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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uise8959

爱染明王咒(中)



依旧ooc,依旧没眼看,自娱自乐,被雷瞎了我可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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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ooc,依旧没眼看,自娱自乐,被雷瞎了我可不管













louise8959

金翅鸟


#源博雅x大天狗#  #源天#  #博天# 

@阴阳师博天主页 

①意义②要才何用,③孤独,④汝之神,彼之魔 ⑤反骨⑥虚荣7离别

⑧玉人怨 9。神风 10. 美丽的地狱 11.天狗舞 12.父与子 13 另一面

14.乱15.金翅鸟

折腾了一个月,在九万多字的时候重要刹车了!刹车了!这篇吐血之作终于刹车了!不要抱有太大的期待,在下腐女一枚,文是正剧向兼前传没肉吃,私设如山,跟阴阳师关系不大,不要抱有太大期待,不要抱有太大期待,说n遍

顺便,谁能推荐一个靠谱的长微博生成器啊…… 

感觉效果不好...


#源博雅x大天狗#  #源天#  #博天# 

@阴阳师博天主页 

①意义②要才何用,③孤独,④汝之神,彼之魔 ⑤反骨⑥虚荣7离别

⑧玉人怨 9。神风 10. 美丽的地狱 11.天狗舞 12.父与子 13 另一面

14.乱15.金翅鸟

折腾了一个月,在九万多字的时候重要刹车了!刹车了!这篇吐血之作终于刹车了!不要抱有太大的期待,在下腐女一枚,文是正剧向兼前传没肉吃,私设如山,跟阴阳师关系不大,不要抱有太大期待,不要抱有太大期待,说n遍

顺便,谁能推荐一个靠谱的长微博生成器啊…… 

感觉效果不好,想重发一次…















八爪汪汪汪
一个行动超迟缓的复健啊,一个月...

一个行动超迟缓的复健啊,一个月没画画了

加上私心,外套是博雅新皮肤的花纹。

一个行动超迟缓的复健啊,一个月没画画了

加上私心,外套是博雅新皮肤的花纹。

夫南

你是如何成为我记忆的70%

中岛健人到现在一直生活在病房里面。
闻的最多的是医院消毒水的气味,
见过的人就是那几位医生和护士。
直到菊池风磨的出现。
菊池风磨 据他自己所说是隔壁病房的新来的串串房。
带着鼠尾草的味道。
他说是海的味道,
中岛健人从未见过海。
菊池风磨说:以后我们一起去看。

你生了什么病啊。
我也不知道,你呢。
其实我也不知道,大概和你一样吧。

自从有了菊池风磨,中岛健人的生活不再单调了。
只是他不常在,老是来无影去无踪的。
总是聊着聊着他就困了,醒来就不见了人影。
来的时候也悄无声息,不过总带着鼠尾草的味道。

护士和医生觉得中岛很反常。
从前总是一个人坐在床上什么话也不说,
最近精神很好还会主动和医生护士打招呼。
这种反常是令人欣喜的变化。...

中岛健人到现在一直生活在病房里面。
闻的最多的是医院消毒水的气味,
见过的人就是那几位医生和护士。
直到菊池风磨的出现。
菊池风磨 据他自己所说是隔壁病房的新来的串串房。
带着鼠尾草的味道。
他说是海的味道,
中岛健人从未见过海。
菊池风磨说:以后我们一起去看。

你生了什么病啊。
我也不知道,你呢。
其实我也不知道,大概和你一样吧。

自从有了菊池风磨,中岛健人的生活不再单调了。
只是他不常在,老是来无影去无踪的。
总是聊着聊着他就困了,醒来就不见了人影。
来的时候也悄无声息,不过总带着鼠尾草的味道。

护士和医生觉得中岛很反常。
从前总是一个人坐在床上什么话也不说,
最近精神很好还会主动和医生护士打招呼。
这种反常是令人欣喜的变化。

这种日子维持了小半年。
直到有一天护士看到他捧着镜子自言自语,
看到护士进来拎着镜子和护士挥手,一会儿目光就转到床的另外一边。
风磨,你怎么都不和姐姐打招呼。

护士姐姐脸色刷的就变了,没有回话就跑了出去
因为目光所及的地方根本空无一人。

后来医生对他做了催眠治疗。

中岛健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样的治疗在他小时候总是有,只是越大越少。
这次有一点不一样
菊池风磨来串门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说是被护士姐姐看到了,说他影响治疗。
直到有一天,他说他要走了。

我要走了。
唉!为什么,病治好了吗。
嗯,病好了我要走了,你很快也会好的。
那我们以后怎么一起去看海。

很长很长的沉默,长到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以后再也没有见过菊池风磨。

类似的催眠治疗又来了几次
慢慢的有关菊池风磨的事情在记忆里都变得模糊了。
后来中岛健人终于出院了。生活都走上了正常化,读书毕业工作。一切都风平浪静。有时候做梦老是梦见模模糊糊的事情,白白的病房里不知道谁在和他说话。

与往常别无二致的上班,

公司的财务换了新的香水。

鼠尾草的味道。


对一个人、一件事记忆的70%来自于“气味”,所以就算彼此间的联系被空间和时间阻隔,当在某一处再闻到相似的气味,也会再次想起之间的种种。


记忆里谁告诉我这是海的味道

谁说和我要一起去看海。

记不起名字记不清样子记不起声音。

到底是谁。


我闭上眼睛看不到自己,也看不到你。



真的是一个巨型脑洞,写的非常意识流非主流,随便看看吧「老母亲式流泪」








七栩

【博狗】豹尾

#私设,豹子成精博雅×人类贵族大天狗

#渣文笔OOC雷可能

总字数2w6……飞了三个月我总算是把土填完了(


豹尾


源博雅×大天狗


牛车轱辘轱辘自朱雀大街上过。

路旁百姓艳羡地看着这饰有繁复花纹的,一见便知是达官贵人才能拥有的车架。车帘半卷,能隐约看见车中男子那一袭华美的白色狩衣,然而车周有侍从相护,想要接近些仔细看,却是不能。

“大天狗殿下,罗城门就在前面了。”

“嗯。”

牛车慢悠悠停下,车中那名被称作大天狗的年轻贵族撩开了帘子,正欲下车。路旁有人禁不住探了探头,想一睹这位贵族公子的风采,不料变故陡生,突地刮起一阵怪风,...

#私设,豹子成精博雅×人类贵族大天狗

#渣文笔OOC雷可能

总字数2w6……飞了三个月我总算是把土填完了(



豹尾

 

源博雅×大天狗



牛车轱辘轱辘自朱雀大街上过。

路旁百姓艳羡地看着这饰有繁复花纹的,一见便知是达官贵人才能拥有的车架。车帘半卷,能隐约看见车中男子那一袭华美的白色狩衣,然而车周有侍从相护,想要接近些仔细看,却是不能。

“大天狗殿下,罗城门就在前面了。”

“嗯。”

牛车慢悠悠停下,车中那名被称作大天狗的年轻贵族撩开了帘子,正欲下车。路旁有人禁不住探了探头,想一睹这位贵族公子的风采,不料变故陡生,突地刮起一阵怪风,牛车整个儿被掀飞出去。

好在大天狗已下了车。不知为何,这贵族面上竟扣着一张赤色的恶鬼面具,神色不明,看姿态却还算镇定。他先抚了抚被吹乱的衣摆,有些厌烦地瞥了一眼惊慌失措的侍从们,随后手指按上腰间的武士刀,向前两步。

“何方妖怪,竟在京城中如此放肆?”他眯起眼凝视立于前方的妖怪。那妖怪个子矮小,也带着面具,遮住了双眼,露出稚气未褪的下半张脸,手中持一杆长枪,除却背后那一对羽翼,看起来竟是与寻常少年无异。

“……”妖怪沉默了一会儿,飞离地面,伴着一阵风,长枪一晃就要向大天狗刺来。

大天狗手指发力,武士刀寒光一闪就离了鞘,他握住刀柄,毫无畏惧地迎上枪尖。这人显然是极会用刀的,面对妖怪急速的突刺也毫不落下风,白衣翻飞,鬼面在其间若隐若现,好似活物,愈显可怖。

短兵交接之际,忽听一声喊叫,一道黑影冲入刀光剑影之中。

“让开让开!”

来人一把将大天狗搡到身后,大天狗猝不及防,连退了几步还是跌到地上。他哪里受过如此对待,顿时满腔怒火,抬头一看,无礼之徒已扑上前去,同先前那妖怪战在一块儿。他与用刀的大天狗不同,尽管身后背着一把华美长弓,却是选择赤手空拳与之拼斗,动作矫健有力,出招迅疾狠厉,很快妖怪便显出了颓势。

大天狗心中不忿,握着刀正欲起身,忽见一只黑豹踱着优雅的步子慢吞吞过来,在大天狗身前立住,抬了抬爪子,拦住了他。

犹豫的一霎那边已分出了胜负,妖怪被打得羽毛凌乱,见实在斗不过,往后一跃,脱离了战局飞走了。

“嗤。堂堂天狗一族竟也干起这等欺负人类的勾当来了。”胜利者见追不上也没去追,站在原地嗤笑两声,将手抵在唇畔,伸出舌头舔了舔指尖,活像只野性难驯的猫。

大天狗只觉得此举粗俗,心中嫌弃,手一撑地想要站起来,却被暴起的豹子扑倒在地。那豹子似乎对他很有兴趣,冰冷的鼻尖在他颊边擦来擦去,爪子压在他胸口,爪尖锋利,几乎勾破衣料。

“怎么,对这家伙有兴趣?”来人原本转身欲走,见到此情此景,便走过来在大天狗身边蹲下,俯视着大天狗,抽了抽鼻子。这人穿得极少,露在外边的胸腹与臂膀肌肉匀称,红黑交杂的头发被束作一根长长马尾,在脑袋后边晃荡。

大天狗留意到了他那两颗尖锐的犬齿以及身后毛茸茸的猫一样的尾巴,暗暗确定这也是只妖怪。

“你这家伙……”年轻贵族拨开豹子的爪子,再一次试图起身。

“嗯?”妖怪猛地攥住大天狗的后领,将他拎起来,凑近了他,又抽了抽鼻子,“这么弱的家伙,还带个这么丑的面具,有什么可感兴趣的。”

“我很强!”大天狗一把打开他的手,怒道,“就算没有你,那只妖怪也不足为虑。”

“你?一股子弱者的味道……”妖怪收回手,摸了摸鼻尖,“算了。”

“你是京都人,看起来还是个贵族。”他笃定地说道,“既然我救了你,你就得帮我个忙。安倍晴明住哪儿,带我去吧。”

大天狗听他贬低自己,还自说自话地提出要求,恨得牙痒痒,可对方确实救了自己,于是冷冷一哼,“锵”一声收刀入鞘,也不给对方再说话的机会,转身便走:“正巧我也要去安倍晴明那儿,自己跟上。”

 

晴明本在屋中画符,听式神来报,匆匆迎出来。

“大天狗殿下,”待两人落座,晴明拍了拍妖怪的肩膀道,“这家伙,博雅,给你添麻烦了吧,真是十分抱歉。”

原来这无礼妖怪叫作博雅。大天狗在面具后冷冷一笑:“无妨。”

“喂,晴明,我可是救了那家伙啊。”博雅不满,“而且你叫他什么?大天狗,一个人类叫大天狗?连天狗一族也不是人人都够格得到这个称号,区区弱小人类——”

“博雅。”安倍晴明打断他。

“我说过我不弱。”大天狗皱起眉头,想说自己在皇族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勇士,但又觉同一妖怪争辩实在有失身份,于是傲慢地睨了他一眼,转而同晴明说起这次的来意,“此番前来,是为了近日夜间怪火一事……”

“有劳了,”同晴明商讨完毕,大天狗一甩袖子,看也不看博雅一眼,“告辞。”

晴明起身相送,送走了大天狗,回到屋中,长出一口气。

“博雅,那位是皇室中人,你莽撞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晴明。我从来都这样,”博雅摸着豹子油光水滑的毛发,满不在乎地撇撇嘴,“我一个妖怪,只明白强者为尊,管他什么皇室贵族,你们人类的阶级划分我可不懂。何况他竟然叫大天狗……”

“这名字又怎么招你了,”晴明扶额,叹一口气,“你是不知道,这位殿下可不一般。”

“他幼年时神隐过一阵子,后来被送了回来,据传是天狗所为。你许是不知,天狗是象征天皇的妖怪——因此他在皇室中可是很受重视呢,你要是再见到他,就别再这副态度了。”

“因为这个就叫大天狗?我见过的大天狗可不是他这样的。还有那什么神隐,嘁……这种鬼话也就哄哄三岁小孩了,”博雅不屑,别过脸去,半晌又扭回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晴明,“对了,神乐呢?”

安倍晴明看他这表现,知是说不通了,一面起身带博雅去寻神乐,一面暗想这两人千万别再碰到一处去。

 

黄昏时分博雅自晴明住处出来,行至城门附近,倏地察觉到一道视线。

他转头望去,见一道人影立在屋檐上,手持长枪背生双翼,与白日里击退那只相差无几,但博雅却知道并不是同一只。

“鸦天狗……”他对这类妖怪印象可不怎么好,瞳孔渐渐变作锐利的纺锤形,喉咙深处发出危险的咕噜声。

鸦天狗似乎察觉到了危机,俯视着博雅,却一直没有动作,直到看着博雅出城去了,他才一转身,翅膀一张,向着黑夜山的方向飞去。

“怎么回事,”博雅回望京都,心中隐约不安,“这些家伙不是一向窝在山里么……算了,反正真有什么事的话,晴明那家伙会解决的,走吧。”他摸了摸身后的弓箭,吆喝了一声,足下发力快速向山林中奔去,黑豹伸了个懒腰,也跟了上去。

 

“夜间怪火之事,已同安倍晴明商议过了,相信不日便能得到解决。”大天狗正襟危坐,一板一眼地回报同晴明商讨之事,说完了,他抬眼,窥见上座之人显露满意之色,拢在袖中的手轻抚桧扇,咬了咬牙,再次开口。

“还有前日所说的,关于班田制的不足之处……”

“此事容后再议,”天皇摆摆手制止了他,“怪火一事引得京中人心惶惶,还需你亲自督办,务必尽心,大天狗。”

“……是。”大天狗神色恭顺,直至出了宫门,依然面色不改,动作优雅。

只是一行至宫外,他便摘下腰间面具,扣在了面上。狩衣袍袖宽大,随着这动作下滑几分,露出青年那握着扇柄的已绷作青白之色的指节来。

“可恶,”大天狗坐上牛车,手指烦躁地缠着袖子下绯红的流苏,“愚蠢……总是这样,我的大义要什么时候……”声音愈来愈低,半晌他住了口,挺直了脊背坐得端正,这时车身一颤,牵动车帘一晃,坐在帘子后的人就又变回了那副高傲冷静的模样。

 

 

 

 

大天狗不喜人贴身侍候,也不耐烦同他人打交道,因此宅中下人在外另有居所,到了夜间,偌大宅院往往只剩大天狗一人。今夜也是如此。半轮月钩在天边,夜深了,年轻贵族却还未就寝,孤坐庭院之中,守着一盏冰冷茶水和一碟子没动过的点心,手指在石桌上不耐烦地敲击着,不时抬头看一眼天边。

他难得摘了面具,那形容可怖的玩意儿就放在手边,此时沾了露水,手一摸上去,便留下浅浅一道水痕。

倏地,天边亮起一团橙黄,耀目、灼烫的色泽自西面燃起,炙烤着一方死寂夜空,残余的夜幕在边上陪衬,更显出其突兀刺眼。这便是大天狗所等待的怪火了。他猛然站起,袍袖扫过桌面,险些将杯盏扫到地上去。

院中树上栖着的乌鸦被惊起,拖着破锣嗓子聒噪不已。

大天狗在庭院中来来回回几步,踩得落叶嚓嚓作响。初秋时节,更深露重,狩衣下摆晕开一层深色痕迹,发尖也被夜露浸得湿润,他却毫无觉察,只埋着头烦躁地来回踱步。此事影响不小,解决起来定不如之前想得那般容易,后续处理怕也轻松不了多少。

大天狗心中短短一瞬转过好几个念头,乌鸦一叫,才回过神来。

他轻轻哈出一口气,冰凉的指尖贴在同样冰凉的颊边摩挲几下,只觉得尽是被冻僵的麻木之感。凝视着天边那映亮了半个平安京的熊熊火光,青年扯了扯唇角,反手抓起更为冰寒的面具,也不管面具上挂满的露水,将它用力按在脸上,径自进屋去了。

 

“大天狗殿下,”不出大天狗所料,第二日天刚亮,就有宫中之人前来传达天皇口谕,“天皇陛下命您速速解决此事,安倍晴明那边也收到了相同的旨意,还请二位务必同心协力,为陛下分忧。”

传令者完成任务后忙不迭赶回宫中,大天狗冷眼瞧着他那后怕模样,知道异象频现,京中谣言四起,天皇怕是坐不住了。先前这位陛下将事情全推给自己处理,今日知晓了火光再现之事后心中必然不安,才三番两次谴人来催。

天皇谕令不得不遵,大天狗虽有所不满,还是不得不即刻动身前往安倍晴明处。

 

他一下牛车,发现安倍晴明正愁眉苦脸在院子外迎接他,想来也是一早就接到了旨意。大天狗随他进了屋,发觉屋中还有一人在,竟是昨日见过的,那名为博雅的妖怪。

大天狗因着皇族身份,遇到的多是礼仪周全之人,像博雅这等放肆的家伙着实没见过。他最是好强,昨日受了博雅一番嗤笑,今日心里还膈应得紧,没想到一进房间就看到始作俑者躺在榻榻米上,枕着黑豹一副悠哉模样,当即脸色便沉了沉。

“此次怪火之事,实不相瞒,我也是毫无头绪,”隔了一层面具看不出对方喜怒,但想必此刻这位殿下心情不会太愉快。晴明苦笑愈深,引着大天狗入座,揉了揉额角道,“因此昨日殿下走后,我去请了八百比丘尼占卜。”

“哦?结果如何?”博雅埋着头逗弄豹子,未朝这边看,大天狗更不屑于主动同这人搭话,于是接了晴明话头,听他提到八百比丘尼,记起自己也曾多次从同僚处听闻此女的奇异之处,抬了抬下巴,示意对方继续。

“出京都向西,有两处可疑。”

“一处是黑夜山,另一处则要越过黑夜山去,在山那边的水域。且占卜显示此次不会一帆风顺,途中怕有变故。我已说服八百比丘尼与我同往远的那一处,黑夜山就劳烦大天狗殿下了。”晴明轻摇折扇,飞快地扫了一眼大天狗,见他颔首,才接着说道。

“为保殿下安全,黑夜山这边我也请了友人同殿下一齐,”他说得缓慢,看一眼博雅看一眼大天狗,“便是博雅了。博雅平日里就住在黑夜山中,对地形再熟悉不过,昨夜也目击了怪火,此事拜托他是最为稳妥的。”

博雅听到自己的名字,打了个呵欠,坐起身来。他似乎困得不行,一坐起来就又垮了下去,整个人无精打采趴在桌上,刚擦了擦眼角渗出的泪水,又是长长一个呵欠:“哈啊——”

“……罢了,”大天狗再怎么运筹帷幄,也没想到晴明给自己搞了这么一出,若是往常,他定是一口回绝,但事出紧急——他再傲慢也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只得维持着皇族的矜贵,倨傲地点头,“就照你所说的来。”

“那就走吧。”博雅向来爽快,听这人类贵族答应了,立刻展现出身为行动派的特质,挺直腰板站起来就向外走,并回头示意大天狗跟上。

“走?”

“去黑夜山啊,”博雅弯下腰揪了一把豹子的耳朵,被狠狠挠了一爪子,嘶了一声,连连甩手试图减轻疼痛,“这儿离黑夜山可不近,现在出发,若不快些,能不能赶上今晚的怪火还是两说。”

大天狗也不是拖泥带水之人,摸了摸武士刀,心下稍安,当即点头:“那便走吧。”

 

 

进山之路不怎么好走。黑夜山外围常有高官贵族来此狩猎野游,大天狗也是其中一员,对此地算是熟悉,但再往山中走,路渐渐窄了,顺着山体起起伏伏,陡峭崎岖。野草丛生,到了后面几乎将路掩埋了。

“这边。”

博雅用长弓拨开一丛深草,露出一条小道——那甚至算不上路了,只是被踩实了些的,勉强能走人的泥土地。大天狗一声不吭地跟着他,谁知一踩上那小道,木屐屐齿便陷进泥里,他费了些力才拔出来,走不了几步却又陷进去。

“真麻烦啊,”博雅抱着膀子在一旁看着,“这种衣服既不方便行动又不能抵御攻击,还不如打扮得简单些。”

大天狗没搭理他。作为时常狩猎之人,大天狗怎会不知狩衣的不便之处,只是早间走得急,来不及更换,又不愿听博雅直白地指出这点,于是一拽袍袖,看也不看博雅一眼,深一脚浅一脚,憋着一口气自个儿往前走。

“哎,等等我。”博雅腾身一跃,轻松追上,“你这人气性虽大,却也不错。这深山人迹罕至,你走了这么半天,也没说要休息,对人类来说,也算难得了。”

“是你太小看人了,”大天狗冷笑,“身为妖怪便看不起人类,真是傲慢的家伙。”

博雅嗤笑:“傲慢的是你这家伙吧。从不正眼看人,连正脸也不露一个……诶,说起来,你干嘛总戴着这个面具,红脸长鼻子,看上去和真的天狗似的。”

他说着,兴致突起,伸出手就去抓大天狗的面具。大天狗自不会让他轻易得逞,闪身躲了过去,博雅反手一勾,却被武士刀架住,他不死心,眼睛眯起,十指顿时化作利爪。爪尖一动,系住面具的细绳就断开了。

“嘿。”博雅接住掉落的面具,掂了掂,看到大天狗的脸,先是愣了半刻,随即咧嘴笑道,“这不是长得挺好的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大天狗的眼睛是难得一见的蓝色,博雅有些在意,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放肆,”大天狗动了怒,“还给我!”

