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奎八 | 伪现背】 入戏
1w5一发完结
非典型性“追妻火x场”,都是本人胡说八道,勿上升,不喜点退出快跑。
一句话前言:金珉奎不觉得他和徐明浩之间的感情是爱情。
1
金珉奎记得当年徐明浩对他表白的时候,弯起的眼睛是有些发红的。
“因为我很喜欢你,”徐明浩如是说,他的声音轻柔,一如往常的尾音轻飘,“很爱很爱你的那种喜欢。”
釜山的风一吹,几乎把他的声音摇碎,融进了黛色的海水中。
“怎么说呢,我觉得他入戏太深了。”
而金珉奎回忆着那年徐明浩的表白,却觉得那画面有些模糊了。
“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有时候确实会为了粉丝的要求做一些什么,我们是很亲密,但那不是爱情啊。”
他歪着头,眨...
1w5一发完结
非典型性“追妻火x场”,都是本人胡说八道,勿上升,不喜点退出快跑。
一句话前言:金珉奎不觉得他和徐明浩之间的感情是爱情。
1
金珉奎记得当年徐明浩对他表白的时候,弯起的眼睛是有些发红的。
“因为我很喜欢你,”徐明浩如是说,他的声音轻柔,一如往常的尾音轻飘,“很爱很爱你的那种喜欢。”
釜山的风一吹,几乎把他的声音摇碎,融进了黛色的海水中。
“怎么说呢,我觉得他入戏太深了。”
而金珉奎回忆着那年徐明浩的表白,却觉得那画面有些模糊了。
“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有时候确实会为了粉丝的要求做一些什么,我们是很亲密,但那不是爱情啊。”
他歪着头,眨眨眼睛,这么判定着。
2
说这句判断的时候,金珉奎已经如他自己所愿,住在了美国海边的大房子里。
这栋房子是不是他自己动手盖的,他有些记不清了,但这房子太合他心意,推开门就是草坪,两条大狗正在阳光下晒太阳。
那是一条金毛一条边牧,看到他就速度极快地撒着欢地扑过来,先是探着脑袋往他身后看了看,然后才又各自在他的左右两侧徘徊着。
“看什么啊?”金珉奎一手一个,狠狠地揉了揉它们的头,“走,跟我去海边。”
他往前跑,两条大狗迟疑了几秒,也跟着他跑去。
房子的前方不远处就是海,阳光与沙滩都是金亮亮的,海色幽深,波光却明丽灿烂,像极了谁的眼睛。
金珉奎沿着海岸线跑着,看到远处,早已熟络的警员正在阳光下懒洋洋地巡逻,就用英语喊了句:“Hey! Look who's here!”
警员回头看到他,比了个手势,又拍了拍他的肩。
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悲伤,”金珉奎跑出去一段路,才对身后一直跟着的两条狗狗说着,“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等回去问清楚,看是不是能帮上他。”
尽管已经住在美国,金珉奎还是那个热切的性格,他的英语适应良好,甚至达到了比中文还流畅的程度,和同一社区的邻居相处得也极为融洽,甚至前一阵子,他还教过一个美籍韩裔的女孩说韩语。
女孩很乖巧,坐在他身边,跟着他一个词一个词地念,声音格外清脆。
金珉奎突然想起,他上次教别人说韩语,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他教的还是徐明浩。
都是16岁的年纪,每天除了跳舞就是训练,回到宿舍以后全体累得瘫倒,偶有空闲也只想做点自己的事,可他却能耐下性子和疲惫,一点一点教徐明浩说韩语。
他们像两只小动物一样靠在一起,他念一个词,徐明浩念一个词,徐明浩念错了,他就摇着头说着nonono,然后再来一遍。
徐明浩就小声地跟着他又念一次,声音轻轻的软软的。
金珉奎听到过徐明浩和家人打电话的声音,那时金珉奎听不懂中文,却能听出徐明浩也是用的这样,软软的轻轻的声音。
——他把我也当家人。
16岁的金珉奎就这么想着,挺起胸来,抬手揉了揉徐明浩的脑袋,说:“学会了!very good!”
16岁的徐明浩抬起脸,冲他笑起来,目光带着点怯生生的明亮,眼睛弯弯起来,像两个柔软的小月牙。
往后的很长时间里,金珉奎都习惯于去当徐明浩的全职翻译。
徐明浩经常有听不懂的时候,金珉奎就站在他身边或者身后,在他耳边提示。
他们的歌曲徐明浩也总是会把自己的part唱给他听,一开始他枕着自己的手臂,纠正着徐明浩的发音,后来就变成了他枕在徐明浩的腿上,和他一起哼唱着这早已被练习过无数次的曲调。
徐明浩的part,除了徐明浩自己,就是他金珉奎最烂熟于心。
他们就这么习惯着、依赖着,以至于后来很多很多年,哪怕徐明浩的韩语已经好到和本地人无甚差别,金珉奎也依然习惯于去用目光追着徐明浩,时刻判定着他需不需要自己的帮助。
金珉奎这么想着,偏头往自己的身后看了一眼。
视线所及,只有明媚的天光和奔跑着的两只大型犬,徐明浩却不在了。
金珉奎脚步一顿,心脏有些错漏似的,空了一拍。
3
那徐明浩现在又在哪里呢?
金珉奎很明显并不知道。
他站在LA的海边,摸出了自己的手机,翻到了自己和徐明浩的聊天记录。
上次他们俩的联系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金珉奎往上翻了翻,就看到徐明浩给他发来的很多很多条讯息。
“我想你了”
“你在哪里呀,我想你了”
“珉奎啊,最近过得好吗”
“金珉奎,我最近有点想你”
“最近生活好无聊啊,我想回釜山了,你能和我一起吗”
“我想画画了,你需要模特吗”
“回我一句吧”
“你去哪儿了呢,为什么不理我了”
……
……
……
“我想你了”
“我很爱你”
“你什么时候回来”
徐明浩发了这么多条讯息,而金珉奎一条都没有回复。
是啊,金珉奎想,他又有什么好回复的?
他和徐明浩之间不是爱情,至少他对徐明浩不是爱,他们可以是朋友,可以是家人,可以是soulmate,却唯独不是爱情。
他是这么觉得的。
他很清醒,他不爱徐明浩,所以他不能给他什么回应。
记忆拉拉扯扯,又回到了年少时。
那是他们出道的首日,专辑总共卖了43张,那天的天气有些沉闷,房间里凝固得让人呼吸不畅,天气将雨不雨,天色暗到白炽灯都照不亮,那一室的压抑,像极了他们看不见光的未来。
金珉奎坐在那里,徐明浩依偎在他的旁边,他们又像两只小动物一样靠在一起。
徐明浩的侧脸倚靠着金珉奎的肩,小小的,像一只瘦小的猫,金珉奎自己也没缓过神,却还是伸出手,去拉住了徐明浩的手。
徐明浩的手指细长又冰凉,流淌进他的指间,转而十指相扣。
他们用这样没有缝隙的姿势,靠在一起坐了很久。
门口有人来来回回,好像是公司的人在处理根本没人要的签名,又好像是租场地的人来告诉他们时间到了让他们出去,人们的脸上都是匆忙的,看着有些模糊。
金珉奎转过头,看到身边的徐明浩。
后者的表情却是清晰的,茫然和脆弱,都很清楚。
金珉奎叫了他一句:“明浩。”
徐明浩抬起眼,用画着眼线的眼睛看向他。
金珉奎张张嘴,千言万语从他心中汹涌,却又从喉咙中滑落。
“手好凉啊,”最终他只是这么说,“冷的话,多靠近我吧。”
“你的手也很凉,”徐明浩的韩语还有些磕巴,尾音轻飘飘的,“珉奎哥,该你多靠近我吧。”
4
徐明浩也只有那段时间叫过他“珉奎哥”。
再后来长大了些,徐明浩就再也不叫他哥了。
小孩子不好骗了,金珉奎有些遗憾,却还是围着徐明浩打转。
他们还是会一起练习每个舞台,然后一起练习韩语,金珉奎带着徐明浩去健身房,教他每一个动作。
有时候有时间了,他还会和徐明浩一起画画,他握着徐明浩的手教他看比例和光点,告诉徐明浩人物的头身比,然后伸出手去比划徐明浩的脸和身体,说徐明浩身材比例好,最适合给他做模特。
徐明浩就笑起来,说:“好呀。”
金珉奎一愣,忘记了他是在教徐明浩画画,当即拿起纸笔,画下了他的第一幅名为徐明浩的画作。
那张画金珉奎觉得自己画得没多好,可徐明浩却很喜欢。
“很好看呀,”徐明浩冲他笑了起来,“可以送给我吗?”
“当然了啊,”金珉奎说,“你想看什么,我就给你画什么!”
那幅画后来被徐明浩放在了抽屉里,再后来去了哪儿,他就不记得了。
从那往后的那些年,他画过很多徐明浩——安静看书的、静坐冥想的、清洗红酒瓶然后插花的,千姿百态,琳琅满目。他把那些纸一张张放在房间的抽屉里,后来那些画去了哪儿,他也记不得了。
他只记得那些年,他的模特徐明浩变了很多,长大了长开了,整个人如同抽条的柳枝,变得细长柔韧起来。脸颊脱去了婴儿肥,成了完全尖细的瓜子脸,却还是巴掌大一个,白净漂亮。腰细臀窄,线条流丽,身形单薄,看起来像一片玻璃纸,轻轻一碰,就会揉上一片折痕。
金珉奎很在乎这张玻璃纸,怕他碎了似的,总是将徐明浩放在自己视线所及处,偶尔有脱离,也会赶紧找回来,有时候在直播、通告和舞台上都没控制住这独占欲,甚至还需要队友给他圆场,被无数次调侃为最需要队友堵柜门的男人。
可金珉奎依然乐此不疲。
他从小到大其实对什么东西都没有特别执念的,只是对徐明浩,他有种特别的独占感,仿佛这是他的一幅画,右下角就只能署他的名字。
而徐明浩也确实越发像他的作品。
他说韩语的口癖和习惯很像金珉奎,就连有时语调的上下飞扬都学了个十足,不过语气更柔软。
除此之外,他的画画也是像极了金珉奎的风格,两个人有时候随手画点什么,旁人都分不出作者是谁。
金珉奎觉得,就是这种感觉太独特了,才会让徐明浩误会他们之间的感情可以是爱情。
其实这也只是朋友之间的互相扶持,异国他乡,他们又都有着灵魂的共鸣,才会如此罢了。
反正这不是爱情。
往事真的很漫长,脑子里走马灯似的过去这些,再回过神来,金珉奎已经沿着另一条路回到了自己的房子前。
越过门前种着的金灿灿的向日葵,金珉奎回到了房间,两条大狗狗不进去,只是蹲在草地上看着他,金珉奎给它俩倒了些冻干当零食,自己又转头上了楼。
二楼的卧室里,金珉奎走到了柜子边,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径直拉开了第二个抽屉,那里放着一摞速写纸,还有一盒彩铅。
金珉奎随手熟练地摸到一支笔,在白纸上信手勾勒着,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在他的眼瞳底都洒上了明媚光亮。
楼下两条大型犬还在争夺最后一块冻干,边牧在体型上争不过金毛,就故意跑去咬住了院子里放着的飞盘,把它甩了出去。金毛犹豫了一秒,还是放弃了眼前的冻干,跑去追了飞盘,再回来时,边牧和冻干都已经消失不见了,金毛叼着飞盘,左看右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金珉奎余光看着这出喜剧,轻笑了一声,给自己的线稿收了尾。
这时他才发现,他在纸上画了一个徐明浩。
画中的徐明浩是背对着自己的,却转过身来,好像是在打招呼的样子,他穿了件奶白色的落肩风衣,手里拎了一个深棕色的双肩包,黑色的碎发落在了带点微红的唇角眼梢,显得更柔顺而温和。
金珉奎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画一个徐明浩。
他画得极快,可却又极像,不知道画了多少次,才会有这样几分钟速成的笔力。
金珉奎盯着画上的徐明浩,看了很久。
他和徐明浩好像真的很久不见了,徐明浩这个人如同从他生命里消失了,十多年的相伴,就仿佛在半年多以前戛然而止了。
金珉奎的指尖拂过画上的徐明浩,他摸到了他的脸,也摸到了他的肩,他回忆起很多年前,他也曾无数次在镜头内外这么抚摸过徐明浩,可现在他的手碰触到的,却只有这些毫无意思的纸张纤维。
啊这也太不像话了。
金珉奎想。
就算不是爱人,那么作为朋友和家人,徐明浩也不该半年多不和他见面吧。
5
金珉奎开始打听徐明浩的消息。
他挠着头,蹲在角落给两三个哥哥发了消息,然而对方要么已读不回,要么干脆未读,他想了半天,最后决定给李硕珉拨一个跨国视频。
视频拨出去一遍,李硕珉没接,第二遍到了尾声,视频终于被接起来,李硕珉揉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睡眼惺忪地出现在屏幕里,张口就是一句:“臭小子你疯了吧你知不知道现在是韩国几点——”
金珉奎直入主题:“徐明浩呢?”
李硕珉的声音戛然而止。
过了得有十几秒,他才揉了揉眼睛,看着屏幕这边的金珉奎:“啊,珉奎啊,你说谁?”
“明浩,”金珉奎蹲得腿有些麻,“明浩现在在哪儿呢?”
李硕珉在视频那头不断地扒拉着头发,过了会儿才说:“珉奎啊,你这么突然,我怎么知道他去哪儿了,他又不会什么都告诉我们……”
金珉奎盯着他:“你是不是知道他在哪儿?”
他们认识将近二十年,彼此太了解对方的脾性,李硕珉现在的动作举止多少有些不自然,身为朋友的金珉奎自然看得出来。
“没有,真不知道,”李硕珉放下手,努力展示着自己无辜的大白牙,“珉奎啊,那个,都到这地步了,就过好自己后面的人生比较好吧,也不要让人担心——”
金珉奎看着他,挑了挑眉,然后挂断了视频。
既然没人说,那他就自己去找。
金珉奎直接站了起来,转头就去收拾自己的行李,他塞了好些衣服和三双鞋子,看起来不像是和多年好友重逢,倒更像是去见初恋情人,他动作很快,思考间就订好了飞往中国的机票,又打电话给了同在LA的vernon,让他送自己去趟机场。
vernon的车来得极快,就是神色有些错综复杂,他看着拉着行李背着包站在院子门口的金珉奎,没忍住问了句:“你……你真要去中国找他啊?”
“肯定要去,”金珉奎说,“明浩这臭小子,竟然半年不跟我联系了,也太小气。”
vernon表情更加复杂,然后他拉开车门:“走吧,我送你,宠物你不用担心,我照顾它们。”
金珉奎点点头,最后冲那两只大型犬打了个招呼,就坐上车离开了。
跑车一路往机场开去,vernon一直想说什么,却又难得地忍住了,只是表情看起来更加纠结,眉毛都拧了起来。
金珉奎戴着墨镜看着窗外:“你这么担心我去找明浩,是怕我们俩吵起来?”
vernon沉默了几秒,算是默认。
“我也不是去和他吵架的,”金珉奎解释,“我只是不想让他一直不理我,就算我们不是恋人,他也是我十多年的朋友,朋友之间这么久不联系,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vernon踩下刹车等红灯,视线逡巡了一会儿,终于问了句:“你真的不喜欢明浩啊?”
“我和明浩是朋友,是家人,”金珉奎看着远处,“不过我们不是爱情,我很清楚啊。”
他的眼瞳里看到了此时的天色,那是一片是融了金的橙,远山与天空交界处有点发紫,那紫色淡淡的,又渲染了浅淡明艳的蓝,像极了徐明浩当年头发的颜色。
金珉奎凝视着那片天空,越发想起徐明浩的脸。
可他依然觉得自己没有错——他和徐明浩不是爱情。
他们之间的感情很好,但徐明浩也会拥抱别人,也会和别人互动,然后收获粉丝的尖叫,这是他们的工作之一,他们都做得无懈可击。
徐明浩或许是把真与假的边界混淆了,才会对自己表白。
真的是友情,假的是爱情,谁都不能越界。
到了机场,金珉奎和vernon告别,然后拉着行李箱去安检,LA国际机场从来人流如织,金珉奎孤身一人融入了来往匆忙的形形色色中,蓦地有些孤寂。
他侧过头去看自己的行李箱,他隐约想起,曾经有很多次,那上面都坐着一个人,那个人腿很长,却很乖巧地弯着膝盖夹在行李箱两侧,等待着他拉着行李箱,两个人一起穿过那漫长的光滑地砖。
金珉奎的心仿佛被紧紧捏了一下。
他在来往人潮中茫茫然站住,举目四望,却是空空如也。
6
从洛杉矶飞到北京的中途,正好需要在仁川转机,金珉奎首尔时间凌晨下午5点到了韩国转机,结果刚落地就收到了尹净汉的电话。
对方没客气,直截了当地问:“你要去哪里?”
“中国,”金珉奎回答,“你们不告诉我他在哪儿,我自己去找。”
尹净汉叹了口气:“你留在韩国,我们去找你喝酒好吗?”
“不好,”金珉奎说,“我就是想看看他。”
尹净汉那边似乎沉默了很久,金珉奎隐约听到了队长和李硕珉好像就在他身边,几个人说了几句,最终崔胜澈对着电话吼了句:“臭小子,怎么跟你净汉哥说话呢!”
尹净汉的声音依然温和:“珉奎,想去中国就去吧,有些事情反而摊开了好一些,注意安全。”
“好,”金珉奎却又问,“哥,你真不知道明浩在哪里吗?”
尹净汉的声音似有叹息:“我们真的不知道。”
挂断了电话,金珉奎重新办好了转机托运,就来到了机场的一处咖啡厅里,默默地等着。
这家咖啡厅价格最贵,人也极少,他一个人坐在窗边的位置上,托着下巴,看着外面人来人往的仁川机场,他看到一对小情侣拉着手从外面走过,男孩说着什么,然后笑嘻嘻地停住了脚步,女孩一下子撞进他怀里,然后笑着抬起手,给他梳理有些散乱的头发。
金珉奎看着他们笑闹,恍惚中想起一双手的温度。
那双手也会这样抚摸过他的脸,给他梳理半长的头发,然后温柔地捧着他的脸,问他:珉奎,真的不累吗?
那双手也会和他一起清扫房间,把漂亮的画挂在墙上,细长的手指抚平墙上精心选好的墙纸,点燃木质调的熏香,再为他们的床铺上柔软的床单。
那双手会在别人都逗他追打他的时候温柔地安抚他,会在他因为胆小需要人哄的时候抚摸过他的背,在他们一起拍的照片上写下M&M,在出门前给他递来今天要吃的维他命。
他也曾无数次牵起这双手,他们在舞台上、训练室里、镜头内外、旁人前后,不知多少次十指相扣,他曾因为不想分离而死死拉着这双手,又在久别重逢后把这双手的主人紧紧地拥入怀中。
金珉奎扶住额头,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徐明浩的脸。
他想起徐明浩的手捂在他脖子上时脸上的笑意,也想起徐明浩和他在游艇上的猜拳,他曾拉着徐明浩的手一步一步爬上迪拜的沙丘,在黄沙绵延里看日光满天。
他想起他们还年少的时候,徐明浩从地上捡起一颗心形的彩纸,展开抚平然后递给他,那样幼稚而可爱的年华,如在昨天,又好似在眼前。
金珉奎睁开眼睛,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猛喝了一口眼前的冰美式。
冰凉的液体没有让他冷静下来,他的脑海里,依然是那个名字,那张脸。
徐明浩,徐明浩。
怎么又是徐明浩。
他们明明不是爱情。
不是爱情啊。
7
到达北京后,金珉奎稍作休整,又飞了沈阳,几经折腾,才坐上了去海城的出租车。
司机师傅健谈,听出他口音,就问:“帅哥是哪里来的啊?”
“韩国。”
“来这里玩?”
“找人,我朋友,是海城人。”
“你中文说得很好啊,在中国住过吗?”
金珉奎想了想:“好像有过,一段时间。”
师傅笑了:“难怪,这次来看朋友住多久?”
“不知道,”金珉奎低垂了眼睛,“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他。”
出租车在一处独栋前停下,金珉奎下了车,轻车熟路地走过去,按响了门铃。
“爸爸,妈妈,是我,”屏幕亮起,金珉奎对着屏幕说,“我来看看你们。”
徐父拉金珉奎坐下,给他烧水倒茶。
徐母则是在厨房里忙碌了很久,才端了一盘水果出来,放在他面前,轻声说:“吃吧。”
“从美国回来的?”
“嗯。”
“挺辛苦吧,”徐父低下头倒出茶叶来,“倒时差了吗?”
“差不多,挺好的,”金珉奎说中文的时候语气有些像徐明浩,“在北京,休息了。”
他想了想,还是问。
“明浩去哪儿了,你们知道吗?”
徐父的手停顿住了。
“明浩啊。”
他沉默了很久。
“他好像是出去旅游了,满世界的跑,我们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金珉奎张了张嘴。
“一会儿吃顿饭吧,”徐父拍拍他的肩,“我们也半年没见你了,孩子,你也瘦了。”
金珉奎却有些错愕。
“半年前,”他问,“我怎么不记得我见过你们。”
和徐父徐母吃完饭,金珉奎又拿着徐父给的钥匙来到了之前他们住的老房子里。
徐明浩是最近这些年给他父母买的那栋独栋,之前金珉奎第一次和他来这里的时候,还是在这栋老房子第一次见到了他的父母。
推开门,地板很是干净,踩上去却还是有些嘎吱作响,这里虽然老旧了些,可采光却很好,日光穿过玻璃,把客厅照得温暖明亮。
金珉奎关上门,自己一个人走过去,坐在了餐桌边。
记忆里好像有什么被照得明亮起来,徐明浩就坐在他的对面,徐父徐母分坐两侧,他们四个人坐在一起,面前的桌子上摆着很多金珉奎都没见过的菜,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电视里播放着属于中国的新年节目,声音洪亮热闹,窗外一直有人在放着鞭炮和烟花,把屋外的除夕夜映的如同白昼。
“以后,”徐父的声音在嘈杂中传来,“就是一家人,以后一定要互相照顾,互相帮助,知道吗?”
徐母拍了拍他们的肩,声音有些沙哑。
“你们既然把对方当成了最重要的人,妈什么都支持,只要你们觉得这是对的,只要你们好好在一起,妈想你们好,知道不?”
金珉奎看到记忆中对自己站起来,他像个学了很多中国规矩的好女婿一样,端着酒杯给自己满上,然后用还没有太流利的中文磕磕巴巴地说:“我一定,一定,好,对明浩。”
然后他仰起头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的时候,他看到徐明浩对着他笑,弯起的眼眶却也有些微微发红。
而记忆外的金珉奎骤然站起来,恍惚地扶住了自己的头。
他好像忘记了很多事。
关于他的,和徐明浩的。
8
金珉奎连夜飞回了韩国。
他顾不得一路上有人认出了自己,下飞机就直奔他在首尔买的房子,推开门,他就看到了走廊两侧的墙上挂着的两幅画。
一幅画是他自己画的,线条跳脱却又流溢着勃勃的生机,画的好像是两张脸,像是亲吻又像是凝视地纠缠在一起,署名很自然是他的签字:mingyu。
另一幅则是运用了大片大片的色彩,清亮的白混着柔润的青蓝色,又沾染了些许灰调的粉紫,流转成了美丽的爱情轮盘一样的天空。
右下的署名是:minghao。
两幅画就这么对视着,如同一对近在咫尺的爱侣,马上就要拥抱亲吻。
金珉奎走过去,用指尖缓缓地抚过那幅画上徐明浩的署名。
他放下行李箱,又脱了风衣,随手就走进了衣帽间,把它挂在了上面。他看了一眼,衣帽间里挂着的衣物一半是他的,而另一半的尺码要小很多。
再往前走了两步来到卧室,卧室里有一张宽大的双人床,两个枕头边还放着两个娃娃,分别是一朵向日葵,和一只可爱的青蛙。
金珉奎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凝固了。
他转过头去,正看到一侧的照片墙,金珉奎颤抖着手打开了电源,温馨的灯带亮起来,环绕着照片上的两个人。
他,和,徐明浩。
那里全都是他和徐明浩的照片。
左侧是他给徐明浩拍的,右侧是徐明浩给他拍的,中间是他们一起的合照。照片上的他们爬过迪拜的沙漠,走过巴黎的宫殿,躺过普罗旺斯的花海,攀过云南的雪山,潜过马尔代夫的海湾,见过新泽西的彩虹旗。
他们在圣莫妮卡码头的海边骑着自行车追逐夕阳,在济州岛的海岸边拉着手踩着海水听着海风,又在LA的街头开着敞篷车放肆地拥吻。
照片里的所有,都是他和他。
金珉奎和徐明浩。
金珉奎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抵住了墙,终于又想起了什么。
他想起他和徐明浩的第一次,他还稚嫩,徐明浩更是不懂人事,他们尝试了很久,久到徐明浩哭的眼睛都发红,却又不让他放弃。
后来十多年,他和徐明浩都已经轻车熟路,他们在很多地方都曾拥抱过——自己收拾的小仓库宿舍、美国的大别墅庭院、看过初雪后停车场的车里、海城的酒店露台上。
每次他都问:明浩,看看我,我是谁?
徐明浩的声音被冲撞得支离破碎,却又每次都抱紧他回答:珉奎……我的,珉奎啊……
恍惚中,金珉奎扶着疼痛的额头退回了客厅,他走到酒柜边,随手抽出了一瓶百加得,拧开就大口大口地灌了起来。
黑朗姆高烈,酒精灌进口腔的一瞬间,就如同一条火龙,烧灼着他的喉咙和胃。
可金珉奎却觉得,真的要被焚烧殆尽的是他的心脏,他捂着心脏,觉得它马上就要被烧成一块焦炭。
他终于想起,想起了他和徐明浩真正的关系。
——原来他们早已在过去,相爱了将近二十年的时光。
所以徐明浩。
他现在到底在哪里?
