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来者
莫高窟记×酒帐
乱写造谣
经文底子薄,笔力不足,倘若阅读晦涩诸位多包涵
交流多多益善,私信评论皆可
非常感谢@楚山云老 兰弋老师的仔细阅读和k字反馈,有老师这样的存在实是读者幸与作家幸。
开经谒
无上甚深微妙法,
百千万劫难遭遇,
我今见闻得受持,
愿解如来真实义。
第一品
敦煌飞天向来爱和酒帐打机锋,他这身外化身的能力又与金刚经文隐约相合——所有飞天即祂,祂即飞天,见飞天相即见祂,时时流动变化,不实有也不虚无。正是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这样一对好朋友,好冤家,当飞天觉得酒帐状态不对时,立时忙忙找人,唯恐是之前曲解留下影响。
基金会有...
莫高窟记×酒帐
乱写造谣
经文底子薄,笔力不足,倘若阅读晦涩诸位多包涵
交流多多益善,私信评论皆可
非常感谢@楚山云老 兰弋老师的仔细阅读和k字反馈,有老师这样的存在实是读者幸与作家幸。
开经谒
无上甚深微妙法,
百千万劫难遭遇,
我今见闻得受持,
愿解如来真实义。
第一品
敦煌飞天向来爱和酒帐打机锋,他这身外化身的能力又与金刚经文隐约相合——所有飞天即祂,祂即飞天,见飞天相即见祂,时时流动变化,不实有也不虚无。正是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这样一对好朋友,好冤家,当飞天觉得酒帐状态不对时,立时忙忙找人,唯恐是之前曲解留下影响。
基金会有名的剧作家小姐与敦煌飞天有些业务交情,恰好她也是医疗处一员,因此打了视频通讯请她远程问诊。
酒帐拗不过他,只好患者自述:“我这是工作催的,上报的预算商鞅方升不批,眼看拨款系统要关,总部亲自派人过来解决,不跟你们文艺工作者聊了,我得去接人。”
飞天立刻阻拦:“不差这一会,你都身如浮云气若游丝了”。
洛神赋图闻言笑起来,笑得他二人不明所以,女孩子看向飞天,开口道:“要照你这形容,酒帐先生这情况,是病也不是病,找我,既对也不对。敦飞,他不明白,难道你也不明白?我问你,哪一天最高,哪一病最苦?你若解不出,这些年可是白排了飞天剧场许多爱情戏”。
这女孩被招集去那位收藏家身边并肩战斗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她又与感情文字打交道,灵透非常,酒帐的那点异常,逃不过洛神赋图的感知,虽然不知酒帐为何要隐瞒,她仍顺意帮忙扯开话题。
待酒破历终于应付过飞天从那剧场脱身而出,洛神赋图私聊信息已躺在终端后台,告知他有需要可找博行派遣公司的收藏家。
正所谓因果不空业报三时,酒帐看不全曲解造业,这前因结得果便是牵扯收藏家入局,搅动三危鸣沙山。
第二品
一佛国在一沙中,一粒沙含大千界。
酒帐身处黑暗,忽地参悟,洛神赋图替他遮掩的并非诳语,他经历一次又一次轮回,时时不忘故人,思念故地,不能自拔,难道不是害了相思病?
在藏经洞中茫茫然八百年,与在曲解所造沙暴漩涡中,并无区别,皆是暗室。
有声音道:“一次次点拨贪与嗔,你才是痴人,既无来处也无去处,何不随风去。”
然暗室逢灯。
金光乍现,来者何人?
是收藏家这位来敦煌的远客,还是归义军故人莫高窟记?
他听到一声棒喝。
第三品
漫天沙土生生给时间刮回了宋,满目皆是跟古画绢纸一样的昏黄,莫高窟记听到敦煌飞天宽慰她的声音:“长胳膊的拉不住短命的,这曲解是该死的活不了!”,后半句掩在黄沙呜咽里,不必听她心里也明白,同样该活的,不会死。
而后莫高窟记听见酒帐讲的混账话,气的她连骂两次愚不可及,亏他酒帐还讲人收藏家有慧根叫人家同他听经,这账本自己才是守得璞玉不识真神。
于是莫高窟记张开双臂,念酒破历的名字。
念给酒帐听,也念给曲解听,她的声音如金光,划破一切迷障。
——任你千圣现,我有天真佛。
第四品
酒馆后院,飞天揽着收藏家肩膀:“不愧是一眼看穿我本相之人,破虚妄,消三障,解烦恼”。
收藏家不好意思的摆手,到底年纪小,面皮薄,纵有明了智慧也不肯承认。索性来一趟敦煌,也能念两句谒子,只回到:“无体之体即真体,无相之相即实相”。
“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收藏家,说的好”莫高窟记出声赞赏,“你来时,时间空间被曲解影响,迷惑非真,然洞察本质,便可觉悟”。
这话有深意,收藏家岂会听不出是让谁听,又看一眼那二人,莫高窟记端坐露营椅,酒帐在侧贴心小意伺候赔罪,相似的白发在夜色下素月分辉,如银河泄地。
第五品
当日酒破历评鹿王本生图哪怕要割肉喂乞丐也是肯的,自己才是存了这个心思,效仿莫高窟 254窟尸毗王本生图割肉救鸽,割掉与白鸽重量相同的肉喂鹰,以自身三段存在收容曲解,异曲同工罢了,待发现无济于事,尸毗王一命换一命,酒帐也想牺牲自己。
莫高窟记看得清,说话也不客气,只差明言这不是牺牲,是投降,是逃避,是自我感动。
身为历史证物,酒帐不属于他自己,
不可自决。
两人之间暗流涌动,看不出真正上过战场杀敌埋尸的要撒手不管去当闭眼观音不救世,当文职领导的反而提刀上马是睁眼的关公要杀人间,也不知何日才能修成正果。
第六品
莫高窟记未进分部复原窟,在外面就听到同僚们正在开批斗大会。
之前事情了了,打发走博行公司一行人,酒帐被按进医院,器者们在外人面前给账本留面儿,暂且放过他,这一时到了自家地方,毫无顾忌,几天下来直念得财务总监茸茸发辫都不蓬了。
三兔藻井气势汹汹“你还叫敦飞维持本心,哎,不许动!”,小小赤兔在酒帐衣服毛领上做窝,将财务总监封印在此,只得乖乖挨数落。
左一句莫高窟220不事余天,唯当一心(她那窟北壁为药师经变,焉能不熟药师经),右一句敦煌飞天应无所住(金刚经第二十二品),中间向来最善良贴心的鹿王本生图也眨巴眼睛对他念合会有别离,无常难得久(佛说鹿母经)。句句让他不要执迷,接受分离,内求于心,但是小鹿怎么偏偏挑了这本经,真教他这账本哭笑不得,说谁贪爱得报应呢。当然是玩笑话,小鹿至纯至善,从不饰词掩意,好心宽慰,他都明白。
见顶头上司进来,酒帐如丹砂似霞光的一双眼陡然亮起,见她如见救星,盼她能让这一屋子粉黛喧嚣荡然无存。
又见领导面沉如水,自知还有一关,果然莫高窟记也没放过他:“原以为你是个省心的,数你捅的娄子最大,说吧,怎么想的”。
她们敦煌器者,已是互相多少年的朋友,此时自是将空间留与她二人,纷纷收声离去。
酒帐默然拨弄他那鸟架子式的算盘,像拨弄一把琴,发觉现在如当年他被莫高窟记找到时一样。
周身窟内景如初,故人只剩眼前人。
第七品
敦煌莫高窟,承载着鸣沙山的厚重,又融化了月牙泉的妩媚,祂在那里,便是风华岁月般的美丽,莫高窟记与莫高窟关联深切,她同样具备了地母般的气质。
酒帐看着莫高窟记,千百年来,她从来坚定未变,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白发垂瑛缨,表里俱澄澈。
他以王安石的词答她,答从前与如今之问:“一旦茫然,终被阎罗老子相屈。便纵有、千种机筹,怎免伊唐突”。
莫高窟记听罢垂首微微闭目,又睁眼直视酒帐雪腴霜腻的一张脸。
过去藏经洞里八百年,酒帐不曾出,不曾眠,世人不知不晓。
然莫高窟记知道他。
她等待漫长的时间,终于等到酒帐性子惊人转变之下的余毒爆发。
敦煌与佛密不可分,在这地界,就是把弯刀也能对着瓢切菜,凡事皆应巧。
酒破历本体三段分离,生三障。于乐受生贪,于苦受生嗔,于舍受生痴,受之生之后,现世器者便欲取欲求爱。
这爱是沉溺五欲的欲爱、是渴望存在于某种状态的有爱,是渴望不存在、逃离苦受的无有爱。这三种爱并非孤立,而是交织于起念动心的生灭流转之中,如三段残页拼合为一体。
前因结果,现生后报。
这一遭,对他人来讲曲解为因,对莫高窟记来看,曲解为果,是她当年晾着酒帐造下的业。
她恼怒于酒帐经年拘泥,差点酿成大祸,何尝不恼自己做的不够。
诚然人活在世间,独来独往,独生独死,遇见经历的所有快乐与悲伤之事,都是自己承受,没有人可以代替,但总有人能够同行。
敦煌分部负责人捉过她这得力下属的手,与那粗砺掌心质感相近的沙哑嗓音响起:“你且记着,本源自性天真佛。”
弦凝指咽声停处,别有深情一万重。
回向谒
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
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
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
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
END
百身何赎
*以下内容主要指向选择谋反称帝的善线阿尔图。图奈在我心里完全是一对君臣产品
听我说,伟大的苏丹;你已经体悟了这个游戏的全部。
你折断过从鎏金到粗岩的每一张苏丹卡,血泊从卡牌拦腰的伤口无数次涂溅你掌心而你惊恐、反胃、麻木直至终于习惯它如习惯一抷灰尘。你掷空了全部的骰子、触发过全部的事件、猎尽郊野的豺狼虎豹、将欢愉之馆一切向肉身献媚的把戏尝遍,你被情欲物欲死欲颠簸着抵进每一个选项的终点,你剑指帝王的豪奢门庭曾被这国度所有情愿追随你的人光顾,他们欢呼列队在你的手牌槽位,等待你指挥他们晋升或者丧命。
坐在命运幽深的蛛......
*以下内容主要指向选择谋反称帝的善线阿尔图。图奈在我心里完全是一对君臣产品
听我说,伟大的苏丹;你已经体悟了这个游戏的全部。
你折断过从鎏金到粗岩的每一张苏丹卡,血泊从卡牌拦腰的伤口无数次涂溅你掌心而你惊恐、反胃、麻木直至终于习惯它如习惯一抷灰尘。你掷空了全部的骰子、触发过全部的事件、猎尽郊野的豺狼虎豹、将欢愉之馆一切向肉身献媚的把戏尝遍,你被情欲物欲死欲颠簸着抵进每一个选项的终点,你剑指帝王的豪奢门庭曾被这国度所有情愿追随你的人光顾,他们欢呼列队在你的手牌槽位,等待你指挥他们晋升或者丧命。
坐在命运幽深的蛛网中央,把这伟业的故事再讲一遍吧:新日的苏丹,坠日的苏丹,金血妆饰的苏丹,刑架上的苏丹,灯影里的苏丹,石碑下的苏丹。开端总是一只狭长如棺木的牌匣,女术士森然的笑声像死星坠地而裂,青金色石砖镜映一轮微缩的天象,预兆你为此地的应许之人,注定要靠金银铜岩建构出的天命游戏将旧王朝毁灭。在山呼万岁的结局再度君临之前,那铺垫日出的昨夜叙说太多次便也显出易于总结的轨迹,不同的无非是过程中歌声哭声穿插错落的节奏与频率,若你将所有故事汇集合拢于一处,就能看见它们的字眼互相吻合交叠,直至在纸上浸漶出一大片触目惊心的污血。
血迹中心横陈着一个人的姓名。奈费勒。流着前世今世来世百年万年汩汩不停的血。
你惶惑地,隔着尘烟伸手去擦拭,擦不掉。为什么这样多的血呢?
你从中艰难地翻拣出难得没沾上血渍的一篇故事,它有着寓言般深奥的名字:命运之剪。靠着你与奈费勒共同熔铸出的革命计划,你试图说服这个国由你统治,它假意迎合,转而将你掀翻在地;好在那些受恩于你的人扬起命运的剪刀,将你和梅姬和奈费勒,从天罗地网中救下来。你同妻子避世隐居,而奈费勒回去看护他的苗圃,你们此生再没有见过面。你从这结局里读出一种理所当然——倘若革命未能善终,奈费勒便应归去照拂他雏弱的理想,如同一个母亲虔诚护佑她的摇篮;可这理所当然的笔调为何没能复制呢?
你知道答案的,阿尔图。毕竟在所有血色后日谈里,你是抛下忠贞的追随者们,先一步死去的那个。奈费勒是为你而死的;只是故事里的你没法知道,又或者你也想当然地以为他只是回到苗圃里去了。
他哪也没去。半盏毒酒泼地的书斋。莎姬黄金锻造的绞刑架。他脸色白得吓人,从前那场瞒天过海的密会,他将全部赌注押在你身上,就像为一个燎原的愿景而将自己纵身倾倒进一捧火焰,如今你熄灭了,他于是成为苍白的灰烬。你望着他想起有些故事里你去过遥远的中国,那里的人遇丧事不披黑纱而穿白衣,丈夫死则妻妾服孝,三年斩衰。他神色中已照见哀荣之意。酒盏自脱力的手中跌落,莎姬的行刑人松开绳索。奈费勒停了呼吸。
世上怎会有人为其永远的政敌而殉身,你几乎想抓着他的尸体摇晃:天啊,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我是谁——
是残暴无能的昏君,叛徒们说。他们要被架在火刑堆上的人复述这句话。而奈费勒冷笑着,拒绝了这荒唐的摇尾乞怜。
我效忠的苏丹只有一个缺点。就是他让我这样无能、软弱、愚蠢的人当了宰相,我竟没能替他早点铲除你们这些虫豸,这个火堆是我应得的。
那纸页上的累累血痕越浸越深。五次十次百次,一百条世界线上的奈费勒毫不犹豫折断自己,坚决到几乎显示出一种轻易,你就这样在无数个故事里轻易得到他的死。当他呼喊着你的名号被火光吞没时他的眼神好痛,你简直要分不清他究竟是殉难、殉道还是殉情。
要真是殉情就好了,有时你宁愿他爱过你。这样至少死亡会被妆扮成一个关于冥府再会的美丽盟约,然而你终究没在任何故事里得到过奈费勒的爱,他死时也就只有单纯而庞大的绝望环伺着,雪色的面颊上一滴隔世流淌的血泪。而你命中又延展出因果陆离的崭新轮回,奈费勒在密林掩映的庭院里安静看书,你捏着纸条走进来,他抬起头,用写着希望的目光看你,又或者是透过你看他终身守望的理想、看一个能将这个国家救于水火的新君……故事里的你尚不能察觉,只有故事外的你知道,死神的伏笔草蛇灰线向前延伸到这最初的时刻:奈费勒从这一刻起就注定要为你死去。
一点岁家守边故事
戍边的大哥二哥大姐,在战局快到尾声的一个平稳夜,挤在一个军帐里一边看战报一边吃着幺弟踮着脚在寄件柜台投来的炒面茶。荒郊野外条件不好,水要么极凉要么极热,于是大家慢慢小口小口啜,间或拿根筷子搅搅沉在碗底没化开的。
余炒得其实真不少,送过来时候满满当当一大包,朔去拿的时候还被戏说宗师,这个运费在咱这边都够买两份了——这人当然笑而不语,抱着大包回了自己住处。
但现在只剩下最后一点,因为一解开包裹那香味一冲出来大家都眼巴巴往这看,朔顶不住那眼神,把自己那份挨个分了点,于是余下的只将将够他们吃到回城。
......
戍边的大哥二哥大姐,在战局快到尾声的一个平稳夜,挤在一个军帐里一边看战报一边吃着幺弟踮着脚在寄件柜台投来的炒面茶。荒郊野外条件不好,水要么极凉要么极热,于是大家慢慢小口小口啜,间或拿根筷子搅搅沉在碗底没化开的。
余炒得其实真不少,送过来时候满满当当一大包,朔去拿的时候还被戏说宗师,这个运费在咱这边都够买两份了——这人当然笑而不语,抱着大包回了自己住处。
但现在只剩下最后一点,因为一解开包裹那香味一冲出来大家都眼巴巴往这看,朔顶不住那眼神,把自己那份挨个分了点,于是余下的只将将够他们吃到回城。
令那份早就分完了,主动的,代价是全世界都知道她有个做菜特别好吃的弟弟:朔好说话且来者不拒,想要的就都偷偷摸摸去找宗师;唯有铁面参谋的那份托他天生冷脸的福可能还有的剩,于是二人的分完了来混闹讨着望那份,结果一看只剩一点。
令咋舌:你干嘛了吃这么多?
望扭开头:别问我。我那小副官带着口袋进来讨走的。他朝窗外转转头,和他那帮小伙计都分了罢。
令笑得打滚,拎起酒壶:铁公鸡拔毛咯!
望从满桌子文书里支起脑袋,把本草稿纸推给她垫碗:别吃我一桌子都是。朔慢慢悠悠搅着碗里东西,没打扰弟弟嘴里念念有词在沙盘和纸上来回推敲,只轻轻按下令打算用热酒冲面茶的手,把望那份放到一边火上温着。
灯火如豆,令支起腿,无聊瘫在充当长椅的行军榻上——人生得意须尽欢——!她半唱半念,尾巴卷着酒壶一晃一晃;斜刺里伸出一条黑色尾巴,掠了那酒壶轻巧放回原地。
少喝点,你进来我就闻到酒味了。望头也没抬,去大哥那边坐,这边束手束脚的躺不开。令果然打个滚挪过去,朔给她拆开头发,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小梳子给她轻轻顺着,半晌说,你也该吃点,知道你忙,可也是他一片心意。
我没说不吃。望把指示写到一条结束,把笔放下,回身端起那碗。火上温得久了,水分越发少了,喝起来更稠,裹挟着一点余热和谷物香,想也知道小小的个子踩着板凳在锅前炒了许久。岁兽并不太需要什么睡眠,那行为不过是为了更靠近人类的做派故意为之。所以夜还很长,他想,随手加了点热水冲净碗底,一口饮尽。屋内静得听得见睡着的令的呼吸声,帐外人声也寥落下去,只剩下值夜兵士走动步音。
朔慢慢地、一点一点梳去妹妹厚厚头发间白日沾上的的枯枝和飞絮,梳通纠结和糅杂处,于是那一头蓝发铺开,像大漠见不到的海,在灯影间盈盈晃动。望写完了,盯着梳最后一束头发的大哥,一言不发,二人对着那片小小的海只是沉默。末了,他把小油灯吹灭:睡吧睡吧,早点打完仗,回城去,听说那小子又寄来点,也不至于我们三个扣扣搜搜刮口袋。
黑夜里朔笑出一声,然后给二人掖了掖充当被子的斗篷:睡吧睡吧。好梦。
【碎碎念/文手总结】我写东西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机缘巧合,忽然很想整理一下我从十岁开始一路写文,写同人的经历,虽然如此,与其说是经历,不如说是心路历程。到底我在写东西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
虽然是赶在年底写的,但可能不能算年终总结,而是一路过来,作为“文字作者”的身份的我,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的我的。
絮絮叨叨下来没想到这么长,老实说很吃惊,难得地产生了“真的很希望大家可以看一看”的想法。如果看完了,愿意对我说点什么,我会更高兴的!
(直白:请夸我,要抱抱)
谢谢愿意看到我文字的你们。
***
【贴吧时期】
我的话,写同人开始得很早,十岁就开始写了,那时候因为看数码......
机缘巧合,忽然很想整理一下我从十岁开始一路写文,写同人的经历,虽然如此,与其说是经历,不如说是心路历程。到底我在写东西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
虽然是赶在年底写的,但可能不能算年终总结,而是一路过来,作为“文字作者”的身份的我,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的我的。
絮絮叨叨下来没想到这么长,老实说很吃惊,难得地产生了“真的很希望大家可以看一看”的想法。如果看完了,愿意对我说点什么,我会更高兴的!
(直白:请夸我,要抱抱)
谢谢愿意看到我文字的你们。
***
【贴吧时期】
我的话,写同人开始得很早,十岁就开始写了,那时候因为看数码宝贝看入了迷,忍不住想要自己去写,就很大无畏地开始了。最开始在贴吧,那时候的大家都很包容也很友好,哪怕是我的小学生文笔,收到的也都是很和谐正面的反馈, 加上小时候作文写得很好,那时候自信爆棚,觉得我是在写作方面非常有天赋的人,为此很自满。
再后来呢,我在贴吧收获了第一个非常珍贵的建议,可以说是我写文的第一个历史转折点也不为过。我那时候凭着性子写,总是写出很多很多的对话,但也只有对话,相应的描写和心理活动几乎没有。当时和我一起写文的朋友说,我应该多加一些描写。我根本不明白,就问他什么是描写,他发了一段文字给我看,说,这就是描写。
我已经不记得那段文字的原文了,只是那时候非常震撼,我第一次知道文字是可以有画面的,就像夏日树叶沙拉沙拉摩挲作响的声音那样,能够有光和影子的跳跃,黑白的文字其实可以有无比绚丽的色彩。
我很想要那样的文字,我想要写出那种漂亮的,真挚的,能够让人看了之后打从心底觉得美丽的文字。当时也有一点自惭形秽,因为那份文字太美丽了,突然让我觉得,长久以来的自满其实都不值一提,大家的称赞也不值一提,因为我的文字本不是如此漂亮的作品。
那个时候我十二岁,刚要小学毕业,我就决定,我要努力练习描写。可我开始写的时候才发现,描写好艰难啊,我连一片树叶是怎么样的都写不出来,这片树叶在我的脑子里,我明明看到它了,可我除了说它是绿的,是黄的,我竟然没有一点办法去说明它在我脑海里的模样:叶片的脉络,像是冰面裂纹细细蔓延那样的轨迹,它在枝头时水分饱满的鲜活……
我那时候一个字也写不出来,连怎么排布文字都不会,好像一夕之间不会走路了那样,不得不从爬着开始重新学习前进。也是那时候深刻意识到了我在文字上的无知,以及我面前还有多远的路要走。
于是呢,那时候的我给自己找了一个很笨很笨的办法,现在想想,我从小就是这样,无论什么事情,几乎用的都是在外人看来笨到令人震撼的办法,因为我的脑子只够想笨办法,也只够把笨办法做好。但我认为这也是我了不起的地方,棒棒的笨蛋不就是这样嘛!
