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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P：V田/阿华田

十五、

汽车拐下高速公路，停在小山坡上，俯瞰马路对面一座落败的双层汽车旅馆。歧路司义眼把旅馆里里外外扫描了一遍：院子里停着几辆废车，灰扑扑的外壳显示出大约是五六年前的款式，还通电的设备就剩几盏苍白的灯。埃默里克给的坐标就指向这里。

V 掀开杰弗逊的后备箱，车顶盖亮起一排小灯。一只庞大的黑色长方形箱子自动打开上盖，弹出中下方的夹层。海绵凹槽勾勒出各类枪械和匕首长短不一的轮廓，今天这里是空落落的，没摆上武器；夹层里堆叠着装满子弹的各式弹匣，黄澄澄的弹头在灯照下闪着寒光。她拎起好些手枪弹匣，分别塞进上衣、裤子和鞋跟，又摸出几根长长的红色智能子弹弹匣，交到小田手里。

“你就在山坡上守着车等我回来，不许乱跑、不许制造噪音，”V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银色的手枪，熟练地退膛、上膛、拉开枪栓检查，“热了冷了可以进车里吹空调，引擎火我给你留着，但是不许打盹睡觉，明白？”小田不耐烦地点点头，揣着渔夫帽坐回副驾驶，看着 V一个人向山坡下走去。

下午四点。车内千篇一律的刺耳音乐混着透过玻璃窗的阳光的热度，反而让小田昏昏欲睡。他硬撑着干涩的眼，望向远方城市的轮廓。

开车逃走，他告诉自己，去找大小姐。他鬼使神差地向方向盘伸出手。

公路那头传来引擎的轰鸣声。三辆高底盘宽轮胎的越野车，焊接了特别加固的额外金属保险杠，涂装喷得花里胡哨，似乎是某个流浪者部族的小队。车队疾速驶来，嘎吱一声围在旅馆门口停下。发型犀利、蒙着面巾的一伙人骂骂咧咧地跳下来，总共有 15 个，拎着长枪短炮就往旅馆里冲。

小田支起身子跨进驾驶座，拨出 V 的电话号码。她的头像在屏幕左上角挂了半天，急得小田直骂街：“操，V，别捡垃圾了快接电话！”他按下汽车启动键，挂倒挡把车退下山坡。

铃声又响了三声后，V 终于接了电话。她看起来像是在某个昏暗的地下室里，脸上红一道白一道，信号也断断续续。

“靠，小田！就不能他妈的换个时间来聊天吗？”电话那头传来两声枪响，以及某个女性半是哭泣半是呼嚎的叫喊。“你他妈也闭嘴！”V 冲她也吼起来。

“V，有情况！旅馆门口，三辆载具和十五名疑似流浪者武装人员，朝你方位前进了！”

“日了狗了，肯定是夜游鬼！就知道这事儿没这么简单！”V 愤愤地骂道，“你在车里等我，我马上回去！”

“来不及了，V！车子的事就抱歉了！”小田咬紧牙，朝旅馆踩下油门。

下一秒，杰弗逊用厚实的装甲撞开两辆越野跑车，直直冲进旅店大堂，碾断了一个人的左腿，把另一个人顶在车前怼上柜台。一口鲜血噗地喷满挡风玻璃，那人趴在引擎盖上当场断气。

“到院子里来撤离！”小田推开车门，举起四季宝准备射击。贱兮兮的子弹投影再次蹦了出来。

“新用户设置。请选择操作模式：一、爱狗的和平人士……”

“要最强火力模式！”在对方震耳欲聋的开火还击声中，小田对这把丝毫不懂场合时机的枪大吼。

“二，冷血杀手……”

“冷血杀手！给我冷血杀手！！”

“正在调整设置。梆梆哔铛——梆梆哔铛梆——”

小田把这把怪枪在车窗框上狠狠磕了一下。

“设置已完成，祝您愉快地为敌人带来终结！”

正前方一个，十点钟方向两个。他从车后探出半个身子，把扳机一扣到底，熟练地换上新弹匣。

“侦测到新弹匣。给用户的信息：谢了老铁！”

“V！他们带了 31 型重机枪！车子没办法一直撑下去！”小田对电话那头大喊。在那个昏暗的房间里，他看到 V 正和某个上下翻飞、眼冒红光的东西搏斗。

“你急个屁！没看到我这正麻烦着吗！”她吼道。

“那我谢谢你随身带着个玩具，要不是我们两个至少还能多活几分——”

