身后担忧不已的他。

“阿絮,你怎么了?”

“不要紧。”

我没想过温客行成了鬼差后,会将我忘了。口口声声要找“周子舒”索命,却毫无怀疑地喊我“阿絮”。

人成各,今非昨

我生前总爱瞒他,瞒着钉伤瞒着要赴武库送死的秘密。天窗首领是人心鬼域里长出的毒花,骗了一回就有第二回,想温大善人想必又要气红了眼眶。

也许他毕竟恨我,才会留我独自在人间徘徊飘荡,自顾自将那些回忆彻底抹除。

我很明白自己就要死了,可多少还想再拖延一点时间,与他一同晒晒太阳,一同放肆豪饮。待命数将至,我会毫不犹豫拿白衣剑往颈上一抹,不用劳烦他这连威胁人都会嗓音颤抖的鬼动手。

黄泉路上孤冷寂寞,或许连酒也没有。我总得攒下点美好片段,免得总回忆起这一事无成的空偬人生,以及他死在我面前的画面,心如刀割。

 

真可笑,天窗首领何时变得软弱如斯?

 

今日我烧那件浅紫色竹纹衫给温客行,想想也算物归原主。他似乎很满意,敛眉翩翩朝我深深一福,尽展生前如玉的挺拔神采。

我陪他在荒芜的院中赤脚小憩,他坐在我的影子里,近得彷佛转身便能彼此拥抱。

日光轻轻洒落在温客行的鼻尖,他口里还含着糖,看上去那样开心。就算记不起“周子舒”是谁,我想也没有什么关系。

我俯身倾向他时他没有躲开,口中柔声说着“哎……哎……”,满眼晶莹的波光将我吞没,感觉宛如溺水。

人吸了鬼气离死亡就更近一点。可我早已是任他拘提的魂魄,是生是死,说到底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体内的六合心法日渐衰弱,我从未刻意饮冰食雪,天人五衰自然来得更猛烈些。

我知晓自己无法护佑弟子太久,早早将他们托付给七爷和大巫照看,千万别落得像我这般弟兄死绝的下场。

一开始那群小毛头哭着喊着死活不愿离开,可最后还是认了命,一一收拾包袱向我辞别。

再后来,连跟随我最久的成岭也抹着泪下了山。

他晓得我不愿让他们看见我垂死病弱的模样,只敢每日将食材与聊胜于无的补药留在门口。

这巨大空寂的宅院里只剩下我与温客行,我本想这下要应付垂涎六合心法的愚蠢之辈会容易许多,不用担心磕磕碰碰又惹哭谁。

但没想赶跑爱瞎操心的人,却多了一只爱瞎操心的鬼。那日打得太狠,来不及擦去沾满血污的剑,眼前便逐渐模糊起来。

温客行接不住我,只能用带着泣声的嗓音声声唤我“阿絮”那本是假名,此刻却成了我与他唯一的连系。

“我没事……”

我努力调动胸腔里所剩不多的空气,喉间腥甜翻涌,忍不住便咳出鲜血。

我想叫温客行滚远一些,我宁可死在街巷角落也不想在他眼前咽气。搞得好像在报复武库里我抱起他筋脉尽断的尸首时,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楚。

或许我该骗他周子舒就在山下庙口的糖水铺上,让他再尝一点人间甘甜,而不用困在破败的四季山庄,守着垂死的我与怎么也橇不出嘴的秘密。

 

我果然是天下第一薄幸之人。

 

再次睁眼时已在床上,四周也被人清理干净,不见温客行的身影,只有成岭端了碗药进来,沙哑地喊我师父。

他上个月已行了冠礼,可在我眼里还是个总爱掉金豆的孩子。那双澄澈眼眸里有旧日时光的暖意,被泪水浸泡得浮泛模糊,就像这摇摇欲坠的四季山庄。

我在他低头抹泪时忍不住轻轻揉了揉他的发梢,要他快离开,师父没事。

蝎王死了、晋王死了、鬼主死了、叶白衣死了……知晓六合心法秘密的周子舒也要死了,而这些小鬼头会活下去。这江湖诡谲多变,没有什么比活生生的人更加重要。

所以成岭会比将死的我,以及我那一点可怜的自尊心都还重要。

 

成岭走了。

 

