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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呦鹿鸣

【七日慕】第七日、寄情

终章、


收到叶白衣书信的周子舒把七爷和大巫一同带到了这小镇上。


他们根据叶白衣信中所描述的关于温客行症状的只言片语,翻遍了所有书籍,最终在神医谷留下的一本记录失传药物的医书中翻到了几种相似状况。


其中可能最大的就是一种名为七日慕的情毒。


毒发后七天内逐渐流失内力,每夜子时尝尽噬心之苦。


除毒发时脉象有变,其余时与常人无异。


只是依旧来迟了一步。


温客行已依计行事,被马贼劫走。


而叶白衣在人被劫走后,并没按照计划等他留下的标记,而是隐了气息一路跟在后边。


这就是长明剑仙与普通人的区别。即便一身红衣跟在身后,与四周树林如此格格不入,也依旧没...


终章、


收到叶白衣书信的周子舒把七爷和大巫一同带到了这小镇上。


他们根据叶白衣信中所描述的关于温客行症状的只言片语,翻遍了所有书籍,最终在神医谷留下的一本记录失传药物的医书中翻到了几种相似状况。


其中可能最大的就是一种名为七日慕的情毒。


毒发后七天内逐渐流失内力,每夜子时尝尽噬心之苦。


除毒发时脉象有变,其余时与常人无异。


只是依旧来迟了一步。


温客行已依计行事,被马贼劫走。


而叶白衣在人被劫走后,并没按照计划等他留下的标记,而是隐了气息一路跟在后边。


这就是长明剑仙与普通人的区别。即便一身红衣跟在身后,与四周树林如此格格不入,也依旧没有一人察觉,更别提发现他的存在。


叶白衣不敢让内力有损的人就这么孤身闯入龙潭虎穴。


不,就算是全盛之时,他也不会。


小蠢货这么蠢,长得还这么好看,他怎么会放心呢?


而且……


他的小蠢货想嫁给他。


————————


温客行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


他的毒是在子时发作。那时他已经被马贼劫走不知身在何处。


后来……后来便闻到了一股奇香。


紧接着没了意识。


到底是高估自己的身子了。


他被关在了一间屋子里,而这里不只有他一个人。


所有被掳来的新娘都在这里。


凭他现在的功夫想离开已经是勉强,要救人更是奢望。


也不知道老怪物靠着那一半的线索能不能找到这儿。


没过一会儿,门被人打开。


屋外的阳光从门缝透进来,给所有习惯了黑暗的人带来了一阵不适。


……


身上的毒性隐隐有发作的迹象,这次竟是乱了时辰。


最后一日……


没时间了……


“昨夜里抢来的那个小娘子要是卖了真有点儿可惜,这么一个可人儿。”


“所以寨主才要留下她,咱们就在这儿先好好办一场喜事,热闹一番再去寻下一处。”


“快,把她带走。”


温客行被带到马贼头子面前时,已经想了千百种如何制服他的方法。


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所以一路过来他都忍着没动手。


“小娘子当真是人间绝色。”


就在一双手即将要碰上温客行时,忽得被迫停了下来。温客行抬起一脚蓄力将人踹开,挣断绳子。


垂手袖中滑下折扇。


“是男是女都分不清,留着这双眼睛也是无用,不如本座就行一善替你挖了它们。”


温客行鬼主在位八年,能压下群鬼八年,岂是靠着以德服人以理服人?


他的手上,是千万众鬼的鲜血。


他的脚下,是万千恶鬼的尸首。


素手折扇轻挥,转眼带走数人性命。


只是内力不畅毒性忽得发作起来,终究是难御。


可他还不想死……


还想再见一面。


二十年弱肉强食的生活。


他又怎配得上清风霁月。


他本该坠入地狱。


何故奔向光明。


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温客行过惯了这样在绝境中靠杀戮的生活,这点本应不在话下。


可也正因为过惯了。


他不想继续。


思绪挣扎之间,折扇落地,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可围攻他的人却也尽数倒下。


“小蠢货!”


那人还是来了。


比他想象的要早太多。


他以为,等他来了只能给自己收尸呢。


叶白衣是一路杀进来的。


这个寨子的人确实不简单,竟懂得龙渊阁的机关术,仅仅一个临时据点,机关到处都是。


昔日龙渊阁,应有叛变之人。


所以他来迟了一步。


将人抱进怀里,这回终于是探上了脉。


七日慕……


这小蠢货…竟是中了七日慕。


且已内力全无,油尽灯枯。


“叶…白衣……”


温客行挣扎着想要推开抱着自己的人,不想他就此被自己一身血所玷污。


“温客行!”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那些有的没的破事儿。


叶白衣气急又无处发作,怕再吓到怀里情绪已然不对的人,雪上加霜,只能点了他穴道让他无力再动弹,抱紧在怀里无声地将内力不断送入他体内梳理经脉,他平复许久才沉声开口。


“你听好,我不管旁的人怎么看怎么想。我叶白衣不是什么圣人,如果你出事,我能比你更疯,我会让鬼谷和江湖上所有人给你陪葬,朝廷我也不会放过。”


“你没什么不配的,若真说这个世界有谁能和我并肩,你是唯一一个。”


“我说过,我叶白衣向来喜欢与老天作对,逆天改命。区区世人就用此枷锁束缚你我,你觉得可能吗?”


“不可能。若是谁敢,我定叫他作茧自缚。”


“人间欠你太多,我会带你向他们一一讨回。”


“什么剑仙鬼主,在这里只有叶白衣和温客行,只有老怪物和小蠢货而已。”


“小蠢货,是我心悦你。”


“温客行,是我叶白衣把心输给了你。”


“早在第一眼初见。”


“哪怕后来剑锋相对,也只是气你欺我瞒我。”


“长明山百年孤寂,唯你是我心头一点热。”


“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会让你比我先走。”


“你不是最信任我了吗?”


“再信一次,好不好?”


“听话。”


一字一句,将温客行心底所有的担忧顾虑和害怕自卑道尽。


温客行那点心思,在叶白衣面前藏不住。


只是他总觉得时间还长,不急。


可如今叶白衣发觉自己错了……


温客行只会把自己束缚在自己所筑的牢笼之中。且越陷越深。


叶白衣没爱过人,他不知道怎么应对这样的情况所以选择了回避,想让温客行自己走出来。


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


大错特错。


可温客行也没爱过人,他的二十年早已把他所有的骄傲和自信消磨殆尽。


在那种弱肉强食,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不是几天几个月,而是整整二十年。不论何时何地,有的只是杀戮,争权。


他只学会了一件事,就是怎么防着别人,怎么保证自己和顾湘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好。


叶白衣的出现就是一个变数,温客行一时之间没有办法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人看中他,在意他,爱他,心疼他,想替他分担痛苦而不是看着他受难。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他心里那唯一一点光,唯一一条通往人间的路。


自己懂什么叫爱,怎么去爱。且这身份说一句无论天下谁与自己在一起都只能是高攀都不为过。


可以爱得肆无忌惮。


而温客行知道什么叫爱。可他不懂怎么去爱,更不懂怎么样坦然接受一份爱。


在他心里像那样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永远配不上这般人物的。


所以他只会把心交出来,但不敢接受一点的回应。


但凡对他好一点,就是受宠若惊。


像是一场梦,总会醒来…醒来后发现自己还是在那片黑暗深渊之中,一切都是痴心妄想罢了。


已经戴了二十年的面具,学了二十年的孤军奋战,又怎么能强求二十天就改变呢?


只能慢慢让他习惯,让他再多些安全感,多些信任,多些自信。


“小蠢货,别怕……我在呢。”


“别怕。”


叶白衣将人抱进里屋,轻声哄着,一边吻过他的额头,鼻梁,脸颊,最后在人唇上辗转轻磨。


“乖…很快就好了,没事的。”


“我会带你回家。”


“我们成亲。”


——————————


待毒解,叶白衣抱着温客行步步沉稳走出这所寨子。


一路尸山血海。


看,世人皆称道的长明剑仙,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会为了所爱屠尽满山人。


会让血流成河,尸骨如山。


和鬼主又有何分别?


看淡一切,不过只是刀子没在自己身上。


袖手旁观,不过只是心里偏向着一个人。


不需要把一个人想得太坏。


当然他也不会太好就是了。


圣人无过?


人多便有理?


呸。


去他的狗屁人间狗屁世俗。


只不过小蠢货喜欢罢了。


他乐意陪着他享受人间的阳光。


前提是那个人间不会伤害他。


若人间无留他之地,也无妨。


呵。


他不介意血洗江湖鬼谷朝堂一番,为他重新塑造一个新的人间。


——————


世上再无七日慕。


再无鬼谷谷主。


只有长明剑仙和他剿灭山寨救出的小夫人。

头痛医脚

【藕饼】逐日

魔童藕饼 全文4w 一发完 无彩蛋

结局是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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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了多少遍了,哪有这么个人啊,三太子您就别为难小仙了。”

敖丙没听见似的,仍然把自己埋在堆成山的神仙名册里。一旁神霄府的书童揩了把头上的冷汗,胆战心惊地打量着这位不好惹的主儿。

“三太子,恕我直言啊,相信您也天上地下的问过了,确实没有这么个人,是不是您记差了……”

这次他的话还没说完,敖丙的声音就从那一卷名册后,冷冷地传来:“你愿意帮我找就留下,不愿意就出去。”

小书童撇撇嘴,翻了个白眼,打着哈欠从殿内出去了,嘴里嘟嘟囔囔道:“不就是个龙王的儿子,这天上神仙...

魔童藕饼 全文4w 一发完 无彩蛋

结局是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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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了多少遍了,哪有这么个人啊,三太子您就别为难小仙了。”

敖丙没听见似的,仍然把自己埋在堆成山的神仙名册里。一旁神霄府的书童揩了把头上的冷汗,胆战心惊地打量着这位不好惹的主儿。

“三太子,恕我直言啊,相信您也天上地下的问过了,确实没有这么个人,是不是您记差了……”

这次他的话还没说完,敖丙的声音就从那一卷名册后,冷冷地传来:“你愿意帮我找就留下,不愿意就出去。”

小书童撇撇嘴,翻了个白眼,打着哈欠从殿内出去了,嘴里嘟嘟囔囔道:“不就是个龙王的儿子,这天上神仙多得是,他算个屁。”

门外的守卫好奇道:“他到底找什么人啊?”

书童吐槽:“找什么哪吒,说是封神大战中立了大功被封为中坛元帅,我天天盯着这些名册看,根本没听说过什么哪吒,连人家李靖都说,只有俩儿子,我看他是得了失心疯了。”

他们虽是没当着敖丙的面说这些话,但也根本没有避着他的意思,敖丙在殿内当然听了个一清二楚。他知道这就是在下逐客令了,只是不愿明说。

他将手里的最后一卷名册看完,三日,他在神霄府的偏殿里已经将所有在籍的大大小小神仙名册都翻了个遍,跟那书童说得一样,没有哪吒的名字。

张挂封神榜那日,哪吒揽着他的肩,去看那榜上他的名字,仿佛还在昨日,哪吒勾着他的脖子,微微俯下身凑在他的耳边,道:“敖丙你封了神,了了这些破事,我们俩可要长长久久做对儿神仙眷侣。”

敖丙余光瞥见旁边同僚捂着嘴偷笑,羞赧地要将哪吒的手推开,小声道:“你这是做什么,这么多人。”

哪吒反而将他搂得更紧了:“怕什么,我如今军功在身,天帝说得那些劳什子嘉奖我一概不要,我只要你,谁敢不同意?”

敖丙是拿他这性子没办法的,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可心里甜丝丝,暖融融。尘埃落定,他们终于可以长长久久地在一块,像人间一对最平凡的儿女一般,长相厮守,千年万年……

他沉浸在美梦之中,于腾上最顶端的云间,飘飘然之际,猝不及防地堕入了最可怕的噩梦之中。

哪吒不见了。

敖丙是从一阵突兀的心悸中惊醒的,他伸手往旁边一摸,只摸到一片冰冷的床榻,他偏过头,身边那个人竟不见了,他慌乱地坐起身喊哪吒的名字,希望像过去无数次一样,他又嬉皮笑脸的从某个角落冒出来,告诉他:“敖丙,我在这儿呢!”

但这一次真的不同,不只是找不到人这么简单,而是他的所有痕迹都一并消失了,这世间除了敖丙,竟然没有人再留下一星半点关于他的记忆。哪吒彻底地从这个世上消失了,连带过往的一切。

起初敖丙只以为是身边的人,授了哪吒的意,跟他恶作剧,故意吓唬他,让他着急。敖丙也跟着怄气,忍着不去找他,直到过了三日,哪吒都没出现,敖丙才真的急了,他知道哪吒若不是真的出了事,绝不会三天都不照面的。

他急匆匆地赶去李府,猛地拍门,看门的侍从问:“您是龙王三太子敖丙?”

敖丙用力地点点头道:“我找哪吒,他在家吗?”

侍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哪吒?哪吒是哪个吒?”

敖丙心急如焚:“你们府上的三少爷,李靖大人的三儿子,哪吒!”

“您说笑吧,我们老爷只有两个儿子,金吒和木吒。”

“你说什么胡话?”敖丙也不跟他理论,推开侍从直闯进了李府。

“什么人胆敢闯我府邸。”李靖听见动静,从堂内出来,见敖丙双目通红,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

“敖丙,你来所谓何事?”

敖丙也稍稍冷静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客客气气地向李靖行了一礼:“我是来找哪吒的。”

李靖见他不像来闹事的,语气也缓和了下来,但还是一头雾水:“哪吒是谁?”

敖丙急切道:“是您的第三个儿子啊!”

殷夫人也从堂内来到了院中,不解地望着敖丙:“这位仙友,你搞错了吧,我们只有两个儿子。”

敖丙记不清那天他是怎么从李府离开的,他只知这世上,一定发生了他理解不了的变化。哪吒肯定出事了,但无论如何自己都要将他找回来。

敖丙在李府门口沉思片刻,转身腾空,直向乾元山飞去,连哪吒的父母都不记得有这么个儿子了,唯一还有一星半点希望能记得哪吒的,也就是太乙真人了。

敖丙一口不歇,也懒得通报,直接打将进去,顾不得门外两个小童在他耳边聒噪些什么,师父正在闭关云云。他冲破了太乙设下的结界,气都还没喘匀,单膝跪地张口便问:“师伯!实在抱歉,但我找不到哪吒了。”

太乙真人面带愠色道:“没礼貌,申公豹不知道好好教教徒弟吗?什么哪吒我不知道。”

他语毕一甩拂尘,一股劲风迷的敖丙睁不开眼,他堪堪用衣袖挡着脸,手伏在地上,竭力喊道:“师伯,哪吒是您的徒弟啊,我们两个一个是灵珠,一个是魔丸,他……”

太乙睁开一只眼,瞧见了敖丙真挚的脸,叹道:“啥子哪吒,啥子魔丸,你不就是灵珠,世上也只有灵珠。”

敖丙神色一震,他终于相信,没有人再记得哪吒了。除了他自己,根本没人能证明哪吒存在过。

从那天起,他便天上地下的寻找,哪怕一点哪吒的痕迹。

敖丙首先去的就是神霄府,南极长生大帝掌管着天界所有神仙的名册,敖丙想那上面一定会有哪吒,到时候他们就知道是有哪吒这么个人的。然而事与愿违,他在神霄府碰了壁,浑浑噩噩地从殿内出来,被天边朦胧的霞光刺得眯起了眼,他用手堪堪挡住,不禁回想起他和哪吒初见的场景,可是再细想之下,他发觉自己竟有些记不清哪吒的样貌了。

他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紧紧地攥住了拳,纤薄的指甲盖嵌进肉里,疼痛让他的头脑稍稍清醒了些。

他喃喃自语道:“哪吒,我一定会找到你……”

敖丙咬咬牙,再抬起头来,已下定了决心,要去酆都地府查生死簿,哪吒原是凡人,就算是死了,生死簿上也得有他的名字。他三天三夜没有阖眼,此时面容憔悴,顺着黄泉路到地府,一路上鬼哭狼嚎,地火烈烈,敖丙混在亡魂之间,竟没人怀疑他不是个鬼。

他几乎畅通无阻地到了判官殿前,门口昏昏欲睡的两个无常,这才发现这是个生魂。

“这是什么地方,你也敢擅闯?”

敖丙也不废话,一甩袍袖,衣袂翻飞之间两个无常被甩开几丈以外,两扇涂了黑漆的厚实门板,裂作几块轰隆倒下。两个无常翻身起来仍要拦他,敖丙抬手一推,二人被这凌冽真气一震昏死过去了。

敖丙踏着碎木头直冲进殿内,斩钉截铁道:

“判官,我要看生死簿!”

判官从桌子后面抬起头来道:“大胆,你是什么人,擅闯阎罗殿,还胆敢问我要生死簿?”

敖丙也懒得再解释:“别管我什么人,我既然问你要,你拿来就是。”

判官冷笑一声:“我要是不给呢?”

“不给?”敖丙狞笑道,“不给我便抢!”

话音未落,他手上握着两柄盘龙冰锤已冲着判官的面门砸去,那判官惊得从椅子上摔下来,趴在桌子底下,惊魂未定,只听见头顶的桌板碎裂,他来不及躲闪,正被冰锤砸了个正着,大张着嘴喷出一口血,失去了意识。

敖丙赶忙收了锤子,看着凳倒桌翻的阎罗殿,叹了口气,小声道了句抱歉,卷起生死簿转身离开了。

敖丙握着手里的生死簿看了一眼,后背这时候才冒出一层冷汗,他犯了大罪过,而且恐怕是会给整个龙族带来劫难的大过。可他顾不上那些了,随便找了个地方,一目十行的过着生死簿上的名字。

哪吒,哪吒……他看花了眼,看晕了头,但想从那字里行间扒出一个不存在的人的名字,哪里做得到。他将拿生死簿从头翻到尾,活着的,已死的到处都没有他要找的那人。

他的眼瞬间激出了泪,手指不住地轻颤着,他的视线被泪水模糊,恍然间又见哪吒的音容笑貌。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难道哪吒是他臆想出来的?

绝不可能!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脚!

敖丙一发狠,手上跟着一用力,那生死簿竟硬生生被他撕成了两半。等他的泪干了,再想将簿子拼好,早已悔之晚矣。

他抬手抹干了泪,重新捧着被他毁了的生死簿,这次他直接找上了天帝。这一来可算自投罗网,判官早在天帝那里将他告下了。此刻天庭正派兵遣将围了东海,要将他捉拿归案。他甫一露面就被几个豹头环眼的天兵押住,夺了他手里的生死簿,将他的双手反剪,二话不说押着他去见天帝。敖丙倒也没挣扎,他正想见天帝问个明白。

“敖丙,你可知罪?”

“我知罪,可在我认罪前,我还有两句话要说。”敖丙的肩被压着,头却倔强地扬起来。

天帝低垂着眼,看清了他的神色后弹弹手指,敖丙身旁的两个天兵放开了他,敖丙顾不得肩膀手臂的酸痛,神色坚毅道:“抢生死簿是我一人所为,不要迁怒于我的父亲和族人。”

天帝冷言:“算你还有份孝心,这个我可以答应你,你下一句要说什么?”

敖丙顿了顿,抬起头目光沉静似水,语气却冷若冰霜:“我要你告诉我哪吒在哪儿?”

敖丙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帝的脸,只要他的神情稍有变化,敖丙立马就能分辨到底是不是他做的手脚,可偏偏天帝面色如常,他缓缓道:“你近期的所作所为我略有耳闻,你还不信并没有哪吒这么个人吗?”

“我不信!肯定是有人动了手脚!”

敖丙紧盯着面前的人,眉头紧蹙,不由得上前了一步。身后两个天兵立马抬戟,拦在了他的身前。

天帝也皱起了眉:“敖丙,你神智错乱犯下大错,如今还不知悔改,我本有心小惩大诫,如今看来你是要自讨苦吃了。”

“一定是你!”

敖丙怒目而视,两手紧握住面前的双戟,瞬间将其冻结震为齑粉。天兵望着空荡的双手只怔了一瞬,而后立马飞扑过去要捉敖丙,敖丙却根本不理会他二人,径直扔锤向天帝而去。

天帝的身影骤然幻灭,声音顿时变得远而悠长:“敖丙,你既执迷不悟,休怪我无情了。”

天帝话尾的余音仍在四周回荡,敖丙忽觉脚下一空,整个人被一股不容置辩的力量控制着,他垂首一看,他的身体竟被悬在斩仙台上空。

天帝的声音飘渺无依:“敖丙我会将你投下斩仙台,至于你的族人我不会为难……”

倏而敖丙只觉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天旋地转,什么天帝天兵,雕栏画壁都搅成了一团混沌的色块,他咬着舌尖竭力想保持理智,他尝到了口中的咸腥味,脑海中不断闪过往昔与哪吒的回忆,踢毽子,渡天劫,塑肉身,斗仙翁……这一切怎么可能不存在,哪吒怎么可能不存在?所有的不甘委屈跟被撕裂般的痛楚交织,可再悔再恨终究无济于事,他曾预设过自己会是怎么死,却从没想到会是这样潦草的收场,会是这样满怀着遗恨去死。

 

“敖丙?你醒醒啊。”

敖丙是被哪吒叫醒的,紧接着他感受到的就是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痛。他发觉自己正躺在某个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正当他试图坐起来时,全身上下的每块骨头都像要裂开一样叫嚣着。

他大喘了一口气,重新躺回了原处。

“…………”

敖丙喜极,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头,可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没法发出任何声音,而哪吒的声音也仿佛并不是他用耳朵听到的,而是就在他的身体中,他想起曾经附身哪吒身上的经历,好像那时跟他说话就是这种感觉。

果然他紧接着就听到哪吒说:“我不在别处,我就在你身上。”

敖丙也不开口了,原本想说的话这么哽了一下,已不知要说些什么了。

“你还……好吗?”

良久敖丙只想出这么一句,他说不出话,只好用神识去想,哪吒果然听见了。

“我没事。”哪吒顿了顿,语气低落了下来,“你怎么会伤这么重?”

“你……你还记得在封神榜下说了什么吗!”敖丙本是质问,说到一半就哽咽起来,鬓间一凉,一滴泪埋入发际。

敖丙的鼻子陡然泛酸,艰难地抬起手抹了泪,不想叫哪吒知道。可哪吒还是察觉了:“敖丙,你别哭,我记得,我当然记得,长长久久,神仙眷侣,我没忘。”

 

“咳咳”

哪吒的话未说完,就被一阵咳嗽打断了,一个老迈的声音在敖丙身旁的不远处响起。

“你们腻歪完没有啊?”

哪吒气急败坏道:“你先别说话!”

敖丙茫然道:“是谁?这是哪儿?”

紧接着黑暗中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动静不大范围却广,似乎是什么庞然大物在寂静中悄然挪动。

“这里是虞渊,而我只是虞渊底下的一点杂念。”

哪吒截口打断了他的话:“你少装神弄鬼了。”转而又对敖丙道,“你知道先前有个追着太阳跑的人,就是他。”

敖丙不假思索道:“夸父?”

那声音答:“正是老朽。”

敖丙疑惑道:“日落之地虞渊?我们为什么在这儿?”

哪吒还没来得及解释,夸父先开口了:“你说错了,不是你们,是你,只有你在这儿。”

哪吒没好气道:“你不把谁当人啊?”

“你本来也不是人嘛,你只是有一缕元神附在了他身上而已,但是他呢,其实也不能算人。”

敖丙知道这是在说自己,他说不出话,可他发觉自己脑子里想的除了哪吒,夸父居然也听得到,他便直截了当地问:“前辈,为何这样说?”

“你是从斩仙台落下来的吧。”

“正是。”

“那就对了,从斩仙台坠落至虞渊的神仙呢,一般来说会散去三魂七魄,也就是魂飞魄散,但是你运气好,这小子的一缕元神附在你身上保住了你的魂,可你的修为散尽,七魄又失,所以你现在成了个七窍闭塞,看不见,听不见,闻不见也说不出话的凡人。”

哪吒立马追问:“那要怎么办?”

“怎么办?自然是要找回来。可你又是怎么回事?”

敖丙也正想问哪吒,他一听到哪吒的声音,只顾着开心,一时忘了,于是敖丙也问:“对啊哪吒,你到底在哪儿?”

“我也说不清,那天天帝召见我,我以为是像往常一样与我讨论封神大战的善后事宜,他却忽然说要给我看个宝贝,说完指了指头顶,我抬头一看,居然是一口大钟,我还未及感叹,那钟竟扣下来罩住了我,只听得钟声震荡,我的神识立马像被什么东西铰住,陷入死寂,直到附在你身上。”

敖丙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夸父若有所思的沉吟半晌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看到的那口大钟的确是上古神器,叫做东皇钟,有逆转时空,篡改天道,湮灭万物的本事,天帝拿这种神器对付你,确实是很看得起你啊。不过这么说来,你必死无疑了。”

哪吒气急败坏道:“老东西,你说什么呢?”

“啧,我真的是很少见你这么没礼貌的年轻人了。”

“你……”

敖丙赶忙拦住了哪吒的话头道:“前辈,你肯定有办法吧。”

夸父为难道:“我没办法,除非能把钟打破,不然他绝不可能出来。”

“我不是已经逃出来了吗?”

“附在敖丙身上的,只是你的一缕元神,你俩本是同脉,你察觉到他魂魄将散,情急之下要护住他,这才误打误撞,如果你不能从钟下出来,等时间一久,你的元神就会完全湮灭。”

敖丙沉思片刻道:“那如果我把钟打碎呢?”

夸父不由得轻笑了一声,感叹道:“不愧是年轻人啊,别说你现在只是个散去七魄的凡人,就是你从前当神仙的时候,也不可能打碎这东皇钟。”

哪吒道:“什么破钟,就算是他一个人打不破,我们两个人绝对也能打破!敖丙,我们先找回你的七魄,重塑你的仙身,再打碎这破钟,找那天帝老儿算账。”

“嗯!”敖丙应完,强撑着身子从地面上坐了起来,追问道:“你被镇压的地方在哪儿?”

他察觉哪吒似乎犹疑了片刻,吞吞吐吐地开口道:“我只记得很亮堂,有棵特别高的树,上面有黑色的鸟。”

敖丙和夸父都听得一头雾水,敖丙皱着眉道:“听起来有些耳熟。”

夸父附和:“我也有同感。”

哪吒仔细的搜索着记忆的每一个缝隙,补充道:“对了,还有温泉,我记得很暖和。”

这次夸父和敖丙异口同声道:“旸谷!”

“旸谷是什么地方?”哪吒问。

“这里是虞渊,是日落之地,而旸谷就是日出之所啊。想当年我就是追着太阳从旸谷出发,一直到跌进虞渊。”

敖丙补充道:“旸谷是东海之极,传说羲和每日驾太阳车携三足金乌从旸谷出发,到虞渊而止,所以太阳东升西落。”

夸父长啸一声道:“这里是极西,旸谷在极东,这一路可难走得很啊。”

哪吒不屑一顾:“你走得,我们怎么就走不得?”

夸父提醒他:“你别忘了,敖丙现在只是凡人之躯,又散了七魄,你虽护住他的三魂,可其他的你什么也做不了,这一去怕是千难万险。”

“再难,也得去。”敖丙撑着地,竟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他的身影晃动了两下。

哪吒紧张道:“敖丙?要不歇歇再出发?”

敖丙却道:“来不及了,你的元神不知什么时候会散,我得去破钟!”

他语毕强撑着摇摇晃晃的身体,从悬崖向上爬。

“诶诶,唉……”夸父不住地叹气,最后无奈道,“算了,我最后帮你们一次。”

说完敖丙立马觉得身体变得轻飘飘的,谢字还没说出口,一股巨大的力量已经把他送上了万丈虞渊之上,他摔在崖边,趴在地上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摔碎了。

他尝试睁开眼,眼前还是一片黑暗,只有哪吒的声音还回荡在耳畔。

“这老头就不能温柔点吗?敖丙?你还好吗?”

敖丙张了张嘴,还是说不出话,暗暗在心头答他:“没事,只是我确实看不见,也说不出话……”

哪吒声音轻柔下来:“现在是晚上,我们头顶就是月亮,今天的月亮不圆。”

“你看得见?”敖丙有些惊异。

哪吒笃定道:“我看得见,我可以带着你走。”

敖丙终于露出一个笑,答:“好”

敖丙循着哪吒的指点,寻了一根残竹做盲杖,又在衣摆扯了一条布片蒙住眼睛,拖着一副孱弱的身躯一路向东。只是这凡人的身躯终究不是神仙,怕冷畏热,会渴会饿。敖丙身上有伤强行要走也走不远,哪吒赶忙劝他:“你得先治伤,预备干粮,否则走不远。”

敖丙坐在一块石头上小憩,攥了下手指湿冷冷,凉津津,他问:“哪吒现在是清晨对吗?”

“对,月亮未落,太阳未出。”

敖丙垂下了头:“从这里到旸谷不知有多远,我怕……”

哪吒答:“你别怕,我会一直陪你,就算到不了旸谷,也一定帮你找到七魄。”

敖丙低下头,感觉眼前也凉凉的:“你怎么……那么傻。”他心头酸涩,彷徨了一阵决绝地站起身:“我一定要救你出来。”

哪吒慌乱道:“敖丙你再歇歇,前面有座城镇,等天亮,我们再出发。”

敖丙点点头,听他的找了个背风的地方缩成一团,他还是觉得冷,身体一直在发抖,哪吒见不得他受冻,就用自己灵力替敖丙暖身,好不容易才挨到天亮。

敖丙也拄着盲杖一瘸一拐地进了城。两人盘算得好,一番慷慨激昂后,才想到敖丙的七魄下落不明,两个人只知道向东能到旸谷,可要如何寻回七魄却是一头雾水,眼下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这城的名字真够奇怪的,竟然叫作悲城。”

敖丙能感觉到哪吒边左顾右盼,边发出啧啧声。

敖丙疑惑:“难道是来这儿的人都会伤心?”

“我看不是,这路上的人看着都挺正常的……咦?好香啊,是什么东西,敖丙在你右边。”

敖丙听哪吒的话,缓缓挪到右侧的一处小摊旁边,他的手摸索着扶上桌案,哪吒兴奋道:“敖丙是包子,你饿不饿?”

敖丙闻不到气味,但也感觉到饥肠辘辘,他顺手往胸前一摸,这才发觉自己现在是身无分文。他吞了吞口水,正准备作罢,小贩看他伫立片刻默不作声又要离去,知道他是囊中羞涩,也动了恻隐之心。从笼屉上拾了两个包子给他,还没递到敖丙手里,就被一双粗粝的大手就拦住了。

哪吒看见一个吊儿郎当,五大三粗的男人正站在敖丙面前,他将手里几个铜钱抛起来又接住,道:“小娘子,你想吃包子,我可以请你,你跟我走,我保证你从今以后你都不会缺衣少食。”

敖丙自然是听不见他说什么,哪吒思索了片刻对敖丙道:“哈哈敖丙,有人把你当成姑娘了。”

敖丙不解道:“怎么了?”

“你先别问只管点头。”

敖丙一头雾水,但还是听哪吒的乖乖点了点头,那男人果真将包子递给了敖丙,又将铜板付给了小贩,敖丙两手捧着包子,刚吃完稍微恢复了点力气。

男人立马拽着他的手,将人扯进了一处青砖碧瓦的楼里。哪吒抽抽鼻子,闻到一股脂粉香气,这才明白过来到了什么地界,他助武王伐纣,也颇长了些人间的见识,这便是凡人寻欢作乐的地方,这恶霸竟将敖丙卖到青楼里来了。

眼见他和一个鼻子上长着颗痦子的妇人叽叽咕咕说了些什么,那妇人捏着敖丙的脸好一番的端详,评价道:“倒是生得一副好模样,只可惜是个瞎的。”

“瞎得不更好,也省得被她跑了。”

他们两个还在那儿讨论价钱,哪吒已经懒得听,跟敖丙说:“敖丙,你被卖进青楼了,他们正商量出多少价,不过呢,你后面正好有张床塌,你干脆躺下歇会儿。”

“这能行吗?”敖丙骇然。

“怎么不行,我们呢首先好好睡一觉,然后让他们备点好饭好菜,等睡好歇好,吃好喝好,最后把这楼给砸了,再让他们好端端地将你送出去。”

敖丙勉力憋着笑,心头还有些忧虑:“哪吒我看不见,今时不同往日,不知道打不打得过他们。”

哪吒道:“你先好好养着,等你把伤养好,这些货色不够你打。”

敖丙于是听他的真躺床上休息了。他再醒来是被人摇醒的,哪吒也睡得迷迷糊糊,只听见一个妇人尖利的声音喊道:“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你竟就这么睡着了?”

敖丙从床上爬起来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间敖丙已经被两个年轻姑娘从床上架了起来,老鸨声音在一旁道:“给我把她给我梳洗打扮好,今晚就出去接客。”

敖丙就这样被人从床上拽了起来,两个姑娘手脚快得很,将他身上的衣服立时扒了个一干二净。哪吒眼前晃过敖丙雪白的肤,瘦长的腿,脑子瞬间懵住了。敖丙下意识地要躲,双手兀得用力一推,身边两个婢女直被他推得摔在了地上。

不想两个婢女中年纪小的那个竟伏在地上哭了起来,大的那个哀求道:“既然来了且认命吧,你行行好,咱们都少受些皮肉之苦。”

哪吒听了,知道这两个婢女恐怕也是被拐骗来的,也不愿为难她们,对敖丙道:“也罢,敖丙你就更衣吧。”

敖丙不解:“更什么衣?”

哪吒有些难以启齿,只道:“她们要为你梳妆打扮,你先别动就行了。”

敖丙听哪吒的乖乖地垂下手来,两个婢女看他不动了,连忙将纱衣锦缎披在他身上,为他敷粉上妆。敖丙被香粉呛得一咳嗽,肚子竟然叫了一声。

小婢女正为他挽头发,听见这声响捂着嘴笑了:“你饿了吧,你等着,我去找点吃的给你。”

敖丙自然是听不见,另一个年纪大点的婢女,边为他上妆,边劝他:“等会儿你可千万不要反抗,不然要挨骂挨打,被打死的也都是常有的事。”

她说着重新找了好看的绸布条,蒙在敖丙眼睛上,语带哀切地安慰道:“你也是个可怜人,不过你长得金贵,妈妈定不会轻易打你的。”

她话刚说完,小婢女就又溜回了房间里,她从怀里掏出揣着的两个馒头,塞到敖丙手里道:“赶紧吃吧,妈妈在催了。”

两个婢女手忙脚乱地往他脑袋上插着珠钗,敖丙无知无觉只是默默啃着手里的馒头,哪吒却盯着镜子里的敖丙愣了神,片刻后忽然笑了一声。

敖丙顿时有些莫名其妙,问他:“你笑什么?”

哪吒坦率道:“你这打扮起来,还真……”

敖丙好像察觉到他要说什么,脸腾得红了:“我还不是听你的,你居然笑我?”

“不是笑你……真不是。”哪吒想解释,一开口却语无伦次起来,吞吞吐吐半晌,只憋出一句,“我是想说,你这样打扮真好看。”

敖丙脸一下子更红了,连一句回敬的话也说不出。

哪吒只听见婢女调笑道:“脸这样红,连胭脂也省了。”

他往镜子里一看,果然见敖丙面若桃李,色若凝霞,哪吒实在没见过他这副模样,简直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还没等他回过神,老鸨一脚踹开了门,进来就扯住了那个小婢女的耳朵,骂骂咧咧道:“叫你给她梳妆打扮,你有时间在这里说笑是吧?”

小婢女的耳朵眼见被她拧得发红,她眼泪汪汪地跪倒在地上,哭道:“不敢了妈妈,我不敢了。”

老鸨却没撒手地意思,手上愈发使劲,怒目圆睁,腮上的横肉跟着一呼一吸微微颤抖,哪吒登时气急,起身抬手直冲那老鸨的额上来了一拳。老鸨一惊撒了手,捂着脑袋错愕地望着敖丙。

敖丙顿时被自己这动作吓住了:“哪吒你干什么了?”

“诶,敖丙我好像能控制你的身体诶?”

敖丙思索了一下道:“也许是因为我魂魄不稳,你的元神力强。”

哪吒暗笑:“那你就请好吧,看我不把这老虔婆打得满地找牙。”

敖丙总觉得哪里不妥,还没等他想明白,他已经伏地,一记扫堂腿似乎扫倒了一个人,又搬起一把椅子,将那正在挣动的人压在了椅子底下,自己则坐在了椅子上。

椅子腿正卡在这老鸨的脖子和腋下,她的脸涨得通红,敖丙水蓝色的长发如瀑垂下,双眼蒙着布条,露出一副懵然的表情。

老鸨艰难道:“你真看不见?”

敖丙听不见老鸨说什么,只听见哪吒嗤嗤的笑,猜到对方不会太好过,提醒道:“你可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他们拐卖良家妇女时,怎么没想着要遭报应,这里还不知有多少可怜人。”

那老鸨不停地叫嚷着,惊动了门外的人,今晨遇到那大汉破门而入,见眼前这番情景,哭天抢地道:“妈妈!”转而瞪视着敖丙,“你这小蹄子忒不知好歹!”

他说罢挽起袖子,两条粗壮的手臂上青筋虬结,拳头伴着劲风,直冲敖丙而来,敖丙立马腰背反攻灵巧地躲了过去,腰身再弹起来,人已经立在椅子上,他跳起来一条长腿锁住了大汉的脖子,大汉一个重心不稳已经倒在了地上,敖丙手上也没闲着,立马狠狠给了他两个大耳光,打得他是眼冒金星。

这时身后的老鸨从椅子下翻了出来,拿了旁边一个花瓶冲着敖丙的后脑就要砸过来,敖丙险险偏过身躲过,老鸨来不及收手,花瓶猛地砸在了那大汉脸上,碎瓷片一下子扎了他满脸,瓷片扎进了他的眼里,他捂着双眼,杀猪般的惨叫着,面目更加凶神恶煞了。

老鸨捶胸顿足道:“我的儿啊!”