9
那天晚上,金珉奎喝了个大醉。
黑朗姆吹了瓶,他又拧开了一瓶茅台,他听过这种酒在中国的地位,然后他买了好几箱,呼隆隆全都送到了徐明浩爸妈那里,又在自己房子里放了点。
白酒比百加得更浓烈,金珉奎刚拧开就觉得酒气刺鼻,他酒量很好,只是今晚,他觉得这酒像是一瓶毒药,喝了他可能会死,但是死之前,他能看到徐明浩。
于是他仰头就灌,如牛饮水般灌了半瓶,白酒烧灼着他的食道、肠胃、又在他的五脏六腑里点燃了一团火,那烈火仿佛淬着毒、卷着刀,绞得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灼灼刺痛。
他捂着心口倒在地上,地毯托住他,却承载不了他沉沉的灵魂,他的灵魂下坠,再下坠,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或许是天堂,或许是地狱。
终于他觉得自己的灵魂着了地。
有人轻轻巧巧地走过来,坐在了他的身边,一如往常一样,他很自然地伸出手臂,喊了句:“明浩啊。”
那人拉住他的手,回过头冲他笑了。
“明浩啊,”他觉得有些鼻酸,攥紧了那只手在自己的手心,“我终于找到你啦。”
徐明浩眨眨眼:“找我干什么,我不是一直在这里嘛。”
“我找不到你了,”金珉奎说,“我找了你很久很久……”
他终于委屈起来,皱着脸,撇着嘴,亮晶晶的眼睛里也有了水光,像一只委屈的大狗狗,把自己缩成一团。
“我找不到你了……”他声音里都带着哭腔,“明浩啊,我问了很多人,他们都不知道你去哪儿了,我也不知道你去哪儿了,他们都不告诉我,他们都是坏人……”
“明浩啊,”他委屈极了,“他们为什么都不让我找到你,为什么……”
徐明浩的另一只手伸了过来,温柔地为他拭去了脸上的水痕。
“珉奎,”他的声音依然很轻柔,风一吹就要散了似的,“不要哭啊。”
金珉奎却觉得自己眼泪流得更凶,那滚烫的水珠落在徐明浩的指间,然后滚落不见。
“别哭了,珉奎,”徐明浩很有耐心地擦着他的眼泪,然后把他抱起来,“起来,你看,大家都在看着你,别哭啦。”
灯光亮起来,舞台骤然雪亮,台下依然是举着应援的粉丝们在尖叫欢呼,音浪沸腾,席卷在他们没有戴耳返的耳际。
金珉奎突然拉住徐明浩,在众目睽睽之下,攥住他的肩,狠狠地亲吻了上去。
他曾经无数次想这么做,他想让全世界都知道,徐明浩是他金珉奎的。
然而直到最后,他也没能这么做,关于他们俩之间关系的传闻一直断断续续,频繁有人跟踪他们的行踪,最后的那几个月,他们俩甚至是有些避嫌,就连飞去美国都是一前一后隔了将近半个月。
他只敢在现在,在这种似梦似醒、真真假假的梦境里,才能这样,给他最爱的人一个真正的拥吻。
“明浩,”他说,“我爱你,你知道的吧。”
“我知道,”徐明浩的目光依然是温柔的,“我对珉奎,也是这样的啊。”
金珉奎却没来由地突然紧张起来,他把徐明浩的手攥得更紧:“你告诉我,你不会走了,你不会再让我找不到你了,你告诉我,你快点,告诉我!”
然而徐明浩却只是笑了笑。
他的眼睛弯起来,温柔而明丽,只是眼眶却有些发红,漂亮的眼睛里有些许水光。
“珉奎,听我说。”
金珉奎摇头:“我不听,我不听!你别说,我不想听!”
“听着,”徐明浩的手拂过他的脸颊,“珉奎,听话。”
金珉奎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好好活着,”徐明浩说,“照顾好你自己,照顾好我们的父母,他们老了,不能再失去你了。”
金珉奎觉得自己的心口生疼起来,他痛得厉害,弯下腰,几乎就要跪倒在地上。
“珉奎,”徐明浩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融入了那阵风中,“谢谢你。”
“谢谢你还爱我……”
灯光骤然熄灭,所有的音乐声戛然而止,尖叫欢呼如轻烟散尽,金珉奎看向自己的手心,那里空空如也。
哪里还有徐明浩。
哪里都没有徐明浩。
金珉奎往后退了半步,嘶哑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终于跪倒在地。
这里冷得很,伸手一摸,满地落花。
再没有人会来扶起他。
10
金珉奎第二天是被手机不断地震动唤醒了一点神志。
他勉强地摸到了自己还剩13%电量的手机,接听了这个电话。
电话那边李硕珉的声音很急切:“你还知道接电话?!”
金珉奎消化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嗯……”
李硕珉语气依然有些焦急:“你在哪儿?你还活着吗?说话!金珉奎!”
金珉奎看了一眼窗外,他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巨大落地窗外的天空,好像又是临近傍晚,这里的天空覆盖了一层淡淡的妃红色,又像极了徐明浩当年的样子。
“我……”金珉奎觉得唇舌有些迟钝,“活着。”
李硕珉那边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你真的……”
金珉奎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他把手机扔到一边,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头还有些发晕,腿也因为宿醉而疲软,他撑着手臂扶着墙一路走到了卧室,然后跌坐在了床边。
伸出手,他去拉床头的抽屉,里面放着一大摞画纸,或大或小,都是他画的徐明浩,最上面是他十多年前画的第一张,他的笔力和徐明浩的模样都很稚嫩,后面就是一张又一张不同的徐明浩。
——穿着粉色卫衣的徐明浩、戴着小熊帽子的徐明浩、黑色制服的徐明浩、绿色丝绒西装的徐明浩、背带裤的徐明浩、小红脑袋的徐明浩、背着小青蛙穿着小卫衣的徐明浩……
每一张都是徐明浩,按着画的日期按顺序,被无比珍惜地放在了这里。
金珉奎怔愣间,画纸倾斜,最上面一张飘落,他颤抖着捡起,在反面看到了一行用铅笔写上的韩文。
这是一段有些语病的笨笨的韩语,金珉奎却看懂了。
“这是珉奎给我画的第一幅画,他送给我的,他可能不知道,这些画我都收了起来,将来我们在一起二十周年的时候,我就把这些作为礼物,送给珉奎。”
金珉奎的手有些发抖,他年轻健壮的身体,此时竟然握不住这一摞轻飘飘的纸,它们散落坠地,如同昨夜酩酊虚假时,那一地惨白的落花。
金珉奎走回客厅,重新捡起了地上的手机,他坐在沙发上,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终于他慢慢地打开手机,打开了他和徐明浩的通讯记录。
向上划过那些没有回复的消息后,他终于看到了什么。
那是一张新闻报道的截图,是他发给徐明浩的,标题便有些骇人听闻:因被人跟车发生意外,车毁人亡,戴妃惨剧多年后竟又重现。
……据悉,seventeen组合成员the8于当夜从录制厅去往机场的路上,遭遇跟踪者跟车,跟踪车辆甚至一度逆行,在一处路口,因为要闪避跟踪车辆,the8所乘坐的起亚嘉华撞上了……
而下面,就是金珉奎发给徐明浩的聊天记录。
金珉奎:喂,明浩
金珉奎:他们说你死了
金珉奎:我觉得他们疯了
金珉奎:你让我回美国等你,你忙完了那个行程就过来找我了,他们却跟我发讯息说你出车祸了
金珉奎:他们太过分了,我已经把他们都骂了一遍,你的航班应该是今天到LA机场,我去接你
金珉奎:你一定要来啊
……
……
……
金珉奎:明浩啊
金珉奎:明浩,还没到吗
金珉奎:明浩,你在哪儿啊
金珉奎:明浩
金珉奎:明浩,明浩
金珉奎:我在机场等了你5个小时了,你可爱的老公我要被冷死了
金珉奎:明浩
金珉奎:…
此时此刻,金珉奎终于想起了一切。
半年前,徐明浩离开了他,他却怎么都不相信徐明浩真的不在了,他的大脑为他的灵魂把这段真相撕碎封存,转而编撰了一个故事,只为了让他能相信:徐明浩没有离开,他还活着。
告白未遂、痛苦的单恋、他的辜负,都是他脑子里为了自圆其说而编制的虚假记忆。
事实是,他们一直如此相爱,直到生死将他们强行分开。
原来,是他金珉奎混淆了真与假的边界。
原来,真正入戏的,是他自己。
半年前,金珉奎最后还记得徐明浩离开的那个夜晚,他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抱着徐明浩的手机,用徐明浩的手机,给自己的聊天框发送了一条又一条的讯息:
“我想你了”
“你在哪里呀,我想你了”
“珉奎啊,最近过得好吗”
“金珉奎,我最近有点想你”
“最近生活好无聊啊,我想回釜山了,你能和我一起吗”
“我想画画了,你需要模特吗”
“回我一句吧”
“你去哪儿了呢,为什么不理我了”
发完这些,金珉奎狠狠地揉了一把自己的眼睛。
“我想你了。”
他咬着牙。
“我很爱你。”
他的手指都在发抖,努力发完最后一句。
“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想你了,明浩。
我很爱你,明浩。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明浩。
11
“ok,知道了,珉奎没事就行……嗯,好,我在他美国这边的房子这里,放心……”
vernon挂断电话,又捡起飞盘扔了出去:“快!”
金毛欢乐地冲了出去,咬住飞盘跑了回来,vernon揉着它的脑袋,拍了拍它的后背,金毛开心极了,摇着尾巴左摇右晃地撒着娇。
“你啊,”vernon有些好笑,“真像珉奎。”
边牧则坐在一边歪着脑袋看戏,懒洋洋的。
这时门外传来摇晃铃铛的声音,vernon转过头,就看到一个亚洲面孔的女孩站在门口,大约十一二岁,对他笑笑,然后拍拍手,边牧和金毛都站了起来,冲她跑了过去。
vernon有些意外,他没见过她,便试探着用英语问了句:“hello?”
女孩却笑了笑,用熟练的韩语说:“我是这家哥哥们的邻居,我们以前经常见面的。”
说着她低下头,从随身携带的牛皮纸袋里拿出给两条大型犬准备的零食,挨个摸摸它们的头,轻声说:“frog,sunflower,有没有听话呀?”
这两个名字,让vernon瞬间有些恍惚起来。
“你……”他站起来,“认识这个房子里住的两个哥哥吗?”
“我认识他们,”女孩抚摸着两条狗狗,“他们一开始来的时候,就在这里吵了一架,一个哥哥说这个房子已经很好了,但另一个哥哥却说,他要亲手盖一栋房子,最后也不知道是谁说服了谁,但他们的关系应该是很好的,最后也顺利住了进来,那大概是……两年多前的事了。”
说着这里,她沉默了一会儿。
“但是半年前,他们中的一个人好像离开了这个世界,不会再回来了,我和妈妈很担心活着的那位哥哥,就经常来探望他。包括我们这里的巡警uncle Thomas,也会时不时看望一下他。”
vernon轻声说:“谢谢。”
女孩摇头拒绝了他的谢意:“我和妈妈都希望,他们的灵魂会在天堂重逢。”
vernon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他跟我说过,他有个邻居,虽然是韩裔,但是韩语说得不好,他总是在教她,这个邻居……”
“是我。”
vernon疑惑:“可是你的韩语说的并不差。”
“有一天,我和妈妈来看他,他拿了一张纸问我,你会说这些韩语了吗,我说我会,然后念了出来,他就笑了,说,明浩啊,你韩语说的越来越好了。”
vernon张了张嘴,喉咙酸涩,什么都说不出口。
“那个时候我和妈妈就知道,他忘不了去另一个世界的人,他还活着,可他的灵魂早已和那个人一起离开了这个世界,他把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看成是逝者的影子,我也好,flog和sunflower也好,随便的一粒尘埃也好,都是那个人在世界上最后的一点微光,他在乎的,只有他爱的那个人而已。
“所以我和妈妈都决定帮他,让我跟着他学韩语,我们想,上帝会原谅我们对他的欺骗,因为有一点希望,也可以让他有活下去的愿望,而他爱的那个人,也一定不愿意这么早就和他在天堂重逢吧。”
vernon低下头,再抬起眼睛,他对着女孩微笑,再次说了句:“谢谢。”
女孩依然摇了摇头。
“愿他们永远相爱。”
12
三天后,金珉奎孤身一人前往了济州岛,他从翰林港坐了条船,去了附近的一座清静的小岛。
鞋被扔到一边,他光着脚踩着细沙,沿着海岸慢慢地走着。
他和徐明浩都很喜欢海,却很少在海边这样散步,他们总是在规划未来的人生和下一场旅行,把每一次的照片和vlog拍得更加美好。
而今,剩下他一个人,却突然多了很多这样可以漫无目的的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潮水褪去,大片大片的白沙露出来,阳光开始下沉,暮色逐渐浮现最初的轮廓,济州岛本土上开始有了灯火,而这边的天海依然是最纯净的颜色,不染杂质。
金珉奎看着天际,那里飘荡着些许晚霞,交织渲染成一片浓烈的淡金色。
他伸出手,像是摸到了那片淡金色,又像是没有。
那年,徐明浩做了一个噩梦,梦到金珉奎死了,他哭了很久,也无法释怀。
为了这一个噩梦,金珉奎抱着他哄了他很久,才让他渐渐恢复过来。
这事过去后,金珉奎有时候也会笑他太脆弱,然后又给徐明浩展示自己练成的肌肉,告诉他自己这种人才不会轻易就死掉。
而后来,他们两个去釜山,不知怎么说起这事,而徐明浩依然在夜色中红了眼眶。
“因为我很喜欢你,”徐明浩的声音在釜山的风中,脆弱得如同一张玻璃纸,“很爱很爱你的那种喜欢。”
他凑过来,微微踮起脚,吻了金珉奎。
“我真的很怕你死,我太害怕了,所以珉奎啊,如果这辈子我死在你前面,那也真的是很幸运了。”
金珉奎笑了笑,他随手拨弄了一下头发,转而向海的方向走去。
海天交际处,亮色如烛火被熄灭,最后一缕晚霞散去。
太阳转离了地球的这边,暮色四合,群星开始闪烁。
金珉奎看着天空中的星星,没来由地觉得,它们像极了徐明浩的眼睛。
他往前又走了一步,想再看一眼徐明浩的眼睛。
看一眼就行。
远处本岛上停靠了一艘游轮,远远看去,衣香鬓影,并不真切。
那一年,也是游轮,他们曾在一艘邮轮上拍摄过,拍摄结束后,摄像机全都离开,他和徐明浩就在其他所有人的包围中跳起了舞。
最后,他在欢呼和起哄中抱紧了徐明浩,恨不得告诉全世界他们修成正果,徐明浩,已经是金珉奎的徐明浩了。
海水有些微凉,冰冷的感觉已经浸没了他的膝盖,金珉奎抬起头看着天空中的星,却总觉得自己找不到,到底哪一颗星星,才是徐明浩的眼睛。
他继续往前走去,一步一步踩过冰冷的泥沙,海水在他的腰间涤荡,想要推他回去。
可他还是往前走了。
那年舞台之上,他穿越了大半个舞台,狂奔向徐明浩,在漫天的彩纸飘飞下来之前,站在了徐明浩的身边。
现在,他真的很想很想,很想很想,再跑向他再也爱不到的爱人,再次站在爱人的身边。
星星在温柔地注视着他,海浪在推他回去,金珉奎却倔强地又往前跑了几步,像一只失去了主人的小狗,彷徨却又孤注一掷。
海水太冷,压迫在他的胸口,金珉奎觉得自己随时都要随着海波飘走,成为这茫茫然黛色的一部分。
他并不害怕,甚至还有些庆幸。
可在冰冷和摇曳中,他依稀又听到了徐明浩的声音。
“好好活着,”那声音依然温柔,“珉奎,听话。”
似有一只手温柔地拂过他的脸颊,然后在他的心口轻轻推了一下,金珉奎往后退了几步,失重间风吹拂而过,抚平了他额前凌乱的头发。
“徐明浩!”
金珉奎终于忍无可忍大喊出声。
“你在哪儿啊?!”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嘶哑悲戚。
“你不是说好——不会让我找不到你了吗——”
金珉奎抬起头看着夜空,亮晶晶的眼睛里,全都是滚烫的水珠。
“我想……再抱一抱你啊……”
他揉着眼睛,终于又哭了起来。
“明浩,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0
那年,金珉奎和徐明浩在美国找到了自己约好的breeder,来挑选两只自己喜欢的狗狗。
繁育人非常认真负责地为他们介绍了他们想要的金毛,然后让他们挑选。
金珉奎和徐明浩看得眼花缭乱,那么多的金毛幼崽,都可爱而淘气,他们俩一时也有些眼花,不知道自己要选择哪一只。
而就在这时,徐明浩看到了房间的角落里,一只难得安静的金毛正趴在角落里,闭着眼睛打瞌睡。
徐明浩看着它,繁育人就已经知道他想问什么,连忙解释:“这只不是生病了,只是它一向这样,很安静,它身体好得很。”
“这么独特吗,”徐明浩走过去,似乎对这只小狗很感兴趣,“竟然会有这么安静的小金毛?”
“因为……”
繁育人自己没说完,徐明浩就睁大了眼睛。
他有些惊喜地往后伸出手:“珉奎,快来!”
金珉奎自然地拉住了他的手:“怎么了……诶,还有一只?”
小金毛的怀里,还趴着一只小小的边牧幼崽,它们依靠在一起,金毛一只小小的爪子还搭在边牧的身上,仿佛睡梦中也要保护对方似的。
“这只小边牧是因为一些特殊情况来到我们这里的,”繁育人解释道,“它来了以后,因为这里只有它一只边牧,所以不太合群,只有这只小金毛会和它在一起,它们俩一直都没分开过……”
徐明浩看着这两只小狗,久久没有说话。
繁育人连忙说:“那个,如果你不介意,可以看看别的……”
金珉奎却笑了笑,说:“就这只吧。”
繁育人说:“好,那这只我给你看一下证书……”
“不是一只,”金珉奎看了一眼徐明浩,“还有那只边牧,一起。”
“一起?”
“对,他们,不分开。”
返回的车上,金珉奎开着车哼着歌,副驾驶上的徐明浩抱着两只小狗,左看右看。
小金毛依然在呼呼大睡,而小边牧好像猜到了怎么回事,依然趴在小金毛怀里,黑亮亮的眼睛小心地看着徐明浩。
“还看啊,”金珉奎有些酸,“不看看付钱还当司机的你老公我吗?”
徐明浩弯了眼睛:“金先生,多大了,还跟小狗吃醋?”
金珉奎笑起来:“徐先生,刚才看着两只狗回忆往事感慨的时候,难道没想到我吗?”
徐明浩耳朵有些发红:“谁回忆往事了……”
金珉奎哼了声,说:“没想?”
“没有。”
“说实话。”
“想了……一点点。”
金珉奎满意起来,他把车靠边停在了公路的旁边,凑过去:“两个小东西,像咱俩以前是吧?”
徐明浩用手指温柔地抚摸着小狗们的头,轻声说:“都这么多年了,可很多事,怎么都忘不掉的。”
金珉奎的语气也温柔了些:“给它们起个名字吧。”
“frog,”徐明浩没怎么思考,“还有,sunflower。”
金珉奎一愣:“小青蛙,小葵花?”
徐明浩抿着唇笑了:“不行啊?”
“行,”金珉奎也笑了,“你说什么都行。”
说着他又用手戳了一下小金毛和小边牧的脑袋:“你俩,遇到心软的明浩了,你们还是能永远在一起,不分开了。”
小金毛还睡得迷迷糊糊,小边牧眨巴着眼睛,歪着头看着他们。
金珉奎心里也柔软起来,他侧过头,吻了吻徐明浩的耳垂。
“小青蛙和小葵花不分开了,那我们呢?金珉奎和徐明浩呢?”
“我们也不会分开的,”徐明浩的声音温柔里带着一丝清澈的坚定,“金珉奎和徐明浩,也会永远在一起的。”
END
三更死
*很我流的男主车,佚名和19岁记忆车,和原作有大量bug,私自解读与捏造,如果有什么莫名其妙的地方在后面也并不会圆上
我半夜惊醒,只觉得胸口压得慌,以为遭了鬼压床,白天在外面跑了一天,瘫在迷迷糊糊地试着活动了下手腕,确认自己行动并无障碍,往枕头下摸了把匕首,心下三分了然,睁开眼看见身上趴着的是个模糊的人影,带着股冲人的血腥味,人像捞上来的湿哒哒的往我身边凑,头发没扎起来,在我脸上蹭来蹭去的,抹了一下脸,八成抹了一手血,黏在我手上。
子车甫昭。我唤了他一声。身上做贼一样窸窸窣窣的身影停了。我揪着他领子往洗手间拖,他倒也不动,像摊死肉。我摸着墙打开灯,才看见这人一脸的血,不知道沾得...
*很我流的男主车,佚名和19岁记忆车,和原作有大量bug,私自解读与捏造,如果有什么莫名其妙的地方在后面也并不会圆上
我半夜惊醒,只觉得胸口压得慌,以为遭了鬼压床,白天在外面跑了一天,瘫在迷迷糊糊地试着活动了下手腕,确认自己行动并无障碍,往枕头下摸了把匕首,心下三分了然,睁开眼看见身上趴着的是个模糊的人影,带着股冲人的血腥味,人像捞上来的湿哒哒的往我身边凑,头发没扎起来,在我脸上蹭来蹭去的,抹了一下脸,八成抹了一手血,黏在我手上。
子车甫昭。我唤了他一声。身上做贼一样窸窸窣窣的身影停了。我揪着他领子往洗手间拖,他倒也不动,像摊死肉。我摸着墙打开灯,才看见这人一脸的血,不知道沾得谁的。我有点犯恶心,拧开水龙头拽着他头发把他脑袋怼在洗手池里,子车甫昭一动不动。子车甫昭不是第一次半夜撬锁入我家,却是第一次这么安静。我担心真给他灌出什么毛病,把人提起来一点,发现子车甫昭不知道换了谁的脸,头发长了很多,看着很年轻,眼睛很黑,黑漆漆的看着人发毛,就是不聚焦,杵在原地愣神,呆了一会,问,你谁。
我一时拿不准他是入戏太深还是真撞傻了,我只见过跟傻子玩的子车甫昭,却不敢包票傻了子车甫昭会做出什么事来,于是一手往洗手池上扼住他脖子,另一手在底下压着匕首,哪怕打不过也好捅两下防身。好在子车甫昭并没有变成傻子,很快回了神,笑嘻嘻的却不怎么对平常的路,看了看我,眼珠子转了转看着四周,说,小哥,这哪啊,这地方我可不熟,也不知道这一身怎么搞的。
我不回答他。他自顾自往下说:有没有见过我屁股后面跟着的个傻子,天天抱着个煎饼吃。还有……
他在胸口那块比划了一下:我这有个挂坠,虽然不是什么重要玩意,早该扔了,不过是金子打的,也好卖两个钱。
我突然昧过来头,眯眯笑了一下,低下头问,子车甫昭,你还记得什么,比如说,今年是哪一年?
子车甫昭啊了一声,然后做了哑巴,我又说,你说小王,正在杂志社做宠物,养得好好的,怎么突然问起来这个,对了,你今年几岁来着?
子车甫昭的脸对着洗手台,说,哈哈我不怎么记这个来着。
我不怎么算人,也不怎么会揣摩人的心思,却大概能感觉到子车甫昭这人现在绝对不好受,奉言一行,怀蕴清寥寥几句大概让我了解到此人行事十分谨慎且自利,但现在的处境像是所有东西都在失控。他手一边往衣服里摸,我说:你先别着急杀我,你杀了我,你什么都别想着搞明白了。不说你下一步要去哪,出了这扇门,你都不知道哪些人在排着队等你死了。
我和他对上视线,他这张脸真的很年轻,让我怀疑到底是不是他自己的脸,但这和我也没什么关系,只是这双眼睛一眨不眨冷冷看着我,我只是笑:子车甫昭,至少我们现在还是同事,如果按你的理解算是一半的同伙,至少你往我家钻就说明这点了,虽然我并不理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说吧,按你的记忆,今年是哪年,你是几岁,互通一下记忆,至少能保证你安稳活下去。
他只是又笑了一下,不得不说他面部掌控能力绝对炉火纯青,不管怎么说,脸对他来说也只是一种面具,令人难以捉摸他底下的想法。他说,十九岁吗,或者二十岁。哪年嘛,民国二三年之后?我真记不起这个了,没骗你。
鬼屋心动事件
全文1.5w+,比较弱质的校园文,充斥着本人对于恐怖片浅薄的认知,不带脑子看就完事了。
最后小比祝大家新年快乐
————————————————————
上.
九月中旬早早入秋了,连续下了几天小雨后终于是个难得的晴天。阳光不灼人,给被阴天弄得骨头发潮的人们带来点正好的暖意。大学社团招新活动在一天举行再合适不过,路边排着各个社团的摊位和挤着前去凑热闹的大学生。
金珉奎搬着一个巨大的人像立牌向前移动着,一路上不停有各式各样的目光向他投去。他硬着头皮加快了脚步,手心出了点汗,毕竟扛着贞子的等身立牌在校园穿行和个怪人没什么区别。贞子小姐向下瞪视的血眼越过他的头顶恶狠狠地看向周......
全文1.5w+,比较弱质的校园文,充斥着本人对于恐怖片浅薄的认知,不带脑子看就完事了。
最后小比祝大家新年快乐
————————————————————
上.