“你……啧。麻烦了。”博雅一顿,笑意消失,神情凝重起来。他打了个呼哨,黑豹从前方的阴影里窜出来,守在他脚边,弓起脊背发出低低的咆哮。

在这一瞬,几乎是无声无息的,绿荧荧的亮点包围了他们。

狼群。脑中浮现出这个词的同一刻大天狗就反射性地抽出了刀,刀尖往前一指,荡开如狼牙般森白的刀光。比刀更快的是博雅,他弓起腰,足下一发力,如一支离了弦的箭,直冲出去,狼受到刺激,如潮水般成群结队地涌向他。

在这蛮狠的搏杀中,博雅显出了作为妖怪的特征。先前握弓的人手彻底转变为豹爪,不断有狼被它们划开皮肉剖开胸腹,鲜血淋漓地滚落一旁,再无声息。他一张口,犬齿锋锐,身后则有一根长长黑色豹尾上下甩动,眼中红潮奔涌,漆黑瞳孔拉成一线。

他虽战力超群,面对群狼也难免有疏漏之处,黑豹在一旁张开血盆大口替他弥补,这时一口衔住狼腰,脖子一拧将它们甩到一边,下一刻转过头又是一次扑杀。

大天狗从未见过如此凶悍的战法。他惊讶归惊讶,却也不会傻愣着,手腕发力,刀锋斜切,将一只狼拦腰斩断。血连同脏器喷了他一脸,他抹也不抹,背后仿佛生了眼睛,反手一甩,又是一只野兽命丧刀下。

“呼……”

狼群死伤过半,终于退却,夹着尾巴回到阴影中,有的不死心,瞪着饥饿的眼睛尾随二人,虎视眈眈,不敢轻易上前,再一会儿,寻不到机会,终于放弃了。

博雅舔了舔手腕上的血渍,瞳孔渐渐回复圆形:“没想到你还挺强的嘛。”

“哼,那是当然,用不着你来夸奖。”大天狗傲然道,“不过你这家伙,看起来也不是那么无用。”他一身白衣被血染红了大半,淡色发丝也被血糊了,手中长刀一滴一滴向下淌着血,加上那凛然高傲之姿,看上去不似人类,反如恶鬼修罗。

“嘁。”博雅也算知道这人的性子了,摆摆手,懒得同他理论。

“只是你那弓怎么不用,”大天狗早留意到了那把长弓,金色的弓身暗纹密布,一见就是人类且是能工巧匠的手笔,却被一只妖怪拿在手里,“说起来你这弓不错,哪儿来的?”

“没什么……别人送的,走了。”博雅却是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将弓背好了,指了个方向率先走去。

 

“就在这附近了。”到了一丛矮灌木旁,博雅四下看了看,拿手比划了一下方向,像是确定了位置,径直坐下,顺手拍拍身边草地,“你也歇歇吧。”

天色已暗,与其两眼一抹黑的埋头乱走,不如等火光亮起后循着光去。大天狗明白这点,也不讲究贵族的那套礼仪,干脆坐了过去。博雅昨晚被怪火影响,没歇息好,难得安静下来,靠着黑豹,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喉咙中甚至发出几不可闻的、舒适的呼噜声。

大天狗则借着夕阳残存的余晖,摆弄着从博雅那儿夺回来的面具。他将断掉的线打了个结接起来,试了试,线短了,无法再戴到头上,索性挂在腰间,想着回了京都再说。

 

“起来了,博雅,起来了。”

博雅睁开眼时只见一张放大的清俊面孔,蓝色的眼珠和柔软的头发,他一瞬间有些出神,揉了揉眼,看到对方腰间的鬼面才想起来这人是大天狗。待他打着呵欠站起身来,大天狗已隐隐有些不耐了。

“走罢。”他指向前方火光。

看起来近,走起来却不容易,两人在夜间的深山里小心翼翼走了许久,终于接近了怪火的源头。他们穿过树林与深草丛,大天狗刚绕过了一棵树,眼前突然一片明亮开阔,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博雅一把拽了回来。

两人躲在树后看过去,只见一大块深山中几乎不可能存在的开阔平整之地,中间燃着有数人之高的巨大篝火,四周无所遮挡,火光直冲天际——这就是夜间怪火的真面目了。

博雅凝神细看,发觉围着篝火的,是一张张狰狞鬼面,均是高鼻怒目,凶恶无比,再仔细看,戴着这些面具的,全是背后生着翅膀的人形生物。

“天狗……这个数目,”博雅捏紧了弓,暗暗估算这一群天狗的数目,“怕是一整个族群都在这儿了。这么大张旗鼓的,是在做什么?”

大天狗也看见了,皱紧了眉头:“天狗?这些家伙就是骚乱的根源吗?”他心中顿生不悦,却更为不安,不止是因着这骇人的数目,还因为面对着这一大群样子狰狞诡异的家伙,他竟没来地有种眼熟感。

还来不及深想,就是一道风声袭来,博雅将他的头往下一按,背后的树干上立刻出现一道深深的砍痕。

“鬼鬼祟祟!”一只天狗立在不远处,他同前几日见过的鸦天狗装扮截然不同,面具是深绿色的,手中拿了一把树叶做成的羽扇似的东西。一击不中,天狗挥动叶扇,又是一道风刃。

博雅拽着大天狗,一闪身,树轰然倒下,两人逃是逃开了,四周所有的天狗都被惊动,一道道充满敌意的目光投了过来。

“咦,”大天狗暴露在火光之下,忽见那天狗紧盯着悬在他腰间晃荡的赤色鬼面,不间断的攻击忽然停了下来,“这是……”

他迟疑起来:“难道……算了,你们俩立即离开此地——”

“怎么了?木叶天狗你在做什么,难道要纵容闯入者吗?”一人分开人群走出,质问这犹豫不定的守卫者,天狗中渐起一阵喧哗之声,再看这人衣物繁复华丽,在天狗族中恐怕地位颇高。

“可是,雷天狗大人,可是这……”

雷天狗眼神冷淡,瞥见大天狗腰间面具后,怔了一下,视线倏地变得锋利起来,如同一把刮骨尖刀,将大天狗自上至下,缓慢而透彻地剐了一遍,才缓缓道:“你可看清楚了,木叶天狗,这是人类,或者不是也说不定——不管是什么东西,总之不是天狗就对了。”

“哪里值得你如此敬重?”他嘲笑道,再不看大天狗,一摇手中羽扇,半空炸开一道雷电,直劈过去。

博雅试图像方才那样扑倒大天狗,但他反应再快也快不过闪电的速度,大天狗他是救下了,自己却成了肉盾,被正正击中肩头,登时捂着肩膀跌坐在地上。

雷天狗兴味索然,转身离去,木叶天狗踌躇许久还是跟着他去了,走前趁他不注意,悄悄向大天狗欠了欠身。大天狗瞪视着他们的背影,气得发抖,手按在刀上止不住颤,想拔刀暴起却被博雅伸手按住。

“走,”他听到博雅强忍着疼痛而发出的,艰涩的声音,“先离开这里。”

他扶着博雅出了天狗们的视线范围,松开手,博雅立刻软倒在他身上。大天狗见他疼得直冒冷汗,嘴唇发白,完全不是平日里那副神气活现的模样,于是伸手掰开他捂住伤处的手指,只见那处皮肤血肉模糊,焦黑一片,显然伤得不轻。

“可恶……”此刻大天狗不可能还不明白那所谓的雷天狗对他的敌意与恶意,他在宫中向来受冷眼敌视,不缺这一点儿,本该不在意的,不料连累了博雅,觉得欠了人情,又兼着些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反而恼恨起雷天狗来。

他试图将博雅放在黑豹身上让黑豹驮着走,始终放不稳,心一横,一只手自后方绕过博雅的腰背,将他背了起来。

“去我那儿,”博雅趴在他背上,嘶嘶地吸着气,手指了一指黑豹,“跟着它。”

大天狗眯起眼,在一片乌压压的影子中艰难地辨认着豹子的轮廓,又收了收臂膀,确认将博雅背稳了,才小心翼翼迈开步子。

 

 

 

 

 

黑豹在前方引路,悄无声息,犹如鬼魅。大天狗一路走来,听不见哪怕一声虫鸣鸟啼,整个黑夜山仿佛都沉入了睡眠,寂静得吓人,能听到的声音只余下自己的脚步声与博雅在耳边发出的疼痛的吁吁气音。

焦灼之情将时间无限拉长,他背着博雅,感觉走了许久。

“……哈啊,嘶,天狗这群家伙最近犯什么病了,”博雅疼得昏昏沉沉,伏在他背上咬牙切齿道,“从前我遇到的,可不是这副样子……痛,啧……”

大天狗记起之前那没缘由的眼熟感,心中一动:“你和天狗打过交道?”

“嗯。我在奈良的山中遇见过的,是年幼的小天狗,”博雅断断续续道,一边说,一边陷入回忆,“虽然脾气也不怎么好,又傲慢又麻烦……可至少不像这些家伙,见人就咬,跟疯狗似的。”

“难不成天狗年纪越大越暴躁……”博雅自个儿嘟囔着。

大天狗听他越说越离谱,也不接话,由着他说,只凝神盯着黑暗中豹子那不甚明显的轮廓,随着它拐来拐去爬坡上坎。他在黑暗中跨越一道溪流,看不太清,未彻底越过去,一脚踏在水里,足袋湿透了不提,连衣袍下摆也湿了小半。

“你名叫大天狗,难道还没见过天狗?”大天狗刚抬起脚,便听到博雅问他。

“没见过。”

“可是晴明说你神隐过。”博雅睁开眼,他不同于人,野兽的眼睛在黑暗中也能清晰视物,此时他就茫然地盯着大天狗那截后脖子与上边零散的碎发,又是疼又是晕眩,想着什么便问,全然忘记了自己曾说过神隐一说是哄三岁小孩的,“那难道不是天狗做的?”

“还有你那个面具,一看便是天狗用的。”

“我忘了。”大天狗脚步一顿,神情有一瞬的空白,他第一反应是带上那红色面具,思及目前身处黑暗之中,是喜是怒无人看见,勉强歇了心思,往前接着迈步。

“……哈啊?”

“我说我忘了。不记得了。七岁以前的事,统统不记得了。”

博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将脑袋靠在他脖子上,再不出声了。

 

引路的黑豹猛然加速钻进树影,大天狗上前拨开树丛,只见巨木树冠之下藏着一间简陋的木头房子,豹子尾巴一甩在屋门口趴下,这是到地方了。大天狗将博雅放下,搀着他进屋去。

 

“起来,”年轻的人类贵族端着一木盆水走进屋,拍了拍倒在被褥上的妖怪,“清洗伤口。”

博雅哼哼着坐起来,大天狗拧了帕子,拨开他按在伤口上的爪子,仔细地清理起伤口中的泥沙污物来。他一贯不喜人伺候,又是习武之人,受伤的频率虽不低,却都是自己动手处理,此刻做起这些来也算得心应手。

雷电造成的伤口近似烧伤,外层皮肉焦糊、血流不止,不但博雅疼得紧,看起来也甚是吓人。大天狗垂着眼,与博雅对坐,借着油灯黯淡的光,一点一点清理掉那些坏死的部分,动作极快,和温柔沾不上一点儿边。

博雅痛得不行,只能咬牙忍着。后来实在忍不了了,将头抵在大天狗颈窝处,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密布的脸埋在阴影里,指甲则抓紧了对方前胸的布料,嗤一声,刮破了那暗纹精致的料子。大天狗似有所觉,依旧绷着一张脸,手上动作不停,利落而粗暴地处理着伤口。

“你也有这副样子啊,博雅。”他将帕子浸入盆中,立刻晕开一团深红。他一面处理,一面暗自惊叹妖怪的再生能力——去除了坏死的部分,伤处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了。因此他也有了闲心,开口嘲笑疼得耳朵都冒了出来的博雅。

“……啧,也不看看是因为谁。”博雅擦了擦满额的冷汗,不慎牵动伤口,发出“嘶嘶”的喘气声。

大天狗将血水端去倒了,撩开门帘回来。接下来是包扎,他正欲动手,发觉灯火昏暗,实在看不清,绕去油灯前拿了剪子将灯花剪了,才坐回到博雅身边。

“好了。”大天狗替他包扎好了伤口,仔细确认了没有问题,拍拍手,颔首道。

他此时才觉疲累,被溪水沾湿的衣服贴在皮肤上沉重不已,最外边那件又被博雅的指甲划破了,索性脱下来,搭在桌边,只余下一件里衣,也是纯白的,单薄而服帖地贴在皮肤表面。

“……多谢。”

“不甘不愿的,不如不说,”大天狗撇开视线,“况且的确是因为我的过失,我可不想欠别人什么……帮你这一次,也算还了你。”

博雅夜视能力极好,见他口上说别人不甘不愿,自己却是一副更加不甘不愿的神情,不禁噗嗤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大天狗恼羞成怒,正抬高声音喝问,面前忽有黑色影子一晃而过,他反应敏锐,伸手一把抓住,只觉得毛茸茸的,又是灵活的长条状,不知是何物,手便下意识顺着毛发往下滑去。

博雅倏地僵住了——但只僵了一霎,紧接着整个人几乎蹦了起来,一把按倒大天狗,压了上去。

“呼、呼……”

妖怪滚烫的掌心压在大天狗胸肋处,力气极大,将大天狗死死按在被褥上动弹不得,他自己则跨坐在大天狗身上,凝视着这衣着单薄领口敞开的人类,眼睛化为兽类竖瞳,直勾勾的盯着对方露在外边的,在黑夜中无比晃眼的那半块锁骨。

他仿佛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似的,不自觉弓起脊背,又舔了舔嘴唇,舌尖划过犬齿边缘,产生细微的麻痒的疼痛。

大天狗满脸愕然,手心一痒,斜眼去瞟,才看清手中那还在不住甩动的、黑乎乎毛茸茸的东西,是博雅的尾巴。

僵持半晌,博雅似乎冷静了些,他敛起了充满攻击性的姿态,却也没立刻从大天狗身上下来,而是低下头,将脸缓慢地埋进大天狗颈间,用沙哑的嗓音警告他:“别太过了……大天狗。”

他吹了一声口哨,黑豹衔着衣物从屋外进来,男人起身,接过外衣,抖开了往身上一披,遮住了赤裸的腰背。

“你休息吧。我出去看看。”

大天狗还在愣神,他却已同黑豹一齐,无声无息地,钻进了黑夜里。

一阵风从他离去的空隙里钻进,扑啦,将灯火吹灭了。被留下的人类贵族在黑暗中孤坐许久,终于和衣躺下。

这木屋破破烂烂,被褥不伦不类地垫在成堆的干稻草上,大天狗睡在上边,鼻腔充盈着干草的气息和黏腻腥臭的血味儿。他是讲究之人,眼下这种条件,换作平日早被他嫌弃不知多少次,此刻他却困倦极了,不知是白日太累还是山中纯然的寂静与黑暗令人安心,他将腰间面具取下放在枕边,合上眼,转瞬便坠入了睡梦。

 

 

“哟,大天狗!”

第二日大天狗一起身,就看到博雅披头散发的坐在屋外的大树下,用手指替黑豹梳毛。

“来得正好,”博雅冲他招手,等他过去了,将一把木梳塞到他手里,“我一只手抬不起来,你帮我扎一下头发。”

又是这种理所当然,仿佛两人已经十足熟稔的语气。大天狗眼皮一跳,看到对方肩头包扎好的伤口,还是接了过来。

“接下来怎么办,回去找晴明?”大天狗边梳边问。博雅头发很长,散下来落了满背,长短不一,红黑交错,梳子竟能很顺畅地在发间滑动。只是发丝硬硬的扎手,大天狗咬着梳子,一面替博雅束发一面腹诽,连头发也跟野豹子似的。

“啊,谢了。”博雅甩了甩马尾,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枚草叶,叼在唇间,“我觉得该想办法再看看。天狗这样反常,一定是有原因的。”

大天狗自然赞同。他是心高气傲之人,若是就这样放弃,两手空空地回京,不止个人面子上过不去,原本办好此事满足天皇要求,为之后的谏言铺路的想法恐怕也行不通了。

“明日,明日伤应好得差不多了,到时候再去一次。”博雅下了定论,将草叶一横,衔在唇间,吹出明快的声响。

大天狗见状,从袖中取出短笛,顾忌着是在山中,泄了两分气力,轻轻地吹奏起来。他吹得入神,博雅也听得入神,他微微眯着眼,眼睫一颤一颤的,为黑豹梳理毛发的手不知不觉也停了。一片叶子落下来,在空中打了个转儿,落到他手背上。

“你一只妖怪,也懂乐律?”一曲终了,大天狗一开口,那静谧悠远的气息便被高傲之气冲淡了。

“妖怪怎么就不能懂了?”博雅咂咂嘴,反问。

“哼……”大天狗不理他,却也没走开,在他边上寻了一处树根坐下,取出赤色鬼面和一根在博雅屋内找到的兽筋,对着光比划了几下,自顾自修理起面具来。

博雅闲不住,又凑过来:“诶,你这家伙,为什么老是戴着这个面具?”

“有人同我说过……不,没什么。”

大天狗穿好了兽筋,调试了长短,将面具斜带在额边,听到博雅这问题,他眯起眼,似乎是在回忆什么,话说到一半,却突然闭紧了嘴,将面具拉下来挡住了整张脸,躲在后边再不出声了。

 

 

 

 

第二天两人早早到了那空地附近。

天狗是昼伏夜出的族群,白日里一向不怎么寻得到他们的踪迹,除了燃尽的篝火和散落的羽毛,竟是再看不出半分昨夜那般盛况存在过的痕迹。博雅同大天狗便趁此机会,寻了离篝火不近不远的一处隐蔽之地,埋伏起来。

大天狗整个身子缩在灌木丛里,茂密的枝叶乱糟糟戳在身上。空间太狭窄,他有些难受地伸了伸腿,又赶紧收回来。博雅比他个子更大,也是蜷成一团,但或许是因为猫科动物与生俱来的高柔韧度,他不仅神色自若,见大天狗身体僵硬得不成样子,还颇有闲心地伸手去拍大天狗的头。大天狗一偏头躲开了,隔着面具狠狠瞪着博雅,博雅倒是无所谓,咧嘴一笑,手指落到面具上,轻轻叩了叩。

等待总是无趣而漫长。不知过了多久,被人拍了两下肩,大天狗揉揉眼睛,窥见外边橙红的夕阳,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睡着了。刚醒来,头还倚在博雅肩上。

年轻的贵族想要第一时间摆脱这令他尴尬的姿势,博雅却按住了他的头,把他往怀里搂了一点,伏低了身子。沙沙,不远处传来细微的脚步声。透过树叶的间隙,能看见破碎的人影。

“有人来了。”

大天狗挣了一下,博雅力气很大,没成功。他又挣了一下,豹子化身的妖怪将脸贴到他脸旁边,手指压在他嘴唇上。

“我说你这家伙……”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源博雅又搂紧了些。

“嘘。”

 

 

“是不是快开始了?”站在灌木丛前的某只天狗按捺不住,询问身边的同类。

“这一任首领的竞争者也太少了,”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他又抱着双臂,不满地抱怨,“难道真得在雷天狗和白狼天狗里做出选择?”听起来显然是对两位候选人都不甚满意。

雷天狗应该就是昨日那对自己充满敌意,并伤害了博雅的家伙了。大天狗死死盯住有限的视野中,那一截儿颤个不停的翅膀尖,凝神听着,却也禁不住在面具后咬牙切齿。

“可不是嘛,毕竟论血统的话,也只有那两位了。”

两只鸦天狗显然不知隔墙有耳的道理,凑在一块儿窃窃私语。

“唉,要是大天狗大人有子嗣就好了,好端端的非得爱上个人类,不然哪至于这么麻烦。”其中之一一副无比唏嘘的口气,咂了咂嘴。

 

看样子“大天狗大人”应该是现在的首领。碰巧与之同名的人类贵族揉了揉额角,他对天狗一族的隐私并无兴趣,原只是想解决怪火一事,没想到听了一耳朵乱七八糟的隐秘。博雅的手掌还搭在他头顶,他半张脸压在对方肩颈位置,能清晰感受到那皮肤下血脉的跳动。

嗵嗵。像是要爆裂一般。嗵嗵。

维持着这尴尬的甚至让他感到有些耻辱的姿势,大天狗无声地揪了揪袖角。

 

树丛里的时间好似停滞,外边的对话却还在继续。

“诶,可我记得大天狗大人和那个人类女人有个孩子,”另一只鸦天狗想了一会儿,提出了异议,“我还在奈良的时候远远看过一眼,是个小公子,很得族里喜欢的样子。”

大天狗只盯着天狗们落在地面的影子看,没留意到一旁的博雅皱起眉头,露出了凝重的神情。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你不知道啊,那孩子后来——”

突然有新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新加入的家伙话语中流露出轻蔑之意:“依我看,那孩子不在了反而是好事——到底是有一半人类血统的,又是被人类养了几年才接回来的,能不能称之为天狗也不一定呢……”

——“你可看清楚了,木叶天狗,这是人类,或者不是也说不定——不管是什么东西,总之不是天狗就对了。”

大天狗脑海中浮现出昨夜雷天狗那与之相似的,傲慢的,不屑的话语。

——“你是大天狗,不是人类。”

雷天狗的话只是浮上水面的第一个气泡。随着它的冒头,更多的、大量的气泡咕嘟嘟地从身体的深处钻了出来,亟不可待地上浮、炸裂。

——“可是……”

 

——“……”

                                                         

嗡的一下,剧烈的痛楚伴随着气泡们——那些杂乱的、锐利的轰鸣声——在脑子里炸开。不知道属于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又消失,絮絮地念着,无数利刃在脑中横冲直撞,将意识割裂了,又互相撞击戳刺,交迭循环。

“不……我是……”他紧紧闭上眼,仿佛这样便能将那些不曾停歇的杂音、不间断浮现的人影与画面统统赶走。

“大天狗,大天狗?”博雅留意到了他的不对劲,压低了嗓音叫他。黑发妖怪一手抓住大天狗的手腕,一手按在他肩头,试图压制住他的行动。但他还是晚了一步,大天狗在那之前就已经支起身子试图战立起来,他蹲坐了好几个时辰,被博雅阻拦了一下,脚下一麻,来不及站稳,径直跌了出去。

博雅暗道糟糕,叹了口气,扶了扶身后的弓,还是拨开灌木丛走了出去。

果不其然一出来就面对着成群摆出攻击姿态的天狗。突然从昏暗的树丛转移到亮若白昼的火堆附近,眼睛有些不适,博雅眨了眨眼,为了适应光线,瞳孔渐渐拉长,变作细而尖的纺锤形。

自己是闯入的一方,本就理亏,何况现在要逃也逃不掉,博雅也就懒得多言,上前两步,蹲下身将几乎陷入昏迷的大天狗挡在身后,自个儿直面天狗们的愤怒。

“又是你们!”有天狗叫出声。

“一而再再而三闯入天狗族的族会,到底是何居心!”