我撑着发烫的身子四处寻找温客行,小心翻过每一片影子,心头一下下疼痛地震荡,有种焦躁的、功败垂成的预感。

后来我在祠堂里寻到他,炉上留有半截未烧尽的残香,成岭离去前想必来过此处,或许唠唠叨叨说了许多话,全叫这鬼给听了去。

此刻他正用一对酸楚的眼眸望着我,月明秋水寒,身上锁链疯了一般发出啪啦啪啦的碎音,他低声唤道:

“阿絮……”

语调与先前如出一辙,可我清楚晓得有什么被改变了,他苍白的指尖攫住我,用目光里的恍然悲痛将我死死钉在原处。

分明已拔去七窍三秋钉,为何我的心口会疼痛至此?

“你……晓得我是周子舒了?”

我猜测,他默然不语,鬼气铺天盖地罩了下来,感觉连骨头缝隙都生满冰霜。

那张清艳苍白的脸庞不见怒气,只有深不见底的悲伤,于是我明了他大概获知了比这更严重百倍的事。

祠堂里挂着一幅温客行的小像,当年我找遍了全城最好的丹青手,却没有人能确实描摹他垂眸微笑时绮丽的眉眼,直到一位画匠用细笔勾勒出了一袭翩翩红袍,将面目空白的人像画交给我,说──

一片伤心画不成

真古怪,明明不见五官,为何我偏偏就能认出那画里的人是他?

此刻上头布满斑斑泪痕与血迹,红浥鲛绡透,像极了曾经他为我细心补全的梅图,想必我从未真正成功瞒骗过他什么。

“我想起来了……我就是温客行。阎王要我亲手修正轮回错误,杀了拥有六合心法的你......可我不愿意,一头撞在三生石上,竟然什么都忘了……最终还是……还是到了人间,遇见了你……”

──原来我便是引你的鬼差。

“撞在上头不疼吗?”

我忍不住想去搓揉他的额角,他哽了哽嗓子,低低叫着师兄、阿絮……又犹疑地向后飘了些许,垂着头不敢看我。

“我不想引你上路……阿絮……我想要你活下去……”

我伸手一捞,竟牢牢抓住了他的袍子,连带也将他整只鬼拖拽过来。

温客行轻飘飘地没什么重量,但我竟清晰感受到彼此肌肤相贴时,微凉确实的触感。

我能触碰到他了。

“生人将死,见鬼如生者……”

温客行一双眼睛睁得极大,满是痛意,哑声呢喃着不、不、不……我曾想过若能重逢要狠狠揍他一顿,可下意识的反应却是扯住他的衣领,仰首吻上那片冰冷的嘴唇。

“嗯……”

他双眼红了起来,尖锐鬼牙咬破我的舌尖,同时我咳出了血,那温度又热又凉。模糊中我感觉他的身影逐渐清晰,心脏似乎瞬间发出巨大而破碎的声音,身体止不住地阵阵抽蓄,也不知是疼痛或窒息的先兆。

“留下来的人才是最痛苦的,你说过要来勾周子舒的魂,便带走吧。”

“阿絮,你不后悔吗?”

温客行咬着牙问,除了那年留他独自孤单走上黄泉路,我有什么可后悔的?此刻勾魂鬼差就在我身边,有人陪着共赴幽冥,下场似乎也不算太坏。

“我很想念你,老温……我真的很想念你。”

在彻底呼吸前,我感觉他低身抱紧了我。我听见口中溢出干涩的杂音,像呦呦鬼哭,也像一阵震荡胸骨的笑。

 

这回我如愿以偿留住了他,人世荒芜,今日非昨,我这只飘摇不定的秋千,终于落地。



森海休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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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令/温周】春色满园(无衣番外)

谷妙妙女士的胞妹元月里喜迎五十九岁寿辰。

老法讲究“做九不做十”,家里一合计,得大过。干脆在国际饭店订了年夜饭,提前半年就诚邀姊妹一家来上海同贺六十大寿共度新春佳节。老两口最近几年基本都是半退休的状态,于是欣然应允,差不多腊月底就提前飞了回来。


温客行因为要上班,一直到除夕当天才携周子舒带着寿礼和几大盒周黑鸭和匆匆赴沪。


去的高铁上,周教授仍然坚持不懈地在猜温主任的小姨到底叫什么名字。在此之前他最倾向于谷微微和谷美美,谷奥奥、谷奇奇、谷绝绝因为实在太妙而被排除在外。

“总不能是谷旺旺吧?”周子舒突然杵了杵温客行,后者一口矿泉水差点儿没喷到...