九月中旬早早入秋了,连续下了几天小雨后终于是个难得的晴天。阳光不灼人,给被阴天弄得骨头发潮的人们带来点正好的暖意。大学社团招新活动在一天举行再合适不过,路边排着各个社团的摊位和挤着前去凑热闹的大学生。
金珉奎搬着一个巨大的人像立牌向前移动着,一路上不停有各式各样的目光向他投去。他硬着头皮加快了脚步,手心出了点汗,毕竟扛着贞子的等身立牌在校园穿行和个怪人没什么区别。贞子小姐向下瞪视的血眼越过他的头顶恶狠狠地看向周围,看上去格外瘆人,视线仿佛化成冰柱的实体,金珉奎觉得自己头顶凉飕飕的。
拿贞子立牌作为招新的广告,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是相当炸裂的,但是确实也符合金珉奎他们社团的定位。P大校风自由,开放包容,这一点在学校的形形色色的社团上可以看出,学校里面什么奇葩的社团都有。
Ghost鬼怪社,前身只是学姐学长们讨论P大校园灵异事件而成立的论坛,后面慢慢发展壮大成了一个社团。社团活动基本围绕鬼怪这一元素举行,包括但不限于鉴赏恐怖片,勇闯大小鬼屋,试玩恐怖游戏等等,灵异爱好者在这里就像回家一样自在。
路上人太多了,路口的街舞社挤满了一圈围观的人,几乎要把路堵得水泄不通,音响咚咚地放着重低音,人群时不时传来点骚动和欢呼声。
金珉奎搬着东西也不忘凑热闹,借着身高优势他的目光越过人群向中心的空地望去,有个瘦高的男生正在跳breaking,正随着音乐做了个漂亮地板动作,松松垮垮的卫衣滑下来,露出截细腰,人群发出一些欢呼声,前排还有人拿着手机录像。
金珉奎自己虽然没什么舞蹈天赋,但是也看得出来那个B-boy跳得很不赖,四肢修长,动作干净利落,跳舞的时候轻盈得像是羽毛。只不过B-boy戴着口罩还扣着鸭舌帽,看不清楚长什么样。
外圈有人想走,转身就和金珉奎手中拿着的贞子立牌来了一个贴面。男生吓得哆嗦一下,嘴里跑出了一句西八,金珉奎连连道歉,搬着立牌赶紧走开了。
在路上受了无数注目礼后,金珉奎终于回到了社团摊位,他把立牌摆在了桌子旁边,整个摊位看上去阴森森的。展板上用血色的哥特字体写着“ghost鬼怪社”,看上去和凶案现场似的。
社长尹净汉悠哉悠哉地坐在椅子上,正使劲忽悠一个来咨询的小学妹入社,小妹妹看着尹净汉那张脸犯花痴,被尹净汉忽悠得心花怒放地填写着入社申请表。尹净汉见金珉奎跑腿归来,转头递给他一叠传单在指挥他去分发。他们的广告牌实在吸引眼球,不乏有人好奇过来咨询,在桌子前围了好些人。
金珉奎拿起拿沓传单看了一下,宣传单按照尹净汉的奇妙品味被设计得和血书一样。他再看看了身后的社团摊位,两边分别杵着《午夜凶铃》的贞子和《潜伏》里面的鬼修女,一只东方鬼一只西方鬼像是两个门神一样守在那里,阴气十足,金珉奎认为他们社团这副样子多少是有损校容的。
加入这个社团并非金珉奎自己的意愿,虫子、鬼魂、饿肚子这几样东西排在他人生中最讨厌事物的前三位,金珉奎是个名副其实的胆小鬼,是被他的好哥们儿崔胜澈软磨硬泡加上威胁拉来壮胆的。副社长崔胜澈也是个胆子没指甲盖大的,因为打赌输了所以被迫上任,事实证明别随便和尹净汉打赌,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会以何种形式倒霉。
黑心社长尹净汉也有仁慈的地方,他微微体谅了一下这两个胆小鬼的心情,允许金珉奎和崔胜澈翘掉平时恐影鉴赏会或者恐怖游戏新作赏玩,需要苦力的时候再出现就足够了。
可能托猛鬼立牌的福,今年招新效果还不错。在收拾的时候,尹净汉开口说道:“我朋友在市中心开了一家密室逃脱店,邀请我们去体验体验,第一次的团建活动就去玩这个吧。”
金珉奎听到这个脸色一变,旁边有人问:“什么主题的啊?”
“精神病院密室逃脱。”尹净汉回答道,他环视周围一圈又强调:“这次团建大家都要来参加噢,毕竟是第一次嘛,大家要快点亲近起来才行嘛。”
闻言有几个人不禁虎躯一震,金珉奎深刻记得上次团建的经历,他们去了郊外的一家网红鬼屋,流程足足有三个小时。大家从鬼屋出来后个个脸色煞白,灵魂飞出。胆大体弱者如尹净汉也在被npc追击全程后累得满头大汗,而金珉奎崔胜澈之流更是吓得留下了心理阴影,半夜上厕所都要把对方从床上薅起来陪着。
尽管再不情愿,周末的时候金珉奎还是到了集合地点。很难说鬼屋和爽尹净汉的约哪个比较吓人,如果硬要选一个来承受金珉奎还是选鬼屋吧。
一伙人乌泱泱地挤进了接待的房间里,尹净汉跑去和前台的熟人打招呼,金珉奎领着学弟学妹们去存包,他心不在焉地想着这次回去恐怕又要做噩梦了。
在门口等待的时候金珉奎就紧张得有点想吐。为了照顾到新社员和队里面更胆小的几个,等下进去他要走队伍最后殿后,更要命的是还有几个支线任务,只能一个人单独完成,大家推来推去有一个任务还是分到了金珉奎头上。
大家按照指示纷纷戴上眼罩,金珉奎把双手搭在前面人的肩膀,所有人排着一列,随着工作人员的指引慢慢入场。大家刚开始还在嬉戏玩闹,现在都安静下来,金珉奎眼前一片漆黑,心跳得飞快。
走了好一会儿才到第一个地方,他们在对讲机指示下纷纷取下眼罩,现在所处的是一个黑黢黢的小房间,房间中央摆着冷冰冰的停尸台,上面很明显躺着个什么东西,被白布挡住。
金珉奎没想到这个密室逃脱一来就是个狠活,阴间的气息扑面而来。尹净汉倒是冷静,上去把白布扯开。尸体模型扭曲的面容浮现出来,在红光下格外恐怖。金珉奎反倒松了一口气,幸好不是什么npc,这个尸体应该不会跳起来追杀他们。
尹净汉研究了半天道具尸体,就差把衣服扒下来找线索了,最后从眼窝里掏出了密码条,周围人骂着这个密码设计变态,一行人推推搡搡好歹从初始房间出去了。
新开的密室逃脱店确实做得很不错,氛围和音效都搞得很好,不知道房间里面安装了多少机关还有密道,npc在里面神出鬼没,总能从各种意想不到的地方钻出来,一惊一乍的吓得金珉奎心脏都要飞到嗓子眼了,他和崔胜澈缀在队尾互相攀在对方身上,拉着对方的衣服,两个胆小鬼如连体婴儿,手上再用点力就可以把对方的衣服扯成碎片。
不知不觉间人群被npc冲散成了好几拨人,尹净汉和金珉奎站在黑黢黢的档案室门口,两个人触发了支线任务,终于要单独行动了。
尹净汉笑眯眯地对金珉奎说了声加油就转身走入了反方向的走廊,金珉奎站在房间门口听着尹净汉渐远的脚步声直冒冷汗,他踌躇了半天,最后还是打开门进去了。
“哥哥姐姐们拜托不要吓我,我很不禁吓的。”金珉奎嘴里面念念有词,向着黑暗哀求着。这个房间是个储物室,铁架子上堆着资料和一些玻璃的瓶瓶罐罐,他的任务是要在这里面找到一本特殊的病历。
翻找了一段时间金珉奎终于找到了,可能npc真的听进去他的请求,一路都很顺利,中途没有人来吓他。线索在一个堆满档案书架和墙壁相夹的一个窄窄过道中,能容纳两个人挤着走进去,里面摆着提示的箱子,打开箱子拿到那张轻飘飘的纸后金珉奎长舒了一口气,正准备起身时候背后却突然传来咔哒咔哒的响声。
那一瞬间金珉奎的心跳飙升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他僵硬地扭过头去,背后几步的距离是个黑黢黢的身影,一个穿着长手术服的“鬼”堵住了他唯一的出口,长长的头发遮住了一半脸,身上挂满了血浆。
“鬼”慢慢向他逼近,苍白的手向他伸了过来。
“给我……还给我……”金珉奎听见这个“鬼”压着嗓子嘶哑地说。
后面再次复盘的时候,金珉奎认为他之后的行为都情有可原,那一瞬间他的精神高度集中,仿佛在弦上一触即发,巨大的恐慌激发金珉奎的求生本能,脑海内除了逃跑根本无从思考其他事情,所以压根没想到按流程来说把病历给npc就万事大吉了。
金珉奎用半秒粗略地估计了“鬼”身边还有点缝隙,也许能侧身挤过去然后逃走,他全身肌肉绷紧起来,起身那一瞬间加速向“鬼”冲了过去。
“鬼”明显被金珉奎的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后撤了半步,往旁边让了一点。金珉奎对过道估算还算准确,其他人侧身挤挤确实就过去了,但金珉奎对自己的体型缺乏点认知,自己好歹也是条187的大汉,跑起来犹如一阵风身躯犹如一堵墙,他妄图把自己缩成一团风滚草随风飘走的心愿落空了,而是结结实实撞了上去。
金珉奎同时撞到了可怜的“鬼”和书架,不知道是不是质量不太好的原因,铁架子发出痛苦的一声呻吟声,然后连带着上面的资料如雪崩般垮了下来,与此同时,在一片混乱中,不知道是谁踩到了“鬼”拖在地面的衣服,脚步交错间,一人一“鬼”连带着一起绊倒了。
工作人员来解救他俩的时候,金珉奎还处于晕乎乎的状态中,他的背和头挨了掉下来的东西好几下,替身下的人挡完了这劈头盖脸的雪崩。被他压在身底下的“鬼”和他贴在一起,身上温热的体温昭示他属于人的身份,在剧烈运动下,被扯落的假发乱糟糟地堆在两个人之间,粗重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格外明显。
金珉奎终于回过神,连忙甩开背上的铁架,从那个人身上爬了起来,又赶紧伸手去搀扶倒在地上乱七八糟的小哥。他记得在两个人摔倒前一秒这个“鬼”说了一声小心,伸出手想要护住他一下,但是被金珉奎的重量一起带倒了,成了金珉奎的人肉垫子。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金珉奎惶恐地问道,那个影子摇摇头,想要动几步,又突然呻吟了一声。
“脚可能崴到了。”男生带点痛苦的声音传来,音色又轻又软,带点奇怪的口音。金珉奎这次密室逃脱算是被迫中断了,工作人员一边给金珉奎道歉一边把他和崴脚的npc小哥一起带了出去。
站在大厅的亮光底下,金珉奎终于看清楚了这个npc小哥的模样,心里面突然涌上来似曾相识的感觉。男生摘掉了揉得乱乱的假发,脸上还带着特效妆,其实这特效妆并不怎么精细,只是在暗光下效果翻倍了好多,实际上也就涂黑了眼周,脸上挂着一些血浆。
两个人一起去了员工办公室,男生被同事扶去把脸上的血浆和妆容都洗了干净,其他人围在金珉奎旁边紧张地询问他有没有事。
“我没问题的,那个工作人员没事吧?”话音刚落,男生被搀扶着走进了房间,坐在沙发上,他脱下自己的鞋袜,左脚脚脖子明显红肿起来。
“可能崴到了,不知道严不严重。”男生试着动了下脚,疼得龇牙咧嘴。卸了妆之后男生的脸白白净净,看上去很清秀,眼睛细细长长,嘴唇肉圆。他抬眼望向金珉奎的方向,又皱起了眉头。
“倒是你没受伤吧,书和架子都砸到你身上了。”男生说道。
“我还好,可能会留点淤青,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看看?”和男生对视的时候金珉奎无端感到紧张,一时间有点脸热,男生虽然高但是挺瘦的,这小身板被还被自己当成人肉垫子压了一下。金珉奎喉结滚动一下,自觉刚刚的自己真的鲁莽过头,愧疚感涌上心头。
“明浩?”尹净汉的声音传了过来,似乎有些惊讶,他得知金珉奎在密室出了点状况后就出来了。男生看向尹净汉,脸上也露出点吃惊的神色:“净汉哥,原来是你们过来玩了。”
尹净汉走过来,轻拍了一下金珉奎的肩膀,说了句你小子又闯祸了,金珉奎心虚地低下脑袋,那个叫明浩的男生好脾气地维护着金珉奎,说:“主要还是铁架子有问题,质量不太好,一碰就倒了。”
金珉奎一时间特别感动,铁架子质量不好是不错,但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横冲直撞,架子挨了他猛烈的一记后直接提前宣布下岗了。“对不起……”金珉奎又向男生道歉。
“对了,明浩是我们的校友,是你顺荣哥舞社的社员,也是这家店老板的弟弟。”尹净汉又和男生寒暄几句才想起来给金珉奎介绍。
男生乖巧地点了点头,说自己在哥哥开的店这里兼职npc,他主动对金珉奎说:“我叫徐明浩,是中国留学生,目前在这里上学。”
原来是校友,金珉奎突然灵光一闪,想起来他为什么徐明浩看着觉得眼熟,原来徐明浩就是舞社招新时候那个表演的B-boy。
“我叫金珉奎,同岁的话直接叫我珉奎就好了,不用说敬语的。”金珉奎回答道。
密室那边得知金珉奎没砸出毛病之后长舒一口气,也没叫金珉奎赔钱,而是再去检查了一下设施道具情况,并且在之后优化了流程,把线索盒子放在了其他地方。最后金珉奎和尹净汉陪着徐明浩一起去医院,医生说脚崴得不算严重,但是也要拄拐一段时间,拿了一些膏药后他们便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尹净汉对金珉奎说:“你小子可要好好补偿一下明浩啊,好歹请人家吃一顿饭。”徐明浩坐在计程车后排,有些哭笑不得,连声说不用了,他养养就可以了。
金珉奎默默点了点头,心里面思考着该怎么给徐明浩赔礼道歉,因为崴脚徐明浩起码有两个星期行动都不太方便,幸好两个人现在在一个大学,之后还有很多机会补偿。
中.
“其实珉奎你不用每天都来送我去上课的。”徐明浩又看见等在楼底下的金珉奎,有些无奈地说。
金珉奎手里提着一袋子面包,方才还笑着挥手向徐明浩打招呼,听到徐明浩这句话之后就有些消沉地把手收了回去。
他委屈巴巴地讲:“可是你拄着拐太不方便了。”
徐明浩看着金珉奎一副可怜的模样,心里面有些过意不去,刚想说些什么,金珉奎就立刻换了个话题:“你看看,我给你买了红豆馅的面包,你喜欢吃吗?”
“可以的,谢谢你。”徐明浩只好拿过了面包。金珉奎几下子就轻松转移了话题,徐明浩刚想要说的话也咽回肚子里,金珉奎扶着他下了楼梯,又让他坐在自行车后座上。
“那我们出发吧。”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徐明浩觉得金珉奎语气有种计谋得逞的雀跃。
在那天回学校后,一伙人虽然没一起吃饭,但是金珉奎和徐明浩交换了联系方式。第一天晚上金珉奎就摸清楚了徐明浩住在哪栋宿舍,学什么专业,还要到了他的课表,结果第二天早上徐明浩就看见金珉奎给他发的消息。
珉奎:我在楼下,今天我骑车送你去教学楼吧。
徐明浩有些惊讶,没想到金珉奎会这样热心肠,他赶紧拄着拐坐电梯下楼了,一见面还没说些什么金珉奎就自然地塞给了他热气腾腾的早餐,一切发生的都是如此自然,徐明浩甚至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就坐上了金珉奎自行车的后座。
蹬车蹬得还挺有力的。徐明浩坐在后座默默地想。金珉奎载着他骑得风快,又很平稳,没几分钟就把徐明浩安安全全送到了教学楼门口。
“要回宿舍的时候给我发消息,我来接你。”金珉奎临走前跟他讲。
徐明浩下车后想了想,给金珉奎发了kkt要到了他的课表,他对了一下发现两个人的课很多是错开的,但是也有重叠的部分,于是给金珉奎又发信息。
明浩:这样来来回回骑车接我真的不会很麻烦吗?要不我还是自己回去吧。
珉奎:没关系,我对了一下课表,如果我有空的时间就来接你,不会很麻烦的,正好当做锻炼了。
明浩:其实你如果一定要补偿我的话请我吃顿饭就可以的。
珉奎:这样子我自己过意不去嘛……反正就一个多星期。
紧随其后的就是一个小白狗流泪表情包,金珉奎这人说话风格和他本人长相挺不搭的,徐明浩没想到此高个子帅哥说话是爱撒娇的类型,讲话黏黏糊糊很容易让人心软。
徐明浩婉拒一两次之后就没再提这件事情了,他看出来金珉奎真的是个热心肠的好人,是在用自己的方式道歉。这么你来我往,也发现自己和金珉奎也挺合得来。总归多认识一个朋友也是件好事情,徐明浩在交友上不算特别主动,目前在韩国的好友除了社团里认识的哥哥们就是室友。室友劝他多和别人亲近一下,但是徐明浩觉得没什么必要,毕竟身在异国,要去交往一个真心朋友要付出的精力太多了。
不过像是金珉奎这么主动的人是个例外。
金珉奎就这么接送了徐明浩十多天,两个人熟悉了不少,徐明浩扭伤的脚恢复得不错,很快就能不用拐杖了。为此金珉奎打算请徐明浩周末一起去学校门口那条街的烤肉店去庆祝一下。
周末正好有社团活动,原本徐明浩要去练舞的,因为受伤的原因社长给他放了假,他和金珉奎聊起这个话题的时候,突然颇感兴趣地问起了金珉奎他们那个社团平时活动是怎么样的。
“明浩你好奇的话可以去看看,不过真的不是什么好玩的玩意儿。”金珉奎想到上次那次密室逃脱仍然心有余悸,不忘劝说徐明浩打消念头,不过徐明浩感兴趣得很,他又不像金珉奎那样害怕鬼,稍微求了一下金珉奎,金珉奎就带他去了。
去之前金珉奎先给尹净汉发了消息,说自己要带着徐明浩来参加活动。他们社团包了一个私人影院的影厅,里面稍微布置了一下,大家准备来一个电影马拉松,只不过是恐怖片专场。
看到金珉奎和徐明浩一起走进影院,尹净汉打趣着金珉奎:“稀客啊,我们珉奎现在也愿意看恐怖片了吗?”金珉奎伤感地想着自己也不想来的,原本他可以像崔胜澈一样呆在宿舍打游戏上分的。
徐明浩倒是挺有兴致的,和尹净汉聊了会儿天,然后去前台买了两桶爆米花回来。
金珉奎悄声问徐明浩:“你看恐怖片不害怕吗?”
徐明浩说:“也不是完全不怕,但是没这么夸张啦。”说完笑眼弯弯地看了金珉奎一眼。金珉奎想到徐明浩作为鬼屋兼职的npc,这些恐怖片对他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而自己上次抱头鼠窜的样子实在不太英勇,一时间对自己有点恨铁不成钢。
两个人一起进了影厅,影厅的座位是双人沙发,看上去有点像情侣座,沙发很软,还能调靠背。徐明浩挨着金珉奎坐了下来,两个人对这个舒服的沙发赞不绝口,徐明浩调侃金珉奎说他等下如果吓晕了可以原地睡过去。
“你别嘲笑我,我今天绝对不会被吓到。”金珉奎自己虽然心里面完全没有底,但依然放出了狠话。
第一个电影是经典的砍杀片,恐怖倒是不算恐怖,但是画面有些血腥,比较重口。金珉奎看着电影里面血刺呼啦的镜头,杀人狂削掉了某个炮灰的脑袋,血飙出去三米远,顿时觉得手中的爆米花不香了,他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爆米花桶,突然很好奇徐明浩的反应,便微微侧过了脸,徐明浩的表情没有一点波澜,正慢慢嚼着嘴里的东西,专注地盯着银幕。
可能感受到金珉奎的目光,他也转过脸来,嘴角上扬,用气声说了一句:“怕了吗?”
“还没。”金珉奎把脸转了回去。
片子结束了,饶是胆小鬼金珉奎也觉得不太恐怖,只不过是血腥镜头偏多。紧接着就是第二个恐怖片,是一部泰国恐怖片。近些年的泰国恐怖片都很不错,带着东南亚特有的阴毒和诡谲的气氛,比起日本恐怖片和欧美单纯血刺呼啦的砍杀片开创出了自己的风格。
这个电影可就刺激多了,诡异的故事展开,极其阴间的场景设计,还有很多跳吓镜头,看到中途金珉奎冷汗都流了下来,他不知不觉地往徐明浩的方向挪动,直到两个人肩膀贴在一起才发觉。金珉奎没有挪开,他有些害怕,和徐明浩紧挨着要安心一点。
又是一个女鬼扑脸的镜头,金珉奎在感知到恐怖氛围后提前闭上了眼睛,逃过了一吓,倒是身边的徐明浩狠狠地抖了一下。金珉奎发觉徐明浩胆子确实算挺大的,但是容易受惊,每次这种突然的音效响起来的时候,徐明浩都会不自觉的抖动一下。金珉奎心里面立刻平衡了一点,脸上偷偷酝酿了一点笑意。不过即便如此徐明浩依然看得津津有味,不像金珉奎看似吃爆米花,实则把脸藏在爆米花桶后面。
第二场结束的时候金珉奎有些头晕脑胀,影厅里面呆久了觉得很气闷,他起身走到厅外透透气。
在看完两部电影之后金珉奎已经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了,但是徐明浩看上去还在兴头上的样子。金珉奎有些苦恼该怎么开口给徐明浩讲,正思考着,徐明浩也出来了。
“你饿了吗?我们可以提前走,直接去烤肉店。”金珉奎问他。
“其实还……”话说到一半,但徐明浩看到金珉奎的眉毛已经耷拉下来,表情随着前半句话明显失落了下去,于是他又改口了“我饿了,走吧,我们去吃饭。”
金珉奎表情立刻由阴转晴了,掏出手机和尹净汉发了消息就招呼徐明浩和他一起走了。徐明浩看着心里面觉得有些好笑,不知道这个家伙知不知道自己完全不会隐藏情绪,心情就放在面上太好猜了。
两个人杀到烤肉店舒舒服服地饱餐了一顿,因为去得比较早都不用排队。吃肉这件事情总归是让人心情愉悦的,金珉奎又发挥了他照顾人的本事,包办了烤肉这项工作。
“明浩啊,你知道吗男人烤肉的时候最帅的。”金珉奎动作做作地给滋滋作响的五花肉翻面,一边得意地对徐明浩讲,表情欠欠的,徐明浩有点想装作不认识他,帅哥装起来也是挺欠抽的。金珉奎对吃的确实有点讲究,他烤的肉带点微焦,恰到好处,肉熟了之后就夹到徐明浩的碟子里放着,垒成了一座小山包。
徐明浩赶紧阻止金珉奎疯狂往他碗里堆肉的行为:“珉奎不要给我夹了,你也吃啊,我吃不完这么多的。”他饭量不算大,吃饭细嚼慢咽,消耗肉的速度还没金珉奎夹的快。
“明浩你这么瘦该多吃肉才对嘛。”金珉奎不听劝,依然我行我素,见徐明浩吃光了盘子里的肉又立刻给他添上。
最后徐明浩果然没能吃完碟子里的肉,他吃完冷面之后已经差不多饱了,金珉奎还战斗力十足,本着不浪费的原则,他把徐明浩剩下的那堆肉也一扫而空。
两个人吃饱喝足后就慢悠悠散步回学校,十月份降温了许多,大学附近的街道人挺多,路边小食摊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刻,摊前都排起了长队,热热闹闹的。金珉奎和徐明浩边走边聊一直到宿舍楼下,告别之后金珉奎准备离开又被叫住了。
徐明浩走近几步,踩着的落叶簌簌地响动着,他向金珉奎道谢:“真的很感谢你这段时间照顾我,其实不用做到这种程度的,因为珉奎我才好得这么快的,之后就不麻烦了。”
金珉奎眨巴了一下眼睛,感觉徐明浩这句话讲得郑重其事,像是要和他道别似的,连忙说:“不用谢我啊,一开始本来就是我的问题。我和明浩已经亲近起来了,朋友间不需要这么客气的。”
“不要说麻烦不麻烦的,之后我们两个人见面的时间还很多呢,我也会来麻烦明浩的。”
徐明浩愣了一下,觉得金珉奎实在是有趣,于是低头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那好吧,之后我会继续‘烦’着珉奎的,好朋友。”
崔胜澈总觉得金珉奎最近有些反常,回宿舍的时候还给其他人带了夜宵,脸上是藏不住的喜色,对着屏幕敲敲打打,然后看着手机傻乐。而且金珉奎平常是十几个闹钟都震不醒的家伙,最近一反常态地好几天都起得大早出门,连排位打游戏都缺席了好多次。
崔胜澈好奇心十足,他几口把鱼饼消灭完后终于忍不住问金珉奎:“今天怎么这么开心,和谁去玩了?”
金珉奎毫无知觉,乐呵呵地回答:“和明浩啊。”
崔胜澈在脑子里面过了一下,回想起来徐明浩就是上次在鬼屋被金珉奎撞倒的那个npc学弟,之后金珉奎接送徐明浩的时候,他还在学校里面偶遇过几次,没想到这两个人现在都熟到这个地步了。
得知金珉奎约会对象是男生后崔胜澈已经丧失一半的八卦兴趣了,都男的了,再怎么样也是哥们儿吧……
等等,金珉奎之前和女生谈过恋爱吗?
他一边迷迷糊糊地回想着,一边说:“这么短时间关系就这么好了,你还挺喜欢这个朋友的。”
听闻这句话金珉奎顿住了,他愣神了好一会儿,然后用不确定的语气说:“喜欢吗?”
崔胜澈看见金珉奎呆愣的反应突然福至心灵,金珉奎和徐明浩在一起时候一副“兄弟,你好香”的嘴脸,谁说不能爱上哥们儿的。现在细想崔胜澈过去根本没关心过兄弟的性取向,一直以来他都默认金珉奎是直的。
“你不会真的喜欢上人家明浩了吧。”
金珉奎沉默了,崔胜澈也跟着沉默了,现在氛围一时间有些尴尬,他倒不是想要戳破金珉奎隐私什么的,只是一时心直口快就直接说出来了。
金珉奎又思考了一阵子,然后脸红了起来,身边好像飘起来了实体的粉色泡泡,他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自己喜欢徐明浩的事情,也不为崔胜澈知道这件事而感到忸怩。
“可能更早,大概是一见钟情吧。”
下.