鸦天狗们举起枪矛,围了上来。他们渐渐聚成一个包围圈,将大天狗与博雅圈在里边儿,连半空也有扑扇着翅膀的天狗,好似怕这两人会插上翅膀飞走似的。那圈越收越紧,却突地裂开了一道口子,给某人让出了通道。

来人着一袭华服,巨大的羽翼收在身后,衣服与面具上华美精致的暗纹在火光下流光溢彩,那羽翼却更为夺目,流动着金色的光泽,自上而下,愈接近边缘金色愈浓,末端的几根羽毛更是纯然的灿金色。

看这架势,应该是天狗族现在的首领,那位所谓的大天狗大人了。博雅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毫无畏惧地与他视线相交。

“咦?”

首领天狗睨视着他们,没有开口,那眼神不是想象中的愤怒或蔑视,却是博雅看不懂的平静与复杂。

“我认识你。你不是,那个……”博雅瞪大眼,将他同记忆中的某个影子对上了号,“你以前在奈良对不对,还有你的——”

“住口,无礼之人,”首领天狗张嘴就打断他,“擅自闯入吾等的集会,你可知错?”

“有什么错的……”博雅被他带偏了话题也没注意,理直气壮地反驳,“你们神神秘秘开会就算了,非得点那么大团火,全京城的人都被你们惊动了,还不让人来看看情况啊。”

“你!”有天狗欲骂他。

“罢了,”首领天狗垂了垂眼,目光状似无意地从博雅身后的大天狗面上划过,转身摆摆手,“放他们走。”

不顾属下们七嘴八舌的劝说,首领天狗却是一副我意已决的模样,不再搭理,反而转过身同博雅说话:“你回去同安倍晴明说——还有你们的天皇——不必担心,不出半月,就不会有火光了。”

“走罢。”首领天狗收回视线,转过身,最后冷冷说了一句。不知是在对身边的天狗下令,还是在催促博雅赶快走人。博雅也不逞口舌之快,扶起地上的大天狗,穿过一群群面若厉鬼的天狗和他们摇晃变形的影子,一头扎进幽暗的树林子里。

 

 

跌跌撞撞回到住处,又弄得一身泥水。博雅将大天狗轻轻放在被褥上,后者似乎是痛极了,手无意识抱着头,整个人尚处于不清醒的状态,他面色惨白,冷汗涔涔,牙齿紧紧咬住下唇,几乎咬出血来,间或从喉咙深处挤出两声呜咽。

黑豹叼着湿布过来,博雅拧干了水,拿去替大天狗擦汗。

“这到底是怎么了?”没有可见的伤口也不知起因缘由,博雅一时竟是无从下手。

半晌大天狗似乎平静了些,博雅不知他是不是好了,看他浑身冷汗,知道人类身体不比妖怪强健,便重新拧了张帕子,替大天狗脱下被汗水湿透的衣服,从前额到耳后,从脖颈到肩膀,一点一点擦拭起来。博雅没怎么照顾过人,做起来笨手笨脚的,忙活好半天,自己反而弄得满头大汗。

他将大天狗翻过来,伸手想要替他擦拭背上的汗水,指尖一碰却觉出些不对来。

博雅眯起眼,只要有薄薄一点儿月光,妖怪良好的夜视能力就足以让他看清那东西——顺着右侧蝴蝶骨往下,斜斜的、长长的一道疤痕。相似的另一道伏在左侧的对应位置。

妖怪的手指顺着那疤痕滑过去,疤痕处的皮肤不似其他地方那般平整光滑,凹凸不平,像是碎石子铺成的小小道路。那两道疤痕像是有别样的魔力,博雅凝视着它们,视线无法移开一丝一毫,手指反复在上边摩挲,空气似乎变得黏滞了,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

他忽然听到大天狗的声音。

不再是断断续续的呜咽,他凑近了去听,人类贵族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只能大致听到“母亲”、“痛”等破碎得不成样子的词语。

博雅愣了许久。

大天狗似乎已经清醒了又好像没有,他半睁着眼,身体放松了许多,不再紧紧绷成一块钢板,眼眶里溢满了因疼痛而生的生理性泪水,也不再说话,只直愣愣地看着头顶破败的天花板。

 “你还痛吗,”博雅怔怔地发了好一会儿呆,问了一遍,又重复一遍,“你还痛吗,大天狗,你还痛不痛。”

妖怪的神色忽然变得柔和,他替大天狗擦干净了汗水,将被子盖好,也不离去,而是坐在大天狗枕边,弯下腰将额头抵在他额上,一下又一下抚摸着他的耳朵,那是一个充满了安抚意味的再轻柔不过的动作,“没事了,大天狗,没事了。”

没事了。

大天狗不知在想什么——或许还未清醒也说不定,他凝视着天花板上某一大块奇形怪状的喷溅形的深色污渍,又转而看向博雅焰色的刘海末梢,最后他握住了博雅的手,注视着妖怪那极近距离的朱红色瞳孔中映出的自己的轮廓,轻轻闭上了眼。

见他睡了,博雅也不抽出被握住的左手,任他这么握着,右手则取下背后那雕纹繁复的弓,举起来对着从半页窗边探出头的月牙,看流水般的月光淌过弓弦,顺着弓身一滴一滴,滴落在大天狗眉间。

 

 

起身时大天狗仍有些头昏眼花,他还没从昨晚的突发状况中回过神,翻了个身,博雅放大的睡颜立刻成为了更大的突发状况。大天狗条件反射想要往后滚,这一动却发现自己还抓着博雅的手,他立时扔开,掀开被子站起身来。

“喂,博雅,”他在一边找到了自己的外袍,虽然嫌弃已经变得破破烂烂脏兮兮的衣服,条件所限还是不得不勉强穿上,“博雅,起来了。”

博雅喉咙深处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咕噜了半晌,终于打了个呵欠,不情不愿睁开了眼。

“哈……好困。”

“走了,快起来。”大天狗啃了一口硬邦邦的干粮,勉勉强强嚼了两口,皱起眉头强行吞了下去。

“诶,等等,”博雅抓了抓头,把发绳一把拽了下来,披着一头乱翘的碎发追过去,“帮我扎个头发吧。”

“你的手不是好了吗?”人类没接他递来的梳子和发绳。

“这不是睡麻了,使不上力嘛!”博雅甩了甩左手,蛮不在意地笑了两声,大天狗却像是被针刺了似的打了个激灵。

博雅手麻的缘由他自然不会不知,昨天的事他也并不是全无印象,本就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博雅,对方偏要凑过来在他面前晃,那放大到极致的艳色瞳孔在脑海里快速闪现,大天狗一晃神,被强行塞进手里的发绳飘落到地上。

“喂,大天狗,”博雅捡起那发绳,突然开口,他微微垂眼,与大天狗对视,“你有没有……想起来什么?”

“……什么?”

博雅眯了眯眼,抓住机会将发绳又一次塞进对方手里:“当然没什么。”

“博雅你这家伙!都说了自己弄!”

“好啦好啦,别生气,”又争执了一通,博雅最终达成目的,心满意足地甩了甩马尾,“走了走了。”

博雅带着黑豹走在前面,大天狗还在生闷气,不远不近缀在后头。跨越那条夜间把他害惨的小溪后,大天狗回过头看了一眼,那座小小的简陋的木头房子,已经隐入巨木的树荫里,只见得半个屋檐。

博雅在前边边走边吹着草叶子,大天狗看看他,又看看那屋檐,接着向前走去。走出几步再回头,那屋子却是彻底看不见了。

 

“所以弄了这么半天,是天狗集会搞出的动静?”晴明无言,一扇子敲在手心。

“是啊,”博雅磨了磨牙,“真是猖狂的家伙们。”

大天狗按着额头,仿佛还有隐隐的痛感,他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对劲,但此刻显然有更值得在意的事:“你那边的情况如何?”

“是不知火,没什么危险,已经驱走了。现在只盼天狗们能早些结束了。”晴明摇了摇扇子,显然已是松了一口气。

大天狗却没有完全放松,天狗们的篝火只要继续燃着,事情就不能算解决,向天皇提出土地制度改革的事儿就还得往后推,这意料之外的结果对于做好了全盘计划、自以为稳操胜券的他来说,不得不算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人类贵族还在盘算着面见天皇时的说辞,一旁屋子里却跑出来一名小女孩。

“晴明。”女孩子抱住晴明的手臂。

“神乐!”从早上起来到现在一直在打呵欠的博雅一下子精神起来,他从衣兜里掏出在黑夜山中特意摘的花递给女孩子,“这个给你。”

“啊,博雅。”神乐接过去,很有礼貌地说了谢谢。

“说了多少次要叫哥哥……”博雅试图劝说神乐改变称呼,神乐却不理他,转过头继续缠着晴明。大天狗冷眼看着,心道博雅那个大傻瓜不开心得也太明显了,若是豹子形态,估计耳朵都得趴下去,又想不过是一个小女孩,何至于此。

两人又待了一会儿,才告别了晴明,一个回宫,一个说要回山里。

“神乐是我在山里捡到的孩子,还是婴儿时候就捡到了,”博雅一面走,一面低头踢路边的石子,“后来她长大了点儿,我想着同妖怪一起到底不好,就拜托晴明帮我养,有一阵子太忙没去看她……谁知道人类记不住四五岁之前的事啊。”

“愚蠢。”大天狗斜眼瞟着他那闷闷不乐的样子,又想起他早上去摘花的时候那副兴冲冲的模样,直截了当下了定论。

“喂,说到记不得事儿,你神隐的时候的事,真的不记得了?”前边就是道路分叉口,博雅停住了脚步。

“记不记得,和你有什么关系?”大天狗反问他。

“嘛……或许没什么关系吧。”博雅下意识摸了摸身后那把长弓,冲大天狗挥了挥手,“那我出城了,下次再见。”

“有空去我那里玩啊。”他走远了点,还不忘回头大声邀请大天狗。

“哼。”大天狗没理他,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年轻的贵族回宅邸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看时候尚早,便匆匆进宫去。

汇报完了怪火一事的处理结果,见上座的掌权者神色略微有些放松,大天狗心中转过好几个念头,还是决定抓住这个机会,提出现行土地制度的不足。然而一向谨慎的他这次作出了错误的判断,天皇的心情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好,不等大天狗说完,就一脸不耐地驳回了他的进言。

“毕竟大天狗大人办事可不怎么牢靠,”有人讽刺他,“西面的山中昨夜还燃着熊熊大火呢,再等半个月,这可怎么了得。”

进宫一趟无所收获,出宫路上更是遇到了平日里关系恶劣的同僚。

“听说大天狗大人同一妖怪一起出入,这事可是真的?”来人好不容易捉住了大天狗的把柄,登时滔滔不绝说了一大段,“哎呀呀,大天狗大人可是皇室子弟,怎么能同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混在一处,这可是影响皇室声——”

“既然知道我是皇室的一员,是尊贵的皇室子弟,”大天狗冷眼看着他,露出倨傲的嘲讽的笑容,“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过问我的事情?”

“你,你你你……”

“哼。”大天狗一甩袖子,不屑于搭理此人,径自上了牛车。

等牛车摇摇晃晃走远了,那人却远远在背后啐了一口:“什么皇室,生父是谁都不知道的小杂种,不过仗着有个出身好的母亲罢了。”

话音刚落,他走了不到半步,转角的阴影中蹿出一道黑影,黑色的豹子在半空舒展开身体,像一道黑色的电光,一瞬就将他扑倒在地。豹子埋下头,咬向他的脖子,虽是咬破了皮肉,却没有真正合拢嘴,只是警告似的含了一口。

扎着马尾的男人立在影子里看着这边,他抿着嘴,甩了甩头发,似乎很不高兴的样子,将背上的弓取下来,对准这人比划着拉了几下,又背了回去。

男人看了看天色,打了个呼哨,黑豹转头回到他脚下,他一个跃起翻过了高高的宫墙,那豹子在墙上找了个借力点,也跳了过去。

 

行到半路时就有雨落下来,大天狗回到住处时已变成瓢泼大雨。

他打发了车夫,匆匆进屋。院子里一向没什么人,这所宅邸只留了维持基本生活需求的下人在,晚上也都住在外边。因此夜里大天狗躺在屋子里,听不见人声,只听得风雨声呼呼啦啦。

他翻了个身,又翻了一次。屋外雨很大,风吹偏了笔直落下的雨,雨滴扑啦啦砸在屋檐木廊上,许是这样,他躺着,只觉得遍体生寒,难以入眠。

于是大天狗坐起来,拿着那赤色鬼面,面无表情,却始终拿着,一遍一遍抚摸着它。

翻来覆去半宿终于躺下去,雷光在耳边轰然炸响时年轻的贵族刚生出一丝困意,清醒的一霎下意识一滚避开了紧随而来的第二次袭击。

插在枕头位置的是一把长枪,大天狗顺手将它抽出来,反手掷向门口,一道闪电将它打落。大天狗并未期待这把枪能给偷袭者造成什么有效伤害,他不过是借这点空隙去摸出原本就压在枕下的武士刀罢了。

“你是……”年轻的贵族眯起眼睛,雷光又一次亮起,他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面容,“雷天狗。”还有两三只鸦天狗跟在雷天狗身后,却是引不起他的注意。

“呵。”雷天狗抬了抬下巴,鸦天狗们上前两步,握着长枪逼近大天狗。

大天狗抽出刀格档迎面挥来的长枪,步子一错,持枪的鸦天狗来不及收招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待他稳住了身子反身欲刺,大天狗却已经闪到一旁,挑开了第二柄枪,同时挥刀,将另一只鸦天狗的羽毛削下半片来。

“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我要杀你一个人类?”雷天狗好整以暇地摇着扇子,“还是说,你已经想起来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大天狗皱起眉毛。从一见面起雷天狗就对他抱有浓浓恶意,大天狗不是傻的,难免有一些猜想,却是没空深究,万万没想到的是,在他以为事情尘埃落定之后,雷天狗还不依不饶地追上门来。

“你知道些什么?”

锵的一声,刀锋撞上枪尖,大天狗的手被震得有些发麻,他身体一矮,躲开来自后方的袭击,同时伸出脚一脚踢在正前方的对手腰间,将他踢飞出去,又是一个旋身一刀横砍向身后的敌人,刀锋像切豆腐般轻易地划破衣料与皮肉,大天狗手腕发力,刀身向斜后方一甩,血顺着刀刃哗啦啦洒了一地。

“不堪一击,”确认了除去雷天狗四周再无威胁,大天狗才站直了身体,转了转发麻的手腕,眼睛看向雷天狗,“你知道什么,都说出来。”

仿佛对大天狗步步紧逼的慑人气势无所察觉,雷天狗舔了舔嘴唇,自顾自点点头:“看起来不能留你了。我没看错,你果然是个威胁。”

“嗤,”大天狗对这话嗤之以鼻,“谁留谁还不一定。”

“你这半吊子的家伙,在真正的天狗面前,也太过傲慢了!”雷天狗动了怒,手中羽扇不停,不断变换着方向,熊熊怒火具现为一道道电光,恶狠狠扑向大天狗。

在范围有限的室内,想要通过跑动来躲避落雷的攻击显然比室外更加困难,大天狗只能以柱子和纸门作为掩体。攻击目标十分明确,他需要做的只是在不间断的躲闪中给自己制造出手的机会——尽管在密集的攻击下这机会实在渺茫。

“大天狗!”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僵持的局面,博雅从屋檐上一跃而下,原是扑向雷天狗的后背,却被他提早察觉,一道雷甩过去,逼得博雅止步于半米开外。

“呵,出城时看到有鸦天狗我就觉奇怪,特地折返来看看,”博雅露出难得一见的冷笑,“原来你们在打这种主意,也不怕丢尽了天狗一族的脸。”他舔了舔手指,指甲变长变利,咧开嘴,犬齿也显露狰狞。

雷天狗没料到会出现变故,却也不慌不忙,游刃有余地操纵着雷电,与两人周旋。

像是猫捉老鼠的游戏,只是猫和老鼠的身份总是在不断调换,一时是雷天狗掌握了主动权,逼得两人狼狈躲闪,一时是两人占了上风,抓住空隙在雷天狗身上留下伤痕。

这战斗持续了许久,大天狗是人类,体力始终比不上妖怪,最早在这僵局中露出了疲色,雷天狗的目标本就是大天狗,这等良机怎会错过。电光炸在大天狗脚前,他下意识后退,雷天狗见状也不抢攻,反而反手将一道雷甩在博雅身前拦住他的去路。

大天狗不知他此举何意,博雅却看得一清二楚:“小心!大天狗!”

大天狗偏过头,瞥见一抹金属锋芒——是之前被大天狗踢飞出去那只鸦天狗——但由于惯性,想要再改变方向已来不及,竟是直直向着那枪尖跌去。

“快去!”博雅一声叫喊,黑豹犹如鬼魅般,无声而快速地从屋梁上跃下,将那鸦天狗扑倒在地。它抬眼,懒懒地确认大天狗安然无恙,才低下头,慢吞吞撕咬起鸦天狗的翅膀来。

“啧,怎么会……”

“你已经没机会了,与其现在浪费时间,”博雅冷眼看着雷天狗,从背后取下弓箭,张弓搭箭,“不如去地狱里懊悔吧!”

那一箭瞄准的不是雷天狗的头,也不是心脏,而是那柄羽扇。

一击命中。

两手空空的雷天狗不再是博雅的对手,几个来回就被博雅按在了地上,博雅爪子一动,爪尖就扎进他脖子半分,顿时血流如注,那一双羽翼变得乱七八糟,羽毛也被扯下来一大片,伤痕密布。

博雅杀红了眼,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他伸手想要拧断雷天狗的翅膀,却又在碰到之前停了下来,深吸了两口气,似乎平静了些。他嫌恶地踹了惨不忍睹的雷天狗一脚,招呼黑豹过来:“把他送去给他们的首领。”

“大天狗,”黑豹把雷天狗拖走了,博雅才去叫大天狗,这一叫,却觉出些不对来,“大天狗?”

大天狗没出声。他沉默着仰躺在榻榻米上,侧着脸,看着身旁进气多出气少的鸦天狗,准确的说,是看着他那被咬得血肉模糊的翅膀根,血液从那伤口流出,在离他不远的地面上积成小小一洼。

他想起来了。像一片早已脱离了羽翼的羽毛,在风中飘飘荡荡许久,终于落了地。他终于想起来他曾见过与这相似的画面,也想起来更多的更多的,更久远的什么。

“大天狗?”博雅弯下身拍了拍他的脸,大天狗还是一声不吭,缓慢地眨了眨眼,眼珠在无光的环境中显不出原本灰蓝的色泽,成了一潭不见底的漆黑。

“怎么了?”博雅见他这样,有点担心了,“伤到哪儿了?”

大天狗抬起手,手被染成了赤红的,鸦天狗的血顺着指缝滑落,滚过手腕钻进里衣袖口里。他那双狭长的眼直勾勾盯着博雅的脸,似乎是在辨认着什么,半晌他在衣袖上擦了擦手,用指腹碰了碰博雅的颧骨,然后那手坠下来,一路往下,捏住了博雅的尾巴。

“……!!!”博雅绷直了腰,几乎跳了起来,一把捏住大天狗的腕骨,低声咆哮道,“不是说了不要太过分了吗,大天狗……!”

博雅下了力气,掐得大天狗腕骨生疼,有那么一瞬他甚至产生了这骨头快被博雅捏碎的错觉。但他还是没有松手,同样的,也没有说话。他就维持着最常有的那种眉峰微挑,冷漠而倨傲的表情,躺在那儿与博雅对视。

博雅低下头回视他,他们的距离顿时变得很近。

然后,在这份诡异的静谧里,不知是谁先动了——他们交换了一个带着血腥气息、默然的亲吻。

 

(此处删节见合集)

 

——大天狗。

——大天狗!

 

“喂,”少年一把揪住小男孩的后领,将他提起来,“你这小孩怎么回事,怎么老跑我这儿来了?”

幼童在半空挣扎,一双小翅膀在背后不住扑腾:“博雅你放我下去!我可是尊贵的大天狗!”

“大天狗?”博雅嗤了一声,扯着他的衣领晃了晃,“就你这样?除了这对翅膀我可没看出来你哪点儿像天狗。”他嘴上刻薄,却还是撒手把大天狗放了下去,小孩气得涨红了脸,他也权当没看见,蹲下身处理着猎物。

那是一头幼鹿,还未长成,肉的分量不是特别多,但对博雅来说已是不错的收获了。他熟练地开膛破肚分离皮肉,随后倒提着鹿腿,到溪边将血水冲洗干净。大天狗坐在一边的树枝上,鼓着脸颊看他完成一道道工序。

“先说好啊,我这儿可没多余的东西给你吃。”

“谁稀罕你的东西。”大天狗挤出不屑之色。他皱了皱鼻子,嗅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循着味道看过去,不是那头即将成为盘中餐的鹿,而是博野后背上一道长而深的,可怖的伤口。

“喂,我说,”他跳下树,犹豫了一下,往博雅那边挪了两步,“你受伤了啊。”

“嗯,”博雅点点头,却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在山上遇到了点麻烦。”他将鹿肉分作几块,留出今日食用的量,别的则要经简单处理后保存起来。忙活了半天没听到大天狗再说话,转过头去见小孩仍旧皱着眉毛,博雅却是笑了一下:“没什么严重的,明天就好了啊,当妖怪就是这点好。”

“不痛吗?”