 

谷妙妙女士的胞妹元月里喜迎五十九岁寿辰。

老法讲究“做九不做十”,家里一合计,得大过。干脆在国际饭店订了年夜饭,提前半年就诚邀姊妹一家来上海同贺六十大寿共度新春佳节。老两口最近几年基本都是半退休的状态,于是欣然应允,差不多腊月底就提前飞了回来。

 

温客行因为要上班,一直到除夕当天才携周子舒带着寿礼和几大盒周黑鸭和匆匆赴沪。

 

去的高铁上,周教授仍然坚持不懈地在猜温主任的小姨到底叫什么名字。在此之前他最倾向于谷微微和谷美美,谷奥奥、谷奇奇、谷绝绝因为实在太妙而被排除在外。

“总不能是谷旺旺吧?”周子舒突然杵了杵温客行,后者一口矿泉水差点儿没喷到前面椅背上。

“我真的不记得了。”他也不好意思直接问老母亲和那边的亲戚,“等晚上,晚上就知道了,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晚宴当然是邀了周子舒出席的。但毕竟是大年三十的团圆饭,周子舒猜测除了谷家这边,温客行的小姨夫大概也会来不少亲朋好友。他俩又不是主角,到时候别人不问也罢,万一要解释二人关系也够费劲儿,索性和温客行说好了,年夜饭先避一避,初一再一道去拜年。温客行也好些年没见过小姨姨夫了,不知道水深水浅,便没有勉强,只是再三保证会尽量早点回去。

火车停虹桥,温客行提着礼物去松江的别墅和家人汇合,周子舒则拖着行李去市区check in。

 

他们住的地方是温客行的表妹提前订好的。小表妹的名字取自诗经,叫伊方,跟着英文名也好记,Yvonne. 据温大公子说,伊小姐当年去UC Berkeley留学的时候,正是他熬residency那几年,忙碌的工作之余没少帮衬。只是回国之后太忙,反而疏于联系,只知道伊小姐学业有成衣锦还乡,现在在陆家嘴工作。这次听说温客行要来两个人,拍着胸脯说要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具体下来就是食宿全包。

松江的房子照理说是够住的,但伊小姐完全没有作为选项考虑在内。她的原话是这样的:住在这里怎么劈情操?天天去佘山上数星星吗?于是早早要了两人的身份信息,把住处的地址发给了他们。

是复兴中路上一间三十年代建的公寓洋房。

 

周子舒也觉得挺神奇。明明他出地铁的地方还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只是按图索骥地拐了两个弯,马上便安静了下来。老房子没有电梯,走进去是铺了马赛克地砖的旧式楼梯。他提着箱子吭哧吭哧爬了四层楼,心想还好两个大男人没多少行李,真重的也都被温客行带走了,不然够呛。

公寓在走廊末端的拐角处。开门进去是挺大一个厅,层高比市面上的商品房高出不少,绛红色的木地板和护墙板微微反光,不知道是打了蜡还是包了浆。南面和东面都是黑色的老钢窗,掀开卧室窗纱望出去,是叶子全落秃了的梧桐枝丫。

是有那么一点民国味道,周子舒心想。若不是冬天,会更讨人喜欢,小表妹找到这里也不奇怪。

 

他六点左右收到的消息:谷娉娉,以为温客行再怎么样也要到九十点才能回来,就开了笔记本改本科生发来的RBL论文。没想到新闻联播都还没有结束,就听见有人敲门。

周子舒甫一开门,便见温客行大包小包的,腕上甚至还挂了个果篮,简直比去的时候还要满满当当,的确是腾不出手按密码。

“阿絮,快接一下!”来人急吼吼地喊,“小拇指上那袋要掉下来了!”