金珉奎给出的一见钟情的理由是,他在把别人创飞然后压在身底下的时候心跳得特别快。
崔胜澈赶紧打断他的发言,这不废话吗,这种情况下谁心能跳得像是四平八稳的,又不是死人,按你这样说那我也爱上鬼屋npc贞子甚至尹净汉了。
金珉奎摇了摇头表示自己还没说完呢,后来两个人一起出去的时候,他心中对徐明浩是又愧疚又感激,愧疚的是拉人家做了人肉垫子,感激的是徐明浩摔倒之前还提醒他小心,当时他对这个面貌未知的npc已经很有好感。
“后面明浩把脸洗干净后,我先是觉得他看着很眼熟,就在我认真盯着他看时候,明浩笑了一下,问我现在还怕他吗?”
“在他笑起来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男生还挺可爱的,他的声音也很好听,说话有点慢吞吞的,也有点口音,但是听着特别舒服,我就不由自主地想听他多讲几句话。”
徐明浩的笑容和他本人气质一样,都很柔和,眼睛眯起来,嘴边会有小括号,看上去有点乖。难以想象这么乖的家伙刚刚在密室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好了好了打住吧。”崔胜澈被酸倒了,金珉奎仍然沉浸在回忆中,笑得有点恶心。徐明浩认生,刚认识的时候话不太多,在回去的车上他都不怎么讲话,尹净汉说一句他才会回一句,但是金珉奎如果讲话他也听得认真。
而现在金珉奎确认自己已经被徐明浩划入了自己的私人领域里,他能窥见一开始看不到的细节,比如徐明浩也是挺逗的,很爱开玩笑,徐明浩像猫一样容易受惊,徐明浩很温柔体贴,照顾人的情绪。
“不过你确认喜欢别人不是因为吊桥效应吗?在密室的劲还没过去,误认为自己心动了这种?”崔胜澈发出了疑问。
这一提问让金珉奎愣了一下,也有些搞不清楚,不管开头如何,金珉奎他可以肯定自己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肯定是喜欢徐明浩的。
晚上睡觉前金珉奎拿出手机查了一下吊桥效应的案例,许多人在吊桥效应过去后就会对原有对象祛魅,当时再心动的人后面也平平无奇。
但是自金珉奎第一天见到徐明浩起,他一直觉得徐明浩可爱,这种感觉未曾改变。
可爱是种相当捉摸不透的感觉,不是纯对外貌的直观看法,更多的是对一个人囫囵的感觉。徐明浩除了外表以外,一举一动都让金珉奎觉得可爱,在楼下等他来接他时候可爱,看电影被吓得抖一下可爱,抱怨吃不完烤肉的时候也很可爱。
除了喜欢没人像个疯子一样会这么形容别人的。
想到这里金珉奎终于安心睡去。
在明确自己对徐明浩的心意后,金珉奎又多了一些苦恼,他不能现在就对徐明浩表白,因为金珉奎压根不知道徐明浩是不是也会喜欢男生。如果贸然表达心意的话,刚刚升级的朋友关系大概会咔嚓一声断裂,徐明浩会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逃走吧。
但是金珉奎偏偏属于不能藏住心事的类型,就算不说出来,喜欢也从行为上面漫溢了出来,金珉奎去找徐明浩的次数更加频繁了,有些时候去楼下接徐明浩一起去校外吃饭,约着徐明浩一起去市中心看展,甚至徐明浩去练舞的时候他也跟过去看看。
他粘徐明浩粘得紧,像是徐明浩的小尾巴一样,连徐明浩周围的人也渐渐和他熟悉起来,金珉奎本人也挺好相处的,和其他人都混熟了成了好朋友,大家之后出去喝酒都不忘把金珉奎一块喊上。
徐明浩和金珉奎在一起出现仿佛成为了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甚至到了哪天周末看见徐明浩一个人在校外吃麻辣烫别人都会觉得奇怪的程度。
街舞社聚餐的时候,徐明浩带上了金珉奎一起。一伙人吃完晚饭之后,又去新开的酒吧开始了第二轮。
年轻人聚在一起的时候,酒精只是作配的催化剂,大家在一起闹哄哄地玩闹着,享受着这种青春的惬意时光。大家把各种游戏玩了个遍,酒也灌得七七八八,金珉奎和徐明浩的酒量都还行,金珉奎要更好一点,他喝酒的时候稍微注意了一点,让自己保持清醒,之后能把这大堆预备喝个痛快的人打包回学校。
酒局游戏玩到了真心话大冒险,金珉奎运气不太好被抽中了好几次,他前面选了几次大冒险,做完这群人提出的各式要求,终于受不了了这次选了真心话。周围人八卦的东西无非就那几样,恨不得把所有人的感情经历扒个底朝天。
“学长那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一个小学妹问他。
金珉奎偷偷看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徐明浩,正好撞上了徐明浩的视线,徐明浩在托着腮看着他,因为喝了酒脸颊酡红,在酒吧灯光下眼睛亮晶晶的,明显也是感兴趣的样子。
“有,但是还没有追到。”旁边的人大着嗓门说不可能吧,你这种都追不到人,喜欢的到底是什么类型啊。
“是很可爱的人,我再努努力吧。”他模棱两可地说着,周围人想要套他更多的也被他三言两语糊弄过去了。
“你追别人的时候我怎么不知道,我俩天天呆一起。”徐明浩刚刚一直安静着,此刻却突然出声问道。
金珉奎有些被噎住了,他总不可能回答说自己悄悄在追你吧,这么一看这温水煮青蛙还蛮成功的,徐明浩一点都没察觉到到。
“因为是秘密啊秘密。”金珉奎只能故作神秘,他打算让徐明浩对他有明确好感之后再进行下一步,此刻千万不能暴露。
“噢。”徐明浩把眼神别开了,表情很冷淡地不再看金珉奎,把目光落在了下一个人身上。
后面徐明浩也抽到了几次,他兴致好像不怎么高,别人问他什么他就简短回答,也没推推拉,如此干脆搞得大家都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徐明浩的感情史确实比较匮乏,追溯到上次还是初中的时候,其他怎么问他都无懈可击,问不出什么花来。
“如果你很好很好的朋友跟你表白,你会答应吗?”一个男生问道。
金珉奎那一刻心跳加速了一点,他有些紧张徐明浩怎么回答,徐明浩抿了一口酒,想了想才开口。
“我不是很愿意遇到这种情况呢,如果拒绝的话之后都有些尴尬,可能两个人都回不去最初的状态了,我不想失去一个好朋友。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我喜欢上好朋友,也许会藏住心思,这种感情会导致失去对方的话,那干脆不要说出来好了。”
徐明浩讲完后,金珉奎的心往下沉了许多。在刚刚得知徐明浩不介意伴侣性别的时候,他还特别高兴,转眼间就遭遇了大起大落,性别反而不是大问题,而朋友关系才是。
他沮丧地垂下了肩膀,有些忧郁。如果徐明浩把他当成纯粹朋友关系的话,之后告白可能连朋友都做不成了,这样还会让他感到困扰……
金珉奎怀揣着一肚子心事结束了今天的聚会,他和还清醒的几个人把剩下的人送回了宿舍,这期间忙着招呼这个招呼那个,也没空和徐明浩说话,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徐明浩没和他打招呼就回去了。
回到宿舍后金珉奎忍不住唉声叹气,崔胜澈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有些奇怪地问他:“你表白失败了啊?”
“可能大差不差了。”他往床上一扑把脸闷在枕头里,不再说话。酒劲现在反上来,金珉奎脑袋晕晕的,绞尽脑汁考虑着之后该怎么办。
要不直接挑明好了,之后如果徐明浩对他没意思的话,两个人的前景只会往好哥们的走向一路狂奔,之后再告白更是难上加难。
但是现在吓到明浩的话怎么办呢?徐明浩现在看起来还是把他当朋友。他乱糟糟的大脑终于想到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要不先冷却一下自己的热情吧,逃避一阵子,重要的是不要让徐明浩察觉到自己的心思。
第二天金珉奎向徐明浩借口说自己在忙期中考试,有个教授特别严格,必须要全力以赴才行。徐明浩没什么异议,这样下去两个人发信息的次数越来越少,甚至有一周左右没联系了。
这期间金珉奎并没有轻松多少,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把精力放在了准备考试上面,但是闲下来的时候总是想着徐明浩,徐明浩在干什么,有没有好好吃饭之类的。崔胜澈形容他有点像个单相思的少女,天天愁肠百转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告白算了,总比这样不上不下卡着要好点。
诚然,金珉奎向来不是个纠结的人,他做事情决断都比较果断,只是现在在感情问题上犹豫了一点。终于过了一阵子金珉奎按捺不住了,正巧万圣节要到了,社团又有活动,金珉奎约徐明浩一起出来玩。
徐明浩秒回的他的消息,说自己那天没事,金珉奎消沉好久的心情终于开心起来,高高兴兴地和徐明浩敲定好行程。
徐明浩那边也不是毫无知觉,自那天起,金珉奎很少来找徐明浩,就这么十几天,连徐明浩的室友也有些惊讶,他问徐明浩:“你那韩国人朋友呢,最近咋没来找你玩了。”
“他忙着准备期中考试。”徐明浩说。
“哦哦。”室友点了点头,想到自己的期中考试顿时有些痛苦,又顺嘴说道:“你那朋友对你可真够好的,怪不得你俩粘得这么紧,几天不见还有些不习惯哈。”
减少联系这些日子里,徐明浩经常觉得空落落的。知道金珉奎有喜欢的人之后,徐明浩心里面总有点东西梗住了,不太高兴,他以为自己是在气金珉奎喜欢别人都不告诉他。
徐明浩对于自己这么快就习惯了金珉奎的存在这个事实也挺惊讶的,明明最开始还有些别扭,但是金珉奎可能就是所谓的犬系男,像只大狗一样惹人喜欢,他就乐意跟金珉奎一块呆着。
刚开始几天金珉奎不来找徐明浩他还觉得庆幸,能暂时不用看到金珉奎。徐明浩有些没由来的赌气,平时也不再主动去找金珉奎说话,任由两个人对话框空白了好几天。可是时间稍微久一点,他就有点无法适应没有金珉奎在身边的日子。
做什么事情都能想到金珉奎,连身边的朋友也时常问金珉奎的事情,徐明浩安慰自己在学校总能见到他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次也没在学校偶遇过这个家伙。徐明浩才发觉,如果不是金珉奎的有意为之,两个人的生活轨迹本身就是难以重叠上的。
徐明浩不是什么迟钝的家伙,他能感受到金珉奎对他很好,经过这几天的冷却之后,他对自己审视了很久,最后想得也不算清楚,他只想离金珉奎更近一点。
于是看见金珉奎的消息发过来的时候,徐明浩的心里面像是藏了一只活蹦乱跳的麻雀,他没有一秒犹豫地答应了金珉奎的邀约。
万圣节那天学校以及附近的街道都特别热闹,这一天的活动很多,对于年轻人来说是十足有趣的节日。
鬼怪社团举行了活动,每一个人都要cos成恐怖片里面的角色,尹净汉cos的是《月光光心慌慌》里面的经典杀手迈克尔,戴着面具正好不用化妆,崔胜澈虽然没看过几部恐怖片,但是玩过生化危机系列,他cos的是里面的丧尸。
金珉奎一开始有些犯难,但是本着方便为上的原则,抄袭了一下尹净汉的创意,也选定的面具杀手,他cos的是《十三号星期五》的杰森,戴上面具,穿上皮夹克,再抹点血浆也像模像样的。
徐明浩来找他的时候差点没认出他来,他只穿着普通的卫衣,在社团其他牛鬼蛇神衬托下格外清新。金珉奎摘下面具问他这个打扮怎么样的时候,徐明浩笑着说:“比我在鬼屋里面当npc要好点,这里给你糖。”
他往金珉奎嘴里塞了一个软糖,金珉奎脸有些发红,他乖乖嚼着软糖,软糖里面有夹心,甜得金珉奎心情很美妙。
拍完照之后大家就三三两两约着晚上一起去玩了。他俩一起前往附近的游乐园,游乐园根据万圣节的主题修饰一新,园内街道还有有工作人员组成的鬼怪游行队伍和游客互动,增添节日氛围。
不过游客里面也有很多cos各色角色的,一时间百鬼夜行,有点分不清到底谁是谁了。金珉奎戴上面具的时候还有人以为他是游行队伍的npc来找他合影。徐明浩有些憋不住笑,在旁边看着金珉奎配合地照完相。
“珉奎戴上面具的话鬼屋工作人员会被你吓到吗?我们去鬼屋试一试怎么样。”徐明浩有些好奇,金珉奎一听要去鬼屋立刻泄气三分,但是如果徐明浩喜欢的话,那他也陪着他一起。
两个人买了票之后进了鬼屋。游乐园鬼屋规模不大不小,里面也有真人npc。金珉奎,心里面发怵,他紧紧挨着徐明浩,把面具戴好,自我安慰自己相当于戴上了勇气光环。
两个人并肩走到黑黢黢的鬼屋里,徐明浩因为兼职的原因,对于吓人节点再熟悉不过了,一路上他都在给金珉奎预告哪些地方可能藏了有npc会出来吓人,哪些地方可能有机关。
“这个拐角后面大概率有人。”话音刚落就有女鬼怪叫着探出了头,徐明浩感受到身边的人吓得狠狠哆嗦一下,往自己身上靠了过来。
金珉奎其实想牵着徐明浩的手,但是又怕太过明显,就搭着徐明浩的肩膀上,被吓到过后,手上一不小心太用力抓得徐明浩痛吟一声。
金珉奎局促地松开手,给徐明浩说了声抱歉。刚想拉开一点距离,手又被徐明浩伸手握住了。
“你怕的话,我牵着你走吧。”徐明浩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他握住金珉奎的手,两个人十指相扣,一时间气氛都变得有些旖旎。
金珉奎看不清楚走在前面的徐明浩什么表情,但此时此刻完全心花怒放,什么女鬼男鬼的全部抛之脑后,他握紧了徐明浩的手。
不过很快金珉奎就乐不出来了,走过一个拐角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旁边的门虚掩着,无论怎么看这都是有鬼要冲出来的样子。
“可能设计了追逐战吧,真够刺激的。”徐明浩给金珉奎分析。
“那我数完三声我们就一起冲过去。”金珉奎压着声音跟徐明浩说,好不容易走到这里还要来这么一下,他真的恨死这个设计了。
“三,二……”
不知道是里面npc等得不耐烦还是听到了金珉奎讲的话,金珉奎三二一还没数完一伙鬼就从房间涌了出来,拿着嗡嗡作响的电锯冲向二人。金珉奎卡在喉咙里的二立刻化为了尖叫声,拉着徐明浩的手就一路狂奔,徐明浩像是被爆冲的哈士奇拽住,差点飞了起来。
跑到尽头之后两人藏在楼梯后面,都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金珉奎跑了一阵后手心热得像火一样,徐明浩的手被他攥在手中,像被火炉包围起来一样。
他俩喘了几口气,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对方,刚跑动一阵徐明浩心跳得很快,可是休息这一会儿心跳却怎么也平静不下去。
就这样在黑暗中谁也不出声对视着,金珉奎摘下脸上杰森面具,然后靠过来把头低下来搁在了徐明浩的肩膀上。
“幸好有明浩在,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金珉奎闷闷地说,讲话的时候热气打在徐明浩的颈窝处。
“之后也陪着你。”徐明浩有点想抱住金珉奎了,但是手还是放回了身侧。两个人藏在鬼屋的楼梯后,氛围奇怪得像是在另一个空间。
“先出去吧,出去再休息好不好。”就这么靠了一会儿,徐明浩觉得自己心跳加速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明明早该平复下来的心情,却感觉热度从脸颊往下一直烧遍了全身。
他又想起上次说过的话,如果真的喜欢上了好朋友的话,徐明浩觉得自己也许会藏住自己的心思。虽然地点有些奇怪,但是刚刚在那个狭窄楼梯后,徐明浩真的心动了,虽然之前就有所感觉,但是这次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带着浪漫倾向的情感。
“你说你在追喜欢的人,怎么这次不约她出来玩。”他小心地去试探金珉奎。鬼屋的出口就在不远处,已经可以看见外面隐隐约约的亮光。
金珉奎的笑声从前面传来,他说:“我只想跟你呆在一起。”
噢,徐明浩气结,这个家伙说话没点正经,天天和自己呆在一块还怎么追人。不过徐明浩又有点开心,金珉奎这样子追不到喜欢的人也是活该,和他呆一起也很好。
“你到底想不想追人啊,这么爱和我在一起,那干脆喜欢我好了。”
“反正,我也不难追……”徐明浩很小声地嘀咕着,后知后觉自己这话讲得有点暧昧,在内心希望金珉奎别听到。
两个人终于从鬼屋里面逃出,金珉奎还牵着徐明浩的手,两个人站在鬼屋门口,像是刚刚逃出的小情侣。
徐明浩暗自想要抽出手来,金珉奎却不放开,他像是傻子似的盯着徐明浩的脸说:“你刚刚说的话是真的吗?”
“哪句?”徐明浩也懵了,没想到金珉奎的狗耳朵这么灵,听到了他嘀咕的那句话。
这时候百鬼游行的队伍到了他们面前,中间有个狱卒模样的npc,一路上跟路边的小情侣的互动,会分发玩具手铐,把情侣两人铐在一起。
本来就是炒热气氛的活动,工作人员看金珉奎徐明浩两个人牵着手呆呆傻傻地站在路边,误以为又是一对小情侣,上前去用手铐把两人铐住。
“等等……”徐明浩想解释他俩并没有在谈恋爱,但是狱卒大叔朝着他眨眨眼,一副我全懂的样子,压着声音说:“被铐住的人会锁在一起一辈子哦。”然后高高兴兴地走开了。
你懂个什么啊?徐明浩气笑了。
不过这个小意外正好能转移话题,徐明浩勉强地笑了笑,抬起自己和金珉奎锁在一起的手腕,说:“这鬼倒是挺会开玩笑的。”
“明浩在鬼屋里面说,我可以喜欢你,这个事情是真的吗?”金珉奎没接徐明浩的话茬,而是锲而不舍地接着之前的话题,他满脸紧张又带着期待神色,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徐明浩。
徐明浩语塞,他像是听不懂韩语一样,傻傻地看着金珉奎,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看上去都不太聪明的样子。
一如两个人刚见面时候的鸡飞狗跳,现在临近真情流露时刻也充满戏剧性,两个人都像是笨蛋一样宕机了。
徐明浩是先醒悟过来的人,金珉奎还眼巴巴地看着他,他说:“珉奎喜欢我是吗?”
金珉奎被戳穿后有些心虚,看着徐明浩的眼色急切地补充一句:“你不喜欢我也没什么,你就当我没说这句话,之后继续做好朋友好了。”
徐明浩有些无语,回味过来觉得两个人实在笨得太厉害了,一时间又觉得有些好笑。再看金珉奎,又是可怜巴巴的样子,期待着看着他,等待徐明浩给他下最后审判。
“那就别当朋友了。”都怪金珉奎这个家伙误导了他,徐明浩决心使个坏,故意这么说。
金珉奎立即肉眼可见的蔫了下去,整个人好像坠入了谷底。徐明浩欣赏完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决定不逗他了,他慢悠悠地说出后半句。
“做我男朋友吧。”
【灿八】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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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警:架空现代背景,嫂子文学,第三人第一人称视角,极度ooc
全文3.6万字
我第一次见李灿是在夏天。
那一年我读博士,论文方向七拐八拐拐了一年,拐到了直系亲属犯罪心理上。老师费心费力给我找资料,最后想起来他处理过的一件案子,于是扔到我手上,给我做样本资料。我那时候还年轻,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什么,为了我的论文,我大老远从市中心驱车去了城郊的监狱。那一年的夏天很热,热到监狱直道前的沥青路都被烤得有些化了,踩上去是微妙的绵软,很不可思议的一种温度。后来大家想起来,也说那是最热的一个夏天,热到一切都变得虚幻且短暂。...
不要留“存档”“存着xx时候看”的评论和注,我会删除然后拉黑
预警:架空现代背景,嫂子文学,第三人第一人称视角,极度ooc
全文3.6万字
我第一次见李灿是在夏天。
那一年我读博士,论文方向七拐八拐拐了一年,拐到了直系亲属犯罪心理上。老师费心费力给我找资料,最后想起来他处理过的一件案子,于是扔到我手上,给我做样本资料。我那时候还年轻,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什么,为了我的论文,我大老远从市中心驱车去了城郊的监狱。那一年的夏天很热,热到监狱直道前的沥青路都被烤得有些化了,踩上去是微妙的绵软,很不可思议的一种温度。后来大家想起来,也说那是最热的一个夏天,热到一切都变得虚幻且短暂。
我进到监狱里时,已然是一身臭汗,还没来得及喷香氛遮住汗味,好心的狱警就给我把审讯室的门打开了。我下意识一步踏进去,一抬头,铁栏对面就是我要见的样本资料——李灿。说实话,第一次见他场面很尴尬,我并没有像其他的警察或者是学者那样问好,然后板正地开始询问,我只是拎起我的手包朝他挥了挥,扯出一个自以为很阳光的笑容,问:
“我可以先喷一下香氛吗?”
李灿显然也有点惊讶,但他马上露出体谅的笑容,试图做出“请”的手势,当然并没有成功,因为扯到了他的手铐链子。我心领神会地朝他点头致谢,随即拿出香氛来喷。香气很快就在空气里蔓延开来,带着泥土的玫瑰味很好地缓解了燥热天气里我比汗水还多的紧张。我坐下,拿出资料和录音笔,准备正式提问,李灿却先问了我一个问题:
“您用的香水,是Diptyque的水中影吗?”
李灿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绷得很紧,我被他这副认真的态度唬住了,点点头,说:
“嗯,是水中影。您有什么疑问吗?”
李灿听见我的回答,整个人一瞬间放松下来,像只即将入水的水獭,眼睛都眯起来,声音里的紧张消失得彻彻底底:
“没什么疑问,只是确认一下。您不是要问吗?可以开始了。”
我半信半疑地低下头,心想不愧是样本资料,连第一次审问的开头都这么不同寻常。我翻出我的文件,打开录音笔,正式开始询问:
“李灿先生,我是首都大学博士在读的金妍,接下来我将就您一年半前所造成的故意杀人案对您进行提问。提问内容将会录音但不予公布,其中部分语句会作为资料性文件运用在我的论文中,请问您是否同意?”
“同意。”
“谢谢您的配合,我将开始提问。”
我深吸一口气,问出第一个问题:
“您能复述一下您的作案经过吗?”
问出这个问题以后,我马上去观察李灿的表情,我以为他会表现出疑惑或者是不理解,毕竟作案经过档案上面会写得一清二楚,根本不需要二次询问。但李灿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情绪,想了不到两秒,直接说:
“12月20号的晚上9点左右,我哥在楼上听歌,和尹姝贞一起。他们当时在放古典乐——”
李灿说到这里停了一下,随即非常肯定地说出了乐曲的名字,
“是大提琴版克莱斯勒的《爱的忧伤》。声音开得不大,我就拿了一把水果刀走上二楼,径直走进去。我哥当时抱着尹姝贞贴身跳舞,我什么也没说,直接走过去朝尹姝贞背后捅了一刀,尹姝贞倒下去了,我哥还没反应过来,我又给了我哥五刀。他们都倒下去以后,我关了音乐,下楼,就是这样。”
我核对着半年前审讯时李灿的回答,发现两者差别并不大,唯一区别就是这一次李灿明确地说出了古典乐的名称。我觉得这是一个值得注意的点,于是在古典乐名那里打了一个圈,李灿似乎发现了我的动作,偏着头笑了笑说:
“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我对细节记得这么清楚?”
李灿笑起来的时候非常好看,很韩国人的那种帅气,里面还夹了一些邪性,如果出道的话一定会成为大热爱豆。我有些遗憾地按下心里的想法,点点头:
“确实很好奇,而且我发现您半年前的审讯档案里并没有说得这么细致——我是说古典乐名。”
李灿笑得更加开心,手铐的链子打在铁质椅子上叮叮当当,在这空无一人的审讯室里显得非常突兀,甚至有些吵闹。
“其实我每天都在回想我杀人那天,所以格外清晰。”
李灿语气轻佻地说,他似乎没有一点自己杀了人的自觉和愧疚。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警员,此时此刻已经在心里辱骂和鄙夷这个杀人犯了,我会断定他是一个以杀人为乐的变态,是一个颠倒人伦的无耻之徒。但我不是,我是首都大学犯罪心理学就读的博士,李灿的资料和背景我看过无数次,他这句话并不是在表示对杀人感到愉悦。
他在做准备,为说出一切做准备。
“原来是这样。那我们进入下一个问题,您的作案动机是什么?”
李灿挑了挑眉,像是背书一样流畅地回答:
“我不喜欢我哥,看不惯他很多年了。那天我心情不好,于是就上楼了。就这么简单,我记得你手上拿着的那份案卷上应该都有记录。”
李灿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个,不是这些陈词滥调,不是伪装出来的冲动杀人,不是案卷上那句“犯人因愧疚自首”,更不是李家和尹家介入的审判。我想要的,是过程清晰的作案记录背后,李灿的真实想法,是李灿准备了一年半却一直没说出口的自白。于是我提前抛出了我的“必杀技”,也算是我给李灿准备的“见面礼”:
“是吗?那我去问徐明浩,不知道他会怎么觉得。”
这份“见面礼”是我接过案件后调查了两个月得出的,源于我对李灿案件里很多不合理的地方感到奇怪。为什么明明是“因愧疚自首”却在杀人后短短半小时内就自首?为什么第二到警局的人不是李灿的直系亲属却是作为嫂子的徐明浩?为什么庭审过程没有公布却拍到了徐明浩的参审照片?为什么李灿一入狱徐明浩就离婚了?太多的线索指向徐明浩,但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能证明案件和徐明浩之间的关系。
当“徐明浩”这三个字从我嘴里说出来后,李灿的表情马上变了,礼貌和豁达的面具在一瞬间被撕扯下来,露出内里冷漠又凶恶的模糊血肉。李灿变成了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手臂上的肌肉紧绷,血管凸出根根分明,我相信只要他愿意,他甚至可以把手铐的链子扯断,然后直接冲过来掐死我。
“你找我嫂子了?”