“当然痛,”少年在溪水里将双手清洗干净,又甩了甩手,“但是那也是因为我还不够强,弱肉强食,弱者没有抱怨的资格。”

“好啦,”他一把抱起大天狗,让他坐在自己的臂弯里,“别露出那种表情,你还不用担心这些。走吧,我送你回去,你一跑出来你族里那些家伙就要到我这边来吱吱哇哇半天,真是吵死了,你可别再给我添麻烦了,小少爷。”

小孩扶着博雅的肩,抖了抖翅膀,点点头表示赞同:“我也觉得他们很吵,蠢死了。”

“诶诶诶,别动别动,把你翅膀收起来,打到我脸了……哎呦!”少年被挡了视线,被树根绊了一跤差点摔倒,好不容易站稳了,却听大天狗嘀咕了一声笨,气得险些把这家伙扔飞出去,“你再不老实就自己回去啊!”

“那你放我下来,”小孩子脾气也不小,“我自己走。”

“还走什么走,马上到了,前边是你们的人吧……”博雅想上前去将这位天狗族的小少爷交还给前方走来的巡守,走近了点儿却忽然停了、下来,步子一错拐到一边的树后头去了。原因无他,只是这几人正议论着他怀里抱着的这位,言辞还挺不客气。

翻来覆去不过“混血”“人类”“杂种”几个关键词,但那的确是极尽刻薄与恶毒的话语,博雅愈听愈气不过,他又是个冲动的性子,心一横就要冲出去同那几人理论,作为被议论者的大天狗却扯了扯他的鬓发,制止了他。

“走啦,博雅。”

“走了,”见对方不听,他又拽了对方刘海一把,“他们是底层的天狗,说得再多也只能是外围的护卫和巡守。而我是大天狗,生来就比他们尊贵,这种事没什么可在意的。”

小孩子的神色十分认真,还带着几分故意挤出的倨傲与轻慢,博雅啧了一声,最后只是换了只手把他抱紧了些。

博雅在天狗领地的外围将大天狗放下来,看着不过五六岁的小孩抿着嘴皱着眉走了进去,他挺直了脊背,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博雅,这个送你。”大天狗再偷跑出来的时候,给了博雅一把长弓。

弓是人类的造物,不是妖怪会使用的东西,大天狗却拥有一把极其华丽的弓和与之相配的羽箭,并堂而皇之地将它们从天狗的领地里带出来,带到博雅的住处。

“是我母亲给我的,”他骄傲地挺了挺胸脯,“她说只有成为了不起的武士才能不受人欺负,反正没人敢欺负我,你又那么弱,打个猎都会受伤,就把它先借你好了。”

博雅握着长弓,将它举起来对着光看了看,上边镶着的珠玉在日照下闪闪发亮,蓝色的宝石有几分像大天狗的眼睛,不管角度如何变换,始终反射着光线,在少年右手虎口处投下半块淡蓝的光斑。

只有变强了才不会任人欺负,这句话是对的。博雅想着,握紧了它。

“谢了,”他咧咧嘴,“下次捕猎的时候试试。”

大天狗的眼珠子动了动:“带我一起去。”

“你说什么?”

“我说,带我一起去!”大天狗嘴角往下一撇,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小小的羽扇,一扇子拍在博雅手背上,“那可是我送你的东西,我得看看你怎么用。”

“好吧好吧。”博雅妥协了,他学着见过的人类的样子,将弓往身后一背,腾出手,像之前做过的许多次一样,将大天狗抱了起来,穿过初秋时分开始渐渐改变颜色的树林,走向天狗的居住地。

 

博雅能够熟练掌握弓箭时已是深秋了。对于习惯使用利爪尖牙的妖怪来说这种需要手指灵活度的武器算不得简单,但一旦学会了,捕猎便变得简单起来,这一点上,就算是博雅也不得不承认人类的聪慧。

“回去吧,”离往常两人告别的地方还有段距离,大天狗却自顾自往前跑了几步,“到这里就好。”

博雅正一手捏着草叶子凑在唇边吹,一手拖着猎物,闻言松开手,那叶子飘了出去,曲子也就中断了。他弯腰拍了拍大天狗的头,不顾对方顿时露出的不高兴的神色,又用了点儿力气,把那一头柔软的头发揉得凌乱不已。

“咦,长高了啊,”他比划了一下高度,故作惊异,“要变成‘大天狗’了啊。”

“我本来就是大天狗!”大天狗拍开他的手,往天狗的领地跑去。他出了树林,穿过斑驳的光影,踩过干枯的树叶与灰黄的草茎,像往常一般无视了一路上同他打招呼的巡守们,眼见着要到屋子了,却被人拦了下来。

“大天狗大人。”是雷天狗。大天狗认得他,却不愿过多搭理,嗯了一声就头也不抬地跑开了——在他眼中,受众人推崇的雷天狗和最外围的守卫鸦天狗没有什么区别,总之都不如自己就是了。

“大天狗大人,到处乱跑可不是什么好事,”雷天狗看着他的背影,目光不善,“万一跌倒了……还是小心些比较好。”小孩子已经跑走了,他这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你为什么又擅自离开领地。”大天狗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边却早有人在等他,男人衣着华丽,鬼面遮住了整张脸,语气也像鬼面一样冰冷,硬生生将疑问句读成了陈述句。

“你是大天狗,天狗中最高贵的一脉。有的事情是不该做的。”

“母亲说我是人类,”与同博雅在一起时的反应截然不同,大天狗的口气十足冷淡又强作镇定,毫不留情地反驳自己的父亲,“留在这里才是不该做的事。”

“在宫里有侍女有点心,所有人都对我尊敬。而在这里呢,”他咬了咬嘴唇,“那些鸦天狗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在背后说我什么……我不想再留在这里了。”他终于说了出来,像是卸掉了极重的担子,整个人都松快了些,面上那强行筑起的冰冷与淡定一瞬间碎了个彻底,他自己却是毫无察觉。

“你是大天狗,不是人类,不该有眼泪,”首领天狗却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将一张赤红色的鬼面扣在了小孩的脸上,“就算孤独,就算害怕,也不该有这种表情,如果真的有,也决不能让人看见。”

“我不是天狗,”大天狗咬着牙反驳,“我是人类。”

“你说是你母亲说的,”首领天狗问他,眼睛藏在面具上那两个黑黢黢的孔洞里,不知究竟在看着哪里,“那你呢,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我……”大天狗抚摸着那面具,心思游移不定,一会儿想着要拿这个面具去给博雅看看,一会儿想那把弓,一会儿又仿佛听到了鸦天狗们在耳边窃窃私语。他戴上了面具,将脸藏在了后边。

 

“是啊。我是人啊。”然后他说。

 

明明是约好一起捕猎的日子,博雅在林子里从早晨等到黄昏也没等到大天狗。太阳开始向着山那边坠落,光线愈来愈昏暗,博雅坐在长满青苔的岩石上,不知为何生出强烈的不详预感来。

他终于觉得自己无法再等下去,一个翻身从岩石上跳下来。

跑起来。他想。快一点。他纵穿大半片山林,秋天的风呼呼刮过耳畔,他似乎变成了一只真正的豹子,爆发了每一寸肌肉中的力量,发了疯一般急速奔跑,跑过了自己的屋子,跑过了溪边,跑过了有狐狸与野兔出没的山坡,直到天狗们的领地。

“大天狗在哪里?”他质问拦住他的守卫,“大天狗呢!”

没有人回答他,鸦天狗的脸上戴着统一制式的半脸面具,博雅看不到藏在后边的他们的眼睛,于是他只能一次又一次的询问——“大天狗呢?”

“他回去了。”

回答者是被称作首领的天狗,博雅认识,那是大天狗的父亲,他略微松了口气,但还是不依不饶地追问:“回去?回去哪里?”

“回去更适合他的地方。”

少年将信将疑,稍稍放心了些,却也没就此罢手,而是取下背后的弓,将它递到首领天狗面前:“这个,我借大天狗的,你替我还他吧。”说这话的时候他紧紧盯着对方,好像非得从那岿然不动的面具上挖出点儿什么来。

“不必了,你替他收着就好。”首领天狗拒绝了。

首领天狗走了,其余天狗也纷纷转身离去,博雅抬起头看了一眼,夕阳终于彻底落下了,沉到山的背后,一丝余晖也找不着了。

他将那把弓背在背后,像之后很多年一样。

 

“大天狗……”

 

 

大天狗醒了。做了一个漫长的梦之后,他在妖怪的怀里醒来。

裹上衣袍出门去,庭院里满是雨后独有的潮湿气息,空气湿漉漉的像是随时能滴出水来。大天狗赤足踩在积了水的木廊上,水打湿了他的脚,他却仿佛无知无觉般,又往前走了一步,这一步,正踩在浅浅的小水洼里,清晨的水,像是要刺穿脚底般冰凉。

“你来做什么。”

“你想起来了啊。”金色翅膀的天狗立身于树下,“我来再问你一次。”

“你和妖怪在一起了。”他瞄了一眼半掩的纸门,“妖怪的寿命比起人类来说要长太多太多,身为人类,想和妖怪在一起,这是不可能的。现在我问你最后一次,是作为妖怪,还是作为人类活下去。”

啪嗒。院子里的惊鹿蓄满了水,用尽全身力气砸在石头上,响了一响。

“我是人。”回答者给出了与许多年前相同的答案。

“我也想要作为人类活下去。妖怪避隐山中,再强大也不是我想要的。”大天狗摇头,“要改变这个国家,改变百姓的生活,这些人世的事情,只有人类才能完成。”

“只有拥有人类的身份,才能让众人臣服,”他向前两步,走进日光能照射到的区域,早晨没有热度的阳光立刻洒了他满头,“才能树立新的秩序,创造我所想要的国家。妖怪有妖怪才能做到的事,人也有人才能做到的事。”

“那么,只要首领天狗一天没有选出,你就还会继续面对被首领竞争者袭击的危险,即便如此你也还是选择继续当人类吗?”首领天狗也向前迈步,光线滑过他的面具,却照不见背后的那张脸。

大天狗微微昂起下巴,随后点了点头。

“来一个打一个不就好了,那么弱的家伙有什么可怕的,”博雅早醒了,坐在木廊边上,不知听了多久,此刻也开口,参与到这场对话中来,“另外啊,无论是人还是妖怪,我总在他身边,这对我们可没什么妨碍。”

大天狗瞪了他一眼。

首领天狗仿佛没看到博雅似的,不欲多言:“那就这样罢。”

“等一下,”大天狗叫住他,回屋拿了赤色鬼面,递给他,“这个还给你。我已经不再需要这个了。”

是不再有眼泪,不再害怕,不再孤独,还是不再怕别人看见自己露出不该有的表情,这些都不重要了。首领天狗接过那由自己送出的赤红的面具,擦了擦,收进了怀里。

等他走得看不见了,大天狗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半晌像回过神一般,甩甩手转身进了屋里。博雅倚在廊柱下边,不知从哪株草上揪了片叶子,轻轻吹起来。

大天狗收拾好了自己,又出来,在他身边坐下。等博雅吹完了一首曲子,他才转过脸问博雅:“你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这个嘛……”博雅又吹了一首小调,完了才笑,身后的尾巴一摇一摆,不知何时缠上了大天狗的手腕,“你猜呢?”

 

 

END


还是有很多东西没有写详细,不过我的节奏把控就是这么烂...总之就这样吧希望pr不要掐死我

这边发了,三个月之前(……)发过的1~3我就转为自己可见啦!


louise8959

意义

意义


大天狗醒了过来,眨了眨眼,微微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之前最后的记忆是一支尖锐的利箭。


怎么,自己竟然没死吗?


随着意识的复苏,他才感受到自己的后背传来一阵阵剧痛,他试着扇一下自己的翅膀,一边完全无法没法动,看来是折了。


“大天狗,你这家伙!”身旁的源博雅抬起头,怒气冲冲地抓着他的手。“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下吃到苦头了吧!”


大天狗默然,把头偏到了一边,没有再看他。博雅看着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牙痒痒,但看着大天狗折断的翅膀,那毕竟是自己弄伤的,莫名有些心疼,这毕竟是他昔日的战友啊。他喘了几口粗气...


意义

 

大天狗醒了过来,眨了眨眼,微微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之前最后的记忆是一支尖锐的利箭。

 

怎么,自己竟然没死吗?

 

随着意识的复苏,他才感受到自己的后背传来一阵阵剧痛,他试着扇一下自己的翅膀,一边完全无法没法动,看来是折了。

 

“大天狗,你这家伙!”身旁的源博雅抬起头,怒气冲冲地抓着他的手。“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下吃到苦头了吧!”

 

大天狗默然,把头偏到了一边,没有再看他。博雅看着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牙痒痒,但看着大天狗折断的翅膀,那毕竟是自己弄伤的,莫名有些心疼,这毕竟是他昔日的战友啊。他喘了几口粗气,平复一下心情。

 

“你已经昏迷三天了,饿不饿?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这家伙还是老样子,总是喜欢当烂好人。他根本没必要救他,直接杀掉不就完了吗?大天狗他并不怕死,死亡不过是一个轮回的开始,是走向新生的必经之路,他对待死亡的看法一向非常淡漠。

 

源博雅从厨房拿了一些腌渍的竹笋,大天狗总是清心寡欲,连肉都不吃,过得简直比和尚还要和尚,源博雅琢磨着这家伙是不是真的当过和尚,但很快把这个念头打消掉了。那头漂亮的头发剪掉太可惜了,实在是太可惜了。他把竹笋,味增汤配上红豆饭给大天狗端了过去。大天狗也没跟他客气,很自然地拿过筷子,小口小口地吃着。他目前不是很有胃口,但东西总归是要吃的,吃饱了才有力气恢复体力。

 

源博雅默默地看着他吃着,搜肠枯肚想着该说点什么。他仔细端详着大天狗的脸还有吃饭的样子,大天狗吃东西总是很有教养,很节制的样子,就好像一个普通的人类贵族那样。虽然源博雅自己很讨厌这些繁文缛节,但因为出身,他对这些礼仪也是相当熟悉的,揣测大天狗出身应该不错吧,如果天狗生前真的是贵族高僧,那他到底是哪一位呢?他看着大天狗好像心情还不错,感觉有些话说出来应该不会刺激到他,索性就开口了。

 

“黑晴明跑了,他抛弃你了。”

 

“哦。”

 

什么哦啊!源博雅气得不打一处来。现在的大天狗应该反省忏悔才对,就算不是为了自己站在邪恶的一方后悔,也应该为自己站错阵营落败而后悔才对啊!

 

“我真是搞不懂你!你这家伙!口口声声说着什么大义,却干着和恶鬼无异的事,如果不是我念及旧情,你早就死了!”

 

大天狗盯了他一会儿,冷笑了一下。

 

“博雅,你注意一点,我所说的‘大义’,指的是妖怪的‘大义’,不是为了人类的,我是妖,不是人类。我以前也早就跟你说过,我铲除恶鬼也是为了我们妖怪,如果放任他们不管,会给其他的妖怪招致灾祸的,我所做的一切和人类半点关系都没有。”

 

“你——!”源博雅气得牙痒痒,大天狗的确有这么说过,只是因为他们无数次并肩作战,源博雅都忘记这一点了。“说得倒是漂亮,那你还残害那些小妖怪——”

 

“我有杀他们吗?”大天狗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不过是让他们干点活儿而已,再说了,凡是干点什么大事,废掉几个棋子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作为源氏家族的子孙,你应该不陌生吧?”

 

源博雅怔住了,他知道自己的父辈和祖父辈都干过什么样的勾当,利用了多少人,让多少人的前途化为泡影,无故惨死,只是他感到大天狗是不一样的,因为他从来都不会利用别人,直来直去,所以他和大天狗很谈得来。

 

“我以为你是不一样的!你——”

 

“没什么不一样的,是你自己搞错了。”大天狗打断了他,源博雅气得发抖。

 

“你真是油盐不进!我原来以为你是受到黑晴明的蛊惑,看来我是搞错了!你这个大笨蛋!”

 

“……博雅,我毕竟是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对自己做了什么很清楚,后果我自己承担。”

 

“你——!”

 

明明只要一句‘我错了,是受到那个该死的黑晴明的蛊惑’就能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一个劲儿地跟他犟呢!真想一箭射死他算了。如果不是这张脸,这家伙早就死了!

 

的确,大天狗有一副好皮囊,却总是喜欢戴丑陋的面具,但这也没啥好奇怪的,除了低级的妖怪,高级妖鬼都有两张脸,漂亮的脸是给亲近的人或者想要引诱的人看的,丑陋的脸是用来吓退自己不想要的人,大部分妖怪都住在荒郊野外,过分漂亮的脸会让他们受到袭击的概率飙升十倍不止,很是麻烦。

 

大天狗不再理他,吃完了以后开始吹笛子解闷,笛声悠扬清雅。博雅自己也很会吹笛,是从小跟着大天狗学的。一想到这里博雅更是气得不打一处来,大天狗竟然用美妙的音乐控制别人,这简直是对他们的那些美好回忆的侮辱。这么一想,他直接恶狠狠地抢过大天狗手中的笛子。

 

“别吹了,你给我好好反省一下!”

 

大天狗懒洋洋的看着他,脸上写着‘我有什么好反省的’,不吹就不吹了,索性躺在床上睡觉养身呢,他汇聚了一下自己的妖力,开始为自己疗伤,妖怪的自愈能力很强,用不了多少就能恢复。

 

别不理我啊!

 

博雅索性也跟着钻到了床上,大天狗楞了一下,然后用长辈特有的方式抚摸着他的头。源博雅最讨厌这一点,这家伙总是像对待小孩子一样对待他。关于这一点,大天狗只是含糊地暗示过博雅的确是他的晚辈。如果大天狗真是他的先祖之一,那么到底是哪一位呢?天狗是他们种族的称呼,并不是他的真名,在日本,大天狗有很多只啊。

 

对了,现在交上了晴明这个朋友,也许让他调查一下会查出点什么。

 

博雅委托晴明去查一下爱宕山,也就是大天狗的老家的事。晴明还算够意思,前去调查一番,结果让博雅大吃一惊。他原来以为自己熟知的大天狗是爱宕山的山主,但实际上他并不是,爱宕山真正的主人是大天狗荣木太郎坊,是天下天狗的长子,只是他出身高贵,平时不屑于与人类交流,所以很多人一直以为爱宕山只有一个天狗。三年前这只‘邪恶’的天狗在爱宕山被真言宗的僧人赶了出去,因为那只天狗……是名为早良亲王的恶鬼。

 

怪不得……

 

博雅震惊之余,稍稍有些明白了,就算是大天狗,尤其是有名的,都有自己固定的住所,但这只大天狗一直处于流浪状态,他曾经提到过自己是他的晚辈,博雅自己出身皇族,是明克亲王的第一皇子,醍醐天皇之孙,而早良亲王是桓武天皇的弟弟,算起来也是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八辈以上的祖先。但早良亲王是个出了名的恶鬼啊!日本的规矩一向是兄长继位,立弟弟为太子,弟弟继位以后,再立哥哥的儿子为太子。但他的兄长看他不爽,谋杀了监视工程的藤原种继,然后推到弟弟身上,借故把弟弟那一派的人一网打尽,废除弟弟太子之位,并且流放到了淡路国,早良亲王以绝食表清白,但兄长丝毫不为所动,让绝食十分虚弱的弟弟很快在流放途中死掉了,死后也不肯召回遗体安葬,而是在流放地随便埋葬掉了。在早良亲王死了以后,他哥哥桓武天皇身边的人相继去世,日本各地爆发疫情和旱灾洪水,找阴阳师占卜,结果都是早良亲王的冤魂作祟,令兄长狼狈地抛弃了都城长冈京,迁往了平安京,开启了平安时代,但灾祸依然没有穷尽,迫于怨灵的威力,桓武天皇追封弟弟为崇道天皇,为弟弟修建寺院和佛塔,并且把弟弟的忌日定为国忌,并且为当年受到藤原种继牵连的人平反。

 

这家伙,果然是恶鬼吗?

 

博雅闯进大天狗的房间,大天狗正在看书,刚抬起头,就看到一张弓顶着他的脑袋。

 

“恶鬼。”

 

“……嗯?”

 

“恶鬼,早良亲王。”

 

大天狗一惊,眼色阴冷了下来。

 

“你是听谁说的?”

 

“别装糊涂!我什么都知道了!害死千百人的恶鬼!亏你还装成正义的使者!”

 

“那就来吧,杀了我啊。”

 

大天狗很冷静地看着他,但源博雅用箭顶着怎么都下不去手,手一直在哆嗦个不停,大天狗看到他这个样子,顿时笑了出来了。

 

“瞧你这懦弱的样子,你一直是个懦弱的孩子,一点都没变。不过啊……说实话,我没有那个能力,不是我。”

 

“啊?”

 

“你觉得我有那个能力,引发那么多灾难吗?那些阴阳师还真是随便啊,把洪水,旱灾,火山爆发,瘟疫……这些奇怪的事统统推到我身上,你看我有那个能力吗?”