哪吒啧了声,道:“敖丙快别看,太血腥。”

敖丙的脸上泛着病态的潮红,扶着桌子轻喘道:“我原本也看不见,你快说怎么了?”

哪吒少见地唉声叹气道:“自作孽不可活啊,这可不是我动的手。对了敖丙,你手疼不疼?”

敖丙这才觉得手心有点发麻,轻轻甩了甩手道:“没事。”

哪吒这才放下心,两个婢女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一旁的老太婆怨毒地看了他们一眼,搀起倒在的大汉,也不跟他们纠缠就要往门口去。

哪吒暗道:“不好,他们要逃。”

敖丙立马转身,哪吒向门口冲过去,直接抓住了那妇人后背的衣服,可敖丙早就有些脱力,手下一滑,叫那二人逃了。

敖丙道:“他们逃了?”

“嗯,我们也得赶紧走,他们肯定还有帮手,不过走之前还有一件事。”

哪吒转身开始在房间里翻箱倒柜:“这一去山高水长,哪里都要使钱,既然她送上门来,我就笑纳了。嘿,这老虔婆还真是有钱。”哪吒一边感叹着,一边将什么珠宝首饰,散碎银两装了一大袋。

哪吒如此这般跟敖丙讲了接下来的事,两人配合着先寻摸了一只蜡烛点燃,转而冲那两位婢女勾了勾手。两个婢女怯怯地凑了过来,敖丙擎着蜡烛,靠近了床帐,冲她们俩比比划划。两个婢女看呆了,半晌没什么动作还是哪吒将她们从房间里推出去,大婢女这才反应过来,看了一眼敖丙道:“你是要烧屋子,要我们逃?”

敖丙当然听不见,哪吒见她好不容易明白了,连忙对敖丙说:“你快点头她可算明白了。”

敖丙一点头,转身就将屋里的床帐,桌旗引燃,家具楼板都是木头的,火势一瞬间蔓延起来。

两个婢女连忙跑出门,大喊道:“着火了,快跑啊!”

楼里眼见的乱成一片,哪吒趁乱拾了那根盲杖,敖丙凭着哪吒的控制和指引,一路到了后院,他伸手一摸摸到个正喘气的活物,慌乱地缩了下手,问:“这是什么?”

哪吒道:“马啊,有了马,我们能走快点。”

“可是哪吒,我不会骑马……”敖丙顿时有些为难。

哪吒道:“没事,我教你,上去就会了。”

敖丙摸摸索索地翻身上了马,哪吒引着他去拉缰绳,这马乖得很,也不认生,缰绳一拉就小跑起来。两人一口气跑出去不知多远,远远回望夜色中火光显得尤为清晰,敖丙拽住了马缰停了下来。

“哪吒你在想什么?”

“既然有了钱,先去吃顿好的,苦了谁,不能苦了胃肠,敖丙我都没问过你,你爱吃什么?海鲜?龙宫应该不缺海鲜吃吧?”

敖丙知道他又在玩笑,回敬道:“自然是不缺,只不过这海鲜吃腻了,偶尔也想换换口味。”

哪吒大气道:“好说,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嗯……”敖丙装模作样地思索了一阵,笑道,“莲藕。”

哪吒从善如流道:“好啊,只可惜我的肉身不在,不然我给你啃。”

“谁要啃你!”敖丙被他反将一军,脸腾得烧了起来。

两人一路逗笑,在路边寻了个客店落脚歇息,酒足饭饱后,叫店家打了水来,敖丙摸摸索索地将脸上涂得脂粉一点点擦掉。

哪吒又打趣他:“还是这样更好,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敖丙,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有这么白?”

敖丙迟滞了一瞬,居然认真答道:“因为,以前总是关着灯……”他说完就垂下了头,几乎要把脸埋进水盆里。

哪吒寄居在敖丙身体里,竟也觉得周遭燥热起来,他道:“现在有灯,你要不要……再更一次衣……”

敖丙身上还穿着那身女装,客店里只点了一只蜡烛,光线昏暗朦胧,哪吒说这话的腔调又软和绵长,无端地惹人遐思。

敖丙竟结巴起来:“我……我看不见。”

“那我帮你?”

敖丙心如擂鼓,想不出一句话,慢吞吞嗯了一声,一动不动拘谨地坐在榻上,他看不见也听不见,可身上的每一处毛孔似乎都更敏感了。哪吒缓缓控制他的手,去解腰带,纱衣重重叠叠地覆在敖丙身上,哪吒手笨,那腰带系得繁琐,他折腾了好半天,敖丙汗都要出来了,他才终于解开。

可真叫他看,哪吒又害臊了,每个动作都拖地无限漫长,手指触到敖丙的皮肤就发颤,说来不是头一遭,但看得这样真切也确实是头一回。哪吒不由得伸手抚过他的锁骨,腰腹……

敖丙深吸一口气吞了下口水,皮肤触着微凉的空气,不知是个什么情形,心中隐隐有些发毛,身上若有似无的触感,更是让他从尾椎麻上了后脑,他催促道:“哪吒,你能不能快些?”

哪吒这才如梦方醒,啊了一声,连声道:“哦!冷了吧,快穿上……穿上……”

他的目光不敢再往下看,赶紧给他敖丙穿好了衣服,此时敖丙一袭素衣,不施粉黛,哪吒痴道:“难怪他们说灯下看美人。”

“谁说?”敖丙语气竟然有些发嗔。

哪吒笑道:“行军时,军营里那些个混人,我今天才知这话确实有理。”

敖丙皱眉,一副恼了的样子道:“有什么理?我看也是混话,赶紧睡觉!”

他猛地吹气,熄了蜡烛,房间里一下子暗下来,唯有胸膛里的心跳声按捺不住地咚咚作响。敖丙翻过身用力按着胸口,可是心哪里有那么听他的话依旧剧烈弹动着。

哪吒察觉到这点,就知道敖丙并不是真的生他的气,只是害羞,轻声细语道:“好,我不说了,睡觉。”

翌日,敖丙睡醒已是清晨,两人重新启程,临走时敖丙好奇问店家要了纸笔打听起这城的来历。敖丙看不见,哪吒用敖丙的手写字又像鬼画符,只好手脚并用的比划,好不容易店家才明白了敖丙的意思,解释道:“这里名叫悲城,是因为离这里三十里地有一处泉眼,叫作悲泉,很是神奇,据说落了极悲之泪在其中,它便会实现你一个愿望。”

哪吒恍然大悟道:“这不就许愿池?里面是不是有王八?”

敖丙问清店家泉眼在哪个方向。二人骑马向着店家指的方向出发了。五十里路说来不远,待他们骑马一路赶到,已是日暮西斜。

“呦,这不昨天那位要请我们吃包子的大善人嘛。”

敖丙牵着马,哪吒远远就看到悲泉旁跪着的两个人。正是白天妓院里那一对儿恶母子。

那大汉脸上胡乱包扎着倒在一边,老鸨跪在泉眼旁痛哭,泪水从她脸上胡乱地淌下来,落进泉眼中。

她的嘴里念念有词道:“大慈大悲神仙菩萨,请治好我儿的伤吧。”

敖丙听不见,只觉得面前的泉眼有一种没来由的引力,让他不由得靠近,他拄着盲杖快步走上前。

哪吒拦住他道:“敖丙小心,你再往前可要掉进去了。”

敖丙颤颤巍巍地蹲下身,手触到了冰冷的泉水,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哪吒你替我看看里面有什么?”

哪吒把视线投入泉底,一开始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寻常,好一会儿泉底有什么东西忽地一闪,竟发出一道莹蓝的光。

“敖丙还真有,你是不是感觉到什么?难道这里面有你散落的一魄?”

敖丙道:“这样吗?那我要如何得这一魄?”

哪吒灵光一现:“许愿啊。”

“许愿?是要哭吗?”敖丙还有些犯迷糊,只听闻一旁的老鸨愈发大声地哭天抢地起来。

哪吒看她这副恶人先告状的架势,不由恨得牙根痒痒,催促道:“敖丙,你也哭,明明是他们坏事做尽,反而还委屈上了。”

敖丙深吸一口气酝酿了半天,憋出了一句:“我实在哭不出来。”

哪吒见老鸨哭了半天这泉水也没有半点动静,不由得有些疑惑,他正琢磨到底怎么办才好,却听见敖丙道:

“之前你不在的时候,我一想起你就哭,现在你在我身边,我……我就哭不出来了。”

敖丙说话这么直白,搞得哪吒脑子一时间都有些转不过来:“敖丙……你那时候想我了?”

敖丙点点头:“日日夜夜都想着你,我天上地下的问,没有一个人记得你,我到处去找……”

哪吒低声道:“敖丙,我……总是连累你。”

敖丙温柔道:“怎么能这么说,你还总是护着我呢,没有你,我现在已经魂飞魄散了。”

哪吒吞吞吐吐道:“可现在要怎么办才好?”

他仰头一看,太阳正从他们头顶掠过,将要落入虞渊,敖丙蹲在悲泉旁,急得一筹莫展,哪吒却忽见头顶的太阳中跃出一道黑影。

他凝神去望,只见一个驾车的人影,从太阳中剥离而出,竟然向着他们奔袭而来,落到地上时,化作了一个肤色深棕,气度不凡的女子。

那女子也不搭理他们,只看向泉底惊异道:“这里竟然也有,也不知是哪位仙人的七魄正巧散落在日升的路径上。”

哪吒听她这么说,来了精神,忙道:“你都在哪儿看到的,应该正是他的七魄。”

“谁在说话?”

敖丙张张嘴还是发不出声音,只好伸手指了指自己。

女子惊道:“是你的元神在说话吗?”

她凝眉仔细辨别了一瞬:“你身上有另一个人,你是谁?”

敖丙知道面前的人能听见哪吒说话,并非肉体凡胎,于是也凝神静气用神识与她对话。

“我是敖丙,原是东海的一个小仙,受天帝责罚,如今成了一届凡人。”

那女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知道你,你是东海龙王三太子,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我是太阳神羲和,掌管太阳升落,我每日驾的车正是由你们东海的龙族拉的,你犯了什么错,天帝竟这样罚你?”

“他没错,是天帝那老儿阴险狡诈,忒得不通情理。”

羲和又听见哪吒的声音兴致勃勃道:“你又是谁,怎么能在他身上久居?”

“我是哪吒,我们俩原本就是一体的,一时跟你说不明白。”

羲和挠挠头道:“哪吒?没听说过。不过我明白,你是不是要帮他找回七魄?”

哪吒这才来了精神:“对了,你还没说呢?他的七魄都在哪儿?”

羲和道:”顺着日升起的方向一路往东去,他的七魄正落在我一路经过的七处地点,只是要它重归你身却没那么容易。”

哪吒急道:“您就别卖关子了,好人做到底,直说要怎么才能收回他的七魄。”

羲和听哪吒这副口气,本有些不悦,瞥了一眼蹲在地上一脸期冀的敖丙。心又软了,不情不愿道:“人有喜,怒,悲,惧,恶,欲,爱七魄,你如今尽失所以陷入混沌,想要使之回归你身,只有使自己身处这七种情绪的极致,让丢失的七魄感应到你的身体,从而应召回到你的体内。”

敖丙听是听明白了,可想也知道,要做到没那么容易,但还是恭敬道:“多谢前辈。”

羲和叹了口气,无奈道:“行了,我该走了。”

“前辈,等等。”敖丙伸手想拦住她扑了个空,狼狈道:“前辈,你住在旸谷,可见过东皇钟?”

羲和的脚步一滞,偏过脸,脸上的表情变得阴沉无比,语气凌厉:“你问这个做什么?”

敖丙将事情和盘托出:“哪吒就被镇在东皇钟下,现在只剩一缕元神附在我身上,我要去救他。”

羲和脸上的表情松动下来,喃喃自语道:“原来钟下镇的人是他……”

羲和见敖丙单薄的身躯,无奈道:“他没得救了,能陪你走完这一程就不错了,你顾好自己吧。”

“可是夸父说,只要能破了那钟,就能……”

羲和截口打断了他:“那糟老头子,自己是个楞头,就给别人也出些馊主意,东皇钟乃是天地所生,别说你,就是盘古女娲也不见得就毁的了。”

羲和见他身体瞬间脱力瘫坐在了地上,哪吒焦急唤道:“敖丙敖丙……”

敖丙却像听不见一样,呆呆地坐着。

羲和不忍回望,狠下心,重新驾车腾云而去。

敖丙无知无觉地落下一滴泪,正垂落进泉眼之中。

哪吒慌得手足无措,不知要怎么开口劝慰他,却见泉底的沉着的那一点莹蓝的光竟升了上来,缓缓地渗进了敖丙眉心的印记。

“敖丙,你别难受,你的一魄应该已经归位,你感觉怎么样?”

敖丙这才定了定神道:“我……”

他一张口,发现自己竟然能发出声音了。

一旁同样跪在泉眼旁的老鸨忿忿道:“凭什么这泉眼,能遂你的愿?”

敖丙拄着盲杖站起身,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他还是勉力道:“心中被所求之物占据,再多泪也是无用的,你的楼已被我们烧了,以后别做伤天害理的事了。”

老鸨的泪珠簌簌落下,尽数淌进泉水中,可那泉水仍是没有半点反应,她一发狠,伸手竟扯住了敖丙的衣摆,敖丙不备被她拽的重心不稳,两人推搡之间竟一起掉进了泉水之中,那老鸨死死拽着他的脚踝不放,敖丙无法挣脱,呛了一大口水,跟着沉了下去,他一咬牙,狠狠冲那老鸨踢了一脚,踹得她松了手,攀着尖利的石头爬上了岸。

敖丙大口地喘着气,伏在岸边缓了几口气,哪吒看到泉水中冒了几个泡,接着了无声息,并没有人再从里面爬出来。

敖丙止不住的咳嗽,好半天才问:“哪吒,她……”

“敖丙。“哪吒顿了顿,轻声安慰他道:”不是你的错。”

敖丙没再回他的话,反而是脸被纱布包的像个怪物似的大汉,摸索着将脸伸到了泉眼上,他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撕心裂肺地冲泉眼喊了一声:“娘……”

可再也没有人回应他了,敖丙默默坐在泉水旁,他感觉到哪吒有些出神,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伴着他。大汉的泪落进了泉水里,他的哭声停了一瞬,转眼把自己脸上的纱布都扯了下来,他脸上的伤竟然都好了,他的眼睛也看得见了。

哪吒这才回过神道:“敖丙,快走,泉水治好了他的眼睛,小心他报复我们。”

敖丙听罢,赶忙站起来,小跑两步上了马。但身后那大汉并没有追上来,他只是痴痴地望着泉底,夕阳已落,明月高悬,他伸手想去泉水里捞什么,但一切都只是镜花水月。

敖丙浑身都湿透了,天色暗下来,寒意凌冽,他乘在马上不由得抱紧了自己的肩膀。哪吒自然是察觉了他冷,连忙运力先烘干了他身上的衣服,接着源源不断地输送着热量替他暖身。

“哪吒,停下!”敖丙的声音竟有些不悦。

哪吒不解:“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扛过去。”

敖丙跳下马,坚定道:“我可以拣树枝生火。”他顿了顿,语带滞涩:“羲和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哪吒默了半晌道:“敖丙我跟你也说实话,我不知道,夸父羲和又或者天帝他们说的话不一定真也不一定假,我只知道就算我元神终散,至少现在我还在,我还有你,那我只活眼下。”

敖丙怔住了,他的脚步停了下来,细细品味着哪吒刚才的那番话。哪吒的想法总是很简单,别人的话从来决定不了他要怎么做,所以他永远坚定炙热,可以毫无顾忌地做所有事情。

敖丙蓦然间有醍醐灌顶之感,除了彼此他们再也没什么能失去的了,既然如此,哪吒为保他能冲出东皇钟,他难道不敢为他尽力一搏吗?

想到这里,他摸索着翻身上马,轻快喊道:“哪吒!”

“你要做什么?”

敖丙笑了:“为我指路!”

哪吒爽快道:“好!”

前方纵然水千重,路迢迢,有你作陪,我无所惧。按羲和说的话两人一路东行,人间喜乐,凡尘琐事自然是有许多趣味,可二人也无心流连,匆匆路过,这骑马赶路自然是比不上做神仙时。二人只顾着埋头赶路也颠簸了足足大半年,才来到连石镇,这一路上的辛苦不必多言,敖丙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他们不缺银钱,只是敖丙一味埋头赶路,哪吒也拦不住。

“话说这连石镇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河道两旁的房舍青砖黛瓦,错落有致,妇人在河边浣衣,孩童于路边嬉戏,我们这一叶扁舟泛于河上,路过万家灯火,人间百态,一摇一橹如在画中。”

敖丙蒙着眼坐在船头,听哪吒说书似的为他介绍起周遭的环境,脑海中想象着,也不禁如痴如醉起来,嘴角略略勾了勾,道:

“等回去你就在天庭支个说书摊,保准赚个盆满钵满。”

哪吒哀叹一声:“只怕天帝那老头子,要连我带摊一并收拾了。”

敖丙闻言也皱了皱眉:“我一直没来得及问你,天帝为什么一定要对你赶尽杀绝呢?说来你还算有功之臣呢。”

哪吒不屑道:“嘁,有功之臣,恐怕错就错在这里了,岂不闻,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敖丙思忖着他的话,心中难免又涌上一股愁绪,如今他拖着一副残躯,哪吒只余一寸元神。可他们要做的事,却是毁神器,逆天道。

哪吒觉察到他心中的波澜,语调懒散地开解敖丙道:“他们说什么是非功过都无所谓,我有你懂我就够了。”

敖丙嗫嚅了片刻道:“你可知我那时为找你踏遍天上人间,仙籍鬼簿没有你只言片语,父母亲长不记得你分毫。哪吒,你骗不了我,你说真心话,你甘心就这样荒唐收场吗?”

哪吒不言语了,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认命,可真将自己的命系在敖丙身上,他终于知道这世上就是有纵然他万般不甘,千般不愿也要低头的境地。

“我不在乎自己身死道消,无论如何我不能……我不能……”哪吒的话哽在喉头,再也说不出口。

“不能怎么样?不能牵累我?”

哪吒仍然沉默,敖丙知道他一贯是插科打诨掩藏真心,要他正正经经答这种问题,真比登天还难了。敖丙也不为难他,接着道:“你指望我能安心做个废人在人间潦草一生?既然我只有这副凡躯和你,我愿意一搏,就算不成也就是落得个魂飞魄散,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是这个下场了。”

哪吒定了定心,坚定道:“我说不过你,但我只有一句,我定然助你找回七魄重塑仙身。”

船夫撑了最后一槁,小舟微微颠簸两下,停靠在了岸边。船夫热络地收了路费,将马从船上牵了下来,敖丙客气道:“谢谢船家。”

道完谢正要走,老船夫却陡然开口道:“公子要往东边去?”

哪吒听见他的话,叫敖丙停了停。

敖丙回首答他:“正是。”

老船夫忽地露出惊恐地表情:“再往东是连石山,那地方可去不得。”

“为何?”

“我不便多说,总之公子既然有马不妨绕路而行吧。”

敖丙见他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也不追问,拱手道:“多谢老伯提醒,我一定小心。”

说罢牵着马走进了镇甸之中,镇子不大,依河而建,敖丙行至一座祠庙前,哪吒喊住了他。

“这是什么庙宇,怪模怪样的,香火居然这么旺?”

敖丙也有些好奇,他将马拴在庙前,入庙内查看,殿前的香炉里烟雾缭绕,地方不大,里面的人跪得挤挤挨挨,神色都畏畏缩缩的,敖丙混迹其中,蹲在了一个正叩头的书生身旁,拍了拍他的肩头,低声问道。

“请问这庙里供得是哪位神仙?”

书生抬头,见敖丙眼盲,低声解释道:“庙里供得是蛇仙,就住在我们镇后面的连石山上。”

他似乎不愿意多说,正眼也没敲敖丙一眼。

敖丙听哪吒转述心头疑惑,脱口而问:“蛇仙?那为何要怕,该不是蛇妖?”

书生惊恐地抬手捂住了敖丙的嘴,环顾四周,见没人听到敖丙的话,才惊魂未定地放开了他,压低了声音道:“你再乱说话,我可救不了你了。我告诉你这蛇仙本事大着呢。”

敖丙一副兴致盎然地样子:“如何神通广大?”

书生几乎贴着他的耳边道:“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只是若不香火供奉,每季再献上鸡鸭牛羊,蛇仙就要吃人,我看你是个过路人,只提醒你,千万不要别上连石山!”

他说完哆哆嗦嗦拈着手中的香,又磕了几个头。

哪吒吐槽道:“这是哪门子仙,不就是蛇妖。敖丙借你身体一用。”

敖丙勾唇一笑,心中已了然哪吒要做什么,这次顺了他的意泄了力气,由着他去。

哪吒在门外拾了块石头,大踏步地迈进殿内,一甩手,石块砰得砸向了座上那扭曲妖异的蛇妖塑像,顿时泥石飞溅,庙内祭拜的人皆是一惊。

哪吒三两步踏上祭台,从桌上拾了一个果子随手抹了两下,啃了一口嚼了起来。走到那被砸掉半个蛇头的石头塑像前,又踹了一脚,这次连蛇身都断了一半。

祭台下的的人这才从惊骇中醒过神儿来:“哪里来的无知小儿,竟敢毁蛇仙的庙宇。”

哪吒又补了一脚,自己坐在了祭台座上,边吃边道:“什么狗屁蛇仙,没见过你们这样的,叫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反而为立庙供奉,祭奠拜会。”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为首的一个壮实的青年反驳道:“你可知多少修士高人上了山,都有去无回,你空口说白话当然容易。”

哪吒将手里果子一丢,道:“我没打算说白话,不瞒你们说,我正有意上山会会那蛇妖。”

“你?你个瘦猴似的瞎子,上山不够给蛇仙塞牙缝。”

哪吒拍拍手道:“这你们就别管了,我决意上山斩蛇,若我死了不用你们收尸,你们继续烧香就是,若我真除了那祸害,也不要你们什么回报。门外有我一匹马,我回来前帮我喂些草料。”

哪吒说完跳下祭台,大喇喇就往门外走,殿内的人见他这声势,也没人敢拦,默默让开了一条路。

哪吒走到了庙外,却有个人忽地开口即呼:“等等!你连样兵器都没有,就这样去送死?”

哪吒转头看竟是刚才出言不逊的青年,他说着将一把陈旧的剑冲敖丙丢了过了,敖丙凌空一接,他道:

“你愿意为我们上山除妖,我心中感佩。我也没什么能帮你的,我这把剑你拿去吧,虽成色不好,勉强算样兵刃。”

哪吒也不跟他客气,提着他的剑,头也不回地朝连石山扬长而去。

两人行至连石山脚下,正是晡时,哪吒提议:“很快就要入夜,我们今天无论如何到不了山顶,不如先在山脚歇息一晚。”

敖丙仰头看山上层林环绕,山顶高不可见,略略点头,勉强同意了。

他随便坐在一块石头上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干巴巴的饼,胡乱嚼了起来。

哪吒语气轻浮,调侃起他来:“我记得你是顶讲究的人,出门在外怎么如此不修边幅。”

敖丙边嚼边口齿不清道:“我倒是想讲究,这一去旸谷不知有几十万里的路程,等我去了你就化成水了。”

哪吒满不在乎:“天上一天,地下一年,旸谷在天界,你就是走上十年,也不过就过了十天,你尽管走马观花,游戏人间,我正好也想开开眼,在人间吃过苦受过罪,就是没享受过。”

敖丙轻笑:“等你从那破钟下面出来,尽管享受。”

“那你得陪我,别总跟着你爹做老娘舅,话说你那几个姑姑叔叔哪儿来的那么多矛盾要调解?”哪吒咂了下嘴,一副积怨颇深的口气。

敖丙无奈中有些宠溺地哄道:“陪你,我保证,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随他们去,我只陪你。”

哪吒一时语无伦次,如果他现在坐在敖丙面前肯定要脸红,还好现在只是说不出话。

两人正讪讪之间,羲和乘龙车又从他们头顶掠过,她落至敖丙面前,脸上浮现一抹惊异的神色:“你脚程够快的,这么快就到了这里,就是瘦了,看来一路辛苦。”

“承蒙前辈挂怀。”敖丙听不见声音,急着行礼却错了方向,哪吒悄悄提醒道:“错了,再往右转一点。”

敖丙听闻连忙调整自己的方向。

羲和看他这样觉得可爱,仰头大笑起来:“你简直跟你父王一样,这礼数总是万万错不了的,别担心,按你这个速度,凡人寿数之内能到旸谷。”

“那是多少年?”

羲和认真思索了一下:“可能十几年,也可能二十年吧。”羲和豁然道:“几十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你慢慢走不急。哦对了,你的一魄正在连石山顶,蛇妖腹中, 你自去寻吧,我得赶车了,你们好自为之吧。”

她说着就乘上了龙车,转眼之间又回到了日中,敖丙呆坐在原地,太阳从他的头顶掠过,月亮洒下一片光华,敖丙默默捡了树枝生火,缩在了在山脚下的一个山洞里,他的手慢慢靠近火堆,在火苗就要燎到他手指的那一瞬,哪吒终于开口了:“敖丙!”

敖丙一惊手指蜷了一下,将手收了回来。

“敖丙,你在想什么?”

敖丙踌躇了一阵:“哪吒,我记得你说的话,可我还是怕,我怕我走不到旸谷,我也怕,等我到那儿一切都晚了,我还怕,我怕我……”

“敖丙,等不到你,我不敢死,你只管走,我陪着你。”

敖丙听了他的话,失去五感后,那总是木然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别样的神采,在火光的映照下格外动人。

他重重点了点头:“有你陪我,我不怕。”

连石山上,云雾缭绕,人迹罕至,山路艰涩难行,清晨,敖丙按哪吒的指引,寻了一条较为平缓的路上山,依然走得无比艰辛,走到后面盲杖也用不上,敖丙几乎是手脚并用的爬上山,膝盖的布料都磨破了,豆大的汗珠砸在地上,他的长发被汗水洇湿贴在额上,他大喘着气倚在山石上小憩,他将头发散开来,叼着束发的布条,重新将头发全部拢起,在脑后扎成一束。

哪吒看着他磨破皮的膝盖,心痛难忍:“敖丙,我替你,就一会儿行不行?”

敖丙缓了几口气,摇了摇头:“你答应我的,要保住自己的元神,等着我……到旸谷。”

敖丙已有了一魄,哪吒的一缕元神,再想强行控制他的身体,已是不可能,若他在当场定要急得捶胸顿足,只可惜现在他拗不过敖丙,什么也做不了。

敖丙却安慰他:“你只要陪着我就够了,我知道你在,就能走下去。”

敖丙苦行僧一般,体力只要恢复就出发,力竭了才休息,如此往复,山路难行,好在蛇妖霸道,一路到半山腰并没有什么凶禽猛兽,不然只凭他区区一个凡人,随便什么都能要了他的命。

一直到第三日,敖丙才登上山顶,再往山下看只见云雾,山脚下的景象已完全看不真切了。

哪吒道:“蛇妖何在?看我不打他个筋断骨折。”

敖丙反倒不急了,清风拂过他的面庞,他静坐在一块隆起的山石上,他轻声道:“应该就在此处,不过得等等。”

“等什么?”

敖丙苦笑道:“我太累了,要歇歇。”

哪吒一阵恼,他忘记敖丙成了凡人,体力大不如前了。连忙也定下心神,耐着性子等,敖丙并没有休息多久,他放下手里的盲杖,紧攥着剑柄负手而立,凭着直觉缓缓迈进了山顶的密林之中。

林中树木遮天蔽日,高耸入云,只余丝丝缕缕阳光落入林间,敖丙尽量放轻脚步,深入了密林尽头不见天日的洞穴之中。

“呕……这什么味儿?”

哪吒庆幸起自己没肉身,否则一定隔夜饭都呕出来了。敖丙倒是什么都闻不到,只是感觉额头撞上什么东西,他想摸一下,哪吒先叫了出来。

“敖丙,别动,那是具骷髅。”

哪吒借着微弱的光望去,那正是一具人的骸骨,没有头也没有四肢只剩下了躯干,白骨上黏连的血肉还没完全风化,仍显现出淋漓的血色,敖丙刚才撞上的正是这具骸骨。而放眼望去,洞穴里挂满了人兽的头颅骸骨,有些已经风化成灰黑色,而有些正散发出腐败的腥臭。

哪吒道:“不出所料的话,此处应该就是蛇妖的洞穴。”

敖丙抬剑抖腕刷刷几下就劈开面前的几具尸骸,正举步要向更深处探,哪吒就听见一阵窸窸窣窣地响动,贴地而行,蜿蜒扭动,是蛇妖无疑。

“敖丙,交给我!”

敖丙略一点头,嗯了一声。转眼哪吒一转手心,不甚熟练地堪堪挽了半个剑花,哀怨道:“我不怎么会使剑。”

敖丙笑道:“这里又没人管你招式漂不漂亮,你只管乱砍乱劈,最好将那蛇妖大卸八块。”

“这我擅长,你放心不会手下留情的!”哪吒闻言也不拖沓,提着剑左劈右砍,硬生生辟出一条道来。

那股腥臭味儿也越来越浓,哪吒听不见对方的动静,一时也缓了下来,不敢轻举妄动。

“哪吒右边!”

敖丙只觉身体右侧一阵劲风袭来,几乎要把他整个人掀飞,一双金色巨瞳瞬时从暗处窜出,哪吒毫不犹豫,看也不看的朝左侧跳去,凌空翻身跃至蛇身之上,剑尖刺中蛇的七寸,然而剑锋与坚硬的蛇鳞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后,没有刺进蛇身分毫,反而将哪吒弹开了。哪吒落地拄剑在地维持身形,再抬眼蛇头又攻至了身前。哪吒勉强一歪身子,躲在了一处山壁之后。敖丙的胸膛剧烈起伏,简直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溺水之人,贪婪地呼吸着,这具凡人身体实在太弱,刚才应付那几下几乎就是极限了。哪吒知道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正一筹莫展,敖丙勉强开口了:“我感觉到了,我的一魄就在蛇妖腹中。”

哪吒急道:“蛇妖鳞片太硬,这破剑又不是神兵利刃,根本拿他没办法,如何能取出你那一魄。”

敖丙顿了顿,只说:“从内而外。”

哪吒思忖了片刻,顿时灵光乍现,喜道:“敖丙,你也会出这种损招。”

敖丙不置可否,道:“别废话了,我没力气耗了。”

他的话音刚落,蛇妖的尾巴一甩,将他们藏身的山壁拍了个粉碎。

哪吒顺势跳出,也不藏头露尾,这回反而迎着那双金瞳而去。蛇妖果然张着血盆大口,向敖丙扑来,他没想到这次哪吒避也不避反而将身体蜷起一个翻滚,险险躲开蛇妖的尖齿利牙。蛇妖惊得瞳孔紧缩,慌忙闭上了口,喉头一滚,竟然就将敖丙吞进了腹中。

“正合我意!”

哪吒刚说完这话,一路顺着蛇妖的喉管就滚到了胃里,然而这儿的潮湿恶臭差点熏得他晕了过去。哪吒嫌恶地摇了摇头尽量使自己清醒,他勉力问道:“敖丙……你知道你那一魄在哪儿吗?呕……”

哪吒还没说完就干呕起来,敖丙撑住了身子,关切道:

“哪吒你还好吗?”

哪吒道:“这味道熏得我头昏脑涨。”

敖丙贴心道:“没关系,让我来,我闻不到。”

他凝神静气,果真感觉到蛇胃更深处有一处灵气呼应,敖丙也顾不上避讳被蛇妖吞进来的东西恶心的搅动着。哪吒都没来得及拦他,敖丙已经扎进了一团污糟之中,敖丙果然感到一阵灵气涌入四肢百骸,可是既而他的嗅觉就恢复了,一股难以忍受的恶臭,直冲进脑门。他在被熏晕倒之前,赶忙捏住了鼻子,竭力从蛇妖的胃液中翻了出来,紧握剑柄反手一刺。

蛇妖的鳞片虽硬,可胃袋柔软,瞬间就被利剑划穿,蛇妖察觉腹中剧痛,不要命地挣动起来,敖丙被甩地乱撞,然而他现在已有三魂两魄,较之前能勉强稳住自己的身体,他狠下心将蛇妖的胃袋整个划开从其中破出,蛇妖发疯似的扭动,敖丙被颠地七荤八素,整个人都被蛇妖的五脏六腑裹挟,狼狈不堪。可他仍不肯罢手,下了死手,双手握着剑柄,不要命地一下一下在蛇妖腹中刺去,也不知这样挣扎着过了多久,敖丙几乎要晕过去,蛇妖终于消停下来。敖丙却累得失去了意识。

哪吒重新拾起那把只剩一半的断剑,将蛇妖开膛破肚从其中爬出来,等他再看到外面的景象才发现,一缕朝阳正从东方升起,而他正在半山腰的一条溪边,一条通体白的近乎邪异的巨蛇,它应该是从山顶至此。一路上的草木尽数被压得枝折茎断。

敖丙再醒来时见自己正浸在一处山溪之中,全身上下没一点遮掩,他慌乱地要找自己的衣服,可是才稍一扭身却发现全身上下每个关节都酸痛无比。

“别动,你身上有很多淤伤。”哪吒关切道、;“你的衣服我都洗干净了,还没干。”

敖丙这时才放松下来,脑子也清醒了一些。回想起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可这样光天化日赤身露体的,敖丙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坐起来,希望勉强挡住一些。

可他这样一坐,哪吒正好看见溪水里倒映着的敖丙的面孔,他肤白胜雪,湿淋淋的水蓝色的长发披散下来有一缕正贴在尖巧的下颌上,溪水倒映看不真切面孔,却更有种雾里看花的美。哪吒简直看呆了,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溪水舍不得移开。

敖丙面露难色,微微抿了抿嘴,脸上的表情迷茫脆弱,跟昨天那几乎要把蛇妖大卸八块的气势完全不同了,小声道:“哪吒,我……我想穿衣服,这样不行。”

哪吒这才回过神,结巴道:“我带你去看看衣服干了没有。”

敖丙浑身是伤,稍微活动全身都像要散架了一样,索性不上岸,顺着溪水游到了晾衣服的石头旁,取了衣服披在身上,衣服果然没干,还有些微凉。

哪吒埋怨道:“你这样肯定不行,伤风了可怎么办才好?”

敖丙摇摇头:“我再歇歇就下山,总要换身衣服,寻点伤药。”

哪吒拗不过他,两人傍晚时拖着一副残躯,终于下了山,却没想到山脚下早就围满了镇里的人,他们畏惧蛇妖,不敢进山,而为首的正是那天祠庙里的青年。

敖丙的身影甫一出现,他就激动地迎了上来,扶住了他摇摇欲坠地身躯,关切道:“你……没事吧?”

敖丙摇摇头笑答:“有事的是蛇妖。”

青年惊喜道:“英雄,你除了蛇妖,可是我们的大恩人,你干脆就留下来,先养好伤,我们一定好好照顾您。”

敖丙也不推拒,他现在的状况的确需要好好休养。这一待竟然就是两个月,敖丙伤得很重,叫郎中看了才知道,肋骨有骨裂,需要静养,镇里的人对他感恩戴德。敖丙住在郎中家里,看望他的人简直要踏破了门槛,送来的瓜果点心,都多得堆满了屋子。

敖丙出不了门,却也关心外面的事,听说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壮丁将蛇尸,抬了下来,当着众人的面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祠庙里蛇妖的塑像拆了,泥瓦匠照敖丙的样子捏了塑像,正要刻名字呢,想起来他们竟连恩人的名字都没问过,于是又跑来问。

敖丙一听,哪里肯说,最后被问得实在没办法,计上心头道:“我叫哪吒,你要刻就刻吧。”

泥瓦匠欢天喜地地走了,

哪吒看着他兴高采烈的背影,吊儿郎当道:“我这是无功受禄啊,敖丙你又让我欠你的。”

敖丙笑道:“就要你欠我,最好永生永世都还不完,你觉得亏心,就不敢轻易走了。”

人世短暂,相聚别离终有期。连石镇的日子安闲悠长,敖丙也不免沉溺,可他终究不能久留。天蒙蒙亮,老郎中还未醒,敖丙拄着盲杖,牵了马,悄悄离开了。

凡尘之中因果流转,无谓匆匆揭过还是流连忘返,终究尘归尘土归土。

哪吒哀怨道:“镇里的人那么想你留下,你就这么偷偷走了。”

敖丙反问:“你希望我留下?”

哪吒答非所问道:“我只是想起从前陈塘关的那些邻居。”哪吒的语气有一丝怅然,思绪仿佛飘回了很久以前。

敖丙的脑海中蓦地窜出了陈塘关的一片焦土,飞灰之中,压抑着无数绝望的哭嚎。然而无论多少喜怒爱恨,那些情绪总随着逝去之人,缓缓飘散,到最后连郁结在心头的一点耿耿于怀,都不好意思再继续咀嚼。

哪吒悠悠道:“我小时候他们讨厌我,冤枉我,后来他们敬佩我,奉承我,可我好像对他们来不及爱也来不及恨,等我回想起所有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们早就归于尘土了。”

敖丙叹息:“千年万年或许对你我来说不值一提,然而人生短暂爱恨总是要更为汹涌。”

“怪不得你这么执拗。”哪吒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成了凡人,所以脾气更倔了。”

敖丙反驳道:“你从前是凡人时,还性格冲动,脾气暴躁呢。”

谁知哪吒毫不在意:“谁说从前?小爷我现在我也是这么个脾气,看我从东皇钟里出来不把天帝那老头打得满地找牙,居然敢阴我。”

敖丙听到这儿实在绷不住,笑出了声,笑得前仰后合,他的单薄的身影在马上摇摇晃晃,随着东方初升的朝阳地面上的影子几乎显得有些摇摇欲坠。

哪吒不禁出声提醒:“你小心点,你眼睛看不见,还只顾着说笑。”

“哪吒,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吗?”