李灿几乎是低吼着说出这句话,他把声音压得极低,好像这样外面监听的警察就听不到一样。我不禁感叹李灿真是一点没变,案卷上记录,一年前复审的时候,审讯员提到徐明浩,他也是这个反应。
“犯人有狂躁症的症状。”
案卷上是这样记录的,第一次看的时候我觉得很好笑,同时也感到有些夸张,这又不是在演电视剧。
李灿的入狱照片很好看,他当时染着一头金发,眉眼清淡又出挑,很难让人相信他患有狂躁症。
不过百闻不如一见,今天看见李灿这副样子,我确信记录员没有记错。我叹了口气,正视着愤怒的李灿说:
“当然没有,我想找也找不到。只是你以为你藏得很好,但只要稍微认真一点就能发现,你的杀人动机简直是破绽百出。”
李灿听到“找不到”这三个字以后,整个人马上松弛下来,像是捡回一条命一样靠在椅背上喘气,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手腕已经被手铐勒破皮了。当时我并不知道徐明浩对于李灿的重要性,理所当然地质疑了一句:
“这么害怕我找到他?徐明浩就这么重要?”
李灿没有看我,他只是抬头看着天花板,又或许是在看天花板以外的东西,回答道:
“重要,比一切都重要。”
这句话的含义实在暧昧,致使我发散了一堆有的没的东西。其实这个答案并没有令我太过吃惊,但我依然觉得有些意外。毕竟我对于他们之间的关系都只是凭空猜想,丝丝缕缕的线索都指向徐明浩,可这些线索却没什么联系性,不然我也不会问他这个问题。
空气就这么突然沉默了,好在我的专业素养及时提醒了我,我马上把话题扯回原来的轨道:
“所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杀人动机了吗?我不想听你好心编出来糊弄我的故事。”
“我不想说,我认为我有拒绝回答的权利。”
李灿依然没看我,他的声音也变得冷静,回到了我们刚见面时的语调。我知道我自己撞上了铁壁,可是不解决作案动机这个问题,那么后面一切的问题都没有意义。我看着审讯室左上角的录音装置,心一横,直接走过去拔掉了电源线。李灿有点惊讶:
“这样没问题吗?”
我得意地笑笑:
“当然没问题!我事先想过你不会说真话的场景,提前打点好了狱警,他们会当没看到的。毕竟我又不是什么危险人物。”
“哈哈,一年半过去了,韩国的警察还是一如既往。”
李灿干笑了两声,看得出来他有些无奈和嘲讽。
“所以现在能说了吗,杀人动机?”
我又问了一遍,语气格外认真。李灿沉默了一会,我也没说话,审讯室里安静得要命,连走廊外面狱警走动的声音变得无比清晰。这时候我也有些慌了,我想万一李灿没有撒谎,万一他只是单纯喜欢徐明浩?又或者一切都是我多想了?甚至就算我没多想而李灿只是不愿意说,那我该怎么办?
好在我的直觉没错,李灿心里的东西确实需要一个人倾听,以前也许会挑选倾诉对象,但对于现在身为死刑犯的他来说,没得选。
“其实我没说谎,理由就是案卷上写的,我看不惯我哥。”
李灿歪着头说,还是那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但我知道,他开始说真话了。
“是吗?但据我所知,在你21岁之前,你和你哥关系很不错,我在各种报纸和媒体上找到了很多你们一起出席晚宴的合照,似乎并不像你说的一直看不惯他。”
我马上反问,我知道他一定还会再说的。
“对,我没说谎,但我也没说全。看不惯我哥,是因为他对我嫂子不好。”
李灿说出这句话之后,头低了下去,好像放弃了一些东西,有种认命的感觉。我看着他这副样子,一瞬间有些不安,感觉好像撕开了别人的伤疤。但我们这份职业,不就是要撕开伤疤才能继续走下去吗?我坚定心智继续问:
“这么简单?你不像是会为了外人一时冲动杀亲生哥哥的人。”
李灿听到我这句话,嗤笑说:
“你很懂我?”
然后又补充说:
“况且我嫂子不是外人。”
李灿说起嫂子的时候,表情也温柔起来,我几乎能想象出他一头金发深情望着徐明浩的模样,应该没有人不会心动。我觉得时机正好,准备问下一个问题,李灿却突然开口:
“反正我还有半年就要去死了,不出意外的话,你是最后一个见到我的人。你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李灿不打自招,我自然欣喜若狂,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你要讲的话我当然乐意倾听。”
此时我还不知道等待着我的是如何沉重的一个故事。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不是我嫂子,大家都叫他徐明浩。”
那一年夏天也很热,李灿推了所有朋友的约玩请求,一个人睡在家里躲懒。父母天天念叨李灿读大学的问题,说李贤志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拿到首都大学录取通知书了,李灿还要家里置办出国留学的事情。李灿一点也不在意,他知道家里会安排好一切,于是心安理得地当所有人都看不惯的坏小子,计划着秋天是去日本还是去加拿大玩。每次李贤志回来,李灿就等着他的电话响起来,然后在他哥接起电话的第一时间,模仿他的语气说出和他一样的话:
“是是是,我明天就结婚行了吧。”
李灿的哥哥李贤志,那一年22岁,开始被家里以狂风骤雨似的强度催婚。李灿爱看哥哥的热闹,总在李贤志头疼的时候在旁边幸灾乐祸,他甚至和朋友打过赌,他哥最后到底是会和尹氏的大女儿结婚,还是会和金氏的小女儿结婚。
这一年,李灿坚定地认为他哥也会成为包办婚姻的受害者,就像他们的爸妈一样。所以当李贤志邀请李灿去参加例行的商务晚宴时,李灿没有想到李贤志会带着伴侣来。李灿不记得那是个什么商务晚宴了,总之来了一大票人,整个首都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李灿看着他们应酬,自己和金宪源在露台那边喝酒。金宪源是金家的小儿子,上面有一个大姐和一个二哥,年纪和李灿一样大,一样不管事只知道玩,他俩臭味相投玩到一起去也有段时间了。
“你哥会摆架子,全场的人都差不多来了,他还在路上呢。”
金宪源笑李灿,他是个性格活泼的小子,经常开李灿的玩笑。李灿当年也活泼,顺着他的话说:
“他肯定弄了个大的,不然怎么来这么晚?他是爱出风头的人。”
金宪源摇摇头,李贤志能出什么风头?左不过是拿下了哪个大项目,和他们这几个庶子有什么关系。李灿心里也是和金宪源差不多的想法,不过他哥来得早来得晚和他关系也不大,他就是来凑个人头,替李家露个脸,没什么好关心的。
夏夜热得人发晕,会场里八台空调李灿还是觉得热,不仅热还闷,甜香水味熏得李灿头晕,他索性溜到靠后院的阳台边,吹夏夜里的凉风,倒比呆在会场里凉快。李灿还没吹几分钟风,就听见李贤志的声音在叫自己,一转头就看见李贤志朝他走来,左手还牵着一位男性。
徐明浩就是这时候出现在李灿眼前的,伴随着宴会厅里奏响的克莱斯勒的《爱的忧伤》。
“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李灿对我说,表情认真到近乎虔诚。
徐明浩穿着浅紫色宫廷风的内衬,外面搭白色西装,朝李灿走过来的时候就像一朵将开未开的丁香花。李灿当时几乎移不开眼,他见过很多美人,男的、女的、性感的、青春的、魅惑的、天真的……光是他爸妈找的情人就包囊各个类型。李灿自以为是很难被动摇心智的人,但无可否认的是,在这一刻,在丁香花朝他走来的这一刻,李灿看不见其他的人了。
随着丁香花而来的,是玫瑰的香气。
李灿闻到了玫瑰香,不是甜腻的玫瑰香,而是一种草叶味道的清香,就像是下过雨的花园,青涩到冲鼻的青草味,里面夹杂着一丝玫瑰花瓣被碾碎的香气。
“很奇怪吧,明明是丁香花却带着玫瑰的味道。”
李灿笑着感慨。
“Diptyque的水中影,对吗?”
我问李灿。
“对。”
玫瑰味的丁香站定在他面前,而他的哥哥李贤志牵着“丁香”的手说:
“李灿,认识一下,这是徐明浩。”
丁香变成徐明浩,站在李灿面前对他温柔地笑,然后伸出手来和他握手,用软绵绵的带着口音的韩语说:
“李灿,我是徐明浩,很高兴见到你。”
李灿回过神来,伸出手去和徐明浩握手。徐明浩的手很冰凉,即使是在这个炎热的夏天,也很冰凉,像一块柔软质感的冰。漂亮,温和,有礼貌,外国人。这就是李灿对徐明浩的第一印象。当时的李灿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徐明浩漂亮,徐明浩特别,但那和李灿没有关系,李灿只是多看了两眼这位丁香花,感叹一句“我哥居然也有自由恋爱的时候”。
这就是李灿和徐明浩的初见,普通到除了李灿没人记住。
夏天过后,李贤志和徐明浩订婚了,彼时李灿刚刚申请gap year,准备在欧洲疯玩一年再回瑞士读书,家里同意了他的要求。所以李贤志和徐明浩订婚的那个秋天,李灿正在加拿大看枫叶,并没有回家参加订婚宴,只是在电话里敷衍地祝哥嫂订婚快乐。
“李灿,越长大越没大没小,我结婚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准备电话祝福?”
李贤志在电话里骂李灿,语气很不友善,听得出来确实生了气。李灿能理解李贤志为什么生气,李家是首尔最大的金融家族,徐家则是刚刚入驻韩国的商圈新贵,两家的联姻说是世纪合作也不过分,按道理来说要所有直系亲属都到场,才能显示出两家对这次联姻的重视。徐家人来齐了,李家却差他李灿一个,李贤志生气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那倒不会。订婚宴又不是婚礼,更何况我真走不开,哥你也知道我在和宪源做事吧。”
李灿懒洋洋地回答,他身边的金宪源正飞速敲着键盘,就等着两点半看股市变动。李灿和金宪源都在瑞士读书,两人合计一下,决定gap year休息一年做点自己想做的,于是跑到加拿大看枫叶,一边休息一边用手上的闲钱做点小生意,比如买股。
“行,这次我原谅你。”
李贤志无奈的声音传来,李灿就知道自己这回又糊弄过去了,正准备挂电话睡觉,鬼知道他昨天熬了一夜看数据累成什么样子了。这时候他哥的声音突然大起来:
“你先别挂!明浩有话和你说!”
李灿其实没想起来“明浩”是谁,但还是听话地没挂电话,等着另一头的人说话。
“喂?是李灿吗?我是徐明浩。”
哦,是那个外国人嫂子,玫瑰味的丁香花,踩着《爱的忧伤》和自己见面,手像一块软冰的徐明浩。李灿想起来了,于是难得认真地坐起身来回答:
“明浩哥好,我是李灿。您有什么事吗?”
“其实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听说你在加拿大旅游,有做旅游攻略吗?gapyear其实是很重要的一年呢。”
徐明浩的声音很温柔,这时候几乎已经听不出口音了。李灿本能性想回绝,说不是来旅游的,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去了,开口就变成了:
“没有,明浩哥有什么建议吗?”
“其实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去加拿大玩过,不过时间很短,只有一个月左右。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可以看看我做的攻略。”
徐明浩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一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李灿原本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他并不是一个擅长观察大自然并且乐于欣赏的人,但听到那句“我也去过”时,他的心突然跳了一下。
“不知道怎么的,我很想去我嫂子去过的地方。”
李灿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很悲伤。
结果就是他们在电话里交换了kakaotalk的id,然后很快聊了起来,第二天李灿不仅得到了徐明浩的加拿大旅游攻略,还顺带知道了徐明浩的ins号。后来的几天里,李灿也没有出去旅游,金宪源看盘看得脑袋发晕,一睡就是两天,李灿这两天里就一边看盘一边翻徐明浩的ins。
在金宪源醒后的第二天,李灿用炒股赚的钱买了一辆车,当天就提走从蒙特利尔一路开到安大略,到岛屿公路露了六天营。
“其实真的没什么好玩的,全是树和水,撑死了呼吸几口新鲜空气。那一次旅游最大的收获,其实是拿到了我嫂子的联系方式。“
李灿说到这里露出狡黠又得意的表情。
从加拿大那件事开始,李灿每去一个地方,都会发ins报备,就像是故意要给徐明浩看见一样,然后等着徐明浩给他发攻略。如果徐明浩没做的话,他们就在talk上聊天讨论,徐明浩有时候还会专门嘱托李灿拍点照片给他看。这种网友一样的关系一直持续到第二年,也就是李灿18岁那年的九月,关系的结束是因为李灿终于要去瑞士读书了,而就在那个九月,徐明浩大学毕业,准备和李贤志完婚。
我看了一眼时间,今天的探望时间马上就要结束了,李灿也看到我的动作,自觉地不再说话。我一边整理资料一边问:
“所以你参加婚礼了吗?”
“没有,我一入学就被一堆手续和听不懂的语言击倒了,完全没时间打开手机。等我想起来的时候,他们婚礼都结束两周了。”
明明是很遗憾的事情,李灿却笑得格外灿烂,好像躲过了一件倒霉事一样。我有些不理解,但一想起来他是杀了亲哥的杀人犯,还对嫂子抱有不正常的感情,就觉得合理起来。
离开监狱的时候,我又望了李灿一眼,他坐在里面看着天花板,无论如何都不像一个杀人犯。
第二次见李灿是夏末。
在没有和李灿谈话的半个月里,我把调查对象转向了徐明浩。
Diptyque的水中影、克莱斯勒的《爱的忧伤》,这些和徐明浩初遇的要素李灿都记得十分清楚,足以见得徐明浩在李灿心中的地位只会比我想得更高,我确信这起案件的心理要素中心就是徐明浩。
徐明浩为人很低调,能查到的报道很少。在徐明浩22岁结婚之前,只能在经济小报上看见他的名字,还是和父亲母亲挨在一起,多是报道他随父母参加了什么洽谈会、拍卖会或者是招商会之类的,照片几乎没有;在他22岁结婚以后,就出现得更少了,偶尔出现一次也是作为“李贤志携伴侣前往”中的“伴侣”,甚至连本名都没有。即使是在李灿杀兄案后,关于徐明浩的报道也非常少,统共就两次,一次是报纸对案情进行总结,提到了李灿自首后第一个赶到警局的是徐明浩——“李贤志的遗孀徐明浩第一个出现在警局”;另一次则是李灿判决结束后,网络上刊载的六张李氏相关照片里,有一张徐明浩的,他穿着棉麻质灰色上衣,半张脸隐在围巾里看不清表情。
我对徐明浩更加一头雾水了,这几乎就是个透明人,别说分析性格了,连长相都不太看得清。没办法,我只好提早去看李灿的时间,争取多获得一点信息。
李灿记性很不错,半个月没见也没忘记我,一看见我就喊:
“金博士又来了?这一次来得很早嘛。”
我对他笑笑,这次一进门就熟练地扯掉了监听器,其动作之流畅令李灿都感叹:
“金博士做起坏事来真是一回生二回熟,一点负罪感都没有。”
“彼此彼此。”
我立马回敬李灿,他只是笑,不生气。我看他脾气这么好,干脆客套话都不说,直接接着上次的问题问,继续听他讲和他嫂子徐明浩的故事。
李灿在瑞士的学业很顺利,因为住不惯宿舍他还给自己购置了一套房,当然,用的是炒股赚的钱。
“加拿大那次好像赚了70多万美元,我自己又添了点钱,就在学校外边买了套房,还给自己弄了一套滑雪的装备。”
李灿的头脑很好,是个相当有条理的人。去瑞士读书也好,在加拿大炒股看盘也好,还是滑雪也好,他一直按照自己的步调在人生路上面走,不紧不慢,有把握才出手。瑞士很新鲜,李灿在那里爱上了滑雪,甚至那一年的过年都没有回家,泡在滑雪场滑雪。也是因为滑雪,李灿在他19岁生日那天迎来了时隔一年半的,和徐明浩的第二次见面。
2月初,李灿和朋友去野外滑雪,落到了松树洞里,右腿骨折,还有大大小小的擦伤让李灿住了一个多月的院,原本定好的生日晚会也取消了,变成了各个好友的探望会。李灿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只差长霉,除了刷手机什么也不能干。
“然后我嫂子就来看我了,就在我生日当天。一点预兆也没有,我收到消息的时候他已经到瑞士的机场了。”
李灿说这句话的时候,温柔得几近落泪。
李灿接到消息,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紧张,他难得一次想要换身衣服,梳头发,最好能马上去洗个脸,李灿甚至都忘记了那天是他的生日。所以在徐明浩端着小蛋糕,喊着“李灿生日快乐”进来的时候,李灿只是呆坐在床上一脸惊讶。徐明浩看见李灿这样也愣住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最后面对面笑了起来。
李灿完全没想到徐明浩会给自己准备蛋糕,又因为这段时间住院,早就厌倦了营养餐的味道,吃蛋糕的时候就觉得格外美味。徐明浩看着吃蛋糕的李灿,笑着说:
“这么开心?没想到我会给你来庆祝生日?”
“没想过,不如说我都没记住我生日是今天。”
李灿吃完蛋糕喝着水说。徐明浩坐在他的病床旁边,背后是落地窗,厚重的白雪和松树画一样挂在窗外,徐明浩穿着肉桂色的针织衫,黑色的半长发垂在脸侧,温暖又漂亮。
“那这一跤确实摔得厉害,给你生日都摔忘记了。”
徐明浩打趣说,掀开李灿的被子看了一眼他的腿和手,笑容慢慢褪下,皱起眉头说:
“怎么摔成这样了?这下要躺一两个月吧。我们小灿真惨,以后一定要注意,不要随便生病和受伤了。这次一定是因为运气不好才会摔的。”
李灿看到徐明浩担忧的表情,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反而变成他安慰徐明浩,一直说自己没事很快就会痊愈的。
徐明浩在瑞士住了三天,李灿只恨自己受伤了,不然可以带着徐明浩去学校玩,如果条件允许,他们甚至可以去滑雪。三天里,李灿知道了徐明浩来看自己是因为李家没人有空,知道了徐明浩放下了徐家的工作专门请了假过来,知道了徐明浩的老家在中国的东北,那里的冬天很长,有白山黑水。李灿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和徐明浩相处,他觉得有一种微妙的氛围在他们之中蔓延,以至于他差点忘记了徐明浩是他嫂子这件事。
“当时我就躺在床上,嫂子就坐在病床旁边,我们有时候聊天,我告诉他我在瑞士读书的事情;有时候他就坐在那里看书,我就看他。他走的时候,我心都空了,好几天都没缓过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当时还没有决定喜欢他。”
李灿说。
徐明浩回韩国以后,李灿开始对徐明浩的故乡感兴趣。辽宁,海城,极北的城市,冬季会下雪,春天来了可以去看漂亮的湿地。李灿想,下次有机会,让徐明浩带着他去海城玩一次,他还没有去过中国。但李灿腿好了以后很快就忘了这件事,瑞士的课业不算繁重,但要做的事情也不少,李灿休息了一个多月,要补起落下的课程来也是异常忙碌。
李灿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每个月固定和徐明浩通一次电话。一开始只是徐明浩例行问候,关心李灿的腿伤怎么样了,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先给谁打电话,就形成固定环节了。电话聊的时间不算长,时间基本在10分钟之内,但李灿每一次听到徐明浩的声音都觉得轻松了不少,好像这个时候他可以不做李家的次子,而是作为“李灿”这个独立的人。
暑假李灿当然也没有回去。李灿应付不来家里那群人,更何况他父亲也不和他们一起避暑,估计又带着哪个女人去巴厘岛或者其他地方;他母亲就更加没可能了,听说她最近又泡了一个男模,两个多月没回家了。李灿找不到回家的理由,当他听到李贤志和徐明浩去日本旅游了的时候,就完全放弃回家了。
李灿和金宪源在一起过了暑假,两个人在做欧洲盘,两个多月赚了30多万欧元,也不算过得没意义。秋季开学的时候,李灿接到了徐明浩打来的电话,电话里说了他和李贤志在日本旅游的事情,他说他过得特别开心,去了很多地方,李贤志日语说得很好,全程都给他做导游。
“小灿明年夏天会回来吗?我们一起吧。”
徐明浩对李灿发出了邀请。李灿听了觉得好笑,你们夫妻约会干嘛拉上我这个电灯泡?但又没来由觉得开心,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整天笑容都在脸上没下来过。于是在秋季学期里,李灿闲暇时间就会想起徐明浩的邀请,幻想他们去日本,去看烟火大会,去海底隧道,去泡温泉去赏樱。
“本来这一年我也不准备回家,但一想到我嫂子要和我们一起过年,我还是回去了。”
李灿开始说冬天的事情。
徐明浩的到来并没有给李家的跨年晚宴带来什么不同,大家照例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吃完饭指使着佣人端来准备好的礼物,然后钟声一响就礼貌道别,各做各的事情去了。李灿倒不觉得有什么,他们家这样好几年了,吃饭的时候一句话不说都是常有的事情,冷漠得像一群陌生人。父母很快就离开了,李贤志也提着东西离开,只是这次没带着徐明浩一起走,也没有和徐明浩说一句话。李灿看着徐明浩站在露台上,觉得自己哥哥和嫂子之间有种凝固的气氛。
“我们家,一直是这样吗?”
徐明浩这样问李灿。
“从我有记忆开始,一直是这样。明浩哥觉得奇怪?”
李灿一边脱下外套给徐明浩披上,一边说。
“这样不太好,气氛很僵硬。”
徐明浩叹了口气说。
“我爸有情人,我妈也有情人,他们都相看两厌了,气氛僵硬很正常。今年要不是有你,我们可能都不会聚餐。其实财阀家族都这样,大家各玩各的。”
李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
徐明浩拢紧李灿给的外套,低下头,看不出表情,好半天才抬起头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类似信封的东西交到李灿手上。徐明浩的动作很郑重,他的手包住李灿的手,把“信封”攥在两个人的手心里,说:
“这个你收好了。”
李灿没见过这个东西,于是好奇地问:
“这是什么?”
徐明浩笑着说:
“这是中国的传统——红包,过年的时候大人会给家里的小辈红包,里面装着压岁钱。压岁钱就是带来幸运的钱,希望我们小灿以后每年都幸运,不会随便生病。”
徐明浩说完就握紧李灿的手,他的手有些冰冷,但李灿却觉得有火从手心烧穿到手背,灼热的疼痛像是要把他们都烧成灰。那一刻,李灿想起徐明浩在他腿伤期间说的那句‘不要随便生病’,生病怎么是随便的呢?找人问了才知道,徐明浩身体不好,生病往往没有来由。徐明浩希望李灿幸运,所以给他红包。
徐明浩觉得自己是个不幸的人,李灿这样断定。
徐明浩把钱塞到李灿手里后,很快就松开了手,把外套也还给李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了几句李灿听不懂的话。李灿当时听着觉得这几句话有点像中文,凭借着自己相当不错的记忆力记了下来,后来遇到李贤志公司里的中文翻译,想起这句话就顺便问了一下。
“我嫂子当时说的是‘就几万韩元,怪磕碜的’,翻译说意思就是钱很少有点丢人。从此以后我做梦都想回到过年那天,想告诉嫂子不丢人,你给我的比我19年来得到的都多。”
李灿说到这里,声音微微哽咽。
“只是再没机会说这句话了。”
在那个新年过后,李灿确信自己喜欢徐明浩,确信自己陷入了喜欢嫂子的矛盾里。不过李灿心态很好,喜欢就喜欢,承认了也没什么,反正他和徐明浩没可能,他也不是会去破坏别人家庭的人,更何况还是他亲哥哥的家庭。李灿这样想,李贤志可不是这样想的,他已经提前开始破坏自己的家庭了。
李灿20岁的四月里,李贤志第一次出轨被徐明浩抓到了。
“事情闹得特别难看,我嫂子拿着照片去问小三,小三一边抽烟一边说‘出个轨怎么了,你没见过?’,把我嫂子气得要死。家里的人都还劝我嫂子别生气,习惯就好了。”
李灿说这句话的时候,拳头攥得很紧。
李贤志被抓奸,倒也很坦荡,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还拿出对方的身份信息给徐明浩看,上面赫然写着“豪电企业朴氏小儿子”。李贤志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说来说去都是让徐明浩不要大惊小怪,他这都是为了两家之间的合作,为了生意。徐明浩当然不吃这套,全程冷着脸没有说话,李贤志直接跪下来说不会有第二次。
“当时我嫂子还单方面觉得是热恋期,又没有抓到上床的痕迹,徐李两家正在密切合作,没有闹掰的理由,就妥协了。”
李灿说。
这件事让李灿自欺欺人的幻想破灭了。他原以为他哥和徐明浩不会像他们父母那样分道扬镳,不会和其他财阀联姻一样走向貌合神离的结局。李灿以为李贤志和徐明浩会有幸福的婚姻,可能再过几年他就会放下他的嫂子,然后让领养的小侄子叫自己叔叔,自己可以带着小侄子去旅游,给他买玩具。李灿甚至想过,让小侄子给他的婚礼当花童。
但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不管是兄嫂的婚姻,还是他的小侄子,还是他所谓的“放下徐明浩”,都不可能了。
这次出轨撕掉了李贤志的伪善面容,他终于露出财阀长子真实的一面——唯利是图和虚伪。“破窗效应”在这场婚姻里作祟,徐明浩除了一次又一次的道歉什么也没有得到,反而迎来了一张又一张的照片,一次又一次的绯闻羞辱。李家虽然是老财阀,花边新闻从来都不见报,但并不意味着徐明浩就什么也不知道,他就算不想知道,那些流言蜚语和香水味也会自动找上他,让他的自尊和痛苦无处遁形。女人、男人、小姐、公子、模特演员、合作企业、竞标企业、一个星期、一个月……这些词像针一样扎进徐明浩的脑子里,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是这群人里最天真的一个。而李灿,在电话里清晰地知道徐明浩的这些变化。
“其实你们都在陪我过家家,对不对?”