 

博雅稍稍冷静一些了,他熟悉的大天狗虽然在妖怪中算强的,但远远没有这个实力,哪怕世上最强的妖怪,都没有这个实力。

 

“如果我有这个能力,倒是真的想试一试,不过很可惜,真的没有。啊……有些丢脸呢,我都不好意思去兄长为我修的佛寺呢,没脸接受那些祭祀啊。”

 

博雅松了一口气,慢慢把箭放了下来。

 

本来还在微笑的大天狗忽然脸色一沉,冷冷地说:“开玩笑的,那是哥哥用来牵制我的,我干嘛要去?再告诉你一点小秘密,我生前一直被哥哥压得死死的,哪有那么多党羽,他们大部分都是和我不相干的人。我不是别人传说的气死的,而是被我哥哥杀死的,我没想过要绝食,因为我本来从小身体就很差,是他把我关起来不让我吃东西,饿了足足十天,在流放的半路上,我是被他派人用枕头闷死的,他不想让我活着回去,连死了以后都不想。还有啊,为了不让我在阴间享受到皇族的待遇,他把我的玉玺打碎了再下葬,要我在下面变成孤魂野鬼,把我生前用过的镜子都打碎了铺在我的尸体上,因为他听信阴阳师的话,这样我的魂魄就会四分五裂,没法去告状了。他们之所以怀疑我……是因为兄长害我害得太惨了。其实在灾祸降临之后他怀疑是我干的,还跑到我的坟前用阴阳术镇压我,但他整我有什么用?那不是我干的啊,因为灾祸一直没有尽头,我被传得神乎其神,被当成神供奉起来。”就好像想起什么开心的事一样,大天狗笑了出来。“因为我是‘大恶鬼’,所以哥哥扩建了我的坟墓,给我修了寺院和佛塔,把我的忌日定为国忌,因我而死的人都受到了平反。瞧啊博雅啊,力量是多么重要。有了他,黑的都能变成白的,我不但没有因为恶而受到惩罚,反而受到嘉奖呢。”

 

源博雅想要反驳两句,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刚才大天狗的话让他感到十分心痛。

 

“我没想到……因为你……不像一般的……恶灵那么有怨气,所以……”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已经不恨任何人了,包括我的兄长,更何况他老了以后,天天对年轻时害死我的事忏悔呢。”

 

但我知道他是怕我财会忏悔的,如果一直过得一帆风顺就会忘记我的。

 

源博雅彻底放松,从心底涌起了一种心疼的感动。

 

“开玩笑的,我怎么可能不恨他呢?人类真是一种自私的东西,‘诺,给你一点残羹剩饭,虽然我们杀了你,但已经给你点好处了,所以不要再闹了’,怎么就没有人指责杀人凶手呢?那家伙依然是圣明勇武的天皇啊,他是不会因为害死自己的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和一堆不相干的人受到任何惩罚,不公平啊。博雅,其实刚见面的时候,我是想杀掉你的,我闻到你身上有那个人的味道。虽然无法亲手杀掉兄长,但杀掉那个人的后代也能解解气。”但说到这话的时候,大天狗的表情反倒变得柔和了。“但你小时候真的是个好孩子呢,博雅。我生前没能结婚,也没有孩子,我一直把你当成是我的孩子,就当做是兄长给我这个可怜的年纪轻轻就被他害死的幼弟的一点补偿吧。”

 

“别老是那我当小孩!我最讨厌这一点!”

 

源博雅苦笑了一下,因为长相关系,他总是忘记大天狗比他大很多,忘记对方是一个因为受到祭祀异化成天狗,断了转世轮回之路,英年早逝的冤魂。

 

“对了……听说……你被赶出去了……?你可以住在我家啊?我……”

 

大天狗皱了皱眉。

 

“你让我住你家?用什么身份?以你的祖先之一吗?”大天狗打趣地说。

 

“以后你就住在这里,把这里当成你家吧,我和晴明说一下,他也会欢迎的。”

 

“晴明?”

 

“对,他才是真正的晴明——不是你原来的主人黑晴明那种冒牌货。”

 

“真正的晴明?”大天狗懒洋洋地笑了。“你有没有想过谁才是真正的晴明?据我所知,阴阳分离之术可没有失忆这种副作用,你有没有想过过去的晴明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源博雅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晴明失去了记忆,而黑晴明拥有一切记忆——

 

“黑晴明大人比你更清楚晴明过去是一个怎样的人呢,真是狠心呢,马上就要升职了,就想要把过去甩得一干二净了。”

 

源博雅的嘴唇抖了抖,无法说出什么反驳的话。这个年代妖风盛行,阴阳师多少都会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连和尚也是戾气十足。在他小的时候,发生了一个事,让他对和尚的印象很不好。一任美浓守跟比叡山的和尚抢地盘,把他们的法师给杀了,其他的僧官去报官,被美浓守的兵卒射杀了几十人,那些和尚报官无门,于是全山和尚合力诵经七天,对山主许愿诅咒美浓守和不受理此案的关白,后来那两个人果然就先后身染恶疾死掉了。那两个死者和源博雅的家族有些血缘关系,小时候他一直为那两个人的死感到愤愤不平,一直觉得和尚都有些六根不净,戾气很重,又喜欢诅咒人,邪性得很。而僧人祈祷的对象是山主,不是佛祖,大多也是死后误入魔道的高僧天狗之流,所以连带着也不喜欢天狗。直到遇到现在的晴明和神乐,才对过去被兵卒射杀的僧人稍稍生出一些怜悯之心,但也仅此而已,毕竟那些死者和他没有太大关系。日本是个血统决定一切的国家,如果父母血统不好,前途就会一片坎坷。在日本,没有科举这种东西,一切都是按照父母血统分配的。源博雅本身血统高贵,除了皇位什么都能得到,从来都没有吃过这方面的亏,对下层百姓的感受始终不甚理解。官员射杀百姓并不罕见,但对待这种问题,他一向回避,而挑战恶鬼在原则上则比跟官吏扯皮要简单多了。

 

“我是因为拒绝了那些和尚的杀人委托,所以被他们赶出来了,不过这对我来说也无所谓,反正那里也不是我的地盘。”

 

“以后你有什么难事都来找我,别做过激的事,我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的。”

 

“你能保护好你自己就不错了,博雅,你不该掺和进来的,你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时光,而我已经老了。这世上的黑暗……妖鬼仅仅是一小部分而已。”

 

博雅回避着大天狗的目光,那目光仿佛是在嘲笑他的懦弱,本来是质问大天狗的,现在却感觉被拷问的是他自己。他游历了日本很多地方,也见识到了许多事,人祸猛于妖鬼,但就算是血统高贵的自己,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力去管束,越是在人群中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就越是喜欢在挑战妖鬼面前展示自己的强大。而这一点大天狗早就看透了吧。

 

“我不缺你那点援助,我还有更大的目标。”大天狗抚摸着他的头。“博雅,作为长辈,我送你几句话,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哪怕你是热爱和平的,但一味妥协让步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步步紧逼,最后飞灰湮灭。”

 

博雅无语,他知道这话有几分道理。

 

“我在这世上不过区区二百多年,已经见过太多这样的悲剧。现在的妖怪虽然有强者,但用不了百年,妖怪就会被挨个消灭掉,不管是大江山的酒吞童子也好,茨木也好,荒川,甚至包括我自己……都会被消灭,打开阴界之门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吾之大义究竟为何物,你懂了吗?”

 

“等一下……!你……你别做傻事!你这样只会死得更快!”

 

源博雅稍稍有些理解大天狗的想法了,人类不会对正义下跪,只会对力量下跪。正如没有人会对一个渺小的,在权力斗争中稀里糊涂丧命的亲王忏悔,却会膜拜一个引发引发各种天灾人祸的怨灵。

 

但没有任何一个妖鬼有扭转乾坤的能力,大天狗不行,鬼王酒吞童子不行,茨木也不行,所有的妖怪捆在一起都不行,在天道面前,他们是那样渺小啊。能够撼动天地的,只有天地自己。若是有那个妖怪想要破坏天地间的规则,那就是螳臂当车,自寻死路。

 

天道……至少目前,是站在人类这边的。

 

大天狗叹了口气。

 

“没办法啊,妖怪们变得越来越弱小了,而人类原来越强,人类是一种过得太舒坦就会得意忘形的生物,只要碰到妖怪,叫阴阳师除掉就好了,就好像对待厨房里的老鼠一样。把妖怪都杀光了就能抢走我们的地盘了。不过……像老鼠的是他们才好吧,为什么那么能生?这片土地不过是个小岛,本来就产不出什么。明明年年都在闹饥荒,田地都不够用了,什么弄吃的办法都想得出来,却还是生个没完,迟早要闹出祸事。我真怀疑若是阴界大门打开,他们也会去那边抢地盘生孩子的。”

 

大天狗开玩笑地说,但源博雅感到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人类最大的优势之一就是人口众多,如果人类和妖怪一样多的话,恐怕人类早就绝种了。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人口膨胀的恶果动不动就会在这个资源有限的岛国显现出来,饥荒几乎成了朝廷年年最头疼的问题。如果不是阴界不太适合人类居住,没准还真会有大批人类移民到那一边。

 

“这种话题不好笑……你就不能站在人类这一边吗?你不是曾经是人吗?”

 

大天狗盯了他一阵子。

 

“在我死后一百年,我还有这个想法,觉得我还是个人类,但在一百年以后,我放弃了。”

 

已经化为非人之物的东西,就再也变不回来了。

 

源博雅自己也没把大天狗当成人类,而是一种奇异的凌驾于人类之上的美丽生物。像这样奇异美丽的生物应该很容易活下去吧?但丑陋的就不好说了。

 

“不管发生什么事,不要再做傻事了,我一定会护你周全的!”

 

“别轻易许下承诺,博雅。”大天狗笑了。“不过你还真是长大了,不需要我保护了,本来我还担心没有我在场,你会被其他的妖怪杀掉,却没想到你已经变得比我强了。已经晚了,我们不是一个阵营的,博雅。就算我没有加入黑晴明,人类也不会把我当成自己人的。我渴求的阴界之门给我们妖怪带来的扭转乾坤的机会,而不是冲着黑晴明本身,但他本身也是个傻乎乎的愣头青孩子啊。他对妖怪的遭遇充满同情,但为了大事会不拘小节,下手比我狠啊。”

 

这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

 

但在妖怪眼里,这种果断才是受到崇拜的吧?博雅听说大天狗被赶了出来,却没听到有人死掉,他就知道大天狗骨子里是个温柔的人,不会手刃人类,所以他一直坚信大天狗是受到黑晴明的蒙骗才做出这种事。听到了大天狗的真实想法让他心中五味杂陈,猛地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应该相信这个饱受折磨的怨灵,和他不相信神乐的白藏主是一个道理。那家伙也不是什么善类,白藏主本身是一个寺院主持的名号,他的外甥以猎杀狐狸为生,一直年长白狐的很多子孙都被那个人杀掉了,于是白狐变成了白藏主的样子,给了那外甥一些钱,让他放弃打猎。但那个人类得寸进尺总是要钱,他就把真正的白藏主杀死,自己替代他变成主持,并且花钱供养那个猎人。后来那只白狐被猎狗识破咬死了,人类惧怕他死后作祟,为其修建了神社。在听说了他的故事以后,博雅对这只老狐狸总是有些犯嘀咕,有什么痛能比得过丧子之痛呢?虽然现在迫于人类的压力臣服于人类,但恐怕他心中的怨恨从来都没有消除过吧?

 

我该相信他吗?

 

我能驾驭他吗?

 

不对。

 

更重要的是,我能保护他吗?


大天狗很强大,但在时局面前,是如此脆弱啊。虽然不愿意相信,但博雅也开始醒悟过来,他会消失,就算没有黑晴明,这美丽强大的生灵迟早会在人类的碾压下在不知不觉中消失,留下无数后人悼念这个美丽的,强大的,却又充满悲剧色彩的生命,可能他的事迹会活在舞台剧上,而本体永远消失了。


一想到这里,他就感到一阵恐惧。

 

博雅一把抱住了他,嘟囔着一定会保护她,甚至断断续续地说爱他,求他不要走,让大天狗多少有些糊涂了。他自幼就进了寺院,父母早就放弃了他,也没有尝过父母之爱,又受到同门的嫉妒,好不容易长大了,就稀里糊涂被自己的亲哥哥害死,没有女人,没有孩子,一直感觉所谓的爱和自己是绝缘的,化为天狗以后也继续保持着这样的生活。他也喜欢博雅,因为和博雅在一起让他感到舒服,他喜欢打恶鬼的理由之一就是这样能让他受到人类和小妖怪的稀薄的尊重。但他们都背弃了他。人类朝着这个曾经保护过他们的妖怪扔石头,因为知道这只天狗不杀人更加肆无忌惮,而小妖怪出于害怕全部从他身边逃走了。一股虚无的痛苦和冰冷的寂寞将他包围,百年了,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徒劳,依然是无家可归,没有归属的流浪儿。

 

如果他拥有力量,哪怕像恶鬼一样酿灾造祸,都不会有这种结局。

 

他不再追求什么人的温暖,而是追求大义,给这个世界带来一次重大的变革,哪怕身死也要把自己融入到这种重大的变革之中,这是他存在的最后的意义。哪怕这是飞蛾扑火,只要它是有意义的,能够像一块石头狠狠地撞击一下这一潭死水一样的世界就是无价的。

 

但是,博雅的存在让他有些动摇了,虽然不是特别懂他所说的爱到底是什么,他感受到些许的眷恋,好像前方不在那么黑暗。在他这倒霉的几百年的生命里,这个孩子真的能给他救赎吗?

 

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大天狗苦笑了一下。

 

人类……毕竟连百年都活不到啊。

 

短促,就好像萤火,好像烟花,转瞬即逝了。

 

但就算这一切如此短促,他也闭上眼睛,准备装傻接受了。

 

                     ——————完——————

 

 

 


louise8959

孤独

感觉我心中的大天狗还是有点大妖怪的稳重和涵养
每次发文感觉没杀人理我……

孤独


天庆四年六月,曾经为祸一方的海盗头子藤原纯友死于狱中。


朝廷为此松了一口气,但博雅对此感到很困惑,因为下层百姓对此事的反应好像都很失望,和他预期的截然不同,这个藤原纯友不是什么好东西啊,率领着濑户海盗大肆烧杀抢掠,没干过一件好事,怎么还有人替他惋惜呢?不过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平将门落败了,江户人却将其尊称为‘将门公’,被尊为武神,乡土神,甚至还有几个神社在祭祀他。


这还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博雅从土人那里偷着买了些肉回来,一推开门就看到大天狗在教童女写字,大天狗对着她笑了一下,然后这个小丫头就...

感觉我心中的大天狗还是有点大妖怪的稳重和涵养
每次发文感觉没杀人理我……

孤独


天庆四年六月,曾经为祸一方的海盗头子藤原纯友死于狱中。


朝廷为此松了一口气,但博雅对此感到很困惑,因为下层百姓对此事的反应好像都很失望,和他预期的截然不同,这个藤原纯友不是什么好东西啊,率领着濑户海盗大肆烧杀抢掠,没干过一件好事,怎么还有人替他惋惜呢?不过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平将门落败了,江户人却将其尊称为‘将门公’,被尊为武神,乡土神,甚至还有几个神社在祭祀他。


这还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博雅从土人那里偷着买了些肉回来,一推开门就看到大天狗在教童女写字,大天狗对着她笑了一下,然后这个小丫头就脸红了。


喂,这家伙要不要这么会撩人!博雅有些不满地想。


“喂,我买好吃的回来了。”


大天狗抬起头,就看到博雅一手拿着血淋淋的肉,感到稍稍有些不适。


“拿到一边去。”


这家伙……


博雅把肉送进厨房,吩咐式神好好做,出来时一个没留神撞到了晴明。


“博雅,你去厨房干什么?”晴明揉了揉自己被撞痛的头说。


“我只是去吩咐你的式神做几个菜。”


“是给大天狗做的,对吧?”晴明故作神秘地笑了笑说。


“呵……那个……”


“别不好意思,我知道你喜欢他。”


“……”


“进展怎么样?已经上手了吧?”


“没有。”


“没有?怎么可能?你不是天天往他的房间里跑吗?”


“真的没有……他老是……拿我当小孩,而且你也知道,他的确是我的先祖。”


“……转生成妖怪就已经跟生前没有关系了,你还在乎这个?”


“但他啊,总是很严肃……,好像从来都不会和什么不正经的东西扯上关系,让人开不起玩笑……”


“的确,在妖怪当中,他都不算年长,甚至可以说是乳臭未干,连庭院的帚神都没比他年轻多少,但他总是喜欢以长者自居呢。”


“他始终觉得自己是人类,思维还是人类的。”


晴明一开始对大天狗还有些提防,但时间长了,感觉这妖怪不是什么难相处的人,有时候大天狗也会和晴明研究古代的法术,但除此之外,好像他对别的什么都漠不关心了,仿佛不太愿意多说话,晴明曾经听大天狗发过牢骚:“弱小的人和妖怪一点用也没有,保护他们费尽千辛万苦,遇到困难,他们一个个都弃你而去。”


听到这话,这家伙一定碰到了什么糟糕的事……虽然晴明并不像大天狗那样把弱小当成一种原罪,但有时候也深有同感。随着对大天狗的了解变多,他感到大天狗并不是什么邪恶的人,只是和千千万万对现状不满的人一样,而且比普通人多了一分力量,就真的去做了,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知为何,自从上次和黑晴明接触之后,晴明心中的莫名其妙的黑暗在扩大,一种破而后立的渴望在他心中滋长。他越发能理解大天狗和黑晴明的想法,但仅仅是理解,不代表他准备那么去做。


毕竟,‘破’带来的伤痛实在是太大了。


晴明叹了口气,跑出去修补了一下宅院周围的结界,修补完一回到房就看到博雅一只手抱着大天狗,另外一只手夹着一块肉要往他嘴里塞,而大天狗一直躲躲闪闪的,还是对吃肉有些不习惯,好不容易才被博雅塞了一口。


好歹也避讳一下啊,晴明忍不住用扇子捂住眼睛,听到打闹声小了才稍稍挪开一点。


这小子……最近的确长了些肉呢。


晴明仔细端详了他一阵子,感觉大天狗不像刚来的那阵子那么弱不禁风了,头发也长了些,博雅把他养得很好。


但黑晴明那边一直没动静,这让晴明有些惴惴不安,他从大天狗嘴里套不出什么情报,也不知道是因为大天狗不肯说还是因为黑晴明什么都没告诉他。晴明不太敢强迫大天狗,大天狗的血统的确给了他无形的压力,虽然博雅待自己不错,大天狗也不算拿架子,但一般的普通贵族对他这种庶民的态度都充满了血统带来的优越感,更不用提皇族阶级了,不管晴明的阴阳术有多厉害,他都不过是草民一个,是个收入微薄,身份低微的区区阴阳师而已,不管他多努力都无法填满这巨大的阶级鸿沟。


这种感受……没有经历过的人很难体会到。


这顿饭好不容易在打打闹闹中吃完,博雅开心地问道:“喂,好吃吗?”


“……还不错。”


大天狗用丝绸的手帕擦了擦嘴,肉很香,但不太习惯,吃起来有些战战兢兢的。晴明咳嗽了两声,让大天狗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了,源博雅也跟着进去了,一会儿房间里就传来了各种不明所以的动静。


晴明扶额。


在打闹了一阵子以后,博雅抱着睡着的大天狗。他叹了口气,还是有点心理障碍,敢想不敢做,是从什么时候他对这个妖怪感情变质的呢?从什么时候一直拿他当成是‘好朋友’,又从什么时候开始……博雅回忆起五年前,他和大天狗一起出斩妖除魔,为了混进去,需要一个人扮成女人。这个任务自然落在了会化形的大天狗身上,在变化之前,博雅是有些期待的,他听说天狗是妨碍佛法的魔物,会变成女人诱惑僧侣,一般的男人都把持不住,唯有高僧才能识破他们。那么天狗化形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呢,他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没想到一看到大天狗化成的女人,他脑子一片空白,感想完全是去一边的佛祖!不举的男人才能把持得住!


博雅有些昏了头,被大天狗揍了一顿,大天狗批评他身为武士连自己的欲望都无法控制,这实在是太丢脸了,不过是一副皮囊而已,但凡有些本事的妖怪都能信手拈来,就这样被迷惑以后怎么得了?


并不仅仅是皮囊的关系,博雅捂着脸想,姿色艳丽的女人博雅见得很多,但从来都没见过如此美貌又气质清雅的女性,仿佛明月落在了地上,让其他的一切都黯然失色,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有了想要娶其为妻的女人。但冷静下来,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撇开大天狗是否愿意当他的女人之外,博雅也不可能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他的正妻一定是家族安排的,能给家族带来巨大政治好处的女人,本来他的家族就有些式微,更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岳父扶持,逼婚也是博雅常年不想回家的原因之一。


之所以不敢动你……是因为我无法给你一个交代。


博雅叹了口气,用手摩挲着大天狗的脸。


第二天大天狗醒来,发现博雅不在。


他稍稍感到有些不安了。


有一点大天狗不太愿意承认,那就是他是个很缺乏安全感的妖怪,这么多年来孤独始终缠绕着他,没有一天纾解过。


没错,我是孤独的。


在他还是人类的时候,就是家里的多余的孩子,否则父母也不会把他送进寺院出家,出家以后也没有人愿意跟他玩,按照长老的话讲:“若是皇子出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们全部都要给他当陪葬。”所以没人愿意碰这个刺头,回到了宫中,又被兄长各种看不顺眼,压得透不过气来。后来变成了妖怪,这种状况也没有好到哪儿去,妖怪都是孤独,单枪匹马的。打个比方,那个大江山的鬼王酒吞童子,别看他被尊为鬼王,但关键时刻只有靠他自己了,那些小妖只是为了依附他的力量生存下去,遇到危机会树倒猢狲散。


等一下,错了……他还不是一个人,有一个叫茨木的忠心耿耿的家伙追随着他呢。但那种追随……大天狗总觉得掺和了一点别的什么东西。他可以理解酒吞为什么要躲着茨木,如果不是自恋狂,换做是谁听到一个人在旁边吹嘘自己都会受不了的,简直就是让人看笑话啊。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大天狗心里多少……是有点羡慕酒吞的。


在转生为天狗之后,大天狗曾经看过杀死自己的兄长,兄长已经苍老不堪了,跪在佛前忏悔自己对亲弟弟犯下的罪行。大天狗没有原谅他,想说原谅他太难,但也没有杀了他。因为如果杀了他,就没有人悼念记得他,自己就真的成孤魂野鬼了。


博雅还年轻,他还不懂,有时候,孤独比怨恨更加可怕。


对了,趁他不在,出门走走吧,博雅总是跟着他,让他感到这个人类武士好像有些不太信任他呢。大天狗收起了翅膀,换上了一件轻便的衣服,而不是自己原本穿着的狩衣。每当他穿上那件狩衣的时候,平民就会用很微妙的眼神看他。那双眼睛写满了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一看就是那些酒囊饭袋的贵族的鄙视和怨恨。如果这时候大天狗亮出了翅膀,他们的眼神一下子就会变成了敬畏和恐惧,这是大天狗喜欢的眼神,他喜欢力量,喜欢被膜拜。但与此同时,他也被人类排斥,利用,这是人类的世界,妖怪终究是少数派,在人类的夹缝中苟延残喘,他是孤独的,不管他多努力,妖力有多强,都是无法改变的。在这漫长的生命里,唯有博增添了一点亮色。从博雅小的时候起,他就感觉到这个人类喜欢自己,跟其他的想要利用他力量的人类不太一样,虽然那小子也经常拖着他斩妖除魔。他是看着这孩子一点点长大的,为他成长中每一次成功感到高兴。甚至为他酿过酒,是用山葡萄酿造的,是他在中国旅行的时候跟胡人学的,在日本是没有的。


他是真心喜欢那个孩子的。


就算他是个短命的人类,他也喜欢他。


就算他只拥有他一个,而他拥有很多人,他也愿意留在他身边。


但是,一个人类皇族和妖怪泡在一起有什么出息呢?博雅有他自己的家庭和责任。大天狗是喜欢他不假,这种喜欢甚至有些类似于父母的喜欢,为了他的前程,他可以选择疏远博雅,让他长大。虽然做出这样的决定,但也并不代表大天狗就是心甘情愿的,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人妖殊途,不平等的现状什么时候能改变啊?