那个笨办法我叫做“心灵打字机”,很简单:就是我在生活中,无论看到什么都要在心里去描写,去尽力描述他们是什么样子的。我不需要记录下来,我只要这个过程不断地重复,不断地去努力描写我眼前的每一样东西,不断地让我的心灵去做这个工作。
确定之后就动手了,于是我常常对着很多身边的东西盯着看,冥思苦想该怎么说,走路也在想云彩的形态,云彩像是什么,吃饭也在想这是一种什么味道,筷子尖含在嘴里是微微的苦味……一切我想得起来的时候,我都在观察和描写,也是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我身边的一切居然都那么有意思,原来小区院子里有这么可爱的小花朵,原来看惯了的银杏叶也各自长得不一样,原来我哭起来的时候鼻子会发酸发痛。
这个习惯甚至一直保持到了现在,虽然现在不会那么使劲儿非要出一段文字,但是,去着意看看周五都是什么样子,去剖析我各种各样的心理活动,高兴的和不高兴的,去想这种感觉是什么,变成了一种习惯。
我就这样一边练习,一边继续写,就这样到了大约十六七岁,遇到了我第一个备受打击的时候——明明我感觉自己已经很努力了,文字的描写也提高了很多,漂亮了很多,可是为什么发在贴吧的文,我努力写了十万字,连一个回复都没有呢?
那时候好难过啊,每次找到空隙能上网,都要去看看有没有人回复我呢?也看看首页其他人的文,明明觉得写得没有我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呢,为什么大家给他们的回复不能分给我一个呢,为什么我明明很努力很努力去写了,没有一个人看到我呢?就连说我写得不好的人都没有!我就像空气一样蒸发在那个很烫很烫的APH里面了。
但最难过的,果然还是觉得:是不是我真的写得不够好呢,我就算这么努力,其实写得也不够好,所以没有办法,并不是别人的错,是我自己还没有好到能让人愿意给我哪怕一星半点的反馈。那时候,我从小积累起来的写作文的自信,得过全国作文奖项的自信,曾经在贴吧很多人喜欢我的文的自信,还有对我自己努力的自信,几乎又是一干二净地粉碎了。
我那时候真的很不理解,非常不理解,我总觉得努力了就会有回报,写得好了一定会被看到,那到底是我不够好,还是我不够努力?我真的想不明白啊,可是又不甘心就这样停下去,如果我那时候放弃不写了,我感觉我就彻底认输了。
我还有很长的时间去写,我还有很多想写的东西,我想要很多人喜欢看我的文,也想要自己能够很自满地说出“我写的东西非常好”。我想要的东西很多,所以我一点也不想认输,就算没有一个人看,就算没有人夸我,我也要继续写下去,因为我认为我是作者,我就是要写我喜欢的东西,努力写得越来越好。如果我只是因为没有反馈就停下的话,那我觉得我也没有资格说我是一个作者了。
所以我就继续写了下去,但那篇文后来实在是没能写完,一个是题材太大驾驭不住了,一个是真的没人反馈,我尽我所能写了最多,然后,我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为了调整我的心情,我决定去写些搞笑欢乐的东西让自己开心开心,结果那个随手写的搞笑欢乐的小段子集合,反馈超级好,人气特别高,每天评论都很多,还有人催更,天天都在贴吧首页挂着。
但我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么高兴,我那时候看着我的搞笑段子,看着评论和反馈,看贴吧首页其他人写的东西,忽然的就有点明白了——并非倾尽心血的作品就会得到认可。有时候,并不是作者喜欢,读者就会喜欢,虽然被读者喜欢的文字一定有它的道理在,但是……作者要明白的。
读者可以不懂,只是为了自己看到喜欢的好玩的东西哈哈大笑,可作者不能不明白这个,作者不能只依赖于外界的反馈,作者要有自己的骄傲才可以。
那时候的我,没有智能手机,为了学习只能一周上网一次,也没有一起写文的朋友,没有任何人可以交流,所有这一切都只能是一个人默默地想。可也正因如此,体会到了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作者注定是孤独的。创作就是一件需要忍耐孤独的事情,可孤独并不是坏事,孤独逼迫我去思考很多事情,强迫我不断地思考,思考,最终让我的作品成其我的东西,而不是“读者的产物”。
在那之后我继续写,心态比起之前平和了很多很多,我是否喜欢我的作品呢,我写的时候是否问心无愧呢,我是否真正为了描述他们在写作呢——这变成了我写作时候最常思考也最在意的事情。并且,我也去看了许多其他优秀的作品,也有很多真正优秀的大长篇得到很多人的喜爱,我那时候对此非常开心,因为这说明好的作品终究是好的作品。
我距离那样的作者还很远很远,但这也说明我还有很多很多的可能性,我还能继续写得更好,总有一天,我会有既让自己满意,也让读者认可的作品出来的,只要我写得好到那个程度就可以了!
满怀希望地这样想着,我继续写了下去,那时候说起来也不大,高中二年级?
然后,换了几个圈,写了一些新的东西,一些反馈很好,一些反馈不好,可最让我觉得高兴的是,无论好坏,那些都是我真正用心写出来的文字,没有哪一篇受欢迎的时候,我不是真心实意高兴的。
——照常理来说,故事似乎应该顺畅地结束了,主人公经历一些挫折,大彻大悟,最后获得了好的反馈,happy ever after……但可惜这不是个故事,所以,也没有顺畅地幸福永久,后面我又遭受了更大的打击和痛苦,并且迎来了久违的第二次写文的转折点
【来到LOFTER】
再后来,我来到了lofter,决定在这里继续写文,并且决定给自己起一个长久的笔名,不再换来换去了,于是“千和安”就诞生了。
我在lofter最开始写的一个同人,是这个cp的近乎发源期,虽然不至于北极圈,可也真的有点冷,粮食虽然有很好吃的,可是太少了,人也不多。然后我就开了连载去写,陆陆续续收到反馈,我挺开心的,毕竟lof的我是个完全的新人,还能被人看到,已经很让人满足了。
开始写没多久,我认识了一个很厉害的作者,她是镇圈太太的级别,所有人提到这对cp必然会提到她的那种,文也的确非常好,是那种,那个时候的我看了,会被我和她之间的差距震撼到的那种:无论是总体大纲构思,还是细节描写,还是人物把握和情感,都非常厉害,浑然天成,是一种游刃有余的、那时候的我只能仰望的厉害。
然后,我一直以为已经治好了的自惭形秽和不安再次出现了。
如果只是远在天边的太太也没关系,可她和我距离太近了,毕竟那时候人不多,几乎就是身边一起写文的朋友,我一边很佩服她的文字,一边因为我们文字的差距,我们热度的差距,对自己产生了近乎悲哀的心情,对她的作品也产生了近乎嫉妒的心情。最最歇斯底里的一次,是我那时候一个要好的朋友,在一个我们都在的群里疯狂夸她,但是一句也没有提到我,一句也没有夸我。
我就像在她的光芒之下溶化了一样
那种感受和之前又有所不同,我不是没有反馈,可是和她相比,我得到的一切反馈就像是被施舍:大家在她不更新的时候,偶尔想起其他作者,随便吃吃,一旦她更新,理所当然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没有人再去在意其他的作者和作品,没有人真心实意地喜欢我的文字(回头想想,事实并非如此,这只是我那时候的主观感受)。
然后,我不得不暂时逃避她的作品,因为我清楚地认识到,再看下去会对我的心理状态造成巨大的打击,我很担心我因为这种打击感而一蹶不振或者失去信心,尤其是,可能会变成太过受到热度影响而扭曲的样子,我并不希望我变成那样。那位太太又有什么错呢,错的是这样气急败坏嫉妒的我,那时候,我觉得自己丑陋无比。
可是即使不去看,她的作品也像魔咒一样,只要我在写这对cp,我永远知道有一个人是我比不过的,我无论如何也争不过,我再努力,在她的面前就像是笑话一样。我已经接受了我其实没有天赋,可能只怀抱着“喜爱”这一事实,但那是我第一次绝望地发现:我的天花板大概也比别人低,可能甚至及不上其他人的起点。
我生而不是天才,我生而没有天赋,我靠着热爱走到了现在,可我突然发现这条路居然快被我走到尽头了,我以为这条路可以走一生,以为路的尽头在很高很远看不到的地方,可是那个时候,我觉得我快要到达我的终点了。
但我还是一直写。
作者的本职就是赋予自己的故事可编织的文字,如果连这个也做不到,仅仅因为痛苦就做不到,那么我还能对谁说我是作者?
那时候一边写,一边心里满是痛苦,我一边喜欢我的文字,一边又对它的存在感到如此难过,我为我的文字感到抱歉,为什么是我呢,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偏偏是这么笨拙又无能的我,我觉得我食言了,我曾经想过的一切都显得可笑又苍白,我根本做不到赋予我的文字我希望的那种光芒,我对不起它们,文字本该是最有灵气的东西啊。
所谓的文字,本该是形态最简单,却又最能深入,最能向内而外散发吸引力的艺术形态啊,文字应该像流淌的乐章,读起来本身就会有韵律,文字也该像画,看了就知道五彩斑斓的宇宙,文字能穷尽多么小的瞬间和细节,就该能跨越多么广阔的时间和空间,寥寥数字,我愿意跨越宇宙还是山海,还是愿意低下头去看一缕花瓣的纹路……
……它本该那么随心所欲的,可惜我不是足够好的作者。
但我还是一直写。
那时候,我抱着这样抱歉的心态,对自己无能的痛苦,对自己嫉妒和委屈的焦灼,对自己不够平心静气的厌恶,继续去写。
我不知道我在坚持什么,我一直告诉自己放弃吧,你已经尽力了,可是我又无法放弃那种痛苦,因为放弃之后的平静是死心塌地的没有希望,痛苦就算再痛苦,那里面也是有希望的。也许我可以写好,也许我下一篇就能写好,虽然早就明白努力不代表能成功,但是假如努力都没有的话,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在这样写的过程中,接着到来的并非温暖的肯定和鼓励,而是带给我第二个转折点的建议,同时也是第二份打击。
有一天,一个朋友忽然对我说,感觉我的文里面,细节的描写太多了,虽然可以把细节写得很好是我的优点,但是太多了,已经让人感到繁杂和累赘。
她的建议是很中肯的,但对于我那时候的精神状态来说,差不多可以说是……也不至于最后一根稻草,但也有倒数两三根那样吧。我当时是真的懵了,因为我也觉得我细节写得很好,所以,越发想要抓住这个唯一的优点,可没想到,我那么拼命抓住这个写得好的地方去努力,到头来却被朋友说,你这里已经是累赘了。
…… ……
《你的努力其实什么都没有做到》
《你的努力其实什么都没有做到》
《你的努力其实什么都没有做到》
《你的努力其实什么都没有做到》
《你的努力其实什么都没有做到》
…… ……
连我最后一个优点也被夺走了,讽刺的是,这曾经明明是我的短处啊,我明明是那样狼狈地好不容易学会爬、学会重新行走,好不容易才可以稍微跑起来……怎么会有一天被人说,你细节写得太多了?
那一瞬间自暴自弃,我差点就失去了我的自我控制。我很想哭着反驳她说,你说得不对,你凭什么这样说我,你知道我有多努力吗,你为什么要像这样子贬低我,你凭什么不认可我,我就算写得不好有那么不堪吗!难道我那么努力坚持写到现在在你眼里就是累赘的笑话吗?!
——不过也只是这样想想而已。
因为我知道她说的是对的。我忍耐着这种想哭的心情,自己回去看我的文,发现她说得对,这种累赘也影响到了我自己的文章结构排布,让我真正想表达的东西被弱化了。
然后我就想,那我至少有了一个改进的方向,起码我可以写得比我现在要好些,那么我就动手吧。
之前是一无所有,只有枝干,所以不得不从头开始学会如何让枝干挂满绿叶,开满鲜花。现在则是绿叶和鲜花要压垮我的枝干了,我要继续生长,就要把一些多余的叶子和鲜花摘下来丢掉,它们很漂亮,可是不合适继续在我的树上了,也许有一天,等我的树再次长大,枝干更多,更坚固,它们就会回来的,那时候的我,就撑得起满树的繁花和灿烂了。
我那时候很难过,又不想服输,抱着“有一天你们会回来的”的心情修改我的写法和我的文章,也是第一次去认真思考:我究竟每一篇文字想要写什么呢,我想要带给大家什么呢,只是描写好看对话有趣就足够了吗?
所以说是很重要的转折点也不为过,当时难过是难过,但是朋友说得很对呀。
后来现实生活中遇到一些事,光是要让自己不要死就很难了,我和自己在做对抗,写文的事情停滞了大约两年,这两年只能零零碎碎写些小东西,精神状态已经不允许我继续做高度集中的创作了。
那时候也很绝望,明明自己都感觉快要死了,却还分出一点心思想:这样的话,我的文字是不是也完蛋了,哪有两年空窗期的作者呢,不会全退化了吧……这样不断地感到难过,又无计可施,我曾经再怎么痛苦,也会安慰自己说“至少我还能写”,哪怕痛苦就是写作带来的,可是那时候,就连最后一个安慰也失去了,我居然什么都写不出来了。
【我的文字从未离去】
在我的精神状态慢慢恢复过来之后,虽然想要重新写起,却一时间很茫然:两年了,物是人非,曾经的故事,认识的人,几乎都没有了,我自己的心态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已经没办法再用之前的心情去写了。
很茫然的情况下,恰好有个朋友推荐了我另一部作品,很好看,几乎是看完之后就有了动笔的冲动。但这次我犹豫了很久,我不知道我还能写吗,写出来的东西又会是什么样呢,我还有继续写的能力和心理吗?我还会像那样再次崩溃吗?
后来我想,还是要遵从我自己的内心,写作这件事,我已经得到了很多,不要要求那么多了,我是不是想写呢?既然我想写,就继续下去吧。
我还是重新开始写了。
然后我很惊讶地发现,我居然写得还是很流畅,而且甚至可以说,更流畅更好了,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这样的文字可以从我手里流淌出来,而且是在我两年几乎没有完整创作之后……我又一次觉得不可思议。
我的不安忽然消失了
那两年,我最害怕的不是失去粉丝,失去读者,失去热度,我最害怕的是我失去我的文字。可是现在,它们好好的在那里,它们甚至比以前更好了,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一定有什么在我的身体里发生了改变,我的心灵在挣扎着不要死去的两年,这种挣扎也滋养了我的文字。
它们不会离开我的。
我一直害怕如果我不努力,如果我不一直写,如果我不这样不那样,我的文字就会倒退,会离我而去,可实际上它们没有。
我和它们在一起太久了,它们已经是我的一部分了,只要我活着,它们就永远不会停下来,无论我是否把它们写出来,我的经历和我的心灵,我整个人,都是我的文字,我的文字也都是我,它可以是我一切的化身,它不再是我需要伸手努力抓住的东西,它已经成为我的双手了。
那一天起,我不再害怕文字离开我。于是,死了一次又活过来的我,进行了随心所欲的创作,我要写什么,我想写什么,我是否因为写它们而快乐——只考虑这些去写,结果,获得了预料之外的反馈。
于是我想,不管我写什么,至少我要保证每一篇都是我满意的,也许有人看我,也许没有,也许有时候看的人很多,也许有时候一个人也没有。但无论如何,我都有义务告诉看到我文字的人:作品是应当被打磨的。也有义务告诉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认真的作品总会有回报。
的确,不公正的时候更多,更加毫无道理,但是会被欣赏的好作品是存在的,会有那么一两个角落,总有那么一两个角度,认真打磨的好作品,会在读者的眼里熠熠生辉。
后来有一天,我久违地看到了过去那位镇圈太太的新文,这时候我已经很平静了,所以带着吃粮的快乐心情去看文。结果看了之后发现,啊,的确写得很好,但也就是“的确写得很好”,就是那样而已。
just……as simple as it is.
我也是这样啊,我的文字也是,就只是我的文字而已,就像它本身一样,它存在,它恒定,它变化,但它始终是我的。它不被外界评价转移,它也不会背叛我随其他人而去,与其去想能写到哪里,能达到多少高度,不如去想,我到底要不要写,我是不是哭得稀里哗啦也要写,我写出来满意的作品开心吗?
那个时候突然发现,虽然都是在精神世界,在网络上,但是,也走了好远好远啊,好久好久啊,是一条过程中会有同伴,但从始至终都孤独的路。
我一步步地承认了自己的平凡,自己的没有天赋,自己的泯然众人,甚至我的喜爱也不是最热烈的那一挂。
但我依然可以选择做喜欢的事。
这就是每个人都会拥有的那种自由。
——《我写东西的时候都在想什么》END——
再次:感谢看到我文字的你们。
再再次重申:请夸我,要抱抱,谢谢!
【溪山雪景】未必不回头
现代普通人类pa范宽骨
——
雪景发来微信,说她采风结束,预备返程。看看铁路线,似乎与溪山所在的城市相交,打算在他那里停一停。但是他俩想见一面并没那么简单:溪山的科考站在深山里,平日要隔个半月才会开车去镇上,就连工作站的掌勺大师傅也只多跑一趟,采购新鲜食材——况且镇子离高铁站还远得很呢。雪景又只能停一晚,学院叫她回去布展,时间正好错开,对不上。溪山的考察又到一个快验收的节骨眼,恰巧请不了假。
溪山问,那你还来不来了?雪景说还是来吧。火车票上的地名,只要能头尾相接回到天津,一样可以报销。我就当公费旅游了。雪景在最后几天收拾着她的写生簿,她出来很久,带来很多笔墨,将它们在山间从笔胆中请出来,...
现代普通人类pa范宽骨
——
雪景发来微信,说她采风结束,预备返程。看看铁路线,似乎与溪山所在的城市相交,打算在他那里停一停。但是他俩想见一面并没那么简单:溪山的科考站在深山里,平日要隔个半月才会开车去镇上,就连工作站的掌勺大师傅也只多跑一趟,采购新鲜食材——况且镇子离高铁站还远得很呢。雪景又只能停一晚,学院叫她回去布展,时间正好错开,对不上。溪山的考察又到一个快验收的节骨眼,恰巧请不了假。
溪山问,那你还来不来了?雪景说还是来吧。火车票上的地名,只要能头尾相接回到天津,一样可以报销。我就当公费旅游了。雪景在最后几天收拾着她的写生簿,她出来很久,带来很多笔墨,将它们在山间从笔胆中请出来,重新组合,再变成画作带回来。和溪山所做的活计差不多,捡拾植物,叩下石片,布下隐藏的摄像头追随山间动物行迹……只是溪山的活计非要一年半载才能结束,不像是她,成果都随性而出。节奏不同,自然少了些相会,记忆怕是像陈年的画纸一样要开始模糊了。
过了一会儿,溪山想起来,他忘记问雪景究竟打算哪日经过他这儿——各自有了繁忙事业的兄妹大抵如此。他在聊天框踟蹰一下,还是关掉了,他害怕雪景期待他俩终究能见一面,又愿望落空。说不定,雪景也转了念头不想来了?直到一天,溪山中午被雨阻了回去,跑不了调查,困在工作站里闲呆半天。晚上,在院子里难得百无聊赖,仰头看着被山间雨洗得更清朗的天,雪景突然打来电话。她的声音很小,大概正在车上。语尾又拖得长,似乎昏昏欲睡:我今天早上来过了。
电话通着,一张照片又发过来,是一张画,放在高铁的小桌板上,是雪景的写生,实在漂亮又下功夫——雪景试着用铅笔画出雾景来。就算经过几道艺术加工,溪山一眼看出这是他九天前跑过的山梁,善于观察脚印的山民说,这里该有一家子鹿,从未有人动过猎它们的念头。
你早就跑过这道梁子啊,那是不会走回头路了。可是,我今天分明看到有人在雾里朝我招手呢,站得高高直直,板板正正。雪景说,那是你吗?
溪山说:就算你见到我在山上,那也只是个不起眼的小灰点,起了雾是看不见的。若是能看到近似的人形,那大概是迎客松。
雪景说,那这树是要送我走才对。我再早走一点,都注意不到它。那该是留客松,我前脚刚走,雨就下起来。好容易到了高铁站,火车还要接着晚点。
原来是一早来的。溪山他们晚些被没有预报的雨逼了回去,山洪可是会死人的。雪景真是选了一个不巧的日子,她已经走了这么远,还是差上那么一点。如果选另一道梁子,或没有遇到雨,说不定真就可以遥遥地瞧见他正往山上行进,甚至打个照面——不,不会的。他俩擦肩而过还少吗?若是能有这么多凑巧,大概也不会变成这样几分疏远的骨肉。溪山的心里又多生了几分疲惫出来,想了会儿,又只能说:对不起,让你跑这么远,多不安全。
雪景止住了他的抱歉:你看,总是想得太密……我也并未在山间遇到阵雨啊。哦,我还看见有鹿趁着雾未散出来吃草。你说过不能离太近,对吧?这次我看错没有?
这回发来的是照片,焦距拉得很长,只能尽可能设计构图,模特儿模模糊糊。但溪山在雾气之间分明看到她要拍的东西,看得他屏住呼吸:他看到一只低头的鹿。它那么显眼,因为它并不披着黯淡的登山服,这是一只白鹿,在空中毛玻璃般的小水滴里,白莹莹地像在发着光。
你们之前有发现它吗?雪景问。溪山先摇头,忽而想到这是语音通话,结巴着回答:不,不。我们听说过,却没找到过。山里人似乎也不知道,它们里边有一只白鹿。
雪景笑起来,困倦的声音提高一点:那我还算是好运气了?没看见你却看见鹿,也还不错。你们还要再找它是不是?那也算我们一起看过……溪山刚想再说点什么,突然手机对面传来轻轻落下的声音,而后只剩下有规律的,微微的高铁倾轧铁轨的声音。雪景没有说,但她今天确实走得很累了。
溪山挂掉了没人回应的电话。他心里倒没有生出不安,打算晚点再问候回去——这点空闲他还是有的,想必会再听到雪景的笑:哎,咋打着电话都能睡过去呢?那道梁子他们会回头再调查一遍,他下次未必再碰不到那白鹿。到时候雪景将迎客松看作他,他未必不会把鹿影子看成雪景,然后再摇一摇头:至少他找到白鹿了。
【岁家】阳春三十三日
*岁家全员CB向
*3.5w+
*含有大量造谣和个人解读,请在知悉上述情况下观看
Summary:在那场变故发生前,岁片们如“真正的家人”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
曾几青山长堤
万般颜色都不敌
一味碎金稻米,落笔染醉意
【第一日】
望的房间里,有一枝杏花。
并非询问,亦无邀请,杏枝就这么堂而皇之穿过窗柩微敞的缝隙,不请自来地进到屋里。
这是枝初诞的杏花,玲珑,柔软,娇嫩,粉白的花瓣上沾着新结露珠,晶莹剔透地倒映青瓦与苍穹。
半开着,裸露出醉红的花芯,有一点香味,隐约的缥缈的混杂着树木潮气的清香,萦绕在他指尖,扑过面颊,终是飘飘悠悠地...