哪吒毫不犹豫道:“记得,不就是在海边救小女孩那次嘛。”

敖丙道:“你当时可是对我一顿拳打脚踢。”

哪吒回敬道:“你对我也没客气到哪儿去啊,不是一脚就把我踢得砸在冰面上了嘛。”

“你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你变唠叨了,我没小心骑马,你都要念叨我。”

哪吒没想到敖丙找了个这么奇怪的角度揶揄他,顿时结巴起来:“我,我怕你摔了嘛。”

敖丙笑盈盈道:“你为什么怕我摔了?”

哪吒咬咬牙,竹筒倒豆子地说:“因为……因为我担心你行了吧。”

说完连自己都有些受不了,抓狂道:“咦,太肉麻了!我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你这下满意了吧!”

敖丙点点头道:“这次满意,下次继续。”

哪吒惊道:“怎么还有下次。”

“因为我爱听。”敖丙得意洋洋地说完,忽地一拍马屁股,马倏得小跑起来。

哪吒顾不上跟他斗嘴,忙道:“你慢点啊。”

“再慢,猴年马月才能到旸谷,我说了要救你,就一定要把你救出来。”

敖丙不敢多逗留,可实在是山高路长,过了渊虞,寒来暑往,行至女纪足足走了两年多。从前做神仙时,过千山万水也不过弹指一瞬,而如今每一寸土地都要靠双腿丈量。敖丙的脚上磨出了水泡,水泡破了又长好,又磨出水泡破了再长好,如此反复成了茧,皮肤被风蚀日晒,变得有些粗粝,也不像从前那么白净了,敖丙自己对这些却好像浑然不觉,心里只顾着计算路程。

进了女纪,哪吒催促道:“那边有卖长袍,你得买件袍子穿着。”

敖丙抿了抿干裂的唇,疑惑道:“干嘛?”

哪吒道:“这里可是沙漠,风沙大,日头又烈,你细皮嫩肉的到时候皮都要晒掉。”

敖丙这才听他的话将自己好好装备了一番,将自己从头到脚都裹得严严实实,又备足了水,这才牵着马进了沙漠。

哪吒道:“按刚才那位商贩的说法,这片沙漠不大,我们脚程快的话十天半月就能穿过了。”

敖丙握紧了手中的指南针点了点头,牵着马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进了这片不毛之地,一连走了两个昼夜,白天烈日当头,晚上却又冰冷如铁,沙漠地气候一日多变,晚上只能躲在沙漠中的巨石后稍歇,走的整个人都灰头土脸。到了第三日再要启程时,哪吒却发现敖丙手中指南针的指针疯狂摆动,无法指出明确的方向了,正当他一筹莫展时,一股热浪卷着黄沙从远处拂来,顿时天昏地暗。

哪吒暗道不好,这大概是之前听商贩说得黄雾,不巧真被他们遇上了。

“敖丙,快趴下是黄雾!”

敖丙不敢耽搁,赶忙匍匐在地重新缩在了巨石之后,还没等他重新将头脸蒙住,粗糙的的沙粒就已经兜头而来,扑了他满头满脸,敖丙连忙屏住一口气,将脸埋在马鬃里。

漫天黄沙之中,敖丙唯一能依托的只有巨石和马匹,等他察觉皮肤上沙粒摩擦的痛感消失,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勉强睁开眼,却发现眼前不再是漆黑一片,虽然还是不见一物,却隐隐透过暗红色的光。

他四处摸索着,惊慌失措地喊着哪吒的名字,他正伸出手,却一把被人攥住了手腕。

“敖丙,我在这儿啊。”

听到这句话,敖丙才发现自己能听见声音了,而且面前这人的声音正是哪吒的,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无法视物,并不是眼睛的问题,而是他的头上蒙着红布。

他急忙就要把头上的布扯开,哪吒却拦住了他的手,语带笑意道:“你别急嘛,我来帮你。”

哪吒轻轻将他的手放下,拿起旁边的一柄秤杆挑开了敖丙脸上的盖头,敖丙这才终于得见,他竟然身处一间张灯结彩的房间之内,而哪吒穿着金红交织的礼服面带笑意地立在他面前,手里还捏着刚从他头上揭下来的盖头。

“敖丙,你没喝酒怎么脸这么红?”

敖丙别过头正看到床头的铜镜,镜子里的他披红挂彩,满头珠钗,竟是一副新娘的打扮,而正如哪吒所说他面色酡红,仿佛喝醉了酒一般。他还没来得及弄清这是怎么一回事,哪吒就贴着他的身边坐了下来,敖丙闻见他的身上有酒气,似乎喝了不少酒了。

哪吒笑着一搂他的肩,将旁边桌上的银制酒盏递给敖丙一个,自己拿起另外一个,醉醺醺道:“这一杯酒,无论如何不能少。”

他说着挽住了敖丙的胳膊,敖丙突然感觉自己脸上更烫了,连忙握住了哪吒的手,吞吞吐吐道:“哪吒……这是怎么回事啊?”

哪吒看着被他握住的手,轻笑一声,微微俯身凑近了敖丙,抬手拈住了他的下巴。

“敖丙,这时候还装傻,看不出吗?你要嫁我了。”

“我……我……”敖丙惊得瞠目结舌,话都说不利索了。

哪吒盯着酒杯,笑着冲敖丙挑了挑眉毛:“夫人,先喝了这杯交杯酒吧。”

“谁……谁是你夫人。”

哪吒打趣道:“那叫什么,娘子?你喜欢叫什么都行。”

敖丙浑身的血都往头顶上涌,还没喝酒已然醉了七八分,晕晕乎乎之间,酒杯已经递到了唇边,他好像从没这么近看过哪吒的脸,盈满笑意的瞳孔中只看得见彼此的面孔。酒杯胡乱地跌在地上也没人顾得上捡,哪吒环着他的腰托住了他的身子,敖丙的视线开始迷离,浑身上下软得像要化在哪吒怀里。

哪吒笑道:“娘子,不胜酒力啊,一杯就醉了。”

敖丙揽住他的脖子,滚烫的脸埋在哪吒的颈侧,不想让哪吒看到自己羞红的脸。哪吒也偏过头咬着他的耳朵,一路从耳廓向下吻到颈侧,耳鬓厮磨。两人紧紧拥在,推推搡搡地滚在榻上,红纱垂落,帐幔深深,缠绵悱恻,一室旖旎。

敖丙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再醒来时,是被哪吒叫醒的,哪吒焦急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回荡:“敖丙,敖丙……”

敖丙勉强动了动手指,才发现自己几乎被黄沙埋住了,他撑着身子坐起来,发现自己口中鼻中都是黄沙,他做起身猛地打了几个喷嚏,呸呸地将嘴里的沙子都吐了出来。

这才听到身旁一个女人的声音,大笑了起来:”小敖丙,你都看到什么了?“

敖丙歪着头倒了倒耳孔里的沙子,这才听见哪吒对那人道:“羲和,你干嘛一路跟着我们?”

羲和坦率道:“看热闹而已,毕竟像你们这么轴的人也少见。跟我说说都看到什么?这里的黄沙据说能将人心中所想具象,你都想什么了。”

敖丙这才回忆起之前的事,他支支吾吾地开不了口,哪吒反倒说话了:“你就别问了,既然来了,告诉我们要往哪儿走才能走出这沙漠吧。”

羲和指了指头顶,道:“看我驾车的方向不就行了,太阳只会东升西落。”

她这次说完倒没急着走,她走到敖丙身边道:“你现在已有三魄,悲,恶,喜,等你找回七魄,就能重塑仙身 。但你如果还是要救他,那天帝绝不会放过你,你好好想想吧。哪吒,他为你已经吃尽了苦,你也不想看他再重蹈覆辙吧。”

哪吒这回没再反驳她的话,敖丙的面色也凝重起来,羲和驾车远去,敖丙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沙尘,一言不发地朝着沙漠的另一端走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道:“哪吒,你知道我在黄雾中看到什么吗?”

哪吒没想到他要说这个,但他还是答了:“我知道。”

敖丙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霎时有些尴尬,谁想哪吒却道:“这黄雾似有神识,能迷人心智,我本想替你挡下,没想到我没有肉身,反而附身在黄沙之上,把你拽进了我的幻境。”

敖丙迟疑了半晌,道:“那居然是你的幻境?”

哪吒似乎也有些难以启齿,好一会儿才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那样的。”

敖丙却笑:“成亲,你心里想的竟然是这个?”

哪吒简直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可他转念想起羲和的话,道:“诶?羲和说你得的这一魄是喜,所以你在我的幻境里高兴,其实你就是想嫁我,被我发现了吧,敖丙。”

哪吒原以为敖丙会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正要打个哈哈缓解一下尴尬,没想到敖丙开口了。

“我就是要跟你在一块,哪吒你也要记住,永远别丢下我,你知道的,如果你敢,我死也要找你回来。”

这下反倒是哪吒说不出话了,沉默了好半天,他苦笑道:“我有那么像始乱终弃的人吗?只要你好端端的,我什么都答应你。”

日升一路经过十三处,他们从虞渊出发如今已历六处,既而过悲谷,鸟次山又行三年零二十一天,至隅中。暮色漫过长亭,敖丙解下青布包袱坐在亭中小憩,他拎起水壶,刚喝了一口,就闻见一股草叶的的味道,什么东西打着旋扑在了他的脸上,他伸手一接,轻薄一片落在他的掌心,他摸索着上面细密的脉络的脉络。

听到哪吒说:”是枫叶,如今是秋天了。“

他再起身时,有孤雁掠过额角,翅尖扫过沉积的风霜。

傍晚敖丙拉住马缰停在了一处古庙门前,古刹幽深,人迹罕至,只能依稀辨出发灰的匾额上烫金的三个字,了因寺。

哪吒道:“天色已晚,今天只能在此处落脚了。”

敖丙点点头,熟练地翻身下马,牵着马进了庙内,

庙内古木参天,敖丙嗅到一股清新的草木气味,哪吒却疑惑,怎么不见一个僧人。

哪吒道:“奇怪,竟然没有人。”

庙内的佛像金身已斑驳剥落,殿内设施虽然陈旧,但并没有什么灰尘,甚至算得上整洁。敖丙认真地冲殿上佛像拜了一拜道:“打扰,在下路过此地,无处落脚,想要借宿一晚,还请您不要见怪。”

佛像当然不说话,哪吒无奈道:“唉,真是搞不懂,人干嘛要信这些泥塑的雕像。”

敖丙卸下简薄的行李道:“也许是荒废了,先找些草料喂马吧。”

哪吒心头疑云未散,这寺庙虽然老旧,却并不像荒废的样子,仰头又看了一眼佛像空洞的低垂的眼,还是按敖丙说的引着他出了殿外,捡了草料喂马。寺庙后院有一口古井,敖丙打了井水喂完马。这才回到殿内的大佛脚下休息。日暮西斜,古寺渐渐被夜幕笼罩。敖丙正倚着殿内的柱子歇息,昏昏沉沉之间他嗅到一股奇怪的香味,他抽了抽鼻子,刚想仔细分辨一下到底是什么味道,就听到哪吒的声音道:“奇怪殿内的蜡烛是谁点的?”

他的视线向上梭巡,就看见那大佛的掌心有一点莹蓝色的光晕,哪吒道:”此处有你一魄。“

敖丙闻言,正要起身查看却发现自己腿脚发软,勉强扶着身边的柱子站起来,却发觉那香味更浓了,熏得他有些头昏脑胀。

“哪吒,这是怎么回事?”

哪吒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还是道:“一定有问题,我们先出去。”

敖丙捂着脑袋点头,跌跌撞撞地跑到门口,刚要出去,沉重的木门忽然砰得合拢了。随即哪吒就听到一阵娇俏的笑声。

”施主,不是要在此处过夜吗?怎么这就要走啊。“

敖丙额上渗出了一滴冷汗,他感觉一双柔若无骨的手环住,哪吒看到一个脸孔娇艳的女人从身后抱住了敖丙还把脑袋靠在了敖丙的肩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敖丙只闻到一股扑鼻而来的香气,不容置辩地从他的鼻腔钻入,瞬间窜进了四肢百骸。

等敖丙反应过来,哪吒已经将那个女人反身摁在了大门上。

”什么妖怪?竟然敢在佛祖脚下现形?“

哪吒定睛一看,发现刚才那莹蓝色的光竟然是在这小妖腰间的荷包里,那女子挣动了两下发觉挣脱不开,娇俏的脸蛋被大门挤得变形,她面色狰狞,愤恨地看着身后的人:“好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

哪吒也笑道:“什么小妖,在我面前也敢嚣张。”

他说着伸手一扯将她那荷包从腰间拽了下来,打开查看,谁知荷包中竟蓦地喷出一大团花粉。哪吒连忙拢住荷包,可花粉已洒了敖丙满脸,一团迷雾之中,女妖狞笑一声骤然消失了,只剩下缥缈的声音在空荡的大殿内回荡。

“施主,你好好享受吧,我的本体是依兰花,花粉有催情的效果,等会儿发作起来的滋味可不好受。不过如果你求我我倒是可以帮帮你。”

敖丙脚步虚浮,撑着大门才勉强站稳,他感觉自己浑身发烫,口干舌燥,简直要喘不上气来,他的身体倚着门框无力地缓缓滑下,明明已经入夜,夜凉如水。可他却面色潮红,燥热难耐,出了一脑门的汗。他难耐地胡乱解自己的腰带,紧缩眉头嘴里嘟囔着:“哪吒,我……我好难受”

哪吒也是束手无策,一抬头,看见那花妖正坐在佛像的掌中,捂着嘴偷笑:“哈哈哈哈,谁让你抢我的宝贝,我告诉你,这庙里的和尚长老都是被我吸食精气而亡的,如果你肯求我,我可以让你做个风流鬼。”

敖丙咬牙切齿道:”解药给我,不然我对你不客气了。“

“哼”花妖冷笑一声,翩然而下,跃至敖丙身前,蹲下身,捏住了他的下巴,玩味地调笑道:“小瞎子,你能把我怎么样?“

敖丙猛地一偏头躲开了她的手,腾地起身一记手刀砍在了花妖的后颈上,随即握着荷包歪歪斜斜,衣衫不整的开门逃出了大殿。

花妖捂着脖子惨叫了一声,看着敖丙慌慌张张的背影翻了个白眼:“竟有人这么不解风情?”

敖丙一路逃到了后院的井边,他燥热难耐,双手撑着井沿,井水的凉气漫上来,他猛地甩了甩头想保持神志清醒,就在他快要栽进井里时,哪吒猛地出声喊住了他:

“敖丙,你冷静冷静。”

“不行哪吒,我好热,我太难受了。”

哪吒束手无策,只能先缓声安慰道:“别担心,你先坐下,这里凉我来帮你。”

“嗯?你怎么帮我?”敖丙也稍微清醒了一点,他面色潮红脱力地坐了下来,把脑袋枕在井沿上,贪婪地吮吸着井里的凉气。

哪吒吞吞吐吐道:“敖丙,你别紧张,让我来。”

敖丙泄了力气,迷迷糊糊点了点头,感觉到哪吒似乎在解他还挂在腰间的衣带,空气中的凉意贴在他的身上,他的呼吸稍稍平稳了一些。

“敖丙,你是不是从来没有……”

哪吒说话间,手已经探进了他的衣襟之内,敖丙倒吸了一口气道:“没有……什么?”

“没有这样?”

哪吒操纵着敖丙的手,安慰着他,敖丙也顾不上答他的话了,他只能发出一些意味不明的喘息声,如泣如诉。月色如水,等敖丙彻底清醒过来,只嗅到空气中残余的一缕古檀的味道,耳边却听到了月色下清脆的鸟鸣,掉在一旁的荷包空了。

敖丙沉默了好一阵儿,才说“哪吒,我……”

哪吒一贯伶俐的口齿竟支支吾吾起来:“我看你难受,所以……,你好点没?”

敖丙整理好衣衫,低声嗯了一声:“我是想说我的左耳能听到了。”

哪吒喜道:“真的!那太好了!”随即又立马转移话题道:“我们回去好好收拾那妖精,还不知道她在这里害了多少人命。”

敖丙点点头,扯了衣摆的一块布料在井水里浸过之后蒙住了口鼻。又从后院找到一根麻绳,绑住石块做了个简易的流星锤,再次杀将回去。

花妖正趴在佛手之中哼小曲,听见殿门一声巨响,吓了一跳,看见是敖丙去而复返又收回了视线,翘起二郎腿不屑道:“怎么样?你想明白了?”

敖丙转动手腕,流星锤划过空气发出令人胆寒的呼呼声,花妖望了他一眼道:“我看你颇有君子之风,打算放你一马,你偏偏自己找死!”

话音未落,她一拍佛手,翻身跃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敖丙扑过来,敖丙的耳朵动了动,听到面前一阵破空声,他的流星锤甩动起来,那花妖见近不得他的身,闪转腾挪,转而攻敖丙的下三路,整个人盘住了敖丙腰,抬手要扯他蒙脸的布料。

哪吒怒道:“你还敢占他便宜!”

敖丙机敏地反弓着腰,仰起下巴,避开了她的手,同时一个顶膝,猛地击中了她的腹部,花妖吃痛一声松开了手,敖丙握住石块猛地一甩正砸在花妖的额头上,瞬间她的额上出现一个血洞。

敖丙没有半分松懈,双手一拉着绳索,反身勒住了她的脖颈。那花妖瘫坐在地上,涨得面色通红,一手死命拽着颈上的绳索,一手抚了下自己的额头,看着一手的血,恼怒道:“你竟然打伤了我的脸!”

哪吒听得一头雾水,吐槽道:“意思是换其他地方打就可以了?”

敖丙却义正言辞道:“你在这里无故害人性命,我这是替天行道!”

哪吒不禁有些想鼓掌:“说得好,很有些侠客风范。”

敖丙听出来哪吒在调侃他,但现在还没到开玩笑的时候,他手上的力道并不敢松懈半分,谁知她竟然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你太欺负人了!我害你了吗?那些臭和尚嘴上说什么清心寡结果被美色所惑,被我吸干精气也是他们咎由自取。”

哪吒啧了一声,道:“说得好像也有点道理。”

敖丙终于稍稍放松,他松了松绳索,道:“歪理,明明是你用妖术迷惑他们。”

花妖大口喘着气,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我也迷惑你了,你现在还不是好好的。”

敖丙一时语塞,哪吒道:“稀奇了,竟然还有你说不过的人?”

敖丙清了清嗓子接着道:“人是肉体凡胎,如何能不被欲望缠绕,我也中了你的招,只是幸好有人帮我……”

他说着声音越来越小,花妖反倒好奇起来:“谁?这庙里除了我们俩,还有第二个人吗?”

敖丙道:“你别管,反正就是有人帮我,至于你,我也不想为难,只告诉你走这些旁门左道不是正途,终会反噬自身的。”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敖丙将手里的石块一扔,也不在殿里逗留,到殿门口牵着马又上路了。花妖懵然地看着他单薄的背影,直到听见马蹄声,才幡然醒悟地从地上爬起来,爬到殿门口去望。敖丙已跨上马,穿过月色下的树影交错的禅院,又向着东方而去了。

 

敖丙背着竹杖,在山涧中洗了一把脸,哪吒仰头望着一道摇摇欲坠的木制栈道,感慨:

“原来此处就是昆吾山,传说当年黄帝战蚩尤便在这里。”

他再低下头看到溪水中映出的敖丙的脸,积年累月的行路,敖丙顾不得打理自己的形容,胡子蓄在颌下也没顾得上打理,按凡人年岁他也不过三十,竟然平添了几分沧桑。

敖丙将脸擦净,重新将布条蒙住眼睛,一直到现在敖丙的七窍也只通了口鼻,好在还有哪吒能替他视物闻声。敖丙重新拾起竹杖,道:“我曾有耳闻,此处山势险峻,特产赤铜,可以铸剑。”

哪吒发愁地看看一旁悠闲吃草的马,问敖丙道:“先别说剑了,这栈道马是走不了的。”

敖丙起身捋了捋马鬃道:“聚散有缘,此处不缺水草,放它去罢,这一路辛苦了。”

哪吒道:“也只能这样了。”

敖丙亲昵地在马的头上贴了贴,不舍得迈上了上山之路,这里的山路极为难行,曾经修筑的栈道无人整修,早已是千疮百孔,他看不见崖底的万丈深渊却也能感到高空之中有风吹过时,脚下木阶的颤动。

他不敢稍作懈怠,哪吒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时刻提醒他,栈道上的破损残缺,好在道路虽险,却有天然的石壁洞穴可以休息,如敖丙所言,应该的确有人在此处铸造兵器。他们趁歇脚时挑挑拣拣,最后还找到一柄不错的宝剑。

哪吒不爱用剑,敖丙却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没有剑鞘,他还精心用布将剑包裹了一番。夜间点起篝火,二人在山中洞穴歇息,一路提心吊胆,敖丙早就精疲力尽,才刚刚靠在洞内的石壁上,眼皮就开始打架,昏昏欲睡了。

梦至半酣,敖丙陡然感觉眼前出现一道微光,他正站在一个周遭都是流动的黑暗的地方,他想也不想奔向了远处那道光,越来越近,他的心也越跳越快,他看着那个模糊的熟悉身影,一点点清晰,心几乎要从喉咙里呕出来,终于他停住了,缓慢走进那个人身前。

面前的哪吒一身铁甲寒衣,双眼空洞,说不出的肃杀之气。他缓步走近哪吒,想要伸手去触他,试探着小声道:“哪吒,你看看我?”

哪吒好像被他这声呼唤召回些许意识,他歪着脑袋,仔细的打量着面前这个面目忧虑的人。他冷硬的面孔一点点软和下来,微微张开了嘴,似乎马上就能叫出那个潜藏在心底的名字。

可是下一秒,他惨叫一声,脸颊上的魔纹,骤然烧得通红,他紧紧皱着眉,好像非常痛苦,敖丙焦急的握住他的肩,急切道:“哪吒!你醒醒,醒醒啊!”

但哪吒已经入魔完全听不进去,抬手就紧紧扼住了敖丙的纤细脆弱的脖颈,敖丙攥住了他的手腕,哀切道:“哪吒,你看看我,是我,敖丙。”

敖丙被他掐得喘不上气,哪吒尖利的指甲嵌进他的皮肉里,血液的温热湿润里包裹着切开的钝痛,在敖丙的心头蔓延,他的双脚几乎离开了地面,额头上青筋暴起,窒息让他的意识逐渐涣散,他握着哪吒手腕的手却缓缓松开,最终垂了下去。

“就算……还我欠你的吧。”

他嘴角噙着笑意,已决意坦然赴死,可偏偏又事不遂人愿。哪吒松了手,他骤然摔下来,伏在地上咳嗽了两声,再抬头看到哪吒被混天绫牢牢束了起来,倒在地面上痛苦地呻吟翻滚着。

敖丙艰难地爬到哪吒身边,试图解开他身上的混天绫,这时一道冷峻的声音在他耳边想起,他不由得皱了皱眉,用力地分辨那人声是在说什么,费了好大劲才听出几个零星的词句。

“敖丙,龙族窃取灵珠罪无可赦,但现在你有将功赎罪的机会。”

敖丙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这声音是谁,冷笑一声道:“你还要用这套说辞威胁我多久?”

天帝也不理会他,机械道:“只要按我说得做,他们自然会安然无恙。”

“这次又要我做什么?”

他的话音刚落身边,就多了一把剑,天帝道:“你是灵珠,只有你能让魔丸心甘情愿赴死,所以我要你亲手将他削皮剔骨,挫骨扬灰……”

敖丙咬着后槽牙,没等天帝的话说完,实在忍无可怒道:“够了!”

他说着手里已经握住了那把剑,瞬间醒了过来。反而哪吒被他这突然一声吼,吓了一大跳。

“敖丙,你没事吧,是说梦话吗?”

敖丙摸到剑,心才稍稍安定下来,道:“哪吒刚才这里有人说话吗?”

哪吒不解道:“没有啊,这儿不就我们两个人?你听见什么了?难道闹鬼。”

哪吒环顾四周,思索道:“也不是没可能,毕竟这里是古战场,怨气冲天,可是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听到?”

敖丙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他道:“不至于有鬼,应该只是我做了个噩梦……”

哪吒道:“敖丙你放心睡,有我守着你。”

敖丙闭上眼,凝神静气几次,终于又有些困意。但随即那些嘈嘈切切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哪吒是谁?”

“谁知道?天帝压在东皇钟下的肯定是妖孽!”

“直接灭了他,免得他继续为祸众生。”

敖丙只觉得自己身旁挤挤挨挨全都是人,他勉力拨开摩肩接踵的人群,拎着一把剑往前走。好不容易才来到人群的最前方,敖丙仰头望去头顶一片金色霞光洒落,几乎要把他眼睛刺瞎,他堪堪用手挡了一下,终于依稀辨别出巨钟的轮廓,他握紧了剑柄,也不管别人说什么,上前去对着钟一通劈砍,可是除了溅出几点火星,巨钟纹丝未动。

反而有人拉开了他,质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敖丙瞪视了他一眼,道:“我要救他出来!”

有人道:“谁?哪吒?可他是妖孽啊。”

敖丙冷笑一声道:“你明明都不知道他是谁?凭什么说他是妖孽。”

对面的人也来了气:“嘿,你这人。天帝说他是,他当然是!”

“呸!”敖丙狠狠冲地上啐了一口道,“那我也说,天帝道貌岸然,假仁假义,你要来为我主持公道吗?”

“你谁啊?我凭什么听你的?”

敖丙牙尖嘴利:“那你为什么听天帝的?你是他养的狗吗?”

那人一下子来了气,跟敖丙推搡起来:“你居然骂我?”

敖丙脚步不稳,退了一步瞬间被人群淹没,周遭的声音在他耳边缠绕,盘旋。

“他如果不是妖孽天帝为什么镇他?”

“就他分明就是十恶不赦,你跟他是一丘之貉。”

“对!就该彻底灭了他,永绝后患!”

……

这些人也没其他话,总是这一二句在他耳边重复,敖丙不胜其烦,用力地捂住耳朵想隔绝外界的声音,可这些声音就像从他的脑子里蹦出来的一样,丝毫没有减弱。

敖丙不堪其扰,烦躁道:“哪吒,我睡不着。”

哪吒安慰道:“那你跟我说说你都梦到什么?”

“我……我梦到你……”

哪吒好奇道:“梦到我什么,能让你吓醒?”

敖丙蓦地丢了手里那把剑,抿了抿唇道:“哪吒,我只告诉你,就算要负尽天下人,我也绝不负你。”

哪吒先是一愣,卡壳道:“敖丙……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敖丙又往火堆里添了一根柴,怅然道:“我只是突然想明白,我要救你,不只是为了救你,只有你能和我一起改天换地。所以哪吒,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走下去,你也是这么希望的对吗?”

哪吒自问不算敏锐的人,他从不爱多想那些所谓的弦外之音,但面对敖丙,他总是不由得多思多虑。他怕敖丙真要做什么他挽回不了的事,他知道敖丙是真做的出来的,可是现如今自己阻止不了任何事,他尽量的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近乎轻柔道:“当然。我们本就是一体的,生死与共是应该的。”

两人一夜未眠,翌日继续赶路,到了下一个山头,敖丙眼皮打架实在撑不住了,可是他刚闭上眼,噩梦又如影随形,就这样一连熬了四五个通宵,两人的神经都绷到了极限,可是要走出昆吾山至少还要再走两天。

昆吾山脉连绵不绝,两人一句话废话也没有,闷头向前走,敖丙只觉得自己有些神志不清,身处十万大山之中,仿佛永远都不可能走到尽头。

“敖丙小心!”哪吒强打着精神,忽得就见旁边灌木丛中窜过一个黑影。

哪吒慎重地观察着那丛灌木,那东西好像也在躲着他们,哪吒想敖丙现在没有体力,如果真是什么凶兽,趁对方也没摸清他们底细,不要纠缠,快点离开才是上策。但他还没来得及跟敖丙说自己的想法。

敖丙已然听到了那东西在灌木丛中窸窸窣窣的声音,反握剑柄,用力向灌木丛一掷,飞剑而去。

“敖丙!”哪吒只听闻一道凌厉地破空声,接着灌木丛中传来一阵惨叫。

那东西凄厉地惨叫一声,呜呜哭泣,声音像极了人。敖丙紧张地缓步走上前,轻手轻脚地拨开灌木丛察看。

哪吒道:“那东西的大腿被你刺穿,钉在了树根上现在动不了了。”

“那是什么?”

哪吒摇头:“看着像野猪,但好像野猪头上没有角吧……”

敖丙思索了半晌,喃喃道:“也许……也许是,我记得传说中昆吾山有上古神兽,外形似猪,却额上有角,名叫……”敖丙一时想不起来,陷入了沉思。

“蠪蚳!”哪吒惊喜道,“我想起来了,从前我师父太乙同我讲黄帝与蚩尤一战时曾经提过。吃了它的肉,人就可以不做噩梦。”

敖丙昏昏欲睡的脑袋听到这句才终于清醒了一些。他顿了顿犹疑道:“我要杀了它取肉?”

哪吒少见地沉默了,他看着面前的蠪蚳 ,他倚着树干瑟瑟发抖,眼睛里因疼痛渗出泪水,警惕地打量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敖丙叹了口气大约明白了哪吒的意思,将剑从树干里拔了出来,蠪蚳尖利地惨叫一声,敖丙蹲下身寻摸着身上有没有什么东西能为它包扎一下。

这时蠪蚳却缓缓张开了嘴,从他口中滚出什么东西,哪吒连忙警惕道:“小心。”

敖丙连忙捡起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连续几昼夜不眠不休,他的精神差到了极点,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摇晃颤动,他猛地甩了甩头,强打起精神,艰难地先前一步两步……哪吒定睛一看这才发觉,那东西竟是敖丙的一魄

但敖丙已经一头栽倒了地上,彻底失去了意识,噩梦再次缠绕了他。

这次他的面前有一把剑和哪吒,对面人丝毫没有犹豫,抽出他面前的剑抵在了自己的喉头。

敖丙冲过去要去拦他,哪吒却开口道:“敖丙!”

敖丙听到自己的名字,片刻迟疑之后,利刃割破了面前人的喉管,温热的血刷地溅在他的面门上,从他的额头蜿蜒而下,滴落在他瞪得浑圆的眼眶里,可他仍旧连眼睛都没有扎一下。

他只看见哪吒的身影,在血色朦胧之中倒下,他的嘴角仍带着笑意,手里的剑滑落在一旁,他喃喃自语道:“敖丙,我终于可以……不再牵累你了。”

敖丙这才醒悟过来,他痛苦地蹲下身,拼命地用手捂住他的伤口,可血还是从他的指缝之间流出来,生命的热度一点点从他的掌心流逝,他望着哪吒那张面带餍足的脸,整个人如坠冰窟,仿佛自己的全身的血液也被抽干,深不见底的绝望笼罩了他,而下一刻他的身体又被另外一种情绪填满,是愤怒。

他捡起地上那把还沾着血的剑,仰起头看向那个为他们定下荒唐规则的人。

“凭什么你来决定我们的命?”敖丙拎着剑站了起来,他抬起手剑尖指向那个将狞笑的脸孔隐匿在血雾之中的人。

“我要杀你!”

他冲上前去,毫不留情地冲他的细长的脖子挥剑,他的脑袋被利落地斩断,滚在了地上连一点血都没滴下来,他感觉自己喉头发腥,从脖颈的切断处喷出一股黑雾,眼前的一切被越来越浓重的黑雾遮蔽,他砸了砸舌那血腥味确实不是幻觉,仍然弥漫在他的口腔之中。

他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道:“你醒了?”

他仔细辨别了一下这声音,发觉来人是羲和。

他慌乱地从冷硬的地面上坐起来,急切地喊道:“哪吒,哪吒?”

过了片刻,哪吒才如梦方醒般应道:“啊,敖丙,我在呢。”

敖丙察觉到反常,蹙了蹙眉,刚打算开口向哪吒问个清楚,羲和却截口打断了他的话。

“敖丙,你要杀蠪蚳?”

敖丙悠悠叹了口气道:“是我失手误伤它。”

羲和不说话,只是默默将蠪蚳的伤口包扎好,道:“吃它的肉能解噩梦。”

敖丙摇摇头,他仍然睡意昏沉,强撑着解释道:“我知道,只是心中不忍。”

羲和这才处理完蠪蚳的伤口,抚摸着它的脑袋耐心地安慰着,又对敖丙道:“方才你盛怒之下冲破梦境,得了怒魄,我涂了蠪蚳的血在你的嘴唇上,足够你走出昆吾山了。”

羲和说完站起身,仰头望了一眼空中的太阳,又垂眸对敖丙道:“距离旸谷不远了,你要快些。”

她说完就踏进了日光之中,在她转身的刹那,敖丙叫住了她:“前辈,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羲和微微偏过头:“念着跟你父亲的一点交情而已,而且我确实也好奇能改变这天道的到底是什么人。”

她的话音刚落整个人就浸入日光之中,消失在林间。敖丙坐在树下,抱着受伤的蠪蚳,轻柔地抚了抚他的头顶,倚着树干沉沉睡去,这次他没有做梦,醒来时蠪蚳已经不见了,他感到神清气爽,立于山巅感受到清风拂面,喜不自胜:“哪吒,我快集齐七魄了,等我恢复仙身,再救了你,我们可以一起重走旧山河,你还愿意陪我吗?”

很久很久,他没听到哪吒的声音,风声穿过他的耳膜依稀从远处飘来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愿意。”敖丙几乎要觉得是自己幻听了,

他又试着喊哪吒的名字,这次却再没了回音。回应他的只剩萧瑟风声。

敖丙跌落凡间的一十二年冬,行至桑野,自从昆吾山后他再也没听到哪吒的消息,没人再为他指路。他拄着盲杖步履蹒跚地行在空旷寂寥的草原之上,他走得很急,步履却还算稳健,几次遇到雪窝他都用盲杖先探到,既而绕过了。他脸上的神情却带着挥之不去的忧郁,哪吒的元神消失了,他知道这绝不是好兆头,也许东皇钟挤压他的元神使他失去了意识,又或者哪吒的元神已经……他尽量不去想最坏的可能,专注走脚下的路。

他仿佛给自己下什么诅咒一样,疯疯癫癫地念叨着:“哪吒还在等着我……他一定还等着我。”

他的自语刚落,就被一块突出的石头绊住了脚,他讶异地惊叫一声,手掌正扑在石头尖利的棱角上,手心一热,滚烫的血从伤口涌出来,敖丙将冻得发麻的手掌抬起来,凑到鼻间嗅了嗅,闻到血腥气才发觉是受了伤,他忙用牙咬着撕掉衣摆的一块布料将手掌裹住。

但这血腥味不仅他自己能闻到,也吸引了其他的不速之客。它踏雪的声音很轻,是粗重的呼吸暴露了它的存在。敖丙将受伤的手藏回袖子里,抽了抽鼻子,除了冰冷的雪原,他还嗅到了活物的味道,是野兽皮毛的膻味,他的手握紧了竹杖,人却没有动,他还不能确定面前的东西是什么。

而对方的步伐也停了下来,双方一时僵持下来。敖丙飞速地思考着,听脚步,它的个头不是很大,而且是独行,也许……是狼?

敖丙猜想着,不由得更紧张起来,他不敢保证,他在看不见的情况下能斗得过一匹狼。他的手心紧紧攥着,几乎沁出了汗,喉头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而就是这么一点小小的动作,让狼察觉了他的畏缩,电光火石之间它毫不犹豫趁机扑向敖丙。

敖丙只愣了一瞬,而正是这一瞬让他失了先机,他抬起受伤的那只手的手臂,硬生生地抵住了狼的进攻,狼果然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臂,剧痛几乎让敖丙昏厥过去,但他不能败,至少不能在这里败。

他被狼扑在身下,将自己的一只胳膊亲自喂进狼的嘴里,以求一丝生机,狼嘴里腥臭的味道近在迟尺,接着他听到胳膊的骨骼发出令人心悸的咯吱声,那是碎裂的前兆,他没时间再犹豫了,他出手如电精准地捏住了狼的咽喉,手指一用力,果然狼干呕着将他的手臂吐了出来,敖丙趁机腾动身体,捡起盲杖翻身将狼压在了身下,竹杖压在狼的脖颈上,敖丙用了全身的力气死命压着,狼窒息地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不住地翻着白眼。敖丙不敢有丝毫松懈,他整个人几乎都已经毫无知觉,他不记得僵持了多久,他和狼的身体都冷了下来,他再听不见狼的呜咽,感觉不到它的呼吸,他才终于松开了发麻的手,他感觉面前死一般的黑暗忽然出现了流动,他摘掉蒙眼的布条,眯着眼睛缓缓地适应着光线的刺激,可眼泪还是不停地落下来,淌在他的脸上刺得他脸颊发痛。

茫茫雪原,寥寥天地,他跪在雪地上眨动着眼睛,泪珠簌簌的落下来,他已过了十年不见天日的日子,如今重新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心头一时百感交集,他的身体或许是因为剧痛,又或许是还没从刚才的生死搏斗中缓过劲,仍不住地发着颤。过了好半天,他胡乱揩了一把脸上的几乎冻结成冰碴的泪,倚着盲杖蹒跚着站起身,眯着眼仰头望了一眼头顶的太阳,垂着受伤的手臂深一脚浅一脚地东行。

他的手臂伤得很重,不知又行了多久,他失血过多晕倒在了雪原上,身体被风雪中的寒意一丝一缕笼罩,仿佛是他心中绝望的具象,他这才终于落下泪,抽泣道:“怎么办哪吒?我恐怕救不了你了……”他勉力地想睁开眼睛,想再走一段路,可是只是拖着身子,在雪地上多留下了一段蜿蜒的血迹,他终究还是阖上了眼,沉睡在荒芜的雪原之上。

敖丙没想过自己还能再醒来,他眨了眨眼睛,发觉自己处在一个昏暗却温暖的地方,很快身体的知觉也渐渐复苏了,首先就是胳膊上的钝痛。虽然痛得他几乎又要晕过去,但是他很欣喜,他知道他还没死,他还有机会。

他撑着身子,想要从床上爬起来,却听见一个粗砺的声音道:“别动。”

敖丙下意识地停了动作,见一个牧民模样的粗壮汉子,手里拿了一柄钢刀再磨。磨好了又将刀放在火上烧得通红,接着他提着刀走到了敖丙躺着的榻旁。

“你的右臂伤得很重,想要保命只能舍弃这条手臂。”

敖丙没有说话,苍白的面孔没什么表情,半晌轻轻点了点头。牧民也没再多话,他取了一壶酒倒在刀上,将敖丙的右臂放在了台上用布条在肘上牢牢扎紧,提醒道:”你还是别看了。“

敖丙抿了抿唇,将脑袋别了过去,他紧紧咬着牙下颌角略略鼓出来一些,牧民见状递给他一块破布,道:”咬这个吧,免得把牙咬碎。“

敖丙没拒绝他的好意,将破布咬在了口中。牧民手起刀落,敖丙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痛,蓦地闭上了眼,他吃痛地唔了一声,脑门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接下来消毒止血包扎,敖丙始终意识涣散,但他强撑着没再晕过去。

“我在草原上看到狼的尸体,是被你打死的吗?”