徐明浩在电话里哽咽着说。
李灿这时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甚至没办法去说一句安慰的话,他知道李贤志做的事情在社会道德上应该被谴责,而他作为李贤志的弟弟应该帮助嫂子脱离婚姻痛苦。但李灿从财阀家族里长大,他的内心深处一直在想,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明浩哥也可以去找别人。
但李灿不能这么说,所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电话里安静地听徐明浩抽噎,听了足足五分钟。
直到徐明浩挂断电话,然后三个月没有再打来过。
九月份李灿回了一趟家,刚好遇上徐明浩离家出走被找回来。管家说,离家出走的原因是徐明浩和李贤志吵了一架,声势浩大,几乎砸光了卧房里所有的东西——李贤志砸的,而徐明浩只是坐在书桌前冷眼盯着他,就像第一次抓奸时那样。吵完架,徐明浩就收拾了东西,深夜跑出去,车钥匙和手机都没拿,李家调了警局的监控才找到人。
李灿看到徐明浩的时候,徐明浩正被李贤志抱着,头靠在李贤志的肩膀上,狠狠咬了他一口,血很快把李贤志的商务白衬衫大半都染成红色。身边的人都冲上去想把他们拉开,医生更是赶紧拿出消毒针剂,但李贤志颤抖着肩膀挥挥手示意别靠近。李贤志没叫出声,反而抱紧了徐明浩,喃喃:
“对不起,明浩,对不起……”
徐明浩听到李贤志的话,不可抑制地开始流泪,眼泪滴到李贤志的衬衫上,血和泪终于溶在一起。而李灿只是站在一边旁观,他在冲上前的那一刻被管家拉住说“别打扰你兄嫂”,这时他才惊觉自己连给徐明浩擦眼泪的权利都没有,他在这场爱情里永远不过是“弟弟”和“外人”。
李灿迟到了两年的身份认同终于在这一刻落实。
“那一瞬间,我才明白,他是我嫂子。”
李灿说,他的眼神死寂,但嘴角挂着笑,好像在自嘲。
九月的这一次吵架,如同刮骨疗伤,似乎把前程往事和错误都放在了李贤志的血里,被徐明浩割开流走,然后一切重来。但李灿知道,这不是刮骨疗伤,这只是治标不治本,其实脓毒最后还是会流出来,只是更晚一些而已。
李贤志和徐明浩和好了,李灿看着徐明浩又开始在ins上上传他们旅游的照片,开始恢复和李灿一月一次的电话,一切看起来都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徐家好像和你们家签了六年的单子。”
金宪源说。
学校的二百年校庆,各界名流都来参加晚会,会场被布置得金碧辉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而李灿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如坠冰窟,死一样的感受。原来不是和好,不是浪子回头,更不是回心转意,只是利益的交换披了一层爱情的皮。李灿想,嫂子知道吗?嫂子肯定知道,嫂子可是徐家的大儿子,嫂子什么都知道。
李灿终于意识到这场婚姻的实质,这不是爱情,这是生意。徐明浩,外国人,男性,和他结婚既能支持最近风风火火的性少数权益法案,替自己家的政治势力拉好感,又能表示不带有韩国人的排外性质而是平等对待所有人;李家可以借徐家进入中国市场,徐家可以借李家在韩国站稳脚跟,一石四鸟,天底下再没有这么好的事情。
李灿在这一天扯下了对哥嫂婚姻的柔光滤镜,正视里面腐烂腥臭的内在。
“你的意思是,李贤志和徐明浩那时候其实感情没有恢复,但是为了家族间的生意妥协了?”
我核对着那一年的商业合作信息,发现确实是从那时候开始,李徐两家进入了深度合作模式。
“错了,妥协的只有我嫂子。李贤志需要什么妥协,他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李灿后仰着靠在椅子上,动了动肩膀和手腕,语气听上去很嘲讽。我叹了口气,收拾好东西走出门,身后的铁门关上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我一直低着头往前走,直到走出监狱才敢抬起头深呼吸。李灿的这个“故事”,说到现在已经脱离了我的预想,变得前所未有的沉重,但同时,我也更加好奇徐明浩。
秋初的时候,我的手续出了一点问题,和李灿的第三次见面被延后了两周,这打乱了我的计划,却也因祸得福让我见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朴琳珍是我舍友的表姐这事我知道,但她是“李灿案”的全过程参与警察这事我是真的不知道,所以当她在我们三人饭局上聊起李灿案的时候,我觉得天旋地转,有种身在魔幻小说里的感觉。于是我暗暗记下来,饭局散去后我马上约了她第二天吃饭。
见面聊天以后,我才知道朴琳珍说是全过程参与的警察真是一点不错,她甚至是李灿自首时候的登记人。
“那小子自首的时候超吓人的!我印象特别深刻,他一头金发,大冬天的就穿了个白衬衫,下摆全是血,脚上穿的还是毛绒拖鞋,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大厅里,血嘶呼啦的,吓死个人。”
朴琳珍说话的时候语气很夸张,手舞足蹈的样子有点吓到我,我幻想了一下李灿一头金发穿着血色衬衫的样子,确实有点吓人。
“我同事当时刚好接到报警电话,别人报警说李贤志被杀了,要我们出警,李贤志欸!那个李氏的大公子!结果李灿走到我们面前,说干脆登记在一个格子里好了,因为李贤志就是他杀的,他来自首了。我干了十几年警察没遇到过这种离谱事。”
朴琳珍压着胸口说,看得出来她确实被这件事吓得不轻,过去一年多了还记得这么清楚。然后朴琳珍就开始啰嗦她无聊的出警过程,细致到她写了几个字出了几次报告,我听得简直要睡着。
“……后来就没什么了,定罪然后联系家人律师。说起来特别奇怪,好几次联系家人,他父母就来了一次,反而是那个徐明浩,就是他哥的爱人,经常来看他。”
朴琳珍一边说一边吃东西,本来被她无聊的出警流水账催眠得昏昏欲睡的我,在听到“徐明浩”三个字的那一刻瞬间清醒:
“徐明浩?徐明浩经常来看李灿吗?”
朴琳珍被我吓得一抖,看我和看神经病一样,说:
“对啊,徐明浩经常来看他。说起这个,我就想起来徐明浩第一次来的时候,他俩真不愧是一家人,连出现都会给人带来一样的惊吓。”
“徐明浩第一次来是李灿刚刚被关押不久,警局这边因为这个案子忙得不可开交,我当时还在前台做登记嘛,那天下好大的雨,大厅外面地板上全是水,又潮又冷,徐明浩就那么出现在大厅里。他头发挺长,我第一次见头发那么长的男人!”
朴琳珍用手在胸口处比划着说,
“徐明浩一头黑长发,又淋了雨,和海草一样,简直吓死个人。他们家人是真不怕冷,李灿自首那天穿个白衬衫,徐明浩来的那天就穿了个深灰色的针织衫,围了个深红色的丝巾。徐明浩脸很小,几乎是嵌在围巾里面,就露出他那双眼睛,滴溜溜和鬼一样。”
我努力把搜寻到的徐明浩照片代入场景里,但太难了,想象不出徐明浩那副样子,只好继续听朴琳珍说。
“我当时不知道他是李灿的男嫂子,他那么狼狈,我还以为是寻求援助的人,就问他需不需要援助,结果他一开口就是‘我是李灿的嫂子,李灿在哪里?’我当即就明白这是李灿的家人受传唤过来看他了。”
朴琳珍说到这里还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开始问我:
“金妍你不是学心理学的嘛?你来给我分析一下。”
我听见她话题转得这么快,以为她马上要开始咨询我什么感情问题了,毕竟朴琳珍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女人,然而朴琳珍接下来询问的问题却是我从来没想过的,甚至这个问题成为了后来的突破口。
“你看啊,正常人去警察局,或者是自我介绍的时候,第一个说的肯定是自己的名字对吧?但徐明浩就特别奇怪,那天见面第一句就是说他是李灿的嫂子,我旁边那个登记的大哥又不知道李灿是谁,给徐明浩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谁知道李灿是谁,问你名字不是问别人名字’。当时徐明浩人都傻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说自己叫徐明浩。”
“你说这是为什么?能不能给我分析分析?”
这次谈话最后以我的敷衍结尾,朴琳珍也没多认真,听我给她讲了一大堆心理学理论后就求饶回家了,但她很欢迎我下次再去询问她,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回忆过去也不算坏事,怎么说李灿案都是传奇大案”。送完朴琳珍,我一个人走在回家的夜路上,初秋的夜风带着微微凉意,我不停地思考着朴琳珍留下的那个问题,直觉告诉我徐明浩的自我介绍里藏着他和李灿关系的决定性证据,而只要我弄清了这个证据,我就能找到李灿这个非典型近亲杀人犯的心理轨迹。
所以在手续弄完后,我马上就去见了李灿,当然我并没有告诉他我去见了当时的陪审警察。
李灿这一次的叙述直接从年后春末开始。
李灿校庆以后就开始和金宪源一起创办公司,所以新年照例没回家。等他课业提前完成,回到韩国的时候刚好是五月中,徐明浩提出三个人一起去日本玩,如果李灿能带上女朋友或者是男朋友,当然是非常好的。李灿对这件事不太能理解,但看到徐明浩那么开心也就答应了下来,李贤志作为丈夫当然也是满口答应。
“我们一家人一起去嘛!气氛多好,而且小灿成年以后就很少和家里人一起玩了吧?没事,这次明浩哥带你去好好玩!”
徐明浩说起计划的时候,眼睛闪闪发光,浅绿色的纱质衣摆随着动作飘来飘去,整个人看上去像是绿色的精灵。李灿没办法对这样的徐明浩泼冷水,他想了很久,最后还是选择不告诉徐明浩李贤志有了固定出轨对象的事情。
“其实那时候嫂子就已经中度抑郁了,去旅游与其说是想挽回些什么,不如说是放弃前的最后一次试探。很明显,嫂子输得很彻底,李贤志选了尹氏,尹姝贞的尹氏。”
李灿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低,我能听出话里无奈的愤怒。
“小灿期待吗?”
徐明浩坐在待机贵宾室里问,他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水波纹的长衬衣,及耳垂的长发被蓝色头绳绑成小辫子,整个人看上去清爽又干净。
“还挺期待的,我确实有段时间没去日本了。”
李灿一边刷手机一边回答,其实余光一直在看徐明浩,今天的徐明浩穿了平时不常穿的蓝色,李灿觉得有些新奇和惊喜。
“你有在期待我就放心了!是不是觉得我很少穿蓝色?这件衣服意义特殊呢,我第一次见你哥的时候,就穿着这件衣服,当时是舞蹈社联谊会,他是学生会的,在一片黑白色系里第一个看见了我。”
徐明浩向李灿说起他和李贤志的初遇,明明该是很浪漫的话题,李灿却发现嫂子的语气夹着不自觉的紧张,甚至手也有些抖。原来是登机时间快要到了,李贤志却迟迟没有出现,徐明浩的拳头越握越紧,到最后五分钟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
“你哥肯定会来的,都约好了。”
徐明浩强颜欢笑,对着李灿说,好像是在安慰李灿,但李灿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
李灿清楚地知道,李贤志不会来,因为他前天就去美国了。
上飞机的时候,徐明浩接到了李贤志的电话,电话里的声音甚至都不是李贤志,是李贤志的助理,他用礼貌且疏离的语气告诉徐明浩,李贤志有急事没办法来了,接下来半个月都会在美国和尹氏洽谈合作企划,对徐明浩致歉,并嘱咐李灿要好好陪徐明浩玩。李灿在旁边听着电话,第一次对声音感到恐惧,他没勇气抬头去看徐明浩的表情,他怕看见嫂子的眼泪。
“好,那让他注意休息,别勉强自己。”
徐明浩平静地回答,语气里甚至有几分轻快,好像终于放下了什么一样,展露出如释重负的呼吸。
“他来不了了,我们去玩吧。”
徐明浩对着李灿笑,笑容明媚到称得上刺眼,两只眼睛笑到眯成一条线,活泼到一点都不像李灿认知里那个徐明浩。李灿愣住了,任由徐明浩推着他上了飞机,飞往日本。
“那两周就像做梦,我后来常常会想,那到底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我臆想出来的?”
我第一次见到李灿露出这么迷茫的表情。
旅游计划是徐明浩制定的,李灿几乎就是跟着徐明浩跑,把自己整个人都托付给徐明浩。李灿也觉得奇怪,他其实是一个相当独立的人,苛刻且孤单的成长环境让他没有依靠别人的习惯,但面对徐明浩的时候,李灿总是不自觉地去依靠徐明浩,甚至把全部交给徐明浩都可以。李灿不知道怎么去描述这种奇异的“引力场”,只能将其归于自己人生中最狼狈的受伤期间是徐明浩在陪伴,于是伤口和病痛把他们联系到了一起。
当然,更多是因为李灿爱着徐明浩。
徐明浩制定的计划是北海道旅游,因为日本大一些的热门的旅游景点他们俩都去过了,没必要再去凑热闹,人少的小众景点反而更有意趣也更容易遇到惊喜。
第一站是札幌。
五月末的札幌开始回暖,空气还是冷冰冰的,徐明浩订的旅馆是日式庭院私宅,李灿听说是他母亲旧友的老宅,装修得很古朴,院子里甚至有竹水造景。札幌很多外国人,因此氛围看起来不怎么日本,李灿被徐明浩拉着换上了棕灰色椋鸟纹的浴衣,走在街上惹得许多本地人过来拍照,弄得他特别不好意思,徐明浩就在旁边穿着厚实的黑风衣,脸埋在丝巾里一抖一抖地笑。
“其实小灿穿和服很好看,整个人有种肃穆的气质。”
徐明浩站在私家温泉前台登记的时候说,他的头发垂在脸颊旁边,五月份札幌湿润的冷空气把头发微微打湿,像泡在水里一样暧昧。
“这样吗?我倒觉得没什么不同。”
李灿左手一个浴盆,右手一个浴盆,脖子上还挂了两条浴巾,他决不相信自己现在看起来有什么肃穆的感觉,不搞笑就算成功。徐明浩看着他这副样子,无奈地笑着说:
“小灿好像并不是很了解自己?有时候你站在那里看着我,我会觉得有点难过,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种没来由的难过。”
说完徐明浩就走进换衣间了,留下李灿一个人站在外面因为这句话愣住。原来自己平时是在用悲伤和难过的心去看嫂子吗?这算是爱从眼神里流出来了吗?这算是露馅了吗?李灿开始手忙脚乱,甚至呼吸都变得紊乱和不熟练起来。
悲伤?李灿思考后发现并不是那样的感情,他对徐明浩是怜悯的,是希冀的,甚至是虔诚的,悲伤不会从眼睛里流出来。真正悲伤的,被痛苦填满的,被泪水灌注的,是徐明浩自己。因为终于被彻底背叛所以如释重负,因为终于意识到婚姻是一场背叛所以悲伤,因为站在面前的是没有任何错却被迁怒的小叔子所以痛苦,因为李家是一座颠覆伦理的牢笼所以难过。
徐明浩必须面对这一切,他无法逃走。
李灿这时候才发现,嫂子已经被矛盾啃噬成一具空壳了。
后来的泡温泉一切正常,徐明浩和他聊了一些有的没的,两个人就像是普通的朋友一样聊着天,即使面对嫂子的裸体李灿也没有生出多余的欲望。
“我感受不到性的吸引力,看到嫂子的luo体的时候,我只是想,他怎么这么瘦,好像一把玉石做的骨头。”
李灿的话语里展现出很直接的怜悯。
温泉是露天的,山上没什么灯光,夜深了以后抬头能看见天上若隐若现的星子,还能听见山间野鸟的叫声,远眺能看到高山上没化开的雪。李灿靠在大理石壁上,注视着因为太舒服而眯起眼睛昏昏欲睡的徐明浩。他的嫂子,此时此刻毫无防备地在他面前,似乎李贤志的缺席和撕破脸皮的决裂没有影响到他丝毫,但李灿知道不是这样,现在的嫂子比以前的任何一刻都更加绝望和伤心。
“我现在去牵住他的手,会怎样呢?”
李灿想,现在去牵住嫂子的手,去爱他,会变好吗?不会的,被丈夫彻底背叛后,再被小叔子告白,对于一个正常伦理家庭成长出来的男性来说,无疑是毁灭性的两次打击。
“出现在不恰当时候的爱,比起拯救更像是伤害,对吗?”
我问李灿,他笑着点点头。
“甚至可以说是谋杀。”
他补充道。
所以李灿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和徐明浩安静地泡完了温泉,然后体面地回到各自的房间,装作没有听见徐明浩微弱的啜泣的声音,平静地入睡。
第二站是小樽。
小樽是海港城市,河道很古朴,到了夜里路边会支起小小的、一盏一盏的明黄色灯,穿着木屐踩在路上会有一种回到很多年前古都的感觉。徐明浩订的旅馆就在海边,能看到漂亮的海水和远处零星的小岛。
“我的家乡和小樽很像。”
徐明浩这样对李灿说。
“嫂子的家乡,是叫海城,对吗?”
李灿询问,他记住了这个对他来说有点陌生的中文发音,还去搜索过,“海城”这个词拆开就是“海边的城市”的意思,确实和小樽很像。
“你还记得啊,对,叫海城,虽然名字是海边的城市,但其实看不见海,很奇怪吧?”
徐明浩指着下面的城镇说,李灿知道,嫂子很想家,嫂子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家了。
“是吗……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机会的话,可以带我去海城看看吗?”
李灿犹疑着说出口,他其实不知道徐明浩会怎么回答他,但他还是说出口了。
“好啊。我回家一定带着你去,我们海城可多好玩的了。”
徐明浩的声音轻快起来,李灿转过头去,撞进了嫂子漆黑又深邃的眼睛里。
“其实小樽要冬天来才最好看,我们去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初,除了河道没什么能看的,嫂子对此感到愧疚,还有点不好意思,就主动提出他开车带我去富良野赏花。”
李灿似乎是想到了徐明浩当时的歉疚表情,笑得很羞涩。
于是就出现了第“2.5站”——富良野。
富良野种植着无数的薰衣草,是一片紫色的“花原”,但徐明浩并没有第一天就带着李灿去看薰衣草,而是去了由仁花园看紫阳花。六月初刚好是紫阳花开放的季节,两个人到的时候花园人很少,整个场地就像被他们包场了一样宽敞。说实话,李灿对花花草草没什么兴趣,他并不热爱这些脆弱又娇美的生命,也并不好奇它们背后生长的秘密和气味的差异,但是徐明浩喜欢,徐明浩喜欢一切美丽的、富有生机的事物。所以在徐明浩兴致勃勃参加花园活动的时候,李灿杵在旁边像个保镖一样。
“你知道吗?紫阳花在中国,俗名叫‘绣球花’。”
徐明浩剪下一株花放在旁边的盘子里,现在刚好有自剪插花活动,他乐于亲手装饰美丽的事物。
“绣球花?这是什么意思?”
李灿咀嚼着这个陌生的中文发音,他并不知道这个称呼,连念出来都觉得艰难。
“韩语中没有这个词汇吗?绣球,就是中国古代的一种球,上面往往会缝上很多图案装饰。在中国古代,很多女孩子到了出嫁的年龄,就会站在高楼上抛下绣球,谁接住了谁就是她的丈夫。”
徐明浩解释着说,他的手很灵巧,穿行于花枝间隙里剪下一支又一支漂亮的紫阳花。
“可是这样不是会很随机吗?”
李灿对这个古老的习俗感到奇怪,他有些不能理解其中的奥秘,这和抽签决定人生大事有什么区别,李灿认为这是很草率的一种行为。
“对,不过如果有喜欢的男子,也可以把绣球抛给他。”
徐明浩又补充解释道。李灿听着他的话,觉得如果这样的话似乎也不错,两个人相互倾心而不得祝福,就可以通过这种方式结合,家人也没办法反对。李灿看着正在扎花束的徐明浩,心里想,如果是嫂子抛绣球的话,他一定会挤开所有人去接,要牢牢把嫂子的幸福握在自己手里。
“可以给我一支花吗?”
李灿装作随意地对徐明浩说了这句话。
“可以啊,你要哪个品种?”
徐明浩围着浅黄色的花艺围裙站在一片紫阳花里,笑着对李灿说,笑容里颇有些“你小子也觉得花很漂亮吧”的揶揄。
“无尽夏……吧?我记得有个品种叫无尽夏。”
李灿心跳速度开始加快,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似乎要冲破胸膛冲到徐明浩耳朵里去。
“小灿还懂这个?好,给你这枝蓝色的。无尽夏啊,真好,夏天才刚刚开始,短时间内肯定不会结束。”
徐明浩把花递到李灿手上感叹道,他并不知道李灿在此时此刻几乎要落泪,只因为“绣球花”这个名字的含义,只因为爱的人把“绣球花”递到了他的手上。
“自欺欺人,但是我很开心。”
李灿笑得很不好意思,我却觉得很难过。
第三站是洞爷湖。
其实北海道的景色对于李灿和徐明浩来说并没有那么新奇,玩到第三站洞爷湖的时候已经有些疲倦了,最后在李灿的提议下,两个人只是平静地在街区和湖边散步,就像是两个本地人一样。六月中的洞爷湖地区还带着微微的冷气,早上起来的时候李灿能看到茫茫的湖边白雾,朦胧里李灿觉得自己好像还在梦里。李灿迷迷糊糊洗漱完才去找徐明浩,一开门就撞见徐明浩正在挑香水,徐明浩看到李灿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拉着他过来指着一排香水问:
“你觉得哪种好?”
李灿平时只用两种男士香,并不存在纠结的问题,两种香都是木质香,稳妥又安全;但李灿知道徐明浩并不是这样,徐明浩热衷于时尚,香水也是五花八门,每一种都有属于自己的场合。
“等一下,这个不在备选项里。”
徐明浩把一瓶香水拿开说。
“为什么这个不在?”
李灿拿起那一瓶稍微闻了闻,一种熟悉的雨后青草和玫瑰的味道撞进鼻子里——是李灿第一天见徐明浩的时候闻到的香水味,是初恋的味道。
“嗯,就是婚后不太适合喷了。”
徐明浩的情绪似乎下落了一瞬间,然后又支起来对着李灿解释。李灿想起来好像李贤志确实之前说过香水相关的事情,应该是一次晚宴之后,李贤志和徐明浩在家里起了争执,李灿回家晚,只听见“行吧你们李家连这个都管”这句话,现在想来应该就是李贤志让徐明浩以后不要再喷这款香水了。李灿能理解李贤志的说法,雨后玫瑰的芬芳味道到底不如其他香水一般低调和保守。
“那今天喷这个好吗?”
李灿指着那瓶水中影说,徐明浩听到这句话露出惊讶的表情,似乎并不理解李灿为什么会选这一瓶。
“我们现在是在日本,附近没有人知道我是李灿,你是徐明浩,那我们干嘛要听他们的?”
李灿漫不经心地回答,然后拿起水中影绕到徐明浩的身后说:
“嫂子,低一下头。”
徐明浩下意识地低头,李灿掀起徐明浩留长的黑发,露出白皙的后颈,轻轻地朝着那里按下了香水的喷洒按钮,水洗过的带着泥土味的玫瑰香逸散在空气里,勾在徐明浩的黑发上。徐明浩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李灿帮他喷上了香水,愣在原地有些茫然无措,好像有人替他做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决定后却什么也没有发生。李灿看着这样的徐明浩,觉得胸口有种被人压住按死的闷痛,他的嫂子,究竟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在这个家庭里生活,不对,应该说,到底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在这个家庭里活着?
李灿不知道,李灿弄不懂徐明浩。
“所以那天散步特别安静,我们都没说什么话,我不知道说什么,嫂子也不怎么说话,我们就在洞爷湖边坐了三个多小时,然后回了旅馆。后来几天就很正常,我们还去了森林博物馆,给家里人买了伴手礼。”
“但那天是无与伦比的美好,洞爷湖水流得很慢,时间好像停止了,我就闻着嫂子身上的香水味,从来没有觉得哪一刻那么安逸平静。”
李灿闭着眼说。
最后一站是函馆。
到函馆的时候已经是六月下旬,两个人正好赶上第一波夏季活动。函馆的夜色很美,夏季还有漂亮的云海,所以徐明浩把酒店订在山腰上,早上起来就能看见白色的翻涌的云海。在函馆逗留的一周内,他们慢吞吞地按照旅游指南上的指示在函馆打转,从徐明浩最喜欢逛的美术馆到香雪园,从李灿感兴趣的“摩周丸”到惠山,七七八八走了不少地方,最后一天,他们决定去函馆八幡宫祈福。
那天是周四,因为是工作日所以人不多,李灿和徐明浩很快就完成了祈福。从高大的鸟居往下走的时候,李灿站定想俯拍一张八幡宫前面的照片,徐明浩没有发现李灿停了下来,还在往下走。李灿就这样站在高处俯视着徐明浩往下的身影,发觉原来他的嫂子已经这么瘦弱了,影子打在地上被拉成长长的、扭曲的一条线,风吹过露出徐明浩灰色外套下的腰,病态的细和干枯。
李灿的手不受控制地将镜头对准了徐明浩,这是他唯一一张独占的徐明浩的照片,尽管只有一个背影。
回旅馆的路上天色渐晚,河另一边的天空上绽放出巨大的烟花,李灿用不怎么熟练的日语询问司机后,知道了对岸正在举行夏初烟火大会。徐明浩看着外面夺目的烟火,对李灿发出了邀请:
“要不要去看烟花?”