周子舒只好依言去拿。

“你怎么回来这么早?”他一边问温客行,一边把东西往里放,粗略看了看手里的袋子,大多都是熟菜,还有一小瓶油。

为什么去吃席还会带油回来,难道寿宴还有粮油抽奖环节,未免太夸张了。周子舒暗暗腹诽。

 

“我被赶回来的。”温客行关了门,答道。

“也就大家一起举杯说了两句吉祥话吧,”他说,“冷菜都没吃两口,爸妈就催我去给长辈敬酒。”

“敬的也不是酒,”他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Yvonne把她的车借给我了,说明天开车去他们那儿方便,所以就倒了点味全装样子。总之一圈刚走完,爸妈就让服务员把我的餐具撤了,说这样他们能坐得宽敞点儿。”

周子舒虽然经常和温客行的父母视频,知道温父温母大概是什么尿性,但前几年出入境太麻烦,还没见过活人。这样听着,竟也感到非常震惊与服气。

 

“阿絮你在干啥?”温客行扫了一眼客厅桌上的笔记本,问他。

“帮学生修文章。”

“哦。那你晚饭吃了吗?”

其实算是吃过了。大年三十儿的,外卖基本上只剩下些快餐还在送,住处走出去就是商圈,要觅个吃饭的地方其实并不难,但这日子一个人下馆子未免略显凄凉。周子舒天擦黑那会儿去全家叮了一份便当,连壳儿都没带回来。

他直觉自己要是告诉温客行晚饭吃了什么,这位可能会当场翻脸,一时没敢正面回答。

“气都气饱了。”他说道,“这群瓜娃子大概觉得自己的论文都是深海鱼。反正也没人看得到,随便长长咯。”

温客行的脑海里游过了一群印着abstract的安康鱼,几乎笑出声来。

“那正好。”温客行不疑有他,“我这儿也和没吃没什么两样。”

 

“我来给你复述一下这都是些啥。”温客行一边解袋子上的结,一边努力回忆。

“这一袋,是光明村的熟菜。有熏鱼、鸭膀、酱牛肉,还有些糟的素菜。”

“这一袋,是白玉兰的烧麦和红宝石的小方,说是当明天早饭吃。”

温客行把糕点往冰箱里塞,回过头对已经有些懵逼的周子舒说,“小姨让我们明天下午再去,他们要吃brunch,不管午饭。”

“还真的可以开火嘛。”温客行找到了电磁炉和炊具,又返了回来,“所以这是小姨家自己包的三丝春卷和蛋饺。还有两袋年夜饭半成品,这样就有热菜了。”

“他们还硬塞了一瓶油来煎春卷用,你敢信?”温客行这个时候才皱着眉突然反应过来,是不是南京西路上那几桌压根就没准备算他。

“噔噔!国际饭店的蝴蝶酥!”他把点心塞到周子舒怀里,“你先吃一点垫垫,我去把热菜做一下。据说排队要很长的,尝尝好不好吃。”

 

这一桌,比以往他俩过节丰盛多了,怕是要吃不完。

楼道里从五六点开始,就陆陆续续有饭菜的香气飘出来,周子舒先前闻着还挺羡慕。这会儿温大厨开始大展拳脚,屋子里也晕开淡淡的油烟气,还有呲啦啦颠勺儿的声音,令人莫名的心满意足。周子舒掰了一块蝴蝶酥,和温客行一人一半分着吃了,帮忙找碗碟装熟菜。

“你债翻翻,”温客行手上握着锅和铲,嘴里叼着蝴蝶酥,唏哩呼噜地说:“怕你吃不惯,我还偷偷顺了一盒鸭脖回来。”

 

他们正式吃上年夜饭的时候,差不多春晚正好开始。

说来也奇怪,温客行看春晚的念头比周子舒要大得多。自从俩人在一起,这六七年的春节联欢晚会一场没落下过。

周子舒问他,他说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不看总好像缺了点什么。

 

但真要说看,又并没有那么认真。

温客行在电视机前惊醒过来的时候,都快要唱难忘今宵了。没有鞭炮和礼花,零点过得静悄悄的。毕竟舟车劳顿,他和周子舒不知道是在儿童乐、梨园春还是民族情哪个版块顶不住,双双睡了过去。这会儿周教授已经完全横陈在了沙发坐垫上。

南方湿度大,虽然开了空调,不盖点儿什么总还是有丝丝凉。周子舒枕着他几乎蜷成一团。温客行小心把他的眼镜摘了下来,本想偷偷亲一下美人儿,不成想膝上这位像小女儿一样,往上拱了拱,背向屏幕翻了个身,直接滚到了他大腿根儿。

 

