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网易轻博

◇当我们足以编织自己的未来。

◇久违地写个长剧情的故事，聊以祝自己生日快乐。

◇全文共1.1w字，食用愉快。

 

 

 

 

 

1

 

八年后，二十二岁的Shu Yamino在置办完父亲的葬礼后解散了他们的咒术师家族，孤身一人回到这座生养他的城市，寻找自己的儿时玩伴。

 

……于是他现在站在孤儿院的门前。

 

Shu也难以置信，他已经连着打听了好几天，也去委托了当地最有名的侦探。带着狐狸帽子的灰发青年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笔把仅有一页纸的人员信息表推到Shu的面前，有些烦躁：我还是这个结论，没有找到Luca Kaneshiro这个人，而且姓Kaneshiro的应该在一年前全部被仇家杀死了。

 

——但如果你说找一个叫Luca的金发小子，我倒能给你捞出这么一个人。

 

信息表上的名字一栏Luca四个字母有点潦草，姓氏一栏空荡荡，彰显其不明确的来历。上面贴的照片明显是偷拍的，背景是一个当地还算有名的孤儿院的建筑，熙熙攘攘的孩子群里能隐约看到一个金发的背影，足以让Shu确认身份。

 

以前没接过这种委托，这照片前天拍的，凑合一下，侦探抬眼看他，从对方神情便判断出委托完成与否。地址写在这里了，想确认就去看看吧。

 

 

 

和工作人员报上姓名简单说明来意，Shu就在门口等待。秋日萧索，太阳躲在云后，落叶在石子路上卷起一个漩涡。风打在脸上刀刮似的疼，Shu不禁往上拉了拉围巾，再回头工作人员已经出来，手上牵着一个好奇地眨着眼的金发少年。

 

——与他记忆中别无二致的、十四岁的Luca Kaneshiro。

 

 

 

 

 

2

 

解开Luca身上生长停滞的咒术花了Shu不小的功夫。

 

办收养文件需要等待的时间很长，期间Shu经常来看Luca，一边回答Luca无穷无尽的问题一边找寻解开这种禁术的方法。每次见面Luca的嘴就没停过：Shu你终于回来啦！Shu你好厉害，竟然能够解这个！Shu你之前离开是为什么啊，我怎么到处找不到你。

 

……Shu，你为什么长这么高了？

 

身体时间的静止也模糊了Luca对时间的概念，Shu只能一点点通过解释，让Luca理解自两人分离已时隔八年的事实。你父亲之前告诉过你，是谁在你身上施加的这个咒术吗？脑中已有猜测，但Shu还是问起Luca这件事加以确认。

 

空气似乎凝滞了几秒。Luca歪头思考，在脑海中搜刮一圈后报出一个不太确定的名字。

 

……父亲大人啊。

 

虽说早有预料，在听到名字的那一刻，Shu还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自家老头子断气之前，他才了解到Yamino家和Kaneshiro家本是世仇，只是当时看着阴差阳错成为朋友的两个孩子这么要好，两方家长也就先把仇恨暂时放在了一边。至于八年前搬家的理由，他的父亲也仅仅解释为工作需要便再无下文。

 

——当年只有十四岁的孩子，又有什么能力左右家族的决定？

 

 

 

最终Shu也没能向Luca道一句再见，就在父亲的带领下急匆匆地搭上了离乡的列车。现在想来，只可能是父亲在向Luca施展了停止生长的禁术后，以防报复举家搬离这座城市。不惜动用禁术的理由，也许是考虑到Luca是Kaneshiro家的独子，只要Luca长不大，Kaneshiro家就难以找到合适的继承人吧。

 

没想到八年后，Shu的父亲因使用禁术寿命锐减而去世，Kaneshiro家也惨遭仇家报复，可能是当时没有找到Luca的身影，总之在那场浩劫中活下来的只有Luca一个人。世事流转，针锋相对的两个家族相继没落，留下的空有被所谓世仇牵连而彷徨于现状的后代。

 

 

 

从孤儿院接走Luca的那天，天色依旧惨淡，太阳从云后施舍般洒出些许阳光，这才让整体气氛不显得过于阴沉。Shu拢了拢围巾，站在门口看着Luca背着他的书包迫不及待地跑了出来，他张开双臂，矮了他快一头的金发少年便扑进了他的怀里。

 

……好凉。这是Shu碰到Luca的脸时的第一个想法。

 

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脱掉，低下头一圈圈环在对方的颈侧。金发的少年立正站直，乖巧得好像他们从未有过竹马之交，只是普普通通的收养关系。围好后随手捏了一把对方通红的脸蛋，Luca条件反射地皱眉眯眼，小嘴稍微不满地撅起来，所有的小动作都和八年前的他完全重合。