李灿有些惊讶,但想到来日本一次不看烟花好像就会错过什么,于是答应了,驶往旅馆的车就这么驶向了河的对岸。烟火大会人很多,多到徐明浩和李灿才进入人群不到五分钟就被十几个人撞到了肩膀,往前挪动一步都要不停说“抱歉让一下”,空气都要不流通了。在人群里穿行十分钟后,李灿发现自己找不到徐明浩了,他高高瘦瘦的嫂子就像被大家挤没了一样,消失在人群里了。李灿觉得很沮丧,最后一天来看烟火大会这么浪漫一个事情,结果喜欢的人不在身边,烟花绽放得再漂亮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了。李灿受不了这种弥漫着各种兴奋的呼吸的氛围,开始往外圈走去,打算找个人少的地方安静地等徐明浩看完,然后听他分享观后感,两个人再一起回旅馆。
但有人拉住了他的手,是徐明浩。
“差点就把你弄丢了,还好找到了。我们现在拉着手走吧,这里人太多了,别再走丢了。”
徐明浩的手即使在气温上升的六月末也很冰凉,李灿穿梭在燥热的人群中,却只能感受到徐明浩冰凉的手,像雨,像河流,像冰,像这个世界上一切能够抚慰酷热的东西。人群吵闹,烟花爆炸的声音吵闹,轮船发动的声音吵闹,但嫂子的话语声很清晰:
“李灿,你知道吗?其实上一次来日本,我是一个人去看的烟花,在京都。”
周围突然间变得很安静,也许只是李灿突然间觉得很安静,但他此时此刻确实听不见其他的声音了。李灿想握紧徐明浩的手,想抱住徐明浩告诉他李贤志不值得,想说我们要不要私奔,想说我现在就可以带你走,想说我真的很爱你你不是我嫂子就好了。但李灿很快想到,现在说出这些话,就是在逼迫徐明浩屈服于李家崩坏的伦理体系下,是在徐明浩最虚弱的时候入侵他的感情领地,是一种爱情的逼迫和施舍。徐明浩之所以被伤害,就是因为李贤志全然不在乎出轨,就是因为李氏惯来的商业联姻合作传统,就是因为爱情不存在于这个家族,家族里只有赤裸裸的利益。李灿从污泥里生长出来,却爱上了一朵垂在水边的梨花。
于是李灿把话语和眼泪一起咽下,什么也没有说,装作烟火绽放的声音盖过了话语声,回复:
“是吗?那明年我也陪嫂子来。”
徐明浩转过头来对着他笑:
“好啊,明年我们也来,约好了。”
李灿点点头,决定自己在以后的岁月里,要长长久久陪在徐明浩身边,作为徐明浩的小叔、弟弟,长长久久地陪在徐明浩身边。
“其实那天直到结束,我都没有看到烟花。”
李灿说。
这场旅行结束后,徐明浩回到家继续扮演徐李二家合作的吉祥物,在一次次剪彩活动上微笑,在一份份合作文件上签字,他投入到工作里变得忙碌起来;李灿也在准备毕业的相关事宜,和金宪源合作的公司准备扩大规模,同时也在筹划他的全面夺取计划。
“所以你的计划就是把所有徐李二家合办的公司、项目全部慢慢从你哥手上转到你手上来,对吧?”
我拿着手上的资料补充。法人变更和股份变更的记录显示,正是从李灿21岁年末这一年开始,李家部分企业的变化都朝着李灿那边走,明显到不能更明显,我这种非金融专业的人都能一眼看出来。
“对,我计划是在我26岁之前完成所有变更。”
李灿现在仍然对这个计划感到得意,眉毛扬起来露出有些自得的笑容。
“如果我没猜错,你这样做是为了能让徐明浩在离婚时不会受到这些干扰,比如合作企业的阻挠之类的。”
我直截了当地提出了我的猜想,李灿点点头:
“是这样。不过我只是这么做了,至于我嫂子离不离婚我当时并不是很在意,他离了我开心;他不离项目和企业在我手上也没人能把他怎么样。”
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李灿,他的故事讲到这里我已经很吃惊了,爱情的魔力如此巨大能让他做到这个地步吗?李灿看起来并不像是情感第一驱动的人,他身上有着冷静的特质,而且和我对话时也非常有条理,除了第一次见面谈到徐明浩的问题时。
“你,你确实为了他做了很多。”
我收拾着东西说。
“很多吗?可是我嫂子带给我的更多。”
李灿抬起头望向天花板说,他的表情没变,却透出了几分虔诚。
“你们都是很好的人。”
我脱口而出这句话,然后意识到我不应该这么说。
“嗯?心理学博士对杀人犯说这句话?不太对吧,但你夸我了我就勉强收下。”
李灿嘲笑我,但眼神却很认真,我知道那是感谢的意思。我摆了摆手意思是“输给你了”,然后关上铁门走出监狱,外面的天是秋初的天,太阳刚刚落下,天空呈现出紫粉的余晖,我想到李灿和徐明浩。客观上来说作为一个心理学博士、专业度很高的人,我不应该对我的数据对象抱有采集数据以外别的情绪,但主观上来说我现在已经被李灿的一面之词打动了,我想更加多地去了解李灿,更加多地去了解徐明浩,我想知道这个故事的后续,到底是如何惨烈的生活才会催化出一场杀人案来,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才会让隐忍感情的李灿向自己的哥哥挥起屠刀?
我不得不承认,这个爱情故事太沉重了,即使是除开最后血腥的结局,我也依然觉得沉重,处处透露出来的走投无路,我不明白这两个人是怎么走到最后的。
“徐明浩爱李灿吗?”
晚上我一边整理李灿的录音信息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从李灿的视角来看,并没有对徐明浩感情的描述,至少到现在我觉得徐明浩的感情都被安放在很正常的范围内。是李灿的叙述太过理智,还是说徐明浩本身是一个谨慎的人?我不知道。
但我内心不自觉地,希望徐明浩也爱着李灿,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入冬的时候,第四次见李灿前,我再次找到了朴琳珍。这一次我主动告知了我把李灿案作为自己博士毕业论文的参考案件的事情,朴琳珍赞叹我居然敢挑这种案子做参考案件,随后就恨不得把所有事情全抖出来。我疑虑这样没问题吗,难道不会有泄露案情私密的风险,朴琳珍给了我一个大白眼:
“这个案子哪有什么私密细节?更何况我虽然全程陪审,但除了外在表现,内在审讯记录什么的我可是一个都不知道。”
说完还拍了拍我的肩,一副“万事放心”的表情,我听了这句话,马上明了朴琳珍对于李灿案案情的掌握可能还没有我多,于是安下心来开始询问。
“是这样的,对于李灿我调查的差不多了,但是对于李灿的社会关系我还不太清楚,尤其是他和徐明浩的关系,你在陪审期间有什么发现吗?只要是和徐明浩有关的都行。”
我试探性地询问,没想到朴琳珍听到“徐明浩”这几个字马上激动起来,“哗”地一下从座位上窜起来,吓得我赶紧把她摁下去。
“我上次和你不是说了徐明浩来看李灿吗?那天我回去以后为了你仔细回忆了过程,还真给我找到不少奇怪的地方!这下你可问对人了。”
朴琳珍得意洋洋地说,我知道我这回一定会收获不少。
“我从头说起吧。徐明浩第一次来警局那个事说过了我就不说了。我说说几次我印象深刻的。”
“一次是我一个人晚上值夜班,探视时间过了,我就出去抽烟……干吗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抽烟的最近戒了而已。我一出去,就看见一个人站在警局门口,高高瘦瘦,走近了一看发现就是李灿嫂子,徐明浩。我问他站在门口干嘛如果是关心案情可以等通报,虽然你小叔子杀人这事是板上钉钉了。他见过我一次所以认得我,听了我的话就摇摇头,说他就是想离李灿近一点。我说探视时间过了你可以明天再来,没想到你们叔嫂感情这么好,我以为你会很恨他。结果徐明浩对我笑——插播一句他确实长得很好看——他对我笑,说不可能恨他的,不如说……结果这个‘不如说’后面就没了,我还等着他下半句呢,一辆车过来就把徐明浩接走了。我那天觉得真是莫名其妙。”
“第二次就是李灿最后一次审讯,那天也是我值班,李家的人基本上都来了,徐明浩也来了,他们都在审讯室外面听李灿对最后一次供词。那天审了很久,差不多傍晚的时候,我在外面吃晚饭,队长一把把我扯进去,说里面出事了需要警力增援。我吓得要死,还以为是暴恐分子暴起杀人呢,结果是李灿。哇,李灿是真的厉害,我进去的时候,他把刑讯椅上连接的手铐链子都扯断了——别用那种眼神啊质量差是一回事,他力气很大是另一回事。他手腕一片血肉模糊,在场的警察哪里见过这种场面,都被吓得不知所措,好一会才有人上去按住他。”
朴琳珍又开始手舞足蹈描述场景,我想了一下,那个场景确实吓人,杀人犯突然暴起扯断手铐,这几年很久没出过大案子了。
“李灿为什么要扯断手铐链?”
我好奇地问道,李灿情绪很稳定,除非扯到徐明浩相关的事情,一般不会出现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你肯定想不到!李灿当时刚刚完成审讯,徐明浩站在外面和李灿父母说了几句话,听旁边的警员说应该是希望李灿父母动用关系争取减刑之类的,结果他公公直接给了徐明浩一巴掌,说‘你只记得李灿忘记了贤志是他杀的吗?’,他婆婆也在旁边说了一句‘你到底是谁的爱人?’,但李灿应该听不到外面的话,只是看到了他爸打徐明浩的动作,就直接挣断链子冲到玻璃面前一拳锤在玻璃上,嘴里好像还在骂‘你再打我嫂子一下试试?’,非常吓人。当时李父就被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但最有意思的是徐明浩的反应,这可是我亲眼见到了的,他眼泪‘哗’地一下就流下来了,直接冲到玻璃前问李灿手疼不疼,但李灿听不见。”
“我一瞬间就觉得这俩关系肯定不正常,当时也有警员怀疑徐明浩作案的可能性,或者是徐明浩教唆犯的可能性,但因证据不足被否定了。更何况李灿咬死了他是冲动杀人,没有人教唆,最后就这么定了性。”
朴琳珍说完愤愤咬了口炸鸡,显然她到今天还怀疑李灿杀兄案徐明浩有参与的份,但我却肯定得不能再肯定,这绝不是《白夜行》式的案件,这场杀人案从头到尾都是李灿一个人的主角戏,徐明浩只是他仓皇青春里的玫瑰,也可以说是星星,总之是他可以为之拼上一切的珍宝。同时我也解开了那个疑惑,就是徐明浩爱李灿吗?徐明浩爱,和李灿爱他一样爱李灿。
朴琳珍还在叽叽喳喳地和我说她的猜测,我却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我似乎能预见这个故事要走向的结局,那是一个谁都不愿意面对的结局;但我同时也出于心理学学生的本能,对这种走向毁灭的演化过程好奇,好奇究竟是什么东西让李灿悬崖边缘坠落到不见底的深渊。
最后一次见李灿是在10月底,这个时候天气已经有些冷了,我去监狱的时候穿了一件深色祖母绿的长风衣,结果李灿一看到我就说:
“这颜色最近很流行吗?”
我觉得奇怪,他在监狱里关了快一年半了,怎么还对时尚潮流感兴趣?但本着我们互相坦诚才能建立和谐的谈话关系的原则,我还是和李灿说了实话:
“非要说的话,衣服款式很流行,颜色不算流行,但祖母绿色是当季所有款式里最好看的了。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狱友说他妻子前几天来看他,也穿的是这个颜色的衣服,因为腰带那里的设计很特别,他和我特地说了几句。他入狱前是服装设计师。”
李灿一边研究我的长风衣一边说,他探究性的眼光真的很有意思,像是一只伺机而动的水獭。
“这样啊,想不到你还会注意这些,我记得你大学专业学的是金融来着。”
我说完就掏出录音笔和文件,熟练地走过去拔掉监控摄像头和录音装备的数据线,然后再坐下来直视着李灿的眼睛。李灿坦然和我对视,后靠在椅背上说:
“原来不注意的,但我嫂子算个时尚达人,习惯性关注一下罢了。上次说到哪里了?”
我见李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正好此时开始记录,就顺着他的话回答:
“说到你日本旅行结束开始准备公司了。”
李灿从日本旅行结束后就马上回到了瑞士,他要实习、创业,总之就是做不完的事情,等他好不容易拿到了实习证明,把手续什么都弄好了回韩国的时候,已经是11月底,天气变得很冷,李灿飞机抵达韩国的那天,下了第一场雪。
“我嫂子当时就站在机场外面等我,他穿了一件白色的大衣,围着黑格条纹的围巾,整个人几乎要融化在大雪里。”
李灿说。
徐明浩来接李灿,没有别的人,只有徐明浩一个人。李灿拉着行李箱加快速度走到徐明浩身边,越近越觉得奇怪,嫂子怎么好像瘦了一点?走近了才发现,不是瘦了一点,而是瘦了一圈,本来就纤细的身材现在更加干枯,即使穿着大衣,看起来也只有薄薄一片,衣摆下面空荡荡的。
“嫂子等很久了吗?”
李灿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手套脱下来给徐明浩穿上,徐明浩任凭李灿给他弄手套,等李灿弄好了才拉开车门,推着李灿进去说:
“没有等很久,一小会而已。”
李灿在徐明浩关上车门之前看了眼他脚下,有一小块没有被雪覆盖的干净的地方,看上去应该等了二十分钟以上了。李灿叹气,徐明浩知道李灿看破了他的谎言,也没说话,车里面的气氛很僵硬。李灿没想到一来就和嫂子这么尴尬,只好转过头看向窗外说:
“前几天也在下雪吗?降雪时间好像比去年早了一点。”
“没有,今天是初雪。”
徐明浩回应说,他的语气很平常,带着淡淡的温柔。李灿却心中一震,初雪,他人生里第一场和别人一起见证的初雪,是在今天,是和嫂子一起。但李灿马上想起来,徐明浩是中国人,中国并没有所谓初雪要和喜欢的人一起看的意义,应该也并不知道这件事。伴随而来的是一阵开心,那种卑劣的开心,一场只属于自己的浪漫,一场只属于自己的纪念意义,不给嫂子带来负担的“约会”。
“嫂子,这个送给你,是我买的纪念品。”
李灿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递到徐明浩手上,徐明浩显然并没有预料到李灿会给他带礼物,本来有些忧愁的脸此时也出现欣喜的表情,焕发了一些平日里没有的神采。
“我现在可以打开吗?”
“当然可以。”
徐明浩问,但手已经开始拆礼盒上面的丝带了,李灿没有阻拦只是在旁边看着徐明浩拆礼物,他很喜欢嫂子这种流露出真实情绪的时刻,在这个虚伪的李家里显得尤为珍贵。
徐明浩打开黑色天鹅绒材质的小盒子,里面放着一条项链,蓝色的宝石被切割成多面立方体的形状,经银质的吊坠和托盘装饰,漂亮到纯净无瑕,就像是夏天的浅海一样。
“帕拉伊碧玺?”
徐明浩对着项链上镶嵌的宝石看了一会,他不是什么珠宝专家,平时佩戴的宝石饰品也比较少,因此一时不太确定李灿送给他的是什么品种的宝石项链。
“不是碧玺,是托帕石。石头是我朋友从巴西带回来的,项链是我找专人定做的,所以它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水蓝托帕石项链。”
“嫂子,虽然迟到了大半个月,但祝你生日快乐。”
李灿话说得极为真挚,抬头再看徐明浩的时候,徐明浩拿着项链愣在那里,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微微笑起来,对着项链露出了十分复杂的神情,说:
“谢谢你,我很开心。”
听到这句话,李灿一瞬间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无论是他三个月在十几处矿脉搜寻纯净水蓝托帕石,还是三次切割嵌合失误以及设计师的拒绝,都变得不重要起来,只要徐明浩开心,他做的一切就值得。托帕石是十一月的诞生石,而他的嫂子出生在11月,和托帕石一样温和沉静,和水蓝色的托帕石一样纯净美丽。
“那天我以为从送礼物开始就会一路顺利,但我没想到好的开始没有好的结局。”
李灿露出了愤怒的表情。
回到家后,李灿明白了为什么徐明浩会在短短几个月内如此消瘦——徐明浩确诊了中度抑郁和中度焦虑,但病因未知,他自己也不愿意说,并且在徐明浩九月确诊后,李贤志只回过两次家,其中一次徐明浩还在公司根本不知道他回家了。李灿不明白,按照自己的推测,在日本旅行那时候徐明浩就应该完全放弃李贤志了,为什么还会出现心理疾病?李灿迫切地想要帮助徐明浩治疗疾病,却换来了徐明浩的劝慰:
“可能只是最近工作压力大,我九月的时候开了四个项目。我已经服药一段时间了,我觉得有好转。不用担心我。”
李灿听到徐明浩这样说,也不好再说什么,更何况他自己现在工作也忙起来了,几乎是脚不沾地地连轴转,能关心徐明浩的时间也少了很多——李灿就是从这个冬天开始,慢慢接手李徐二家的合作项目和企业。李父听到李灿愿意干正事,愿意开始接触家里企业,非常开心,几乎是有求必应,李徐二家的合作项目和企业到手对于李灿来说非常容易,这一时期他也开始着手自己的公司和人际网的建立,金宪源在这时期成为了李灿的得力助手,到第二年的三月两个人一起做了三个亿级项目,收效都非常不错。于是从李灿22岁这一年开始,出席各种商务晚宴的人从李贤志变成了李灿,李贤志则开始站在幕后正式准备接管家里的事业,这使得李灿抛头露面的机会变得尤其多,而在他没有舞会伴侣的情况下,徐明浩变成了他的最佳选择。
徐明浩作为徐家的长子,一直都是各种晚宴的常客,一方面他代表徐家参会,另一方面则是作为李家的表态人,徐明浩的多重身份让他在很多宴会里都令人注目,在李贤志选择退居幕后避免过度商业曝光后,站在李灿的身边就变成了徐明浩的任务,徐明浩的自我介绍于是从“李贤志的爱人徐明浩”变成了“李灿的嫂子徐明浩”。
“那个时候,我经常就这么听着嫂子站在我旁边介绍自己,他的名字被放在头衔的后面,我会觉得有些难过,但又有点窃喜。”
李灿露出了愧疚的表情。
“因为重点从‘李贤志’变成‘李灿’了对吗?”
我毫不犹豫地问。
“对。”
李灿有时会觉得奇怪,但徐明浩从来没有表现出过任何异样,反而经常在李灿身边露出轻松的表情,六月份李灿陪徐明浩去医院复诊的时候,徐明浩的病情呈现好转状态,焦虑减轻了非常多,抑郁的情况也有所好转。医生分析原因的时候,李灿站在走廊里看外面翠绿的树林,想起加拿大的岛屿公路,想起附近的树林,想起徐明浩做的攻略和ins上的图片,才意识到徐明浩从去年夏季旅行结束后就再也没有发过ins了,他的ins最后一张图片是函馆的渡轮,澄蓝的天空,白红色的渡轮,像梦里的世界一样。
李灿在这时候感到迷茫,一种巨大的落差感把他压碎,去年的这时候他和嫂子在日本,双人旅行,两个人之间那层关系被浪漫到近乎透明;而今年这个时候,他和嫂子在韩国,背着李家和徐家的利益,每一次的介绍都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加牢固——嫂子和小叔。事已至此总不能让事情变得更加坏,李灿拍了拍自己的脸想,在嫂子面前绝对不能表现出丧气的一面,如果自己都站不下去了,嫂子要怎么办?
这时候的李灿全然不清楚,六月以后的他面对的是比地狱还要惨烈的现实。
李贤志的退居幕后,给了他更多和尹姝贞相处的机会。这一年的五月,李贤志决定要和尹姝贞一辈子在一起。尹姝贞是尹家的小女儿,尹家是李家的长期合作伙伴,如果李贤志没有和徐明浩结婚,那么就会和尹姝贞的姐姐结婚,两家关系可见一斑。在李灿的描述里,我拼凑出了尹姝贞的人物侧写:活泼、聪明、狡诈,有一张艳丽的皮囊,个子不高但身材很好,重点是李贤志非常喜欢。李贤志喜欢尹姝贞的方式让人毛骨悚然——他要李灿和尹姝贞结婚,准确来说,是向父母提议让李灿娶尹姝贞。
那是七月中旬,月中是例行的家庭聚会,但只来了李灿、李贤志和徐明浩,三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和平时一样不说话,吃完饭就走。徐明浩中途被公司的电话叫走了,于是桌子上就剩下了李灿和李贤志。
“明浩的项链是你送他的吧,托帕石?”
李贤志突然开口说,李灿没想到他会问起项链的事情,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认真说来,李贤志和李灿的关系不算好也不算差,他们年龄相差五岁,李灿小时候很崇拜这个什么事都能做好的哥哥,后来稍微大点就对李贤志感到厌烦了。李贤志风流、爱出风头,最重要的是,他不择手段,为了自己可以牺牲其他一切东西。李灿在喜欢上徐明浩之前,的确不讨厌李贤志,只是不怎么亲近。
“嗯,生日礼物。”
李灿回答说。
“有心啊,我看纯净度很高,你找了很久吧?这么用心,你喜欢明浩?”
李贤志突然把炸弹一样的问题抛出来,李灿一点准备都没有就被打个正着,这顿饭的味突然就变了。李贤志的语气没什么异常,就像是在问李灿“晚餐味道怎么样”。李灿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无论回答“是”还是“不是”,李贤志只要想找茬就能找。李灿还在挣扎着怎么回答的时候,李贤志又开口了:
“你不用动脑子,我看得出来你喜欢他。明浩那么好看,喜欢他很正常,我要是不喜欢他就不会和他结婚了。”
“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你认识尹姝贞吧?我喜欢她,我希望你和尹姝贞结婚。如果你和尹姝贞结婚,婚后姝贞住到家里来,我和姝贞在一起,你和明浩在一起,我们各过各的。你看怎么样?”
李贤志的话像毒蛇一样爬过来,李灿觉得他浑身都充斥着尸体腐烂后的气体,那种腥腐的恶臭在身边盘桓,李灿几乎要吐出来。而李贤志根本不关心李灿的想法,还在自顾自说着:
“我觉得这个方法很好,你和姝贞结婚就相当于我们家和尹家合作,到时候明浩也可以和姝贞交朋友搭上徐尹两家的线,多值的买卖。而且有你和姝贞的婚姻关系打掩护,你和明浩,我和姝贞也能过得自由。”
李贤志越说越来劲,眉飞色舞的样子就像是刚刚谈完一笔百亿级的生意,而李灿低着头没说话,他必须要很努力才能抑制住冲过去给李贤志来几拳的想法。李灿这时候才意识到,李贤志已经彻底烂掉了。
“我不会和尹姝贞结婚,你也别想和尹姝贞在一起。”
李灿放下刀叉说。李贤志听到李灿的话,也收起笑容,露出李家长子原本的獠牙,高高在上又冷漠地说:
“我知道你打的是什么算盘。你在转移我们家和徐家的生意合作对吗?你以为转移到你手上就安全了吗?只要我想,这些随时都能回到我手里。李灿,你现在得到的一切,都是我,都是李家给你的。你是不是还想明浩和我离婚然后和你在一起?好天真,离婚了李家和徐家的烂摊子谁来收拾?李灿你到底什么时候能长大,婚姻不是爱情,婚姻是生意啊。”
“真无聊,明明都是这样生活,你却非要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是没见过吗?”
李贤志把餐具随手一掷,站起来任由仆人给他穿上外套,然后离开了家,只剩下李灿一个人坐在餐桌前愣神。李灿终于意识到,李贤志才是他们这群人该长成的样子,或者说,他和徐明浩是这个环境里的异类,他们才是“错误”的人。
“好奇怪,在嫂子那里我是这边的人,在李家这里我是那边的人,我做的到底是错的还是对的?其实我也不明白。”
李灿有些迷茫地问我,而我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事实上,真正压垮李灿的,是八月份金宪源的事情。
金宪源是李灿的好朋友,商业合作的好伙伴,同时也是金家的小儿子。金宪源的女朋友比他和李灿要小两岁,所以他们毕业的时候这个女孩还在瑞士的大学读书。李灿对这个女孩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她的头发很长,从背后来看已经及腰。这一年的八月,金宪源带着他的女朋友私奔,从韩国飞瑞士再飞美国,不顾一切要逃走,最后在芝加哥被金家的人抓住,金宪源腿被打断捉回了韩国,女孩遣返瑞士,听说到瑞士的时候一头长发全被剪掉了。李灿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九月,急匆匆赶到医院,就看见金宪源和死了几乎没区别,瘦成一条人干直挺挺躺在病床上,如果不是他的眼睛还睁着,胸膛还在微小地起伏,李灿会认为金宪源已经死掉了。
金宪源告诉李灿,金家要他和宋家的二女儿明年完婚,他说他不要他有喜欢的人,对方家世也不错一定配得上金家。但家里还是不同意,说定好的婚约就和生意一样,怎么能说改就改?
“我妈说,你可以结婚以后再和你女朋友在一起,宋家没人会在意。宋家的那位也给我打电话,说结婚以后大家各过各的。可是我女朋友在意,我说过我只爱她一个人,我怎么能让别人成为我的妻子?所以我带她走了,然后我永远失去她了。”
“李灿,到底是他们做错了,还是我做错了?”
金宪源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珠黑成两个空落落的黑洞,李灿不敢看金宪源,因为金宪源的问题也在质问自己,李灿没法回答,因为金宪源的经历很可能就是他一意孤行要带走嫂子的下场。
金宪源最后还是妥协了,为了他的女朋友人生顺遂。
于是十月,李灿和徐明浩代表李家徐家去参加金宪源的婚礼。婚礼设在邮轮上,很盛大,铺天盖地的气球和鲜花,整个海湾变成了金家的私人海滩,数百人在海滩和邮轮上庆贺,金宪源反而成为了配角。这时候李灿刚刚染好他的一头金发。
李灿的眼里永远只有徐明浩,他的嫂子,穿着酒红色的礼服站在香槟塔旁边和人攀谈,像是金箔里的一株玫瑰,即使马上就要枯死,也透露出惊人的艳丽来。舞会散场以后,所有人都聚在邮轮上欣赏最后的烟花,李灿看着远处的金宪源,他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站在宋家的二女儿旁边笑得温柔,李灿明白,金宪源的灵魂已经彻底死去了。
“在看什么?”
徐明浩突然开口问,李灿转头看去,徐明浩的头发被风吹起散在空中,描摹着他瘦削的脸庞,在夜风和霓虹的掩映下散发出一种脆弱的美丽。
“没看什么。嫂子冷吗?”
李灿避开徐明浩的目光,假装自己在看烟花。
“不冷。倒是你,最近怎么染了金发?”
徐明浩的语气里带着玩笑和探究。
“就是突发奇想,好像从小到大我都没有染过很出挑的颜色,所以挑了这个颜色。还行吧?”