完了。

BBQ了。

温客行浑身的毛都炸开。

就算老夫老妻了,这大过节的,直接怼脸把周教授顶醒未免有辱斯文。

 

他是实在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把困思懵懂的周子舒摇个半醒,哄到卧室床上,独自一人去喜提农历新年的第一声枪响。

再怎么说,明天也是见公婆的大日子,不能过于放肆了。

 

 

第二天他们就着昨天的剩菜凑合了午饭,去松江拜年。大年初一,马路上都没什么车,除了一开始几条单行道难开一些,上了高架就畅通无阻,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

只要周子舒愿意,其实也是个嘴甜会哄人开心的,配合着温客行一起对着谷家姐妹一顿输出,夸完年轻夸时尚,气质美品位佳,连带着把两位男士和宅子都称赞了一遍,长辈们脸上都乐开了花。

“Yvonne怎么不在?”温客行一边吃着小姨剥给他的丑橘,一边问。

“方方在睡觉。”谷娉娉女士答道,“她呀,三更半夜去龙华烧头香,回来睡到现在了,不要管她。”

“她还信这个?”温客行有些意外。

“天晓得。她说他们部门都信的,大盘走向三分算三分猜四分求。正好,这里还有点带回来的素饼,你们吃吗?”她问,“蛮好吃的。”

温周二人从进了门,嘴就没停过,连忙摆手婉拒。

周子舒瞥见偏厅里摆了张麻将桌,几手牌都还按在台面上,想必他俩的出现正打断了如火如荼提神醒脑的国粹运动。

“叔叔阿姨接着玩儿啊,不用招呼我们。”他笑着问温客行,“你要不要陪着来几局?”

“我不会啊。”温客行面露难色。

“那我们坐后面,”周子舒拉着他起身,“我教你,中国人哪有不会麻将的道理。”

 

一圈打完,周子舒差不多把规则向温客行科普清楚。伊先生站起来对他说:“小周你来,我差不多要开始准备夜饭了。”

周教授盛情难却,坐到了两位女士的中间。

温客行其实觉得,周子舒一副好为人师很厉害的样子,未必打得有多好。上来好几轮了,没怎么见他胡牌,庄家都没在门前停过。而且周子舒一出牌,桌上就特别热闹,吃碰杠成一片。

倒是有几次听张了,他让温客行去摸,还真的自摸了。大家一边一团和气地搓牌,一边笑温客行新人手气好。

 

下午三四点吧,伊小姐终于补足了觉姗姗来迟。大概是睡饿了,打了招呼之后自己跑去厨房热了半个八宝饭,捧着来看他们搓麻。

“衍衍哥哥不打吗?”她站在他们身后问。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辈在,以往尹小姐大都直呼温客行的英文名,忽然吴侬软语喊这么一嗓子,把他吓一激灵,骨头都快酥掉了。横竖没看出什么名堂,温客行借口去帮姨夫一起烧菜,落荒而逃。

“个么我看看周老师。”伊方把椅子稍微拉远了一点,坐在温少原来的位置上。

 

温客行不在,不需要考虑误人子弟的因素,周子舒就更肆无忌惮了。伊方眼睁睁看着他把已经自摸的牌拆开,送了一张风色给下家。

然后她的母亲就混一色碰碰胡了。

“哦,册那。”伊小姐没忍住。

谷娉娉女士极不赞同地瞪了她一眼。周子舒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语气助词大同小异,也转过头笑着看她,眼神里饱含深意。

“么撒么撒,you guys carry on.”伊小姐继续啃她的八宝饭,一边同情地望了眼厨房的方向。

衍衍哥哥,侬弄伐过依。

 

难得在外环外,吃过晚饭一家人去院子里放炮仗和烟火,伊小姐开车送温周回市区。她自己的公寓在浦东,只有逢年过节才回爸妈家住,路上为二人接下来的行程建言献策。

“明天晚上请你们吃本帮菜。”她说,“我爸太养生了,烧菜都不下猛料,没有体现出浓油赤酱的精髓。我这儿还有两张初三晚上的话剧票,没带在身上,明天晚上给你们。”

 

年初二,街上的人已经开始多了起来。他们在家里打了一会儿游戏,才不紧不慢地出门往东边走。周子舒这几年经常来沪上医学院交流,对那一片儿还挺熟,带着温客行穿小路逛田子坊和思南公馆。