 

Shu的鼻子蓦地一酸。

 

——太阳从云后探出一点头来，金灿灿的，为周围的景色与面前人的金发都镀上一层光辉。Shu别过头直起身来，牵起身边人比自己小一圈的手。

 

他将要和生理年龄小自己八岁的旧友开始崭新的生活。

 

“Luca，”Shu轻轻唤了一声。Luca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走吧，我们回家。”

 

 

 

 

 

3

 

客厅里多配了一张书桌和一个书柜，本来用于临时招待友人的餐具有一副获得了经常使用的殊荣，玄关处摆放的从此变成了一大一小的两双鞋。

 

Shu在回来之前，自然没有想到这间屋子还会有第二个住户。本来对一个人来说足够宽敞的出租屋，因第二人的到来显得尤为逼仄。Luca放好书包，在房间里左看看右瞅瞅，不久后在一个置物架前定住脚步。

 

“怎么了？”Shu正在整理两人的衣服，注意到Luca突然停住的动作，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一个木质的相框。

 

——相框里镶着的，是一张两个小男孩并肩站在一起、摆出大大的笑容向镜头比耶的照片。

 

这张Shu还记得，是两人结识不久的时候，带领Luca的管家阿姨为两人拍摄的。当时两个小孩子还不满十岁，在公园里一同玩过几次后成了很要好的朋友，拍摄后的第二天Luca就给了他洗好的照片，用木板盒子保护得好好的，生怕一时的不注意伤到照片的一边一角。

 

现在想，大概就是这张令两人倍加珍惜的照片，成为了双方家长发现另一个孩子身份的契机。

 

“……Shu还留着这张照片啊？”Luca惊讶地盯着照片问道。

 

那是当然，Shu想着。自己这么多年来就是靠着这张仅有的照片，将记忆中Luca的身影牢牢地烙在了脑海中。当年的不辞而别直到如今还是Shu的一个心结，本来他回到这个城市，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找到Luca，找到当年自己最好的玩伴，看看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然后命运给了他当头一棒。

 

 

 

Shu看着Luca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跑向他的书包——他的生理时间才刚刚开始流动，少年的身体汲满了生长的潜力，如坚韧着向上的幼苗，能让人轻易地联想到拔高后的模样。

 

那这么多年来，Luca每次看着自己未成长分毫的身体，又是什么心情？Shu不敢想。

 

正沉迷在自己的思绪之中，Luca拎着一个五彩斑斓的塑料袋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然后往自己的怀里一塞：“Shu，送给你的！”

 

Shu低头往怀里一看——一袋形状各异的软糖，是自己小时候最爱吃的零食。

 

“……谢谢你，Luca。”Shu苦笑着收起来。他还记得小时候的Luca在得知自己喜欢吃这个的时候，几乎每次见面都会给自己一包，自己就会将软糖与他一起分享，小孩子的快乐简单而纯粹，一包爱吃的软糖就可以满足大半。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不怎么喜欢吃这种甜得发腻的糖果了。

 

Luca盯着Shu的表情，一言不发。

 

时间能够改变很多东西，比如最爱吃的零食，比如曾经活泼的性格，比如其实早就变淡、只靠一股执念支撑至今的友情。Shu拍了拍察觉到自己情绪而失落地垂下去的Luca的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比较好。

 

……可是现在，他们还有重新开始生活的机会，对吧？

 

 

 

 

 

4

 

一大一小两个人，在这间小小的出租屋里开启了崭新的生活。

 

Shu在城市里找了个相对体面的工作，上班时间还算规律，工资也足够维持两人的开销；Luca在孤儿院的时候就上着中学，被Shu领养回来后自然还要继续。Luca也说过，之前还担心如果自己一直长不大，孤儿院和学校的大家会怎么看待自己。

 

“——还好，你来接我了。”Luca说出这话的时候，脸上洋溢的笑容差点把Shu刺伤。

 

与Shu预料中的不同，Luca在学校里乖得过分，明明在自己印象中是个好动的孩子。但也能理解，突然的生长停滞再加上家族的破败，稍微设身处地思考一下都是自己都没有自信扛过来的打击，更别说一直保持在十四岁的Luca了。Shu也别无他法，只能尽力地在工作之余像一个合格的家人一样去陪伴Luca。

 