被徐明浩这么一问,李灿也担心起发色是否适合自己。
“何止还行,简直就是特别帅!你意外地很适合这个颜色。”
徐明浩拍着李灿的肩膀说,看得出来他真的很喜欢李灿染的这一头金发。李灿笑了,如果嫂子喜欢的话,他也开心,金发就没有白染。
“金宪源为什么突然结婚?他是你的好朋友来着?我以为你会提前告诉我们,没想到这么突然。我记得,他好像有一个女朋友,是现在和他结婚的这位吗?”
徐明浩继续询问,这时候烟花表演已经到了后半段,漫天都是金黄和艳红的条状烟花,像是流星坠下来一般绚烂。
“他有过一个女朋友,但不是现在结婚的这个。现在这个,是最近才认识的,商业联姻。宪源也算是完成自己的任务了,虽然不太情愿。”
李灿实话实说,他不想骗嫂子,嫂子已经被骗了那么久了,如果连他都骗他,那嫂子的真心还能置放到哪里?李灿连善意的谎言也不愿意对徐明浩说。
“我当时应该骗他的。”
李灿说。
这个回答让徐明浩很久都没有再说话,直到烟花表演结束,人群都散去,宴会也彻底结束的时候,下起了小雨,秋季的第一场小雨携带着冷风朝大家卷来,李灿撑起伞把徐明浩揽到自己的伞底下,这时候徐明浩说了一句:
“那你呢?你也会完成你的任务,就像你哥完成他的任务一样。”
李灿的心在那一瞬间被扯得稀巴烂,他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觉得一切的辩解在此时此刻都显得格外苍白无力,李贤志、李家带给徐明浩的苦痛和伤害里,其实也有自己的一份。在徐明浩的眼里,自己也许和李贤志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李贤志伤害的是徐明浩,而自己伤害的是其他人。所以到最后,李灿只是把嫂子揽住,打着伞把他送到车上,然后说:
“嗯。”
但李灿没想到徐明浩抓住了自己的手,眼神坚定且决绝地说:
“李灿,如果不喜欢,那就不要去做。我希望你一直开心。”
徐明浩的面庞呈现出怜悯的表情,发丝被雨打湿贴在他的两颊,在李灿眼里就像是被雨打湿的枯死的玫瑰花。徐明浩不恨他,徐明浩甚至在可怜他,明明自己比他还要可怜,明明自己陷在更深的苦痛和挣扎里,却还要救他。李灿突然间觉得自己那些纠结,那些在走还是不走里面的互博,那些一厢情愿的努力都变得很没有意思,因为到头来什么都改变不了,而他单方面的爱人却还在希望他开心。
“那一天晚上我回去以后,就觉得一切都很徒劳。我带走嫂子,就会和金宪源一样;我不带走嫂子,也会和金宪源一样。我无论做什么,嫂子都不能得救。而且尹姝贞给我打了电话,催我向尹家提亲,她甚至和我商量要在明年一月结婚,我受不了。”
李灿说。
十一月,李灿想给徐明浩过生日,但徐明浩出差去了英国谈生意,最后的准备变成了电话里的一句“生日快乐”,仓促且苍白。也是这个月,李贤志终于把尹姝贞带到家里来,搬进了他和徐明浩的婚房,尹姝贞成了这座宅子的主人。尹姝贞很聪明,她知道李灿不和自己结婚是因为徐明浩,于是在李灿对她置之不理后,她选择给徐明浩打电话。李灿是后来才知道,原来自己给嫂子说完生日快乐的前一分钟,他刚刚挂断尹姝贞的电话,而尹姝贞在电话里告诉他,李贤志会和她在一起,而徐明浩则会和李灿在一起。
“我搞不懂你们,明明按照贤志哥说的话就可以在一起了,非要纠结干嘛?好奇怪,活得好虚伪。”
尹姝贞常常对着李灿说这句话,她的表情那么无辜,小鹿一样灵动的双眼在面对着李灿的时候常常是眯起来的,像是在讥笑和嘲讽李灿的一事无成和愚蠢。而李灿面对尹姝贞,往往只是冷眼看着,在李灿眼里,尹姝贞就和李贤志一样,是个自大狂。
十二月,李贤志终于开始出手了,他向李父提议收回李灿手上部分合作项目的处理权,同时也说服了李父,成功在李灿不知道的情况下让李灿和尹姝贞定下了婚约,正式结婚时间定在第二年李灿生日后。李灿这时候意识到,一切终于走向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无论自己怎么做,他和嫂子都不得善终。
“事实就是,我什么也做不到。”
李灿承认了这个现实。
12月20日,那天是个周末,李灿参加完圣诞前夜聚会回到家里,二楼传来乐曲声,是克莱德《爱的忧伤》大提琴版,灯光打在冰冷的地面上,李灿想起17岁那年第一次遇到徐明浩,也是播放着这样的音乐,他的玫瑰味丁香朝他走来。但此时此刻,《爱的忧伤》之下是李贤志和尹姝贞在跳舞,他们在二楼的房间里嬉闹,这让李灿感觉无比恶心,他觉得他的感情好像被人亵渎了。
“现在想来,也许当时是嫉妒,嫉妒为什么他们在一起那么理所应当,我和嫂子却要背着正确的罪恶感过活。”
李灿思考着说,神色却很迷茫。
李灿走到厨房里去喝水,透过窗户发现外面开始下雪了,不是初雪,但在这个夜里随着《爱的忧伤》慢慢下落,总有种下一次见不到的美感。李灿转过头去,厨房外面的挂历是嫂子挂上的,上面在25号圈了一个小圈,下面画了一个水獭的简笔画。李灿笑了,他的嫂子想要在圣诞节给他送礼物,嫂子以为他看不到这个日历,但他看到了。李灿也决定要送嫂子一份礼物,他记得2012年的时候大家都传言12月21号就是世界末日,那一天世界各地会出现灾难,然后迎来世界末日。2012年12月21日的世界末日没有到来,但李灿决定在这一年的12月21日让徐明浩的人生迎来新生。
所以李灿拿起刀,走上二楼,踩着《爱的忧伤》的节拍,打开李贤志房间的门,刺伤了尹姝贞和李贤志。因为李灿的袭击太过于突然,李贤志和尹姝贞几乎来不及呼救就被刺倒在地,血液喷溅得几乎整个房间都是,李灿穿着的衬衫从白色变成鲜红,然后干涸成浓烈的暗红。杀完人以后,李灿站在原地把复古留音机的碟片重新放置,然后站在原地安静地听完这一曲《爱的忧伤》,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没有任何恐惧的场景,只有嫂子站在金色的大厅里,穿着紫色的宫廷式衬衣对他微笑。
走下楼的时候,李灿手里还攥着那把沾了两个人血的刀,他没想过要掩饰什么,但逃走还是自首他还没想好。这时候,李灿看到了徐明浩,徐明浩面容疲倦,穿着浅蓝格纹的睡衣,披了一件白色的丝质长外套,沉静得好像院子外面的昙花。徐明浩在看见李灿的那一瞬间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依然选择扑到李灿身边问:
“没事吧?你没受伤吧?”
李灿不知道说什么,他躲着徐明浩的动作,因为害怕血沾到嫂子的身上。
“我没事,李贤志和尹姝贞被我捅了几刀,现在也不知道死没死。”
尹姝贞死没死李灿确实不知道,但李灿认定李贤志是一定会死的,毕竟他捅了五刀。听了李灿的话,徐明浩的眉头皱起来,随即又变成微笑的表情,安抚一样悲悯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他慢慢脱下自己身上的白色外套,然后用外套把李灿的手擦干净。血太多了,徐明浩擦了半天才擦得差不多,他把李灿手上的刀接过来,说:
“李灿,去把手洗干净,鞋子和衣服埋起来或者是烧掉,警察来了你就说你在睡觉,什么都不知道。”
徐明浩的声音低哑,带着浓浓的疲惫,却温柔得像是晚夏的风,像初冬的第一场雪,像蓝色的托帕石。李灿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嫂子要替他扛下杀人的罪,即使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李贤志,即使他杀的是徐明浩的丈夫,是他曾经的爱人李贤志,徐明浩也要替他扛下杀人的罪。,李灿很少哭,小时候被父亲的私生子侮辱时没有哭,中学时被李贤志叫去捉弄的时候没有哭,滑雪摔断腿的时候没有哭,现在却哭得像一个孩子。徐明浩,他的嫂子,为什么这么温柔?为什么他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李灿不明白,所以只能流泪,然后抱住徐明浩。
这是李灿人生中离徐明浩最近的一次,嫂子的呼吸就在他的耳侧,温热的,鲜活的呼吸声,李灿感到安心,前所未有的安心。
“嫂子,多吃点饭,你太瘦了。”
这是李灿对徐明浩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他就走进雪夜里,走向警局。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李贤志拖了三四个月才死,尹姝贞却当天就死了。尹家一定要我死,我就入狱了,下个月好像就要执行死刑。”
李灿终于说完了这个故事,他看上去轻松不少,整个人都松弛下来靠在椅子上。我却觉得喘不过气来,我本着研究直系亲属犯罪的由头来,听完了这个故事,获得了具有重大研究价值的录音,应该高兴才对,可我却觉得巨大的海浪一样的情感把我彻底压倒了。明明我一开始就知道了李灿的结局,听完这个故事我还是觉得难过和愤懑,我不明白,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你别这样,显得你很不专业,我一个杀人犯的故事有什么好可怜的。”
李灿还安慰我。我猛地抬起头来,几乎是质问他:
“你对徐明浩说过爱他吗?”
李灿被我的语气吓了一跳,然后苦笑说:
“没有,我也希望他永远不要意识到。嫂子是正常世界里成长的人,我的爱无论说不说出来对他来说都是负担。我不能承认那是爱,我觉得,嫂子可以认为这是可怜,保护欲,甚至是泛滥的同情心都没关系,总之别是爱就好了。我始终希望,我不爱他。”
李灿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是如此的清晰,像锐利的刀扎在我的心上。但我是谁?我是首都大学心理学本科成绩第一毕业的金妍,我有义务告诉这个陷于困顿中的人痛苦的真相,所以我说:
“李灿,你读过乌斯别斯达的《道德律与社会畸恋》这本书吗?书里有一段话我想送给你。”
“很多人认为这不是爱,他们逃避和伪饰这种感情,但那就是爱。爱是瘢痕,是疫病,是苍耳,是破坏。爱是占有,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限制,是对绝对自由的亵渎,是灵魂的禁锢。爱是罪,是反叛,所以才格外珍贵。”
我的话说完,眼泪几乎要流出来,但我忍住了,抬头去看铁栏对面的李灿,他完完全全愣住了,眼睛里透露出孩子一样的迷茫,就好像我是他活了24年以来第一个告诉他,爱人是有错但全世界都在犯错,你犯错所以没有错的人。李灿就这样愣住了许久,然后笑了出来,笑得很大声,很放纵,我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灵魂里飞了出来,飞到了很远的地方去。于是我也跟着李灿笑起来,我们就这样笑了很久,笑到外面的狱警进来怀疑我是不是嗑药了,我们才停下。
“谢谢你。”
李灿在分别时对我说。
“我才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不会知道这样一个故事,不会获得这么有价值的素材。”
我真诚地说,这不是什么客气的套话,我是真的很感谢李灿。
“那么最后,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我在六号路那边有一栋房子,你能不能把我房间里那个黑色天鹅绒盒子拿出来,然后送给我嫂子?在11月7号那天。”
李灿这样请求我,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因为我隐隐预感到,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到李灿了,而李灿应该和我想的一样。
“再见。”
我向李灿道别,李灿试图挥手告别,但就像第一次和我见面那样,他的手被手铐的链子绊住,只能发出叮叮当当金属撞击的声音,做不出来挥手的动作,只能在低空象征性地摆动两下。我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李灿也朝我微笑:
“再见。”
其实我们都知道不能再见了,无论是我和李灿,还是李灿和徐明浩。
11月6号,我去了李灿在六号路的房子,密码很好猜,就是徐明浩的生日。房子是三层独栋小别墅,装潢简约清新不太像李灿的风格,房子里应该是有请人打扫,即使李灿已经入狱快两年,房子里也看不到灰尘和垃圾,非常整洁。黑色天鹅绒的盒子摆在李灿卧房的床头柜里,和盒子摆在一起的还有徐明浩的电话号码,以及一张照片。照片内容是徐明浩站在石阶上的背影,应该是他们日本旅行那一次李灿在八幡宫偷拍的那张。照片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塑封,时间的流逝让上面的人像变得模糊,好像是上辈子的场景一样。我把相框转动了一下,让它朝着阳台,也许有一天阳光能照射进来,照在这个漆黑的背影上。
环顾这栋房子,我发现了李灿的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他想过和徐明浩一起搬进来。这栋房子里有太多不属于李灿的东西,红酒柜、茶室、花草温室、壁橱书架,还有衣柜里宽大的长款风衣和各色丝巾,甚至二楼的阳台上摆放了一个白色藤椅,阳光可以透过防晒玻璃正好打在那里——据我所知部分抑郁症患者会通过晒太阳的方式让自己减少抑郁情绪。
李灿想和徐明浩一起生活,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生活。我站在这间屋子里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们才会走到这一步?我把记忆往回拨,是李灿掌权后的并肩而立?是托帕石的礼物?是日本旅行的暧昧?是过年的中国红包?是每个月一次的电话?是瑞士受伤时候的单独看望?或者说,更早的时候,新婚的电话,还是说宴会的一见钟情?我绝望地发现,李灿的结局在遇见徐明浩的那一瞬间就定好了,无论怎么做他都会走向毁灭的结局。
最后关上门的时候,我多看了一眼这个干净的房子,和它道了别。
我把徐明浩约出来的过程倒是意外的顺利,在我的设想里,必定是要给他打七八次电话才能接通,然后还要和他来回博弈才能把人约出来,但我没想到我只是交待了我的身份和来意后,徐明浩就愿意和我见面,这实在是太过于轻松,以至于我在咖啡厅门口等人的时候还很恍惚。明明打电话的时候一点也不紧张,这时候看着不那么拥挤的人流我却觉得紧张起来,我没有见过徐明浩,只在模糊的照片中看过他的身影,在李灿的描述里幻想过他的面容,只有一个温和的、忧伤的大概剪影,因此我格外紧张又格外期待,期待见到那个故事里的主人公。
当徐明浩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时,我几乎马上就肯定了他是徐明浩。徐明浩很高,很瘦,他穿着黑色的绒线长外套,内搭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黑色的裤子黑色的皮鞋,远远看去像是要来参加什么人的葬礼。李灿送他的托帕石项链就挂在胸前,是黑白两色里清澈的蓝,像是蓝鲸的眼睛。徐明浩的头发比起一般男性要长一些,发尾几乎垂到肩颈,看起来精心打理过,在这种雨雪夹杂的阴湿天气里也很漂亮顺滑。等他从马路对面走过来的时候,面容才逐渐清晰,说实话并没有我想得那么美丽,那么精致,但确实是寡淡的漂亮,极脆弱的病容里透出一种将死未死的艳丽,我很难相信这样的诡丽会出现在一个27岁的男性身上。
“你好,是金妍小姐吗?我是李灿的嫂子,徐明浩。”
徐明浩看见我,朝我挥手打招呼。而我听到这句话愣了一秒,想起李灿的回忆,莫名的酸涩涌上我的心头,即使是在和李贤志离婚以后,徐明浩还认为自己是李灿的嫂子。我压下这股酸涩,也朝着徐明浩挥手打招呼,然后我们一起走进咖啡馆。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事情,徐明浩的声音比他本人要绵软很多,可能因为是中国人,所以说起韩语来有种小心翼翼的感觉,让他的话语变得更加温柔。我问了很多事情,问他关于李贤志的看法,问他关于李家的看法,问他现在生活怎么样,徐明浩都一一作答:
“没什么看法,他死了就是最好的结局。”
“我现在已经和李家没关系了,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现在过得不错,但称不上开心,只能说是活着。”
徐明浩也告诉我很多事情,比如李灿从小就离家庭很远,几乎没有人真心爱过他,无论是父母,还是哥哥,每个人都离他很远,他的童年是孤独且乏味的;比如李父和李母各有两个私生子女,所以他们不在乎李灿的命,还能用李灿的命平息尹家的怒火;比如李灿其实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人,他不仅会滑雪,其实舞也跳得不错;比如李贤志的氧气管其实是他拔掉的,而我对这件事早有预料,因为李贤志被捅后三四个月才突然死亡,这件事本身就很诡异;比如李灿入狱后的关系打点基本上都是徐明浩的手笔,李家已经彻底抛弃李灿了。徐明浩说了很多很多,但几乎没有他自己的事情,全是和李灿相关的。
我把礼物送给徐明浩的时候,他并没有很惊讶,而是平静地接过礼物,毫不避讳地在我面前慢慢打开礼盒——里面放着一枚祖母绿的戒指。宝石切面很漂亮,即使是在这样阴沉的天气里也闪烁着光芒,给人一种沉静的美感。
“祖母绿,基督教认为它和耶稣复活有关,所以也常常代表新生。”
我对徐明浩说。徐明浩听了我的话,笑起来,把戒指戴在无名指上,严丝合缝,可以说就是给他量身打造的礼物。
“新生吗?很好的寓意,如果我们都能新生就好了。”
徐明浩笑着说,我知道他话里的“我们”是指谁,所以我觉得他一定很伤心。这一次谈话我们都默契地没有提起李灿的现在,我不知道怎么提起,而徐明浩也许是刻意规避这个话题,直到谈话快要结束的时候,徐明浩突然对我说:
“金妍小姐你知道吗?其实他入狱以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了。我去探望过几次,他拒绝和我见面。我尊重他的选择,没有再去过。所以你这一次来找我,我很惊讶。”
这时候我才明白,整个采访过程里,李灿给我那种诡异的感觉是从何而来了,原来他已经一年多没和徐明浩见过面,一直是在描摹回忆里的徐明浩。我不知道怎么回应徐明浩的话,而徐明浩也没有再说话,外面车流和人流的嘈杂声音在此刻也显得无力。这是我和徐明浩的第一次见面,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分别的时候徐明浩站在阴云密布的灰色的天空下,头发被风吹起露出瘦削的下颌,脆弱得好像一座风化的石刻,我在此时此刻确信“徐明浩”早就离开了,现在的这个人只是“李灿的嫂子”而已。
“如果一开始我先遇见的是李灿,是不是现在会好一些?”
“算了,李灿不遇见我才是最好的。”
这是徐明浩对我说的最后两句话。
李灿执行死刑后的第二年春天,我顺利通过答辩,成功博士毕业,作为优秀代表被邀请去警校给新生们进行犯罪心理学的讲座。下课以后,我在走廊上遇见了认识的学长,他现在是这所学校的心理学相关讲师,而他身边站着他的妻子,是这所学校射击课的老师,只比学长大七岁。我走近和学长打招呼,学长正在和朋友们闲聊,脸红扑扑的,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而他的妻子站在旁边,笑得一脸揶揄。
“老师你别开我玩笑……”
我听到学长这么说。
“姜哥怕老婆啊!还叫崔姐老师呢!”
旁边的学生经过也跟着起哄,学长红着脸说:
“可不是!她给我上过射击课,在我心里一辈子都是我老师!”
大家于是笑得更开心,我却一瞬间想起李灿,想起他的嫂子徐明浩。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始终叫徐明浩嫂子了。在李灿心中,嫂子一辈子都是嫂子,他和徐明浩,都被困在这个身份里不得超脱了。
【完】
【易遇个人线】他说:求你,爱我。
易遇有的时候,会看着海面出神。
海洋是惯会伪装和欺骗的。
明明知道千米之下是连光都无法照亮的深渊,但在平静无风时,他总以为海洋是温柔的。
好像你,也好像他。
像你的温柔,像他的疯狂。
——————
十六岁那年,只短短几天,他便看尽了人类的虚伪。
络绎不绝的亲朋,幸灾乐祸的眼神,贪婪的嘴脸,还有一些所谓的记者来他的家门口探头探脑,妄图挖到些什么悲剧。
但不论是谁,只要看到他并不悲戚的笑容后,都会失望地离开。
他们好像只在乎悲剧,好像只要有人比他们更不幸,就可以让他们觉得自己高高在上。
随手丢给流浪狗一根骨头,就可以得到它的摇尾乞...
易遇有的时候,会看着海面出神。
海洋是惯会伪装和欺骗的。
明明知道千米之下是连光都无法照亮的深渊,但在平静无风时,他总以为海洋是温柔的。
好像你,也好像他。
像你的温柔,像他的疯狂。
——————
十六岁那年,只短短几天,他便看尽了人类的虚伪。
络绎不绝的亲朋,幸灾乐祸的眼神,贪婪的嘴脸,还有一些所谓的记者来他的家门口探头探脑,妄图挖到些什么悲剧。
但不论是谁,只要看到他并不悲戚的笑容后,都会失望地离开。
他们好像只在乎悲剧,好像只要有人比他们更不幸,就可以让他们觉得自己高高在上。
随手丢给流浪狗一根骨头,就可以得到它的摇尾乞怜,这种施舍的快感令人上瘾,不然人类为什么要做。
——————
可你不一样,你不一样。
他现在依然收藏着你给他的那张小纸条,不知道你是找了什么地方垫着写的,字迹有些歪歪扭扭,还被你的手汗浸得有些皱,却被他和父母的遗照一起好好放着。
他还记得你那时的眼神。
你眼中有着悲悯,你也一样在可怜他,但其中的光和别人不一样。
你不图他的感谢,也不在意他的悲伤。
你只和他说了一句话,他也只保持着麻木一样的谦逊回了你一句话,可你的眼神他久久不能忘怀。
为什么?为什么看到你的时候,他会忍不住朝你伸出手?
要是你能带他走就好了,他想。
黑色的汽车载着你离开他的视线,就像载着你来到他的世界一样。
你能带他走吗?易遇想。
如果你真的带他走了,他就......
——————
你真的来带他走了。
福利院并不是什么好地方,其中的霸凌事件其实不算罕见。
易遇觉得和那些人打交道太麻烦,使了些小手段,在那之后就没有人敢再来烦他 。
他每日都会坐在福利院内的台阶上,晒着太阳,去读一些没有人碰过的书。
太阳照在他身上,他却总是感觉不到什么暖意。
直到有人来和他说,你要领养他,你要接他回家。
他又看见了你的眼睛,带着笑意,将他整个淹没进去。
他想起儿时父母带他去泡温泉的情景,有温热的水顺着他的脊背没过他的头颅,沁入他的皮肤,直到灵魂在它的深处刻下独属于你的烙印。
他将这称之为救赎。
——————
你将他带走时用的身份是他的姑姑,借此,明明没大他几岁,却总是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子。
易遇也乐意顺着你。
他的姑姑,他的神明。
上学是件很无聊的事情,他唯一期待的是放学之后,他做着家务,慢慢等你回来。
看你吃他亲手做的饭,穿他亲手洗的衣服,睡他亲手铺的床。
看着你的生活渐渐接纳他,渐渐离不开他,他总是会为此感到兴奋。
神明渐渐染上信徒的色彩,这怎么能不令神明的信徒兴奋呢?
——————
可他的神明,不仅仅,只爱他。
就像光,没有谁会独自拥有它,光是慈悲的,它会照亮所有它能照亮的人。
但光也会留下阴影。
他早该知道的。
他知道你在调查一些事情,可他没想到,再见到你时,已经是那样的光景。
你的呼吸呢?你的心跳呢?你眼睛里的光呢?
车祸?失血过多?抢救无效?
鬼话,都是鬼话,他一个字也不信。
他抱着你的尸体,冷冰冰的,冷得他止不住地发抖。
你死去的时候也是这么冷吗?也会这么害怕吗?
不是说好了会保护好自己吗?不是说好要陪他过十八岁的生日吗?他都看见你买的去北大洲的船票了,难道要他一个人去吗?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这样?
爸爸妈妈不要他了,你也不要他了。
他还是什么都没能留住。
——————
他看见了你留给他的信。
你早已预料到自己的死亡,还安慰他说不要悲伤。
他读着信,想象着你说出这些话时的样子,笑着笑着就哭了。
骗子。
心脏有些抽疼,他抬手抓住自己心口的衣服,忍不住弯腰跪倒在地上。
你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他能感觉到,你调查医院的目的不单纯是为了正义,但他没想到你很早以前就做好了丢下他的打算。
那你怎么可以,表面上看起来这样在乎他?
骗子。
但他没办法,也不舍得去真的责怪你。
神明降临到他身边,这已经是恩赐了不是吗?
可他真的不甘心。
出墓园的时候,他抬手,吻上左手的戒指。
他本来想告诉姑姑,他已经成长为一个男人了。
那些晦涩的爱意,那些潜藏在温柔下的占有欲,他本想全部说给你听。
你会生气也好,觉得恶心也罢,他相信自己装装可怜,你又会不忍心的。
他的姑姑,除了离开他身边,对于他的一切事情总是心软的。
但现在......
易遇挂上微笑。
姑姑教过他,要贯彻自己的正义。
那么,一电集团,这个夺走了他全部的畜生,其中的牲口一个也跑不了。
他要它们也尝一尝你曾体会到的痛苦,越痛苦越好。
易遇忍不住走了神。
姑姑......你知道了会生我的气吗?
——————
他花了十年的时间。
他还是很听姑姑的话,去看过了北大洲的风光,有在好好的吃饭,好好睡觉,还赚了很多很多的钱,足够养姑姑几十辈子了。
一电集团也快死绝了,三天之后,这条畜生将会彻底被他踹进地狱。
可他又看见了你。
而且啊,你不记得他了。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狠心的姑姑?
这个念头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他很快便将它遗忘。
鲜活的你被他禁锢在怀里,紊乱的呼吸,有力的心跳,你的一切都让他痴迷。
他的姑姑,他的神明。
此刻又回到他的身边。
——————
神明吻了他。
明明知道你温柔亲昵下是冷漠的本性,但在你面前,他的理智也要变得疯狂,那些未曾诉说的爱意快要将他撕碎。
他怎么能,怎么敢。
可他忍不了了,早在十三年前,第一次见你时就忍不了了。
“我给你,好不好?”
易遇不敢去看你的眼睛,于是抬手将它们遮住。
你的眼睛太干净,怎么能放下一个肮脏的他。
然后,他吻住你。
海浪在他的耳边奏成乐章,风也不敢听见他的心跳。
在名为易遇的黑幕下,是名为爱的疯狂。
他说。
爱我吧。
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