断了腿的人红着眼朝小田背后扑来。他被那壮汉的重量压倒，四季宝飞出一米多远。那人朝他面门挥拳，被他侧头躲过。

格挡，反身，还击。他发现这些早就刻在他脑子里的每个招式一个也没有作用。他只能用僵硬且孱弱的手臂护住头部，像个受了霸凌的小孩任人殴打。

“细胳膊细腿的傻 X 外地人还想着在夜之城逞英雄？嗯？”那人啐了一口，看着他一身的度假风装扮龇开满嘴烂牙。小田趁机伸手勉强抗住他落下的拳头，他另一只手却抽出一把匕首。

“砰”的一声闷响，方才还张牙舞爪的男人瞬间变成一具无头尸体砸在小田身上。小田抹了把脸上的血浆，抬头看到 V 也浑身是血地冲出来，肩上扛着某个失去知觉的女性，手里举着还在冒烟的手枪。

“操！”他奋力扭动着推开压在身上的尸体，也甩掉了脚上早就断了一根带子的蠢凉拖。V，我他妈谢谢你。他再一次这么想。

V 放下手枪，箭步冲到车旁，拽着小田的领子把他拎起来。

“现在你欠我两条命了，小笨狗！”

“不好意思？是谁把我带到这的？！”小田吼她，还不忘扭头去捡四季宝。

“当前敌人数量：5。建议行动：跑路。”

“不用你提醒！！”他们一起大吼。

杰弗逊咆哮着冲出停车场，在机枪的扫射里扬长而去。

“你喜欢今天的散步吗！”V 满脸满身都是血，一边狂笑一边敲着方向盘问小田。他扭过头用一种看精神病的表情看着她。身后时不时传来子弹打在车身的闷响，车窗碎了两扇，风从他们耳边呼呼地刮过。他刚想张嘴说话，车身传来一阵强烈的颤抖。

“操，车胎破了！”V 回头骂了句，没有放慢速度。他们在起伏不平的原野上横冲直撞，碎石和粗硬的沙漠植物把他们的脸和手臂刮出一道道血痕。身后的枪声和轰鸣声渐渐减少，杰弗逊冒着危险的黑烟又冲过一座山丘，把夜游鬼的疯子们远远抛在身后。

前方是猝不及防的一个下坡，不远处大片的金色在阳光下倏然出现，小田瞪大了双眼。

“撑不住了！准备！”刺耳的风声中，他隐约听到 V 的叫喊。轿车仿佛用尽最后的力气一般奋力一跃，随即天旋地转。车门“嗵”地弹开，他被 V 拽着衣袖弹了出去。

他和风融为一体。蓝天和荒野交错着出现在他的眼中，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明亮，他在风中下坠，金色的花田伸开双臂拥抱了他。逐渐模糊的意识里，最后留下的是身下柔软的草叶触感和 V 遥远的呼喊，还有遮住他双眼的郁金香花瓣。

十六、

“你喜欢吗，小田？”

荒坂塔顶层观景台是他过去十五年熟悉的模样。透明的冰球浮在琥珀色的威士忌里，金色手指优雅地托着杯底，然后慢慢倾斜，倾斜，流进他的作战服里。

“你喜欢这样的风景吗？”

他们在一轮大得出奇的明月之下，夜之城在他们脚下，他在她脚下。他侧过头望向身下的玻璃地板，万千灯火像宇宙一样包裹着他，他不明白她在问什么。但这不重要。

荒坂华子没有看他。她端庄地坐在扶手椅上，眼神好像落在对面摩天大楼的广告牌上，也可能是远远飘着的那架空艇上，也可能是头顶那轮远不及城市灯光明艳的冷色的月亮上。小田永远看不清那双黑色的眼眸里藏着什么。

但这不重要。

吸汗材质的内衬如今浸满了金贵的威士忌，紧紧贴在从锁骨到小腹的肌肤上，无法摆脱的冰冷触感让他止不住地打颤，敏感处被湿湿痒痒地摩擦又挑拨他追求更多触碰。但是华子大小姐还没有发话，所以他一动不动。他知道大小姐喜欢什么，却羞于承认他自己喜欢什么。他只知道服从命令，或许待会儿就得这样带着湿哒哒的内衣跟在她身后一本正经地走出这座大楼，就像以往一样。他的作战服里藏过比威士忌酒更多的秘密——各种精巧的、别人想不到的玩意儿，被优雅的金色手指推进难以启齿的地方，出入荒坂大楼的每一个角落。