敖丙颤颤巍巍地接过牧民手里的奶茶,略略点了点头。

牧民惊奇道:“没想到你看着单薄,还有这样的本事。你怎么会大冬天一个人跑到草原上来?”

敖丙顿了顿,放下了手中的茶碗:“我在找人,请问这里距离旸谷还有多远?”

牧民饶有兴致地答他:“旸谷?至少有几千里吧,你要去那儿?”

敖丙认真地点点头。

“听说那里是太阳神的居所,你要找什么人啊?”

敖丙喃喃道:“我的爱人。”

他只在牧民的毡房休息了两天,牧民劝他多养几天伤,敖丙却摇头,牧民拗不过他只好拿了些药和干粮给他随身带上。

敖丙道:“谢谢你,以后若还有机会,我一定报答你。”

牧民摆摆手,目光中流露出些许忧虑:“不用谢我,你打死的那匹狼让我捡了,就当你的药费了。”实际上,他根本不觉得以敖丙现在的身体状况还能走到旸谷。

敖丙却向他拱手一礼,毅然重新踏上了草原。复行两月有余,东去春来,敖丙接近了旸谷的边界,这里的水流升腾着丝丝缕缕的热气,他蹲下身触到水流,果然是温热的。

此时正是破晓,一轮硕大无比的红日从远处一棵遮天蔽日的巨树后缓缓升起,灼热的温度扑面而来。敖丙不由得笑了起来,他解了身上的所有的负累,向着远方朦胧的树影飞奔而去。他摔倒了好几次,却一点不觉得痛,他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他到了,他终于到了,他能救回哪吒了,他终于能再见他了。

他笑着又流着泪,摔倒了又爬起来。扶桑树简直如一根擎天的柱子般高大,交错的树枝遮蔽了整个天空,而敖丙的目光只专注汇聚在树下汤泉中浸着的古朴巨钟,他走进汤泉里,水只浸到他的小腿,他跌跌撞撞地扑过去,用仅剩的左臂抚着厚重的钟壁。

“哪吒,我来了,跟我说说话好吗?”

他将脑袋抵在钟壁上,用手不断地捶着钟壁,丝毫没有察觉到羲和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她踌躇了一阵,少见地流露触哀痛的神色:“敖丙,你受苦了,可如今你还缺一魄。”

敖丙双目通红的扭过头,望向羲和,哽咽道:“我要到钟里去。”

羲和默了半晌,道:“我没有办法,我说过的东皇钟不是我能控制的。”

敖丙站起了身,摊开了手臂:“我没什么能再失去的了,我只想再见他。”

羲和看着他缺失的那半条手臂,支支吾吾道:“如果想要进钟,也许只有以魂魄的方式,借醴泉水为介质,才能进入。但你是凡人除非肉身消亡,否则魂魄无法离体。”

敖丙哀求道:“前辈,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

“你何必要做到这个程度,他的元神连你都感应不到了,不是吗?”

敖丙回头望了一眼东皇钟,笑道:“既然没法活着相守,我只愿与他魂归一处。”

羲和闭了闭眼,深叹一口气道:“你躺在汤泉之内,我会叫我的儿子三足金乌分食你的肉体,你的魂魄会浸在汤泉之中,你可以顺着水流进入东皇钟,但是这样……”

敖丙道:“我知道,魂魄离身坚持不了多久,便会魂飞魄散。”

羲和沉重地点点头。

敖丙坚定道:“就按你说得办。”

他屏着一口气,仰躺在了汤泉之中,羲和伸出手臂,从高不可见的扶桑树顶招来了九只通体漆黑的鸟,敖丙缓缓睁开眼睛,隔着水波,餍足笑道:“谢谢。”

三足金乌在他身体上空盘旋,哀切的嚎叫几声后,落下分食着他的肉体,这是一道漫长的酷刑,可敖丙只是一动不动地忍受着,隔着晃动的水光他的双目渐渐都恢复了视觉,他的七魄竟全数归位了。

他的元神与肉身剥离,他的所有感官都恢复了,一切都前所未有的清明,他回望自己那副残破不堪的凡躯,心中有些悲凄,但他没有再迟疑,果断顺着水流钻入了东皇钟之内。

他立在漆黑一片的钟底,仰头望向悬在钟内半空中,一团滚动着的火球。哪吒的元神一定就在其中,只是不知道是什么状况,他腾到那团火球的身旁,也不在乎它是否会灼伤自己,伸出手臂将它拥在了自己怀中。

“哪吒,对不起,是我来得太晚了。”

他没有感觉到丝毫被灼烧的痛苦,只有丝丝缕缕的暖意萦绕着他,敖丙蜷着身体紧紧地抱着怀中的火球,感觉自己好像也变得越来越小,似乎要跟哪吒融为一体,他没拒绝这种变化,顺其自然地任由自己和对方的灵气互相交融,穿透彼此的四肢百骸。

“敖丙。”

他睁开眼,这次他终于看到了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孔,经年以后,与他记忆中的别无二致,哪吒的嘴角微微抽动,下一秒他紧紧抱住了敖丙。

“敖丙,我……想你了。”

他如同小孩子重获至宝一样,片刻不舍得松手,牢牢地抱着敖丙,两个人的胸膛贴在一处,两颗心紧挨着感受着彼此难耐地跃动,他像要把敖丙重新揉进他的身体般,用力到敖丙觉得自己的肋骨都有些发痛。

敖丙轻咳了一声:“哪吒……我要喘不上气了。”

哪吒这才慌忙松开了手:“没事吧敖丙。”

敖丙笑:“逗你的。”

哪吒仍握着他的双手,一刻也不肯松开:“敖丙,对不起,我没能一直陪着你,我该一直陪着你的……”

敖丙摇头:“哪吒,我知道的,现在我找到你了,我们又在一块了。”

哪吒转忧为喜道:“对,我们又在一块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从这里出去。”

敖丙嗯了一声,问道:“你有什么办法吗?”

哪吒道:“东皇钟乃是太阳所孕育的宝物,钟内有东皇太一的封印,天帝与他同宗因而能调动东皇钟,只有先解除封印,才有可能破钟。”

他拉着敖丙的手,引他去看钟壁上闪着金光的圆环,能看到里面几个隐约闪动的大字,正是东皇太一的名字。

敖丙试着朝封印施法,然而他的灵力甫一撞上那道封印便尽数弹了回来,反而将他震得后退了两步。幸而哪吒在身后及时托住了他的腰,敖丙偏过头,看到哪吒凌厉的侧脸,哪吒正望向那道封印:”这道封印坚不可摧,我曾尽全力试过,然而最后一次反噬了我自己,使我的元神险些崩裂。“

敖丙皱眉,也望向那道封印:“那要怎么办才好?”

哪吒揽着他笑:“我一个人没办法,你来了我就有办法了。”

敖丙一头雾水,茫然地看着哪吒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哪吒解释道:“东皇太一是太阳孕育的神祗,而东皇钟是伴随着他降生的,因而东皇钟毁天灭地的能量就来自太阳,所以只要引太阳的能量来破除封印,就不会反噬我们自身。”

敖丙略略思索了一下,反问道:”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哪吒得意地勾唇一笑:”猜的。“

敖丙看着他的样子,扑哧一声捂嘴笑出了声:”要是猜错了怎么办?“

哪吒挠挠头:”猜错的话,我只能对你说抱歉,也许这次真的要死同穴了。“

敖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还不到说这种话的时候,既然我走到了这里,无论如何我愿意同你一试。“

哪吒将他的手握得更紧,对视之后会心一笑同时仰头望向了头顶的一片虚空,这座钟正位于扶桑树下,他的顶部便联通着太阳。汤泉内敖丙的肉身消失殆尽,羲和别过头不忍卒看,背过身悄悄揉了揉发酸的鼻子,千百万年她恪尽职守,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很少有什么事或者什么人能牵动她的心绪。但今日她却久久没有回过神来,正当她伤神时,忽觉地动山摇,周遭的一切都震动起来,她慌忙转过身只见九只金乌重新飞上扶桑树顶,不断地发出惊叫声,从来没有半分波澜的汤泉,此刻竟然翻滚涌动起来,而最可怕的是,扶桑树仿若瞬间被人吸干了精气般,以肉眼可见的的速度枯萎衰败下去,太阳永恒不朽的光辉,竟出现了明灭之态。羲和震动地看着周遭地变化,呆滞地自语道:”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东皇钟内,哪吒敖丙二人交握双手,紧咬牙关被炽烈的火光包围着。两人的额头上皆是青筋暴起。

敖丙难耐道:”哪吒,我不行了。“

哪吒拧着眉,轻笑着安抚道:”就是现在了!“

他举起和敖丙交握成拳的手两人一同施力,将吸收太阳的能量尽数朝封印释放,二人紧闭着双眼,预备着被迎头一击,可他们并没有被巨大冲击反噬。

哪吒率先睁开了眼,激动道:”敖丙,我猜对了!“

敖丙也睁开了眼,他看着哪吒欣喜若狂的表情,也不由勾起了嘴角,他再看向封印,并没有如他们所料地被冲开,只是金色光圈中东皇太一的名号暗淡下去,而取而代之的是他们两人的名字逐渐浮现,两人都因这意想不到的变化愣了片刻。

敖丙的脸被金光镀上一层光晕,他垂眸望去简直神光普渡:”封印换成了我们的名字……“

哪吒看了一眼他们交握的手,喃喃道:”也就说,现在东皇钟归我们掌控了吗?“

敖丙抬眸,两人对望一眼后,默契地略一颔首,同时阖上了双眼,陷入了一阵天旋地转之中,片刻之后敖丙感觉自己像一片羽毛从半空中缓缓飘落,沉入弱水之中。

他竭力睁开眼,发现自己又躺在汤泉之内,而哪吒正搁这晃动的水波笑盈盈地望着他,伸手将他从水里捞了出来,敖丙眨眨眼水珠随着他颤动的眼睫上滚落下来。

哪吒笑道:”你怎么又要哭?“

敖丙借着他的力坐起来,环顾四周,原先郁郁葱葱的扶桑树,唯余焦黑枯败的枝干,而原先伫立在汤泉之中的东皇钟也不见了踪迹。他这才感觉到似乎有什么缠绕在他的左手腕上。

”这是?“他看着与哪吒相握的手,抬眼望向哪吒,猜测道,”是东皇钟?“

哪吒点点头:”此后只有你我能支配它了。“

两人相视一笑,起身走出了汤泉,羲和正站在扶桑树下出神,听到他们二人的踏水声,才扭回了头,只是面色略有些不善。

敖丙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向她致歉道:”对不起前辈,毁了您的居所。“

哪吒也跟着恭敬地行了一礼:”多谢前辈的保全。“

羲和的目光落在他们二人身上,渐渐柔和了下来,一脸无谓道:”谢我做什么?“

哪吒直言道:”东皇钟的神力是靠太阳维持,前辈您手下留情否则我的元神早就不保。“

羲和道:”不是我手下留情,太阳东升西落,我只是毫无差池的记录执行而已。你的元神未灭,或许是你们运气好,或许天道不忍,总之与我无关,至于扶桑树,若有机缘,总会枯木逢春,所以也不必致歉了。“

她也不听哪吒敖丙再说什么,纵身一跃腾至扶桑树顶,九只金乌环绕在她的身边,她伸出手慈爱的安抚着它们。

“得了,我们别打扰人家母慈子孝了,也该去干点正事了。”哪吒抬起二人交握的手,俏皮地晃了晃,“夫人愿意与我同往否?”

敖丙的耳朵尖瞬间烧红了,恨恨咬了下唇道:“你再乱叫我可不客气了。”

哪吒笑道:“你又忘了,你答应要嫁我的,提前叫一叫怎么了?不过夫人一定舍不得跟我动手吧。”

敖丙哼了一声,也不跟他继续贫嘴,转身一甩袍袖撒开了哪吒的手,率先飞离了旸谷。哪吒赶忙追上去道:“夫人,娘子!等等我啊。”

两人虽插科打诨,心中也没忘记正事。

敖丙十数年的艰辛,哪吒元神的磋磨,如今是该找天帝一并算清楚了。两人面色沉沉,大摇大摆来至凌霄宝殿之前,肃杀之气冲天,殿前的守卫一时皆不敢妄动。踌躇半晌,其中一个正要开口询问,哪吒敖丙二人对望一眼,心照不宣,懒得多费口舌,两人脚下一踏,腾得跃至半空,一人一边落在了殿门两侧的飞檐上,而后是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两人再一跃飞入了宝殿之内,守卫们这才要追进去,可刚要上前,就见头顶繁复的飞檐斗拱竟开始塌陷,大块的断木浮尘兜头而下,殿门瞬间坍塌,众人接连后退,才没被压在废墟之下。而哪吒敖丙已一路打上凌霄殿,踏入殿内时,已无人敢拦。

天帝望见这两人,眉毛不禁一抖:“你们竟回来了?”

哪吒冷笑一声:“对不起,没能遂您的愿。”他一蹭鼻子道,“再附赠你一个坏消息,东皇钟现在归我了。”

天帝面色堂皇,似乎对先前的事浑然不知一般:“既然如此,你就好好收着这神器就是了,现在又闹哪般?”

哪吒拎着火尖枪直指他的鼻子道:“你诓骗我欲毁我元神,将敖丙打落斩仙台的事,以为能一笔勾销吗?”

面前两个天兵拦住了哪吒的枪尖,被他一把挑开,可更多的兵将上前来阻在了哪吒身前。敖丙正欲上前帮忙,天帝却轻弹了弹手指,让他们面前的兵将都尽数让开了。一时之间哪吒和敖丙反而怔住了。

天帝起身,将自己的脖颈往哪吒的枪尖上送了送,坦然道:“你得了东皇钟,现在天道如何便都由你书写,你今日杀了我,自己做天帝也未尝不可。”

哪吒将枪尖收回一寸,狠狠唾了一口道:“谁稀罕做这劳什子天帝,我只讨我的公道。”

天帝正襟危坐道:“好啊,你要公道,我就跟你论论清楚何为公道。”

天帝说着两臂向上掌心繁复,运力向下,哪吒敖丙正要反击,忽觉脚下一阵,再看四周,已不见群臣的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浓稠的白雾,而他们和天帝就悬浮于这雾气的两端,脚下各乘着一只巨鳌。

哪吒和敖丙垂首看去,只见鳌背上似乎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哪吒望向对面端坐于鳌背之上天帝:“你又要耍什么花样?”

这时敖丙已看清了脚下的图案,正是洛书,而不出所料天帝所乘巨鳌上,刻得应该就是河图。

他拽住了哪吒的手腕,视线却瞟向远处的天帝,他语气沉稳道:“你要用河图洛书来辨清天道。”

天帝缓缓睁开双眼道:“天道无常,我还不了你公道,自有天道。”

敖丙道:“那我就与你辩上一辩。”

他一甩袍袖,拉着哪吒并坐于鳌背之上。

天帝的声音悠悠传来:“你既是魔,本就不该存世,我将你镇在东皇钟下,有什么不对吗?”

哪吒气急:“无耻老儿,我虽为魔,可我一不害人,二不作乱,封神大战立下赫赫军功,凭什么要我死?”

天帝辞色仍坚:“仰赖师长父母教诲,你没犯下大错,而他们为你受尽多少辛苦,花了多少心思,你今日不犯错,敢担保明日不犯错?只要你仍是魔,就必须除。”

“你!”哪吒被他这一顿胡搅蛮缠气得七窍生烟,眼见就要冲老东西脸上打去了。

这时四周的云雾却骤然聚拢,将他们裹挟其中,哪吒咬牙望着四周的薄雾道:“什么狗屁不通的道理!”

敖丙立马抬手拦住了哪吒,隔着那一团迷雾,转而向天帝道:“你认为哪吒是魔所以定要除之,然而凭什么你来决定他的命,又是谁规定魔便不能存世?”

他的话音刚落,身边的雾气抽丝剥茧般散去,拨云见日,脚下的大鳌已经消失,他们又重新站在凌霄殿上,天帝看着他们二人,无奈地重新瘫坐在位子上,道:“何必多费口舌呢?如今你们得了东皇钟,也可以昭示世人我十恶不赦。”

哪吒与敖丙交换了一下眼神,将火尖枪从他的脖颈移开了:“你的罪也不该由我来定。”

哪吒转回身,他望向周遭的披坚执锐的兵将,又望向殿内林立的群臣。他们的目光都汇聚在自己的身上,有惶恐,有疑惑,有愤慨,有冷静……

人人皆有自己的想法,而人人都无法一意孤行,若仅凭一个人或几个人的只言片语就定下何为天道,难道不荒唐吗?

哪吒抬起自己的右手,再次看向东皇钟的印记,慨叹一声,仰天长啸,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凌霄宝殿。

敖丙再次望了一眼失神地瘫坐在堂上的天帝,追着哪吒走出了凌霄宝殿。

 

百年之后 人间 一茶楼

哪吒坐在靠窗位置,此楼正位于东海之畔,视野极好,可见沧浪击水,波涛翻涌,他正望着远处海面上若隐若现的岛屿出神,余光中一个人影一闪而过,坐在了他的对面。

他的视线收了回来,就见敖丙端起他面前的的茶盏浅啜一口,赞道:”真是好茶。“

敖丙见他急切地望着自己,反而故弄玄虚起来:”我今日参加了朝会,真是前所未见的场面。“

哪吒见他吞吞吐吐把茶杯从他的手里夺过来:”说完再喝。“

敖丙见状连忙道:”好好好,我长话短说,自从你提议天帝不能一言堂以后,一呼百应,如今朝会议题要由群臣提案,半数以上通过,既而执行。今日朝会正好议了我上书的议题。“

哪吒奇道:”你什么时候写的?写的什么?“

敖丙也循着他的视线看向窗外道:”是关于龙族的事,我请求赦免我的姑姑和叔叔。“

”结果怎么样?“哪吒急道。

敖丙浅笑着摇摇头:”确实是我私心太甚,最后也只是叫他们分守四海,无令不得擅自离开。“

哪吒也端起来茶杯,他翘着二郎腿道:“天上的这些神仙也真不是全都吃干饭啊,除了无量仙翁和天帝这种人,也很是有些有本事的人。”

敖丙怅然:“是人就会犯错,如果无人遏制,无人监管,终将铸成大错。”

哪吒赞同地点点头,伏在桌案上,笑眯眯地把脸凑近敖丙:“你说我要不要也去上书个议题?”

敖丙认真点点头,一脸纯然道:“好啊,你要提什么?”

哪吒的唇角一勾,轻声道:“自然是提东海龙王三太子与本元帅的大婚事宜。”

“哪吒,你……”

哪吒见他语塞,拍案大笑起来:“不过这似乎不用他们同意,你我两情相悦,你嫁我是理所应当。”

他说着一捉敖丙的手,将他从座上拉了起来,拽进了自己怀里,追问道:“敖丙,你愿不愿意嫁我?”

敖丙抬眼正撞进哪吒那一双目光灼灼的眸子里,他脸色微红,怔了片刻,顺势捧住了哪吒的脸,飞快地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

敖丙的双目中碎光摇曳,哪吒望着他一时简直有些不知身处何处了。他回味地摸了下唇,方才那抹柔软的触感,实在叫人沉醉,他痴痴道:“敖丙……”

敖丙见他这副样子,才想起羞臊。立马就要从他怀里挣出来。谁知不挣还好,他一挣,哪吒反而将他抱得更紧了。

“敖丙这下你可别想逃了,注定一生一世是我的人了。”

“再亲一口,快点,快点……”

(正文完)

汪汪小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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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在野

【藕饼】无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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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爹,叫李哪吒。

  

  

  对,那个上闯天庭下闹龙宫的中坛元帅。自我一出生,我就听着我爹光辉事迹长大,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什么三头六臂,小时候我磨了他五年,他都不肯变给我看。

  

  

  李哪吒实在不算一个好父亲。

  

  

  一岁把我扔东海里让我游泳,差点被灵鳖叼走;两岁不知道哪儿听说烈酒可以退烧,结果硬生生上翻不知道多少度;三岁跟我踢毽子把我挂在墙上十来次……嗯,他确实是个不靠谱的爹。

  

  

  于是我哭得满脸鼻涕眼泪伸手要阿娘,“不要阿耶,要阿凉”成了我小时候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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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爹,叫李哪吒。

  

  

  对,那个上闯天庭下闹龙宫的中坛元帅。自我一出生,我就听着我爹光辉事迹长大,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什么三头六臂,小时候我磨了他五年,他都不肯变给我看。

  

  

  李哪吒实在不算一个好父亲。

  

  

  一岁把我扔东海里让我游泳,差点被灵鳖叼走;两岁不知道哪儿听说烈酒可以退烧,结果硬生生上翻不知道多少度;三岁跟我踢毽子把我挂在墙上十来次……嗯,他确实是个不靠谱的爹。

  

  

  于是我哭得满脸鼻涕眼泪伸手要阿娘,“不要阿耶,要阿凉”成了我小时候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但……

  

  

  我没有阿娘。

  

  

  李哪吒对此闭口不谈,说我本来就是他随手捡回来的一个龙蛋,要阿娘,等我长大自己找去。

  

  

  于是我不再叫他阿爹,而是直呼其名,李哪吒。

  

  

  而我也成功不负众望,三岁不周山剑修,拜在黄龙真人门下,赐予太阿剑作为法器,也是那年就重开了天眼,修得身法,住主修金系法力麒麟唤夜。在我将上形态展现在李哪吒面前,他略略掀眸地看了我一眼——金光护体,真气狂乱,剑起枯荣,然后,云淡风轻地背过身去。

  

  

  倒是太乙在一旁啧啧称叹,称我必能大有作为。还说金系乃五行中最为罕见,也最难修习,还说麒麟唤夜极耗费心法,需潜心修炼等等,一通啰嗦。

  

  

  太乙师傅啊,我心中暗笑,你频频偷瞄李哪吒时,也太不掩人耳目了些。

  

  

  诚如您在我化形的那个晚上,拉着李哪吒在里屋说的那番话。

  

  

  ——你一个火系,他一个冰系,咋弄出个金系的嘛?

  

  

  我靠在屋外,指尖捻起一小簇跳动的燎火。

  

  

  是啊,怎么会是金系呢。

  

  

  

  我动身去玉虚宫的那天,李哪吒没来送我。太乙师傅替他开脱,说他不舍得看我走,我嗤笑一声,您就别替他说话了,他昨个儿喝酒喝到月亮落下之前,我都知道。

  

  

  “您跟我爹说一声,我肯定会比他厉害。”

  

  

  我转头,背着光。天间云翳大动,金光璨然。

  

  

  

  琉璃瑶台,琼楼玉宇。芝兰玉树,微翠仙宫。云阶月地,陌上清晓。清逸仙门客熙攘,青鸾白鹤抟扶摇而上,倒有点太乙口中的仙境之姿。

  

  

  考核通过得极为顺利。玉牌沉甸甸的,质地却很莹润温腻,我对老天师行了个礼就离开了。老天师说我有灵根,我不置可否地笑笑。

  

  

  我那个便宜爹,也被这么说过。

  

  

  宝库里,我选了一张七弦琴。琴身通体荧蓝,是件不多的的宝器。

  

  

  我一步步向上爬,凡,地,天,真,玄,金,太乙金仙,大罗金仙,下一步,就是天尊,也就是说,还差一步,我就有了争取十二金仙的敲门砖。

  

  

  也就是在我渡劫这年,隼族叛变,我为老天师挡下一击,折损道行过半。但,也因为这次经历,我被破格提拔为老天师的护法,贴身左右,伴他讲经,修行,炼丹。

  

  

  老天师更器重我了。

  

  

  我派青鸾送信到青丘山,这是我和太乙约定的地方。无论如何,不得提起陈塘关,也不得向任何人提起你爹。太乙这句话,我记了三百年。

  

  

  反正我也没多想让人知道我和李哪吒的关系。我给他寄去的信他多数不回,要回也是廖廖几句,倒是太乙唠叨得多。

  

  

  

  

  人界泰和二年,哪吒打上了上天庭。

  

  

  在他一杆火尖枪伤了数百仙门客之后,老天师命捕妖队出玉虚宫玄清门延敌。

  

  

  你看,他压根就没考虑过我这个便宜儿子的死活。

  

  

  震妖塔轰然坍塌。

  

  

  哪吒浑身浴血,戾气肃杀,烈焰焚身,混天绫一端缚在小臂,一端在火里扬荡。他左手持火尖枪,右手抄抱着……

  

  

  一个人。

  

  

  准确地说,第一眼根本没认出是具人形,反倒空像一件血污斑斑的蓝水纹旧华服,脸色瓷白,双眸紧阖,羸削清癯得几乎脱了形,以至于被哪吒单手抄膝抱起时那样轻瘦。

  

  

  瘦得像一川弱水。

  

  

  我知道,那是我…另一个爹,是我一岁时嘴里念叨的阿凉。

  

  

  敖丙。

  

  

  三千捕妖队浩荡压至。

  

  

  在我的沉静与无动于衷里,听完了哪吒怒火滔天的控诉,看他目眦尽裂,青筋贲起,看他唇肉紧抿,眼中迸火,看他望向我的眼神里滴出血来。

  

  

  哪吒说,无量仙翁深得阐教重用,罪孽被上天庭洗脱,虽三年前被火尖枪震碎一魂,但仍留有一魄。这一魄重新招了魂识,也就化身成为了如今的老天师。龙族未灭,上天庭始终不安,便决定先从敖丙下手。三年前,敖丙收到东海龙王的信使来信,被骗入局,受玉虚宫禁制至今已三年有余。又为掩人耳目,遂诛龙族,留的一个不知所谓的蟹兵告知哪吒,是东海龙王为躲避上天庭追捕,带敖丙远离了东海。哪吒虽是不信,但寻遍了无数海域都未觅得其踪迹。

  

  

  另敖丙留下一龙蛋,孵化后得一幼子,因无数势力虎视眈眈,又上天庭借口魔气未了,早在幼子身上布下了雷劫咒,实地威胁二人若再搅天惹地,雷劫便会在幼子三岁那日重演。哪吒不得不顾及幼子平安,敛去锋芒。幼子三岁生辰那日,太乙观天象,惊觉雷劫动荡,但目标竟是昆仑山玉虚宫。哪吒察觉不对,才在东海一将死的龟役口中得知,敖丙在得知雷劫一事后,怜其稚子无辜,早暗暗把其引到了自己身上,想的是就算雷劫本想之后再找哪吒商议解决,可惜已身陷囹圄。

  

  

  老天师听完,只微微一笑。笑他满口雌黄,笑他不自量力,笑三千捕妖队丝毫不为其一面之词所动,笑泱泱正道终究稳如泰山。

  

  

  直到哪吒望向我的眼睛滴出血来。

  

  

  “无患,”老天师唤我,一如既往,淡然一笑。无患子,这是他亲自赐的法号。

  

  

  我走到他身后,乖戾,温驯,顺帖。

  

  

  火尖枪的震颤愈发不可遏,那红的,顺着枪杆,一点一点往下淌,滴在温莹的玉砌台阶上。

  

  

  “他曾帮老夫挡了隼族一击,老夫念他勤修正道,劳苦功高,哪吒,你现在回头,老夫可看在无患子的面子上,网开一面。”

  

  

  终究什么都逃不过老天师的眼睛。

  

  

  “李逾!”哪吒一声怒斥,“孰黑孰白,孰正孰邪,罔我三年…罢了,权当未有此子,再无亲无旧!无瓜无葛!”

  

  

  那又,如何。

  

  

  老天师仰天大笑,笑得白须拂拂,襟袖长扬,“哪吒,要怪就怪你一步踏错,一念成魔。此番——!”

  

  

  此番……

  

  

  此……

  

  

  老天师颤巍巍地低头,看着自心门穿透出来的剑尖。

  

  

  ——老贼,轻敌了吧。

  

  

  我站在他身后,漫不经心地抽出离魄剑,看剑刃上横血透亮,沥沥纵然。

  

  

  三千捕妖队都没反应过来,包括我那师兄师姐——半个时辰前还一同静心修炼的师弟,突然就着了魔般,用剑捅了老天师。

  

  

  甚至那离魄剑,都是老天师赐的。

  

  

  很快,那一鹿一鹤率先攻我而来。

  

  

  不自量力。

  

  

  你们修炼的一招一式,早被我摸了个透彻。以一敌二,自然不在话下。麻烦的是要躲鹿童那金光箭,这样一来反而不好近身以剑相搏。

  

  

  一场鏖战一触即发。哪吒不知将敖丙置于何处,一绫一枪,单枪匹马杀进三千仙门客的浩浩大潮。

  

  

  单枪匹马?

  

  

  “太乙你疯了!”我格挡过一发直逼面门的金光箭,朝那挥甩拂尘的胖子低吼。真是疯了,分明知道元始天尊就要出关,还搅进这滩浑水!

  

  

  太乙手中起咒,估计是开山裂石之术,挡开一众仙客,抽空回头看着我笑笑,一如既往没个正形,“三年前这三千捕妖队我就打了个遍,一身血两手泥也洗不干净,独善其身的事让别人来…欸你这年轻娃儿!偷袭是不?吃你师叔一掌!”

  

  

  “小心身后!”

  

  

  哪吒一吼让我迅速回神,转头,那老天师的地脉木杖不知何时已延伸出粗筋藤蔓,牢牢咬住我的脚踝,不等我用剑将它斩断,又是一支树藤直剜咽喉。

  

  

  娘的。都忘了那老东西又重魂二魄了。离魂剑应是伤了一魂,可意料之外他自我修复竟这么快!

  

  

  我下意识闭眼。反正金克木,就算被伤了也不至于神形俱灭……

  

  

  ——敖丙!!!

  

  

  温热的东西溅在我的眉眼。

  

  

  第一眼,是哪吒目眦尽裂,火尖枪连火直掷而来。

  

  

  第二眼,是敖丙挡在我跟前,粗筋藤蔓贯穿了他的左肩,灵血溢溅。

  

  

  第三眼,是火尖枪直直挑断古藤,钉进血色累累的玉阶。

  

  

  空气像是变得浓稠又冰冷,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拉扯着看不见的丝线,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制,血腥气变得断续而诱晰。

  

  

  周遭温度像是骤降,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一种从体魄内散发出来的寒意,甚至牙齿的咯咯作响都被无限放大。身体里却又是极热的,血液滚沸,烫得百骸溃烂。什么东西冲撞着,却又融合着,烫的,或是冰的,我分不清。

  

  

  

  ——找死。

  

  

  

  日后,太乙每次回忆起当时的景象都要废上半个时辰口舌,说我通体浴火,额间一点天命印记却寒气凌人,灵魔二气浑冲直撞,护体的金光罩瞬时被粉碎,三千捕妖队连带着被震退数十步开外,有那么一瞬竟溃不成军。

  

  

  我却没什么印象。

  

  

  “他…不是金系?!”

  

  

  “怎么可能…水可克火啊……”

  

  

  “无患子!你疯了!”

  

  

  “冰系还是…火系?”

  

  

  “冰魄无相界?!他用了什么…刚刚的焚风护盾也是他?!”

  

  

  “这不是禁术吗……”

  

  

  “他撑不了三个时辰。冰火一体,本相斥相离,必有损元神。”

  

  

  我暗笑一声。

  

  

  相斥…相离?

  

  

  我骨子里淌着灵血,三魂七魄里也有魔气。灵血是敖丙给我的,魔气是哪吒给我的,敖丙为冰,哪吒为火,灵气魔气本同宗同源,若非世人成见,何来相斥一说。

  

  

  无量仙翁啊……

  

  

  这一剑我用了十成功力,那一鹤一鹿早被震损了元神,跌下了九重天。剑风如瞬,剑气纵横,逼得那老天师节节后退,直到一声震彻九霄的轰然,被死死钉在玄清门上。

  

  

  剑下的灵识仍在不死心地挣扎。许是刚刚一剑耗损了太多功力,我分明感受到体内的内力输送开始不稳,断续,剑柄一边滴血,一边巍巍发颤。

  

  

  耳鸣。周围的嘈杂声像是被拉长又被压缩,意识海里像是有无数只灵翁在振翅,身上像是披了一层细密的蜘蛛网,每一根苦丝都在往肉里钻。指缝里开始滴血,却不是那老天师的。

  

  

  ——哪吒!

  

  

  我只能低吼出声,却看不清他身处何方,眼前已经血红一片,粘腻的红从瞳孔里逼出,簌簌而下。原来七窍,是一具身体最脆弱的生门。

  

  

  这是我第一次要靠我那便宜爹来帮忙。

  

  

  下一秒,那老天师浑身一震,连带着我的剑刃。

  

  

  火尖枪的枪尖从后而入,自他的额心,带出一股溅血。

  

  

  我干笑一声,立即撇了剑,手中掐诀。

  

  

  天地无极,万法无碍,以血为凭,以魄为引。前有万石镶汤,后有黄金钺斧。吾朝太上,忽逢神将。教吾杀鬼法,授吾斩神方。上带太素符,收摄诸不祥。上告天帝,斩奏无常。头戴华盖,足蹑魁罡。何神不走,何鬼敢当。缚汝必定,邪魂遁形。咒神神自灭,咒鬼鬼自亡。急急如律令——

  

  

  神形俱灭——散。

  

  

  太乙大骇,“谁教你的咒术?!”

  

  

  来不及了。

  

  

  老天师的肉身迅速萎缩糜烂下去,直到酥黑,随剑气消逝。我看到了他的魂魄——在剑下苦苦挣扎,扭曲惊惶。

  

  

  ——你炼丹的时候,那些你口中的耗材,比你痛苦千百倍。

  

  

  我淡淡地将那剑拔出,看着他三魂飞,七魄灭。

  

  

  再不得入轮回。

  

  

  ——魂飞了好,魄散了才干净!

  

  

  

  

  

  ——他杀了老天师!……

  

  

  ——登徒子!邪正不分的东西!

  

  

  ——炼了他!

  

  

  ……

  

  

  这捕妖队,仙门客,对付起来就得心应手得多。大多我还要唤上一句师兄,或是师伯。

  

  

  那又如何。

  

  

  这玉虚宫的灰我吃了个干净,台阶也跪了个遍,见过香炉袅袅,也目睹炼狱赤荡;结识了清逸仙门客,也看过那妖魔鬼怪皆沦为炼丹耗材;我见过老天师宣讲大道,主张齐物兼爱,也深知他追杀龙族遗孤时,双眸嗔婪。

  

  

  天堂地狱,一念之间。

  

  

  真真一念之间。

  

  

  

  ——不好!诛妖塔的结界被破了!

  

  

  ——龙族…逃了!

  

  

  ——缚龙锁也无济于事么?!怎么可能?!

  

  

  ——何止!镇妖柱都被连根拔断了……

  

  

  

  “你干的?”哪吒枪尖一挑,得空转头问我。我知道他脸上一定是那种“哟,还有脑子,不错”的表情,也懒得给他张正脸。

  

  

  “不然呢,怎么样,没罔我潜着摸了这么长时间吧。”

  

  

  “还行。”

  

  

  这已经是李哪吒对我的最高评价了。说实话,从小他夸我的次数,五个手指就能数过来,不是还行,就是哦,反正绝对没有正儿八经夸过一句。

  

  

  我不在乎。他的认可对我来说,也没那么重要,对吧。

  

  

  “无患子!你罔顾老天师这么多年的栽培!你有何颜面……”

  

  

  “去你娘的有患无患!小爷叫李逾,记着,逾越的逾!”我迎面一剑,那喉管上一道润溅的血线立显。

  

  

  逾的就是你这泱泱正道,逾的就是你这灵台清明,逾的就是你天庭这生来便耸立的成见的山。

  

  

  我余光一扫,敖丙所在的那玄清门柱旁,一个黑影飞快掠过,手里甩着一道紫电九鞭,鞭身环住敖丙就往旁边甩,生生将人拽离了原处,心下大骇,抬手一剑炎煞。

  

  

  “什么东西也来凑热闹?!放了我娘!”

  

  

  “我是你师…师师师……”

  

  

  “少在这攀亲带故的!滚!”

  

  

  “…我是申公…公公……”

  

  

  “我管你生公公熟公公!敢动他一下就是找死!”

  

  

  “你他妈的怎么跟你爹一样听话只听一半?!” 

  

  

  “哎…不是不是,”敖丙赶紧横隔在我和他之间,“他真是我师父,不打了,昂。”

  

  

  看了看敖丙原来靠的那根柱子,几根箭矢正好钉在那儿。感情这黑咕隆咚的长条东西是来救他的昂……

 

  

  太乙哎呀一声,“申公豹嗖?你没死啊?!”