*岁家全员CB向
*3.5w+
*含有大量造谣和个人解读,请在知悉上述情况下观看
Summary:在那场变故发生前,岁片们如“真正的家人”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
曾几青山长堤
万般颜色都不敌
一味碎金稻米,落笔染醉意
【第一日】
望的房间里,有一枝杏花。
并非询问,亦无邀请,杏枝就这么堂而皇之穿过窗柩微敞的缝隙,不请自来地进到屋里。
这是枝初诞的杏花,玲珑,柔软,娇嫩,粉白的花瓣上沾着新结露珠,晶莹剔透地倒映青瓦与苍穹。
半开着,裸露出醉红的花芯,有一点香味,隐约的缥缈的混杂着树木潮气的清香,萦绕在他指尖,扑过面颊,终是飘飘悠悠地落入脖颈。
……
他手间施力,想将这初春的新民扼杀。
花草自是不得言语,指甲嵌入柔嫩的叶瓣时,却仿佛听到杏花的低低啜音。他失了兴致,而先前想要折枝,是觉得花朵不衬这座屋的氛围。
毕竟,从今日算起。
他们便真正从百灶搬至密云,将在此地居住六十年。
岁兽事项涉及广泛,对朝野上下意义重大,新法的颁布,总要经数道冗长议程——朝廷商议,礼部定令,最终,司岁台的秉烛人带着玉玺印文的诏书,走到数位代理人面前。
数双眼睛朝他望来。
秉烛人稳住心神,开启卷轴,庄重念诵:
自祸国危机以来的五百九十年间,司岁台密切监管下,见诸多代理人于赈灾,国防,民生大事上功勋累累,且无叛乱之举殃民之心。
特许。
代理人迁至密云,休养生息,为期六十年整。
即日启程。
话音未落,年龄稍小的幼兽便窃窃私语起来,已身至过玉门,姜齐或是勾吴,与人类接触颇深的几位,则短暂地沉默着。
当秉烛人读到最后那句诏文时,望便冷哼一声,像是深秋季节拂动落叶的凛风。他偏头看向其中与礼部关系最为紧密的、他们的兄长,朔的脸上,果不其然显露过转瞬的忧虑,尽数被他收在眼里。
赈济灾情,铸强国防,或是改善民生状况,他们兄弟姐妹确有为此出力。
然而所谓的迁至密云,休养生息,不过是高坐在帘幕后那几位编纂的托辞,如圈养牧兽般将他们囚困于狭窄箱庭里,便利监视和掌控罢了。
望并未说破这点。
他知晓,朝廷若是对他们如此忌惮,想来大炎兵力仍是缺乏与代理人抗衡的力量。
此时冒险出军,以卵击石,只会招致国破家亡的恶果。
既然对手不落子。
他自然也不认这是一盘棋局。
至于……
命他从深寒古寺搬出,定居到百里之外的春城,这期间的不快,更多是路途遥远需跋山涉水。
无心赏春光。望念着的另一点是……
六十年来。
他们十二代理人,要同住于屋檐下。
即便是承载悠久文明的巨兽,在这点上也必须认清:血脉联络源自人类的种群。
自古以来,他们便拥有并且推崇,父母儿女,兄弟姐妹,血缘亲情似一根红绳,将祖辈的所有人系在同根线上,哪怕相距甚远,哪怕长久未见,哪怕天地永隔,名为“亲缘”的系带都不曾崩裂。
而身作兽的他们,也是承袭人类的方法,装模作样地学习起,该如何成为“家人”。
家人。
同吃,同住,同睡。
但是,同食一盘肉,同居一间房,同卧一张铺,就能算是家人吗?
因此,他们分得更细些,以作答出“我为谁”这问题为界,一至十二,排好长幼顺序。
——谁是哥哥,谁是姐姐,谁是弟弟,谁是妹妹。
好似每人都领到身份,是那戏台上的角儿,知晓自己当唱的是哪出。
然而。
他们有变得更像“家人”吗?
他们有理解“家人”的含义吗?
他们真的有必要仿照人类,编造出对兽来说本就虚无缥缈的“家”吗?
望不解其意。
沉醉兵法与围棋的他,可将自己关在那座偏远古刹里,偶尔见来客,偶尔饮酒作乐,偶尔闻知城外趣闻轶事。
时至今日,他的胞亲,他的同族,相较于人类血缘更甚亲密的半身们,就在这里。他能看见他们的容貌,能听见他们的声音,能感知他们的存在——便无法忘怀这问题,就算是存续千万年的巨兽都无法回答的问题。
兄弟姐妹十二人。
此处为家?
春风缱绻。
杏枝微颤。
一枚黑子落在棋盘。
留驻西边战线排兵布阵几十余载,与自己对弈时思索未解之题,已成望难改的习惯。
只是,这回现于眼前的惑意,相比曾经鼓角齐鸣的敌军,苟延残喘的匪寇或是奔涌袭来的邪魔鬼祟,实在微不足道,也难以捉摸。
布谋如下棋,战场亦如方纹秤。
无关怎样复杂的局面,终能透过反复演算,推论,跨越重重阻碍,破出一条通往胜的道路。这便是名唤围棋的游戏乐趣所在。
而如今……
……
不等他念完,仿佛能听闻棋手的腹诽,盘上的棋子竟微微晃动起来。
望察觉到震感来自楼板。
门外,有谁飞快跑过梁上的木板。榫卯结构衔接起的走廊不时发出吱呀响声,即便声音愈发清晰,震幅愈发强烈,他们也没有停歇的迹象,仿佛在宽阔草原甩蹄撒欢儿的牧群般,于东西两侧楼梯之间的长廊里往返跑跳着。
他放回待落的棋子,合拢没翻几页的兵法,从榻上下来,缓步走到门口。朝外推开门——
果不其然。
闹出噪音,打断思绪的,正是他最小的几个弟妹。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年起的头。
因为刚搬到新家,几个孩子显得格外好奇与兴奋,年手里攥着树枝和野花,浑身脏兮兮,可能连后院的柴堆都钻过。夕看起来什么都没做,只跟在年身后,估摸着又被姐姐捉弄。小十二跑得最快,已躲到梁柱后面,探出那对银亮的角尖,伴随喘息而一耸一耸的。
他们似乎没想到,二哥会在这时推门而出,刹那间都止住动作,如呆头羽般僵立在原地。
夕最先反应过来。
女孩后退了一点,怯怯地唤声,“二哥……”
再是年。
她折回比自己幼小的妹妹身旁,将其护在身后。她努力抬起头,像是只牧兽幼崽仰望高高矗立的槐树,“二哥。”
至于小十二说的什么——因为他太年幼,也离得很远,话语仿佛被蜜糖黏住,听不真切。
面对此情此景,望没什么神色。
他向来如此。
然而,在年与夕的印象里,她们这排行第二的哥哥可谓……
脾气暴躁,阴郁凶狠,输了棋就摔杯砸碗,总把自己关在破庙里不愿见人。甫一站直,高得看不清面容,倒是披头散发活像吃人的山鬼。
又念在闯祸,将受劈头盖脸的训斥,两只小兽不由吓得瑟瑟发抖,抱作一团。
望伸出手。伸出他握过刀柄,执过棋子的瘦削的手。
就要触碰到妹妹时,楼下忽而传来一声高呼。
“小年!”
“莫要在楼梯上跑!”
声音是从楼底来的,唤住年的姐姐,也三步并作两步进到屋里,站在垂落的纸灯旁,朝周围张望,寻找着小妹的身影。
望与黍的目光相交一瞬。
就这瞬间的空档,年拽起夕的手,从望的身旁溜走,匆匆跑下楼梯,躲到黍的身后。再探出头,是稻黄发尾里莫名的一缕红,像浮在金黄稻浪上的辣椒牙。
即便怎么撒娇抵赖,也算罪证坐实,三个孩子把木楼梯踩得咚咚响,每只兽被黍姐捏两遍耳朵,说下次再闯祸,可就没有糕点吃。
不顾弟妹哀叫,她又要他们把手伸出,摊开掌心。都检视过一遍后,她怜爱地摸摸头,打发他们去水井旁把手洗干净,等会儿就能吃饭。
得知要吃晚饭,三个孩子一改先前认错的懊丧,尤其是年,她边说着未曾体验过密云的辣味、边欢欣鼓舞地冲出门去,渐渐地跑远了。
屋里重归寂静。
唯有房顶的燕雀啼鸣,传来几声迷蒙的啁啾。
黍仍是站在楼底,站在空荡荡的茶桌旁,不过她的气势坚决,就好像在望的身前般。
“你也要来。”
“……搬到密云的第一顿饭,总要一起吃的。”
望慢慢点头。
“好。”
说罢,他回到房间里,关上门。
床榻边,矮几上,窗缝里,杏枝。
屋主暂离的这段时间,杏花并未识趣地离开,反倒变本加厉,更往里探进来点,似乎对房内的布局陈设感到新奇。
它并非幼兽,并非士卒,并非秉烛人,并不知晓望究竟是什么身份,仅仅在他身边悄然地开着,亦如对待万千生灵般,歌颂春日。
他回到棋桌。
将窗也推开。
风倾泻而至,捎来燃烛的烟火与饭菜的油香。
天色渐晚,远方的群山,披戴上暗沉的夜纱,如江水翻涌的靛蓝里,星火点点,是同样守望着日落后的密云的无数生灵。
他的弟弟妹妹,蹲在后院的那口深井旁,用打上来的凉水洗净双手和面颊,其中有谁自回廊里走出,手里执着灯,他们便都跟在她身后,像是一串长长的五颜六色的纸灯笼。
黍是不会来叫他第二次的。
想到这,望一拂袖,将本就零散的棋子收进篓里,这局已然没有继续的价值。
临走前,他回望,窗仍是开着的。
窗的里面,是属于他的新的房间,窗的外面,是笼罩在灰暗雾霭中的春城。杏花,像月色,像待融的雪,像森森白骨,就这般织在墨蓝的绸布上。
他走回去。
关上窗。
他走了。房间里再没有杏枝,徒留寂寥暗夜。
【第二日】
羽鸣三声。
记为卯时。
月影逐渐褪去,土地如印染的布料般,显现出城镇层叠的纹理。
唯有撑船的渔夫,松土的农户,和结束夜间巡逻的打更人,才会留意到,天边升起鳞肚白,仿佛神女手捧的河蚌张开硬壳,其中的蚌珠熠熠生辉,照耀一方。
并不为许多人所知的山间房屋里,也有谁悠悠醒转。
伙房在一楼东角,想要去那边,就必须走过楼梯。
她步子迈得轻快,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哪怕是江湖最有名的刺客来做,或许都没法如她这般轻盈灵动。
不多时,便顺利抵达楼底。
——有谁。从身后拽住她的衣摆。
“姐姐……”
绩揉揉眼睛。
少年睡眼惺忪,头发乱翘,尾巴也耷拉在地上,俨然一副没醒的瞌睡模样。
黍看到他,有些意外。
“小绩?”
“先回去睡吧。等饭做好,姐姐会来叫你。”
绩摇摇头。
“我想帮姐姐。”
他没有松开拉住她衣角的手,反而拽得更紧些,仿佛怕她其实是自己梦境里的虚像,只要醒来,便会消失不见。
见胞弟这般坚持,黍也没有再拒绝。
她拉过他的手,从外衣上轻轻滑落,再用尾巴缠住弟弟的手腕——亦如昔日,避免他在田地里走失而做的游戏。
他们走过静悄悄的屋舍,每间都住着他们的兄弟姐妹。他们走过杂草丛生的后院,阳光照落下来,仿若浅金的湖泊,泛起粼粼水浪。他们走过蜿蜒曲折的长廊,难以察觉的檐角里,飘荡着碎口的铃铛,裸露翠红的心脏,似待开花苞。
伙房也静静的。
锅碗瓢盆都睡着,坚实而温暖,像是土壤。一束光坠进漆黑的土层,澄金的谷种生芽抽枝,茁壮而长。
开春时节,清晨依然寒凉。
井水很冷,仿佛流淌的冰,手伸进去,指尖都冻结。
——绩一丝不苟地洗菜。
尽管井水冰冷,冷得他手腕如落进井底的重石,尽管不善于庖厨事务,就连最基础的刀工都学不会,他也做得很认真,如他织锦时认真。
所谓一针一线,每根线必须搭上另一根,绝不出错,这样织出来的锦缎才会结实有韧性。
他将纺织的细致用在每件事,当然也包括这自告奋勇的帮厨。
无论如何,他想让姐姐更轻松些。
晨起,备菜,准备十二人份的伙食,时常还要督促挑嘴的兄弟姐妹吃光碗里饭菜……他的这位姐姐总是万般操劳,如同照顾家人的事都落到她一人身上似的,她认为自己应当承担如此责任。
因此,绩念着。
要帮到姐姐,要减轻一点姐姐肩扛的担子……一点也好。
把芜菁,甘薯和洋山芋放入盆中,刷洗,抹去泥污,再沥干,切掉多长出来的芽儿与叶子,算作备菜完成。
一阵忙碌后,蔬果整整齐齐地摆在案台上。
他的手仍是冷,触碰脸、像是碰到烫红的铁。转而想着有帮上姐姐的忙,或许还能收获夸奖,双手的彻骨寒冷便像是不依附于己身般,几乎感受不出了。
黍便是在这时回来的。
她竟然带着许多物什,比曾经在田埂收稼时更要沉重的行装,却没有半分不堪重负的疲态。
“姐姐,这些是……?”
绩想伸手去接,不过被黍先放下了,某样物件磕在灶沿,发出碰撞的嗡鸣。
“是我昨日问司岁台要的炊具。”
她俯身解开包袱,里面是蒸屉,漏勺,甚至还有用竹子编成的炊帚,摆放得满满当当,崭新得一尘不染。
实则,这座旧屋的伙房里,已备好相应数量的杯盘碗碟,但昨日烹制晚饭时,黍就发觉少了很多东西——毕竟他们兄弟姐妹,将要在此久居六十年的。
她火急火燎写了一张清单,塞到就要回礼部述职的秉烛人手里。
司岁台的办事效率确实可观,卯时刚过,炊具就送到大门口。
夕贪嘴甜食,独好桂花糖糕,没有蒸屉很难做熟;年口味重,喜色泽红亮的兽肚辣汤,用竹帚才能擦净锅面;小绩你呀……
“等夏收到了,我就给你包麦穗饺子。”
她笑意盈盈地,看着弟弟。
每逢她说起兄弟姐妹的喜好时,总是这般欣悦的神情。像是瞧见他们品尝着各自喜欢的食物、她便止不住地扬起嘴角、从来不觉得过程辛苦似的。
姐姐……
我希望,姐姐也多念着自己呀。
话语终究是没能说出口。
绩眯起眼睛,细尾在身后甩动,绒毛如纺线绵软,他挠了挠略有泛红的脸颊,“蔬果我都洗净切块。只是,还做不到姐姐那般好的刀工……”
顺着他目光望去,能发觉食材齐整地摆放着。黍的笑容更为绚烂,是遥遥可见澄金稻浪翻涌时的雀跃与欣然。
“谢谢。”
“小绩真是体谅姐姐的好孩子。”
而后,黍慢慢地俯下身来,既非强迫也非勒令,似是确信弟弟不会闪躲,她牵住他藏进袖袍里的冰凉的手。
她拢住他的手。
比她自己更小的,更柔软的,稍显稚嫩却也能织出精巧锦缎的手。
起初,很难想象,这样年幼的孩子,便已习得为人量体、并且不出三日就能织完一套合身的衣物,让衣着单薄的农户们再也不惧呼啸而过的风雪。
他已经能做很多事。
他也仍是她的弟弟。
她将他的手捂在掌心,十指蜷缩起来,是一个不紧的拳头。像是春生的绒草围住深眠的牧兽,待兽苏醒,便会察觉,身旁已绿茵苁蓉,暮秋仲冬埋进冻土里的种子,开出花来。
“姐姐给你捂捂手。”
“不冷了,不冷了。”
她仿佛捎来阳春暖意,她是拂过谷种的微风,是绵密飘落的细雨,是新绿田埂间绽放的那抹澈亮明黄。
“我把灶烧上……等灶热乎,就能烤火咯。”
火静默地燃着。
跳动着,起伏着,轻微地呼吸着,贪婪啃食劈开的木柴。
像是有谁往黑洞洞的灶口里撒一抔光,转瞬便迎来朝霞初生亦或夕阳余晖,光的中心很亮,亮如白昼灿烂,映照出尚未化灰的树枝的躯体,被朦胧的虹彩紧紧包裹。
绩偏着头,靠在黍的身上——不知是什么时候睡去的。
他睡得很沉,也很安心,平稳地吐息着,像是能感受到、能触碰到姐姐的体温,能知晓姐姐在身旁,就不会再做早春还未降临时,于无垠冰原上流浪的噩梦。
黍怜爱地注视着弟弟的睡颜。
又往火堆里丢了一块柴。
火苗蹿高些许,上面的那口大锅中,也逐渐飘出稻米的清甜。
她轻声地哼唱歌谣,是在北方土地不怠耕种的人们教给孩子的乡音,她拾起一节草杆,想编成蚂蚱,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绩那样心灵手巧。
火仍是烧着。
焰影飘摇。
只是,她轻哼的曲调停了,她指间的动作也缓了。
她倏然抬头,望向空无一人的走廊——其他兄弟姐妹应当还沉在梦乡里。
沙沙的叶响,空灵的风鸣和透过窗格照落进来的晨辉回应她的想法,而她目光始终凝视着耀阳都难以看清的狭角,终究,她几不可察地舒了口气。
“今个起挺早。”
她朝迷蒙灰暗里说着,声音打落在墙壁,像是一片树叶跌进水面。
“是口渴了,来伙房讨酒喝的?”
话音渐渐消散,而藏在幕布后的兽,也走到台前来。
——令。
她总是晃晃悠悠的,分不清是喝醉了,还是尚未梦醒。
她慢悠悠走到门口,嘴边噙着笑,眼角也无描红,相比寻常时日、更显得慵懒自在,仿佛随时随地就将再度睡去般怡然。
“我要说是。”
“你会给我吗?”
令手里的盘龙酒壶,仿佛凭空变出来似的。
黍颇为温柔地横了她一眼,给正编的草蚂打了新结。
“没门。”
有谁笑起来,一时分不清是令还是黍,或许她们两人都相视而笑。
绩的眼皮颤动着,嘴唇微张,似是将要醒来的迹象。黍放下编了一半的蚂蚱,轻抚着弟弟的背,他便又像被阳光晒暖绒毛的云兽般熟睡过去。
灶火温热,粥香清甜,早饭出锅前,没有谁会烦扰家人的美梦。姐姐们特意压低音量,在渐起的日辉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从没见你起得这么早。”
“嗯……或许是搬至新家,还未适应。枕头太低,床铺太软,筑巢的羽兽从寅时开始叫唤,睡不舒坦。”
“少来这套。”
黍拨动木柴。
“先前在尚蜀的险峻山峰,你不也醉卧江边,一睡就是百年?怎么到密云,就适应不来。”
“曾经怎样逍遥自在,也是我独自大醉,兴起赋诗。”
“如今,兄弟姐妹十二人住在一处,你与我之间,都脱不开联络了。”
话音将息,火堆便烧出噼啪响声,像是无形之物坠落进去,在灼灼的焰火中爆裂开来。
黍没有说什么。
她安顿好绩,站起身。
她略微揭开锅盖,热浪扑鼻,浓浓弥漫,浆白的烟雾缭绕而起,堪堪遮掩令的面容。可她的嗓音依然清晰,她在缈然的雾里说着清醒的话语。
“不好睡,我便在院里闲逛,恰巧碰上大哥出门,说要去山下的市集采买肉食,又叮嘱我说你肯定需要帮手——我这不就来了。”
“来得晚了些。”
“备菜的活儿都做完了。”
看过正烹煮的粥后,黍盖回锅盖。尽管字里行间似是在教训对方的懒散,她的神情也没有半分嗔怪的意思。
“那您瞧瞧,我还能做点什么。”
令缓缓地补了句。
“如果是醋和酱油的话,勉强能分清哦。”
“罢了罢了。”
黍笑着摆手。她自然是清楚兄弟姐妹的厨艺的,虽说大家在各自司掌的领域造诣颇丰,但要在不燃着伙房的情况下端出一盘菜肴来,多数都很是犯难。
“你帮我把碗筷端来吧,就在左手边第二个橱柜里,可别摔着。”
十二人的瓷碗堆叠起来,高高得垒在桌上,是几株歪扭的小树。为方便区分,每只的花纹与色泽都不尽相同,每只都代表他们每一人。
朔尚未从市集归来,热粥滚烫前,便再无更多的事可做。
黍给令泡了一杯自百灶带来的米穗茶,希望对方引以为戒,以茶代酒。
诗人吹开水面漂浮的叶穗,她的眼瞳、她的目光落进杯底,在氤氲热气里,在聚拢茶叶里,在沉绿清透的井水里,印出一方晶莹的月牙儿。
“酒可难戒。”
她虽这么说着,还是乖乖地喝茶。
“酩酊大醉,一梦云端,已成习惯。”
“黍妹不也同样?”
她所指并非饮酒,而是——
“为我们这十二人的‘家’操劳许久,你从来是最辛苦的。”
黍仍是不回话。
不过在令的反复提及下,终究,她需得正视这一现况。
支起案板,擦净台面水渍,再推开窗户通风后,她鲜有地卸去寻常表露的稳重内敛,手托着脸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昨日午时。
天朗气清。
于礼部的开路护送下,拓有司岁台纹章的驮兽车队,慢慢地驶停在一座山野屋舍的正门口。
原先的牌匾已拆去,所有能象征前住民身份的物什也都清扫一空,高高悬挂在屋檐的灯笼却依然留着,兴许是看起来喜庆。上面的字符模糊不清,如同枯草般在风吹日晒里失尽色彩。
据秉烛人所言,这间房屋原本属于密云城里的一家商贾大户。
十八年前旱灾肆虐时,他们举家搬迁至大炎内地,再没回乡。期间兜兜转转,诸多事宜,终是由现任家主签过文书,纳入礼部管理。
历经十八年载,门廊屋角,已有些许岁月侵蚀的痕迹。
不过其中家具,房梁楼板,仍是完善,皆可复用。更是房间众多,厅堂宽阔,住下十二位岁兽代理人,不成问题。
话语间,秉烛人引他们走过前院,穿梭厅室,望二楼三楼卧房,再绕至庖厨,最终抵达后院。靠近二楼的那处草地,种着一棵杏树,花叶半开,满枝的粉白如雪絮迎风摇曳。
被褥与软枕在那橱里,多一套的茶具在那柜里,如若要添置物件、穿过那座桥便有市集、每日卯时开市……秉烛人掏出录簿,絮叨地说着细枝末节的事,认真聆听的已很少,黍便是其中之一。
确认完各类事项后,她便着手给家人们安排房间。
“这间就是二哥的屋了。”
“这屋采光好,即便你不愿出门,坐在窗边也能多晒太阳,有益身体。”
望住在二楼的第三间。
“这间是二姐的屋。”
“比其他房间更宽敞些,能再放两立书架,你也不用愁案宗判书没处摆,再丢得满地都是。”
二姐住在二楼的第五间。
……
“小年,小夕,幺儿,你们仨住一间屋。”
“莫吵吵。”
“你们也不小了,不能总和哥哥姐姐睡在一起的,要慢慢长大呀。”
“小年,作为姐姐,多让着弟弟妹妹……再让我看到你把辣椒粉洒进小夕的茶里,我就要揪你的脸,听见没。”
年,夕和小十二住在一楼的第四间。
好不容易安顿完,就快到晚饭的时候。
待吃完饭,天已墨黑,再想去游览城镇或是进山林闲逛,都并非合适选项。终究,舟车劳顿数日的岁兽们都掌灯回到自己屋里,早早地熄烛入睡。
耀阳沉落,月轮攀升,在密云的第一日,便就这样过去。
几个时辰后。
天幕渐明,晨光熹微,一束金橙亮色照出蓝灰的云海、似一只羽兽飞越沉顿的迷雾,在密云的第二日,便就这样降临。
也是从第二日起,他们便真正地在这里住下。
兄弟姐妹住在同一个家里,实为人之常情。
但终究是于“人”而言。
说是毫不顾虑,算是假,说是万般忧虑,算是过。六十年,对于人类来说太冗长,对于岁兽来说太短暂的时间,他们将在这里,亦如普通的“家人”般,生活到结束。
可是……
这里,密云山间,深林之中,这座屋舍,当真能成为他们的“家”吗?