出租屋在定的时候只是想着自己一个人住，因此卧室只有一间，幸好床铺足够大，对他和现在的Luca来说绰绰有余。每个熄灯的夜晚，Shu在眼睛适应黑暗后总能看到Luca背对自己，侧身蜷成一团静静地躺着，偶尔遇到打雷天或是半夜做了噩梦，整具身体都会因恐惧剧烈地抖动，这时Shu就会把他拉到自己的身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细语道，没事，没事，我在身边。

 

然后他就会感受到一双手回抱过来，许久后轻声回道，Shu。

 

久而久之Luca也不再背对自己睡觉，而是会一上床就主动往自己怀里拱，像只黏人的巨型犬。Shu倒是开心于Luca的这个转变，这在他看来是Luca在自己身边放松下来的标志。

 

Shu由衷地希望Luca能够尽早地摆脱过去经历带给他的阴影。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Luca Kaneshiro，不是什么被咒术影响的孩子，也不是什么凶戾的黑手党首领继承人，这就足够了。

 

……不过，最近Luca是不是又长高了点？

 

 

 

 

 

5

 

“你今天已经讲了第三遍Luca现在和你一样高了。”语气不善的狐狸侦探把手中的一叠档案纸摔在面前的桌子上，睨了Shu一眼，“你可别真觉得你在带孩子，我提醒你，Luca和你活的时间可一样长。”

 

“……我知道，Mysta Rias侦探。”自己今天真的提了这么多次吗？Shu对此持怀疑态度。他拿起桌子上的档案翻看着，“这就是全部了吗？”

 

“目前可查的全部。”Mysta摆出一副“快赶快谢谢我”的表情，被Shu选择性忽视，“不过你调查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你不会真的想替Luca复仇吧？”

 

在确认这名侦探值得托付信任后——当然，还使用了一些小小的咒术威慑——Shu将Luca的相关事情和盘托出，作为Mysta帮自己找出当年灭掉Kaneshiro家族的人的现状的报酬。“Luca由于家父的行径，在这八年里已经受了太多难，这是我应该做的。”Shu平静地回道。

 

毕竟时至今日，Shu都无法停止自己脑中的设想——如果Luca正常长大、成长为足以支撑黑手党的强劲力量的话，Kaneshiro家当年、是不是也不至于走到被灭门这一步？

 

“……老兄，你可别想那么多了。”Mysta摘下自己的帽子，暴躁地挠了挠头，“第一，当年那个家族明显早有预谋，即使是已经够格成为黑手党首领的成年人Luca，也不一定会对局势造成什么决定性的影响；第二，你如果只是为了还你们家族的债，那现在把Luca养大已经非常足够了；

 

“——第三，你要是去复仇的话，Luca该怎么办？你能保证你全身而退吗？”

 

“……Luca才刚升高中，我不会这个时候去复仇的。”Shu缓缓回答道，“之后相关人员情报的更新也拜托你了，不过我没有什么情报可以给你了，之后就交钱吧。”

 

“你这家伙真是死脑筋。”Mysta不满地啧了一声，目送着Shu站起身准备离开，“再给你说一句吧，不是情报，只是我对你的忠告——

 

“别小瞧了你们家那个狗崽子，再怎么说，他也曾经是Kaneshiro家的继承人。”

 

 

 

 

 

6

 

被老师的一通电话叫到学校的时候，Shu还对发生了什么一知半解。

 

教师办公室的门敞开着，Shu踏进去就看到Luca背对着自己站着，头颅低垂，双拳紧攥，听到老师招呼Shu的声音时猛地回头，浅紫色的眸子里盛的没有半分怨气，全是歉意。

 

“……Shu，我搞砸了。”

 

还在办公室里的是一对中年夫妻，看到自己的时候均是不屑地一瞥。老师看到人齐全了，迫不及待地开始说明情况，Shu走到Luca的身后，不动声色地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就像每次遇到打雷天的时候，自己在床上为他做的一样。

 

简而言之，Luca打了人，对方还伤得不轻。被打的是他的一个同班男生，名字Shu听Luca在饭桌上提过一两次，是他们学校出名的小混混。男生的家长还在叫嚷着不是自家孩子的错，老师似乎早已习惯般熟视无睹，转头看向Luca：“Luca，现在你哥来了，可以说出来了吗——你为什么要打他？”

 

哦，顺带一提，Shu对外的身份一直是Luca的哥哥。

 

Luca向后勾住Shu的手，支支吾吾：“……他说我是没人要的孩子。”

 

“之前也有几个人这么对你说过吧，但你没有动手。”老师轻描淡写地说出了Shu未曾知晓的事情，“他还说了什么，Luca？如果你不全部坦白的话，我们也无法定准给你们两人的处罚。”

 

Luca有些紧张地向后退，Shu攥了攥他的手：“Luca，说实话。”