他拖着这样苟延残喘的身躯在人类的夹缝中求生存的现状什么时候能改变?


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


大天狗有反骨的,不满足于现状的,但他从来都没有想过造反。


因为他终究是孤独的。


妖怪都是孤独的。


但是,这一切随着黑晴明的出现打破了,他终于找到同道中人了。大天狗曾经一遍又一遍地思考着为什么其他的国家可以改天换日,而日本就是不行。那些当了皇帝的起义军的首领是普通农民出身,而在日本,比他们人脉资源好很多的贵族们却一次又一次地失败,比方说那个藤原纯友,竟然被朝廷的小小的官职从五品官职迷惑,耽误了大好时机导致失败。人类都是大骗子,他自己也过于软弱。可所有人都失败了,到底是为什么?他们之间到底差了什么?


大天狗想不明白啊。


但也许这个平民出身的男人是有可能成功的,他能完成无数贵族无法完成的任务。


黑晴明在利用他,他也在利用黑晴明。


仅此而已。


博雅并不真正了解大天狗,看不透他看似清冷的外表下熊熊燃烧的不甘的烈火。大天狗也寻求过解脱,他拥有一颗人类的心,却被排斥在人类之外,被视为非人之物,所以信仰佛教。但怨恨未消,执念深重的他又何以成佛?


大天狗苦笑了一下,多多少少也有些自知之明了。


“大天狗哥哥,你要出门吗?”小小的童女拍着翅膀走过来,她对同样长着翅膀的大天狗很有亲近感。


“对。”


“那么,能帮我买个梳子吗?”


“好啊。”


大天狗说着摸了摸童女的头,童女一下子红着脸跑开了。


博雅原本担心大天狗会因为和黑晴明合作而被视为恶鬼被其他的式神相处不好,这种担心真的有些多余。一般的阴阳师养的式神身上都背着几条人命,这很正常。好些妖怪甚至是被刻意制造出来拿来害人的,比方说犬神,就是将一条狗埋在地里,只露出头,然后把食物放在它们面前却不让它们吃,当狗的痛苦达到顶点的时候,把狗头一刀砍下,然后阴阳师就可以驱使狗灵,让狗灵附身在被害者身上,被附身的会生大病或者像做出一些难以理解的行为,严重的甚至会死亡,阴阳师用它们惩罚跟自己作对的人,或者放蛊索取钱财。有些厉害的狗灵,术士甚至会买人类的小孩杀掉服侍它们,会杀人的式神才是有用的式神。说穿了,好多妖怪就是人类逆天而行,干出种种罪恶的勾当的产物。包括大天狗也是如此,如果不是他的兄长杀掉了他,他就不会变成妖怪了。


博雅并不懂妖怪的痛苦与悲哀。


不懂也罢。


大天狗出门买东西的时候,一路引来了不少围观,都在议论是那家的落魄公子,粗布衣裳表示经济状况不好,但没有经历过体力劳动的白皙肌肤,还有举手投足无法掩饰的涵养表示这个人出身并不低。大天狗没有理会那些人类,买了些必需品,给童女添了梳子,顺便还买了些伽罗香回去。


都这个时候还想祈求神佛保佑吗?


大天狗不由得自嘲。


但多年的习惯很难改啊。


他又忍不住参拜了佛像,双手合十的样子让旁边的少女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然后他去饭馆吃饭,点的菜都很素淡,他比较喜欢吃清口的东西。落座没多久,大天狗就受到了骚扰,一个贵族模样的跑过来对他动手动脚,甚至叫两个随从把大天狗拖走,不过很可惜,此人并不知道对方是妖怪。


没打死你算好的。


大天狗看着几个被打个半死的人冷冷地想。不过……在他伪装成人类,把翅膀收起来的时候经常会发生这种事呢。博雅说他长得好看,他自己对长相很漠视,他的母亲出身下层贵族,是个出了名的美人,当年父皇昏了头,非她不娶。她低贱的出身在这个以血统为重的国家,让自己的丈夫和子女吃足了苦头,皇位能砸在年过花甲的父皇头上纯属意外事故。在兄弟当中,大天狗长得最像母亲,但生前这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好处,死后变成妖怪,长相也有了不小的变化,但也没有什么益处。他付了钱以后,从容地走掉了。


大天狗刚一下楼,楼上两个人马上趴到了窗边,目送着他离开。


“那就是大天狗啊……”


“总戴着面具,我还以为他长得见不得人……”


这两个都是阴阳师,为了大天狗的事拜访了晴明家几次,都没有看到大天狗的真面目,一直有些不甘心,今天一见面,就更不甘心了。本来就有不少阴阳师想抓大天狗当自己的式神,但他很强大又行踪飘忽不定,非常不好抓,都没有成功。他们都没有办成的事却让一个卑贱的白狐之子办到了。


这叫人怎么能甘心?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大天狗对他们的想法一无所知,博雅和晴明一直都没有回来,他们到底是干什么去了,有出事吗?大天狗有些想去找他们,但又怕错开了,只能在家里等着。


真是好烦啊。


算了,出去透透气吧。


大天狗没走远,就是在宅院附近逛了逛,吸一吸晚间的清凉的空气,正在他放松的时候,一张大网忽然出现,直接把他扣在了地上。


大天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了。


又来这套!所以他才居无定所啊!如果他有住所的话,门槛都会被人踏破了!这么些年他早就把反侦察练得炉火纯青,每次博雅上山都是大天狗先发现他的。但因为这里是京城,他大意了,没想到那些人类会在这里下手啊!


大天狗试图坐起来,大网一碰火辣辣的生疼,显然是加了符咒的。大天狗顾不上疼痛,死死的抓住了上面的的绳子,狠命撕开,手上顿时冒了青烟,传来皮肤灼烧的气味。他管不了那么多,迅速挣脱开,飞起来逮住了一个逃得最慢的人类,还没等他开口,那个人类就大喊:“别杀我!不然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恶鬼,会来讨伐你!”


大天狗一愣,他只是来问背后的主谋是谁的,但这个人类的话倒是点醒了他,人类可以肆意伤害他,不会受到任何惩罚。而他一旦反抗,就会被扣上恶鬼的帽子,只要人类愿意,随时都能来杀了他,或者更惨,成为某个人的玩物。他们的一张嘴可以把黑的说成是白的,就算他说实话,也不会有人相信他。


我始终是孤独的。


从一开始,我能依靠的,就只有我自己。


人类,我原本不想杀你,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住手!”


大天狗回过头,看到博雅和晴明向着这里跑过来。


“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袭击他——”博雅抓住了大天狗的手,看到上面的伤痕,停顿了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大天狗冷着脸。


“这些家伙想要抓走我。”


“你们为什么要来抢我的式神?他已经是我的了。”


晴明不满地说,他认出了躺在地上的人是他的一个师弟。


“凭什么,你这个婊子养的!”


有一瞬间,博雅发誓自己从一向虽然不算有亲和力,但还算温文儒雅的晴明眼中看到近于肉食动物一样可怕的,凶狠的光芒,但这种眼神转瞬即逝,晴明又恢复了冷冰冰的表情。


“我知道是谁了,改日我会讨回来,滚。”


说完晴明背了过来,咬着牙,用扇子藏住自己的脸,复仇的计划在脑中沸腾。这不是他第一次受到这种待遇,他对自己的母亲没印象了,有人说他的母亲是白狐,也有的说是游女,同门师兄弟都嘲笑他是畜生的下贱儿子,或者娼妇养的。虽然晴明面无表情,但脑中总是会翻涌着无数的毁灭计划,但理智告诉他不可以那么做。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自己心中的阴暗面,委托人的阴暗面,在他心中滋长着,压得他透不过气来,再这样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所以,黑晴明会诞生。


那也是他啊。


博雅抓起大天狗受伤的手,带回房间疗伤,他看到素手烧得焦黑,羽毛也伤了几处,有些感到心疼,这个妖怪其实是很脆弱的。他和晴明一起去查黑晴明了,因为不想让大天狗和黑晴明碰面,就没告诉他,没想到一回来却发生这种事。他看到大天狗闷闷不乐,怀疑是在生自己的气。


“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大天狗惨笑了一下。“忽然被人提醒了一下,我是孤独的。”


“你怎么孤独了?”这话搞得博雅有些摸不到头脑。


“你不懂的,博雅。”


你永远都不会懂我的感受,也最好永远都别懂。


博雅完全茫然了,能做的唯有把这个小小的妖怪搂在怀里。



               ————完————


louise8959

汝之神,彼之魔

其实这是一篇系列文来着
①意义②要才何用,③孤独,④汝之神,彼之魔
注意:参考史实神话严重私设,反正已经跟游戏差的死去活来了就干脆放飞自我了,因为不知道会连载到啥时候,随时有可能停刊,所以每一篇都会打一个完,再次注意的是,我思维容易和正常人不一样,过度放飞请不要在意


汝之神,彼之魔


晴明家遭殃了。


这倒不是说他家被水淹了,但也差不多——是被各种信件淹没了,而收信的对象正是大天狗。阴阳寮在知道晴明得了大天狗以后,要他上交出来。按照晴明在阴阳寮的地位根本镇不住,最后还是博雅出面,以皇族的身份把那些人赶了出来。虽然这事暂时告一段落,在家中总是有莫名其妙的信件出现,总的来说中心思想就是抛...

其实这是一篇系列文来着
①意义②要才何用,③孤独,④汝之神,彼之魔
注意:参考史实神话严重私设,反正已经跟游戏差的死去活来了就干脆放飞自我了,因为不知道会连载到啥时候,随时有可能停刊,所以每一篇都会打一个完,再次注意的是,我思维容易和正常人不一样,过度放飞请不要在意


汝之神,彼之魔


晴明家遭殃了。


这倒不是说他家被水淹了,但也差不多——是被各种信件淹没了,而收信的对象正是大天狗。阴阳寮在知道晴明得了大天狗以后,要他上交出来。按照晴明在阴阳寮的地位根本镇不住,最后还是博雅出面,以皇族的身份把那些人赶了出来。虽然这事暂时告一段落,在家中总是有莫名其妙的信件出现,总的来说中心思想就是抛弃晴明那个穷鬼,他们会给大天狗更好的生活。晴明很生气,因为血统低微,师兄弟很看轻他,得到好一点的式神都要抢过去,觉得他这个贱种不配,如果不是博雅的话,又要拦不住了。他看着抱着大天狗睡觉的博雅,非常非常想踹他两脚,毕竟这和他有什么关系,是博雅非要留下这个妖怪的啊,现在竟然睡得这么安逸!


晴明一边埋怨一边出去修补自己的结界又被挖出来的新洞了。


其实博雅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轻松,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动用了皇族的权利,如果不是出身高贵,他是无法留住自己心爱的妖怪的。他感到了压力,也感到了权利的重要,现在暂时是没事了,但以后呢?若是碰到比自己身份地位更加高贵的人要抢,他还能留得住吗?家里不知道什时候被其他的阴阳师塞进来各种信件,上面净是引诱的甜言蜜语,有时候还会附赠明珠之类的礼物,大天狗也是见过世面的,对这些赠品很淡漠,不像某些小妖怪,看到好一点的东西眼镜都直了。博雅把这些东西收集起来,打算能退回去就退回去,至于信件那就收集起来烧掉好了。


大天狗看着博雅收集信件拿出去烧掉,有些可惜纸张。因为在常年在深山居住,大天狗对不易得到保存的纸张一向很爱惜。那些信件博雅不让他看,就算看了,他对那些话连半个字都不相信的。人类都是这样,喜欢用甜言蜜语骗人。如果不是有博雅保护他,他不相信那些人类会对他这么温柔。他们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奇货可居的物件,他不是没有尝过人类的陷阱,在妖怪当中他算厉害的,但人类人多啊,又会设计各种陷阱,一波又一波,打起了车轮战,不管是多强的妖怪都得给跪,最后无处可逃,只能束手就擒,像一只珍奇的鸟儿一样被抓住。


一想起以前差点被抓住的经历,大天狗整个妖都不太好了,这些事他可不想告诉博雅,思忖着如果博雅敢出卖他,他就立刻出走。


博雅把那些信件都烧掉以后,回来看到大天狗的头发有点乱,于是拿起一把梳子给他梳头,大天狗则闭着眼睛,懒洋洋地享受着。在这一刻,博雅真有大天狗是自己的妻子的错觉。


但这仅仅是错觉而已,因为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小小的童女冲了进来。


“不好了,大人,晴明大人!”


晴明和博雅都冲了出去。


“出什么事了?”


“八岐……八岐大蛇要复活了!”


博雅吃了一惊,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京城就危险了。他回过头,却看到大天狗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啊,差点忘记了这家伙是——


还是要提防他一下啊。


但是,当博雅看向晴明的时候,他的眼中也闪烁着暧昧不明的,又带了点兴奋的光芒。


大天狗就算了,晴明是怎么回事啊?


博雅有些糊涂了。


当天晚上,博雅陪着晴明一起去了阴阳寮,出乎他的意料的是,聚集在阴阳寮的阴阳师们个个看着都兴奋极了,完全看不出大难临头的样子,这种感觉……完全好像是……


联想到出征前的士兵,博雅猛然明白了,对于将军而言,打仗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对于小兵而言,就算无法升官,也能得到额外的金钱,所以个个跃跃欲试,目前的场景跟那个没区别啊。


“安静!”穿着天文博士官服的阴阳师说:“我夜观星象,魔物八岐大蛇,就要复活了!但我们也不需要担心,没有强有力的祭品他是不会醒的!在那之前把他封印就可以了!”


“复活才好呢。”


一个在博雅身旁的阴阳师小声嘀咕了一句。


博雅吓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有人把这个任务想得很复杂,晴明很快就带着博雅回去了。回去以后,想起那个阴阳师的话,博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阴阳师的职责不是保佑京城的和平的吗?怎么能盼着魔物复活呢?他把这事说给大天狗听,这话把大天狗逗得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博雅啊……哈……你怎么还是那么天真啊?”好不容易笑够了的大天狗擦着眼睛说:“阴阳师……怎么可能盼着天下太平……哈哈……那他们吃什么啊?”


“……”


大天狗收敛起笑容,正色说:“平时无事的时候,他们还会放一些恶灵让人生病呢,连恶鬼都舍不得杀,实在不就封印,还能循环利用呢。八岐大蛇复活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啊,怎么可能放过?”


“你也盼着八岐大蛇复活吗?”


大天狗看了他一会儿,给出了答案。


“当然。”


“你们都是怎么回事?这要死多少人啊?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但如果总是顾虑几条人命,就什么都干不成了。”


博雅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大天狗一声没吭,平静地接受了,只是看着博雅幽幽的说:“博雅啊,你还太年轻了。”


“啧,冥顽不化的人是你才对吧!”


这一夜他们没有说话。


阴阳寮本来把铲除大蛇看成是很简单的任务,很快派出了一批阴阳师,但这些阴阳师谁都没有回来。一个原本不起眼的女人——八百比丘尼把他们全部都抓起来,当了八岐大蛇的活祭品。经过阴阳寮的调查,发现她本来是出云公主,在出云灭亡前被八岐大蛇赋予了不死的能力后逃亡,几百年来真实的目的就是要复活八岐大蛇。她拥有着惊人的灵力,统御着出云旧部的鬼神,区区几个阴阳师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于是朝廷改派了一些武士过去,正在激烈交战中。


阴阳寮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压抑,在几个阴阳师的死讯传过来以后的第二天早上,晴明忽然把大天狗叫来。


“陪我去一趟阴阳寮吧。”清明穿好官服对他说。


“不去。”


“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助。”


这个狡猾的阴阳师也有有求于人的时候?大天狗不由得有些好奇了,微微一笑。


“好吧,我去。”大天狗说着把鬼面扣在了自己的脑袋上,晴明一把把面具摘了下来。


“別戴面具。”


大天狗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这个狐狸在打什么鬼主意?


总之,恐怕不简单。


“等一下,我也要去!”


博雅有些不放心放大天狗一个人在阴阳寮,也要一起去,晴明拗不过他就捎上了。在阴阳寮里,晴明的行为让博雅很不爽,感觉他就好像在炫耀什么奇珍异宝一样炫耀大天狗,而大天狗的表现也出奇地乖,和那些阴阳师一起吟诗作画,谈经论道,鹤立鸡群的才华和见多识广的阅历让他极为耀眼。其他的阴阳师请大天狗出去铲除恶鬼,大天狗也答应了下来,每次都能凭借他的法力轻松解决,这让他更受到阴阳师的疯狂追捧和崇拜,也让博雅打翻了醋坛子,几天没理大天狗,大天狗也没有理他,然后博雅就受不了了,很快跪地求饶了。博雅感到有些酸楚,对于大天狗而言,自己可有可无,而对自己而言,大天狗却是不可或缺的,他感到心里好苦啊。他受不了大天狗在外面晃来晃去勾引别人,但自己却没有权利管他。说穿了,他们仅仅是‘好朋友’,不是吗?


很快,武士的失败的消息传了过来,连尸骨都没有运回来。朝廷觉得对付鬼神,还是阴阳师最靠谱,就嘱咐阴阳寮派最强有力的阴阳师过去讨伐八百比丘尼,寮里选出了几十个优秀的阴阳师,其中就有晴明,晴明坚持要带大天狗一起去,联想到之前有阴阳师盼着八岐大蛇复活,博雅很担心大天狗会被当成祭品,就和他们一起同行了。在八岐大蛇的封印之地,他们和八百比丘尼的部下发生了激战,最后活下来的只剩下晴明的师兄,晴明,博雅和大天狗。博雅浑身受了不少伤,都有些站不稳了,大天狗也很狼狈,羽毛掉了不少,他们的对手只剩下八百比丘尼了,八百比丘尼看着他们神秘地笑了,迅速跑掉了。


怎么回事?博雅看着狼狈的大天狗,还有没比自己好到哪儿去的晴明和他的师兄,为什么她没有给自己最后一击,反而跑了呢?


“把这个封印就解决掉了。”师兄走到了封印之地面前,自言自语地说。


“啊啊,没错。”晴明跟着说。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谁都没有动,博雅抓着大天狗的手后退,力度之大让大天狗皱起了眉。


“别抓得那么死。”


“小心点,他们也许会——”


话还没说完,那边就有动静了,晴明的师兄忽然推了一把晴明,晴明躲开了,一脚把自己的师兄踹进了八岐大蛇所在的结界里,还没来得及惊呼,师兄一下子被八岐大蛇的血盆大口吞噬了。


这一切都来得太快,结界出现了震动,开始有碎裂的迹象。博雅愣在了那里。大天狗挣脱开博雅的手,一把抓住博雅的衣领,一把抓住了晴明,迅速飞到天空中,疯狂地开始逃命,因为拖着两个人,大天狗飞起来有些吃力,直到实在是飞不动了才停下,在地上大喘着气。


“你……你到底还是做出来了……”


在回过气以后,大天狗说出了第一句话。


晴明看着大天狗,阴冷地笑了一下。


“谁让他什么都有,却还想抢我的,上次袭击你的人也是他派的。”


没错,什么都跟我强,出身比我好,却还要抢我的式神,一直阻挠我进入阴阳寮。


“等一下……这是什么意思……?你都算计好了?”


联系一下前因后果,博雅稍微想明白了,他早就注意到了晴明的这个师兄了,每次晴明带大天狗去寮里的时候,他眼中的嫉妒简直露骨得要喷出火来。晴明该不会是故意挑起他的嫉妒之心吧?他们师兄弟是互相算计好要把对方当成八岐大蛇的祭品,成为自己前途的垫脚石吗?


“不这么做,死的人会是我。他出身比我高贵多了,本来不用亲自干这种脏活,如果不是因为想要算计我,怎么会主动来呢?”


博雅还是无法接受,他又看了看大天狗。


“你……早就知道了?”