令沉默地喝着茶。
她像是把世间烦恼都饮尽,都化作苦茶吞咽,可茶水喝完,穗叶仍留在杯底,嚼进嘴里,是浓重的涩味。
“既然这般担忧,为何不看看手相?”
“我的,或是你的。”
黍正色道。
“我不会看的。”
“我不会看……我们家任何人的手相。”
“不管你看或不看,纹路自生时便长好了。昔日种下的‘因’,在将来的某日就结成‘果’,这道理,你比我更清楚。”
“——亦如后院的那株杏树。”
“整整十八年来,未曾有谁去看它,照料它,为它施肥捉虫,但我们搬进来时,它依然从羸弱的幼苗开始,最终长成足有楼高的树木。开花,结果,种子落地,被冬雪埋覆,等翌年的早春再苏醒。”
“……”
“世间万物,因果如是。”
“因果如是”——令轻念着这话,举起茶盏,似是敬酒,也似是在细细欣赏漆盏表层流离的光纹。
“那么,属于我们的‘果’,已在六十年后等待罢。”
“只此期间,若你问我有什么建议的话。”
“我认为——”
逍遥度日,随心便好。
锅里面传出水液沸腾的密响。
像是年丢了一节鞭炮进去,火燃着引线,炮仗爆裂开来,噼里啪啦地击打着锅盖。
绩是在这时候醒的。他睁开眼睛,发觉身上还披着黍的外衫,全然清醒前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姐姐。
他跑到姐姐身边,告诉她灶上的粥煮沸了。甫一转头,适才瞧见令坐在桌旁,极为罕见地喝着茶。
“令姐?”
“小绩,早啊。”
他不知晓她是何时来的,她也没打算为这件事多做解释,只是放下空空的茶盏,舒展着身体。
“谢谢你的茶。”
“呼哈……我该去接大哥了。”
黍略显诧异。
“你怎么知道大哥回来了?”
“酒香已飘到这儿来了。”
“还没尝过密云的桂花陈呢,真是期待。”
黍了然于心。
她笑着摇了摇头,“你啊……”
令推开门,踏上石块铺就的蜿蜒小径。
她仍然慢悠悠地走着,仿佛在墙沿屋顶轻盈踱步的云兽。她总是很有闲暇,半点都不急切,感受晨曦随发梢滑落,坠进新生草叶的惬意。
再等几日,天更暖和,酿出来的新酒,也会更好喝。
她远远地望见那身影,她送出门的身影,尽管看不真切,她还是扬起手臂,朝着渐近身影挥了挥。
【第三日】
现今是……
何时?
睁眼,从那微茫的混沌里醒来。
屋内昏暗。
唯有一点光,自帘幕缝隙刺入的一点光,钉在棋盘上,仿佛天落在纵横十九道的白子。
恍惚间,他看见墙面的挂画,凝满蜡泪的烛台,稍显残破的经幡与垂眸望世间、掌心沾染尘埃的那尊铜佛,巍然不动,矗立千年。
再眨眼,无数幻象便如云烟消散,眼前只有颉的字画,昨夜黯灭的灯盏,微微拂动的帘布与摆在桌台尚未分出胜负的那盘围棋残局。
——还有杏花。
杏枝被他挡在窗外,却丝毫不介意他的冷落,于春风里颤动着枝杈,欣然盛放。
望闭上眼睛,再睁开。
有一瞬间,他将这里当做曾经居住的荒郊庙宇,以为那些京城的达官显贵又要马不停蹄来寻求他的“意见”,待醒转后,才回想起来,自己已搬到春城密云。
他拉开帘幕,光太过耀眼。
想来已过辰时,日上三竿了。
屋舍很安静。
格外安静。
望推门而出,门板发出吱呀响声,却仿佛投石入死湖,并未激起分毫波澜。
其他的卧房,有的门扉虚掩,有的门扉紧闭,唯一的共同点,都是没有谁在。
他的兄弟姐妹似乎都出去了。
这不奇怪,他们之中有几个就是闲不下来的,即使匆忙搬到密云,也想去人类居住的城镇看一看。
他走下楼梯,转头去往正厅。
一路上没有碰见谁,穿过长廊时,隐约听闻远方山林传来几声羽兽的高昂嘹叫。
正厅也空荡荡。
——唯独方桌摆着茶盏与果盘,果盘压着一张纸,纸上工整写道:
饭在锅里,
记得吃。
没有署名。
他认得,是黍的字迹。
他晃到伙房。他是从来不进伙房的,黍也不会要他帮厨,嫌他切菜时的动静像宰人。
虽说能辨清锅碗瓢盆,但布局还是有些陌生,他跟着木柴的踪迹寻到灶前,伸手揭开锅盖——
里面热有白粥和肉包。
另一旁的空锅里,则放着拌菜和花生。
他把碗碟端到餐桌上,兀自吃起来。
正厅里唯有他吃饭的声音。
夹菜的动作顿住一瞬,他想着,真是有些奇怪。
虽说才到密云三日,也有两餐饭,是大家围拢在这圆桌前一起吃的。场面说不上是秩序井然,甚至有些混乱,年往夕的汤里滴辣油,夕往年的饭里倒墨水,幺弟拦不住她们两个胡闹,最后也是黍放下筷子站起身,怒气冲冲地盯着她们才把饭吃完。
如今,没有妹妹闹腾,也没有兄长念叨,他独自一人坐在这张宽敞桌子前,竟然觉得多少有些落寞。
太安静。
静得不太适应。
分明还未接受同住的喧嚣,分明还未养成能长久相见的习惯,只余下他,竟是觉得这场面寥落了。
望嚼着酱腌青瓜,心里默算着残局的百种解法。
黑子正欲截断白子的退路时——门突然被推开。
并非狂风作祟。紧接着,年就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看见望坐在桌旁时,女孩很明显地停顿片刻。她眼睛滴溜溜地转,像是颗熟透的葡果,在框里来回滚动,寻找着哥哥姐姐中最会教训她的两个人,确定他们都出门后,很快恢复刚才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什么呀。”
“只有二哥在吗。”
全无敬意地打过招呼,她便抬脚往伙房走,嘴里念着些含混不清的话。
而望的视线……像是追着影子的斐迪亚。
他仍然坐在餐桌旁,不曾挪动半点,手里还捧着碗筷。那双暗金眼瞳却一直落在年身上,对自己后方的动向也了若指掌,似一支不会偏锋的利箭。
“站住。”
声音冷冽。
就算是年,就算是背朝他、即将走出正厅的年,因为这声喝止,也僵立在原地。
幼兽屏着气,极不情愿地慢慢转过头来,还不忘把双手藏到身后。
浓重的硝火味。
还有焚烧稻草的焦烟,瓦砾破碎的尘泥,角上也勾着点粗麻布衣料……怎么看都是和谁打过一架。
他皱着眉问。
“你又闯什么祸了?”
闻言,年撅起嘴,似是对这“兴师问罪”的责怪尤其不满。
女孩鼓着腮帮子,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像是只烈焰灼灼翻涌的炼药炉般,看着就要爆发。终究,她还是松缓下来,盯着望的眼睛,不服气地嘟囔道。
“明明都是那些小混蛋的错。”
“他们看到我和造物玩,说我是怪胎,说夕也是怪胎。我才在他们家门后放鞭炮,把他们都吓得躲进水缸里……”
话音未落,年的眼前便出现几根手指。
食指弯曲着,抵住拇指指腹,是拉满弦的弓,松开,然后——
嘣。
“痛痛痛!”
年捂住额头喊痛。
望平静地收回手,“莫要惹是生非。”
臭棋篓子当真不讲道理,应该叫二姐来判一判对错!
她于心里复念着这点冤屈。
只是,望并没有就此走开,反倒是俯下身,凑得近些。看这架势,也不像要给妹妹再来一记脑瓜崩。
望正色道。
“下回不要与他们交手。”
“无勇莽夫才用拳脚解决。”
他话锋一转。
“你不是能以铜铁铸百兽之形?”
“铸只幼年云兽出来,再让夕点上眼睛和皮毛,使其真如活物般走动吠叫。趁他们起兴时,诱他们至……”
他讲得颇为细致,像是私塾里的先生教授学徒。不过授业内容是将兵不厌诈之法用在孩童间的争执上。
起初,年愣神半晌,后面听得愈发认真,似是依据哥哥所说而逐渐看到自己把那些小混蛋收拾得落花流水的畅快图景。
只是……
她忽而睁大眼睛。
她张张嘴,想要说出什么、想要提醒什么,望察觉到这点异样前,更快蹿上后背的,是一阵他所熟悉的气息。
来不及回头。
拳头已经落下来——
咚。
“……痛。”
望捂住脑袋喊痛。
年这才喊出卡在喉咙里的词汇,她惊讶道,“……大哥!”
准确来说,朔也并非骤然闪现。此前,他有敲门、有唤人、有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板走近,是他们兄妹探讨得太过沉浸,没及时发现长兄已悄然立于身后。
疼痛渐消,望转向朔。
“……你用了三成力?”
“只有两成。”
朔无声地叹气。
“二弟,你在教小妹些什么啊?”
朔突然归家。
望的早饭没吃完。
年的祸事没处理。
念上述状况,经过考量,训话的地点便选在这张水曲柳圆桌旁。
朔听完妹妹的讲述,无奈地按按眉心。
他动作温柔地摸着年的头,拿掉沾在发尾的枯草和沙砾,随后神情严肃地说道:“确实是那些孩子有错在先,但你也不可用炮仗和拳头去攻击他们,互相伤害是永无止境的。”
“我带你练武,并非为你与他人的争斗。”
望在旁边不为所动地喝粥。
他很清楚,非常清楚,朔会说出什么样的话。钻研习武,一生追求武道,在战事的认知上却和自己截然相反,分道扬镳,他们的兄长始终坚信,人与兽,终是能互相理解的。
他并不会就这点驳斥他,亦如他们永远无法说服对方。每当这种时候,望都选择做不出声的那个。
直到兄长将目光投向他,就像现在——他希望他也能做出一点哥哥的样子来。
望深谙此道。
于朔的注视下,望把肉包子塞到年的手里。
年不满地嘟哝着,这个不辣。
被望一句话堵了嘴,你就吃吧。
妹妹勉强地服软。她坐在雕有祥鹿图案的凳子上,悬空着双腿晃荡,脚跟碰不到地面,尾巴左右甩动,像是烛芯燃着一小团火焰。
朔的训话,多半是以自己出面解决作结束的,身为长兄,他总是不能放着弟弟妹妹的事不管。
氛围稍显柔缓,年的坐姿也放肆起来,不再是做错事的时候,双手置于膝盖的乖巧。她咽下肉馅儿,嘴角还泛着油花,好奇地问,“大哥回来做什么?”
“二妹忘了案卷。我替她回来取,顺便多带件外衫,傍晚时凉。”
“二姐已经去县衙上工了。”
“她好忙。大家都好忙。”
年百无聊赖地倒在桌上,脸蹭着水曲柳花纹滚了两圈。
望从朔的口中得知其他弟妹都在做什么。
颉妹在私塾教书。这是他所知的。
黍妹想垦一块地出来种菜,绩弟跟着她去了。
四弟在后山采药,五弟在乐坊奏乐,夕妹于墨房闭关学画,幺弟寻到方荷塘钓鲈鳞……至于令妹,鲜少有谁找见她,最近的那次也是在酒铺。
说罢,朔意有所指地看向望。
——他自然知道这是何意。
他吃完饭,想把碗筷端回伙房,被朔伸手接过,年跟在大哥身后、吵闹着要喝辣椒粉泡水。
望依旧坐在梨木椅上。
从门边开始数的第二张椅,是属于他的椅子。
他略微偏过头,看兄长在伙房里忙碌:洗碗,沥干,晾布,放回柜中。妹妹也很是闹腾,想模仿武侠片里的侠客,施展梯云纵,从高高柜顶偷到三味辣椒粉。
年的小动作自然是没能成功,还被朔发现,又挨几句嘴上教育。
这年纪的孩童总是古灵精怪的,看硬来不行,便使出万能的撒娇大法。妹妹抱着哥哥的尾巴不肯撒手、答应下回再也不犯错、给喝一点点就好。
不知是朔有事在身,还是真的拗不过小妹,终究伸手拿瓷罐下来,往烧烫的热水里舀了半勺。水被染成瘆人的暗红色。
忙完这些,朔穿回外衫——他该去房里给二妹取落下的卷宗。
即便路途不远,就在这座屋舍内,他也再三嘱咐弟弟看管好妹妹,他俩别探讨某些“危险”的议题。
临行前,朔还是多说一句。
尽管颇为唠叨,也是兄长会说的话。
“你也找点事情做做吧。”
他说时,并没有看望,望也没有看他,他们留给对方的、是两个有些偏离的背影。
就算如此,望也知晓,兄长这话,单单是说予他听的,他便点点头,表示听到。
并无更多言语交谈,亦无更多肢体接触,他们两个,一人说着,一人听着,就这样平常地度过许多年岁。
年喝着她的“糖水”,是短暂的安定。
身作临时监护者的望远眺窗外,只见春光正好,盛季将至。
倘若在百灶,阳春三月,是最适宜放纸鸢的时日。曾经,他久住在那荒败庙宇,每当冬雪消融,气候转暖,晦暗的窗格外,嶙峋的枯木间,都会飘起一点点羽兽形的亮意——出门,踱到山崖旁,便能瞧见是村庄里的孩童在放自己画的纸鸢。
颉妹夸赞那些纸糊的燕雀小巧玲珑,寄托美好,他则觉得,像是围绕枝杈扑扇翅膀的虫群。
他对春景全然无兴。
他与春日毫无瓜葛。
望的目光收回来。
他低头,发觉年双手捧着茶杯,神采奕奕地紧盯自己。
她更是觉得离太远,听不清楚,用尾巴缠住椅子腿,努力地拖近了点。
她鬼鬼祟祟地问:“刚才说的法子……然后呢?用几石的火药?”
望被她问得一愣。
随即,他阴恻恻地笑起来,似乎是对于年的“勤奋好学”感到格外满意。
哥哥和妹妹愉快地交流着。
不过,他们仍然聊得专注,没能察觉另一人从背后缓缓靠近。
留意之际,为时已晚——
砰!
“……我不是才说过。”
“不要带坏妹妹。”
山野林间,有一群羽兽被异响惊动,簌簌振翅,飞往晴空。
【第十二日】
“朔武师?朔武师!”
“我跟您说话呢!”
——
朔猛地回过神来。
最初映入眼帘的,是掌柜那副稍显困惑的面容,与他身后的碗碟,酒坛,以及那镇店之宝的青花瓷瓶。
随后涌现而出的,是声音。
店里的无数喧嚣嘈杂,如奔腾流水般漫涨上他的耳廓。店小二的吆喝声,食客的闲谈声,伙房里不时迸发的传菜声,令他回想起自己正身在一家食肆。
是什么时候开始神游的?
是聊到近日的行情时,还是即将开始筹备的春祭时……他已记不太清。
朔抬起眼睛。
他问道,脸上笑容一如既往地平和。
“抱歉,刚说到哪了?”
“我们家那不省心的小子,真想送来您授课的武馆练两招。”掌柜叹完气,想起他刚表露的异样来,霎是关心地问,“您没事吧,是太累了?”
朔轻笑着。
“无妨。”
“最近家里事多些。”
掌柜深以为然地赞同着,又猛地拍过额头,忙不迭怪罪自己,“瞧我这记性,朔武师家里,可有十二口人吧?”
“我懂我懂,我家三个娃娃,都吵得要翻天,您真是劳神啊……”
掌柜的还想多说几句,店小二就将包好的烧腊送到面前来。
正是晚饭的热闹时段,门口进来一队衣着奢华的商旅,掌柜边与朔赔不是,边快步走到来客近前,引人至二楼雅间。
掌柜忙完回身,想得空与武师约酒闲聊,只这一瞬间、这一眨眼,对方便消失无踪。台面上不知何时摆放着买烧腊的钱,分文不差。
辉光照亮黯黑长夜。
嚷嚷着要吃麦芽糖画的孩童,催促父母点起灯笼。在市集摆摊售卖陶笛和风铃的小贩,于木杆上支起灯笼。等待亲眷归家的人们,踏着石阶,于门栏处挂起灯笼,火光摇曳的灯笼。
一盏,两盏,三盏……数以千计的灯笼辉煌密云城的夜晚,橙红烛光纺成长长绸带,轻轻萦绕在山河两端。
朔手里的,并非灯笼。
而是用油纸包裹,拿麻绳扎紧的烧腊。
他不需要灯笼。他、或是祂的眼瞳,在比这深邃万般的黑暗里,也看得清楚,看得真切。
他在光芒朦胧的城镇行走着,与大多数人都相反的方向,他是逆流而上的鳞,影子漆黑,淌过江潮水光。
掌柜也没说错,他确实记挂弟妹的事。
——可谓自搬至密云的第一日起,他就在担忧。
身为兄长,他熟知家人的脾性,也明了,有些弟弟妹妹更适于自己独处。
因此,当他们十二人终是同住于屋檐下时,便需得直面前所未有的状况,需得应对随时出现的争端。
仔细算来,今日已是第十二日。
有的弟妹逐渐熟悉此地生活,在城镇里谋得一隅与人共处的佳境。
有的弟妹……倒是想劝他多出来走走看看,老闷在屋里对着棋盘,一天下八十盘,偏偏执着于争输赢。
不过二弟太犟,别说自己,连黍妹都拿他没辙。只希望他身体好些……莫像以前,咳得见血。
令妹也是。饮酒过量,需得节制……
四弟也是。钻研些成分怪异的药丸,不知是拿给谁吃……
小年和小夕也是,近来闹得愈发厉害,桌上都不消停。前两日,似乎是小年寻到坊间菜谱,煮了碗香辣钳兽面……
……
夜不知愁思。
不知赶路者默念着家长里短,牵挂着家中弟妹。
夜黑如墨,淋漓淌尽,晚风拂过,掀起粼粼涟漪。
月光似砂,从夕娥的掌心散落人世,隐约可见竹影摇曳,山石耸立,于饱经岁月的石阶上映照枫叶与霜雪的痕迹,下一缕风轻拂前便消散。
即使不追着月辉前行,朔也认得这长长阶梯。
将要抵达屋舍时,他恍然瞧见,漫无边际的暗夜里,竟然涌出一捧温暖澄黄。仿佛霞光余晖,可早就过酉时,寻不见夕阳踪迹。
他快步跑到门前。那昏黄暖光被风吹动,左右飘摇起来——
是灯笼。
是司岁台留下的,属于这座房屋前屋主的无名回忆。
昔日描绘的字迹早早褪尽墨彩,如今,重新书写着笔力遒劲、一气呵成的单字,即是象征着他们家的字:
“岁”。
定是颉妹提笔。
究竟是何时取下,何时写完,又何时挂回去的,他不大有印象,估计是自己外出、到山下武馆授课时所做的。
朔仰起头,望着一双轻飘飘却也沉甸甸的灯笼。
红纸拢成球形,将蜡烛护在里面。不管狂风横扫,暴雨倾盆,亦或是漫天飞雪,烛光依然亮着,于寂寥长夜闪耀着,照亮家门前的路,照亮他的角尖,他的眼底,他手所抚上的口衔圆环的铜狮。
他注视着灯笼。
注视着密云城里万家灯火的一粟,欣慰地笑了。
他走进屋里,门扉闭合。
屋外没有人,灯笼也照耀着空旷的石阶,将深厚而沉重的夜晚挡在外面。
朔很是寻常地穿过走廊。
窗户敞开,萤虫飞入,地板上散落着辨不出形状的铜块和溅有墨渍的画纸,墨痕未干,笔也搁在旁侧。
朔略显困惑地来到卧房。
除却他住的那间,门几乎都开着,桌台上,碾钵里的药草捣碎一半,香包的荷花纹尚未绣完花瓣,针还插在棉絮里。
朔颇为不解地走进厅堂。
灯点着,椅空着,方桌上摆好几只盛水的茶盏,亦如铺就的案卷尚未着笔,茶水依然温热,盏中的米穗茶也未饮过几许。
朔偏了偏头。
还未看过的地方,只余下伙房。
绕开后院,走进蜿蜒长廊,愈是靠近便愈发响亮的人声印证他的想法,只见灯光下,有好些弟妹都挤在不算宽敞的伙房里,甚是欢欣鼓舞地甩着尾巴。
这场面着实少见。
平常煮饭,都是黍妹掌厨,绩弟帮衬,他再打些下手。怎么今日起了兴致,全都围到灶台旁?
——并未参与此事,只倚在桌沿喝酒的令,注意到归家的朔。她走过来,唤道,“大哥。”
“令妹。”
朔眨着眼睛看她。
“我带了烧腊回来。这么热闹,是在做什么?”
令熟稔地接过黄纸包,放去桌上,却不急着拆开,反倒因为朔问起眼前情形,言语间染上微醺的笑意。
“嗯……”
“是幺弟。”
她便不继续说下去,像是把谜底藏进诗里,脸上还是按耐不住地笑,再缓缓、缓缓地将事情说清。
“幺弟说,他想试着煮饭。”
“不知是他自个儿起的兴趣,还是每日看黍妹的身影学来几招,备菜时,挽起袖子进了伙房。”
“大家从没见过他这样,或许是觉得新奇好玩,就都凑过去吧。”
喧哗间,偶尔迸出一两句拔高音量的话语,证实了令所说的。
伙房里未曾有过这般热闹。二姐担心他烧柴烫着自己,四哥害怕他端出来的菜不能吃,五哥忧虑自己吃太多难保持身材,五姐、年则是要求他烧一桌子红彤彤的蜀菜,就连六姐、夕也蹲在旁边,拉着他的衣袖说想吃清淡点。
怕他身高摸不到灶头,怕他力气举不动锅铲,怕他控制不好火候……四面八方的声音都砸向他,一直窝着不动的幺弟也终于是爆发了。
他大喊道:
“别进来别进来!除了黍姐都出去!”