“过了高架再走一点就到新天地了,想去吗?”周子舒看了眼手表,问他,“应该来得及。”

“阿絮,你是不是经常背着我出来浪,怎么这么熟,都不用看导航?”温客行嘟哝到。

“我是经常带团来接受爱国主义红色教育。”周子舒乜了他一眼,又呼他的后脑勺,“小同志我发现你的思想觉悟还有待提高。”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新天地先放一放,哥哥带你一大会址去。”

 

可惜一大会址四点就闭馆了。两人在新天地大致转悠了一下,打车去徐家汇和伊方汇合。

 

伊小姐刚过三十,不像昨天刚睡醒的素面朝天,今天是用心捯饬过了,一副才毕业没多久的样子。人看上去白白净净的,口味是真重得很,点了一桌硬菜:鲍鱼红烧肉、响油鳝丝、毛蟹年糕、草头圈子、蟹粉豆腐、糖醋小排、罗宋汤,还有好些凉菜,把温周二人都给惊着了。

“你们不要怕呀,”伊方一边招呼一边说,“吃不完打包带走,反正这两天我一个人也不开火,不浪费的。”

馆子开在地下,不算小,门面其貌不扬平平无奇,绝不是他们自己来能找得到的地方。但生意是真的好,门口坐了一片等位的,店里的饕客年纪也都偏大,可见口味大概真的挺正宗。

温周二人对吃食向来不挑剔,虽然口味偏甜,吃得还挺欢。

 

她把话剧票拿给温客行。

“这个季节不太好。”伊方说,“早几个月秋天的时候,从你们住的地方出来往话剧艺术中心走,有不扫落叶的街区,很漂亮的。”

“夏天那一片也好看。时间要是巧,还可以去上戏剧场看毕业戏,虽然比不上安福路的专业,但有一种青春洋溢的生命力啊!”她说,“我也是这几年年纪大了才体会到的。”

“哦,对了。明天路上要是碰到排队长的小店,特别是阿姨爷叔多的,有时间的话可以看一看,多数有好吃的。”

“回去之前我还准备了惊喜。”伊小姐临别前神神秘秘地说,“算是给周老师的见面礼。”

 

温周二人的第二天是从美食公众号上火到不行的老卢湾面馆开始的。不知道是不是昨天的圈子种了草,排了老半天队,一人点了一碗大肠焖肉双浇。

“我记得你不是很喜欢吃动物内脏啊。”周子舒问对面的人。

然而温大公子沉浸在了面里,吸溜吸溜的,都没听清周子舒问了点啥。

“恩?”他在热气氤氲中抬起头,“阿絮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周子舒隔着碗笑,从自己这里又夹了两块肥肠扔进他碗里,“你吃你的。”

 

好像,看着地主家傻儿子吃得乐呵,心情也会更好呢。

 

他们这一个圈儿绕得大,基本上把有名气的几条马路都轧了一遍,路过黑石公寓、使馆区、诺曼底大楼,沿着武康路往话剧艺术中心走。一路上谨遵伊小姐教诲,买到了好吃的Gelato和糕团。周子舒甚至难得地陪着温客行一道,在路边的咖啡馆里喝了特调。

 

晚上的戏是上话的保留剧目,十二个人,讲疑罪从无,讲因为一个人的坚持与不屈服,最终得到真相和正义的故事。小剧场演出,时长两个小时不到一点,看完了之后两个人刷了共享单车往公寓骑。

 

“Yvonne订的地方还挺方便,”温客行一边沿着小路骑车,一边对周子舒说,“骑回去也就半个小时,不算太远。”

“是。我第一天就觉得这一带很有趣。”周子舒点头,“你说它热闹吧,其实还挺安静。说它洋气吧,又很市井。”

“和你表妹有点像,”他想了想,“好像很亲近热络,但其实有微妙的分寸感。”

“她有分寸感?”温客行嗤笑,“你是没看到当年她指挥我扛两个三十二寸拉杆箱的样子,那叫一个指点江山挥斥方遒,我椎间盘都差点突出了。”

周子舒思考了一下。

高中好像是教过沁园春长沙,小同志学得挺扎实,是不是被罚抄过很多遍。

“就是不知道她说的惊喜是什么。”温客行喃喃道。

 

惊喜是外滩华尔道夫的江景套房和米其林一星的闽菜馆晚餐。

“我收回昨天的话。”

温客行站在正朝向外滩的阳台前面,手里捏着一张Thank-you card,上面写着:A little gift for you, enjoy the night.