大天狗一副不关我的事的表情。


“我只是知道这家伙在算计什么阴谋诡计,只是顺着他要我做的做了,详情我并不清楚。”


我预感到会很有趣,没想到会这么有趣,大天狗暗自想。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等着。”


晴明平静地说。


八岐大蛇复活了,一路裹狭着风雷,从出云之地疯狂地扑向了京城,一路死伤无数。博雅心里急得不行,而晴明则完全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直到八岐大蛇已经到达了皇宫,天皇早早地逃走了才出手。面对这疯狂的怪物,阴阳寮里的人早就跑没影了,只剩下晴明,博雅在孤军奋战。大天狗本来不想掺和,人类受灾和他有什么关心,但看到八岐大蛇开的一路血道和晴明手下死伤大半的式神,他有些于心不忍了。


弱者,实在是太可悲可怜了。


大天狗加入了战斗,晴明几乎陷入了疯狂,他其实是有准备的,用光了所有的法器,能战斗的式神也几乎全都死光了,博雅的右手断掉了,左臂也露出了一截骨头,大天狗试图站起来,但他的翅膀和一条腿都断了,八岐大蛇看着也没好到哪儿去,身上插着几十支箭,浑身都是被风刃割开的伤口和灵力烧灼的痕迹,看着也相当凄惨。它牟足了力气,直接冲入皇城,目的就是为了对当年击败自己的神的子孙进行报复,一路受了不少伤,到这里和晴明一行人死磕,他自己也到了极限了。


“投降吧,你撑不住了。”晴明擦了擦嘴边的血,估量着大蛇剩余的力量。


“人类,你以为就这么算了吗?我马上召唤出洪水,我们一起同归于尽!”


“不可以!”


博雅急了,平安京地势本来就低,虽然是以长安为蓝本,但未修建城墙,一旦洪水泛滥,后果不堪设想。


“你的子孙还活着!”一直没说话的大天狗忽然开口说:“就在这平安京里!你要把他们一起淹死吗?”


他的话引起了八岐大蛇的注意。


“你说谎!他们都死了!只有佑儿一个人活下来,如果不是我的神力她也早就死了!”


“还有人活着!你可以闻到他们的血的气味!他们没有忘记你,一直还在祭祀着你!”


八岐大蛇盯了他一会儿,用一个头叼住了大天狗的衣服。


“你,带我去见他们,敢说谎我就吃掉你。”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大天狗仿佛看到了八岐大蛇眼中流下了眼泪。但这让他很为难。


八岐大蛇本来并非魔物,而是出云部落信奉的水神,是出云部族慈父一样的守护神,出云部落为了崇拜他,甚至为他修建了一百多尺高,光是阶梯就有三百多尺的,廊柱画满了蛇鳞的巨型神社,在与素盏鸣尊的战斗中,八岐大蛇落败了被封印起来,出云部族被残杀大半,不得不让出了国土给大和,剩下的人被编为奴籍,很快就湮灭无存了。被大和征服的部落民都被纳入到贱民之中,从事诸如殡葬业,屠夫或者皮革工人之类最为‘不洁’的职业,世代在贫穷中挣扎,子女只能继承父母的职业,无法接受教育,还不能与平民通婚,这是日本特有的种姓制度。大天狗本来没有注意过有这么一群人,他偶然被他们在神在月奇异的祭祀活动所吸引,看到他们会把带有蛇纹的木钟埋到地下,而且这一群人特别喜欢带有‘八’字的东西,把它视为自己的吉祥物,虽然他们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和出云之间的关系,但也能让外人稍微猜出其中的关系。神在月是诸神前往出云镇压八岐大蛇的日子,木钟是祭祀用的礼器,祈祷八岐大蛇复活,其实本来应该用铜的,但因为穷,只能用木头替代。时隔数百年,出云部族依然无法融入大和,也没有放弃过祭祀自己的神。


但是,因为是贱民,那些人过得很不好,八岐大蛇看到了恐怕是要生气了。


结果不出大天狗所料,臭气熏天的环境,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出云遗部让八岐大蛇大发雷霆,但他的同归于尽的冲劲儿明显小多了。在经历了数次谈判以后,八岐大蛇和朝廷达成了和解,八岐大蛇不再为害一方,反而会保佑人类风调雨顺,出云遗部被从从贱民的行列中剃了出去,被准许回到祖籍之地,分配了土地,重新开始生活。


博雅心里五味杂陈,第一眼见到那些见不得光的贱民,他吓了一跳,那些人仿佛从地狱里出来的饿鬼一样,污秽不堪,居住的环境臭气熏天,他连一刻都不想呆下去。虽然也在各地旅行,但因为是贵族的关系,博雅看到的大部分东西都是美好的,偶尔碰到几个下人,也还算清爽干净,没想到京城的角落里还有这样的存在,谈判结果更是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八岐大蛇拼了半条命,把那些人从世代的不幸中捞了出来,但数千无辜的大和平民却算是白死了。


因为和八岐大蛇战斗出色的表现,安倍晴明受到了天皇和贵族们的宠信,不仅仅获得了阴阳寮里天文博士的之位,而且还兼职了左京权大夫的职位,他谎称八百比丘尼在他们到达之前已经解封了八岐大蛇,师兄战死,没有人质疑他的话。但博雅知道他的真面目,这个男人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师兄,害死了数千平民,召唤了祸蛇又与之战斗,非要让人类尝到魔物的厉害才出手,踩着千万人的尸骨,年纪轻轻就登上了权利的顶峰,不仅如此,他还准备利用天皇贵族的迷信心理,达到控制全国的目的。


晴明忍不住想笑,作为一个下等贵族的私生子,他是没有权利继承家业的,所以父亲才把他送入阴阳寮,当一个被贵族们瞧不起的阴阳师,他总算是熬到了扬眉吐气的一天了。但守护京城的首功并不是他的,而是属于博雅的,作为皇族,不管什么都是具有优先权的,他被尊为新的武神,甚至有人修建了他的神社,家族的荣耀也到达了顶峰。


至于大天狗,他的名字被从正史中完全抹去了,人类就算受到了妖怪的一点小忙,也是微不足道的,不是吗?唯有民间传说会提两句关于他的事,但那只是传说而已。


八百比丘尼在转世前来找过他们,她款款向他们走来,是向他们道谢和道别的。


“我的愿望总算是实现了,谢谢你,晴明。”


“我也要谢谢你。”


“我是来道别的,这一天我等了很久了,但我没法扔下他们呢,现在,我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了无牵挂了。”


说着八百比丘尼笑了,她的身体化为无数光点消失了。


不知为何,博雅怎么感觉这女人有点伟大?但牺牲了那么多无辜的人的性命这能叫伟大吗?联系到八岐大蛇,博雅更是感到复杂,对于出云部族而言,他是慈爱的守护神,对于大和民族而言,他是可怕的魔物。而武神素盏鸣尊,对于出云部族而言,则是不折不扣的毁家灭国的大魔头,对于大和民族,才是神明。


汝之神,彼之魔。


何为神?何为魔?


好人在哭泣,坏人在欢笑。


这个世界仿佛黑白颠倒,让博雅无所适从。


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以后,博雅有些心灰意冷了,甚至考虑出家,但与其出家,还不如和大天狗一起进山呢。博雅的伤在妖怪的调理下好得差不多了,没有留下疤痕,但还会隐隐作痛。为了让他心情好些,大天狗会给他吹笛子听。


“对了,你是怎么知道用出云遗部能打动八岐大蛇啊?”博雅在战后休息时忽然想起来,发问说。


“因为我也是冤魂啊。”


“啊?”


“我无法原谅我的兄长,并不是因为他杀了我,比起我自己的死亡,真正让我无法释怀的是那些因我而死的人。所以,我觉得他也是一样的。比起自己被封印,更没法接受的是无法保护那些曾经崇拜过他的人类。如果有能为之活下去的人,那还有回旋的余地,他毕竟曾经是神啊。。”


“……”


到底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博雅有些糊涂了。


“早就跟你说了,和平不是白来的,如果不是能打个平手,有必要讲和吗?直接灭掉不就好了。和平是打出来的,妥协的和平没有意义。没有破就没有立,一切权利都是斗争得来的。”大天狗忍不住又加一句:“你还太年轻,对这世界的阴暗知之甚少。”


但是,在激烈的斗争中,有些人注定会成为无辜的牺牲品,被历史的车轮无情地碾碎。


“罢了,我不想留在这里了,我想和你一起到山上去。”


“哦……嗯?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什么都不想要了,我想和你一起去山上修行。”


“博雅,你说什么傻话,别这么不懂事。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羡慕你吗?你知道你拥有多少别人穷极一生都得不到的东西吗?别到了失去的时候才知道后悔。”


“但那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


“那是因为你没失去过才会这么想,你一直是站在这个国家顶端的,没有吃过苦,所有人都偏向你,你根本就没有尝过无力和不公平的滋味,博雅,你说我糊涂,但实际上什么都不懂的人是你。你有大好的,来之不易的前途,轻易放弃太可惜了,你不懂你的一切有多么珍贵。”大天狗苦笑了一下。“再说了,你知道作为一个凡事只能靠自己的妖怪有多累吗?”


博雅,你什么都不懂。


我不想让你因为我一时冲动做出后悔的决定,后半辈子一直怨恨我。


大天狗走到了窗边。


“忘了我吧。”


说着大天狗就从窗户飞了出去。


“等一下!”


博雅跑到了窗边,但大天狗早就失去了踪迹。


啊……这家伙又走了啊。


我还有把话说完呢。


博雅咬着牙。


但也正是因为这家伙,我在找人方面是很有耐心的,不管你走到天涯海角,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他紧握着一根遗落的黑色的羽毛,暗暗发誓着。


                        ——————完——————


Lyndol

うす温い吹雪 后记

没看过正文的朋友请一 定 不 要 看这个后记

重度剧透不说,您没看正文就贸然地看的话,我,我会很害羞的!(

为此我另开了一个页面保存,增加一点大家看到它的难度(喂)

这个后记被我唠出了四千五百字

对这个文的表达欲我

我实在是

难以控制(爆)

那么请点链接 (这里本来有链接)


//啊对不起好像手机端字会变得很小…………

算了我还是贴到这里来吧……|||

(白白开了一个页面)

为了折叠后面的内容,我来贴一些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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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看过正文的朋友请一 定 不 要 看这个后记

重度剧透不说,您没看正文就贸然地看的话,我,我会很害羞的!(

为此我另开了一个页面保存,增加一点大家看到它的难度(喂)

这个后记被我唠出了四千五百字

对这个文的表达欲我

我实在是

难以控制(爆)

那么请点链接 (这里本来有链接)


//啊对不起好像手机端字会变得很小…………

算了我还是贴到这里来吧……|||

(白白开了一个页面)

为了折叠后面的内容,我来贴一些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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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下面是废话很多而且格式混乱没打标点的后记

希望这种形式能够多少与我的心情相匹配

这个后记吧,昨晚已经写了一大半,结果死机死没了……(泣血)这是完全重写的

其实死机也不是什么大事,每年怎么也是要不小心损失掉好几千的,但是这个文,还是多少有点特别(笑)

 

是这样的

在写连载的前一个月时间里,我陷入了非常可怕的情感沉浸

大家看5000字的一章,大概10分钟左右?

我写出来大约是3-4天

只要有一天要写稿子,我就要有一半的脑子零星想着他们

白天上班干活,只要挂着耳机,基本上是在双曲循环

网易云说16年恋欠片和missu没有登上我的榜首,我死也不信,算法绝对出错了

或许有朋友知道,一蓝一紫的耳钉,是自我取材

那段时间我每天都戴着它们上班

(其实今天也还戴着)

11月里,我写的速度基本上比发表快半章到一章

也就是说,如果是写到比较抑郁的情节,那么我在发布前好几天,就开始抑郁了

这个时候,我并不能跟任何人说

我只能偷偷地发围脖,讲,“觉得自己很可笑,今天所有前圈都在发糖,而我一个人在给自己发刀”(笑)

而且啊,从一开始,我自己就是知道这个故事走向的(虽然很多具体的事件到最后一分钟才敲定)

所以从第一章——壮被未保存的电话来电吓呆——开始,我就很清楚这个电话后面埋着什么

环环掀起风衣把壮一裹,休日两个人跑出门一起玩乐,我都知道后面等着他们的是什么

那种心情,真是讲不得wwwwww

到了11月底我还偷偷发了一条围脖,我感觉绝对可以登我近几年辛酸发言的榜首

这条是这样的:

“感觉写长篇过程中向读者要评论,实际上是一种‘我一天到晚想着你求求你也花点时间爱我’的心情”

我不是说想要评论!真的不是!233333333

只是,我花如此大时间与大剂量的情绪投入的悲喜,到头来能够有人同享,并且能够让我得知,真的是件安慰,不,是件非常快乐的事

(虽说有些时候作者拉着你讲完大纲有可能真的就满足了不写了,但是要是真的她们有缺乏出口的陪伴需求的话,请包容一下233333)

出于剧情安排,我自己的视角拆成两个,一个是悬在宿舍餐桌上方的小上帝,知道很多事但是无法开口,每天浸泡在惶惶的气氛里

另一个是普普通通的Mezzo”小粉丝,日常上班吃饭四处找糖,找着找着忽然发现找不到了——发生什么了?不,怎么可能?真的吗……真的吗?QAQ

也不是说我每天就过得这么痛苦啦(笑)

但是确实有够沉浸的

朋友们卖我新的安利,我都不敢认真吃,生怕自己从这种沉浸中跑出来

我需要这种沉浸

这一段时间里,是它造就了我


昨天开电脑写后记的时候,我又重新想起了那段情感沉浸时期的自己的状态

死机的时候,我就,愣在了电脑前

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然后决定睡觉去

嘛……

(笑)

“一般作者总不像读者一样觉得肉香,虐也不像读者那么难受,就是所谓开车的一般不晕车”

所以觉得这个文,我有连自己都感动到,真的不容易,好几个地方真的敲字敲到流出泪来wwwwwwww

这种写作体验是我从未有过的,弥足珍贵

所以在这里诚实地记录一下wwww

(有点害羞)

 

这个故事的第一句话,是“就现在,环,替我哭吧”

这里是全文的由起,是第一个梗

(顺便一提,这里称环没带君,是作者故意的)

我是七月底?入坑,八月初通完第二部主线的

那个时候根本就没有怎么船45

我从看完主线,到疯狂想写45,再一直到现在,都从来没有过什么“我萌上了45”这样的感觉

我只是突然有一天觉得45 exists

(这个说法好危险啊2333333一种强烈的教徒感)

そこにいるから

話さなければならないことがある

名不虚传的美帝,打开p站tag,我仿佛当面吃了一记海啸

根本看不过来啊23333

但是看了一段时间也觉得,我想说的那些话,恐怕也还没有人说过吧

我写了一个大纲,拎着去敲我的安利上家甲甲老师,我说我编了一个特别棘手的45,我不知道后面该怎么办了

这时候我只编到(六),就是圣诞live当晚,理第一次打电话来,壮替环环接了,在通道里落泪那里

甲老师看完,说,这个太带感了,你什么时候写(

谢谢甲老师,当天就给了我一个关于最终结局的暗示

甲老师说,FSC其实就是雷声大雨点小嘛,你看第一部后来也就没做什么事了,不用理他们就是了

其实我也不觉得这种外在压力会是致命影响

致命的是同盟本身的不稳固

是这两个人迥异的成长轨迹,冲突重重的性格——他们有太多的弱点了,你砸不烂石墩,也拧不断蒲草,可是他们是玻璃,是会磕破的

没关系,破就破吧

只要他们还是玻璃,就是会破的

非砸破了,再整个重头浇筑起来不可

挺好玩的,我还不知道(六)之后是怎样的发展的时候,我就开始动手写了

怀着一种莫名的自信,觉得我总归是能圆起来的,只要是堂堂正正的决战,我就不会害怕wwww

我有一个类似日记的memo,每天记录一下当天写字的心情

上面很清楚地写着,直到我写完(七),壮都上了楼了,我都没想好他和他爹的战斗到底是什么样的23333

和父亲的正面大冲突这一段,真的磨了很久

因为我的成长环境比较幸福,缺乏激烈对抗的直接经验,所以我去找了两位朋友,探讨家庭当中强权压迫的具体形式

第一位朋友花了一个晚上,给我讲了一些和家里人吵架的细节

好多故事,有些是放开了吵,有些是互相伤害

第二位朋友,我问她,能给我讲讲是怎么和家里人吵架的吗?

过了一会儿,她告诉我:想着想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天啊,我都做了点什么糟糕的事啊

我深深地感谢她们,并向她们道歉

要有多爱我和信任我,才会对我说这些啊Q_Q

这章磨了快一个礼拜,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磨出来的

一般发一章出来,会自己兴奋上半个小时,刷一刷lo看看有没有谁在第一时间看见了嘛

但是这章发出来我一点都不想看它,倒头就睡觉了

快写完的时候,我给另一位朋友讲过整个故事的梗概

她虽然不在本圈,却是第一个听了完整结局的人

我讲到这里的时候,说的是

“他用围巾勒住了自己的脖子,

场面一时到了可笑的地步”

是的

其实我从来没有设计过这个剧情

是壮自己拿出了围巾,举起了手

有谁会不知道人不可能勒死自己呢?

壮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写的时候我就在想,这里实质上看,真的是个可笑的场面吧

但是我写哭了

我非常讨厌写壮保险丝烧断的状态

因为我很清楚像他这样的人,在保险丝重新接好的时候,不仅要承担痛苦的事实本身,还要面对那个保险丝烧断时做出奇怪举动的自己

接下来的(九)就是顺理成章的一章了,壮被送回来,然后去了福利院

顺便一提,Nagi也是自说自话地掏出了笛子,我都没想到他要干这个

再往后呢

其实我直到(九)写完,都没有想过要让他们在这个文里唱什么歌

跑到文里来唱歌好像挺奇怪的,还要引用歌词,翻成中文好奇怪啊,可是我又事儿兮兮地除了标题不想这个文的任何地方出现日文

可是他们忽然要唱

不是,也不是他们要唱,是粉们想看他们唱

哎,没辙

这里唱完了,哭吵一番出来

陆陆在旁边眨着眼睛看我

好好好,你也唱

真的让我唱嘛!我感觉陆陆都蹦起来了

唉,你是天使,你说了算(抹脸)

如果我要在这个文里选一个角色自我代入的话,我要选这里给陆陆比双手拇指的场务大叔

是的,我不要做这个位面的45厨,我不要被官方喂那啥,还只能默默地忍着

(冷漠脸)

话说回来,我是真的没有设计过要让他们唱歌的

可是他们唱了之后,这个剧情仿佛一开始就是融在这里的

这之后的三章,(十三)到(十五),是我拖了两个礼拜,在圣诞节一起发的

写了很久,中途反复的废稿都有一万字了吧

我感觉那时的自己,像怀揣一把西瓜刀蹲在小巷的阴影里

等待着接下来要无辜路过的环环

这孩子,说来说去,都是太年轻了

ピュアすぎるから 仕方ない

太年轻了,道歉了,却不知自己真的错在哪里

说来说去,也并不曾有过真的错,只是太不成熟,所以一身破绽

可是壮的父亲说的是对的

别人为什么要忍受你的破绽呢?

别人有什么理由非得要包容你呢?又有什么理由一定要去守护你的成长呢?

你真的懂得别人的心吗?

如果你不懂得,你可曾有一瞬间试图去懂得吗?

这个孩子很棘手,他一个人,无法完成反省,也没有反省的意识

不得不推他一把

(十四),就是环环被骂了从店里出来之后在街上瞎走那里

我又打着打着就哭了

我觉得很抱歉

“因为你是这种人你妹妹才不会回来找你”

连这样的话都动用出来,作者实在太卑劣了

对不起 对不起呀

下一章他在家门外的街上抱着流泪的壮,我也跟着爆哭

Q_Q

到了(十五)之后,这个故事的结局就已经很明白了

剩下的就只不过是怎样到达这个结局的问题

(七)里壮在父亲的办公室外差点撞见乐,这个倒是特意设计的伏线

其它的地方,其实大多并不是

比如环环在后半夜乱走,走到休日和壮一起来过的河滩

比如(十)里环和壮随便侃到毕业式谁来出席,(十六)里我们派出了大家的哥哥ymt桑

这些都没有特意设计,但是前面铺了好多,后面就正好用上了

首饰店的店主小姐姐,之前也没有想过她会再出场的

可是写到最后一章,忽然觉得不得不给她们交代

给了客厅里的小上帝一个交代,也必须要给粉丝们交代

这是偶像该做的,也是导演我该做的

(突然装逼)

 

感谢您看完我冗长的心路历程(爆)

说真的,还是很羞耻的,毕竟哭了那么多回,戏里戏外的

对于出本我十分纠结

真的吗,诶、真的吗,我从来没有出过本啊!