“你们帮忙是越帮越忙!”
场面更加混乱起来。
霎时间可谓羽飞兽跳,将掀楼板,天顶的雕花纸灯也摇摇晃晃……令仍是不紧不慢地喝酒,感慨弟妹们关系甚好。
回味着醇厚米酿的她,适才察觉……本该第一时间去劝和的长兄,此时竟也待在身旁,静静地立着、望着,并无动作。
“怎的。”
令往盏里斟酒。
“可是想起什么?”
酒波潋滟,光落浮浪,凝出她唇角的一幅轻笑,以及他略是怀念的神情。
旧忆悠远,是大炎地界上,未曾有琼楼玉宇矗立的往昔。那时,绩初学会纺织,年与夕甚至都尚未解答出“我是谁”这旷古一问,他们这些哥哥姐姐,就于司岁台的监管下,共处过短暂时日。
岁兽非人,纵然断食绝水,也并不感到饥肠辘辘。
因此,兽不特意进食,也不清楚人类创造的菜系,只随意寻些野果冷肉撑饱口腹,便回过身去,钻研门道。
直至……
那间旧屋的伙房里,传出切菜的响动。
身为长兄的他,也不明白,究竟会有谁点燃那砖石堆砌的炉灶。循着烟气,他疑惑地,好奇地,走到伙房。
——他那排行第三的妹妹,忽而从柴堆里探出头来。
长发凌乱,面颊脏污,衣袖挽至肘边,她抬手、擦了擦滑落脖颈的汗珠。
见他来了,她笑着说。
大哥。
等下就能吃饭了。
不多时,她将炒菜、炖汤与米饭都端上桌,说是从北方垦地的农人那里学来的,手艺不精,粗茶淡饭。
自那日起,身为岁兽,身为十二代理人的他们,品尝出酸甜苦辣,接触到柴米油盐,知晓世间“家人”,会坐在同张桌旁,谈笑风生,共尝菜肴。
自那日后,已然过去千百年岁。
揭开锅盖,白浪缭绕,属于旧时的往事如烟雾朦胧,再于荧荧烛焰里重新聚拢,勾勒丝线,浸染墨彩,描绘出他们如今身在的山野屋舍。
光影阑珊,烁亮今时。
令仰头,一饮而尽。
她斟满酒,将盏递予他,被轻轻推拒,说饭后再喝。
朔的眼中,依然是那幅图景,日生月落,沧海桑田,百年千年,不曾变过。
他说。他对每位弟妹都说这句话,与其当做期盼,不如称作祝愿,如新生儿呱呱坠地时的第一场啼哭,以此来贺喜生灵真正地降临世间。
他说。
温柔而平和,伴着春风。
“希望……于幺弟而言。”
“这便是人世间之于他的‘意义’。”
至密云的第十二日。
相较于先前,这顿晚饭,他们吃得朴素,桌上不过寥寥四样菜式:蛋炒饭,卤煮豆腐,菠菜鳞丸汤,食肆卖的烧羽兽。
一切如常。
哥哥絮叨地嘱咐,姐姐劳心地训话,最年幼的妹妹还是闹腾、争抢羽兽腿肉、拿筷子当剑使,不过,最后谁都没吃到这块肉,不容置喙地,被姐姐夹进新手厨子的碗里。
即便简朴,即便吵闹,即便日复一日、似是不曾改变。
日后回想起来,这顿再寻常不过的晚饭,也值得细细品味。
——是名为“家”的匣中珍藏的一幕旧画。
【第十六日】
弯头撤画起笔谋,入笔左上折锋走;
右下顿笔不可忘,左撇……
唔……
口诀的最后几字,是什么来着?
笔被她紧紧攥在手里。
使力愈重,愈像是倔着脾气不肯老实犁地的驮兽。浓黑墨渍于宣纸洇染出团团湿痕,眼看要糟——
有一只手从她背后伸来,轻巧托住她绷直的手腕。
对方的力道很轻,似是迎风舒展的柳枝,缠绕纺锤的丝线,袅娜飘落于案前的梅瓣;却丝毫不偏离,不滞顿,只些微扯动牵住驮兽的缰绳,便令笔锋朝所想之处舞去。
水流殇殇。
碧波万顷,亦能载舟。
再一收笔,纸上就出现完整的字,是她为她取的一字真名:夕。
只是,顿笔稍长,撇形毛糙,散溢的墨水像柿果生出的蒂尖……又差点失败。即便不愿承认,也需要向帮助自己的姐姐道谢,她正欲开口时,对方的嗓音就从她头顶翩然坠落,扫得她心间颤动。
“莫绷着劲儿。”
颉缓缓说。
“你都能画花草树木,飞羽走兽,怎还是练不好字呢。”
“小墨头。”
呜……!
是前次打翻砚台,弄得满脸墨汁,而被大姐随口调侃的“爱称”。
每每被提及,总是让她回想起很是羞赧的往事。
再仰头,望见姐姐以扇面遮脸,眼角微挑,似笑非笑……分明是那副逗她玩的神情!
原本都到嘴边的谢言,因此咽了回去,夕、像是只被倒着捋毛的云兽,鼓起腮帮,尾巴蜷缩,脸颊与耳畔都染上绯红。
她不服输地铺纸,磨墨,蘸黑,正锋,再挥毫……笔尖将要触碰纸面之际,骤然悬住。一张纯白无暇的新纸,要落下第一笔,总是很难。
颉看出妹妹的犹豫。
“想得愈多,愈难写好。”
她折扇一合,指向旁桌。
“你看看小年。”
夕很是不情不愿地向边上看去。
只见年……
高翘着腿,坐姿歪斜;握笔不正,手腕太低;就连宣纸也半折着,像是颗皱巴的甘菜;墨水洒得到处都是,椅背也沾染点点黑斑,闻起来是股若有似无的红油辣锅汤料味……
看着同样是自己姐姐的年。
夕那困惑而烦闷的神色,都凝滞半晌。
她不由陷入深深沉思,思些她这年龄的孩童不该细究的事,比如:自己究竟为什么是幺妹……
不等她琢磨出所以然,她的姐姐捕捉到这两句似是“夸奖”的话语,饶有兴致地转头望来。
年也想要看看妹妹的书法。
她便如见到芬芳草地的牧兽般,扑到桌案,即使如此,还是够不着,她索性跳下来,嘎啦嘎啦地拖近椅子,定要与妹妹拥挤地紧挨着。
“小墨头!”
她哈哈大笑。
“你还没写出来一字吗!”
讲真,年为什么能做她的姐姐……心里默念着不解,她试着离她远些,躲着对方的高温和萦绕周身的辣油味。
“……那你呢?”
她撇过嘴,试图呛她。
“你又写出什么来了?”
闻言,年摆出很是自豪的表情。她站上椅子、如同将宣读什么诏书般、拿住长卷的上下两端、再徐徐铺展,英姿飒爽地朝妹妹眼前一开:“看!”
毛笔从夕的手里掉落。
她看看字,看看年,目光在两者间游离,终究是颤颤巍巍地问道,“……这是啥?”
“我的名字。”
……
那宣纸上的墨痕,再怎样翻来覆去看,都杂乱无章,扭曲纠缠,顶多是条把自己打了十五结的黑泥鳅。
不管横撇捺勾,都拐得毫无章法,不知要找哪朝的大学士,才能辨得出这一“年”字来。
与夕的踌躇未决截然不同,年则是随性到极致。她先前就因为坐姿不端,课时神游,往墨汁里兑辣椒酱等等错处,被颉以扇骨轻拍,罚过许多次。
此时亦然。
尚未来得及大肆夸耀自己,折扇就敲到年的膝盖。
不同于望的阴郁难测,亦或是黍的关切念叨,她们这温婉可人的姐姐,自认是私塾先生时,也会表现出应有的严厉。
颉轻声说着,语调温柔,却不容置辩。
“小年,坐好。”
“不可站在椅子上。”
“哦……”
年听话地坐回去。
一纸白卷抖开,如瀑流泻。
颉托起袖摆。
她伸手取笔,笔杆如松柏挺立,于荒白旷野扎出虬结根系。
她一挥笔。只一挥笔。
笔法豪放且恣意,仿若蜂蝶振翅,掀起阵阵狂澜;仿若蛟龙入海,翻涌层层浪涛。
那凝于笔锋的沉黑墨水,将要滴落之际,总会因为她微动手腕、先被拓印在纸面,笔耕不怠,字渐清晰,待她敛锋搁笔,纸上已现出气势磅礴的大字:
春和景明。
留白如雪原,落字如土地。
积雪渐融,春回大地,冻硬的土壤被锄头翻松,亟待播进的草种生根抽芽。
颉打量这幅兴笔拙作,脸上有一点笑意。
她站起身,想看看妹妹们练得如何。
还未等她走到两张茶桌拼起来的课案前,便不出所料地发现……
妹妹们很是闹腾。
全然闲不下来般。
——年,俗话说得好,他们家中祸事必有年。
年贴得过分近,夕想推开她,来回之间,意外打翻桌上瓷缸。清水混着浊墨淌出,染脏还未写过的宣纸,两只幼兽互推责任,猛地抬头,适才想起老师就在不远处,这下,便不敢吵闹、也不敢随意动用权能,只得表面装作相安无事,两条尾巴藏在身后打得不可开交。
颉轻叹着。
她帮她们收拾干净,再一边敲了一下脑袋,以作惩处。
姐妹这样一闹,本就并无多少的练字心性,更是消耗殆尽。
年用汗巾擦完脸,想着笔法工整、规规矩矩的字帖,更觉得无聊起来。她一侧身,倒在姐姐的膝盖上,演技拙劣地诉苦自己手腕疼,背发麻,眼冒金星,要休息好一段时间才能继续。
夕嫌弃地瞧着年装病。
你也就这点本事吗……!
她原本似乎是打算这么说的。然而,再提笔,手止不住地颤抖暴露她的动摇,将要落笔时、被颉唤住。
终究,于先生的容许下,学生们得到宝贵休憩。
线香自顶端开始燃烧,直至香灭,化作灰烬,这一刻钟里,都能悠闲地玩耍。
霎时,两位妹妹都像是重回最为幼小的龙泡泡时期。即便性子与喜好皆不相同,也很是默契地趴伏下来,脸被桌面或是衣料挤着,如同蒸屉里膨胀的糕点。
颉抚摸着年的头发。她的眼瞳如剔透璃珠般,在眶里微微滑动。
嗯……
这只是辣粉椒盐糕。
那只是黑米豆沙包。
脑海里飘出蒸汽缭绕的点心,她便伸出手指,戳了戳妹妹的脸颊……嗯,触感也很相似,松软厚实。
年不明所以。
她胡猜着:这回是换了处罚方式?
喝过清茶,吃完糕饼,年用铜塑出只羽兽,即是空心的,也没能飞几尺,越出半开窗格,便直直坠进后院草丛。
春意盎然。正值好时节,日光不似盛暑酷热,也不似暮秋萧索,温润笼罩周身,从龙角到尾尖都沐浴在和煦暖光里,精神松懈,只阖眼就能昏昏睡去。
年打着哈欠,露出尖尖虎牙。
夕也打哈欠,露出尖尖虎牙。
颉以扇抵颔。
她朝桌案望去,见香烧落些许,余半段有多。
孩童年幼,身躯未稳,最是闹腾,也最容易困顿。
不多时,妹妹们便双双靠着软枕,上下眼睑快要缝起。年融成一滩辣油,夕化成一池墨水,似乎是柔软地,无骨地,从榻上淋漓淌落。
她将她们的手和腿都放回,避免摔着。
再去关窗,睡时若有凉气,易染风寒。
做完这些,她回到她们身旁。
并无倦意的姐姐,也不铺纸,不研墨,不练字,不吟诗,折扇轻敲在她掌心,如茶楼里说书人朝桌上一拍的响木,她悠悠回想起颇有渊源的往事。
所谓字符……与绸缎,铁器或是画作亦然,并非是最初就降生于这片广袤地界。
不知何年何月何日,不知白昼还是星夜,不知洞穴深处,江涛岸边,亦或是篝火堆前,有一人类,尝试用獠兽利齿,撬开刺棱壳兽的硬甲,挖出其中骨肉。
棱壳坚硬,獠牙难敌,数次尝试,换来数次失败。
人类疲累,放下手中齿刃。
他欲把硬壳往岩石砸去,手臂已高高举起,此时发觉,原先盘踞螺纹的壳面上,竟被刮磨出一道道深痕。
痕迹杂乱,却能留驻。
他捧住棱壳,眼里光彩熠熠。
他并未如往常般丢弃棱壳,反而将其留存,偶尔刻印些符号与图画:日月之形,天地之姿,山林之影,湖泊之印。
不同于腐化的落叶,或是御寒的皮毛,棱壳能存续许久许久,形貌也不改分毫,刻纹也不曾模糊。
——这便是“字”的起源。
自那时起,千万夜逝去,千万昼苏生,荒芜的原野上,搭建聚落,塑成村庄,最终演化为群楼矗立的城镇。
凶猛獠兽被人逐入深林,温驯牧兽被人圈栏饲养,人打造出能够撬开棱壳的工具,也再无谁,会将符号深刻进厚硬棱壳。
千万日夜里,“字”也迅速改变着形貌。
从最初的仿万物之形,变作笔画明晰,更表其意的象征。
最初的“字”,仿佛一枚蛋,破壳前,不知会孵化出什么样的兽。
历朝历代,都有人围绕其身旁,敲其壳,闻其声,凿开一道裂隙、窥探其内里光景。
不同的山水,不同的林野,不同的楼宇,不同的生存方式,便造就不同的人、孵化出不同的“字”。
历经千百岁月的跌宕后,“字”的模样渐趋稳定,其终究是成长为所有大炎子民都能接受亦能读懂的状貌。
“字”。
并非再是棱壳上笔迹模糊的划痕。
其拓印进书卷,为孩童声声念诵;其誊写上招牌,令赶路旅客眼前烁亮;其落款于信件,使得老妪展开家书时,能够读出远在异乡的孩子捎来安康。
“字”。
承载着无数情感意义。
生生不息,永久流传。
即便未来某日……她将不在。
她所创造的所书写的数封笔墨,字帖,典籍,都随她的离开一并消逝,像是未曾现于世间。
她也相信。
锲而不舍地相信。
字依然留驻,不会因为她的消亡而断绝,更远的、尚不可见的千年之外,文字依然会在这片扎根的土壤上葱郁生长,化作茂盛巨木。
只是……她再难看见。
颉垂落眼眸。她温柔抚摸着妹妹们的脑袋,两个孩子不知梦到什么,咧开嘴角,笑得欣喜,长尾扫动,绒毛如新生草叶绵软。
待到那时……
就让自己的兄弟姐妹,来见证一切吧。
她的眼里盛满笑意。是知晓未来坎坷,也要坚持的毅然;是看透难避之事,也要纵身的执着。
墨入水中,散溢。如一尾黑鳞。
宣纸随意摊开,毛笔歪扭地搁于石架,飞溅桌案的点点墨渍,像是蜉蝣也像草籽。椅子空无一人,好不容易熬完课业的学生,刚出学堂就跑没影儿,现今不知在何处玩闹。
一只手——仍是一只手,拿起桌上书法。
然而,这手并非纤纤玉指,指根处戴着枚鎏金扳指,指腹结着厚厚棋茧,手背的花纹更是妖异诡谲,苍白的油彩浮一缕艳红,蜿蜒游进袖口。
望瞥了两眼。
这张,笔锋杂乱,毫无章法,粗细不一,潦草至极,最后几笔甚至写到纸外,像是破口。写的:“火锅”。
这张,稍显工整,顿笔过多,拖泥带水,不够简练,笔画转折处明显停顿,墨渍晕开。写的:“静”。
都写的什么玩意。
颉从望身旁探出头,仍是笑颜盈盈。她问道,“二哥觉得如何?”
“浅尝辄止,不成气候。”
“是二哥要求高些。”
颉接过那两幅字。
即便稚气未脱,即便笔法缭乱,即便尚未学成、写得终是差强人意,姐姐也尤其欣悦地将两卷字画抱进怀里,因为是妹妹执笔所作的,独属于她们的字。
“云兽奔跑前,也需四足站立。”
她耐心述道。
“再多些时日,再多练几笔,定有成果。”
“是你太宠着她们。”
纵然语调严厉,词句锋锐,他并未否决。
学生不在,便不必继续留着私塾形貌。
望着手整理起桌案上散乱摆放的笔墨纸砚,眼前却有折扇伸到手腕来,轻轻止住他的动作。
“倘若二哥得闲,不如也来精进笔法?”
颉微微眯起眼眸,眸子澈亮,映照望的身影。似是转瞬找回那教书先生的气势。
“前几日,我寻得一幅新帖,适合临摹。”
望缓缓放回手中捧起的宣纸和毛笔。
他边抬脚往屋外踱去,边嘴里悄声絮絮道,“兄长有事唤我。我……”
“大哥去武馆了。你要与他练两手?”
“二妹……”
“二姐在县衙。你要帮她审犯人?”
“……”
“再怎样讲,二哥也不会锄地耕种吧。只怕是令姐,都梦不到这番景象。”
兄弟姐妹各自繁忙,他再找不出适当理由拒绝,只得悻悻拖着长尾,如他那俩不省心的妹妹般,坐回桌前。
一如既往,扫灰,正身,铺纸,再洗笔……颉从望的手里接过砚石,笑着说:“我替你磨墨。”
台面渐渐漫出沉黑墨汁,她似是忆起什么,接着说:“若是写错一字,就罚抄十遍哦。”
望身形一顿。
……他脸色灰黑,气场阴暗地念着:“你当真记仇。”
——指的是先前那局对弈,颉输棋,还被自己摆字嘲讽的旧事。
“哪有。”
她折扇一扬,掩住嘴角。
“不如二哥记仇。”
杏瓣飘飞,忽入堂来,如珠白雪絮,零落桌案。
那幅笔墨,那抹笑靥,那温润林荫里的一回眸,那悠然乘上天幕的纸鸢,都随缓缓青风,融进阳春三月的密云。
春和景明,波澜不惊。
【第十九日】
夏风轻拂,稻浪摇曳。
田野一望无际。
……
……是第几次做这旧梦?
她出发往北方时,梦过。她自北疆回来时,梦过。二十年难遇旱灾时,梦过。四十五年洪涝淹没田地时,梦过。
已算不清。
梦仍旧未改。
她俯下身,托起一坠饱满的谷穗。
金黄璀璨,遥遥千里,就连灰黑山麓都被染成灿金,倘若有谁站在稻田那头,呼唤她的名字,怕是要跨越昼夜才能听闻。
她于田里走着,漫无目的,却总要有个终点。
然而,梦过几十上百回,她未曾触碰到终点。
记得哪回,令也入她梦来,起初离得很近,霎时隔得很远,她的姐姐醉着,举起酒壶,问她要酿好的青纱帐,不知是叫哪节草杆绊倒、摔了跟头,凑近去寻时,只余下盘龙酒壶。
仿佛她向前走着,梦境就不停地延续,日升月落间,鎏金稻谷已种满整片大炎,再无饥饿,再无争抢,再无苦痛,金穗在漆黑石头上抽芽展枝,长为一人的生命。
也不知第几次,她在梦里笑着。
笑她的理想终将实现,笑他们的努力终有结果,笑世间轮转千百年载,唯生命不灭。
忽而,有谁唤她醒来。
声音很近,贴着她耳畔,如垂絮轻蹭。
也很模糊,很朦胧,难听真切。
是谁正唤她,会是谁?
是她?是大荒的邻里乡亲?是新来的天师学徒?是自己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是绩?
黍缓缓睁开眼睛。
一抹春光生辉。明澈如清泉的双瞳中,倒映出身处房屋的形貌。
还是深林间青瓦白墙的屋舍,还是后院里静谧无人的走廊,还是灶台上炖煮甜汤的伙房。火焰平静地燃着,照亮堆垒的石料,仿佛深邃井底,绽开一簇明媚橙红。
逐渐转醒的她,尝试找出那唤回自己神志的声音。
环顾四周……却没有谁在。
伙房,正厅,再是长长回廊,空荡寂寥,唯独铃响悠远。午后日光如金漆刷过墙面,树影婆娑,花叶轻摇,是风的舞姿。
此时,她再度捕捉到梦里音色。
她回头。
便瞧见只翎羽黑白的鹊儿,身形灵巧地落在窗框上。
鹊鸲抬尾,清脆啼鸣。羽兽并非是为唤醒她而歌唱,扑闪翅膀,舒展羽毛——其翱翔天际,轻盈啼叫,在田野在树梢在绿茵草地蹦跳着漫步,都是为迎接隆冬逝去后的温暖春时。
黍注视着鹊鸲。
羽兽的叫声不再模糊,不再朦胧,她望着它,能听得更清楚,能看得更仔细。像是春日离她更近一些。
鹊鸲飞走了,飞入阳春。
锅里的甜汤也正值火候。颗颗红豆被炖成绵密细沙,随着水浪翻卷,随着蒸汽氤氲,随着深冬的坚冰融化进春时的暖意,锅里飘出醇厚甜蜜。
黍推开门。
她看见弟弟仍然在织布机前,织着锦缎。
数种色彩鲜艳的丝线被勾上纺锤,伴随绩双手的动作上下翻飞,编成华丽图案,尽管现今是阳光温润的申时,也仿佛目睹渐渐成形的布料泛着粼粼星光,闪烁出银河才有的熠彩。
绩似乎没察觉到她进屋。
她的弟弟认真时如此,专心致志,神情严肃,却不表现得凶狠,或是有一点不耐烦。
他们兄弟姐妹专注于兴趣时,总是超然于外物,感受不到半点影响。
这台织布机由城里匠人所做,足足有七尺之高,快要顶到楼板,绩面对庞然大物,不过是个体型稍显修长的少年。
因此,当他十指纷飞,不多久便纺出一匹花纹繁复光泽顺滑的布料时,曾质疑他、认为他难以驾驭织机的布坊伙计商会掌柜等等,无不为他的技艺与笃志所折服,惊叹半晌。
只是,在黍的眼里,绩还是自己的弟弟。
是她那乖巧听话,体谅家人,沉心于纺织忘却时间的弟弟。
她把甜汤搁在一旁,也坐下,看着弟弟纺出锦缎。
她大可以出声唤他,只一字,他定会听见,而后停下手里的活计,朝她望来、叫她姐姐。
她没有这么做,只默默看着。
他们在大荒时,绩也经常这样——刚到陌生环境,幼兽很是腼腆,不管姐姐去哪,都要扯着衣摆跟在身后。
她和面,他便踮起脚趴在灶台旁,看面团在她手里被揪成一个个小剂子,再擀开,包好馅料,捏紧面皮,放入滚水。
待水饺浮起,撒一把干菜,点缀葱花与蛋丝,就是他最爱吃的麦穗饺子。
如今立场转换,变作姐姐注视着弟弟……倘若以他视角来看,或许更能理解他当时想法。
因而,她细致地,细致地看他。即便隔着纱帘,也一毫厘,一寸缕,一瞬时,都不错过。
绩的眉毛细长挑起,眉形微曲,如风吹动的浮丝。
绩的眼瞳纯净,浅褐色泽,如雨洗后的稻田。眼角那一点痣,是小时候就有的,未曾变过。
绩的嘴唇合着,不上扬也不下撇。不过,纺出心仪的织料时会翘起,算不清账面时会撇落,嘴角与尾巴是一同动着的,能看出他的心绪。
绩的动作慢慢停下。
他纺出一匹新布——却不看向布匹,反而在聚精会神中,隐约有点迷茫,像是他在玉米田里走失时,满眼满手都是深绿阔叶的茫然。
他嗅闻到什么。
是熟悉的香甜。
他眨眨眼睛,眼前的纺线牵起他的情感,因而,他不再惧怕,不再困惑,他意志坚定地望向甜味弥散的近处,他想找想见的人就在帘幕后。
真真正正地发现对方,他眼里满是喜悦。
他放下木锤,解开缠线,只定定地看着她,尾尖扫起一缕光。
他极为欣喜地笑。
“姐姐!”