  

  

  “死死…死个屁!”我这才看清那人,虽不能说是形销骨立,却也瘦骨嶙峋地有些可怖,黑紫修襟袍已然破烂不堪,髯须横生,双眸精狭,似乎也是从那镇妖塔里逃出来的。

  

  

  “你是申公豹?不周山囹彧洞那个经咒窟…?”我扬眉。

  

  

  “你…去我那儿做什么了?!”申公豹一惊。

  

  

  “哎呀我就说他这些禁咒歪术都是哪儿学的嘛!”太乙一边把着敖丙的灵脉一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申公豹一眼,“不好,他灵脉太弱,不能恋战,得快点溜。”

  

  

  我烦躁地又开了一咒,挡开新一轮涌上来的捕妖队,“你以为我想继续打吗?!”

  

  

  很快,我的愿望就成真了。

  

  

  黄龙真人,也就是我师父来了。

  

  

  我扔了剑,两下给自己锁了灵脉,亳不脸红地攀着师徒关系让他先收拾那帮捕妖队的。

  

  

  反正我也跑不了。我说。

  

  

  也算是,尘埃落定。

  

  

  我悄悄拉着太乙,搡着他的肩膀一顿乱晃,问他我哪个形态好看,这个化形的成年体还是幼年本体。

  

  

  太乙晕着白眼说还是小时候吧。

  

  

  我当然不知道他是怕我再乱晃他才这么说的。

  

  

  于是我化了幼年本体,三岁,对,三岁。酿酿跄跄朝敖丙晃过去,其间还非常丢脸地翻了一跟头。

  

  

  没事,才三岁,不丢人。

  

  

  对吧。

  

  

  对吧对吧对吧对吧对吧???!!!

  

  

  

  刚刚一脚踏进阎王殿里都没现在紧张。手心里不知道是血是汗,粘着腻着,不甚清爽。

  

  

  我阿娘真的很好看。

  

  

  水莹莹,蓝微微,眉间一汪皱水。

  

  

  他的身体很冷,冷到抱着我,都在颤得不停。

  

  

  他一定想先将我看个仔细,然后,重新揉进身体里。

  

  

  ——阿凉。

  

  

  我咬字生涩。自我记事起,我就从未唤过这两个字。

  

  

  ——……

  

  

  ——阿凉。

  

  

  ——是阿娘。

  

  

  他笑起来,眼里水波轻盈。

  

  

  ——阿…凉?

  

  

  ——……嗯。

  

  

  ——阿凉阿凉阿凉阿凉……

  

  

  他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我的背,手指捋过我的头发,仔细用温凉的指腹擦去鼻尖的血渍。

  

  

  我继续闷闷地扎进他的怀里。眼泪流得很凶,无端地。也怕他看见。

  

  

  ——话都不会说,也不怕咬了舌头。

  

  

  哪吒在一旁慢悠悠地开口呛我。

  

  

  ——你闭嘴。

  

  

  敖丙毫不客气地回敬他。

  

  

  ——这么护犊子……

  

  

  哼,要你管。

  

  

  时间并不宽裕,我很快化回形,来到黄龙真人身边。没有过多的交谈,接下来,我也心知肚明。

  

  

  太乙先送敖丙离开了,他的灵脉急需宝莲来养,申公豹又不知所踪,估计回不周山查看他的宝库被我霍霍成什么样了,至于哪吒……

  

  

  ——去哪儿啊?

  

  

  在我跟着黄龙真人走出十步开外,他才变扭地开口。

  

  

  ——善后。

  

  

  我轻轻松松扔给他两个字。

  

  

  他没再说什么。

  

  

  倒是我,走了几步又回了头。

  

  

  ——喂。

  

  

  ——你说我是你随手捡回来的,到底真的假的啊。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问这么幼稚无聊的问题,一时僵着,不知是好笑还是好气,没搭话。

  

  

  ——得,你回去跟我阿…跟敖丙生一个呗,正儿八经的你俩亲生的,别动不动随手搁垃圾滩里捡个孩子养。

  

  

  又走了两步。

  

  

  ——我说过,哪吒,我会比你厉害。

  

  

  ——厉害个屁。元神都被禁咒反噬出裂隙了还厉害个什么劲。

  

  

  他终于笑了,虽然背着光。

  

  

  我没再回头。三次,已经够了。

  

  

  ——回来我教你火尖枪三十六式,不是一直眼馋吗?那破剑也别使了。

  

  

  我笑了笑。

  

  

  好啊。

  

  

  

  

  

  

  人间不知是朝霞还是夕阳,漫天涂血。

  

  

  

  

  

  

  天界乾元两千一十八年,人界昌隆元年。

  

  

  玉虚宫御墨司正,法号无患子,无循入魔,伤捕妖使千百余众,袭镇妖塔至数百妖魔逃逸,无量仙翁为保三界畅和安定,与之鏖战,三魂飞,气魄尽,无患子得囚。以雷劫惩之,至元神溃散,再不得入轮回,幽冥无界,思神有灵。

  

  

  以此告慰三界生灵。

  

  

                  ——《玉虚宫清雅录·卷三千》

  

  

  

  此间数年,三界无事,灵台清明。

  

  

  

  

  

  

  END/ENDLESS.

幽羽v~v

【藕饼】《入圈必看必吃榜》 汇总整理46-54+群众推文55

续1-15:【藕饼】《入圈必看必吃榜》 汇总整理1-15-幽羽v~v

16-30:【藕饼】《入圈必看必吃榜》 汇总整理16-30-幽羽v~v

31-45:【藕饼】《入圈必看必吃榜》 汇总整理31-45-幽羽v~v

《入圈必看》页面失效,待官方恢复。具体情况可见→《入圈必看》失效(官方优化中)的说明-幽羽v~v

因藕饼《入圈必看》榜单失效,目前仅汇总到54,后续的没法查看没法汇总了,太可惜140+的推文了,真希望如果有友友截图了可以发我。我会继续整理的。更完《入圈必看》后,我会把评论区里的沧海遗珠也汇总一下,搞个群众回忆版hh,欢迎各位在评论继续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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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1-15:【藕饼】《入圈必看必吃榜》 汇总整理1-15-幽羽v~v

16-30:【藕饼】《入圈必看必吃榜》 汇总整理16-30-幽羽v~v

31-45:【藕饼】《入圈必看必吃榜》 汇总整理31-45-幽羽v~v

《入圈必看》页面失效,待官方恢复。具体情况可见→《入圈必看》失效(官方优化中)的说明-幽羽v~v

因藕饼《入圈必看》榜单失效,目前仅汇总到54,后续的没法查看没法汇总了,太可惜140+的推文了,真希望如果有友友截图了可以发我。我会继续整理的。更完《入圈必看》后,我会把评论区里的沧海遗珠也汇总一下,搞个群众回忆版hh,欢迎各位在评论继续推文!

本汇总不记录分数仅作导航使用,排名按推文最早提名时间整理,不分先后,会去除重复提名。括号内为一些碎碎念和提名理由节选。(✔️✖️是我自己看没看过的标记,请无视)


46.《小奶龙》 @明明如月 

【合集】小奶龙

600+篇短打,藕饼+地笼小日常

✖️(叹为观止,19年至今产出了600+的太太,小朋友父母双全快乐成长的小日常。)


47.《踢毽子》@十二 

藕饼#踢毽子-十二

 藕饼小日常

✖️(新人作者自荐,文笔较为稚嫩。)


48. @酒绛子 太太的画作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有问题看-酒绛子

✔️(太太产出了不少藕饼画作,可以翻翻)


49.《23号》 @墨鱼仔 (moyuzai)

红白+lof藕饼-23号(1)-墨鱼仔

中长篇已完结。

✖️(推文理由节选:全文较长,讲的是藕在监狱里的生活,文中哪吒的代号是23号,饼饼是管理员,作者把监狱生活写的极其详细,饼饼前期出场有点少,在文中有点严肃守职又很温柔的感觉,两个人都慢慢开始在意对方,剧情据多,最后律师为哪吒辩护的时候甚至有点燃,有些反讽社会的含义,可以从中看到哪吒的成长,虽然是大白话但情感真的很细腻。)


50.《九十九封情书》 @whirlpool 

【合集】[藕饼]99封情书(完结)

中长篇已完结,HE。

✔️(总算有人推这篇啦!细水长流的爱情,相当巧妙的叙事方式,文章丝丝入扣行云流水,仿佛与藕饼一起走过这一生,喜欢代入感的同好不容错过。)


51.《入魔》by uonlyneedask

红白

中篇已完结,HE,

✔️(🚗,墙纸,捆绑,人/兽的含金量,大鱼大肉啊)


52.《候鸟》 @墨鱼仔 

红白+lof藕饼-候鸟(1)-墨鱼仔

长篇已完结,HE。现代,民工文

✖️(同作者,藕饼的细碎日常)


53.《绝地天通》 by wamie

红白连载中。【使人神不扰,各得其序,是谓绝地天通。】*概念解释主要参考【从“巫史传统”到“礼乐文明” 中国古典文明理想的形成·三联学术论坛14】 https://b23.tv/hvtLkH8(非常有趣的一场也是播放量最高的一场2333)

✖️(背景接吒2)


54.《噬骨亦是毒》 @小妖九疚 

【藕饼】噬骨亦是毒(带拖油瓶)(一)-小妖九疚

断更中。暴躁病娇哪吒x凉薄清冷敖丙,带拖油瓶,虐

✖️(lof七零八落不剩几章了…)


——————《入圈必看》榜单汇总截止,以下是评论区群众回忆版推文——————


55.《最好的朋友不愿同我成亲》 @凉席子 

【藕饼】最好的朋友不愿同我成亲-凉席子

短篇已完结,HE。懵懂又认真的喜欢,纯爱藕饼

✖️


56.《东海风流轶事》 @果冻儿霸霸(自用型种草姬) 

【藕饼】龙爹:千防万防,我的敖丙被红毛拱了!2哪吒x敖丙-果冻儿霸霸(自用型种草姬)

连载中。作者藕饼脑洞合集,前期藕饼后期有地笼。

✖️(作者评论区自荐,文笔和架构较稚嫩)


57.《长生殿》 @绛鹤 

长生殿 [一]-绛鹤

中篇已完结,HE。 原著向,故事时间设定在“封神大战结束之后、姜子牙张挂封神榜之前”。

✖️(全程大藕,双强藕饼,双向奔赴。2月10日完结!囤文党可以开看了!转一段作者自诉“想写一个“非常坚定”的爱情故事,两个人怀着对彼此的爱,经受了各种外在的、自我的拷问与考验,最后依然保持着最初对彼此的忠诚与信赖,无条件地彼此相爱。”)


58.《在?为什么我们的小说里没侦探?》 @朗白 

【藕饼】在?为什么我们的小说里没侦探?(上)-朗白

中短篇,一二模块已完结。悬疑探案向,侦探吒,保姆丙。

✖️(题材新奇,剧情向,悬疑刺激,能上中下完结一个案子倒是看得出作者笔力。第二个案子《【藕饼】我家保姆有点穷(上)-朗白》。读者还一起推荐了前传《【藕饼】封神区都市杀人事件(1)-朗白》,一起放了。)


59.《莲心龙魄》 @井下蚍蜉 

【哪吒/敖丙】莲心龙魂 01-井下蚍蜉

中篇已完结,HE。

✔️(这个得提,太牛了。这个作者的文笔颇具古韵,架构成熟剧情饱满,走向着实意外,不可错过的一篇神文。提一嘴,作者的本子二贩啦!大家多多支持。【藕饼】同人本《莲心龙魂》二贩-井下蚍蜉


60.《同尘记》同人曲推荐

【哪吒之魔童降世】同尘记【藕饼周年原创曲】-今天要做洛甜甜

阿b:BV14C4y1b7pu

✔️(歌好听,pv好看)


以上,为藕饼《入圈必看》46-54的汇总,如果没有同好存截图,那之后只能挖评论区的啦。如有遗漏或错误请指出我修改。

感谢用心写文的作者和积极推文的读者们~欢迎小伙伴们讨论或者划线评。

千年雨歇

《三太子养龙日常》   01


三太子哪吒好龙,且不是叶公好龙。

只不过和寻常养龙人家总是喜欢养个三四条彼此陪伴不同,李哪吒成神千年,只养一头龙。那日南天门驻守天兵正在摸鱼小憩,却见天边忽然金光大亮,中坛元帅就脚踏风火轮,臂挽混天绫,手持火尖枪,甚至化出了六臂法相,就这么全副武装地过了南天门。

收获了守卫的频频侧目他也没恼,甚至从神情上判断——这位暴脾气、不服就干、一点就燃的哪吒三太子,心情很是非常不错。

路过的小仙也就大胆了些,不住地在他身上逡巡。很快,哪吒下界一趟,带回来只没手掌大的小龙,还放在肩头的消息插翅飞满了整个天界。

作为天庭三大反骨仔之一,也是哪吒至交的杨戬闻声带着狗来凑热闹,一进门就看见李哪吒这厮......


三太子哪吒好龙,且不是叶公好龙。

只不过和寻常养龙人家总是喜欢养个三四条彼此陪伴不同,李哪吒成神千年,只养一头龙。那日南天门驻守天兵正在摸鱼小憩,却见天边忽然金光大亮,中坛元帅就脚踏风火轮,臂挽混天绫,手持火尖枪,甚至化出了六臂法相,就这么全副武装地过了南天门。

收获了守卫的频频侧目他也没恼,甚至从神情上判断——这位暴脾气、不服就干、一点就燃的哪吒三太子,心情很是非常不错。

路过的小仙也就大胆了些,不住地在他身上逡巡。很快,哪吒下界一趟,带回来只没手掌大的小龙,还放在肩头的消息插翅飞满了整个天界。

作为天庭三大反骨仔之一,也是哪吒至交的杨戬闻声带着狗来凑热闹,一进门就看见李哪吒这厮不练功不打坐,就蹲在他府里的池塘边上逗龙。

“敖丙,怎么样?这水舒服吗?不舒服我给你换一缸?”

杨戬认识哪吒一千年,见过他在战场上生杀予夺叱咤风云,一枪能抵百万军,还是第一次看他跟个小孩儿似的这么幼稚,蹲在那十分狗腿,甚至身上缠绕着的混天绫的尾端都翘了起来轻轻晃动。

“你鬼上身了哪吒?”

那小龙原本前爪趴在莲叶上,大半个龙身泡在池子里正享受,忽地听杨戬这么一出声,猛地向下一扎,整只龙泡进了池子里。

哪吒脑袋里有根筋正突突突地疼。

他先是安抚小龙:“你别怕,这是二郎神杨戬,他不会伤害你的。”

又回头剜杨戬一眼:“你来干嘛?”

杨戬牵着狗跨进门槛,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我听说你带了一只龙妖招摇过市,全天庭都在热议非凡,来凑热闹。”

“一群碎嘴子,真八卦——”哪吒望天。

“还没问呢,你怎么突然想养一只龙?从前没听过你有养龙宠的爱好啊。”

哪吒捧着慢悠悠从池底游上来的小龙,将它放到一片莲叶之上,指尖绕了绕,小龙身上的水渍便干了。小心翼翼地给这一方小天地下了个结界,哪吒站起身来盯着杨戬。

“什么龙宠?这是敖丙,可是我唯一的朋友。”

杨戬觉得莫名:“我难道不是你的朋友?”

哪吒摇头:“这不一样,你是兄弟,敖丙是我唯一的朋友,这不一样。”

二郎神没琢磨出这两者有什么区别,但看哪吒这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架势,觉得不像只是朋友的做派。

哮天犬冲过去趴在池子边看那莲叶上的小龙,被哪吒扯着狗项圈往回拉,杨戬重新把哮天犬带回手里,眼神在那小龙身上转了两圈,问哪吒:“你怎么找这么小的龙交朋友?这看起来还未开灵识啊?”

既然哪吒说是“朋友”,那就是吧。

转头却见哪吒从袖子里掏出一瓶净瓶甘露,这时代进步了,观音大士的甘露也在与时俱进,这一瓶就做成了凡间很时兴的喷雾瓶。哪吒在小龙头上轻轻喷了点甘露,神情很是认真,看得杨戬也屏气凝神,去看小龙的变化。

半晌,小龙甩了甩尾巴。

哪吒大失所望:“怎么没变大!?”

杨戬骂他:“这又不是生长剂,你养宠物前也找点好教程好吗?”

“说了敖丙不是宠物。”哪吒开了结界,把那小龙端在手上,隔着一小段距离给杨戬看。

“他只是刚从混沌中回来,三魂七魄尚未温养成形。”

二郎神开了金眼细细探查,发现他说的是真的,并且这魂魄的气息让他非常熟悉……好像在那孙猴子的身上闻到过。

“东海龙族?东海龙族对你有这么友好?”

不是他质疑哪吒,而是他三坛海会大神成圣前,在东海畔把东海三太子扒皮抽筋的故事流传的太广,虽说他早忘了那三太子姓甚名谁,但他一直认为哪吒被拉入了东海黑名单,这些年也没见哪吒去东海出过公差。

“东海龙族对我一直很友好。”

哪吒冲他翻了个白眼。

凡间杜撰他哪吒闹海的故事情节过多,闹得全天庭都以为他把敖丙扒皮抽筋了。当时哪吒又沉浸在敖丙已死的悲痛之中,有好几百年都在忙着怎么复活敖丙,等他察觉到谣言四起的时候,已经无力澄清了。

虽然哪吒三太子受不得自己的挚友受这个气,一杆长枪把天庭搅了个天翻地覆,还屡屡托梦怒骂那些造谣者。

但是,没用。

凡间的人见他如此恼怒,反而更加确信他斗恶龙的事迹,以为他只是恼怒自己在凡间的成名是因为杀了区区一条小妖龙,于是大加笔墨在他与李靖之间,四海龙族反而在近些年渐渐成为了哪吒故事里不起眼的炮灰。

哪吒险些下凡和自己的信徒拼命,被太乙真人死死劝住了,说救活敖丙的事要紧,李靖殷夫人也是轮番上阵,才让哪吒先按下怒气,不去管这些谣言。

而敖丙一有复活希望之后,哪吒又忙着天南海北的搜法宝找材料斗妖魔,和还在虚空的敖丙说小话,这些谣言自然也就被他抛之脑后了。

杨戬是知道他和李天王的关系没有凡间流传的那样水火不容的。

但是着实不知道他和龙三太子居然是这般情比金坚。

所以听哪吒讲述了往事,再看那些谣传的故事,杨戬不由一阵牙疼。

他问哪吒:“那你就打算一直这么养着他?”

哪吒揉了揉小龙的头顶,回道:“有何不可?”

杨戬看着也想去揉哮天犬的头,揉了两把后觉得怪怪的,于是放手,回道:“我不是说你不能,我是说你就打算‘这么’养着他?你会养龙吗你?”

哪吒哼哼两声,很是自得:"敖丙可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当然准备的很充分了。"

他边说着,边从袖中掏出了许多样法宝,杨戬定睛一看,什么五色补天石、七色琉璃盏、东海夜明珠、净瓶甘露promax版、流光溢彩铃铛、四海鲛绡绸带等等等等。

乱七八糟的东西堆了一地,甚至还有拨浪鼓和鸡毛毽。

哪吒捡起其中最不起眼的那个毽子吹了吹,很小心地又放回袖子里,任由其他的一大堆法宝都丢在地上。

而小龙早就被这华光流转的一片吸引,正在这一堆器物里来回穿梭,看着很是喜欢。

龙族喜好华美之物,虽然哪吒准备的东西夸张了点,但杨戬看小龙兴奋的样子,眼角抽了抽,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哪吒拿了个拨浪鼓陪小龙玩,那小龙顺着拨浪鼓的节奏一摆一摆的,没一会儿又缠到哪吒的手上去了,窝在他掌心,像是十分依赖。

杨戬看着这画面,总觉得第三只眼隐隐作痛,于是转移话题:"他大概什么时候会恢复灵智?"

哪吒顿了一下,思考道:"太乙说,三个月后他就能开灵智了,再利用宝莲慢慢恢复从前的记忆,就能彻底健康起来。"

杨戬对他对自己师父没大没小的样子十分习惯,跟着点头,点了几下却又想起重要的事情来。

“不是刚才有调令下派你去凡间驻守么?那你这小龙怎么办,我看你答应的很痛快啊?”

哪吒把小龙小心翼翼放进衣襟里紧贴胸口,又将那一大堆法宝收了起来,才回道:“当然是带他一起下去啊?不然怎样?”

杨戬脸色复杂,想起哪吒在下界的家的构造:“这是条龙,你要把他养在你那莲花池里还是浴缸里?”

哪吒翻了个白眼:“小爷当然知道龙要待在海水里,我把莲池的水都换成海水,还挖深了十几米,造了和海水贯通的管道换活水,小爷唯一的朋友当然无比上心了。”

杨戬啧啧称奇,摸着哮天犬的狗头,第三只眼都迸发出八卦的色彩:“你居然舍得拔掉你那一池莲藕?”

哪吒不甚在意地说:“没拔,让它们进行海水自适应优胜劣汰了,不能适应海水的莲藕不配做小爷的肉身。”

四叶四叶1003
去呐喊, 去突破, 欲望无休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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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望无休止,

生命永无歇。


祝龚俊1129 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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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水不相逢

论俩死对头有了崽子后

第五章

  无视温客行探究的眼神,叶白衣老神在在地看着石壁,他此时已经大概明白了那人责令温客行永闭鬼谷的用意了,只可惜了,一番苦心怕是要落空了。

  看着石壁里温客行在周絮的劝解下开了鬼谷大门,便知大势已去。扫了一眼正用眼角余光偷看他的人,忍不住骂了一句,“蠢货。”

  和以往的戏谑不同,这句话他是真的这么认为的。

  “你骂谁蠢货?”温客行怒道,说着抬手就劈,无奈两人武力相差太远,被叶白衣单手化解,甚至被叼着手掌往下一压。他一只手被擒住,一只手还抱着个小崽子,这一下子重心不稳,人一歪竟直直向叶白衣倒去,砰地一下撞到他肩膀上,撞得他生痛。

  猝不及防之下,两人都有些错愕,叶白衣立刻...

第五章

  无视温客行探究的眼神,叶白衣老神在在地看着石壁,他此时已经大概明白了那人责令温客行永闭鬼谷的用意了,只可惜了,一番苦心怕是要落空了。

  看着石壁里温客行在周絮的劝解下开了鬼谷大门,便知大势已去。扫了一眼正用眼角余光偷看他的人,忍不住骂了一句,“蠢货。”

  和以往的戏谑不同,这句话他是真的这么认为的。

  “你骂谁蠢货?”温客行怒道,说着抬手就劈,无奈两人武力相差太远,被叶白衣单手化解,甚至被叼着手掌往下一压。他一只手被擒住,一只手还抱着个小崽子,这一下子重心不稳,人一歪竟直直向叶白衣倒去,砰地一下撞到他肩膀上,撞得他生痛。

  猝不及防之下,两人都有些错愕,叶白衣立刻将手松开,肩膀一顶,将人顶回去,冷道,“坐好。”

  温客行一张脸红得滴血,压低声音骂了一句,“你个为老不尊的老怪物。”

  叶白衣不痛不痒,目光越过中间几人,落在周絮身上,再骂一句,“自以为是的蠢货。”

  周絮被骂了也不知道是哪里惹到了叶白衣,只能无奈地叫了一声,“前辈。”

  他能忍可温客行却不能忍,冷笑一声,“一个老前辈,尽欺负小辈,算什么英雄好汉。”

  叶白衣重新看向他,又看了一眼旁边正年得津津有味的小丫头,眼底藏着一抹叹息,再骂一句,“蠢货。”

  “嗨,你个……”输人不输阵,温客行骂了一半儿,就见叶白衣转头看向石譬,眼神深幽难辨,“在这个时候开门迎客,迎的还是恶客,不是蠢,又是什么?”

  这句话透着不祥。

  温客行表情一顿,他虽然在跟叶白衣互怼,但心神并没有离开石璧,这会儿只见那对新婚小夫妻,已经高兴地迎了清风剑派一行人进门。

  在场众人哪个不是成了精儿的江湖老油条,一看石壁里莫怀阳那张阴沉着的脸,就知道事情不对,也就顾湘和曹蔚宁两个江湖小白,还在那里一脸期待又害羞,时不时还偷偷摸摸地对看一眼。

  温客行脸色一白,下意识将怀里小崽子扔进了叶白衣怀里,回身就抱住了旁边的小丫头,声音里少见地透着不安和惶恐,“阿湘……”

  旁边的周絮一颗心直接沉到了谷底,已然明了,石壁上的他怕是好心办了坏事儿。

  “主人。”顾湘茫然,不知道这好端端地,主人这是怎么了。

  “阿湘,哥不会让你有事的。”温客行垂眸看着怀里的小姑娘,轻轻抚了抚她的头,突然将人按进了怀里。顾湘只觉得,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温客行把顾湘抱在怀里,眼神狠戾地看向石壁,杀气四溢。

  小崽子突然被换了一个怀抱, 还想闹来着,一看温客行这表情,立刻识趣地窝在叶白衣怀里不再闹腾。

  石壁上接下来发生的事,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作为间接导致这一切的人,周絮一张脸全没了血色,自责又担心地看向温客行,“老温……”

  谁也没有想到,这场婚礼最后竟然是以这样的结果收场。

  虽然鬼谷恶鬼全部剿灭,但正道人士也没能讨得了好,成了那被捕的蝉。许多人还陷在自己死得凄惨的血腥画面里久久不能回神。

  曹蔚宁面无血色,不敢相信地回头看向莫怀阳,抖着唇叫了一声,“师父……”

  同石壁里的那个曹蔚宁一样,他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不懂,正邪之分真的如此重要么,重要到可以罔顾人命,可以不顾师徒之情,可以不顾师兄弟之义,杀了他,杀了阿湘,还杀了师叔和师兄。为什么?

  莫怀阳看着‘自己’被鬼主一把捏碎了脖子,脸色铁青,面对曹蔚宁时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只冷冷地道,“你结交妖邪,自甘堕落,为师自当清理门户。”

  “师父……”

  作为同样被清理门户的一员,范怀空脸色难看至极,有心质问莫怀阳,但当着这么多的外人,他也不想让人看了笑话,逐沉着脸坐在那里没有说话,反而回头安慰了神思不属的莫蔚虚。

  众人又吵吵闹闹把矛头对准蝎王要他偿命,可他身后的毒蝎人数不少,那些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敢耍耍嘴皮子。

  温客行逼着自己看完了全部,一直等到莫怀阳身死,他才收回目光,先是被他点了睡穴的顾湘放到曹蔚宁怀里,然后回身就是一掌向莫怀阳劈去,接着合身扑上去。

  “莫怀阳,本座要将你碎尸万段。”

  “黄口小儿,好大的口气。”莫怀阳也不是吃素的,立刻拉开架势,与温客行打了起来。他敢这么说,也是因为看出温客行此时身上有伤,不足为惧。

  曹蔚宁抱着沉睡的顾湘,直愣愣地看着半空中交锋的两人,如果是平时,他一定焦急万分,既想让温公子手下留情,又想向师父解释清楚,不要误会,云云。可刚刚才亲眼看见自己死于师父手下的他,心神激荡之下,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用力地抱紧怀里柔软的娇躯,“阿湘,阿湘,对不起,是我不好。”

  虽然石壁上是另外一个世界发生的事,但他知道,如果没有这次机遇,继续发展下去,他和阿湘最后定然也会落得个魂归黄泉的下场。

  温客行在进来之前被叶白衣揍了一顿,如今功力不足三成,和莫怀阳勉强能打个平手,就算最后勉强赢了莫怀阳,也于他伤情有碍,叶白衣正想出手将人拉回来。

  就听旁边一声惊呼,“师父!你们干什么?”

  原来是喜丧鬼在温客行对莫怀阳出手的时候,冲着周絮而去,一出手就是杀着。

  罗浮梦武艺不错,不然也不会在鬼谷以一己之力护着这么多女子。周絮虽说功夫高绝,但那是从前,如今他打下七窍三秋钉,功力折损一半,一时之间竟然落了下风,要不是流云九宫步妙绝天下,怕是早就伤在罗浮梦水袖之下。

  温客行拼着两败俱伤也要杀了莫怀阳,为顾湘除去这个祸害,不想竟听到张成岭的声音,他分神一看,眼见周絮在罗浮梦的攻击之下,左支右绌,难以为继,立马就顾不上这边,一掌将莫怀阳拍出去几丈,自己回身抢入两人之间,双掌一分,同时接下两人一招,生生将两人分开。

  “喜丧鬼,别拿容忍当纵容。”

  “主人小心。”柳纤巧抢上前去接住罗浮梦,“谷主恕罪,主人她只是关心则乱,一时失了分寸。”

  罗浮梦踉跄几步站稳,同样冷着脸道,“纤巧,你没做错,求他做什么。如果不是此人,哪来后面的事。那些姑娘们不用死,所有人都不会死。”

  “主人。”柳纤巧暗中使力在罗浮梦手上接了一下,示意她不要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了。罗浮梦眼看自己和纤巧都死了,连护了那么多年的薄情司里的女子,也都死了,心下又悲又凉,对于间接导致这一切的周絮自然是恨的。这个时候的她,甚至有一种预感,此人就是一个祸害,不除之不得安心。

  不只是她,一众恶鬼也都是这么想的,如果眼神能化作刀剑的话,周絮这会儿身上只怕已经被戳成筛子了。

  温客行上前一步,将人护在身后,一又桃花满是煞气狠狠地扫过去,鬼谷们立刻偃旗息鼓低下头去。周絮也知道此事‘自己’做得不妥,但那是另外一个世界发生的事,又怎能算在他身上。当下苦笑一声,“罗姑娘,你放心,同样的错,我不会犯。”

  罗浮梦却冷笑一声,“周首领,若是没有今日之事,处在同样的境况下,你真的不会这么做?”

  周絮突然哑口,他一心想要引导师弟回归正途,引其向善,赎其罪孽。如果有机会和正道化解仇隙,他一定不会错过,而顾湘和曹蔚宁一邪一正的婚礼,正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以他的性子,自然是会成全。一时竟没有作答,等他回过神来,心里暗自叫苦,立刻抬头看去,只见温客行神色间透着受伤。

  连忙上前两步,“老温我只是,不想你一直把自己困在仇恨里。他们不过是一群庸人,你又何必与这些人计较。”

  “计较?”温客行神色惨淡,再次听到这个词,觉得好笑之余又心寒。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为什么到了阿絮嘴里就成了他斤斤计较?难道就因为他是鬼,所以连报仇的资格也没有了吗?

  罗浮梦一双柳眉狠狠地皱起,温客行从来不跟她说周絮的事,但也知道他是极为看重这个朋友的,甚至因为他有了想要活下去的念头,甚至想要脱去那身鬼皮,成为一个人。

  恶鬼想要变成人,又怎能不受抽皮剥筋之痛?她既是欣慰,又是心疼。想着只要他余生有托,一时受些苦也是值得的。但是她万万没想到,两人竟是这样相处的。

  她曾经也有一两知交好友,知道私下是如何相处的,这两人的相处明显是有问题的。

  再一听周絮的说辞,她只觉得可笑,不想看温客行那个傻子被人牵着鼻子便道,“周首领,你既出身朝堂,那就应该知道,什么叫作正明典刑。虽说江湖上不兴这一套儿,但杀人偿命,到哪儿都适用的。我记得二十年前,有一幼子杀人案,行凶者不过十岁,最后不也判他死罪吗?照周首领这么说,他还是个孩子呢!跟他计较做什么?”

  周絮被罗浮梦用他的话堵得气短,但还是坚持道,“冤冤相报何时了。”

  罗浮梦道,“周首领,我知道你觉得温客行杀的人太多了。难道就因为犯错的人太多,所以就法不责众,受害者就活该倒霉吗?”

  说着又狠狠地瞪了旁边呆立的温客行一眼,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松月游仙

【雨落清河】风雨河•中秋番外

中秋•酉正


暗河这一任的“傀”,是一位出自暗河慕家的少年,他有一双像是淬了毒的眼睛,蛇瞳一般,极易迷人心智。慕家家主慕青羊在听闻此事后,长舒了一口气,今日他来找苏暮雨“叙旧”,手中抛了下那枚桃花币,掀开手掌,赫然是令人喜闻乐见的桃花面。慕青羊神色一动,苏暮雨问:“你这次在问什么?”


“问问今日阎王收人不。”


苏暮雨没有说话。


青王一党的肃清已经持续了很久,说来奇怪,这位主子的失势似乎并不费力,轻轻松松垮台,但其背后的势力树大根深,像是毒蛇深埋在口的尖牙一样,并不容易被彻底剪除,愈往深,就更容易伤筋动骨。暗河一日还是杀手组织,卷涉其中就是必然,因为舍弃影子的第一步就是要摒...

中秋•酉正


暗河这一任的“傀”,是一位出自暗河慕家的少年,他有一双像是淬了毒的眼睛,蛇瞳一般,极易迷人心智。慕家家主慕青羊在听闻此事后,长舒了一口气,今日他来找苏暮雨“叙旧”,手中抛了下那枚桃花币,掀开手掌,赫然是令人喜闻乐见的桃花面。慕青羊神色一动,苏暮雨问:“你这次在问什么?”


“问问今日阎王收人不。”


苏暮雨没有说话。


青王一党的肃清已经持续了很久,说来奇怪,这位主子的失势似乎并不费力,轻轻松松垮台,但其背后的势力树大根深,像是毒蛇深埋在口的尖牙一样,并不容易被彻底剪除,愈往深,就更容易伤筋动骨。暗河一日还是杀手组织,卷涉其中就是必然,因为舍弃影子的第一步就是要摒除一些潜在的、或者说是注定要萦绕在周遭的危险,而这一切的根本,在于平衡。天启四守护皆出自江湖,迄今与庙堂难以分割,藕断丝连,而暗河想要联立江湖各派,首先就无法避开朝堂。


只是换了一种方式,不为其刃,而指其喉。


“他对你的意见好像很大,你发现没?”慕青羊收起桃花币,向苏暮雨道。

“知道。”


“为什么啊?”慕青羊八卦地问,随后,他观察了下苏暮雨的表情,一概如常,没有半分异样的情绪,虽然……这已经是暗河上下都习惯的事,可不同的是,傀对于苏暮雨的执念已经在两年的时间里日复一日地加深,从最开始的挑衅,到最后甚至于几次拔剑相向。须知暗河之中,对自己人动手是大忌,尤其是在“血之夜”结束后,暗河改天换日,从绝罅里剖出了一线光来,从前残酷的制度被一一革新,就更不会有那种状况出现。


慕青羊没等到苏暮雨的回答,于是他继续道:“听雨墨说,前几天他险些伤了你,你也不躲,要不是大家长出手,就——”他说道这里,不免一顿,按照苏暮雨的实力,其实后果不可预测,他是会被偷袭成功,还是在这场偷袭中被那个阴冷、残忍的少年得手,无从考量,众人也并不会知道结果,因为在这次以后,苏昌河勒令傀禁闭半年,不可执行任务,也不能见苏暮雨。


这样的惩罚无疑很重,且没有先例,但既然涉及到苏暮雨,那就司空见惯——这是暗河中人早就达成的共识。至于这一切发生的缘由,大抵只有苏昌河与苏暮雨两个人知道,就连曾整日与他们形影不离的慕雨墨也表示:我不敢问,不要问我。


这就是慕青羊今日来此的目的。


他调整坐姿,青白色的束袖晃了下日光,酒已渐凉,暗河的冬天从来水冷,慢慢地从一端流向令一端,凡是在这个时候踏水来寻找暗河的人,总是要披着厚厚的一身狐裘,然后山重水复地走上好几遍,才能等来引路人。慕青羊喝了口酒,又换了个问法:“——那你们俩最近怎么了?”


凡有心人,都在老早之前就发觉,大家长与苏家家主之间存在着一种很微妙的、似有似无的疏离氛围,简单来说就是,吵架了。


苏暮雨听到这个,神色才微微一动, 指腹捏着酒杯,沉吟了一下,才终于开口:“吵架了。”

“……”

也太直白了!这次轮到慕青羊无话可说。


却好在苏暮雨打算开口,于是,他继续说了下去。


“从无双城归来的路上,我和他说,这次回去,暗河就该诞生新的傀了。”苏暮雨神色微动。他想起那时,苏昌河不愿意,他说他并不需要第二个可以如此莫逆之人,他又说,苏暮雨,当时怎么不继续让你做傀呢?


苏暮雨想,他当时分明点了头,如今一切尚早,既破而后立,便当然也有转圜的余地,苏暮雨转而又想,如果那样的话,他便不必成为所谓“平衡”中的另一个关键,他如从前一样,只需要听命一人,为一人生,为一人死。在暗河中,傀是大家长的刀与刃,但三家家主,确实高悬在山尖上以掣肘大家长的缰。


苏昌河是当真想要苏暮雨成为前者,但他在此刻,替苏暮雨选了后者。

白雪天

穿越到暗河世界77

穿越到暗河世界77

 

苏昌河×龚俊/苏暮雨(双视角)

龚俊苏暮雨本尊/万人迷all雨

禁上升真人。

 

    嘀答~嘀答~

 

    除了水从高处落下的声音,只有黑暗,无尽的黑暗笼罩着眼前的世界。

 

    被强抓到一个封闭的牢房后,龚俊被强喂下一颗药丸后,听萧崇说这是辟谷丸,吃下后很长一段时间不用吃东西,也不会饿死,怎么样都会留下一口气。

 

    ......