 

对面的中年男性却是先等不及了，突然向前迈了一步，气势汹汹：“怎么不敢说？不就是说你哥因为养你哪儿都去不了、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吗，难道我家孩子说错了吗！小孩子对这件事有点意识，可不要觉得你能上学是理所应当——”

 

 

 

“够了。”

 

 

 

Luca紧绷的拳头稍稍抬起，在听到Shu打断话语的声音时又悄然放下。

 

……这就是Luca在学校里经历的事情的一角吗？

 

Shu迈开步，将Luca护在身后，抬眼直视面前的中年男性。

 

……那些他从未知道的、在为总算恢复正常生活的Luca平添痛苦的东西。

 

Shu突然笑出声来，对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我们家的事情，就不劳烦外人插嘴了。”他缓缓说道，用他平生最为冰冷的语气，“况且比起Luca，我倒觉得一个四处招惹他人、从而要麻烦家长三天两头来学校解决问题的孩子，才更算得上累赘吧？”

 

须臾间对面的拳头划破风声直冲而来，Shu背过手去悄声念咒，咒语念成前的一瞬，拳头被停在了中途。

 

 

 

——Luca的一只手臂越过Shu的肩膀，挡住了对方的拳头。

 

 

 

Luca原来已经长得这么高了吗，Shu看着将目光转移到自己身后的中年男性脸色蓦地煞白，回头仰视比自己已经高了半个头的Luca。像是有心灵感应般，Luca同时也低头看向他，浅紫色的眼睛还是如多年前一样的通亮，嘴角勾起无奈的笑，似乎在说，Shu，不必这样做。

 

Shu突然觉得，Luca长成了自己不太熟悉的模样。

 

“请各位不要在这里起冲突。不是学生之间的矛盾的话，就要找学校之外的机构帮忙处置了。”幸而，一旁的老师冷声制止了事态的进一步恶化，“现在要和你们商量一下医药费与处罚的问题……”

 

 

 

回家的途中两人一路无言。

 

刚迈进家门，Shu就被身后的人一把抱住，后背紧贴着Luca的胸膛，Shu甚至能感受到背后人心脏有力的搏动，震得他也不由得心跳加快。他试图挣扎两下无果，便果断放弃。

 

“……Luca没事，这次不是你的错。”

 

“……嗯。”

 

“医药费不是什么难事，家里有积蓄，这点钱不会影响我们的生活的。”

 

“……嗯。”

 

“以后在学校遇到这种事情，回来给我说，好吗？”大不了用咒术给挑事者一个小小的言灵惩罚，反正已经打算在明天去看望那个男生的时候给他做一个了。

 

“……Shu。”

 

“嗯？”

 

“几年前，你为什么要把我从孤儿院带回来？”

 

Shu一愣。

 

身后人俯首，将头埋进了Shu的颈窝里蹭了蹭，他却无暇去管。当时领养Luca的时候，他只是觉得Luca是儿时玩伴，把他带回家是举手之劳；但现在想来，比起孩童时代的友情，驱动他的更多的，也许是对Luca的愧疚之情。

 

那些家族之间的纷争，时至今日还在给Luca徒增伤痕。

 

“……这是我应该做的。”最后，Shu也只能这么聊胜于无地解释。

 

颈窝处磨蹭的动作停下了。

 

“……是出于同情，还是你认定你要背负我停止生长这件事的责任？”

 

Shu的身形一顿，Luca明显感受到了，笑出一句气音：“我不傻，Shu。”

 

Luca都知道，世仇、父亲的过错……他都知道。

 

Shu只觉得指尖变得冰凉。

 

“——你就当我是为求一个心安吧。”良久后，Shu干巴巴地回答道。幼时的友谊，很明显已经不适合成为两人现今关系的挡箭牌，他们两人其实早已清楚这一点——当那袋软糖被Luca塞入Shu的怀里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知道了。

 

时间的洪流，冲刷了太多太多。

 

来自身后的怀抱没有半点放松的趋势，甚至还在收紧，似是在不满怀中人的回答。

 

 

 

“……那你为了自己的心安，能够纵容我到什么地步？”

 

 

 

颈窝处忽地传来异样的触感，温软而潮湿。当反应过来是什么的时候耳根的温度陡然升高，Shu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条件反射摆出施术的手势，很快又放了下去改为拼命的挣扎。

 

“放开我，Luca！”

 

身后人倒是乖乖听话，原本交叠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松开，Shu因重心的突然转移向前踉跄两步，而后赶忙转身，带着些许后怕看向Luca——Luca神色倒是自然，手臂还维持着张开的姿势，好像没有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Shu这时不适时地想起Mysta的忠告：别小瞧了你们家那个狗崽子。