那么多RC到底要怎么排版!还有歌词感觉也很坑爹23333333

封面我也想不好(抓头发)

所以让我再纠结几天反正也快过年了(喂

 

下面是一些和正文内容直接相关的东西,和可能会做的修改

> (二)末这个环环视角去找二哥的段落我会删掉重写,明明前半应该都是5视角的

这里一看就是脑子不清楚

> (五)壮的父亲的枪驳领大衣真的是正统老年人的款式

> (六)圣诞live前壮有说让环环带上发夹,发夹就是用来夹檞寄生花环的

这花环都是拿来挂的,硬要戴在头上想想还挺好笑233333

如果没有发夹的话,环环上台第一个单手回环花环就要甩出去了

这个原理就好像幸村和赤司的舞台演员上场一定要带别针一样

> (五)到(八)父亲的情绪变化有一点奇怪,在(五)里被吓到的父亲在(七)中手还会放到警卫铃上,到(八)里好像又彻底没啥好怵的了

这里会稍微修一下

> 壮和天的RC通信在(九)后一度中断,到差不多全文结尾的地方才恢复

但其实乐和龙在乐屋里说到i7的近况的时候天天都会竖起耳朵

> (十二)环和壮台上唱哭之后冲进的那个乐屋,其实是Re:vale的

前面有说过,本文设定是i7在电视台还没有固定乐屋

壮慌不择路地冲进的这间屋子,屋顶上有垂下的彩条,冰箱里有Momo的果汁,千哥还随便地从抽屉里拿了卸妆巾

但他俩出于风度,并没有告诉环和壮这件事(

> (十二)到(十三)的接续会稍微修一修

> 首饰店的店主小姐姐,其实有一套完整的设定

她是大学文学院毕业的,喜静而且懒懒的性格,毕了业也不想做上班族,就靠着人脉和家里的资助开了一家小店,有自己的一套小公寓

平时没啥社交活动,已经32岁了,安定地没有谈恋爱的意思

本来并不粉什么偶像,只是听歌,从MEZZO”出道起就很喜欢

后来不小心看了冠番,就掉坑了

需要额外强调一下她是店主不是店员,如果店员敢做主把首饰拆卖还卖成本价的话,就必须得自己贴钱买另一半再贴上利润了,否则被店主发现了一定会被削死

> 最后一章的冠番,毕业典礼是特意带着陆陆玩的

他那张背着书包在家门口拍的照片

拍完之后,并没有去上学

他没上过多少学,这个信息并不能跟粉丝说

但是大家很乐意用这种在成员中心照不宣的形式让他体验一下这些

二哥则是另一种情况,以前没戴眼镜的照片都无法拿出来

(本人:我什么照片都没有)

只好让他装模作样地被大家揍一顿了wwww

> 结尾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是“你非要我说了才明白吗?”wwwwww

 

天啊说完了发现我这个后记都有4k+了

谢谢您在撑完了长得要死的原文之后又撑过了这个后记

在打下一章的句号,拿出来的时候,我是开心的

与你们一同悲喜的时候我才是开心的

我暂时没有什么再写i7的计划,起码在第三部出来之前

这个lo可能会出现很多别的圈子的东西(笑)

欢迎大家日常也找我玩!>_<我都在微博的,ID同lo名

最后让我来把陆陆没唱完的歌唱唱完吧

RP真是太棒了(抹泪)

 

君が立ち止まるときは

勇気あげるよ 感じて

響かせあって夢を育つよ

未来 無限に

 

Fly high だから信じている

思うままに駆け抜けろ

何度目立って RESTART POiNT

胸に刻む RESOLUTiON

 

君がいる世界ならば

どんな今日も越えられるさ

また新しい夢を見ようよ

Step on dream

一緒に——


Lyndol

[i7][45/環壮] うす温い吹雪 (十七/完)

后台一片忙碌,环一个人对着镜子,把领带重新打了一遍。

前半程不需要穿制服。中间播放短片的时候,他有两分半钟的时间,脱下便装,把学校制服换上,弄得齐齐整整,重新回到演播间。

这种精神漂亮的领带打法,是刚刚从一织那里学会的。他听了龙之介的,在和一织两人独处的时候,开口道歉了。一织皱着眉,根本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没头没脑的道歉。先是说了一句“为什么”,随后马上就补了一句“算了,不用解释了,原谅你了”。

织织真的没有怪我。

Staff在他身后来来往往,环在镜前仰起脸想着。

学校的同学会看这个节目吗?京太郎那家伙大概会看,鹰次也会吧。班上好些女孩子都会,她们是织织的粉丝。噢,还有和哥的粉丝,Nagi...

后台一片忙碌,环一个人对着镜子,把领带重新打了一遍。

前半程不需要穿制服。中间播放短片的时候,他有两分半钟的时间,脱下便装,把学校制服换上,弄得齐齐整整,重新回到演播间。

这种精神漂亮的领带打法,是刚刚从一织那里学会的。他听了龙之介的,在和一织两人独处的时候,开口道歉了。一织皱着眉,根本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没头没脑的道歉。先是说了一句“为什么”,随后马上就补了一句“算了,不用解释了,原谅你了”。

织织真的没有怪我。

Staff在他身后来来往往,环在镜前仰起脸想着。

学校的同学会看这个节目吗?京太郎那家伙大概会看,鹰次也会吧。班上好些女孩子都会,她们是织织的粉丝。噢,还有和哥的粉丝,Nagi亲的粉丝。谁的都有。说不定也有人是我的粉丝,只是不好意思告诉我。这些人看到学校的制服出现在电视上,会不会觉得好笑啊?

说起来,我是不是又长个了啊。

环伸直了手臂,扯着袖口。肉眼难以察觉,但穿衣的人十分清楚哪里又短了一截。

他偏过头,闻了闻制服的袖子。

壮五帮他熨烫,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了。可是直到今日,那股温暖的清香又忽然复甦,随着肢体一扯一动,悄然上升。

 

“环君?在这儿啊。”

他转过身,看见壮五。

“开场前重新试服装吗?很少见啊。“

“自己的制服,不用试啦。“

“说得也是。”壮五笑了。

“小壮会在开场前找我聊天,才比较少见。”

“是吗?”

“是。”

“对不起,不习惯的话……”

“没有啦。你又道歉。”

壮五蹙着眉笑了,呼出一口气。

“环君穿制服的样子,真的很帅气。“

环傻笑起来。

“你夸我了。”

“记得开镜的时候是先穿便服哦。”

“记得的啦。”

语言又停滞了。这种没话找话的闲谈,他们确实不习惯。

团员中间紧张的气氛扭转了,他们却始终没回到最开始的样子。环懂事多了,不再需要壮五那么多的说教。而真的出了状况不得不补漏的时候,自有其他成员冲在前面,也无需壮五再时刻挂心。

他们也几乎不再单独相处。

尽管时常在同一房间,隔着微妙的空气,眼睛会一边互相躲藏,一边彼此寻找。但是中间总有一个悬而不决的问题,令他们无法坦诚相见。

就算是现在,心理准备做足,开口说话也仍旧需要莫大的勇气。

“小壮……”还是环开口了,“找我有事吧。”

“……嗯。“

“快开场了耶。”

“我知道。”壮五低着头,“录完后说吧。录完了,环君先不要走,在乐屋等我。好吗?”

“关于MEZZO”?”

“……嗯。”

壮五的眼神垂着,游移在鞋尖之间。

“你已经做好决定了吗?“

“我……不,我不能一个人做决定,所以想跟你谈谈……”

环的眼睛也低着,却是看着壮五的发梢。

“那,录完再说吧。”

“……嗯。“

“小壮。”

“嗯?”

“小壮为我做的事,我听说了。”

壮五疑惑地抬起了头。

他并不确定环指的是哪一件;或者说,他根本想不到环会有可能知道那个上午——他从没对任何人描述过的那个上午。

“前天和哥和乐乐告诉我的。可是我回到宿舍,已经好晚了,你都睡了,我想给你发RC,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和哥说,你可能不想让我知道,我……”

“环君,”壮五更加茫然,“你说的到底是……”

“……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了。”

壮五笑了。

环的脸上又烫起来,赶紧推着壮五往棚里走。

“好啦!拍完再说啦——不是要提前5分钟进去吗,走啦走啦。”

 

替换用的服装和小道具都放入了指定位置。音响师最后确认了一次流程中的关键点;7个人在弧形沙发上坐好,挤挤攘攘,膝盖挨着膝盖。

摄像机的小灯闪了一闪,开始运转。导演在同时落下手势。

三月轻车熟路。闭眼又睁眼,家家户户的电视屏幕上,已经播过片头logo。

“欢迎来到你与i7与爱之夜,我们是IDOLiSH7!大和,一织,陆,壮五,环,Nagi,我是MC担当的和泉三月。今天是全长35分钟的直播特别放送,希望您不要被这群人吵到头疼。请您多多关照,多多包涵,多多期待接下来丰富多彩的内容!”

“请多关照!”

“关照哦——”

“那么我们今天的主题是——”

 

是“学生时代”。

虽说大家一同拍过《爱娜娜学园》的幻想综艺剧,但把“学生时代”这个主题拿到节目当中呈现,还是头一次。三月伶牙俐齿如嚼脆豆,引着大家聊了几句学生时期的回忆,一抬手,镜头切给了大屏幕——赫然呈现在上面的,是戴着围嘴和幼儿园圆帽、睁着大眼镜无辜地望过来的一织的照片。

在哄笑声中一织站起来了,向哥哥提出严正的抗议。而正如他事前所料,这张照片很快在社交网络上引燃了话题。

越来越多的人打开了电视。直播平台上的弹幕数量,也逐渐增多。

陆给出的照片,摄于小学时的某个清早。他背着双肩包,站在家门口,双手都抓在包带上:脸色红润过头了,笑得也十分灿烂。后面渐次展示出来的,是刚刚赢了社区棒球比赛的小学生环、证件照一样端正地在中学校门口留影的壮五、制服华丽得有如宫廷礼服的Nagi,和高中入学时尚比一织要高的三月。最后轮到大和,放出的却是早些时候演学生角色的剧照。这种敷衍的态度遭到了大家一致抨击,三月一声令下,大家把他围在中间,虚情假意地揍了一顿。

Nagi的服装制式马上引起了热议。节目还在进行中,就有人打开了搜索引擎,进行考据。

壮五曾经就读的私立贵族中学一下子就被找到;粉丝们马上查清了学费的数额与入学条件,像涟漪一样荡开惊叹。

演播室里的他们不知道这些;也注定无从知道。

而千千万活生生的爱与关切,每一秒都在半空中交织。

一段爱娜娜学园的短片播放过后,在Nagi的指挥下,成员们开始了学园场景的即兴表演。荧幕前的观众笑得还没喘过气,面前又呈上了TRIGGER学园的影像剪辑。

两团同担的粉丝、为了IDOLiSH7在网路上同TRIGGER的粉丝吵过架的粉丝,发出类似的惊叹,心情却各自不同。

剪辑播尽后,新摄的特别短片出现了——爱娜娜学园中扮演教职员的四位,大和、三月、壮五、Nagi,加上邻校的那三位——齐聚在教职员室。头顶上的灯黑了:他们从身后拿出了烟花。

烟花燃烧的嘶嘶响声中,镜头重新切回到演播室。一织和环已经换好制服,站在正中间,让大家围着;同伴们手里的烟花棒变成了手中的纸烟花筒,齐刷刷一起拉响,彩屑喷了两人一脸一头。

“恭喜毕业——!!”

 

首饰店的店主拉下了卷帘门。开车回家的路上,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分着神,去瞟车载电视。

每周的这一天,本来例行会提前半小时关店。为的就是能早早回到家里,坐在电视前,拿出爆米花和啤酒,在冠名综艺开播的那一刻,准备万全。

虽然爆米花并不那么安全,笑起来的时候一不小心会吹一地毯,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喜欢爆米花,就是喜欢。

回顾节目中并没有唱《miss you…》。那一周之后,连爆米花都不再好吃了。

嘴里的味道还是甜的,可是心里什么东西变得奄奄一息。

上一周没再提前闭店。回到家看看表,冠名综艺已经结束。整个屋子无声无息的,仿佛一段不曾来过的青春,也已经草草结束。

今天本来也想这样——可是不知道心里疙瘩着什么,呆在店里,坐立不安。

车载电视传出轻盈的音乐。在学校里做过毕业演讲的一织,今天也走到舞台中央,说了几句。环在旁边,衣服穿得笔挺,背却紧张地缩起来了;过了一会儿,他也理了理衣领,走到舞台前头。

车开过商店街的橱窗,有个女学生呆呆地站在那里。橱窗电视和车载电视的屏幕里,是同样的四叶环。

他没说半分钟,就忘词了,在一片笑声中掏出小抄。语句总算流利了,内容也变得稍微正式,像正经发言的样子了。

橱窗前的女孩子轻轻磕着脚跟,双手背在身后,袖口往下,露出一段纹身贴花花纹。

她的身形让店主觉得熟悉;可是又不相信事情会太过巧合。

车没有减速。流星飞过夜町。

 

“……一边做着这份工作,一边顺利地毕业了。我想要感谢学校的老师,同学们,也要感谢同伴们、事务所的人们,还有粉丝们。谢谢大家。今后的环,会继续努力,成为一个成熟可靠,帅气的大人。”

环一本正经地读完了手上的发言稿。沙发里的同伴们全部起立,给他掌声。

“真是头一次听到环发表这么正经的感言。”三月感慨,“写得真不错啊。”

“真的很不错,语句还很规范。都有点阿一的感觉了。”

“被发现了啊?”环对着大和挠了挠头,“是织织帮我写的。”

“靠,还真是啊!”

沙发上一片爆笑。一织也笑了,无奈地叹了口气。

“就算你不好意思,也不要推锅给我好吗?明明是你自己写的,对大家的感谢、对粉丝的感谢和对工作的期望都是你自己要说的,我只是帮你润色词句而已。”

“哦——”

两边的大和和三月频频点头。

“哎,小环真的长大了。哥哥现在十分寂寞,脑袋里凉丝丝的。”

“好了Leader,没空给你寂寞了。接下来要为我们的两位高中生颁本节目组特制的毕业证书了!赞助商还为我们提供了一些祝贺礼品,十分感谢……”

三月舌绽莲花地报出一长串品牌名字。音乐切换得稍许明快,一织重新回到中间。

又是一波欢闹打诨的仪式,大家现场分吃了蛋糕。

“啊,那个,——”

环清了清嗓子,镜头重新聚焦给他。

原来他一直留在话筒前,不曾离开过那个位置。

“那个,我,还有一点别的话想说。”

三月做了个手势。

笑声止歇了,众人回沙发上坐好。

电视前的观众们也受到了感染,整理坐姿,稍微严肃起来。

环低了头,短暂地沉默着,最后一遍温习准备好的说辞。

 

壮五很紧张,心跳砰咚砰咚的。

他拿到的流程表上没有这个环节,根本不知道环要说些什么。其实更早时候,他已经注意到了,节目的进度一路往前赶,到了现在,已经比预定时程快出了三分钟之多。照这样下去,最后岂不是会出现一段空白吗?壮五忐忑着,别人吃蛋糕的时候他也一直在想。可是又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直播当中,又没法停下摄像机,提醒别人。

把握时间的是三月。他从未在这方面出过差错。他努力地向三月使着眼色,三月却始终没注意到。

是有计划的安排吗?为什么我会不知道?

如果是计划好的,又是谁,会特意给环设置一段自由发言?

到底要说什么?不会出什么状况吧?他们有那么多的NG关键字,但是直播是没办法NG的——环真的能一个个都避开吗?

可是三月什么都没说;大和什么都没说,一织什么都没说。没有人说话,全都刻意忽略着壮五的不安,反而都鼓励地、期待地朝环望过去。

壮五手心里沁出一丝冷汗,心尖上也微微地黏稠。

环终于想好了,抬起了头。

“上个星期,我参加了学校的毕业典礼。那之后,大家互相拥抱,拍照,要好的朋友互相在校服上签字,可热闹了。有好多同学跑过来跟我说,恭喜毕业呀,以后是不是只能在电视上见到你啦?好好做个社会人,不要给别人添麻烦啊!”

“说得很好。”一织淡淡地笑着打岔。

“——我知道,我给好多人添过麻烦,”环没有看向一织,而是直直地朝着前面,“可是,有一个人,我给他添了最多的麻烦,他却从来没有向我抱怨过。”

这个头开得有点奇怪。

壮五的领子后头,像有根绳吊着,把他的呼吸都抽紧了。

环没有看他,径直说下去:

“一开始做偶像的时候,我很讨厌小壮。”

 

壮五站起来了。

同一秒种里,许许多多人在电视前面站了起来。

一辆缓行的银色轿车在小巷里猛地刹车。

“你看你把他吓的。”三月笑着,站起来拉拉壮五的手臂,“别紧张,先听他说完。”

壮五犹豫了好一会儿,坐下了,环才继续开口。

“那时候,我觉得他好烦——好烦啊。婆婆妈妈的,这个那个,什么事都要管。我明明已经很累了,他还要跑到我房里,问我上学的东西有没有准备好,工作的材料有没有看,不要窝在床上吃零食,不要玩手机玩太晚。每天都这样。出外景,一起住酒店,他会没完没了地催我早睡。提早五分钟,什么都是提早五分钟。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吧!我不懂他,也不想懂。我还跟他生过气,朝他喊叫。

“可是,后来,小壮知道了我和理分开的事情。小壮知道了以后,就……就一直都替我想着她, 只要有机会,就帮我找她。小壮……为我做了好多好多事。我自己想都没想过的事,小壮都替我想到了。好多好多。

“我现在知道了。小壮对我很好。他是因为想对我好,所以……所以才一直唠叨我。

“我……我现在明白了。我想夸奖小壮。

“我是个笨蛋。小壮哪里都很厉害。

“我是个笨蛋,所以和我一起工作的时候,他不得不变得更厉害。他已经很辛苦了,我……我都知道的。可是,因为搭档是我,他不得不变得更辛苦。

“小壮甚至为我做过很……很不得了的事情。我一开始听到的时候,完全不相信的。我想象不到那样的小壮。我从来都不知道,他是会做到这个地步的人。

“我想,应该还是我不够靠得住吧。所以,要打boss的时候,小壮根本就不会想和我商量。一个人,就冲上去了。

“我不喜欢这样。我以前,经常对小壮说,你不能一个人决定,因为我最讨厌他不顾我的心情。但是现在我知道了,小壮不管做什么决定,都很考虑我的心情。他考虑得不是太少,而是太多了。

“我现在不会再说这样的话了。再也不说了。如果他要做什么决定的话,我希望他一个人做就好。我只希望——希望他能够做个让自己开心的决定。”

一开始还磕磕巴巴的,语句都拎不清楚。到最后竟然越说越快,也越说越流畅。

“现在,我呢,高中毕业了。我不用去学校了,可以有很多时间了,我可以打扫房间,也可以提前一点到工作现场。我还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我以后,想要变成一个靠得住的人——我要做一个可以保护别人的人。我希望,理提起我的时候,能说我是一个好哥哥,而我的同伴们提起我的时候,能自豪地说,我是一个好搭档。”

说到最后,他捏了捏拳头,身体深深地躬下去。

“我说完啦。”

 

许多人在电视前流下泪来了,不知不觉地。虽然并不完全清楚环所说话的含义,也未必能说清自己到底在哭些什么。

特写镜头给到了壮五,他却也愣着。他睁大眼睛,嘴唇微微张开。呆住了,不知所措。

三月轻轻推了推他;Nagi正对他眨眼。

他知道自己该站起来了。该说点什么。

这就是身为偶像的工作的一部分,虽然他从未得心应手。

他指尖止不住抖;试图先说几句客套,语言到了口中,却像雪花落到舌尖,一下子就融化消失。

 

风雪里有木屋暂且容身,总归温存惬意。身后的壁炉里,木柴噼啪响着,锅上烧着热汤,飘出松蘑的香气。

他知道这木屋的门一旦打开,面前仍旧是那片喧嚣风雪。风声大得掩盖一切,让琴弦拨动声、呼喊声、心跳坚强的搏动声,全部消失殆尽。出了这扇门,就是莽莽雪原。不知道哪里是陷阱,看不见豺狼,看不见冰窟与断崖。手上所有的东西,仅只一袭斗篷而已。别说向外走了。就是朝这风雪窥视一眼,也要用尽所有勇气。

可是那又如何呢?

那个即将与自己同行的人——他只在狂乱到失控的迷幻里,凭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看见过——不是已经伸出手,正等在前方吗?

 

“……谢谢,环君,我……太震惊了,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对……对不起。”

壮五终于站起来,颤巍巍的。

“我……谢谢。谢谢。环君,我想……已经是可靠的大人了。所以……”

壮五语无伦次。可没有人替他打圆场,没有人催促。他们静静等着,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是完全属于壮五的决定,是他一个人的时间。

环也朝他望过来了,静静地期待着。

那期待如此笨拙,掩饰不住,藏在眼皮的纹路里,闪烁个不停。

 

壮五笑了。

他抬起头,眼光也不再躲闪了。

“总之,环君,谢谢你。从今以后,我们还会一起走很远。不管是IDOLiSH7,——”

他顿了一下。

好像所有人都察觉了他的意愿,在他身后,无声地一同起立。

 

“——还是MEZZO”,都请你继续指教。”

 

不需要环作任何回答,他已经走了上去。

摄像机镜头随着他一起到了近处,清晰地拍出了泪涌出环的眼角,而笑漫上他的嘴唇。

他们击了掌,然后肩撞上肩,快速地拥抱。

所有的同伴都走过来了,紧紧抱成一团。

节目倒数最后三十秒,仍旧是顾全大局的三月站了出来,说着结束语。鼻子后面的流泪冲动太过汹涌,几次让他说不连续。

而那都无所谓了。直播平台上的刷屏弹幕,已经让画面彻底卡顿。小巷里的银色轿车内,有人在放声痛哭。

摄像机停转后,台上的人仍旧拥抱在一起。

壮五合着眼睛,在最中间,让重重叠叠的体温保护着。

伙伴们都哭了,而这一次他没有。他细长的睫毛垂下,露出了温暖而安全的笑容。

 已经不需要再哭了,他想。

 

 

 

END

 

 

 

 

 

 

 

 

 

 

 


 

“其实……节目开始前,我说让环君留下来,还有另一件事。”

壮五靠着墙,坐在地毯上;环跟他肩靠着肩。

“啊?”

“九条前辈给我发来消息,说理妹妹想在你录完节目后打电话给你。她知道今天的节目主题,想打来祝贺你毕业。”

“诶——”环拖起长音,“小壮现在才告诉我,是要给我惊喜啊?”

“没有没有。我不是故意的。那会儿你一下子就说要谈MEZZO”的事,我紧张起来……就忘记说了。”

“小壮……现在,害怕吗?”

“嗯?哈哈……害怕哦。你看我的指头,现在还在抖。”

壮五把指尖放在环的手背上,让他感觉那份不由自主的震颤。

“没事儿。不怕,有我在呢。”

壮五给了他一个笑容做回答。

环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同壮五的手指一起,攥在手里。

“这一次会接到的。”

“嗯。一定会的。“

“你会陪我等吧?“

“嗯。”

环笑了,眼角的泪花始终都没完全擦干。

“我喜欢小壮。“

壮五轻轻地点头。

“我知道。”

“是真的喜欢,不是开玩笑的。不是小孩子的喜欢,不是朋友的喜欢。是……是……”

壮五看他搜肠刮肚找不出词的样子,噗嗤地笑出声。

“笑什么啦!”

“对不起……”

“小壮,”环认真地看着他,“你,喜欢我吗?“

壮五也转过头对着环。

他们都还记得,这个问题曾经被问出口,也曾被彻底拒绝回答。

而这一回壮五只是温柔地看着环,看了一会儿,微微地笑了:

“等你成年的时候,我就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