“那两个箱子扛得不亏。”

“我觉得Yvonne还可以再没有分寸一点。”

 

初六周子舒要回学院行政值班,这是在上海的最后一个晚上。享用完晚餐,他们从十六铺码头开始沿着江边往外白渡桥的方向走,一直到海关大楼对面的观景台前停下。

“冷不冷?”温客行问他。

周子舒摇头。

 

今年腊月里就立春了,这几天有点小阳春的意思,空气中偶尔会飘过腊梅的甜香,风拂在脸上都是暖的。他们那天打车路过华山路的时候,甚至看到了只穿着短袖,单车框里装着篮球的少年,温客行当时还由衷地感叹小伙子就是火力壮来着。

温客行捏了捏周子舒的手,确认挺暖和,同他一道倚在扶拦上。

“阿絮,你在想什么呢?”

 

华灯初上,对面是陆家嘴耸入云霄的高楼,身后是万国建筑群,这一段是这个城市最著名的景点,但周子舒并没怎么来过。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太喜欢靠江太近的地方,前几次和同事一起出差的时候都婉拒了一同游览的邀请。但今天好像抵触没那么强烈,吹着江风还挺舒服。

“我在想,你和爸妈难得团聚,这两天都没怎么好好陪他们。”

 

初一那天晚上放烟火,温客行和伊方冲在前面,玩儿得可得劲儿。有几支高升两个人都不敢点,你推我搡的,差点儿没掐起来。周子舒和长辈们站在一道,看着他俩明明灭灭的面孔,也笑得温柔。

谷妙妙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到他的身边。

“没几年要四十的人了,还没个样儿。”温母嗔道,“子舒啊,你平时多让让他。”

周子舒笑意不减,稍过了一会,答道:“没有阿姨。平时都是他让着我。”

“拉倒吧。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拔大的,我还能不知道他。”谷女士当场拆台,“又倔又轴,天天往牛角尖里钻。”

周子舒心想,要论倔和轴,自己和温客行大概半斤八两不相上下,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但Simon是个好孩子。”温母望着温客行轻声说,“你也是。看到你们这些年一起走过来,我和他爸爸都很高兴。”

说着,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红包,塞到周子舒的手里。

“你们是不小了,但在我们这儿,永远是孩子。拿好了,压岁的。”

周子舒怔怔地接了过来,甚至忘了道谢。

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拿到过压岁钱了,红包并不厚,但在手里沉甸甸的,几乎拿不住。

“谢谢叔叔阿姨。”

“老温他,很好。我也说的都是真话,的确是他包容我更多一些。”

“这么说吧,阿姨。”

“这些年他给我的,比我给他的要多多了。”周子舒声线微颤,“有的时候我觉得……”

“子舒。”温母突然打断了他。

“你对他意味着什么,我们不知道。”谷妙妙只到周子舒的肩膀高,站在侧面要仰点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你也不知道。”

“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她轻轻搂了周子舒的腰,“我们都相信他,你也要相信他。”

天上炸开好大一个烟花。

他听见温客行的母亲对他说,只要他愿意,希望可以听到他叫爸爸妈妈。

 

“嗨,他们这几天可没闲着。”

温客行转了个身,面向周子舒说:“姨夫今天带我爸钓鱼去了,姐妹花大概在江对岸血拼。喏,我给你看小姨刚刚发的图,望着我们这儿的江景喝老鸭汤呢。”

“而且十五之前都是年嘛,等他们这儿叙旧叙够了,爸妈说再来我们那儿住一阵儿,等过了元宵再回去。”

“那太好了。”周子舒笑道,“我应该还没有开学,可以带着爸妈好好玩几天。”

 

“你今天一口一个爸妈叫得挺顺。”

温客行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几天他每天一醒过来就能吃到周子舒早起排队买回来的生煎锅贴葱油饼,到底是沾了谁的光。

“所以呀,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考虑老两口的事儿。”

 

“那是什么?”周子舒问他。

在游人如织的黄浦江畔,温客行终于还是吻了他的美人儿。

“Enjoy the night.”

 

Fin.

我!赶!上!立!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