穿越到暗河世界77

 

苏昌河×龚俊/苏暮雨(双视角)

龚俊苏暮雨本尊/万人迷all雨

禁上升真人。

 

    嘀答~嘀答~

 

    除了水从高处落下的声音,只有黑暗,无尽的黑暗笼罩着眼前的世界。

 

    被强抓到一个封闭的牢房后,龚俊被强喂下一颗药丸后,听萧崇说这是辟谷丸,吃下后很长一段时间不用吃东西,也不会饿死,怎么样都会留下一口气。

 

    龚俊被摁躺在一块玄板上,手脚皆被缠上一圈带着软毛内垫锁链绑住,最开始还以为是萧崇气不过,想狠狠毒打自己一顿。

 

    但到底还是想简单了,如果是毒打一顿还好,也好过现下无尽的折磨要舒服得多。龚俊脸上被覆上一层黑布,嘴巴被一块布堵住,一滴一滴的水渗过盖在脸上的黑布不断渗入额头,刚开始还没什么特别难受的感觉,听着“嘀答”“嘀答”的声响,回荡在寂静的空间,只是觉得有些无聊。

 

    但是随着时间延长,每一滴水都成了孤独的音符,声音清脆而单调。最开始龚俊还能分辨出每一滴的间隔,但是到后面就渐渐的似乎交织在了一起,形成了持续不断的“嘀答”声,与世隔绝的计时,仿佛越滴越快越急躁,骤然停止的时候就是世界毁灭之时。

 

    这种世界即将崩塌的窒息感令龚俊不安地拼命挣扎起来,萧崇心如死灰地望着眼前陷入黑暗,不断“呜咽”的苏暮雨,英气的眉头微微蹙着,随着时间推移,这种痛苦压抑的“呜咽”声不断增大的同时,苏暮雨被绑住的手脚也跟着剧烈的挣扎起来,十根削瘦的手指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不停地收紧攥开,脚趾头蜷缩着,看着十分痛苦的样子。

 

    空荡的房间,渐渐全是苏暮雨痛苦带着哭腔的呜咽声,饶是已经硬下心肠要改变苏暮雨的萧崇,听着漫天的啜泣声,不断挣扎的手掌,也不禁心软想要走上前去,巫王见状赶忙将他拉了出去。

 

    巫王劝说道:“殿下,您心善仁慈,看不得苏公子受罪,老夫能够理解,但是这沉水术一旦开启就不能中断,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来到石牢外,看着眼前五彩缤纷的花花草草,阵阵拂过面颊的香风,萧崇才稍稍缓过神来。

 

    巫王怕萧崇依旧会冲动打断,一脸慎重道:“那位苏公子有着坚韧,百折不回的意志力,一旦中断,再施用这沉水咒术,就要更久的时间,到时候受的折磨就更多了。”

 

    萧崇怔怔地点了点头,脑海依旧还是苏暮雨痛苦挣扎的场景,心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沉得喘不过气来。

 

    但是听到现在的痛苦对于他来说,已经是最小的时候,便不再纠结,温声道:“本王知道了,有劳巫王了。”

 

     看着巫王渐渐远去的背影,萧崇看着眼前的杜鹃花,语气惆怅道:“我刚刚好像听见俊俊在哭。”

 

    俊俊?殿下到底爱的不是苏暮雨,也许是俩人长得实在是太过相像了,以至于殿下总是把他们当作同一个人,那苏暮雨也是可怜,凭白遭受这无妄之灾。

 

    藏冥适时安慰道:“殿下,属下知道您不忍心看苏公子受苦,索性过个几日再来看苏公子。”

 

    头几天气力足,人在痛苦压抑的情况下疯狂挣扎,反应大实属正常,等过个几天苏暮雨渐渐没力气了,自然就挣扎不动了,反应小些,殿下看着应该就没这么揪心了。

 

    龚俊痛苦地挣扎,口里被堵得严实,但凡有片刻的抽出,一定会受不了地求饶,告诉萧崇自己是谁,也会听他的话,只求他不要再这般折磨自己,但是偌大的石室除了自己,和水声,再没有任何声音。

 

    绝望而痛苦躺到后面,“嘀答,嘀答”声又逐渐变成了轻柔,喁喁私语的声音,这声音不像人声,恍若鬼怪,风怪的窃窃私语声,恐怖而诡异,如坠入了九幽冥狱。

 

    已是被拖入至万丈深渊,与人世隔绝,应该是再不会有人寻到自己了,包括狂妄恣意的苏昌河。

   

    那天慕泽言回去以后,描述了一下龚俊的惨状,当然怕刺激到苏昌河,只是描述了一些可描述的东西,虚弱的苏昌河听到后,漆黑的眼眸沉如璧玉,一向话多的他,变得沉默寡言,整日除了吃饭就是运功疗伤。

 

    再无传召后,几人皆是很是担心苏暮雨的状态,慕青看了一眼正在运功的苏昌河,将慕泽言拉到一边,低声道:“要不然,你去主动采访一下萧崇。”

 

    “主动拜访一下?”说实话慕泽言有些不敢,感觉自己见到威严的萧崇就像老鼠见到猫,一脸害怕道:“现在的白王被苏暮雨彻底激怒了,再不是和颜悦色的了,周身散发出的摄人气息,比庙堂里供奉的神像都吓人。”

 

    “苏暮雨的胆子小,你去看看他,别的不说,壮壮胆也是好的。”那这样说,苏暮雨的日子更难熬,慕青目光飘忽,沉吟道:“你就当去庙堂一趟,拜佛祈福。”

 

    见慕泽言一脸纠结,慕青劝说道:“有个人去看看他,起码他能知道,大家没有放弃救他,心安一些。”

 

    “说是这样想,可我胆子也小,不用管我死活了吗?”拜佛祈福?一个没弄好,搞不好行差一步,命都没了,慕泽言双手插袖,露出为难的表情:“再说,拜佛也不能空着手去吧,也是需要上贡的。”

 

    慕青低头伸手从胸口处掏出一块五彩石抛向慕泽言,慕泽言赶忙伸手接住,看着手上发着五彩光芒的石头,好奇道:“这是什么?”

 

    “这叫五彩石,颜战天不是受伤了吗?这个石头萧崇用得上,你就带着它献给白王。”慕青看着慕泽言手中的五彩石,至于萧崇肯不肯给颜战天用就是他的事了。

 

    “五彩石?女娲补天用的?”慕泽言双眸瞪大,咂舌道:“你哪来这么多奇怪的石头,一块接一块的。”

 

    慕青摇了摇头:“我在仙山上捡的,五彩石补天只是传说。”

 

    得,让自己去看苏暮雨是早就规划好的吧,连礼物都提前准备好了,慕泽言掂量着手中形状嶙峋的五彩石,吐槽道:“这石头形状怎么这么奇怪。”

 

    慕青一愣,轻笑道:“被我切了一角给苏昌河疗伤用了。”

 

    “难怪苏昌河好这么快,原来是有神力滋养,那他不是也会发光了?”慕泽言有些羡慕道。

 

    一个大男人好端端的要发光干吗?也就是好看一点,没啥用处。再说,苏暮雨用了那块混沌玉现在已经够瞩目了,再加个苏昌河,要乱套了,慕青立即摇头,否认道:“不会,用的份量不够,而且这也不是混沌玉。”

 

    慕泽言欲言又止道:“还有吗,我…”

 

    “勇敢点。”慕青拍了拍慕泽言的肩膀,平静道:“等你回来,我也送你一块,作为奖励。”

 

    “那我得拼了。”慕泽言将石头收进袖子里,开心道:“我等下找个看起来贵重点的礼盒,装起来就去。”

 

    苏昌河赫然睁开双目,看向俩人,心中五味杂陈。

 

    慕泽言带着礼盒来到王府,这回是在前厅,礼盒呈上去的时候,萧崇都不在场,藏冥神情冷淡的将礼盒扔到一边:“我会和殿下说你来过。”

 

    不屑一顾的样子把慕泽言尴尬在原地,强调道:“藏统领,这可不是寻常物,你打开看看呀。”

 

    藏冥一脸面无表情,看起来并无动手的打算。无奈之下,慕泽言只好手动打开锦盒,五彩的光芒瞬间绽放出来,这才稍微有了些表情,拿起来看了看,问道:“这是什么宝石?”

 

    慕泽言赶忙介绍道:“这个叫五彩石,是天上的神石,可炼器入药,或者佩戴在身上,延年益寿都可以的。”

 

    闻言,藏冥眉头一皱,提醒道:“在外面怎么胡说八道都行,在王府妄言,意图欺骗殿下,可是重罪,慕大人,望你谨言慎行。”

 

    慕泽言幸庆自己强调了,要不然这颗仙石怕是要在库房蒙灰,谄媚道:“藏统领,我哪有这胆子,您放心呈给殿下过目就行。”

 

    发光的物什藏冥见过不少,尤其是萧崇名下还有几座专门开采宝石的山头,每次运回王府的时候,登记的时候藏冥都在场。

 

    见慕泽言如此认真,藏冥点头道:“行,我会给殿下过目的。”

 

    见状,慕泽言讪笑了笑,藏冥见他扭捏,问道:“你还有事?”

 

    慕泽言龇牙道:“那个藏统领,我想见一下暮雨,不知方不方便。”

 

    苏暮雨现在人在石牢,现在已经过了十来天,咒术差不多成了,关键时刻别说慕泽言,就是殿下都不能去干扰,拒绝道:“不行。”

 

    慕泽言赶忙问道:“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藏冥见他神情紧张,反问道:“你们关系很好吗?”

 

    看藏冥的样子似乎是有些不爽,慕泽言赶忙打哈哈道:“大家都是朋友,关心关心也是应该的,上次您突然把我传来,我看他病得挺严重的,所以想看看他现在好了没。”

 

    “我奉劝你,别和暗河的人走太近,当心招来杀身之祸。”想不到这人还挺重情重义,对待朋友挺真诚,藏冥好意提醒道:“慕大人,苏公子是殿下的内人,轮不到别人来关心,管好你自己。”

 

    “多谢藏统领指点。”看样子是见不到人了,慕泽言起身,悻悻道:“那我就先走了。”

 

    慕泽言起身往外走,见藏冥并没有跟出来,而是拿着礼盒往另一个方向走了,慕泽言赶忙蹑手蹑脚躲在一棵树后,待他稍微走远,照着上回的路线,跑去苏暮雨住的地方,不让探视,溜过去瞄一眼也是好的。

 

    跑到那处庭院的时候,已是人去楼空,就连下人都没看到一个,安静得诡异。

 

    回到慕府,慕泽言将情况讲了讲,慕青脑海浮现出之前龚俊急得跺脚的憨态,凝眉道:“估计是特意换了位置,要赶快将人救出来。”

 

    一旁打坐的苏昌河突然睁开双目:“我已经飞鸽传信,将人员全部调集来了天启,最多今天晚上或者明日就会抵达,等颜战天恢复只会更棘手。”

 

    关键时刻还是得靠人多,慕青肯定道:“行,天启城一下子忽然涌入这么多人也势必会引起各方势力的注意,干脆明日让他们统一进城直接杀进白王府。”

 

    慕泽言大吃一惊道:“啊,不愧是大家长,这么突然的吗?”

 

    现在的苏昌河严肃到开玩笑的心情都没有,慕青替他回答道:“刻不容缓。”

 

    慕泽言伸手挡住嘴,凑到慕青耳边,小声问道:“他伤好了吗?”

 

    慕青顿了顿,回道:“不说百分百恢复了,尚可一拼。”

 

    “那你去吗?”慕泽言关心道。

 

    慕青点头道:“人多力量大,我去。”

 

    见慕青点了点头,又说到人多力量大,慕泽言撇着嘴道:“那我要不要去?”

 

    慕青果断道:“你不用去。”

 

    回答的这么果决,慕泽言郁闷道:“都说了,人多力量大吗?我怎么就不用去了。”

 

    “你那两下去了,很有可能就是被抓住的那一个,到时候还要去救你。”慕青不想过多纠结这个无意义的问题,拍了拍他的肩膀,恐吓道:“一旦让白崇发现你,或者擒住了,谋杀皇子到时候肯定要满门抄家的。不参与的话,今天献上去的那块神石,可保你平安无虞。”

 

    “那还是算了。”慕泽言一脸害怕地咽了咽口水,伸手讨要道:“我的奖励呢?”

 

    慕青从兜里掏出一块小小的五彩石,放到慕泽言手里,叮嘱道:“收起来,别到人前晃,只要受伤的人,尚且有一口气在,把它含在嘴里,就可以吊着不死。”

 

    苏昌河看着慕泽言手里的那块石头,前不久苏昌河走火入魔那会也含过,现在又被慕青转送给了慕泽言,这块石头到底多少人含过,想想真是膈应。

 

    想到他身上有这么多稀罕物,苏昌河不禁问道:“你和莫衣是什么关系?”

 

    慕青有些诧异道:“怎么突然这么问?”

 

    难道是因为那些石头,沉吟一会,慕青避开这个问题,缓缓道:“我之前待的那座仙山,这样的石头很多,下山的时候,山上的仙人特意让我装了一些留作纪念。”

 

    “仙山,我能去吗?”慕泽言期待道。

 

    “跑去仙山打盹?”慕青摇了摇头,得机缘巧合,苏暮雨那几本所谓的话本就是一种机缘,再说以慕泽言的武学天赋,去哪都白搭。

 

    “练武,我是没什么兴致。”慕泽言顿感羞耻,哈哈笑道:“我就想装点石头。”

  

这篇文目前也已经更了三十多万字了,如果大家喜欢,后面还想剧情长一些,马上苏昌河入魔阶段了,萧崇的部分已经是砍了,不要吝啬点心,创作需要热情,至少把推荐(蓝手)点一下,这个不会影响大家任何事。

  

 

    

蜂蜜柚子茶

【朔烨衍生】月初取心头血之后(7)

月初在神火山庄昏昏沉沉的睡了十来天,他连日奔波,殚精竭虑不说,又独自强破盘古伏魔阵。当时全仗着一点心气硬是强撑了下来,现在诸事已定,月初的身体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之前月初屡屡受伤又未曾好好调养,如今一下子全来秋后算账。幸好有翠玉灵和红红鼎力配合,又有长老带着流觞不辞辛劳的四处寻药,玉萍带着弟子们开了库房,总算是险之又险的把月初从阎王手里给抢了回来。

月初醒来后又休养了近一个月才终于被允许在院子里躺着晒晒太阳。

不知不觉已是深秋,枯叶落了满地。许是前些天连绵阴雨的缘故,连阳光都透着些许的冷意。

月初坐在躺椅里闭目养神,身上还搭着流觞坚持要他盖上的薄毯。

自从月初醒来,玉萍的满心欢喜心疼......

月初在神火山庄昏昏沉沉的睡了十来天,他连日奔波,殚精竭虑不说,又独自强破盘古伏魔阵。当时全仗着一点心气硬是强撑了下来,现在诸事已定,月初的身体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之前月初屡屡受伤又未曾好好调养,如今一下子全来秋后算账。幸好有翠玉灵和红红鼎力配合,又有长老带着流觞不辞辛劳的四处寻药,玉萍带着弟子们开了库房,总算是险之又险的把月初从阎王手里给抢了回来。

月初醒来后又休养了近一个月才终于被允许在院子里躺着晒晒太阳。

不知不觉已是深秋,枯叶落了满地。许是前些天连绵阴雨的缘故,连阳光都透着些许的冷意。

月初坐在躺椅里闭目养神,身上还搭着流觞坚持要他盖上的薄毯。

自从月初醒来,玉萍的满心欢喜心疼就飞快的变成了满心的无奈头疼。好在有流觞细致又有耐心的照顾,在月初故作可怜的眼神下也能意志坚定毫不动摇,这才让玉萍省了好大的心。

神火山庄如今就剩了这么一根独苗,若是再不能照顾好月初,玉萍不知道百年之后自己有什么脸面再去见老庄主和二小姐。

流觞端着参汤和小零嘴过来,偌大的托盘上满满当当的摆了十来样最时兴的零嘴。月初正伸手去拿绿豆糕,就被流觞塞了一杯参汤。月初叹了口气,只得认命的先喝完了参汤。

“流觞,你年纪不大,怎么跟玉萍姨有的一拼?长老都没你这样的。”

流觞不服气的道:“这就是长老亲自去采来的千年人参!”

走廊里惨遭出卖的长老默默停下了脚步,在阿来戏谑的眼神里随便找了个借口,掉头就走。

雅雅疑惑的歪了歪头问阿来:“你不是说月初心思细密,肯定早就知道了,只有流觞还以为他不知道而已。长老羞什么呀?谁还不知道他早出晚归的都在忙什么?”

长老的脚步一顿,随即走得更是飞快,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阿来笑咪咪的道:“长老一把年纪了,你就给他留点面子,看破别说破!”

雅雅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却也并不纠结这种小节,耸了耸肩,大步流星的走进院子:“月初!”

月初看到阿来和雅雅便开心的笑了,掀开毯子就要起身相迎,却被流觞一把按住。雅雅也加快脚步走到月初面前:“你躺着就行,别起来了!”

月初好气又好笑,先跟阿来打了个招呼,无奈的道:“雅雅姐,我都躺了一个多月了,伤早就好了!再说,我哪有这么娇气,以前我一晕一晚上,第二天还不是照样干活,你们谁也没发现不是!”

月初话音刚落就气氛瞬间凝固,雅雅一愣:“一晕一晚上?在涂山的时候?我怎么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呃……”月初一时口快,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下顿时心虚不已,支支吾吾的道,“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我都记不清了!”

雅雅盯着月初依然苍白的脸色,突然想起一事:“难怪有次姐姐说你急于求成被反噬,还让我有空的时候多留意你。不过后来我没发现你有问题就没追究这事。照你这么说,姐姐发现的只有一次,但你早就因为修炼不当伤过好多次了!”

月初自知没法再遮掩过去,只得老老实实的道:“都是小时候的事了。那时我刚到涂山。举目无亲又心急替爹娘报仇,所以练功就着急了一点点。但是越急越不成,正好学堂里也说起练功不可急躁,否则走火入魔的话,轻则修为全废重则小命不保。东方家就剩了我一个,我要是死了,东方家的血债又有谁还能担?我只能静下心来循序渐进,后来就很少有因为修炼而伤到自己了。”

流觞想到月初那么小的时候就一个人伤得晕倒在小阁都没人照顾,也没空好好养伤,还得在涂山打零工。当时他们还总觉得人族阴险狡诈,月初虽小,也不可不防。别说他们没看出来,就算看出来了,只怕也不会有妖族去帮月初,多半得以为他是苦肉计,别有所图呢!

月初见流觞眼圈都红了,满眼的心疼懊恼,他连忙道:“我真没事,当时我修为有限,就算被反噬也伤不到哪里去。”

流觞闷闷的道:“受了伤总该好好养着,可你还要去干活。”

月初敏锐的听出流觞对容容颇有微词,他连忙解释道:“我当时才多大?干的也不过是些轻巧的活,花不了多少时间,更费不了多少力气。容容姐也是一片苦心,若是我一味躲在小阁修炼,跟你们也不会相识。哪怕我在涂山再呆个十六年,我们彼此也还是陌生人。容容姐安排我在涂山到处干活,不知不觉就跟你们都认识了。就算你们开始对我有戒心,现在不都成朋友了。”

雅雅笑道:“好甜的嘴,难怪容容批银子批的那么爽快!”

月初一愣:“批什么银子?给我的?”他转头看向流觞,“你……不会又跟容容姐说了什么吧?”

流觞连忙摇头:“我可什么都没说!是翠玉灵给你治伤,要用很多珍贵药材,容容姐说你受伤有一大半是为了涂山,这次的药费就从公账上走了,”

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不过你原来欠的银子可一点没抹,还在账上记着呢!”

月初:“……”

容容素来精明强干,居然也有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时候?

玉萍给雅雅和阿来上茶点,正好听到,连忙问道:“少爷,你欠了涂山多少银子?山庄的账上银子还算宽裕,不如先把你的账给还了。”

雅雅看着玉萍,突然意识到,月初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无依无靠,只能依赖涂山庇护的孤儿了。他替老庄主清理了门户,如今是山庄唯一的继承人。日后他执掌神火山庄,自是一呼百应。以他的修为和能干,将来名扬天下也是迟早的事。

月初在人界家大业大,有忠心的属下和弟子,有一心想补偿他的亲戚,有大好的前程,他何必再回涂山屈居小阁?

雅雅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理所当然的以为月初会在涂山呆上一辈子。哪怕人的一生短短百余年,于涂山而言只是很短的一段时日。可是月初早在涂山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笔痕迹,哪怕沧海桑田,涂山也不会忘了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人族。

但是,才匆匆十六年,月初就要离开了吗?

月初没留意到雅雅的怅然若失,他朝玉萍直摆手:“没多少银子,用不着急着还。涂山家大业大,哪里就差这点银子了。”

玉萍听出月初话中深意,她这些日子的担心终于不能逃避。玉萍试探着问:“你……”

话音未落,有弟子来报,说是王权山庄的费管家求见。

月初眼里的笑意便淡了下去:“我知道了,让他在花厅稍候片刻。”

费管家这些日子没少来打听月初的情况,王权弘业到底是月初的姨父,月初如今也只剩下这么一个称得上亲人的了。尽管玉萍心里对王权山庄颇有不满,到底不好一味拦着。月初伤势好转后,费管家登门,总得见上一见。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呢。

月初到了花厅,在上首坐下,没让费管家行礼,只直截了当的问:“费管家要见我可是有何要事?”

脱去了飞扬跳脱没心没肺的外壳,月初沉静淡然的模样倒真有点不怒自威的意味。那种上位者才有的威仪,哪怕月初自己都未察觉,旁观者已看得清楚。

费管家恭敬道:“庄主知道月初少爷伤重,很是担心,命属下带了些药材来。”

月初看也没看礼单,只温文尔雅的一笑:“我这药材多得是,就不劳庄主破费了。”

费管家一来就碰了个钉子,心里唯有苦笑,又道:“如今金人凤已经被逐,不知月初少爷今后有何打算?是愿意去王权山庄,还是想要留下来打理神火山庄?”

月初哑然失笑:“怎么,我如何打算,还需要向盟主报备不成?”

虽说王权弘业非但是王权山庄的庄主,也是一气盟的盟主。但神火山庄与王权山庄一向分庭抗礼,当年金人凤势大之时,王权弘业都不能为淮竹出头。如今月初是神火山庄之主,王权弘业还真管不了他。

若论亲戚,这么多年对月初不闻不问,也属实说不上有什么情分。

于公于私,月初若是愿意跟王权弘业亲近,王权山庄只有高兴的。他若是不愿意,谁也挑不出他什么理来。

费管家更加恭敬的道:“庄主也是关心月初少爷,若是月初少爷有什么需要,但说无妨,王权山庄必定鼎力相助。”

月初哂然一笑,懒懒的道:“神火山庄再没落,总还能挑的出几个能干活的人。现在内有玉萍姨这个大总管,外有付澄这个大师姐,实在用不着盟主操心。”

费管家一愣:“怎么,月初少爷是不打算回来执掌神火山庄?”

月初挑眉一笑:“方才我说的还不够清楚?”

费管家迟疑的看向侍立一旁的玉萍和付澄,两人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听月初明明白白的说出来,还是不免失落不已。但当着费管家的面,两人面上半分痕迹不露,只垂手而立,好像她们早就知道月初的决定。

费管家人老成精,多少还是看出些许端倪,他踌躇许久,还是没敢多劝,只能暂且告辞,回去让王权弘业自己定夺。

费管家一走,玉萍便忍不住问道:“月初少爷,你真的要走吗?大家伙可都盼着少爷来主持大局呢!”

月初柔声道:“玉萍姨,如今金人凤之事已了,神火山庄有你们,我可放心了。涂山于我有救命之恩,也有十六年的养育之情,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在此时对涂山的麻烦袖手旁观。”

付澄知道月初说的是石姬之事,她便不再相劝,正色道:“你放心,我和玉萍姨会看好神火山庄,等你回来。”

月初笑着拍了拍付澄的肩,玉萍在一旁看着,只得叹了口气,也不再劝了。

等到月初去涂山时,玉萍大包小包的整理了三大车的东西,非要月初带上。她振振有词的说,其中一车都是给涂山妖族的礼物。月初得涂山照看多年,神火山庄自有规矩,万万不能失了礼数。月初既然让她总管山庄事务,这就是她的职责。

月初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他很明白玉萍的心思,这么一来,他不像是回涂山,倒像是去朋友家小住。这三大车的东西就是提醒所有人,月初的背后是整个神火山庄。

流觞自从知道月初要回去涂山就兴奋得不得了,此时却也隐隐约约猜到了几分玉萍的用意,兴奋的脑袋也冷静了几分。但是他转念一想,又很快把那点担忧不安抛到了脑后。

今朝有酒今朝醉,无论如何,月初总是回去了涂山。

只要月初回去了,他总有法子让他留下来的!


———————

完结!

一个片段我能爆字数成这样,之前到底怎么觉得可以上中下完结的啊

西南风

【原烨】倾国道(180)

第180章 倒坐观音(五)

 

靛衣青年自称王珪,祖籍河北,世代居于陵河畔一处名唤北趾的小村庄。他年幼丧父,母亲一人将他拉扯长大,不久前村中遭劫,他背着老娘一路逃难入峡陵,无奈母亲一向病弱,这一程受惊在前颠簸在后,加之新入峡陵风水不服,常常怀念故土,未等熬到见州城大门便病死途中,就在王珪背上断了气。

 

他身无长物,就地给人做工,什么粗活累活下贱活计都乐意做,再微少的工钱也肯拿,总算给母亲置办了身后事,依照遗愿,将她葬在朝着故里的山坡上,好让游魂长久相望。只不过他到底是逃难来的,又无亲人好投奔,依照当下大靖户令,他还算个“黑户”,于是漫无目的投进山中,本打...

第180章 倒坐观音(五)

 

靛衣青年自称王珪,祖籍河北,世代居于陵河畔一处名唤北趾的小村庄。他年幼丧父,母亲一人将他拉扯长大,不久前村中遭劫,他背着老娘一路逃难入峡陵,无奈母亲一向病弱,这一程受惊在前颠簸在后,加之新入峡陵风水不服,常常怀念故土,未等熬到见州城大门便病死途中,就在王珪背上断了气。

 

他身无长物,就地给人做工,什么粗活累活下贱活计都乐意做,再微少的工钱也肯拿,总算给母亲置办了身后事,依照遗愿,将她葬在朝着故里的山坡上,好让游魂长久相望。只不过他到底是逃难来的,又无亲人好投奔,依照当下大靖户令,他还算个“黑户”,于是漫无目的投进山中,本打算在这谷中破庙歇几日再盘算去向,却不料这破庙大有来头。

 

便是眼前这座渡姑庙了。

 

云旗半信半疑。论刑讯审问,年轻的斥候不比当年东宫十率花样百出,也不若此刻身在殷雷的左校尉澹台偃手到擒来,但直觉已足够让他在面对这青年轻飘飘的语气时察觉不对。他盯着王珪的眼睛,比划了个手势,挨在韩烨膝边的乐游颇有些不情愿地抬抬爪子,作势走了过来。

 

盯着那眼色阴狠的庞然大物,王珪脸色发青:他还记得那怪物咬断人喉管实在轻松。

 

“我没诓你。”他紧盯着巨狼的动作,不敢挪开视线,却也犹疑是否自己无知,万不该与这等野兽对视,是否形同挑衅,“每一句都是实话……我自幼只与娘亲相依为命,想办法练些功夫傍身不为怪吧!”“他们为何留下你,你为何与他们一道?”云旗扬手示意乐游暂停,逼问道,“这群人丧尽天良,你有否做过帮凶?”

 

“没有!我向天发誓,”王珪说道,接着眉头一拧,嘀咕道,“去他的老天,我早不信那个了。”

 

他当日撞破雷村祭典,既发觉敌众己寡、自己恐怕不得安然脱身,又为雷村人活活打杀女婴一事不平,是以干脆伪装示好,又一番受梦中神人指点前来投奔的鬼话连篇,竟也唬过了雷村当下那位老族长,将他留下,当个壮工,甚而与村中不少年轻人都混个脸熟,也让他彻底摸清了雷村的人祭始末,只是他还没想出个能一举救人的办法,新的祭品便出现了。

 

王珪所说的老族长,正是如今那被五花大绑的老者。他似乎被滚落自己身边的老妪头颅惊吓,复受齐天威胁震慑,正瘫坐原地一动不动。而他口中新的祭品,便是那正被两名狼骑打量的红衣少女。

 

王珪知道她早已是雷村男人的妻,他只想那女孩唱歌真好听啊,歌声随着溪水一路流淌出大山去了。今日即便没有齐天从天而降,他也是要救她的,更要救她的孩子,之后,他们远走高飞。

 

红衣少女原被一张红布包裹着,受老族长柳鞭抽打后就歪在供桌一侧。狼骑救下她后掀开遮身红布,底下是一条随意裁剪的红裙子——说是裙子,更像一块合身的裹尸布。她歪倒一旁泪眼朦胧,痴痴望着那空荡莲台,望着不知入口的“洗灵窟”、那只有将她鞭打得体无完肤才配进入的圣地,面无惧色,只有深切绝望,即便几步远的地方,有人说着要救她从此脱离苦海。

 

仿佛相比王珪口中那自顾自的逃脱,更令她灰心欲死的,是这场献祭的中断。

 

短暂寂静被一阵低声呜咽打破。人们循声望去,是少女的丈夫在哭泣,他高大的身躯蜷缩起来,红肿眼睛望向素来强势的母亲瘫软在地的无头尸身,不敢上前收尸,不敢为母报仇,就如同当母亲要带领村中男人们处死他新生下女儿的妻子时的他一样。

 

据王珪了解,雷村人祭的起因正与那首长诗中一样:他们渴望男嗣,将生女视为诅咒,因此供奉避女夫人,镇压恶鬼房桑——就用女人们的性命。

 

此俗至今,确已三十多年了。

 

齐天一怔,半晌无话。他坐回韩烨身边,几回撞上部下们探来的眼神,却始终未置可否。

 

天下之大,幅员千里,鬼神之说自然各有不同。但轩辕族人对此至为坚信的一点是,没有神明会以伤害信徒性命作为筹码提供庇护,他们自始至终保持着这样的信仰,而在轩辕部人们对诸天的誓言中,犹有对杀生者命定的报应和惩罚。

 

身为狼群的头领,早在继任轩辕族长时,十八岁的少年狼王即已在老族长和文师面前许誓,他坦然接受一切报应,身后甘愿承担自己与族人此生所造万千因果。因此所有将对无辜性命的加害视为献祭、无需报应的教义,都是他们无法感同身受的异类。

 

他自有简单直接的办法扫除眼见的一切不平,就如当年轩辕寨年少倨傲的寨主、说一不二的土匪头子,如同沙场上杀伐果决不留活口的、人们口耳相传如索命厉鬼的将军,但区别在于,这一刻,韩烨还在他身边。

 

自然,齐天从不怀疑韩烨与自己一样,沙场对敌时绝对收敛无用的慈悲,对敌人足够杀伐决断;更不曾疑心面对王朝积弊、门阀权贵,韩烨向来与他同仇敌忾,甚而挡在他的面前,挣出要他挺直脊梁的大路。

 

可是,如今他们面对的罪恶,不再是比肩于上京城时所对的波诡云谲、疑云猜度。

 

这里没有逆王叛军、文武君臣,在他们面前的,施害之人也好,受害之人也罢,都只是一群无权无势的平凡百姓,纵然遭受蒙蔽、愚昧可恨,草菅人命无数,却绝非他们的对手。韩烨还在这里,齐天无法如对待战场上血海深仇的敌人一般对待他们,不能简单地杀光了之,他像一头习惯了茹毛饮血快意恩仇的野兽,要再一次收起獠牙,披上人皮,笨拙地思考,究竟当如何施以与那条条律法合宜的惩罚。

 

许是韩烨病了太久,或是他们委实多年未曾同行在这样的长路上,该如何在韩烨面前处置这些,他竟毫无头绪。也许叶白衣几次告诫他不如避开鹧鸪岭,其中缘故不只此地沉疴难愈,他却思虑不周,甚至带着韩烨投身入这场风波里,又没有全身而退的本领。

 

他默然转头,望向那堆被乐游随意撇开的碎骨,又瞥过那老妇被拖远的残破尸身,齐天吐息渐乱,想再看韩烨一眼,却竟游目不敢,全无方才杀人不眨眼的样子。

 

……他方才,是否不该激愤之下,如此杀人?

 

他一直很小心……知心多年、聚少离多,韩烨还从未当真见识过他这等残酷嘴脸,若是,怪他?

 

他已经杀了很多无辜之人了。乌野伦的血染满他的掌心,他曾见过死在刀下的乌野伦孩童至死不肯瞑目的稚嫩面孔。还有更早、更早,一次又一次屠城,韩烨从未与他谈及那些……

 

齐天长久的沉默,不仅让狼群一头雾水,韩烨更有所察觉。他心绪不宁,想追问齐天是否杀人、应否杀人,却知道自己罪魁祸首,若非有他束手束脚,齐天何至于被那等功夫低下的寻常百姓激怒;何况在这里追问这些,且不谈意义,韩烨不想在他的部下们面前质疑他的作为,尤其是更为残忍的不公行径在前时,事到如今生死不可转圜,有些话他想留到两人独处时私下和齐天谈。

 

察觉到齐天少有的不安,他定了定心。

 

手背传来微凉的触感,齐天尚在出神,低头只见是另一个人指尖摸索着,探向他在膝上交攥的手。为着满心纠结恼怒,他无意识地狠狠掰按着指节,那犹有暗痛发胀的骨节被轻轻摩挲,仿佛一个紧绞的死结被轻盈开解。

 

他盯着韩烨的手,忙不迭张开掌心,把那只手毫无嫌隙地包含进去,才沉沉吐了口郁气,惊觉自己适才竟像个平头小子似的,在忐忑不安。

 

直到韩烨的安抚,将他正沉堕的魂魄拉了回来。

 

“你们供奉的‘避女夫人’,”任他握着自己的手,韩烨微微侧头,朝向被捆绑的雷村百姓,发问道,“金身何在?”

 

 

幽州城外十里有个妙处,设一小亭,亭外有一泉眼,附近百姓叫它酒仙泉,因那泉眼里汩汩不绝涌出的清澈泉水自带酒香,饮上一碗消疲解乏、两碗心安神定、三碗百忧尽消,因此过路人又称那泉水为解忧水。

 

今儿天亮不久,便有一乘马车从城中摇摇晃晃赶来,暂歇在酒仙泉旁。车里的人正是幽州刺史武央,亲自为他牵马的就是刘大。他们这一趟出城,是得了信儿赶着来迎接前来公干的瑞王韩熉。这位亲王乃广德帝四子,于昭南殷雷立下赫赫战功,又受帝上重用,总领江南军政事务,更奉旨总理现今都水监水政河务,眼看治理会三川水患大功也要手到擒来,还不知要如何恩赏,乃是上京城里名门贵族间都炽手可热的两大强势皇子之一。武央当年更曾受其提携,是以早先知道瑞王将至,虽不明确这是哪门子公干还公到峡陵来了,却早早预备迎接,昨夜更是辗转难眠,天不亮就虑着再迎十里,好表诚心。

 

不过瑞王来前已派人告他,这一趟不可铺张声势,瑞王爷也是轻车简行,还让武央不必特意迎接。说归说,哪能当真失了礼数,武央是个直性子,但不是个不懂得做人处事的夯货,于是也未带随从,更不曾打搅百姓洒扫、夹道迎接,只带着刘大,两人前来等候瑞王驾临,也不至于惊动太多,令瑞王不满。

 

当下储位空悬,朝中最受重用的两位皇子便是越王瑞王,两人都卯足了劲建功树威,虽无人明说,但有心之人多有揣测,而两人诸多德政表现、一言一行更是万众瞩目。这等时候,武央万不敢给韩熉落下什么把柄,否则若耽误大事,他性命难保倒在其次,身后尚有许多摊子,得倚仗韩熉开恩照顾。

 

刘大知他满心烦难,搀扶他下了马车后便请他坐下,自己则往酒仙泉旁找了半面葫芦,舀起泉水,灌进拎来的陶瓶中。瑞王让人嘱咐不用武央特意接待,武央想着再不接待,饮食也是最起码的,瑞王爷在外什么好酒没喝过,他是没能耐也没财力拔尖,不如就别出心裁,以酒仙泉,请瑞王尝尝他们地界上的解忧水。

 

至于住处,武央已向城中大户人家借了一处清净别院,令人收拾过,又派衙役在外巡逻看守,只着布衣,不惊动百姓,也不惊动瑞王,只在外静静保卫,也好及时知悉瑞王动向,他们好做准备——毕竟瑞王这趟公干来得委实奇怪,武央虽问心无愧,到底一州之大,说不准何处就被揪住,还是稳妥些好。

 

他坐了一阵,又一番腹稿,想着见到瑞王后如何如何旁敲侧击问清楚这趟公干缘故,如何如何把话题引到另一面来:峡陵地势不平,州城内道路就已高低错落极是难行,更休说外头乡郡村庄,除勉强修平的官道之外——那还是为了邮驿军报传送方便才咬咬牙硬修的——休说什么阡陌纵横,就连一百步平坦小路都难得,万一再遇上雨雪天气,真个寸步难行;

 

且因山路崎岖,人烟难通,过路百姓常有遭遇山匪或遇歹人,寻常盗抢财物便罢,最恨是常有拐抢小儿、奸污妇女、杀人越货等事,逃犯恶贼常常藏身山内,官兵难以查办,更难剿灭;再尤其,这等险峻地势上州城与州城常有隔山相望、隔水相看,于行路通商走贩等等,都实不便利,每年死在这通行不畅上的青壮劳力不说上千也有数百。

 

好端端养大的孩子,出门跑生计,只为行路,却摔死的摔死、淹死的淹死、被野兽叼去的叼去,难得平安一趟,未遇着天灾兽祸,又要提心吊胆,怕路上遭贼、遭恶徒抢劫索命。其中丧命者众,能找回尸身的都是少数,多得是失足滚落或被丢下深山的下场,实在冤枉。

 

可要大修桥路不是一笔小花费,他算了半年的账还心惊胆战,暗说这笔钱不能从百姓们身上拿了,难得去年西北旱东南涝的困境下峡陵倒还算险中求胜,收成不错,人们也能缓口气,否则非得逼出些麻烦不可。但要从本乡高门豪族那里要钱,名目容易,甘心却难,武央深谙这些人不见鹞子不撒鹰的德行,和临近两州州官同僚商量通气好几回,明白靠他们这些本地官员游说终究势单力薄,他想借韩熉的力,把这件能造福本乡起码五十载的大事办了。

 

这一趟瑞王不来,他也打定主意,年中前需想办法上京到瑞王府拜访一遭,赶巧就碰上面,机不可失。

 

武央默默盘算,连刘大打好水回来都未留意。他兀自拧着眉毛出神,时而挤出一张讨好表情,无声背上几句寒暄恭维,看得刘大忍俊不禁。知道武央此人其实本性热情惜才,待人威严却不苛刻,刘大不很怕他,反而很爱戴,正想出声玩笑替他宽宽心,忽而顿住了,笑容也敛起,显得犹自强笑的武央有些滑稽。

 

刘大没有说话,他只是忽然想起,武央的夫人才病逝不久,府中缟白魂幔还未挂起,就被武央派人去撤了,说万一被瑞王爷进城瞧见,实在晦气,煞风景得很。

 

刘大心中暗叹,听着武央干咳两声,他赶往将随身水囊拔开递了过去:“老爷,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武央不知他腹中已滚过这么多话去,只心事重重叹了口气,接过水囊,才把嘴递过去,就听一阵轰隆隆马蹄声由远及近;不等囊中清水碰到他干裂嘴唇,已有一大股黄土灰尘滚滚而来,把矮身坐在道旁的武央给淹了。

 

“呸呸呸!”那几骑奔马从跟前掠过,风驰电掣似的,武央灰头土脸地站起来,吐着沙,气恼道,“拦住,去拦住!这般跑马入城,毫无规矩!给本官逮了!”