 

——这可不是狗崽子，而是一直深藏着捕猎欲望的狼啊。

 

Luca并不意外于Shu的剧烈反应，眼神里压不住的阴戾之气让Shu感到尤为陌生。他上前欺了一步，看到Shu立刻向后退的动作，无奈地笑了出来。

 

“让我看看，这个你还可以纵容吗，‘哥哥’？”

 

 

 

 

 

7

 

自Luca向Shu坦白他的非分之想后，两人的关系正在微妙地偏离轨道。

 

Luca开始毫不掩饰地向Shu表达自己对他的好感：吃饭时总是把目光黏在Shu的脸上，灼热的眼神盯得Shu一阵不自然；功课完成后几乎一直凑在Shu的身旁，像只求主人关注的巨型犬；不知何时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从埋在Shu怀里改为将Shu搂在怀中，刚开始Shu还会以自己去客厅沙发上睡做威胁，但在几个早晨醒来发现金发青年坐在沙发旁的地板上、紧握着他的手枕在他的大腿上时，Shu终归是败下阵来。

 

……反正Luca对自己没有恶意，对吧？

 

每天晚上的睡眠都像一次磨炼。Shu被迫靠在Luca的胸膛上，听着对方的心跳声从剧烈的擂动逐渐趋于平稳。头顶是湿润的呼吸，像连绵的雨蒸腾的水汽，赐予人宁静的联觉。肌肉线条优美的胳膊越过自己的上臂环到自己的后背，一如几年前自己对Luca做的那样，在一片寂暗中是十足的安心感。

 

以前自己对Luca这么做的时候，这就是Luca感受到的东西吗？在被对方的气息扰得难以入睡的夜晚里，Shu常常这样想。

 

——那Luca会喜欢上自己也情有可原。

 

产生这个想法的瞬间Shu顿知不妙。Luca的那番话，让自己也被迫开始重新审视他，审视这个本该和自己一个年纪、现在的身体却才刚刚步入成年的这个人。

 

那些被自己视为不该存在的感情，似乎也在悄悄抽枝发芽。

 

Shu不得不承认，以客观的眼光看，Luca是个有魅力的人。闪耀的金发，浅紫的漂亮瞳色，健壮得恰到好处的身材，以及多数场合下都洋溢着的阳光笑容。Shu相信，Luca的告白哪怕是给学校里任何一个他心爱的女孩子的话，对方一定不会拒绝他。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

 

Shu微不可察地叹一口气。他还有要去亲自收尾的事情，Luca如此依赖自己并不是什么好事。Luca对自己的好意，他不是不想接受，而是不能接受——那些与热烈的好意牵连着的沉甸甸的承诺，对他而言都是不可背负的东西。

 

正想着，后背的手臂突然收紧。“……还没睡着吗，Shu？”

 

头顶低沉的嗓音带动空气的一片轻震。Luca的声音原来这么好听的吗？Shu昏昏沉沉地想。“没事，睡吧。”Shu低声回道。

 

隔着刘海感受到一下轻压，与此同时后背上的手不老实地顺着脊柱攀到自己的后脑，稍稍用力整个身体就又离Luca近了几分，好像这样才能给自己十足的安全感。“晚安。”声音太温柔，温柔到Shu隐约觉得这声音源于千里之外。

 

——直到对方的心跳重归平稳，Shu这才后知后觉，刚才额头处的压感，是对方给自己的一个吻。

 

……更睡不着了。

 

 

 

今天是Luca学校举办毕业舞会的日子。

 

两周前Luca给自己说了这件事，连带着自己并没有找舞伴的事实——刚刚寻到自己心意的青年人认死理，只想将具有重要意义的舞交给自己唯一爱的人。Shu拗不过，只是祝他舞会期间玩得开心。没有参加舞会用的正装，Luca强硬地说自己不需要，到时候和自己几个朋友穿着便装玩玩就好。重要的是尽兴，Shu也就没再说什么。

 

——所以自己现在为什么站在Luca学校的门口？

 

Shu喘着气，擦了擦额间的汗珠，望着学校里面。毕业舞会距离正式开始还有一个小时，学生们在夕阳下被染上鲜活的色彩，每个男生女生都期待着不久后的狂欢，不如说，狂欢已经开始——打闹，嬉笑，歌声，他们为将临的夜幕搭建着星光般的舞台。

 

这是Luca迟来的青春。

 