华子把酒杯放在地板上，金色手指拎起那颗透明的冰球举到眼前。小田微微皱眉：冰球太凉了，会把华子大小姐的手冻坏的。冰球上还挂着酒，琥珀色的液滴爬下金色的指尖，滑进她的掌心。

“我曾经站在这里，觉得整个世界就在我脚下。”她喃喃自语，“他们都喜欢这座城市。他们更喜欢它所谓的统治者。”透明球体砸在透明地板上，落在他的鼻尖前，破裂成几大块和无数冰碴，溅落到脸上、头发上。他仍旧丝毫未动，胸口却剧烈起伏起来。

华子的高跟鞋踩上他的胸口。隔着作战服的感触没有那么明显，但脚尖压着冰凉的内衬再次蹭过敏感处时，他又颤抖起来。她低头看着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眼里还是看不出半点波纹。这让他更加难为情了。

她弯下腰，手指轻轻触碰他的脸庞。“请允许我清理掉这些碎冰，否则会划伤大小姐……”他的请求被竖在嘴唇上的一根手指打断，于是他不再出声。他是一只乖乖狗，知道在主人有要求的时候做什么。坚硬冷酷的金色指尖拂过他的下巴、脸颊、鼻梁、额头，带来新的一阵颤栗。他闻到酒精的气息。

冰晶在他滚烫的皮肤上熔化。他没喝一口酒，此刻却觉得头晕目眩。身上热得厉害，大小姐冰冷的手指则是他此刻唯一的解药。所以当指尖又一次拂过呼出热气的双唇时，他轻轻将它含住。

这当然不合乎规矩，不过华子不介意在这种时候稍微给自己的宠物一点点纵容——她会有办法从别的地方补上。她将食指探入一个指关节，轻轻勾弄小狗柔软的舌尖，然后送入中指指尖。他自觉张大嘴巴，卖力地舔舐她的指缝，小心翼翼地避免让牙齿碰到她，这表明他已经学得很乖了。她将手指往深处送去，很满意地感受到喉咙潮湿温暖的软肉挤压上来，与此同时他的脸逐渐涨红。她不喜欢生理性干呕那副失礼的样子，于是抽出手指，夹住舌尖轻轻拽出来。挑剔如她也必须承认：躺在地上的他双眼湿润、脸颊通红，粉色的舌尖蘸满粘液夹在自己金色的指缝间，呼出的热气将手背打湿，这幅画面令人倍感满足。

她松开手指，戳戳伸在外面的舌尖，将手指沾上的液体蹭上他的脸颊。

然后她收回手指，放下踩着他的脚，端正地坐回扶手椅上，眼神重新看向远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小狗盯着她，几乎忘了呼吸。

“坐起来。”她说。于是他爬起来，顾不得擦拭，在她脚边跪坐好。

“告诉我，小田，”她说，“你喜欢这样的风景吗？”

他斟酌了用词，最后选择回答说：“这里很亮眼，大小姐。”

她伸出手，托起他的下巴。他的视线在她身上钉得更死，他还发现她仍在眺望远方，像一座银色的女神像。他感到一股无力的悲伤席卷全身：尽管已经是大小姐最锋利的刀、最坚实的盾，她的忧愁却无法由他承担半分。可除了他，又有谁会为了大小姐流干最后一滴血呢？

她轻轻叹了口气。这是他极罕见地从她的声音里捕捉到一丝悲伤。

“怎么办呢？你看不见，小田，你大概永远也不会看见。”

“我好像找到了父亲和我穷尽一生追求的东西了。可我发现我所渴望的永远也无法拥有，而我永远也不会满足。”

他愈发迷惑了，但他仍然急不可耐地支起上身向她身前凑去：“只要是大小姐想要的，我都会为大小姐拿回来！堵上我的性命！”

“我想要……永恒，能够永远留住的东西。但我甚至不知道什么值得我去留住。”

她终于直视他的双眼。他的嘴唇翕动着，胆怯地在大小姐的眼中探寻，除了黑色的虚无，竟然还有极其微弱的哀伤。

杯中的威士忌开始微微颤动。他不明白大小姐玩的是什么文字游戏。

永恒？

但这不重要。

“如果您想要的话，我会去替您寻找的。”

震动逐渐变大，从椅子、画框，到身下的玻璃地板，渐渐席卷了一切。

她看向他身后。

“那么就拜托你了。”

随着震耳欲聋的玻璃碎裂声和灼人的热浪，他们后方气派的观景台大门轰然倒地。他看到蔓延进来的火焰，和火焰一样艳红的、飞舞的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