 

刘大也抹了一把脸上的灰,简短应下,三下五除二解了马车前的马匹便追了上去。武央气鼓鼓等在原地,半晌没动静,他又有些心焦,生怕等瑞王爷来了却见他如此狼狈,身旁还是一乘没马的车,看上去就十成十不靠谱,这事情还怎么谈。他正左右踱步焦头烂额之际,州城方向又传来马蹄嘚嘚,是刘大一人一马,孤身一骑赶了回来。

 

武央没好气,问他追不上人怎不赶快回来,幸得这会子瑞王爷还没到……

 

刘大满脸菜色,手忙脚乱把马往车头拴:“老爷快上车,瑞王爷已到了!”“到了?!”武央一个趔趄,伸长了脖子眺望,“在哪呢?!”“已过去啦,”刘大一头大汗,“我追上去冒犯,还险些被王爷身边近侍给剁了……老爷你快些上车。”

 

武央呆若木鸡:“方才那奔马……就是?”

 

见刘大无奈点头,武央险些摔个倒栽葱;他撇开刘大忙着拴马的手,着急道:“别拴了别拴了,车不要了,你骑马带我还快些!”

 

 

不同于幽州城外的热闹,渡姑庙里,韩烨正在一片沉默中等待回答。

 

齐天曾告诉他,那本应供奉庙中正神的莲台上空空如也。

 

所谓“洗灵窟”又在哪里?

 

他这一问,齐天也回过神,扭头打量着供桌后头那正被暗红帷幕轻轻吹拂的莲台。此台以山中常见青石雕琢,因山中潮湿,久不见天日,深浅不一的斑驳苔痕满布其上,甚而有水珠凝结出来,晶莹剔透地挂在青苔间,致使那青石莲座也呈现出犹如久浸水中的深郁颜色。

 

一种奇怪的直觉钻了出来,齐天想:它应当很重。

 

那是山间久寂的磐石,浸饱了山底经年累月无人问津的潮湿,重到足以将大地之下的无数亡魂镇压,永葬无间,不可诉冤。

 

“他们说,”无人敢答,只王珪左右看看,壮着胆子答道,“房桑恶鬼势强,神佛镇压不住,避女夫人也仅发恻隐之心方肯提点,于洗灵窟内暗中相助。是以菩萨无相,只需诚心供奉,不必徒塑金身。”

 

“镇压不住?”白云旗忍无可忍,略有含混地逼问道,“什么胡言乱语诌出来的祸命害人之物,神佛尚且镇压不住,她倒指使你们戕害女子,便可功盖神佛?”“可不是嘛,”云旗身边青年便是林下埋伏时谈起当年降于齐天麾下旧事的白银,见云旗开腔,也忍不住讥讽道,“生男生女拢共这么个事,不是男就是女呗,原本一半一半,你们生不出儿就杀闺女,闺女都杀完了,留下的可不就都是儿?这也叫破诅?滑稽滑稽。”

 

早已按捺良久的狼骑们纷纷出言嘲讽,你一言我一语连讥带骂,激得满地雷村人无不恼羞成怒,一时间顾不得生死之事,多有梗起颈子反唇相讥,有说自己夜里见到夫人显灵的,有说孕中求避女夫人将腹中女胎取走、换为男胎成事的,种种言之凿凿的荒谬言论层出不穷。齐天原要喝止,被韩烨阻拦,两人静静听了一阵,这种种谬论中,更令齐天心中一沉的,是此刻最为羞愤、最出力与狼骑力证确有避女夫人神通广大的,竟并非那些雷村男人。

 

拼命维护那位素未蒙面的所谓神明的,竟是本应在外人眼中受害至深的雷村女人?

 

以后嗣为重,是人之常情。但雷村人近乎疯狂病态地渴望生子,甚而将生女视为诅咒,这远非寻常人家所能比的执念,也许更是此地多年恶俗症结所在。韩烨思索着,他暂且将和齐天一样对此处女子深信执迷的疑惑搁下,转而低声问道:“那执刑之人……”

 

明白他是问王珪所说的那位雷村老族长,齐天朝云旗使了个眼色,十分收放自如的少年探马立刻矮身拎起那瘫坐不语的老人,半拖半扛地送到两人面前。忙着叫骂撒气的狼骑们纷纷噤声,雷村人也望了过来,他们神色再次变得惶恐不安:那绿眼睛的男人杀起人来实在容易,恐怕是杀人如麻、肆无忌惮的货色,甚而豢养野兽,随时可要他们的族长身首异处。

 

老族长一死,下一个又会是谁,他们如何活命呢?

 

那似乎惊破了胆的老人被丢在齐天韩烨二人面前,衣角还沾着血污,沉沉耷拉在膝前。

 

他慢慢抬起双眼,瞳仁颜色模糊,眼白泛黄,这是一双很苍老的眼睛。

 

齐天本能地戒备着,不想让韩烨落进如此入骨仇恨的目光。但出乎他意料,这老者神情呆滞,眼里却没有一丝愤恨,那甚至是堪称慈祥和蔼的眉目眼光,凝视齐天良久,正等候杀人者发问。

 

而韩烨的下一个问题,却全然出乎他意料。

 

“我听你们所诵长诗,似乎并非本地口音。”韩烨神色清冷,徐徐道,“当初举族迁徙而来,究竟祖籍何处,为避何乱?”

 

老族长沉默良久,郑重拜倒,沙哑道:“关乎全族性命,老朽无可奉告。今日天命如此,贵客似乎并非中原靖人,既是外族,何必多言,请拿老朽命去,饶族人不死,过路去罢。”

 

他说着,目光落往齐天身上,打量着那张全然不似中原人的面孔轮廓,复又定定望着那双与众不同的绿眼睛,意有所指,似乎更对所谓外族嗤之以鼻。

 

“你们全族姓雷。”韩烨不知他如此打量,以发问紧咬他的话尾,“从江北来。”

 

齐天被看得心烦,又被韩烨问得一头雾水,忽而想起两人尚藏身梁上时,韩烨曾说这群人是灵州口音,加之姓雷,似乎有些缘故,只是还未来得及细说。

 

看出韩烨有心逼迫老者露出破绽,他强忍被那老族长上下打量的不悦,示意狼群静观其变。

 

“请外族贵客拿老朽命去,饶我族人不死,”老族长不为所动,仍低垂头颅,重复道,“过路去罢。”

 

这回韩烨静了静。就在老者以为他没有下文、暗暗松了口气时,那双不能视物的盲眼,似乎抓住了老族长小心翼翼的呼吸末端,牵引着那条无形的缰绳,韩烨触碰到了一颗已然摇摇欲坠的心。

 

依照隐约猜想,他骤然收紧了这条“缰绳”:“翼国公……雷厉。先生想必不陌生吧。”

 

 

“酒仙泉,”接过周亭递来的酒碗,瑞王表情寡淡地晃了晃,“本王听说过。”

 

那碗酒经过两位瑞王近侍仔细检查,其阵仗架势令奉上此物的武央刘大主仆二人背后出了几层白毛汗,心道早知道天家贵胄出门小心,倒没想过是如此个恨不得把小酒缸都抽筋剥皮验验釉的小心。他俩不由得心里没底,那泉水肯定是没毒,但说不准这等亲王贵人平日不喝这等接地气的酒水呢?

 

武央暗恼自己小聪明耍得不合时宜,瞟见刘大在后头吓得直哆嗦的影子,又有些护短,摆手让刘大先下去了,留自己在瑞王跟前碍眼。刘大得蒙大赦,才退两步,又苦着一张脸站了回来,武央莫名其妙,借着拱手弯腰的姿势扭头瞪了他一眼,刘大忙朝他比划:水是自己打上来的,万一有什么毛病,不能留老爷独自受过。

 

武央十分感动并白了他一眼。

 

韩熉挑挑眉头,底下这两位眉来眼去,视他如无物不说,自己方才说话他俩竟不搭腔?他只好又晃了晃那只酒碗,看出武央有心护短,便故意道:“后头那个。你知道那泉眼何故名作酒仙?”

 

刘大此人大字都不识几个,如何知道这些。瑞王发问,他深埋着头不敢应答,支吾一阵,前头的武央硬着头皮为他解围:“王爷,此事下官……”

 

瑞王往下递了一眼。

 

“你做一方父母官当然知道。”对韩熉的眼神示意颔首回应,近侍周亭上前一步,冷冷道,“昔年幽州有位名士,人称酒墨仙,时值中原混乱,少帝昏庸,奢靡成风,不顾外有强敌叩关,强要修筑通天台,以圣旨宣召酒墨仙为通天台作文题诗。酒墨仙不肯就范,被当时本乡恶吏杀妻杀子,逼出城门,饶是如此仍不肯奉旨上路,于是趁人不备,投身道旁泉池赴死。传说自那之后,此地清泉化酒,留下了酒仙泉。”

 

——知道还问?

 

直肠子武央头大如斗,疑惑之深只比搞不懂广德帝整天拐弯抹角打听武陵近况的程度好一些。他察觉这位近侍意有所指,但又琢磨不明白里头深意,只好干巴巴道:“对,对,不过其实那泉眼一直……酒墨仙舍生取义……下官打从受大王抬举到幽州以来,倒是也……”

 

周亭冷冷瞥了他一眼,武央登时噤声,堂堂一州刺史站在座下,被那亲王近侍一眼吓得面色苍白。

 

他岂止耍错了小聪明,简直错得离谱!

 

众所周知昔年韩太祖开国,是受少帝禅让,之后虽改国号,当中波折不论,少帝是否甘心不论,究竟也算韩家人接了正统帝族的体统。前朝少帝固然荒淫无道,酒墨仙固然为人称道,但前朝君王切实的过失、对百姓的戕害,是摆在面前的事实,是新帝要改天换日的根据和基底;而当年改朝易君的磅礴风波,远不若后来人传闻那般轻而易举,新帝也必须有所取舍。

 

种种衡量下,即便是从少帝手中接过传国信物的韩太祖,终其一生也不曾为酒墨仙这抗旨不尊、大不敬之人正名,因此这段前事渐无人问津,沦为不知情者耳中不明真假的传闻。

 

传闻是一回事,拿到这瑞王爷跟前是另一回事。武央冷汗频流:他只想着酒仙泉新鲜,是幽州城周遭地界上一个妙处,竟忘了与之相关的酒墨仙。太祖都不曾承认过此人的高风亮节舍生取义,虽对百姓传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底那还是个大逆不道违背国君的罪人!

 

瑞王这才慢吞吞道:“特意取那等‘罪人’的葬身水来招待本王,刺史此举,似有深意啊?”

 

“罪人”二字咬得极重,武央脸色几变,不知如何为自己辩解,最终叹了口气,决定破罐子破摔,将自己埋在哪个山坡上都想好了。

 

“罪在下官一人,”他心如死灰,沙哑道,“刘大是受下官指派做事,下官一人死不足惜,只求大王饶他一命吧。”

 

座上传来“扑哧”一声,两人茫然抬头,始终站在瑞王另一侧阴着脸的年轻近侍已实在忍俊不禁,咧着嘴朝他笑了起来。武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扭头偷看刘大,刘大也一头雾水,两个面面相觑,倒是上头韩熉颇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向那偷笑出声的近侍骂道:“数你个萧老六管不住嘴,多吓唬他一刻怎的了。”

 

“卑职知错了。”萧昂忙摆手,又向对面紧抿嘴唇的周亭指去,无奈道,“大王明鉴,我不笑,再一下子他也要忍不住了。”

 

韩熉左右看看自己两位近侍都已绷不住面孔,心下无奈,脸色也倏尔一转,少了几分威严,却犹有愠色:“都起来吧。本王被你这老家伙气得七窍生烟,今次特来给你个教训。”“多,多谢大王……”武央哆哆嗦嗦,被刘大搀扶着站了起来,韩熉瞟他一眼,示意他近前说话,“本王还有要务在身,教训你的话就短说了。你给帝上上书,写得个什么东西,你不懂事,也需想想谁举荐你来任上;办得不妥,帝上头一个责骂本王!再有——”

 

武央耷拉着脑袋,从前想来流传人狠话少的瑞王爷如今也倒豆子一般骂他,看来广德帝窝火,确实朝瑞王发作了不少,是以拿他撒气泄愤,他自然不敢还嘴。他听了一阵,手边咔哒一响,是刘大汗津津的手递了一碗清茶来,示意他往上送。武央接了过来端在手里,心道瑞王爷气得像个涨圆肚的金鱼,自己这时候把茶递过去,是润喉还是递个拿来砸自己的物件不好说,他听说过帝上动气爱砸东西,万一一满家子都这毛病如何是好,还不得给他开了瓢?

 

韩熉数落半天口干舌燥,自家两个近侍没点伺候人的眼力价不说,底下那武央抱着茶杯半天不给他,活活把他气笑了:“你还怕本王砸死你不成?!拿上来!”

 

武央赶紧往前送,一时紧张左脚绊右脚,一碗半冷不冷的茶水顺理成章在两位近侍的惊呼声中泼了瑞王爷半身。

 

韩熉现下是真想砸死他了。

 

“你凑过来做甚,还要给本王舔干净?!”他本就头大,眼看武央刘大要凑过来碍手碍脚,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粗鲁道,“本王没功夫和你拉扯,还有要紧事办。你这老货也是个肚子里装不住事的东西,本王知道你有事相求,都给本王往后放!愣着干嘛,引本王更衣去,耽误了要事,本王要你几条命都有!”

 

他拂袖而去,两名近侍紧随其后,武央忙着亲自安排他们去内室更衣,待将暴跳如雷的韩熉送进房去,才得以趁周亭进去服侍更衣的功夫,向看上去好说话许多的萧昂悄声打听:“这位郎官……不、不知大王的要事,是在哪办、要怎个办法?下官也好安排大王出行巡视,还有随从护卫等事……”

 

武央此人确实性暴秉直,也的确是个拙诚之人,早在韩熉派萧昂调查旧年吉利苦心藤时就对此人颇为了解。这回见面前,途中韩熉说起要故意给这老小子挑挑刺、吓唬吓唬这胆敢在奏疏里糊弄广德帝的家伙一顿,萧昂本有些不赞同,但经历会三川的一些事情后,因他和韩熉起过几次争执,他不好多做置喙;韩熉也说过,这趟来虽八成为另一件事,其中两成缘故,也的确是武央私下与韩熉通信曾旁敲侧击幽州桥路不通多有不便,韩熉有心帮他,但还需仔细筹划,且容后细谈。

 

“不必这么麻烦,”有此等前因,萧昂对武央客气得多,“大王有位故人这些日子途径幽州,许久不见挂心得很,赶来见一面。是私事,用不着刺史费心。刺史想谈的事,待我们回来后大王自会请刺史来谈。”

 

“哦……”武央这才松了口气,因知道不好过问王爷私事,他本不打算追问,但正在门口候着的功夫,又听见萧昂向刘大打听从鹧鸪岭绕山下青鸟小道之事,他才放下一半的心又拎了起来,硬着头皮凑上前道:“呃……鹧鸪岭?”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咋又有鹧鸪岭的事了,当真流年不利。

 

武央心中呻吟:看来他真得去烧烧香才行了。

 

峡陵多深山老林,常有崎岖难行之处,难以寻踪、不便缉拿,常有野兽出没,也更容易窝藏穷凶极恶、逃脱重罪之人。与此同时,它亦成为逃命之人举族隐居、避人耳目的藏身“胜地”,使人拿不动、放不下,只得互不招惹,眼不见心不烦罢了。

 

譬如,鹧鸪岭下、积雷谷中,便是个多年开不了锅的烫手山芋所在。

 

 

“翼国公……雷厉。先生想必不陌生吧。”

 

韩烨的试探一击即中。那老族长与身后死寂的人群一样,他们无不战栗,似是看不见的箭雨从天而降,把他们一个个钉在地上。老族长更是一个激灵,撑起身子便要上前拼个鱼死网破,却被早有防备的狼骑轻易制住。白云旗轻易将他制服,他原本煞是慈爱柔和的神情彻底溃散,惊惶道:“你怎会……”

 

齐天看看他,又看看韩烨,始才后知后觉,悄声道:“兵不厌诈?”

 

韩烨面露无奈,轻摇了摇头,也悄声答道:“我也是猜的,哪料就蒙中。”

 

“蒙中?”齐天瞟一眼那努力挣扎的老人,小声疑道,“故人?没听说。”

 

同天三国公威名赫赫,翼国公这号人他是当真没听说过,起码不是广德帝那一代。

 

“翼国公雷厉,”韩烨掩口轻道,“是祖父……太祖旧部,曾名列开国二十八功臣之一,后来……”

 

齐天摸不着头脑,抓着他扭头偷偷补课,韩烨眼睛不便,也惦记先让他知道点始末为好,一时未察,两人就当众背着身子窃窃私语起来。韩烨没察觉,齐天更乐意,只有被韩烨轻易激怒的老族长挣扎不休,面无人色,又惊又怒,好似被捅破了天大秘密,要跟他们同归于尽的架势。

 

扭头打量了那老者拼命挣扎的样子,齐天觉察到了一些什么,咀嚼一下韩烨口中那稍稍加重的“曾”字,大约有些同为武将物伤其类的切身体会,确凿道:“看样子不得善终。”

 

韩烨默默点头。

 

齐天打量他神色不算难看,这才又猜道:“你祖父逼的?”

 

韩烨一阵默然。

 

“这当真是……”他无奈叹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齐天盯着他暗暗负气,心道但凡把时刻倒推回去死活要把韩烨扛走:韩家老子那摊子尚躲不及,怎么老子的老子的烂摊子还就能让他们撞个正着?

 

造孽,烦死了。

 

他捏着韩烨指尖,粗声咕哝:“怎么办。”

 

“一码归一码。”韩烨答道,“先处理活祭之事。”“那,”齐天点点头,想起他看不到,忙说,“听你的。我让人先去把这地界的官儿——”

 

两人还未谈毕,变故又起——

 

“站住!”莲台下传来一声怒斥,“拉住她!”

 

一团鲜红已踏上莲台,她未遭捆绑,因是狼骑们救下的祭品,这才被她得了机会爬上桌去。红衣少女又哭又笑,神色癫狂,不知如何从那瘦小身躯里挤出力气,她尖叫着,竟生生将那沉重的青石莲台推开,露出底下一条缝隙,黑洞洞,瞧不见里头,只觉极深;随着她推开莲台的动作,一股沁入骨髓的阴凉猛地泛了出来。

 

——那竟就是洗灵窟?!

 

狼骑们七手八脚爬上桌,赶在红衣少女跳下那条缝隙之前死死抓住她手臂,将她生拖回来。少女嘶声哭喊,绝望叫嚷着,像一头濒死的小兽般疯狂扑腾,三四名狼骑竟都未能将她结实按住,反而撕扯间弄破她草草裹身的红布,她叫声更惨烈尖锐,眼见无法从他们手中挣脱,干脆向着推开小半的莲台一头撞去,竟是决意求死。

 

纵有几位狼骑拖拽阻拦,将她从鬼门关前硬捞回来,那莲台青苔仍被血染,她撞破的额角处皮开肉绽,鲜血流淌,合着眼泪将她姣好面容染得一团糟。

 

她一心求死,还是为那等荒谬之事执迷不悟。狼骑们无心怜香惜玉,一边按着她力竭虚弱的身体,一边无奈看向了齐天,他们不知是不是放手为好。齐天向韩烨简单道明那少女寻死之事,原本还替韩烨犯愁这种人怎么救得了,却见韩烨站了起来,要向莲台去。

 

他跟着起身,牵着韩烨走近,拧着眉毛横了部下们一眼,让他们将那受伤少女带远几步。

 

韩烨还想爬上桌,齐天见他摸索,干脆抱了他上去,低声嘱咐:“小心。”

 

韩烨点点头,被他牵行几步。齐天抬手撩开将要碰到他头顶的破败帷幔,还未垂眼,便听韩烨问道:“下面,是什么?”

 

那空荡荡的青石莲座被少女拼命推开,她拼死也想跳下的,是一座被莲台遮挡住的阴森洞窟。

 

望莲生所记和长诗中万千歌颂的洗灵窟,雷村女人从出生到死去、哪怕受尽鞭刑折磨的时候,都憧憬着的赎罪解脱圣地。

 

齐天甚至不需要低头细看,他和久经沙场的狼群一样,太过熟悉从洞窟中泛出的味道。

 

——经年累月,死亡的味道。

 

但他还是顺着韩烨微微颤抖的手,望向了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微弱天光漫过被他撩起的猩红帷幔,渐次照亮了拳头大的一点地方。那团光明像投入深井的石头,激发层层波澜,好让人看清洞窟中的秘密。

 

齐天抓紧韩烨的手退开一步,向那身受重伤还在挣扎的少女冷道:“你们放开。让她过来,自己看。”

 

少女蹒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步步走向她自幼以为神圣的救赎。族人们说,她生来是戴罪之身,若不能得到神明宽宥,只有完成献祭,才能在莲台下得到涤洗。莲台下是洗灵窟,是仙境,流淌着圣洁的洗魂泉,是温柔慷慨、等待接引她的避女夫人法身所在,会洗净她所有与生俱来的罪恶,带她一起镇压恶鬼房桑,为族人带去永远的太平,于是才能赎罪,才能解脱,来世生个男儿身,从此脱苦难。

 

莲台下面,是什么呢?在她之前,那些甘心赴死的女人,去哪里呢?

 

见到神明了吗,得到解脱了吗?

 

她趴伏在那条自己推开的缝隙前,满怀渴望地望向黑暗。渴求从死亡中看到救赎,看到光明。

 

可迎接她的只有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腐臭。少女神情痴狂,被熏得不住干呕,还是努力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竭力向黑暗中伸出手。她摸到了什么,那似乎是一只手,她欣喜若狂,以为触碰到了神明,慌忙抓紧了,提起手来,想向所有族人证明,她触碰到了他们的神——

 

近在咫尺的不是无相慈悲的避女夫人,而是一只腐烂过半的手。它没有半点活人颜色,勾在少女指尖的皮肉竟赫然滚动。

 

她尖叫着将那只似乎在动的烂手抛了出去,当中攀爬的白胖蛆虫筋骨一般曝露在外,拼命滚爬着惊散开来,像终于得见天日的眼泪,凝结人间的浊流,往黑漆漆的大地周遭逃逸。

 

洗灵窟里尸骨累累,堆积如山。

 

少女跪坐在尸洞边缘,跪在三十年来,雷村女人们肉叠着肉、骨叠着骨的尸山顶上,难以置信地仰着头,望定那冷然拂动的血红帷幔,如梦初醒般失声痛哭起来。

 

积年的厚重尘埃从帷幔上抖落,激烈旋飞在她头顶,仿佛一群就要啃食她血肉的秃鹫,被不知何处来的风驱离,于是愤怒盘桓,而这时候,刺穿浓雾的璨金日光终于照在她伤痕累累的身躯上。

 

活着的人、死去的人,她们一齐哭泣。

 

存亡诸众生,从未脱苦难。


人间绪

夺珠13

韩烨面无异色回了清凉殿,只是行动迟缓了些,没叫人看出端倪,直到他慢慢步入西暖阁,瞧见小蝶坐在门槛上翻一本书,封面题名“青梅竹马浮生记”,这才把眉毛轻轻一拢:“看的什么破书。”

这破书在京城畅销,韩烨自己也看了一半,弄得他头皮发麻怀疑人生。

小蝶眼周浮肿,昨夜熬了半晚加上今日半个白昼,总算是把这话本小说看完了,这会儿在反复看结局,见韩烨回来,满脸堆笑道:“我借的,等会儿还回去。”

“文采上佳,你若是喜欢,东边书阁里有一本,你拿去慢慢品。”

小蝶惊讶抬眼:“刚还说是破书呢,自己倒藏了一本,你不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书里的寒叶公子痴情赤诚,孝义双全,把真人美化得不似人间物,我还得谢谢......

韩烨面无异色回了清凉殿,只是行动迟缓了些,没叫人看出端倪,直到他慢慢步入西暖阁,瞧见小蝶坐在门槛上翻一本书,封面题名“青梅竹马浮生记”,这才把眉毛轻轻一拢:“看的什么破书。”

这破书在京城畅销,韩烨自己也看了一半,弄得他头皮发麻怀疑人生。

小蝶眼周浮肿,昨夜熬了半晚加上今日半个白昼,总算是把这话本小说看完了,这会儿在反复看结局,见韩烨回来,满脸堆笑道:“我借的,等会儿还回去。”

“文采上佳,你若是喜欢,东边书阁里有一本,你拿去慢慢品。”

小蝶惊讶抬眼:“刚还说是破书呢,自己倒藏了一本,你不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书里的寒叶公子痴情赤诚,孝义双全,把真人美化得不似人间物,我还得谢谢那位大文豪。”

“这是怎么了,说话软绵绵偏又夹枪带棒的,心情不好?你……哭过了?”小蝶把书往地上一扔,人就凑过来,两只细小的手掌将才哭过的脸捧起来。

韩烨仰头挣脱了,扯谎道:“摔了一跤,摔疼了。”

“不可能。”女人眼神灵动犀利。

“然后……”韩烨想着说辞极力圆谎,小蝶麻利地一把掀起他的下裳撸起裤腿,凉飕飕的一阵寒意,小蝶抬头看着他,慢慢道:“还真是……摔跤了。”

小蝶起身去拿药箱,等她回来的时候,韩烨感觉那点皮外伤快好了。

“我刚听人说,你跟皇帝吵架了,你要娶一个女匪。”

小蝶说完话便蹲下身,对着红痕宛然的膝盖轻轻吹气,韩烨痒得一缩,被牢牢按住:“别动。”

“是的,那本青梅竹马很快就卖不动了。”

“然后,公子女匪孽缘记就要大火了,然而不管是青梅还是女匪,皇帝都不同意,所以,我的小少爷就摔了一跤。”

韩烨语塞,这女人比他小两岁,今年才十八,说话竟如此老辣。

“小少爷,这两个话本子,你喜欢哪一本?”

“当然是前面那本,我的书阁里放着呢。”

“放在书阁里吃灰?”小蝶摇头,“外面都说你痴情于小青梅,宫里人说你念念不忘那个女官,你能不能说个实话,你到底喜欢谁?”

韩烨笃定答了:“小青梅。”

“不,你不喜欢她。”

“那我喜欢谁?”

“你谁都不喜欢,你没有爱过人,你清心寡欲又装情圣的样子很可爱。”

韩烨被她一语中的,脸微微红了:“小蝶,你这样说话,放在这宫里任何一个主子那里,你活不了几天的。”

“小少爷不会让我死,我也不想死,我还有些事没有做。”

“什么事?”

“小事。那本书的结局,寒公子的父亲同意了他们的亲事,亲自主婚,赐下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的句子,可是我觉得,那对男女之间,根本没有恩,更没有爱,只有化不完的恨,热爱之时可以暂时封存,在慢慢老去的光阴里,那些恨意随时破土而出,扎伤你……”

“不是我,是寒公子。”

“不是你就好,真正与他有恩爱的,是他的父亲,是生养之恩,父子之爱,令他作出让步。”

韩烨沉默良久才道:“我没有喜欢过谁,这不重要,要紧的是,我已到弱冠之年,总得寻一门亲事,不然蹉跎了岁月,年纪大了,还有人要么?你这般会说话,不如再说说,寒公子与女匪的故事能不能有个合理合情的结局?”

“我连那女匪的面都没见到,等她入京再说吧。容冠中原的太子殿下会没人要?终身大事须谨慎,你这般着急做什么?”

韩烨拂开放在膝盖上的纤手,焦躁之色陡现:“你不懂,我就是急,今年之内我必须完婚!”

“韩烨儿,你有心疾。”小蝶目色深沉,仿佛一个七十岁的老太婆,韩烨被她盯得心里发慌,才说一句“别这么看着我”,就被薅住一缕头发。

“小少爷,你的头发好漂亮啊,送我一根吧。”小蝶瞬间变回娇俏少女,声音甜得醉人。

韩烨心神稳如泰山,一把夺回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根也不行!”

小蝶眼巴巴望住他:“扳指借我玩一天?”

韩烨两只手十个指头一共套了三个扳指,一个是故皇后梅氏遗物,一个是今上的赏赐,一个是启蒙恩师如今已不知所踪的帝盛天的礼物。

每一个都珍贵无比。

韩烨从左手摸到右手,一个个摸个来回,心一横:“不借!”

小蝶伸手扒拉他的衣领:“你的长命锁呢?”

“没有!小时候的玩意,早就不戴了,你走开啊!”韩烨护住衣领朝越来越放肆的女官吼:“你才有心疾!有你这样奇形怪状的女人吗?成何体统!”

小蝶悻悻然地松开爪子:“我迟早要知道的,有病早治,用不着讳疾忌医。”

“女官,你想去外庭扫树叶吗?”

“不想,冒犯了殿下,实在对不住。”小蝶没什么诚意地道歉。

韩烨整理好衣服起身:“坐榻都弄乱了,整理一下,一丝褶子都不许有。”

“知道了小少爷。”

安乐寨寨主任安乐奉旨入京,水师万余人编入沿海各卫所,任安乐所图太子妃之位飞了,太子提出的良媛位份也被皇帝否了,授职大理寺少卿,入京面圣后即可赴任。

一辆乌黑桐油马车飞驰在官道上,风尘仆仆的任安乐入京不出几日便惊艳了朝野,成了京城所有人的谈资,只有东宫悄无声息。

新任大理寺卿任安乐呈帖拜会太子,称有要务请教,太子不见,称卧床疗疾。

大理寺卿失意之下,独身去翎香楼买醉。

遂结识善解人意的翎香楼老板洛铭西。

两人坐在楼上的雅间里喝酒,楼下大堂里的动静一览无余,随着洛铭西的目光,任安乐眼睛定在一个黑面大汉身上。

“铭西哥哥,那人是谁?”

“张扬。”

“你为什么特别注意他?”

“他是太子的狗。”

任安乐笑了一声:“韩烨的眼光不行啊,这人长得…忒寒碜了。”

“不要小看这个人,长得是丑了些,却连我们的花魁琳琅都看不进眼里。”

任安乐不免多看了那人几眼,还是丑,仰首饮了一大碗酒笑道:“东宫无人可用么?韩烨啊韩烨,你真叫我意外。他看不上琳琅很正常,天天盯着美人太子的脸,什么脸都不是脸了。”

有京城第二美男子之称的洛铭西微微不悦,却不形于色,只是正经告诫道:“你可要小心了,到时候见了太子,不要把持不住。”

“我也是美得很,到时候看到底是谁把持不住。”虽然她易了容,但骨骼改不了,与原本面容有五分相似,那也足够了。

洛铭西趁着酒意说出实心话:“是我把持不住。”

任安乐一怔,婉转道:“铭西哥哥!别开玩笑了。”哥哥二字咬得极重,好像要吞进肚子里消化到血液里去。

洛铭西嘻嘻一笑:“梓元不必多想,我就是想活跃一下气氛,我一个人守在这里多少个年头,太闷了,你来了我太高兴的缘故。”

“我也高兴,干了它!”两人推杯换盏干掉一整坛酒,才摇摇晃晃下楼,在门口互相拱手:“能结识洛大人这样的妙人,我任安乐三生有幸,往后还请洛大人多多指教。”“任大人客气了,巾帼不让须眉,我大靖朝多少年没出过这样的人物了。”

洛铭西叫人把雅间收拾利落,朝外边看了看,那人还在,跟几个姑娘挤在一张桌子上玩骰子,赌注不大,面前的银子多了又少,少了又多。

“琳琅,去给那桌送一壶酒。”

琳琅撇嘴。

“怎么了?”

“长的丑,还敢说我的容貌一般一般天下第三,哼!”琳琅记着第一次见面的仇。

“他那是赞美,第一是他的主子韩烨,第二是我,你排第三,你对这个第三不满意?”

琳琅声音弱弱的:“不敢。”她哪敢越过主子和太子争第一啊!只不过,那张扬话是这么说,神色可没有半点赞美的意味,眼神里尽是不屑。

绝色的花魁抱着酒壶,嫋嫋娜娜走到赌桌前,张扬眼睛盯着骰子,后面长了眼睛一样,随意一伸手就把她怀里的酒拿过去了。

琳琅转身就走,张扬叫住她:“老板的贵客走了?”

“走了。”

丑汉子灌下一大口酒,抹了嘴巴:“怎么不多留一会儿,我敢打赌,再留久一点,两位大人就是换庚帖的交情了,哈哈!”

琳琅心生不悦,隐约的嫉妒突然清晰浮现,慌得她赶紧按下去,冷色道:“再贵的客人也是客人,终归是要走的,不是吗?”

“对极了,琳琅姑娘容貌天下第三,那位姑娘最多排第四,毕竟是三离二近些,不是吗?”

琳琅真正慌乱起来,心里在烧血液乱窜,嘴上狠厉道:“胡说八道,看我不撕了你的嘴!”提着裙摆急步上楼,走到一半想到了反击的词,扶着楼梯问:“你的容貌排第几?”

那丑汉混不在意:“倒数第一!”

“那么倒数第一,跟倒数第二配去吧!”

“错!倒数第一,跟正数第一最配!”

琳琅吸了一口凉气,我滴个乖乖!这分明是个疯子,偏偏主人如临大敌,说他是太子派来的狗。哪有这样不知礼数的狗?

洛铭西瞧见她神色大异,叫住她:“什么事?”

“无事。”

洛铭西声色狠厉:“我叫你给那张扬送酒,就送出这么个脸子出来了?老实说,发生何事,他跟你说了什么话,一个字不许漏!”

这要怎么说?那丑汉字字句句戳在她心肺上,快扎穿了,短短几句话,弄得她把嫉妒、惊讶、愤怒、窃喜通通尝了一遍。

琳琅半跪,忍着羞,一字一句呈献在钦慕已久的主子面前。

洛铭西乌云覆面,斥问:“所以,你方才对梓元起了嫉妒之心?”

“是!”琳琅含羞带愧。

“你说她终究只是个客人,迟早要走,那么谁是主人,你?”

“琳琅不敢奢望!”

“他说你第三她第四,你当真了?”

“琳琅不敢!”

“你要跟她争?争容貌,争地位?”

琳琅终于哭出声来:“琳琅不敢!琳琅错了!”

洛铭西收了声,等她消停了,冷声道:“以后那个张扬,你不必见了,叫琉璃招呼他。”

张扬隔几日就要往东宫跑一趟,有事说事,没事闲聊,把太子当成自家兄弟,一点儿也不见外。

韩烨看那张脸也渐渐习惯了,顺手赏他几罐油膏,是他特意从公主那里要来的。

张扬日日涂抹,皮肤比之前细腻光亮了些,韩烨看他是越来越顺眼了。

“殿下,今日任安乐去翎香楼,见了洛铭西,两人在二楼的雅间里喝了一个时辰,两人在门口依依作别,说的话像是第一次见面。”

“你认为他们是不是第一次见面?”

“不是。”

“理由呢?”

“理由有二,第一,那个雅间是洛铭西自己专属的,我听说从来没有第二个人进去过,打扫的人,是花魁琳琅,兵部侍郎与洛铭西结交甚笃,七八上十年的交情,去了翎香楼也没让进去过。”

韩烨点头:“有理。”

“其二,我耳朵特别好使,当时我在玩骰子,大堂里有奏雅乐,许多人在说话,楼上有女人在哼唧……”

韩烨忍住笑:“说重点!”

“我只听到断断续续几个字。”张扬神秘兮兮凑近,把嘴巴贴着太子耳朵,“那女的,管那男的,叫哥哥!哎哟肉麻死我了!”

韩烨沉吟良久,对上张扬眼巴巴的神色:“张扬,你立了大功。可是,我的亲事,要泡汤了。”

韩烨去了慈安宫面见太后,十日后是皇家秋狩,半是狩猎半是游乐,每年都有公子千金在秋狩上看对了眼结了良缘。

看来寒公子与女匪的话本也卖不动了。

“祖母,烨儿的终身大事就交给托您了。”

太后笑眯眯地摸着孙儿的后脑:“烨儿总算是长大了,把那罪女忘记就好,京城贵女济济,哪一个都好过那罪女,以后也不必送礼物上山了。对了,你有没有看上的千金,列个单子,祖母来安排。”

韩烨怔住了:“没有,列不出来。”

太后也怔住了:“你急急忙忙来我这里,我还以为你有准备了,这可是终身大事,正妃之位不可草率,总不能乱抓一把。”

韩烨为难地垂下脑袋:“我真不知道,要不祖母帮孙儿看看?”

“韩烨,你……”太后沉吟良久,“好吧,祖母帮你看看,还有好几日呢,到时候都安排上,你自己瞧对了眼是最好的。”

今岁秋狩,太子代天子主持,气氛比往年轻松了许多,前来的世家公子还是那些,高门贵女却多出一倍,个个盛装出席,携着书带着乐器,仪态万千款款而来。

惹的男子们一阵骚动,这是打猎还是表演?亦或是太子仁慈,给大龄单身汉子们安排的好事?