怅然涌上心头。如果没有出意外的话，自己和Luca，也许本该是共度青春时光的。他可能会和Luca上同一所高中，成为最要好的朋友，然后在毕业舞会这天只是唱着他们共同喜欢的歌曲，踢踏着会被舞蹈课老师骂的奇怪舞步，不必穿着那些束缚得紧的正装，不必艳羡邀到舞伴的其他朋友，只要两人做各种各样即兴的事情，就不会留下什么遗憾。

 

但没有如果。

 

……自己现在来这里纯属冲动使然，也没有提前告诉Luca，看够了就走吧。Shu叹口气转身欲走，突然听到学校里的一声喊叫，是自己最为熟悉的声音。

 

“——Shu！”

 

顺着音源看去，金发的青年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自不远处向着自己奔跑过来，然后扑了他一个满怀。金发里满是阳光的气息，直戳得Shu的心里也暖洋洋：“Shu，你怎么来了！”

 

被意外发现还是有点惶恐的。要不说自己顺路来看看？Shu正想着怎么编一下理由，对上Luca一双浅紫色的眼睛，里面满溢的惊喜之情让Shu一瞬心动。

 

……这次诚实一点，也没关系吧？

 

Shu看着兴奋地看着他的Luca，展露笑颜。

 

“想见你，就来了。”

 

然后他看着完全没有料想到如此直白回答的Luca怔在原地，夕阳的光彩也无法掩盖脸颊上的通红，支支吾吾半天憋不出一句话，看得Shu不由得失笑。

 

破开那些展示给自己的从容，内里还是一个符合身体年龄的孩子嘛。

 

“玩得开心，”最后还是Shu结束了沉默，“我在家里等你，去吧。”

 

Luca重重地点了点头，像是怕Shu不相信自己，而后转过身，一步三回头的样子让Shu又不禁笑出声。回家路上Shu还在忍不住回味Luca被直白的话语砸到的模样，到了家门口习惯性地查看一下信箱，感受到实体的一刻大脑霎时回归冷静。

 

——一个信封，其上署名Mysta Rias。

 

 

 

 

 

8

 

信件内容不多，第一页写着当年灭门Kaneshiro家的罪魁祸首目前的居住地。Mysta恪守委托，定期向Shu更新他们的现地点。

 

第二页Mysta写明是作为长期合作伙伴的赠礼——他找到了曾在那家担任家仆一职的人，并意外询问到了当年Luca没有被杀的原因。当年的血洗Kaneshiro家计划，目标是按时间计算已二十出头、但不知相貌的黑手党继承人。其实他们当时已经有人在Kaneshiro家宅邸的周围目击了一个金发少年的身影，但因为不符合年龄情报才没有在意，只当作是周围误闯过来的其他孩子。

 

——命运真的很奇妙，原本用来加以陷害的生长停滞的咒术，却阴差阳错保住了Luca的一条命。

 

 

 

第三页是Mysta个人的话语：“知道了这些，你还坚持要去替Luca复仇吗？”

 

 

 

听到敲门声的时候Shu一惊，草草将信件收起来压到水壶下面起身去开门，门把手旋开的一刻门口是一张过于熟悉的脸庞。Shu感觉自己的大脑因为过多的情报有些过载，揉了揉眼保证自己不是出现了幻觉：“……Luca？”

 

高出自己半头的金发青年挤进门来，随手带上门后抱住了他。Shu僵在原地，半晌终于从脑海中抽出了自己想问的话：“Luca，你不是参加毕业舞会吗……怎么回来了？”

 

“想见你，就回来了。”

 

和自己不久前说的相差无几的话语，此刻又被对方还了回来。Shu在Luca的怀里挣扎两下，双眼酸涩得难受：“别闹着玩，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我没有闹。”

 

不容置疑的语气让Shu身形一顿。Luca放开了他，转而将双手搭在他的肩上，表情郑重：“老师说了，毕业舞会是要和重要的人一起度过的——所以我回来了。

 

“Shu对我来说就是最重要的人，只要和Shu在一起，不管做什么我都很开心很开心，小时候是这样，现在更是。我只是遵循了我内心的选择，仅此而已。

 

“——Shu，我爱你。”

 

 

 

……什么啊。

 

 

 

正被对自己多年执念的自我怀疑搅浑着头脑，紧接着又是直白到令人心痛的告白，眼眶蓦地湿润，Luca看到后倒是先乱了阵脚：“Shu，等等，你别哭——”

 

声音戛然而止——Shu捧住Luca的脸颊踮起脚尖，将Luca的慌乱尽数堵了回去。

 