——
便是这时。
便是他回首望来,绽露笑颜时,黍知晓什么。
这短短瞬间,她也看到曾经他眼里的景象。并非绚烂夺目,并非璀璨生辉,窗格半敞的屋子里,物件稀松平常地摆放着,与往昔的每日都全然相同,又与每日都截然有异。
其实,她弟弟想得单纯。
之所以离她近些,候她身旁,即能在她回过身的刹那、发觉他就在不远处。一直陪伴着她,不曾离开。
他确实羞怯。
可也怕她回首,寻不见自己。
织机的运转停歇,他站起身,朝她走来。
微明的曦光里,弟弟已然长高,不再仰头才能看清她面容。
因此,她也笑着,一双眼睛抿成两弯月牙儿,那妆点眼睑的红脂,衬得更是明艳动人。她同样唤着他的名字,如百年前般。
这碗赤红细沙,红豆外皮酥烂,内馅绵密,汤水里煮透冰糖的醇甜,即便时才早春,即便尚未月圆,也能品出缕缕丹桂的幽香来,是撒入晾晒的干桂。
绩尝了一勺,滔滔不绝地夸奖起姐姐的手艺。
他的嘴比这红豆汤水更甜,从筛选原料到烹饪手法,甚至是最后添入的深秋食材,都被他褒作伶俐巧思,夸成数年难遇的珍馐美馔。
黍坦然自若地笑着。
厨师最为欣慰之事,是能令食客品出倾注于碗里的美味。
绩喝着甜汤,黍在旁边,应着那颇显羞赧的褒奖。
她本想嘱咐弟弟,常伏于案前,难免身体酸痛,也要适当运动;纺织纹样精细,莫累着眼睛,也要远观山林;点起油灯算账,熬得太晚,消耗精力,也要多顾睡眠……
话到嘴边,反而什么都说不出。
那就等会儿再谈吧,也不差这点时间。
一时风动。
捎带着抓握不住的温柔暖光,铺面而来。
织机上缠绕的纺线,微微颤动。好似是初春坐在跟前,拨弄蚕丝,轻推木锤,翩然舞着纤纤手指,将风也织作锦缎般。
四方形的窗格里,忽而闪过一道影。
不过是一滴墨,一段线,一笔痕迹,黍却认出来,是先前那只唤醒她的羽兽。
黍似是回想起什么,脸上笑意更深,绩瞧着姐姐这番欣喜,主动问她,难道有什么好事?
她没有提及自己百年不改的梦境,而是讲述着近日发生在这座春城密云的轶事。
“小绩,你还记得吗?”
“上回逛市集时,令姐她……”
说的是六日前,镇里午集。
市井喧嚣,人流熙攘,本就容易走散,黍多留心眼,把弟弟和姐姐都拴在身旁……尽管如此,片刻恍神,令便消失无踪,再寻不见,桌上剩着空空酒碗。
待结束采买,打算继续找寻之际,他们这神秘莫测的姐姐,竟凭空出现在市头,边悠然自得喝酒,边观赏杂耍艺人的表演。
令这一去一回,手上多出数坛新酒,自然是忘付钱的。
黍让弟弟看好姐姐,自己再回市集,找赊账的酒铺结清。
绩和令相处,是短暂的沉默。即便知道权能,也拿大姐别无办法,为防止再逃逸,绩只得抓住令的尾巴,他俩就这么干站着,画面有些好笑。
令对他举起手中酒壶,喝吗?
绩无奈道……不,不喝。
“……哪成想令姐逛过十几间铺子,等姐姐付完钱,天也擦黑。”
“那日晚饭,是在食肆吃的。”
“那家聚福楼的菜式确实不错,汤圆尤甚。”
“吃完回来,小夕想学着包汤圆……”
说的是四日前,屋里伙房。
灶台略高,用凳子垫脚则不稳,干脆将白案搬到茶几上,即便是孩童也能施展开来。
夕学得细致,沉默寡言,滚着糯粉。
幺弟学得精进,很快揉出浑圆球形。
年吵嚷着也要加入……与其说是帮忙,不如说是捣乱。她觉得甜味无趣,就加进辣籽,觉得粉面絮絮,就抛扬起来,神女散花,落在夕的角尖,像春雪。
锅里咕嘟咕嘟,等时候到,再揭盖。
浓雾蒸腾,滚水翻涌,把汤圆捞出锅时才发现,其中两只煮破,芝麻馅粘稠流淌,汤水被染成混浊灰黑。
每人分得一碗,碗里三只。
姐姐和幺弟包得最好,其余形状都有些歪扭。
黍端着碗,问道,甜吗?
夕咬了一小口,点头,嗯。
“要学东西,专心便有成果。”
“不经让我想起,在大荒时,小绩烧的那碗羽兽面线汤……”
“……姐姐,就别再提那事。”
“很好吃哦。”
“我知是盐多了……”
“不过,说起‘专心’,没有谁比得过二哥吧。”
说的是昨日,城里棋馆。
绩去南面布庄访衣料,回程途中,路过棋院,恰巧瞥见熟识身影坐在方纹秤前,手执黑子。
望极少出现在别的地方。
绩上前询问,望言辞闪烁,话语间……大概是躲着颉的书法练笔,从宅里跑出来。
弟弟闲来无事,坐在旁边,等哥哥下完棋,一同回去。
黑白争锋,难分胜负。
约莫申时,朔推开棋馆门扉,发觉三弟也在,略有讶异。他本是来接这棋痴弟弟回去的。
棋局未完。朔和绩,都在一旁,等决出输赢。
日轮沉落,墨夜渐染,申末已过,将近酉初。
喝完几壶清茶,翻阅数册书卷,邻桌的棋手也纷纷离去,等得实在无聊,绩掏出绳线,教朔玩翻花绳。
天幕昏黑,不知几时,绩指间翻出栩栩如生的驮兽,朔并未接过,再去确认棋局冗长、对手也面露难色,他拱手致歉,弟弟添太多麻烦。
而后单手将望提溜起来。
绩看得愣神,抬脚跟着。
望不满抱怨,兄长,我还没输。
朔面色无波,就你犟。
……
姐姐与弟弟,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些许趣事。
或许也算不得妙趣,算不得精彩,算不得跌宕起伏,仅仅是在这座山城里,发生的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实则,是属于他们的,属于兄弟姐妹十二人的——属于这个“家”的寻常琐事。
不知不觉,已同住近二十日,半月有余。对岁兽而言,不过须臾而脆弱的短暂光阴,只是和家人一起度过,回忆便填进时间的罅隙。
清晨苏醒,能知晓身处的是自己屋内。
午时出门,能瞧见阳光照落苔石,蓬生盈盈绿意。
傍晚归家,能嗅到伙房飘散的饭菜香味,执一盏灯,舀一瓢水,洗去浑身疲惫,于桌前再度相会。
世间万物,因果如是。
庞杂的因果轮回,所有存在,都被无形丝线牵系着。牵起他们的线,是久远往昔,是难断血脉……终究是,“家人”。
为彼此的家人。
到六十年后,再收应结的果吧。
她想着,缓缓闭上眼睛。
密云山间,深林之中,这座屋舍……
便是他们的家。
【第二十四日】
……
起初,是蒙蒙细雨。
没有雨声,或许有,也很轻。融进吐息,就听不出了。
她是从屋外哥哥姐姐的交谈里,知道落雨。进门的脚步声,关窗户的碰撞声,预备伞具的翻找声,都比雨滴坠落的声音要响,因此,她听不清雨声。
……
而后,其他的声音逐渐淡去。
并不是消亡,只是今日今时,再不出现。等明日朝阳升起,等明日清晨降临,她所熟悉的那些声音,还是会回来的。
……
雨声响了。
她听得清楚些,像豆荚里仍然青涩的豌豆,簌簌砸落在屋顶瓦片的声响。豆子掉落,相撞,啪,碎裂……似是害怕豆粒落在自己头上,她拉高被褥,藏住脑袋。
渐渐地,豌豆不再敲打着瓦砾。
自天幕坠落的,是比豆子要重数十数百倍,也要快数十数百倍的东西,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它们,因为它们与“豆子”同样,其实都是雨水。
……
雨势更大。
她听得很清楚,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她闭着眼睛,所有感知都来自听觉。她感觉到,雨水仿佛被串上丝线,编成帘幕,将这间屋舍、这片山林、这座城镇,都笼罩进滂沱雨幕。
夜雨嘈杂,她竟隐约听出某种沉闷。
像乐师在棉花里敲击着鼓槌,咚咚,咚咚,咚咚。
不等她仔细去想,令人心惊胆战的咚咚声,突然止息,取而代之的,是从云层深处传来的,撕裂夜幕,震天动地的巨响——
惊雷落。
夕紧紧捂住耳朵。
……可是一点用都没有。
轰然雷鸣仍是穿透被褥,枕头和颤抖的双手,刺进耳中,于她脑海里隆隆回荡。
她蜷缩起来,如受惊的云兽般,用尾巴缠着自己,这样就能多些安全感。
尚且年幼,她便格外惧怕发出异响的存在,不知是天性胆小,还是人类围猎岁兽时留下的隐疾。
每当年造出新的鞭炮,想试试威力,夕总会在姐姐还没开始倒计时前,就匆匆找地方藏起,有时是院墙后,有时是草丛里,有时是哥哥姐姐身旁。
她自觉是躲进安全地带,才从遮挡物后探出头,一双翠绿的犄角微晃。
等火星烧完引线,瞬时沉寂,炮仗发出砰然爆响,于高远天穹炸裂开来。
她不敢凑近。
如果是烟花,就捂住耳朵,远远看着。
看硝石与硫磺塑成的花朵在空中绚烂绽放,璀璨银焰擦亮夜空,宛若星光坠落,在她眼瞳里留驻一瞬的辉煌。
即使她与年向来性格不合,审美也大相径庭……而不得不承认的是,花火盛开瞬间,是耀眼夺目的美丽。
如果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她或许也会……
一道响雷劈落,震得幼兽浑身发颤。
……即使她有去努力,即使她想要克服,也终究没法直面破天巨响的恐惧,现今亦然。
夕躲进被单里,躲进她认为能保护自己的壳子里。而包裹住身躯的物件,却如没有完成的画作般,雷鸣于头顶绽裂,撕碎薄薄纸张。
雷声仿佛在恐吓她,威胁她,嘲讽她:
就算是躲藏起来,也没有任何意义。
她慢慢、慢慢地睁开眼。
并非获得勇敢,并非想出法子,她像只没能学会振翅飞翔的蚕蛹,无可奈何,从自己缚的茧里爬出来。
屋内昏黑。
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看清陈设的轮廓。
相较于暴雨瓢泼的窗外,温暖而干燥的房间,与她、她的家人一同静静地沉睡着。
寻常不改的环境,让她感到些许心安。
正当她试图说服自己,那如山崩地裂的震响,不过是与围猎残象同样来自亘古梦魇时——
一丛闪电劈开漫漫黑暗。
那道光芒比白昼更为明亮,也更为枯白。狰狞地,扭曲地,自云端直坠进地面,蛟龙入海,翻涌狂涛。
白光照耀进来,锋利地割开夜影,徒留过于晃眼而空旷的纯白,如新雪覆盖原野。
夕的手指揪紧被角。
暴雨无歇,如瀑倾泻,云层里翻腾隐隐雷鸣,闪电似一柄利剑,斩开天穹与地界,留下燃烧般深邃的伤痕。
妹妹怕得厉害,万不得已,只好去摇晃睡在左边的姐姐,希望她也能醒过来陪陪自己。
“年,醒醒……”
年翻了个身。
她睡相不好,总是东蹭西滚,把被褥掀掉,虚虚地搭着肚子。兴许是司掌锻造,体内如炉鼎般灼热高温,哪怕是寒冬腊月,都未曾感冒过一回。
她咧着嘴,似是正做什么美梦,笑得阴谋得逞,含混不清地嘟囔着:“嘿嘿,如果用这只二踢脚的话,肯定可以……”
……就知道年不可能靠得住。
看姐姐这副模样,她嫌弃地抽回手,转而去摇晃睡在右边的弟弟,将希望寄托在其身上。
“幺弟,醒醒……”
十二眼皮颤动。
身为年龄最小的弟弟,他迫不得已和姐姐们同住一间屋,也因为身形偏矮,每每睡觉,都被挤到靠窗边缘,半条尾巴垂落在床榻,如鳞线甩动。
他睡姿端正,不乱蹬被褥。
似是听到那声呼唤,有些许反应。他侧过身体,呼吸更沉,喉咙里发出轻声嗫嚅,手不自觉地捏握成拳,即便如此,他也并未醒来,而是在梦里尤其愤懑不甘地嘀咕着:“不要叫我小个子,我一定会长高的!”
……
……没想到幺弟这么在意身高,和那个称呼啊……
姐姐和弟弟都唤过,没有谁苏醒。
好像那滔天雨幕和响彻云霄的雷鸣,落进他们耳里,不过是云兽的轻盈喵叫。
比她年长的,或是比她年幼的,都不害怕惊天巨响,怎么唯独她,想仿照田间鼺兽、把自己藏起来呢。
姐姐和弟弟都睡着。梦不为他人所知的梦。
夕坐起来,环抱着膝盖。她偏过头,抵在腿上,乌黑发丝滑落,亦如羽兽把脑袋埋进丰润翅膀里。
哈……还真羡慕他们啊。
她想到。
能够安然入睡,也是一种幸福吧。
夕试着重回梦境。每当困意席卷,斑驳墨彩被笔锋勾勒成形,逐渐化作一山一水一草屋,推开门扉,飘散出糕饼香甜……雷声便悚然而至。
剑刃割破画卷,砚台倾翻,桌上的东西散落满地。
她再度从梦里惊醒。
……她再睡不着。再没法睡着。
不知过去多久,她感到……口渴。
这是醒时会有的消耗,因为难以入眠,而变得更清晰。或许还有点饿。
他们的房间里,很少有食物能放到过夜,因为孩童多半会在早饭前就把点心全吃完。茶壶是有,不过已经喝空,壶底黏着一滩濡湿的穗叶。
她想起,厅堂的方桌上,还留着茶点。
虽然黍姐训过,夜里偷吃是坏习惯……
但、但是,喝点水润润嗓子,吃点东西填填肚子……这样漫长的夜晚,就不难熬了吧?
成功说服自己,她便爬下床,穿好鞋。
走到桌边,拿起毛笔,画了一盏灯笼。
夕执着灯,站在门前。
她回头望去,看看床上仍然熟睡的姐姐与弟弟,终是蹑手蹑脚地推开门,走出这间他们三人同住的卧房。
风雨呼啸,星月黯淡,潮水漫涨,将整座屋舍都淹没,如坠无底深渊。目之所及的事物,于海潮冲刷褪尽原色,枯朽成嶙峋礁石,墨黑桌角浮着一抹尘灰的粼波,是从外面照来的仅有的色泽。
这般夜里,却有辉光。
谁的房里燃起烛火,映出朦胧亮意,与夕手里的灯笼瑶瑶辉映着。
她困惑,这么晚,还有谁醒着……?
越是走近,越是起疑。
即便周遭黑暗,看不清排布,她也数着数字。
从左手边起的第二间,好像是……
是大哥的屋。
门开着道细缝,光透过缝隙撒出来,似一条蜿蜒溪流。
想探查屋内情况的好奇,以及哥哥也还没睡的宽慰感,暂且盖过她想去厅堂拿茶点的念头。
她凑到门边,打量起屋里。
窄缝的中心,是只约莫一寸高的黄木案台。
墨黑双指伸到台前来,是大哥的手,放落一枚白子,再收回。
桌对面的,比大哥想得快,虽看不见黑子,只听得啪一声、是木头与木头的轻碰,便知道已落子。
大哥在和谁下棋。
这个“谁”,自然也不必有过多思考。
夕凑近些。
她的手抵住门板,以支撑身体的重量,将脑袋也靠上去,木门被缓缓推开、缝隙敞得更大。与此同时,传出木轴转动的吱扭声响。
不过一瞬。朔将目光从棋盘抽回,望向房门。
瞧见那点如玉石明翠的龙角,他认出深夜时分推门而入的,正是自己最小的妹妹。
他遂放下手中棋子,朝她走来,关切地问:
“夕妹?”
“吵醒你了吗?”
夕任由朔动作温柔地牵住自己的手,再慢慢起身,她被他抱在怀里。手中的灯笼消散,重新化作一团浊墨,依照她的愿想改变着姿态,揉捏成烟灰色的云絮,墨汁如雨滴飘落。
她摇摇头,轻声说着。
“雷……很响……”
“睡不着……”
话音未落,惊雷轰鸣。
夕发出没有声音的叫喊,躲进朔的怀里。他轻轻拍打着妹妹的后背,宽厚手掌仿佛有予人安心的力量,他说着不怕、不怕,抱住她颤抖的身体。
夕妹就先待在这间屋子里吧——这是朔不容辩驳的决定,原本手里抛接着黑棋,打算继续棋局的望闻言,抬起头来,这话是兄长对着他说的。
更何况,这本就是朔的房间,望也不好有什么意见。
他默不作声地点头,算是接受这安排。
朔便转回身,问幺妹还想要什么。
夕想了想,说起自己深夜走出,本是想去厅堂拿些茶点的事……朔耐心听妹妹讲完,抚摸着她的头,说她待在这里就好,自己去取。
“很快回来。”
说完,他就出门。
朔的脚步声,也被如注雨幕掩盖。
一时间,屋子里就剩下他们两人。
夕看着望,望看着夕,哥哥与妹妹面面相觑,不知怎样相处才好。
终究是望先有的反应。他手一挥,指了指因为兄长离开而空出来的对座,说,“坐着。”
夕不明所以。还是乖乖爬上凳子,差点掉下来,被望的尾巴托了一把。
他们相对而坐,又是短暂沉寂。
望继续说,“取子。”
夕从棋篓里取出一枚白子。
望指了指棋盘上的星位,“落子。”
夕把白子落在指定位置。
望说什么,夕就做什么,虽说他语调平静,听不出更多情感,但面无表情地指导妹妹对弈,这画面着实诡异。
七八回合后,望没再要求夕把白子落在棋盘,只沉吟片刻,并无波澜地问道:“学会了吗?”
夕:“……?”
刚才那段……也能算是围棋教学吗?
从未和二哥下过棋的她,似是明白为何三姐都学不来这样的棋路。她手里握着枚白子,眼神在棋秤的黑白林立间游离,神态已显得慌张。
对初学者要有足够宽容,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尽管望从不遵守,有谁坐在对面、当他的敌手,他必以全力将其击垮。
只是……他先前输棋时,来了脾气,摔杯砸碗的,搞得很多人都不愿再陪他下棋,听他讲棋,因此,他稍微反思了自己的焦躁,把棋子扫进篓里,新起一局。
这回,他不再出手,就指挥她落子。
并且,还念起人类创造的围棋十诀:弃子争先,舍小就大……
朔端着茶点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番奇异景象。
望教夕下棋,夕认真学着。
穿行长廊时,他还颇为担忧地念着,虽说二弟不会欺负幺妹,但也希望别整出什么幺蛾子……终是这幕和谐图景,让他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既然如此,就先不打扰他们……
朔把糕点放去桌上,忽而察觉夕偏过头,隐隐看向这里。
望喋喋不休地教着,指示白子落在另一星位;夕应着他的话,取子落子,表面平和,实际则是撇着脸,抿着嘴,眼瞳颤抖地注视朔,尾尖画出凌乱字符。
大意是:
大哥救我。
桃酥松脆,甜味轻盈,面团里还揉进炒熟的黑芝麻,再经焙烤,焦香四溢,入口即化。是足以令人暂且忘却此前种种不易的美味。
夕吃掉一整块酥饼。适才发觉她手间捏得过紧,指腹沾到饼屑,不知为何、簌簌掉落的碎渣、似乎比酥饼本身更好吃,她像是云兽洗毛,舔掉那些甜屑。
再配上杯温热的米穗茶,身心疲惫都一扫而空。
呼哈……有些困了。
时至子夜,雨仍然落着。
窗外不时传来阵阵雷鸣,即便有帘幕遮掩,闪电狰狞而扭曲的长影,也投落到屋里,夹杂着轰然炸响,如巨兽之影凶恶咆哮。
夕瑟缩起来。
她没有看向朔,自言自语般说着。
“雨……”
“还在下。”
朔看出幺妹的惧怕。他的尾巴晃动着,灵活而轻柔地、圈住幼小的躯体,回道:“因为是春雨吧。”
此言一出,夕愣神片刻,失焦的目光重新聚集,转头向朔,眨了眨眼睛。眨了眨那双柿果般橙红的眼睛。
“黍妹有教过你们唱节气歌。”
朔轻笑着。
“还记得吗?”
夕一时答不上来。
她对曲调有些熟悉,可需要谁起头,才能仔细回忆。她努力地想着,那日下午阳光明媚,姐姐手里执着玉圭,领着他们抚摸新长出的稻苗,歌声悠扬,一直飘到田埂那头……
不等夕回想起,默然喝着茶的望,倒是先开口。
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
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
望稀松平常地唱完两句词,音调与他念棋诀竟并无差别。他继续喝茶,抬手落子,什么都没发生过般,顾自下棋。
夕震惊地看着望。
二哥居然会唱节气歌,就足够恐怖,一节音、一个词、一句歌都不在调上,更恐怖。若是让五哥听见,怕是要抓着他奏音律。
朔并不知晓夕的震惊。
头次听到二弟唱歌,他也格外惊讶。转而想到这总窝在房里不肯出门、脾气倔又难劝的弟弟,也好好记着兄弟姐妹说的话,顿时觉得甚是欣慰。
春雨惊春……
朔依着印象里的调子,也清唱半段。
他偏过头,对夕说:“近日,是惊蛰时节。”
“春雷惊,蛰虫醒。”
“象征春回大地,万物盎然。”
他将妹妹曾教授过自己的话,原原本本转达给更年幼的孩子。
春回大地,万物盎然,这简单的词句,是夕也能听懂的。
因而,她有一点不解,有一点迟疑。
沉重水珠自屋檐滚落,深深压弯了新生草叶,敲打着缸里的浮萍。惊雷劈坠在地,烧得土壤黢黑枯槁。闪电破开夜幕,如撕裂绢帛般轻易,天与地诞出一条鸿沟,充斥惨烈亮光。
……这雷雨交加的夜晚,受千古梦魇纠缠折磨的夜晚,竟然象征着春日已至,严寒不再?