除了未到场的太后,和早早到场看热闹的昭华公主,没有人知道这是太子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求太后安排的相亲盛会。

太子姗姗来迟,宝冠束住乌黑长发,金丝滚边礼服加身,一派雍容衬玉面,迈着四方步上了高台落座。

豆蔻少女和大龄姑娘们都看呆了,这容貌、身段、仪态、气度都是绝顶的,天下第一无有争议,所谓的第二只能给他当个小厮。

放眼一望,韩烨心情大好,台下百花齐放,春天来了,处处都是春意,将亲爹那张带着欲.望的脸消抹,摘下哪一朵花还不确定,但总有一朵属于他,为他的未来注入生机。

太子微微一笑,台下一片吸气声。

马蹄扬起尘土,马背上的红衣猎装女子笑容明媚,马到台下止步,女子扬起手中的鹰高声道:“大理寺卿任安乐敬献太子殿下,执鹰为雁,求取东宫妃位!”

她说了这么多,台上的太子只说了几个字:“好久不见,梓元。”

大理寺卿手中的鹰掉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扑腾了几下。

久卿lc

【山河令/温周】载雪行春 四

大写攻生子预警!!!


温大美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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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你白日里吃这么多,这下倒好,吐了个一干二净。”周子舒将手帕递给温客行,“当老子的银子全都是打水漂得来的?”


“你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周子舒,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周子舒不言,渐渐低下头去。


“阿絮!”温客行转过身来,揪住周子舒的衣领,一把便给他又扯了开来——这一次,七窍三秋钉的伤痕可谓是一清二楚的摆在了他眼前。


他感觉自己的眼睛像是要将这伤痕生吞活剥下去,如此,一切便都不存在了。...


大写攻生子预警!!!

 

温大美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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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你白日里吃这么多,这下倒好,吐了个一干二净。”周子舒将手帕递给温客行,“当老子的银子全都是打水漂得来的?”

 

“你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周子舒,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周子舒不言,渐渐低下头去。

 

“阿絮!”温客行转过身来,揪住周子舒的衣领,一把便给他又扯了开来——这一次,七窍三秋钉的伤痕可谓是一清二楚的摆在了他眼前。

 

他感觉自己的眼睛像是要将这伤痕生吞活剥下去,如此,一切便都不存在了。

 

周子舒方才是没回过神来,待感觉到凉意后赶紧将衣服扯回来,“你干什么!”

 

“我!……”

 

温客行气结,却不知该说什么。

 

“哎呀,倒也不必先这么哀哀戚戚,跟个丧夫小寡妇似的。”叶白衣看热闹道,“秦怀章的徒弟,我也不是没办法救你,想不想听听?”

 

“前辈……”“你能救他!”

 

温客行瞪大了眼看向叶白衣。

 

 

 

三个人难得都安静下来,找了张桌子坐下来。

 

叶白衣给周子舒诊脉,一阵后抬起手来,“勉强还有救。”

 

“真的?”温客行喜出望外,周子舒却觉得事有蹊跷,不免狐疑看向他。

 

“嗯……要不然我提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在这街上,跪上他三天三夜,大喊‘我是个有眼无珠的小蠢货’,喊完我就救他,如何?”

 

“前辈!”

 

周子舒只道是一慌,他几乎可以断定,如果叶白衣此话当真,温客行下一秒就会冲出去跪下继而高喊。他是何等爱面子又骄傲的人,绝不能这般折辱他!

 

“好啊?”温客行果然咬了不过半刻的后槽牙便立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称其为谄媚都不为过,“前辈说得对,我的确是个蠢货,一个有眼无珠的蠢货。只要您肯救他,别说三天,三个月都可以。”

 

周子舒回首看他,可当看到他回眸望向自己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罢了罢了,折辱你这种不要脸的人也没意思,回头再闹出人命来。”叶白衣冷哼一声,回眸看向周子舒。“我的确有办法救你,暂且能保你十年性命。”

 

“真的?”闻得此话,周子舒确是也惊喜,“十年……够了!”

 

“喂……”“但是第一步,我要先废除你的武功。”

 

叶白衣一句话撂出来,收敛了满面笑意,周子舒一愣,笑意尽失,那好容易激起的心头一点温暖也散如云烟。

 

叶白衣抬头瞟了一眼温客行,果然,这人的脸色只比秦怀章的傻徒弟更精彩,精彩的他倒有些可怜这个明明看上去不怎么专一的情种。

 

“不必了。”

 

周子舒说,继而对他歉然一笑。

 

 

 

温客行知道他不会答应。

 

可他还是在等,在等他亲自把这话说出来,他期望这人能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要这么决绝。

 

可他终究还是说出了口,相比起活着,他更要尊严。

 

“阿絮……阿絮!”

 

周子舒起身而去,温客行追了出去,追到酒楼亭中。亭外在下大雨,温客行看着周子舒的背影,不知该说什么。

 

“老温……”周子舒转身,“抱歉。”

 

“不必……我只要你活着。”

 

温客行说,走上前去两步,“周子舒,我只要你活着。”

 

“老温,废了这身武功,我还是我吗?”

 

“可是你至少得先活下来呀!你没有武功但你有我呀!”温客行急的满目泪光,“我带着你,寻访天下,总有办法能恢复你的武功!阿絮!咱们得先活下来,再谈其他,你明白吗?”

 

他望着阿絮的眼,渴望能从里面看到半分妥协,可到头来周子舒却是无可奈何的把他的手从肩上扒下来,“老温,我宁可恣意妄为的活十天,也绝不肯苟延残喘的活十年。”

 

“周子舒……”“还好,时间还长,足够我们去喝尽天下美酒,走!……”

 

“你若死了,我该怎么办……”

 

温客行说到这嗓音渐哑,他闭上眼,本想将泪水咽回去,却不料还是顺着眼边流了下来,“我自然明白你方才说的道理,我只是觉得有点好笑……我这一生活的匆匆忙忙,到头来尽是杀戮奔波,阿絮,遇到你,我方才觉得人生有望,你明白吗?”

 

周子舒背着他,听到这心上一痛,并不答他。

 

“我本想这一生不过是为了那么些个不可言传的肮脏事,只要处理完了,我大可一走了之,去哪里都好,哪怕是阴司黄泉,我也不怕,孤身一人也好,没人烧纸要不起一碗孟婆汤也罢,大不了就是跳进忘川河里做上一千年的怨鬼。”他说罢抬起眼来,看着周子舒的背影,“可是自从遇见了你,我突然就不想走了……我觉得这人间忽然变得,好生鲜活,老天格外的眷顾我,我想活着,想活着陪你到老,活着看成岭长大,看我们真的能做到一家四口,把阿湘交给曹蔚宁那个傻子……可是阿絮,到头来老天却告诉我,他是骗我的,我从来都是和以前一样的不合时宜,想玩却的时候玩不了,想练功的时候没人教,想要的东西要不起,想留的人……留不住……”

 

他说着,不再看着他,只是一个人絮絮地说,“阿絮……难道我活在世上,真的就不配有一点牵挂,不配为这牵挂而得到一点好气运,真的就不配护住一个人,一个家吗?”

 

“温客行!你有完没完!”

 

周子舒听得心脏直颤,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都要被这人的话给凉回心脏里。他转过身,上前拎起温客行的衣领,“是老子要死了不是你!是老子倥偬一生,到头来活成个笑话,你做这副凄凄惨惨的模样给谁看!”

 

温客行不说话,只看着檐角落下的雨水,泪水和雨水一样空流。

 

“老子拼了老命才赎回这副自由身,如果连你他娘的都要劝我不如苟延残喘的多活两年,那我白认识你了!”

 

周子舒说罢,又看了他良久,看他依旧现在凄惘里不能自拔,心中愤而自伤,于是转身离去。

 

留温客行一人在这冷亭里,看凄风苦雨。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天上下着大雨,桥上便坐着一个淋雨的人,那人浑身湿透,手里拿着玉箫,吹着那一晚的曲,念着相合时宜的诗。

 

一把撑开的折伞出现在雨中,执伞之人朝这淋雨之人跑来,俯身在他身边,“主人!”

 

是阿湘。

 

“罗姨的住处被五湖盟的人偷袭了,罗姨被人抓走了,好多的姐妹都死了!主人,我们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呐!”

 

阿湘无助的哭声萦绕在他耳边,温客行一字一句听着,心道老天待他真不可谓不恩深,刚刺他一刀,伤口如今还汩汩流着血,就又迫不及待的补上一箭,射在他要害上,叫他彼时可怜的真就如一只丧家之狗。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主人!主人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我一个人哭就是了,你哭什么……”温客行苦笑一声,扭过头来,“你替我哭啊?”

 

他说罢站起身,阿湘忙扶着他起来。他手里攒着那只玉箫,整个人浑身湿透,浑身都异样的冷,“阿湘,他就快要死了……”

 

“谁……?”

 

“我遇到一个人,这么多年,好容易遇到一个看得上眼想跟他过一辈子,真心想护着他爱着他的人。我都跟自己说好了,待大仇得报,我不死了,我就跟着他。我要让他一点点喜欢上我,让他心甘情愿的喜欢我,不求他喜欢的有多深,只求我牵住他抱住他的时候,他不会把我推开……”

 

“是谁要死了……是那个周……”“可到头来我还没有实现我的愿望,我还没有告诉他他已经甩不掉我了认输吧认命吧!就勉强凑合着跟我过一辈子吧!他却要死了……”

 

他说的这,忽然啜泣两声,早该流干的泪水顺着雨水又一次淌在脸上。

 

“你说早知如此,我跟着他做什么?”

 

“是……周絮?”

 

可他听见这个名字,却只是苦笑了两声,将玉箫敲在自己手心上,“凉雨知秋……青梧老死……一宿苦寒欺薄衾!死生契阔……相见恨晚……叹……”

 

他突然有些喘不上气来。

 

“叹……”

 

“主人?”

 

“叹奈何……”

 

“主人!”

 

他忽然见脑海一空,眼前一片晦暗,最后一句话还未说完,整个世界就变得天旋地转起来,于是脚下一软,向后倒去。阿湘在身后接住他,看着他被雨水浇的冰冷惨白双眼紧闭的脸,一时间只有痛哭。

 

腹间倒是不痛……只是冷得很,阿絮……这世上好冷……

 

你冷不冷……若你也冷,让我来抱一阵子,可好……

 

 

  

“小蠢货!你真不要命了!”

 

远方忽然传来一句骂声。

 

阿湘抬头,只见一白衣之人不知从哪里飞来,手里还端着一把伞,身上半缕未湿。那人在昏倒不醒的温客行面前落下,俯身抓住他的手,又看了看地上摔成两截的玉箫。

 

“真是暴殄天物……秦怀章的徒弟骂的不错,你这小蠢货的银子都是打水漂得来的!”

 

“你是……”“走开,这里没你什么事!”

 

叶白衣说罢把温客行从地上捞了起来。

 

“喂!”阿湘急了,“他是我主人!”

 

“我还是他心上人师父的师父呢!小丫头片子,放心,我卖不了他!”

 

“心……心上?”“天大的事情也待明日再来找他!”

 

已然飞去的叶白衣说,又回眸看了看这个浑身湿透不省人事的家伙,不禁连翻了一阵的白眼,

  

“一副牙尖嘴利的样子,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到头来也不过就是个小怨妇!”

 

 

 

 


梅稚

【周温】俗世 08

❕病弱温,狗勾咬人

原著剧版设定都有,年前年后的故事。

前文见来客,本章关联原著C64


    八/


那坛在桃花树下埋了多年的陈酒开封便是扑鼻醇香,入口辛中带甜,再配上温客行炒的几个菜,更是辣得人从脖颈一路红上耳根,乍一看都分不出到底是酒辣,还是辣椒更辣些。

温客行没周子舒那样嗜辣,也经不住这些辣椒灼舌的刺痛,只下了几筷子就没再碰,转而去小徒弟那边夹菜吃。周子舒起身给他拿了个新盘子,各类凉菜热菜都添了些,也省得他一次次走动,温客行笑嘻嘻接过来,说还是阿絮疼他,把小盘放在二人中间。

“要不明天吃古董羹吧,”他叼着筷子尖,歪头问道,“一个...

❕病弱温,狗勾咬人

原著剧版设定都有,年前年后的故事。

前文见来客,本章关联原著C64


    八/


那坛在桃花树下埋了多年的陈酒开封便是扑鼻醇香,入口辛中带甜,再配上温客行炒的几个菜,更是辣得人从脖颈一路红上耳根,乍一看都分不出到底是酒辣,还是辣椒更辣些。

温客行没周子舒那样嗜辣,也经不住这些辣椒灼舌的刺痛,只下了几筷子就没再碰,转而去小徒弟那边夹菜吃。周子舒起身给他拿了个新盘子,各类凉菜热菜都添了些,也省得他一次次走动,温客行笑嘻嘻接过来,说还是阿絮疼他,把小盘放在二人中间。

“要不明天吃古董羹吧,”他叼着筷子尖,歪头问道,“一个锅可能不够,咱多准备几个,这样大家想吃什么都可以。”周围几个小徒弟连连附和,说是这样的话大家也不一定要围在正厅吃了,眼神直瞟周温二人,仿佛是猜定他们明日是要好好过个二人世界的。

一顿年夜饭吃了足足两个多时辰,其实大多也不是在吃,他俩看着一群小孩漫无边际地聊,偶尔插上几句,再配着菜抿一小口酒。后来不知怎的,吃着吃着玩起了谨言慎行,周子舒给温客行端来碗桂花糖的甜水,叫他玩游戏输了就喝这个。温客行恼,说这不是叫他输么,狠起来连赢徒弟们十来轮,愣是快把所有小孩头上都贴了“输”字儿的纸条。

眼见斗不过,他们便撒娇耍泼地要师父替下,难得胆子壮起来,说赢不过二庄主,就一定要赢过师父。温客行笑他们,说你们师父可自称划遍晋州无敌手的,虽不及自己,但至少不会被你们这些小崽子赢了去。他说着拿手肘顶顶周子舒,给他抛了个眼神,周子舒笑,心领神会。

便又是十来轮的单方完虐。

不过最后一轮对上张成岭,他却是难得留了情面,故意输给他,选说谨言,叫他们随便问了。

“那师父!”其中一个小徒弟勇敢举手:“大师兄说,师父可还没三媒六聘,十里红妆地把二庄主娶回家,那师父准备什么时候办呀!”

“对呀对呀,师父快给个痛快答复,可别负了咱二庄主一片痴心!”

他们嘻嘻哈哈地闹起来,周子舒也难得不生气,转头瞧他一眼,便什么话都尽在不言中了。小孩儿们哄笑起来,乱喊着百年好合永结同心什么的,闹够了见两位庄主都不打算继续,便不管他们自己继续。

温客行又喝几杯,已然微醺,眼角耳尖都飘起浅淡的绯红,眼里盈了水似的,满盛的是缱绻缠绵的爱意。他惯不是个内敛的人,也并不爱把感情隐匿起来,若有什么要谈的情该说的爱,便定是洒落开口。现下当着山庄十九个徒弟也是如此,今日话说到这份上,温客行伸手捻起周子舒鬓边一缕长发,绾在指间。

“阿絮,晚上……”他剩下半句话被山下烟火声盖去,听不清晰。小孩们被热闹吸引,欢呼着跑出门,周子舒却从他唇间读清了,怔愣片刻,笑着拿尾指指尖理理他额角随发。

“好。”

他俩在万家灯火与喧嚷里举杯相对,酒香熏得人更醉了些,温客行眼神一瞟门口,悄悄地展开折扇。他凑上前去,身上还染着熏香和药草香,轻轻柔柔地燎在周子舒鼻尖。温客行舌尖舔唇,眼尾都带上明艳笑意。

在折扇阴影里,他们交换了一个酒香味儿的吻,温客行唇边还沾着点桂花糖的甜腻,周子舒下意识尝了下,便把这吻混成了浓香的桂花酒酿。

烟花放完那群小徒弟才念念不舍地回来,略显无趣地挤在一起,似乎在两位庄主面前就不大放得开了。温客行笑说,若不是他旧伤未愈,拿玉箫吹支曲儿,看看你们师父舞剑也是没极的。

过会儿又念叨,怪就怪你们师父音律实在不全,要不自己在箫音里舞剑也是可以的,叹息着说可惜可惜。

两方都各有目的,周子舒干脆赶他们自己闹腾去,自己挽上温客行臂弯,说要拐温娘子回屋,过自己的小日子。他话一出,小孩们憋着笑捂住耳朵一哄而散,跑得比后山兔子还快,也不见平日练功这样厉害。

“那边走吧?”温客行倚在他肩头:“周,相,公?”

 

香炉里燃着立冬前周子舒在钱塘买回的鹅帐香,又被温客行擅自加了些依兰茉莉之类,在本就点了火龙的屋里熏得人更热了点。周子舒只一嗅就察出不对劲,他瞥一眼温客行,见他仍装作岿然不动毫不知情的模样,浅笑一声。

他二人都已褪去厚重外袍,温客行内衬外还有条雪貂绒的短褂,当时做得稍大点,几乎能盖到腿根位置。他整个人看上去白绒绒的,像是条胡族才有的巨犬,磨磨蹭蹭地走近。

周子舒替他拆去发上装饰,他拔下玉簪,如瀑长发便铺了满床,那人脸颊带着红,半眯起眼抬头看他,一双脚在床边轻晃,还拿足尖扯他衣摆,手撑在背后,仰起头,毫无保留地露出雪白纤细的脖颈来。

野兽从不会对外人暴露弱点,除非……

他露出个挑衅的笑,像是变回那个鬼蜮里长出的小野鬼,一颦一笑都染着嗜血的狠厉邪气,又因着一双潋滟多情眼,叫人不知不觉就给勾了魂去。温客行猛地发力,右手撑在床沿,左腿缠住周子舒腰际,借力把他甩在身边,尖锐犬齿抵上周子舒脖颈,还坏笑着舔舔他喉间软骨。

不过他到底没咬下,转而攻向周子舒肩颈锁骨,故意留了几枚圆圆齿痕,被轻柔地捏住后颈。温客行放任周子舒锁住他双腕脉门,这景象略有些熟悉,像是那回……约摸是上长明山前罢,在客栈所做的翻版,不过两人对调了下,祸害人的成了周子舒。

不过也不算是祸害?他又想想,顶多是……

“哼,小肚鸡肠。”温客行撇嘴:“周相公还记仇呐?”他眼神直瞄周子舒左腕,那里还留着半枚模糊不清的狗咬似的疤,身前人却笑起来否认。

“哪有。”他拇指摩挲温客行手腕:“上回,是小狗发疯咬的我,但这回可是小狗自己伤着的,可不怪我。”话毕,他便不再开口,只专心于轻咬那片薄缘,倒是没向那会儿戳出血来,只微微地肿起,红得似林中野果子般,愈是酸甜,愈是叫人念念不忘。

头发都散了,有几缕落在身前,蜿蜿蜒蜒,青黑发丝更衬的他肤如脂玉。他二人对望片刻,默契一笑,各自打出一道气劲熄灭红烛,徒留窗外灯笼映进些微弱又旖旎的海棠红。

红帐红烛红灯笼,又有缠枝石榴,鸳鸯团蝶,幸福和美。

“阿絮,”温客行含糊道,“今儿算让你一回。”

“……去你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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芜湖🙈祝99

暧昧文学我好爱

何暮

【周温】四季山庄的团宠夫人

summary:四季山庄的弟子们每天都处于水深火热的境地。


水深火热指吃不上饭,睡不好觉以及因为师叔太美情不自禁多看了两眼导致的训练量猛增


私设周温下山,重建了四季山庄


白发美人灯温


感谢@予佩.  的打赏


19.羞怯意


周庄主迫不得已之下招来暗庄领走手上的小零嘴和物件。这也是无奈之举,谁让自家夫人魅力太大,一路逛下来被送了两只手都拿不完的玩意。他家这美人灯好像还没玩尽兴,精神头难得很足,转了快一个时辰还兴致勃勃的,周子舒不忍心扫他的兴,索性让人先将手上的东西送回四季山庄,自己好陪着人继续逛。


周子舒始终保持着在温客行身...

summary:四季山庄的弟子们每天都处于水深火热的境地。


水深火热指吃不上饭,睡不好觉以及因为师叔太美情不自禁多看了两眼导致的训练量猛增


私设周温下山,重建了四季山庄


白发美人灯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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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羞怯意



周庄主迫不得已之下招来暗庄领走手上的小零嘴和物件。这也是无奈之举,谁让自家夫人魅力太大,一路逛下来被送了两只手都拿不完的玩意。他家这美人灯好像还没玩尽兴,精神头难得很足,转了快一个时辰还兴致勃勃的,周子舒不忍心扫他的兴,索性让人先将手上的东西送回四季山庄,自己好陪着人继续逛。



周子舒始终保持着在温客行身后两步的距离,两步之遥方寸之间,紧急情况下正好够他一把揽人入怀,身怀六合内劲武功恢复全盛的周庄主有能力也确信自己能护他周全 。



温客行在前面低着头只一个劲的走,耳尖红红,面上飞霞,粉面朱唇份外娇憨。周庄主掉在后面笑的无奈又宠溺,又怕人走的太快不看路把自己给绊着,这可怎么好,他家老温害羞不肯理他了。方才当着卖糖葫芦的小姑娘面前好一番亲热,可是把这面皮薄的小娘子给羞红了脸。



他的夫人啊,以前追着他跑的时候嘴里可是情话不断,调起情来一套一套的,诗经楚辞都是信手拈来。那时周子舒还真以为这是哪家偷跑出来的小公子,不通世故却富有才情,他见这人有趣也就任人跟着,当然也和温客行这张美人面有些关联。人总是偏爱美的事物,即使周庄主把自己化成面黄肌瘦的乞丐,也不妨碍他欣赏美人。



可是后来呢,这美人得手了才发现,是个嘴硬的小混蛋。对着喜欢的人穷追猛打,等他解开心结决定表明心意又转头就跑,像只缩着脖子的小鹌鹑,死活不肯露出头正视回应他。



是个没被人疼过的,连怎么爱人都要从别人身上学的小可怜儿,初来人间不通善恶不擅表达,只知道捧着一颗真心,眼巴巴的盼着人来看一眼,然后等他周子舒说一句“我接住了”。



可是他等的人也不是个聪明的,不晓得那颗心也多珍贵,不赶紧接在怀里藏起来,还一个劲的往外推拒。嘴里不停说着伤人的话,用“道不同不相为谋”把人越推越远,初入人间的鬼主也是个胆小的,被几次三番的拒之门外,碰了一鼻子灰之后终于想着,阿絮是不是不喜欢他这样啊。鬼主想不明白,他又怕吓跑了找了好久的人,于是选择披上一张油嘴滑舌的浪子皮,用半真半假含混不清的戏语掩盖真心,内里却藏着株初生的,花苞合拢的幼苗。



那幼苗生在泥地深处,光照不进去,所以长得不高,只有一点点大,刚刚好一颗心就能装下。周子舒得仔细哄着护着,日日浇灌夜夜呵护千辛万苦才长成朵花儿,还一不注意就要被风吹折了,周庄主怎么可能不担惊受怕,恨不得时时刻刻都把眼珠子搁人身上才安心。



周子舒想,这颗真心他既然接住了,就再也不会放手。他的爱人,纵是再怎么娇惯也不为过的。



周庄主见他家夫人还在埋着头往前冲,走的这么快周围摊铺都没有好好逛,回去之后恐怕又要嘟着嘴,找他闹脾气了。于是向前一步拉住人一截袖子,勉强让人停下。



“老温,慢点走。”



“去看花灯吗?”



温客行猛地回头,秀气的眉微微皱起,一张俏生生的粉面上又是羞又是气,桃花眼里尽是春色,美人薄怒,姿容更胜往常



“周子舒!当着人家小姑娘的面……那是什么?”



白发的美人低下头,被无边无际的星河浩瀚晃花了眼。





20.赠玉簪



温客行不知走了多远,回神的时候已经走到了河边,平静水面一片波光,夜色掩盖下看不清河水青白,河面上几艘画舫花船往来,船桨入水声和舫上乐声相和,皎洁月影倒映在水面上,映出几家团圆。



各色花灯坠于水面,颤颤巍巍的顺着水流而下,渐渐的连成一整片灯河,一长条的、满载着少男少女心愿的花灯缓缓的流向天际,无限向外蜿蜒曲展,直至从视线中彻底消失。



成百上千的、数不清的花灯从他面前流过,只余下浅浅一段光痕,连一点浪花都没能翻起来。



温客行看得一阵呆愣,他几时见过这样的盛况?鬼谷常年都是阴暗死寂的,从来没有元宵节放花灯的说法,就算是过年,那也是人间的节日,和他们这群恶鬼有什么关系。但是温客行还是喜欢过元宵,饮下孟婆汤后他以意志强扛,记忆有所损伤,很多事记不大清了,唯独对过年和元宵印象很深。他记得娘亲说过,过年是阖家团圆的好日子,吃了元宵我们一家人就能和和美美的一直在一起了。



对了,还有花灯,元宵是要放花灯的。把来年想要实现的愿望写在纸上塞入花灯里,再把花灯放在河面上,要是花灯没有被水打湿沉进河里,而是一直流到下游江河里面去就能实现愿望。



“阿絮,今日是元宵啊…”


今日是该放花灯的,还要许愿



周子舒知他意思,向前走了几步找到一位卖花灯的姑娘,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人手心里。



“姑娘,两盏花灯,要最大的。”



少女哪里见过这么慷慨的客人,忙不迭从手上抱着的一堆花灯里挑出两个最大的,一个上面画着一只红色皮毛的狐狸,另一个则是白绒绒的大兔子。自己家里手工糊上去的花灯自然精致不到哪里去,画功也只能算得上中等,颜料平常,画成的时间久了甚至有些褪色,不过那狐狸和兔子神情是很灵动的,起码温客行已经看得移不开眼了。



“老温,你是要兔子,还是狐狸?”



一身火红狐袄的美人看着阿絮手上的两只花灯,难得犯了难。白乎乎的大兔子可能是伙食太好,看着圆滚滚的相当讨喜,大红的狐狸眼神狡黠,很有灵气,他也很喜欢……



周庄主其实心里早有计量,老温眉眼弯弯满肚子坏水的时候可不就和这小狐狸一模一样吗?神情张扬行事乖张,做了坏事被他逮住之后又会整个焉了,连耳朵和尾巴都耷拉下来,可怜巴巴的叫人发不出火,真是有够狡猾的。



于是他将画着狐狸的灯往人手上一塞


“放灯去吧,记得许愿,这里的灯很灵。”



“狐狸肖你”



温客行接了花灯,略有迟疑,随后低低的笑起来,美人笑总是不同于常人的,低垂的眉目似冰雪初融,化成一汪浅浅的春水,一双含情眼沉在春水里,不要多久就柔软下来,美人捧着灯,拉着看呆了的周庄主往人少些的河边走。



温客行半蹲下来,将画着狐狸的花灯轻轻放进水里,今日出门没带纸笔,就不把愿望写在纸上了,心中虔诚默念也是一样的效果吧。



“阿絮,放花灯许愿了,快快把眼睛闭上。”



“……嗯”



阖眼许愿的时候,有风拂面,带来幼苗破开泥土的、充满生机的清甜味,风不很冷,吹在脸上也不疼。


春天要来了



温客行偷偷睁开眼看他身旁的人,周庄主剑眉星目,面容清俊,又生得好一对举世无双的蝴蝶骨,难怪他这眼光奇高的鬼主也不由倾心,毕竟阿絮是这般好的人。



他用不着许愿,他所求之人已经在他身边了。



周庄主何等功力,被人这样毫不遮掩的盯着看怎么可能察觉不了,他心下好笑,乍一睁眼果然把他家养的小狐狸给逮住了,温客行没来得及收回视线,正好被抓住。



美人微仰着头,睁圆那双缀着星光的眼,眨也不眨的直直看着他,偷看被正主抓包,饶是温客行自认脸皮够厚也有些不好意思,桃花眼里雾气氤氲点点水光,他略一低头就要假装若无其事的错开视线。



周子舒却不如他的愿,从长袖里掏出一支簪子,那是支通体雪白,没有丁点杂色的白玉簪,白玉是他早年寻获的冰玉,对温养经脉修复体质有奇效,温客行前些日子身体太虚弱,恐怕承受不住冰玉的效力,他也不舍得温客行贴身带玉,冰玉寒气重,怕那人受不来,周子舒索性将大块的玉雕成簪子,佩戴在头上便不会直接接触躯体。



加上老温自小佩戴的那支簪子是武库钥匙,折在了那场雪崩里,他就想着再寻一支来,他家老温如今白发三千,配上一支雪白的玉簪,想必是极好看的。



结发与君知,相要以终老


他周子舒愿与温客行结发偕老



“老温,喜欢这支玉簪吗?”



“若是喜欢,以后就由我来为你绾发”



温客行久久没回神,他的阿絮说要替他绾发,绾一辈子,这可真是……



“阿絮,我的头发不一直是你绾的吗?”



“为我戴上吧,我喜欢。”



温客行卧病在床的日子,洗漱进食喂药全是周庄主一人伺候的,更不用说绾发了,庄主夫人性子懒散的很,如果哪天想下床出去溜达一圈,从来不用自己动手打理头发。



“小可贪心的很,觊觎四季山庄庄主夫人之位已有些时日了,不知阿絮可允我?”



“允你,温娘子要什么都允,庄主夫人的位子非你不可。”




王与

【佳晰】约会不如去搓澡和捏脚 3

正直老妈子民警佳x浪子回头牛郎晰

男男可结婚生子设定。

重度ooc,全文瞎编,介意请及时关闭。

dbq我来晚了(x出去

两人即将开启幸福的同居生活🤗

马佳睡得很香,一夜无梦。

他最近一连碰上好几个案子,前几天忙得焦头烂额几乎每天都睡在警局,又加上到处出警蹲点抓人一不小心使得腰伤更重,让他好几天晚上疼得难以好好休息。昨夜王晰给他按摩得舒服,他便趁着病假一觉睡到了中午。

马佳醒来,卧室光线昏暗,房内很是安静,这甚至让他开始怀疑昨夜的事是不是一场梦。他尝试着扭了扭自己的腰,很轻松,酸痛感轻了许多,这是王晰的功劳。他扭头一看,昨日剩下的半瓶白酒还在床头,瓶盖轻掩遮不住悠悠的酒香飘散,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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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佳睡得很香,一夜无梦。

他最近一连碰上好几个案子,前几天忙得焦头烂额几乎每天都睡在警局,又加上到处出警蹲点抓人一不小心使得腰伤更重,让他好几天晚上疼得难以好好休息。昨夜王晰给他按摩得舒服,他便趁着病假一觉睡到了中午。

马佳醒来,卧室光线昏暗,房内很是安静,这甚至让他开始怀疑昨夜的事是不是一场梦。他尝试着扭了扭自己的腰,很轻松,酸痛感轻了许多,这是王晰的功劳。他扭头一看,昨日剩下的半瓶白酒还在床头,瓶盖轻掩遮不住悠悠的酒香飘散,让他仿佛喝醉了般有些迷迷糊糊。。

马佳又闭上眼睛躺了一会儿,脑子还昏沉着尚未清醒,唇角却不知为何弯起了一丝弧度。

不知不觉间,马佳又睡了过去,小睡片刻后再次醒来,精神才真正地变得清爽。

他起身下床,拉开窗帘,伸了个懒腰。窗外天气晴朗,阳光正好,照在马佳身上让他十分舒坦。

他开门走出卧室,闻到一阵扑鼻的饭香。

他深吸了一口香气,饭菜的香味杂糅着灶火的温暖充斥着他的家,这感觉让他有些陌生。

转身绕到客厅,他一眼便看见王晰正窝在沙发上看手机。马佳凑上前去,却看到手机早已黑屏,将将要从王晰手中滑落。王晰似是有点冷,整个人缩成一团。他眼睛微眯地睡了过去,头一点一点的,一头乱毛蓬松松毛茸茸,身上的白色毛衣也蓬松松毛茸茸,浑身上下一抖一抖的活像只大白狐狸团子。

马佳轻轻搭住他的肩膀,想把他扶着躺下,却没想到自己轻轻一碰王晰便醒了。

“你起来啦。”王晰睁眼一看是他,笑得十分灿烂。

“你上午回去了?”

“嗯”王晰不太想接他这个茬。“洗漱去吧佳儿,我早晨买了早饭回来,看你没醒就没吵你,我刚又做了午饭,洗漱过来吃饭吧。”

“好嘞好嘞”马佳没多深究,他一边答应着一边一路小跑到洗手间呼噜呼噜一通恨不得一分钟都没到就溜到了厨房。

“做得啥啊都,嚯,红烧肉!这可太解馋了啊最近这猪肉可贵着呢!”马佳迫不及待掀开锅盖,夹着肉香的温暖白气从锅中升起蒸到身上暖暖乎乎让他感觉十分舒服。往锅中一瞧,一大锅红烧肉汤汁浓郁色泽饱满香气诱人,让马佳顿时觉得有些饿了。

“太香了吧这也,你手艺可真好。”

“把碗筷端过去,我来盛菜。”王晰将盛好的两碗饭端给马佳,又掏出个盘子准备盛菜。

“诶…诶哥,额…这厨具…好久没用过了…你…”

“看得出,落了一层灰,放心吧我都刷过了,快去。”王晰把马佳推走,拿着盘子走向灶台。

“好嘞好嘞。”

不一会王晰端着两个菜走过来,一盘红烧肉盛得满满的,还有一大碗东北乱炖。白菜土豆豆腐被切成适宜入口的大小,放到一锅炖得软烂,粉条被煮得晶莹剔透,韧性十足,汤汁也被收得刚刚好,不多不少,鲜香无比。

“哇,”马佳瞪圆了眼睛,吞了口口水。“哥你真强。”

“我只会做点简单的家常菜,快尝尝吧。”

“哎哟我还真饿了,昨儿晚上那泡面量太小。”马佳等不及说太多,端起饭碗叉起筷子就往嘴里扒拉。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王晰端着碗细嚼慢咽,看着马佳觉得有些好笑。“这么大的人了吃饭怎么一副饿了好几天的样子。”王晰嘴上打趣他,手上却又赶紧多夹了几块肉到马佳碗里。

“也别光吃肉,荤素搭配,省得上火,尝尝炖菜。”王晰放下筷子,又舀了一大勺炖菜在马佳碗里堆起了一座小山。

“害,可不就是一直饿着的嘛。你看在警局那荒郊野岭的地方,没食堂,我自己平时工作忙没时间做又没家人给带饭,哪点得到好吃的外卖啊,天天都吃不饱的。”马佳得出个空咧着嘴对王晰卖惨。“你看我这,饿得瘦啊...嗯嗯,这东北炖菜真香!”

“休假呢,你也不自己做饭吗?”王晰没理马佳的夸张表演。

“我一个人住,平时忙得都不怎么着家,这冰锅冷灶的,我哪有那闲心研究料理啊。”

“那以后我给你做饭咋样?”王晰装作不经意地提起。“我也可以每天给你带饭。”

王晰轻描淡写地说着,其实手心已经全是冷汗。他昨晚一夜都没怎么睡,他无处可去,也没人可以依靠。世上无人对他好,直到他遇到了马佳,他第一次感受到温暖,他虽然只在这个房子里住了一天,却竟好像是感受到了幸福。所以他想留在这里,他觉得在马佳身边让他感觉心安。

可是他不知道马佳怎么想他,怎么看他,愿不愿意。不过也罢,他已经想好了,若是马佳不愿,他也可以理解,这顿饭就算是对马佳的酬谢,他下一秒便可以放下筷子转身离开。

“这…不太好吧。”马佳犹豫着。

王晰轻轻放下了碗筷,他已经随时准备起身。

马佳却没注意到他的动作,他挠着头很认真地思考着,嘴里还在小声地念叨。

“这也太麻烦你了啊,这怎么好意思呢,而且作为警察可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不行不行…”王晰皱着眉竖起狐狸耳朵听他嘟囔,也没听明白马佳到底在说啥。

“诶,要不这样算了,干脆我每个月给你交伙食费吧!”马佳眼睛一亮,差点站起来拍桌子。

“啊?”

“你看啊,我每天点外卖也要钱,还又贵又难吃,我倒不如把这钱给你,以后你做饭吃分我一半就行,你看咋样!”马佳笑嘻嘻地看着王晰,像只大金毛。

“啊,这…不太好吧。”这回倒轮到了王晰变得犹豫。“我还得给你交房租呢啊,伙食费,就不用了吧,做饭不算啥大事。”他顺势说出了心中所想,暗暗提到了想合租的事。

“不用不用不用,”马佳干脆放下饭碗挥手拒绝,“我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就在这住吧。”

“坚决不行,我得给你租金。”王晰态度强硬。

“不用”

“必须给”

“行吧行吧,我一会给你算算,”马佳拗不过,“不过就是亲兄弟也得明算账是吧,那我的伙食费也得算!肯定比咱俩合租你那租金贵,到时候我直接把差价补给你!”

“伙食费你用不着算,我每天买菜买米买肉各种东西我都记着一个月一清你给我一半就好了。”王晰退步。

“那不行,还有你的人工费呢。你洗菜切菜不都得算进去啊。”

“我一个人也得吃!”

“一人份和两人份量可不一样啊。”

“差不了多少!”

“差不了多少是差多少,咱得严谨。”

“…”王晰没辙,他说不过马佳,只把自己气得脸颊鼓鼓的,嘴也微撅起来,看起来煞是可爱。

“好了好了,咱先吃饭啊,”马佳看着王晰的可爱模样笑得咧嘴。

家里的小碗装不了几口饭,马佳这边这一会儿已经见底了,他端着自己的碗跑到厨房去盛。

“对了,今天这顿也得算着啊!”

“我就不!”王晰气得嚼了一大口红烧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