这是一个对初尝他人唇瓣的两人来说过于缠绵的吻。Shu在这方面一窍不通，只会在吮吸的同时轻舔对方的唇，舌尖胆怯地不敢向外伸，主动权不久就被天赋胜一筹的对方尽数抢了去。唇齿交叠，舌尖触碰让身体产生触电般的战栗，最终意犹未尽地分开时两人的脸上都叠满了红晕。

 

Shu直视着Luca，那双浅紫色的眼眸中，又重现了与向自己坦白的那天一样的阴戾之气，当时的他只是想后退，但放到现在，这种眼神反而成了两人行为最好的催化剂。Shu舔了舔嘴唇，在内心下了双重决定，而后对着还有些懵的Luca舒展笑容。

 

“——做你想对我做的，Luca。”

 

 

 

 

 

将自己压到床上的动作过分急促，Shu不禁抬了抬腰缓解，另一人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在他的下颌线上落吻，嘴唇一路向下滑到颈侧，吸吮的行为带出自己一声轻微的喘息：“唔、别留印，Luca……”

 

身上人却不管，依旧遵循着本能继续动作。领口的纽扣因碍事被解开，细碎的吻顺着落到锁骨上，吻后还要不满足地咬一下，被视作猎物的既视感让Shu倒抽一口凉气。

 

见Luca有继续向下的趋势，Shu抬起上身，捧起Luca的脸又主动吻了上去。Luca仍沉浸在与最爱的人心意相通的快乐中，专注地吻着，也因此完全没有察觉到Shu手指上一闪而过的紫色火光。

 

注意到异样的时候已经晚了。Shu眼看着与自己正亲吻着的人眼皮渐渐沉重，唇瓣分离的一刻已经无力睁眼，只是从嘴中挤出气声的一个名字：“Shu……”

 

 

 

“——对不住了，Luca。”在Luca倒在自己怀中的前一刻，Shu闭紧眼睛，轻声言道。

 

 

 

 

 

9

 

能够维持一周吃食的满满的冰箱，打扫干净的客厅和卧室，以及放在床头柜里的足够支持Luca上完四年大学的学费。

 

最后生活费没有攒够，还是要靠Luca自己来挣了，Shu苦笑着想。

 

所有人的地址已经全部记住，指尖火光乍现，将Mysta寄来的信封点燃以防牵连到他。走之前Shu瞟了一眼客厅，视线不知不觉就移到了那个相框上，两个孩子紧紧地靠在一起，笑得无忧无虑。

 

明明已经是太久远的事情，自己又是在怀念什么？

 

……走吧。

 

看了一眼卧室里中了昏迷咒术而沉睡的Luca，Shu下定了最后的决心，打开了家门。

 

 

 

……

 

 

 

今夜无月，因而也难以见证漆黑中涌动的暗潮。

 

复仇的目标总共三人，均是组织消灭Kaneshiro家的关键人物。多年里一直潜心练习的咒术也不算辜负父辈们的教导，前两人的暗杀进行得还算顺利，只是到最后一个人才碰了壁。

 

——在杀掉目标人物后、遍体鳞伤地被包围在了陌生的宅邸里之时，Shu靠在一个小隔间的墙壁上，有些自嘲地想到。

 

 

 

就到这里了啊。

 

 

 

他想起这几年来，Mysta对自己的从未停止过的劝告：你如果真是为了Luca好，就应该明白，Luca最想要的肯定不是你一直想做的那个天杀的复仇，而是你他妈的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你也知道你一旦开始复仇，必定凶多吉少。

 

——你就这么忍心，让Luca失去家人后再失去你一次？

 

他明白，他当然明白，他甚至能想象到，Luca在咒术失效醒来之后到处找不到自己，是有多么伤心。所以他在很久之前就对Mysta说过，如果自己消失后Luca找上他，希望他把自己复仇的事情瞒住。Mysta听完以后翻了个白眼，负责善后可是要加钱的，好多好多钱，你付不起的那种。

 

他当时听完后笑着说，好啊，那就把欠条记Luca账上吧。

 

 

 

深埋在心中十几年的执念，是任何人都难以用言语消融的七尺寒冰。唯一能够终结的方法，是用自己的行为为所有的事情画上一个不算圆满的句号。今夜之后，所有铭记并被世仇牵绊至今的人将会消失，活下去的人由此才能彻底摆脱家族间的纷争，真正把自身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当然，那些被世仇牵绊的人中，也包括自己。

 

 

 

外面的人声渐渐接近自己所在的位置，伤口还在冒着血，Shu靠着墙壁，因失血带来的眩晕缓缓坐到地面上。他又想起了Luca刚被自己接回来的时候，当意识到自己与旧友之间年龄的差距时，展露出的苦笑——那是Shu心中永远的伤痛，如烙印般已成为Shu生活至今的一部分。