夕感受不到,阳春应有的暖意。
朔将幺妹拢得紧些。
他正要开口,又听得望、把手中茶杯磕在桌沿。他这弟弟,平日里嫌弟妹幼稚,不愿多讲,今时不知是起什么兴趣,说得有些唠叨。
“初春夜雨,滋润世间。”
“春雨,是为干涸一季深冬的土地重回湿润而落的。”
望执起一枚黑子。
“雷鸣,银闪……惊醒蛰伏土壳的群虫,告知它们春至,适时,睁眼、以观万物。”
言至于此,有点戛然而止的意味。或许是觉得足够,或许是让妹妹自己参悟,不管怎样,望不接着说完。
夕想了又想。
终究是求助般转向朔。
前几日练习字帖时,颉妹还动过想让二弟尝试去私塾授课的念头……这番话语听来,他怕是什么都说得略显深奥。
朔笑着道。
“就是指……”
即便是狂风呼啸。朱漆铜门前垂挂的灯笼摇摇翻飞,屋舍窗格在框中微微震颤,后院的那株杏树被压坠枝杈,也矗立不倒。
即便是电闪雷鸣。闪电割裂天幕,夜雷隆隆轰鸣,如天崩般惊骇,孱弱的蛰虫却从土壤中爬出,再度直面危难重重的世间。
即便是暴雨滂沱。雨水淌过镇宅兽的眼睑与齿缝,淌过紧密铺陈的砖瓦,淌过屋檐廊下,新生幼苗似乎抵挡不住雨势,而雨滴汇入土地,嫩苗依然挺直茎杆。
春雷惊,蛰虫醒。
春回大地,万物盎然。
这场雨,这阵风,这道雷,并非是昔日淬焰箭雨,刀枪剑戟,火药炮车,为毁灭而存在。
对于她这般幼小的孩子来说,破灭与新生,征伐与止战……或许还是太过晦涩繁杂。
而哥哥只是希望妹妹能理解一事:
这淋漓雨帘后,等待的,并非荒芜,也非破败,而是温暖春色,夜雨初霁,云散天光,朗朗晴日。
夕安静听完朔的讲述。
她缓缓、认真地点头。
她似乎想说点什么,微张着嘴,没能道出。曾化作灯笼与云朵的那团浊墨,传达她所思所念,墨迹凝成一枚草种,在她掌心生根抽芽,终是开出几朵迎春花。
她打着哈欠。
墨水也软软地塌下来,像只舒展着四肢与皮毛的云兽,扁平。
尽管如此,她依然不敢睡。怕,很怕,根深蒂固地怕惊雷劈碎她绘出的梦。
朔牵起夕的手。
他让幺妹躺在自己床上,拉高被褥,盖住肩膀。
他捎带歉疚地说着,床榻不如他们几个孩子睡得柔软,枕头也略高,倘若睡不着,“……找二哥给你唱安神曲?”
望的背影,明显地顿住一瞬。
看起来是当真没学过。
二哥来唱的话,或许会做难以想象的噩梦……这话,夕并未说出口,她摇摇头,逐渐阖上眼睛。
入梦前,夕还是能看见屋里景象。
她看着大哥忙前忙后收拾,手脚利落,没发出一点声音,是怕吵醒她,怕橱柜的开合如雷公奏鼓。
她看着二哥坐在棋秤前,毫无动摇,与自己对局,分明还未决出胜负,竟然走到床边,掐灭笼中火焰。
屋内昏黑,凛然无光。
她本是害怕的,怕巨响坠落,而这回,有家人守在她身旁。
她怀抱住墨水化出的布偶。她感到有手轻拍着后背,感到有尾巴缠绕着身侧,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她慢慢地睡去,做着好梦。
翌日清晨。
雨渐止息,天光熹微。
一颗金橙水滴,自秧苗叶尖滑落,倒映出世间万般,熠熠生辉。
【第二十八日】
“年,别跑得那么快!”
“我……”
我跟不上。
她的话没能说完。
年像是过度兴奋的云兽幼崽般,不听劝阻地钻进人堆,就连尾巴那团如火焰燃烧的鬃毛,都埋进浓重黑影里,再难寻觅。
夕的脚步迟缓下来。从最开始的一路小跑,到快走,再到踱步,最后,无措地停留在原地。
此前,她就来过一回市集,还牵着哥哥姐姐的手,乖巧跟在身边。因此,当没有家人照拂,唯独余下她时,她便慌张得不知所措。
周围的人,都比她要高,仰头望去,也看不清脸,她躲进铺面的屋棚,仿佛无处可藏而蹲坐在荷叶底下的青蛙,只依靠她自己、没法走出这接天莲叶的池塘。
就在她祈愿着能被哥哥姐姐发现之际,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惊得她差点尖叫。
仔细一看——
正是年那张略显欠揍的脸。
她歪头,“你躲在这干嘛?”
还不是因为你跑得太快又不听我说话!夕本是想这么抱怨的。
但姐姐抓着她,拉着她往街上走,熟悉的热度从手腕传来,她紧紧地拉着她、难道是怕她再……
大概是为安抚夕刚才感受的害怕与委屈,年没有回头,也确实说着:“要跟紧咯,不然又会走丢的。”
原本将要说出的……充满指责意味的话语,终究也咽回肚里。
她被她牵着,同时也能看到她、没比自己高多少的背影,只是在一段沉默后,含含混混地说,“嗯。”
夕对年的姐姐印象只维持了一小会儿。
很快,年就指着一家铺面,兴奋地对她说,好妹妹,你瞧这盏辣椒花灯!还有卖白菜花灯和南瓜花灯……
夕认命地沉默着。
虽然她也想问问,有没有柿果造型的,但年的第二声高呼打断她的思绪,她终是不耐烦地问,又怎么了?!
年没有回话,掰过夕的脸,让她也看。
“你不是有事要忙。”
令说。
“一直看着我,不会耽误吗?”
“我也不想。”
黍说,从伙夫手里接过炸得金黄酥脆的麻花。
“刚才和小年小夕她们走散,也寻不见小绩二哥,三姐大哥还在路上,倘若我不看着你点,再少付人家的酒钱,该如何是好?”
“我还没醉。倒是……”
令说,说得有点艰难。
“你还要买多少吃食?我快拿不起了。”
只见,她双手怀中,都被各色点心占满,一众煎饺、梅花糕、驴打滚、茯苓夹饼、葱油烧饼和冰糖葫芦间,狭窄缝隙里,再多塞进只麻花。
令向来形影不离的酒壶,则被黍提在手里,她尾巴上还挂着几包果脯和龙须糖,两人仿佛刚逛完食坊满载而归。
“一家子人吃这些,不多吧。”
黍稍作思索。
“你还想吃什么?”
“多谢好意。”
令婉言谢绝。
“自从搬到密云来住,总觉得被你喂胖五斤。”
“许多哥哥姐姐,仗着公务繁忙,都不按时吃饭。而你啊,是饮酒贪杯……”
虽说我们这类存在,也不会被酒水戕害身子,但喝多难免误事。五百年前你来大荒寻我那回,竟然醉倒田野,把老乡长吓得够呛……
听得妹妹念叨起来,身作姐姐的令,都只得默然无言接受。
要小心怀里抱着的点心,再于人声鼎沸的街巷寻亲,着实有些艰难。
令唤出盘龙杖,倏然腾飞到空中。
此时,令与黍,都发觉那混杂人潮里,破浪前行的长长明灯。
“二哥。”
望应声回头。
不知这弟弟,又看上什么物件。
约莫一刻时前……
“二哥,慢些,试试衣料。”
“哦。”
绩拿起一卷长布,在他身前比划着,俨然是要为他裁剪新衣的模样。只是这面布料色泽艳丽,花团锦绣,适合女子。
“二哥,稍等,擦点软膏。”
“……哦。”
绩揭开盒盖,蘸一点膏脂,涂抹在他手背,说是对皮肤有益。只是这盒油膏香气扑鼻,质地细腻,也适合女子。
“二哥,莫急,梳下头发。”
“……”
绩从掌柜手里接过金丝檀木梳,撩起他几缕长发,梳齿划过黑白相间的发丝,顺畅柔滑。只是这把木梳古色古香,绘着鸳鸯与梅花……怎么看都适合女子。
每试完一样,绩都掏出那与外表年龄相比、过于富足的钱袋尽数购入,在店家热情殷切的谢谢惠顾声中扬长而去。
……
想给姐姐送礼,又不好直说,以试样为由折腾他。
确实有些不悦,不过算了,不和小孩计较……
“二哥。”
绩再度叫住他。
这回,倒并非是想继续给他披挂绫罗绸缎,肆意涂脂抹粉。
绩走到望身旁,大概是知晓二哥不喜于肢体接触、便轻轻扯了他袖口、就松开,朝着远处灯火阑珊说道。
“戏台在那边。”
“二哥不常来城里,怕是只认得去棋馆的路吧,别走岔了。”
望并未回话。他那颗灿金右瞳,于黑夜里亮着,仿若荒山野岭上悬着一轮孤月。
哥哥与弟弟,并排前行,还难做到并肩。但他显然放缓步伐,等那比自己年幼的龙追来。
他们走入人群,是两条破开浪涛的蛟,夜辉从肩头滑落。
绩被什么东西吸引目光,撒娇似的叫起哥哥,拜托他再来试下这支青玉石发簪……
……你小子没完了是吧。
绩握着发簪,踮起脚,却有澄光照来,如金沙弥散,融进望的眼瞳。
擦净墨渍,关好窗户,再将书卷理得整齐……就已然是这时候。
临行前,颉回眸,深深地望了一眼学堂。
与百灶作比,密云的学府不算大,这间屋子里,仅能容纳二十几个学生。
自她在私塾任教以来,也有二十几日,虽不长,但每日共同度过的时光都历历在目,她教他们识字、练笔、写出自己的名字。
即使六十年后将要离开,她也不会忘却这段往事。
颉关上门。唯有月光泼洒进来,读着帖上的一笔一划,一字一句。
颉的步履快了,他们家中有约,今夜要去逛春祭。
她走到街上时,瞧见有谁站在镇桥石兽旁,手里提着只锦鲤形的花灯,鳞片映出鲜亮纯红,与对方的眼眸同样。
她欣喜唤道。
“大哥!”
他朗声应道。
“颉妹。”
鲤鳞在虚空中游着,甩动尾鳍,真是皆若空游无所依。
朔解释道,这盏锦鲤灯笼,其实是幺弟买的,他借来用用。
他们走过微倾的桥坡,而后是平坦的桥面,河水映照出岁兽代理人的真身,粼波浮动,兽影消散,晕染一缕艳红,是牡丹迎夜盛放。
朔是来接颉的,这条路,她自然认得,而他不想让她独自前去。
因为,我们是家人。
颉了然于心,轻笑着说,谢谢大哥。
一路上,他们聊得很多,关于私塾、学生、授课,关于武馆、学徒、晨功,也关于家庭、兄弟姐妹。未来。
一字成谶,字字真言的她,用笔墨写就的未来。
不多时,他们便抵达市集入口。
春祭,每年取三月中一日盛大举办,为密云入春时头筹重事,真可谓热闹非凡,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到尽头。
兄弟姐妹都各自出发,寻人艰辛。
好在提前相约,终将于戏台前重逢。
朔一手执着灯笼,一手护着颉,慢慢地往里面走。
先是一声炮响。
短促,尖锐,如吼叫。
再是一簇烟火。
淋漓绽开,熠熠洒落,如吐息。
霎时,嘈杂消隐,此世静谧,极静的暗夜里,唯独它的声音仍然传来。它的嘶吼,它的喘息,它的脚步,它翱翔天际的风鸣。
它从高远天穹而来,与神女亦然,不忍世间昏黑无光,终是焚尽自身的鳞甲血肉,驱走以人命为食粮的魑魅魍魉。
这是千百年前流传至今的典故。
即便人们已不再去寻求,空中楼阁,琼楼玉宇里是否真的有仙家栖居,传说故事也依旧留存下来,化为一方水土的信仰和旧念。
在漫天星火的辉映里,在如江涛翻涌的墨蓝夜晚里,在无数人,无数观赏者,无数密云城民众的簇拥里,光芒,恍如银河坠地,旖旎流淌。
游龙起。
庇佑苍生。
烁亮金辉照耀。
温润,柔和,并不刺目。
相传,龙拥有黑如山石的眼瞳,人们便以浓墨描绘它眉眼;龙拥有日辉般光彩明媚的鳞片,人们便以金丝缝起它的鳞甲;龙拥有照亮黑夜的神力,人们便以自身做它的骨,灯盏做它的血,终是将它从往昔带到现世,亲历时代变迁,沧海桑田。
即使是从亘古诞生的岁兽,也不知晓,这是否是仿冒他们的形貌而制作出的游龙。
更重要的是,对于人类来说,他们赋予它崭新的意义。并非是杀伐,并非是战事,并非是震碎山河天崩地裂的巨兽之影,他们视它为祥瑞,向它祈求新年的风调雨顺,收成丰荣。
他们与他们。
岁兽与人类。
此时,抛开隔阂,抛开对立,抛开一切争斗,共同凝望着这幕金色。
他们一家人也同样。
虽然身在不同的地方,虽然找不到彼此的身影,但是在回头时,转身时,俯瞰时,远眺时,亦或是站于原处不曾有动作时——
他们兄弟姐妹十二人。
都看着同一片景色。
或欢喜,或愣神,或感慨,或默然,或追寻着那抹澄明金辉直至消失在漫漫人群。
没什么好担忧或是害怕的,纵然此刻身在异处,也终有时候,会再度相逢。
到那时,就说些旅途遇见的趣闻轶事,尝些家人准备的茶果糕饼,一同坐在戏台前,等候演出开幕吧。
【第三十三日】
望的房间外,有一枝杏花。
春意阑珊,杏瓣飘摇,如三月飞雪,绮丽零落。
原先好奇闯进屋里的杏花,已过七日花期,在某个晴夜,不为谁所知地褶皱,萎缩,凋谢,落进地里,化作春泥,滋养草木,滋养尚未开放的花苞。
杏树,仍然矗立窗旁。
待满树的杏花都拥抱春时,才会褪去银装素裹,生出绿油油的新叶。
树与花,都耐心地等待着。
等待烛火燃尽,等待棋盘落子,等待他得出问题的答案。
望推门而入,便瞥见那枝杏花、还在窗外,过分惹眼。
今日是搬至密云的三十三日,大多数兄弟姐妹都有空闲,因此,黍安排做全屋扫除。
洗碗筷,擦桌子,晾晒衣服……不管是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被分到一点劳务,要在晚饭前完成属于自己的部分。
就连望这样的闲人,黍也叮嘱他:把房间清扫一下,若再有空,去帮帮弟妹们。
望看着自己的房间,觉得有点陌生。
是每隔段时间重新审视后,会有的错觉。
……
他们已在此地居住三十日有余。
三十三个白昼,三十三个夜晚,仅此而已,也有如此之多。
并拢来看,只够一棵树度过盛期;拆解来看,每天都会发生相同或是不同的事,编纂书卷,也是厚厚一沓。
他在这屋里亲历的时日,多半充斥着吵闹,远不比那座荒郊庙宇,静得渺无人烟。
只是,在同住的过程中,他渐渐地能忍受……不,准确来说,是渐渐习惯这喧嚣,习惯每日都能看到其他人,习惯闹哄哄围坐在餐桌前,习惯有兄弟姐妹的日子,普通而漫长的日子。
每输一盘棋,就自囚六十年,他也从不觉得长久。
他却希望现今这般平淡的日子,能够维持下去。
望走向窗边。
他走过桌案,走过烛台,走过字画,走过床铺,走过棋盘,是并不长的距离,而他觉得,像跨越亘古时间。
那些能牵绊住他的东西,想拖拽住他的虚影,都拦不住他的脚步,只不过是迎风飘起的一缕尘埃。
他终究是走到窗边。
此时,他离那枝杏花很近,近到枝杈扬动的风能吹拂他的头发,近到他吐出的气息能颤动杏花的叶瓣,龙与杏花,无言地对望了一会儿,两者是毫无联系的种族,是不显亲密的关系。
望沉默着。
他金眸一闪,推开窗户,窗外——
春意阑珊,草长莺飞,正是阳春三月。
兄弟姐妹十二人。
此处为家。
刹那岁月何夕
云去无痕迹
完.
作者闲话:
①密云:作者杜撰的城市,捏他自首都密云区
②按怀黍离的剧情来看,黍在大荒城守了一千年,所以几乎是不可能出现十二个兄弟姐妹其乐融融住一起的时候,全篇都可以算是过于美好的幻想
关于鹰角每年都背刺我预测这件事,所以今年干脆不预测了
倒是什么时候把名字和当年发生的真相都放出来啊!明年有可能吗!
很久没写全员向,感觉写完后整个人都升华了……总之下次就写CP向了……(如果有下次)
迫害望老师迫害得很开心
彩蛋是哥哥姐姐欺负弟弟,非常适合岁家的吃桔子梗ww
我要睡到2025年新春活动前瞻.jpg
【托恩48h · 45h】应许之星
星际幻想paro
半人马玛恩纳×星际雇佣兵托兰
托兰咳了几声,低下头望着怀中已然暗淡但仍有余烬的星星,长长地叹了口气。
赏金猎人的飞船坠毁在乌萨斯帝国边陲的一颗很小的行星上。这里大气稀薄,离主恒星也远,终日昏暗,风雪飘零。
这让托兰想起玛恩纳。
玛恩纳第一次给他这颗星星的时候。
那也是一个处于极夜、充满冰雪的星球,靠近萨米乡的乌萨斯帝国星图边境。他接了一个关于邪魔情报的委托,和玛恩纳驾驶着一艘小型的穿梭艇,去往据说有邪魔的地方。
那时候玛恩纳刚刚被他从拍卖场带出来不久(当然,这是一个乌龙事件),金发的半人马公子哥穿金戴银,提着一柄精工锻造的卡西米尔式长...
星际幻想paro
半人马玛恩纳×星际雇佣兵托兰
托兰咳了几声,低下头望着怀中已然暗淡但仍有余烬的星星,长长地叹了口气。
赏金猎人的飞船坠毁在乌萨斯帝国边陲的一颗很小的行星上。这里大气稀薄,离主恒星也远,终日昏暗,风雪飘零。
这让托兰想起玛恩纳。
玛恩纳第一次给他这颗星星的时候。
那也是一个处于极夜、充满冰雪的星球,靠近萨米乡的乌萨斯帝国星图边境。他接了一个关于邪魔情报的委托,和玛恩纳驾驶着一艘小型的穿梭艇,去往据说有邪魔的地方。
那时候玛恩纳刚刚被他从拍卖场带出来不久(当然,这是一个乌龙事件),金发的半人马公子哥穿金戴银,提着一柄精工锻造的卡西米尔式长剑,把自己好好的塞在他狭小的副驾驶里,甚至灵巧的遵循星际航行安全准则的为自己系上了安全带。
他把脊背挺得笔直,微微垂着头假寐。即便是这种在地板上卧着马身的姿势,他也比坐着的托兰高上一些。黑皮肤黑头发的萨卡兹赏金猎人有些说不清的嫉妒,悄悄把驾驶位座椅调高了一点,获得了一点高度优势之后就用那双深蓝的眼睛瞧着年轻天马的发顶,兀自想着,萨卡兹可以活很久,八十八还窜一窜呢,很快他就会比这个已经发育完的天马还高。
有些幼稚。
托兰晃了晃那时候还好好在他屁股上的尾巴,用尾尖挑着玛恩纳身上亮闪闪的金带扣,故意摇晃出细碎的响声。
玛恩纳动了动耳朵,但没说什么,只是皱起眉头,似乎纵容了这个不由分说把他拉入伙的萨卡兹雇佣兵对他的骚扰。
然后,然后就是他俩蹩脚的乌萨斯语和聚居在冰川旁的雪兔子搭话,结果引来了传说中的冰雪之主温迪戈。托兰想着温迪戈也是萨卡兹,当时他们萨卡兹还有王庭的时候,温迪戈可是其中一员,于是急中生智地使用卡兹戴尔语进行了一些,嗯,单方面的说话。
也许是因为他太久没有使用卡兹戴尔语,或者是他出生的地方过于偏远以至于有了什么垃圾星口音,就在玛恩纳耐心地借出了尾巴给那些雪白的卡特斯摸的时候,没有任何听懂迹象的高大温迪戈挥动长戟,骤起的风暴夹杂着锋利的雪花,将他俩像是垃圾袋一样裹挟着,卷去了不知道什么地方。
风雪愈发的大,昏暗的天空中忽然乍起了莹绿色的扭曲极光。
玛恩纳把他护在那双并不宽大,但是足够暖和的翅膀下,利用那种天空生物独有的优雅裹着他降落在了冰面上。
那是一座湖,玛恩纳说,像他的眼睛。
那时候托兰就应该知道事情已经脱离了他的预期,因为至少在这个星球上,一座冰封的湖面不会均匀如镜子一样,反射出极夜不应有的蓝色。
雇佣兵还处在晕眩感里,忍着呕吐的欲望低头下意识扫了一眼湖面,却一下子被湖面上光怪陆离的极光夺去了心神。事后托兰怎么也记不清具体的场景了,只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眩晕与恶心(堪比他第一次开穿梭舰),不能直视的紫绿色扭曲光芒遮蔽了其余的感官。他隐约听见玛恩纳在喊他大名,加上两个中间名并一个姓的那种喊法,一只手死死攥着他的胳膊。
在湖面扭曲的多色紫绿光带中,托兰瞥见了一点并不明亮的乌金色。
那是玛恩纳的一根修长坚韧的飞羽。
黑发的雇佣兵茫然地抬起头,湖蓝色的双眸映着半人翼马怒张的羽翼。
玛恩纳的面容冷肃,金色的发上落下点点细碎的黯淡光屑,八芒星组成的星环在他脑后渐次亮起,散发着莹莹冷光,缓缓旋转。
他双手握着那柄修长锋利的剑,手上戴着翅膀装饰的铠甲光洁,却并未倒映出漫天的极光,反而只映出了玛恩纳那双金色的眼睛。
那眼中承载的是一种愤怒。
托兰被这愤怒刺痛了双眼,他支撑不住地眨动双眼,却猛然发觉他漆黑的睫毛上承接的并非是雪白霜花,而是流动的金色细雨。
玛恩纳如同被冒犯威严的君王,被质疑品格的骑士,在磅礴的光雨中,星环骤亮。
长剑缭绕的光芒一往无前地劈向前方。
像是长风涤荡阴云,剑光融化了湖面的堆雪,令镜般的冰湖泛起了圈圈点点的涟漪。
托兰站在这场细雨里,一丝一毫都不肯错过玛恩纳的样子。
他的表情一定很痴迷,以至于敛起羽翼的玛恩纳都皱起眉头,甩着尾巴一把将他拉近了。黑发赏金猎人正想笑着调侃一下一直肃着脸的库兰塔,却突然感觉眼前一片眩晕,他咳了几声,看见玛恩纳那张白而瑰丽的脸庞溅上的鲜红的血迹。
他还想伸手去擦,陡然发觉他的呼吸声中已经有不可忽视的杂音,像是,像是肺叶上漏了窟窿。
玛恩纳揽住站不稳的托兰,有些焦急地叫他的名字,同时单手费力地撕下了身上深蓝色的衬衣的下摆。那衬衣料子很好,摸起来柔软光滑,被玛恩纳一手潦草团了团用力地按在托兰胸口上。
托兰想说,这伤才哪到哪,之前他们小队在莱塔尼亚的时候差点被高塔巫师仍在太空里,不也活下来了吗。但他又看着玛恩纳急急忙忙地从背上的装备带里卸下便携医疗包,叮叮当当地翻出蓝色的应急喷雾,捏着小管子的手极力克制着颤抖,几次打不开,愤怒地张嘴咬烂了盖子。
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诶呦,我的骑士老爷,看不出来啊,其实你还有什么‘卡西米尔剑圣’的称号!”