 

也许，被困在十四岁那年的反而是自己——被困在愧疚与复仇的牢笼里，无法终结，无法逃离。

 

 

 

墙外枪声响起，Shu慢慢阖上了眼。

 

 

 

 

 

 

 

 

 

 

 

“——Shu，Shu！”

 

熟悉的声音自遥远的地方将自己唤醒。Shu勉强地睁开眼，对上面前人浅紫色的眼眸时眨眨眼：“……幻觉？”

 

“幻觉什么幻觉，老兄，你还没死呢！”

 

又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不过离得近一些了。Shu向面前人的身后看去，标志性的狐狸帽子下是一张皱成一团的脸。他的理智逐渐回笼，不敢置信地再一次眨了眨眼。

 

 

 

“……Luca，Mysta？”

 

 

 

自己刚才不是在隔间里坐着，然后昏昏沉沉地晕了过去……怎么醒来后不仅出来了，面前还出现了两个不该在这里的人？

 

宅邸外枪声还在继续，逼出Shu的一阵耳鸣后听力总算恢复正常。他还没有来得及问情况，Luca已经将他拦腰抱起来。对方腰带处有异样的坚硬，Shu低头看去，是一把刻着特殊花纹的手枪。

 

……等等，枪？

 

Shu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一团浆糊，还未加以思考，问题就先从嘴里冒了出来：“Luca，你怎么在这里？”

 

抱着自己的手臂收紧，Luca并没有作正面回答，语气冷淡：“要是那个咒术生效的时间再长一点、我没有及时赶到，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Shu被怼了一下，自知理亏，不知道后面该说什么比较好。Luca似是察觉到了他的心思，心倒是先软了，低头直戳戳看着他，Shu这才注意到对方通红的眼眶。

 

“……Shu，不要再用这种方式离开我了，好吗？”

 

颤抖的声线令Shu的眼角不禁湿润，他偏头埋到Luca的胸口，尽力抑制住自己落泪的欲望。直到走到宅邸门口，带着哭腔的回答才传到Luca的耳中。

 

“……好。”

 

外面已无枪声，一行穿着黑衣的人集合在他们的周围，为他们让出道路。天边晨光乍现，黑夜被新鲜的橙红色破开。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Shu听到Luca对自己耳语道：

 

 

 

“——走吧，我们回家。”

 

 

 

 

 

 

 

 

 

10

 

据Mysta的说辞，Luca在停滞生长的八年里也没有坐以待毙，而是继续接受一个黑手党首领需要接受的教育。这也让他在Kaneshiro家遭遇意外之时，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非本家的值得信任的人，暗地组建了规模虽小但依旧强力的新黑手党，目的自然也是为了复仇。

 

“那我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点都不知道？”Shu有些恼火地看着在自家沙发上坐得局促的Luca，又看看坐在餐桌座椅上的Mysta，“Mysta，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把腿从餐桌上放下来。”

 

Mysta斜了他一眼，倒是听话地把腿放了下去：“那还不简单吗，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有了自己的新家人后还惦记着复仇这个复仇那个的。这次如果不是为了救你，Luca都已经快把集结起来的黑手党解散了。”

 

Shu一时语塞，再看向Luca，后者不安地搓着手：“我也是有一次偶然发现信箱里有Mysta寄来的信，才去找他的……然后就一直保持联系了。”

 

 

 

Shu又转回头来，Mysta双手举天，一脸正气：“他给得多。”

 

……行吧，赚钱嘛，不寒碜。

 

 

 

于是把吱哇乱叫的狐狸侦探塞出家门后，Shu关上门，坚实的胸膛就又自背后贴了过来，Shu不由得发笑：“我在这里，Luca。”

 

身后人的两只手臂又环到了自己的腰上。“Shu，不要再离开我了。”

 

“好。”这次回答得毫不犹豫。

 

 

 

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心结终解，他终于可以放下过去的那些束缚，坦然地接受自己与Luca之间的感情。

 

他们现在已经足以编织自己的未来，不如说，甚至更早——在Luca放下仇恨转而下定决心与自己一同生活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拥有这样的能力了。

 

 

 

幸好，现在还不算晚。

 

 

 

颈侧传来温软的触感，这次Shu没有逃开，任由身后的金发青年寸寸侵入，将他一点点占有、吞噬殆尽。

 

留给他们的时间，还有很长很长。

 

 

-END-

 

 

◆如果有人看过儿童文学的同名小说，那我们有着一样的童年（剧情梗概放彩蛋里了）。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