口中和胸膛带出的白汽被玛恩纳的动作搅散,喷雾密集地落在殷红的血肉上。
那喷雾质量也不怎么好,虽然止血快,但是沾在伤口上又粘又疼。
他想,他一定没有做好表情管理,玛恩纳看起来更慌张了。
托兰哼了几声,握住了玛恩纳的手腕。
也许是他的手太凉了,惊醒了玛恩纳。这位恢复了惯常的严肃表情,从马背上卸下装备,脱下了身上深色的大衣裹住了托兰,在马腹下用袖子打了结,解开身上的捆扎带,将他固定在了他金贵的,根本不让人碰的马背上。
玛恩纳的马背有些窄,但是肌肉紧实,短毛密密的,带着金属般的绚丽光泽。托兰的脸贴上去,感觉到的却是一种安定的温暖。
库兰塔扇动羽翼,在湖面上助跑。托兰切实地感受到玛恩纳绷紧的肌肉像是某种起伏的海浪一般涌动着,蹄音规律响亮,几个呼吸间就带他轻灵飞上天空。
冬日的边陲星依旧寒冷,玛恩纳这时却主动与他说起刚刚的事。
那些极光应该和邪魔有关。以及,他的胸口之前是被一根不知道哪里来的冰锥扎穿的。
托兰说,这时候你不应该说点什么转移我对伤口的注意力吗?怎么反而说起伤口来了。
玛恩纳似乎被噎住了,耳朵烦闷地撇了一下,头上的星环也跟着一滞。
边陲星球上的风很大,又零零碎碎飘起雪来。玛恩纳皱着眉,不得已地降落在地面上,他回过身脱下手甲用手背贴了贴托兰的脸,换回来托兰在他手指上的轻轻一吻。玛恩纳拍了一下赏金猎人胡子拉碴的脸,又转过身去循着定位仪上穿梭艇停靠的位置跑去。
天马四蹄交错,跑得不快但稳当。
托兰在他后背哼哼唧唧地嫌他颠簸,玛恩纳也没出声,只是抖了抖翅膀,用一种亲鸟暖雏的姿势把托兰揽在翅膀下,蓬松的绒羽挡住呼啸的寒风与雪花,营造出一小片温暖安全的空间。
赏金猎人被绑的严实,不能伸手触摸那些弄得他脸庞很痒的羽毛,就坏心眼的伸舌头把羽毛舔湿,不让它们蓬松的抖动。羽毛打湿之后的颜色变得很深,有点像他小时候见过的鸡毛掸子,于是他自得其乐的笑了起来。
也许与他总是在轨道车上昏昏欲睡的原理有关,他在玛恩纳的背上,听着天马强壮得惊人的肺呼吸的巨大规律声响,颠簸着,居然也产生了一些困意。但赏金猎人的经验丰富,他明白此时决不能因为玛恩纳带来的安全感而放弃抵抗。
玛恩纳紧紧握住剑柄,天马卓越的视力让他尚能在风雪中辨明路况。
他想,天这样冷,托兰留了这样多的血。
托兰,这位似乎拥有不可熄灭的恒星一样的生命的萨卡兹,会死去吗?
“和我说说话吧。”
他听见这位没有角的萨卡兹闷闷的声音。
风雪大到玛恩纳不得不停下奔跑,把马蹄艰难的从积雪中拔出来,像是舞步一样抬高腿,才能向前行进。风声也很大,玛恩纳的听力受限,他也感觉不到背上托兰的动静,于是迅速的停下来,微微掀起一边翅膀,与托兰说话。
他听见玛恩纳的声音清晰地响在耳边,托兰有些费力的睁大酸涩的眼睛。
也许是他的脸色实在不好,玛恩纳担忧地塌着耳朵,轻轻搓了搓他的额头。然后托兰看见玛恩纳直起腰,放开一直紧握的剑柄,探手从星环中摘下一颗八芒星。他松了松托兰身上的束带,将那枚星星塞到了托兰的怀里。
“星星?什么小库兰塔巫术吗?”
“那是一颗恒星的光辉。”
托兰撑起胳膊给那颗星星在胸膛前留下一个小小暗室,睁大眼睛瞧着愈发明亮的八芒星,感受着它带来的熨帖的温暖。
“没想到你怎么富有,恒星可是有价无市的。”
“恒星不能用金钱衡量。”
托兰发现玛恩纳开了一个关于他姓氏的谐音笑话,轻声笑了起来。本想大笑捧场的,但,没办法,他漏风。
“恒星不是很烫吗,星星温度却刚刚好。”
“只是‘一点’恒星的光芒。”
雪落得缓了一些,玛恩纳抖了抖翅膀,扇去身上的落雪。
托兰揽着那颗星星,突然感觉到那暖意流进他的四肢百骸。
“我见过你侄女,自称‘耀骑士’的那位,她那场出道竞技赛打得很漂亮,当时红酒报还给了她头上星环的特写头版呢。”
玛恩纳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抬腿越过一条冰川裂隙。
“原来不是那件看着就贵的铠甲上的全息投影啊。”
定位仪的屏幕闪了闪,连接上了穿梭艇的信号,玛恩纳眼疾手快地点上了引擎预热的按键,在原地转了转调整方向。
“说起来,你侄女的那个星环看上去比你的多啊。你有几颗星星呢?”
“你可以数一数。不要睡。”
半人马在原地扣了扣蹄子,磕掉凝固在蹄叉上被他踩实的冰雪,星环骤亮,照彻了一瞬间昏暗的风雪。库兰塔很擅长寻路,玛恩纳在那一瞬间看见了远处停靠的暗色穿梭艇,便开始在冰面上小跑起来。
他听见托兰在他背后费力的呼气,也能感觉到翅膀内侧的绒羽上托兰呼出的热气凝结成了细细的冰珠。不能再拖了,他必须尽快到达穿梭艇,把托兰塞进治疗舱里。
托兰被颠簸地声音也一抖一抖的,玛恩纳专注于脚下被积雪覆盖的未知的路况,没法分心去听,仅仅只是隔着一会儿喊一声托兰。那颗星星一直被托兰揽在怀里,玛恩纳能通过它感觉到托兰还在起伏的湿漉漉的胸膛。
托兰没有得到那个关于如何收集星星的答案,就自顾自的想像起来。在玛恩纳的羽翼中、后背上、大衣里,他想像着暗金色的天马在宇宙中狩猎恒星。
也许是临光家的成人礼什么的,狩猎一颗属于自己的星星。暗金色的天马暗暗将父兄视为榜样,发誓要收集到比他们更多更亮的星星,于是只身穿梭宇宙,寻找那些庞然的恒星。
他披挂一身亮闪闪的铠甲,张开双翼,健硕的身躯如同米诺斯神庙中的白石雕像。他握着一把修长锋利的剑,像是古老史诗中的骑士向着巨大且熊熊燃烧的恒星冲锋,坚硬的蹄踏着凛凛的、四溅的雨一样光芒,用和恒星一般耀眼的剑光切开喷薄的烈焰。
而剑势停止之时,优雅的剑刃上便落下一颗星星。
那些星星飞向骑士,环绕着他高束的灿烂的金发缓缓旋转。
此刻,玛恩纳·临光便是恒星的恒星。
萨卡兹赏金猎人的幻想主角并不知道他在托兰编撰的故事里担任什么角色,他走出了冰川,前面就是引擎预热完毕的他俩的暗色穿梭艇。玛恩纳快跑了几步,一跃而上,舱门挨着他的尾尖迅速关闭,恒温系统带来的温暖泄露几许,让边陲星冰冷的空气稍显扭曲。
玛恩纳舒了口气,回过身解开绑带和大衣,迅速、娴熟地剥光了深色的萨卡兹,蹄子叩响,将他利落地塞进了已经打开待命的治疗舱。
托兰还攥着他的那颗星星。
玛恩纳手一顿,还是抢走了那颗小了一圈的星星,在托兰的大声抗议中关上了治疗舱。
治疗舱的质量比喷雾好多了。
托兰会好的。
>
托兰感觉自己昏昏沉沉睡了很久。赏金猎人的颠沛生涯让他很难有一场完全放松的睡眠,他不舍地睁开眼睛,从那场生动的,许多年前的记忆里醒来。
治疗舱的指示灯依次渐亮,遮光涂层褪去,提示音规律响着,缓缓打开。
并非是他已经坠毁的穿梭艇,而是一架型号很新的经济型旅行艇。托兰微微眯起眼睛催促惫懒的瞳孔聚焦,看见了依旧穿着那件料子很厚的深色大衣的玛恩纳蜷着四蹄,一手搭在丰沛的尾巴上,望着自动驾驶光屏发呆。
驾驶位似乎是定做的,很宽敞,不像他那个老旧的穿梭艇,还得把座椅拆掉才能让玛恩纳挤在副驾。托兰习惯性地瞟了一眼航线,却发现终点是一个他从未去过的偏远星系。
玛恩纳听见了动静,先是向他的方向瞥了瞥耳朵,又转过脸来打量赤条条站在治疗舱前的托兰。
也许是舱里的恒温系统没调好,也许是他什么都没穿,但绝不是因为玛恩纳的眼神,托兰突然感觉有些冷。低头没在狗牌链子上找到他的八芒星,于是就笑嘻嘻地凑到玛恩纳的身边,贴着他蓬松的长尾与柔软的马腹,伸手去够不知何时显化的星环里那颗突兀的小一些的星星揽在怀里。
托兰后来知道,这颗被默许送给他的星星一但脱离玛恩纳的星环就会被不停的消耗,越来越小,只有在他俩这十几年匆忙的像是交错的彗星一样的见面里短暂的回到过玛恩纳的星环中补充能量。
但聚少离多,那颗星星最终还是显得格格不入。
托兰打量了一下熟悉的控制台布局,从台子下的落地柜里翻出了一套材质柔软的深蓝色衣裤,随意地套在身上。
空气里弥漫着沉默。
玛恩纳甩了下尾巴,把被托兰压在屁股底下的尾毛拯救出来。托兰挨得太紧,令他翘起来的尾巴无处安放地晃了晃,最终在托兰的笑容里没好气地狠狠甩在了赏金猎人的腿上。
“我辞职了。”
“嗯,那老资本公司也没什么好呆的。”
“我之前的委托——”
“老爷您给的佣金足够多,托兰卡什愿意为您肝脑涂地。”
“……”
玛恩纳不搭腔了,仿佛多年的文书工作榨干了他的鲜活。托兰注意到他的脸上已经有了皱纹。
他又看向那双眼睛。那双金色的积雨一样的眼睛。
那眼睛的颜色比他俩初遇的时候深一些,盛着一些疲惫。
“你记得我第一见到你的时候吗?”
托兰接过玛恩纳递给他的营养剂,一边拧开盖子,一边说道。
“你闯进黑市导致我丢了工作还差点失踪那次吗?”
“嗨呀。”
还是熟悉的说话方式,托兰仿佛是确认了熟悉味道的猫似的,趴在了玛恩纳的侧腹,长叹了一口气。
那时候玛恩纳还要更加的年轻一些。
托兰仍旧是赏金猎人,不算新手,和小团伙混进据说是“贩卖人口的黑市”的私人拍卖会。他们一间一间的检查仓库,分到托兰的仓库编号靠后,拍品都不算昂贵。他有些没劲地又撬开一间的锁,推门进去就看见几座雕像,理所当然的认为被白布蒙着的那个也是雕像,手快地掀开了那块很大的防尘布。
那下面盖着的是一匹站着的半人天马,暗金色的马身华贵而美丽,披挂着一身轻薄的分不清是金是银的铠甲,身上束着像是挽具的东西。还没等他感叹阔佬们的藏品真是栩栩如生,那颗金色的脑袋上内边带着粉的库兰塔耳朵就轻轻抖了抖,俊朗的面容上被金色睫毛压着的眼睛豁然睁开,同样灿烂的金色双瞳居高临下地望向入侵者蓝色的眼睛里。
耳朵里的通讯响起队友的撤退信号,托兰想也没想一把拉住玛恩纳,奔向走廊。入侵警报紧接着响起来,托兰回想着脑子里背过的撤退路线,迅速的在铺着红毯的走廊里绕着。
“我那个时候竟然没反应过来,你明明拉着我改变了好几次路线躲过保安。我还以为你是受害者呢。”
托兰看着玛恩纳稍稍舒朗的眉眼,继续卖力地半真半假的卖着惨。
“你是不是早就想跑路了?正好我撞上来,你就什么也不说,假装和我跑出来了。”
“当时的合同里有‘劫持保险’。”
玛恩纳晃了晃尾尖,看上去心情好了不少。
“果然!你还顺手拿回了你的剑,顺手,哈!”
“我一直用这柄剑,并不想丢弃它。”
托兰的喉咙里发出一种带有亲昵的抱怨意味的咕哝,换了个姿势喝了口营养剂。
“不过我们被围攻的时候你一把把我夹了起来。”
托兰比划着把腿上玛恩纳的尾巴夹在腋下。
“你就这样夹着我助跑,简直像是加了喷气引擎的滑翔翼,突然就起飞了!”
奔跑在异星暗紫色的天空下的乌金天马像是一颗自由旷野的彗星,头上的星环旋转着,四蹄带着绚丽的尾焰划过天际。他带着天空生物独有的优雅降落在托兰的飞行器接驳桥上,跟着爽朗大笑的赏金猎人低头俯身,钻进他们不大的星舰,纤长的四肢投下影子,礼貌地停在舰桥。
托兰回头看他,一下子又落在那双美丽的如同恒星的眼睛里。
玛恩纳晃晃耳朵,轻轻摇着尾巴,脑后漂亮的星环微微闪烁。刚刚金色的光雨落在他身上,此时又蒸腾起一种闪亮的金色水雾。
这时候赏金猎人才发现,玛恩纳身上那套“挽具”,其实是他的剑带。
“我那时候真是被你迷住了,想着,虽然你利用我跑出来,但是你又帮助我撤退,所以我勉为其难的原谅你了。”
于是黑发的有着一双十分罕见的钴蓝色双眼的赏金猎人向一看就是矜贵少爷的库兰塔伸出手,说,你好,我叫托兰·卡什,星际赏金猎人。
“我说:我是玛恩纳·临光。”
玛恩纳接过托兰手里喝空的营养剂袋子,塞进垃圾处理仪。
“玛恩纳。”
“嗯?”
玛恩纳看向托兰。
托兰发现玛恩纳在笑,弧度很小,但很放松。
于是托兰也笑起来。
他有一双唇角微微上翘的猫唇,笑起来无端让人感觉到一种猫一样的撒娇,让人忽略他颊侧深刻的疤痕,微微上挑的断眉也不会带着凶气,看起来无害极了。
玛恩纳的臂甲随着动作响起细细的清脆声音。他看了一眼航线,伸手按下舷窗遮光板的控制按钮。
缓缓落下的遮光板外,无垠的宇宙中,一颗苍蓝的恒星静静的燃烧。
那光剧烈而炽热,将玛恩纳金色的眼睛染上了点点蓝色的碎光。
“想看我狩猎恒星吗?”
金发的天马轻快地站起身来,握住腰侧长剑的剑柄微微下压。深藏在疲惫平庸的假象下,他无声燃烧的,从不熄灭的骄傲终于挣脱束缚。
托兰怀里那颗星星突然震颤起来,飞出他的怀抱,八个芒角熠熠生辉,落在星环上。
它虽小,却是环上最奇异美丽的。
“它就来自于这颗太阳。像你的眼睛。”
玛恩纳熟练地操作着气密舱门,以他们初见时相同的轻盈姿态跃向星空。
“哈!我的骑士老爷啊!”
他陡然明白过来,这颗小小的、与众不同的星星啊!
是托兰·卡什的“应许之星”。
END
自从黍应天师府与罗德岛的生物合作协议进驻罗德岛后,她总是会做一个梦。
那是一片无边的农田,足有一人之高稻子疯了似的长,齐刷刷笔挺挺地直立着,像是牧兽秋后的毛,风一吹,太阳一烤,便泛起热腾腾的浪来。
在田垄之上,站着一位慈祥的老者,黍总觉面孔似曾相识,但又好像记不起来了。
黍踏上田垄,遥望着看不到尽头的大地,羽兽群飞过旷空,在这里,所有人都能吃饱饭。
"一粒粮食能够拯救一个城邦,也能绊倒一个城邦……炎国人的饭碗要牢牢地掌握到自己的手上去……"
老者的幻像总是呢喃着。
黍跃下田垄,半熟的稻秆不住地拉扯着她的衣摆。她拨开茎秆,向浩瀚的青绿深处走去,像是穿越一片海。......
自从黍应天师府与罗德岛的生物合作协议进驻罗德岛后,她总是会做一个梦。
那是一片无边的农田,足有一人之高稻子疯了似的长,齐刷刷笔挺挺地直立着,像是牧兽秋后的毛,风一吹,太阳一烤,便泛起热腾腾的浪来。
在田垄之上,站着一位慈祥的老者,黍总觉面孔似曾相识,但又好像记不起来了。
黍踏上田垄,遥望着看不到尽头的大地,羽兽群飞过旷空,在这里,所有人都能吃饱饭。
"一粒粮食能够拯救一个城邦,也能绊倒一个城邦……炎国人的饭碗要牢牢地掌握到自己的手上去……"
老者的幻像总是呢喃着。
黍跃下田垄,半熟的稻秆不住地拉扯着她的衣摆。她拨开茎秆,向浩瀚的青绿深处走去,像是穿越一片海。
"只会是梦吗?"
……沙沙。
看了舟的新剧情之后第一时间想到了袁隆平爷爷…于是很大胆地画了下来…ヽ(;▽;)ノ
顺便做了点仿舟的剧情样式!
死后僧侣说
我必须告诉你这个关于爱的悲剧,芙莉莲。二十年前你再回到这里,看见衰老如侏儒的辛美尔、扛不动斧头的艾冉和年迈但依旧帅气的我,你和三个垂垂老矣的人穿过亘古不变的旷野去看彗星,在三张松弛干瘪的脸孔中年轻的格格不入。你在你漫长的生命中无数次看见它,它狭长炫目的拖尾引燃大气,洒下幻想的宇宙尘埃,它于你的星系中滑落,坠入永恒,那里昼夜不再交替,平静如雪,整日回响着人民赞美女神的祈祷。
你专注于这五十年一次的奇遇,没有留意你身旁的辛美尔,而他正拼尽全力祈求女神让你不要回头看他,看见他暴露无疑的软弱、他佝偻的身躯、他因为关节疼痛而不停捶腿,和他充满泪水的眼睛。我再没见过如此哀伤的眼睛。我说你是勇者,却他妈有...
我必须告诉你这个关于爱的悲剧,芙莉莲。二十年前你再回到这里,看见衰老如侏儒的辛美尔、扛不动斧头的艾冉和年迈但依旧帅气的我,你和三个垂垂老矣的人穿过亘古不变的旷野去看彗星,在三张松弛干瘪的脸孔中年轻的格格不入。你在你漫长的生命中无数次看见它,它狭长炫目的拖尾引燃大气,洒下幻想的宇宙尘埃,它于你的星系中滑落,坠入永恒,那里昼夜不再交替,平静如雪,整日回响着人民赞美女神的祈祷。
你专注于这五十年一次的奇遇,没有留意你身旁的辛美尔,而他正拼尽全力祈求女神让你不要回头看他,看见他暴露无疑的软弱、他佝偻的身躯、他因为关节疼痛而不停捶腿,和他充满泪水的眼睛。我再没见过如此哀伤的眼睛。我说你是勇者,却他妈有一双待宰阉牛一样的眼睛。他痛哭流涕,说这太糟了,海塔。实在太他妈糟了,她比时间更残忍,比彗星更温柔。多少回我在走向死亡的恐惧中满怀绝望地思念她,此刻却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说你,你出家当和尚吧,辛美尔。独身主义者、老处男,我早说你是个假的勇者。
四十七年前我给你写过一封信,芙莉莲。没什么重要的事,不过一些家常的寒暄。十二年后我收到你的回复,你忙得很,花了八年追踪海上长着人的头颅迷惑水手的魔鲸,又用整整四年把它们剥皮抽筋,心脏制成标本,脊骨扔进坩锅里炼药,熬出的黑色浓汤散发着苦杏仁的香气,却尚未知晓它的功效,你问我知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回答不,转头写信给辛美尔:找其他人结婚吧,辛美尔。她是我见过最铁石心肠的女人。辛美尔在信纸里沉默着。我向他说过很多抱怨你的话:精灵根本不明白爱情,你哪怕掀她的裙子看她的屁股她也不会生气,因为在她的认知里所有人的屁股都一样,没有费心思研究的价值。辛美尔在墓碑下沉默着,直到彗星划过后二十年,我在死人的国度里见到他,他才告诉我他很讨厌我说这些话,巴不得爬上来塞住我的臭嘴。
他说你是他见过最美丽,最耐心,最宽容的姑娘,就算你背地里这般刻薄的说她坏话,她也会往你的坟头浇啤酒。我承认了,我说好吧。这时你带着我的小姑娘刚打算离开。不然我也不会把菲伦托付给她。
所以其实我欺骗了你,芙莉莲。我不是必须告诉你这个关于爱的故事。辛美尔甚至要求我守口如瓶,我写下这封信只为消磨死后的虚无,而你已经在体验这个悲剧了。
我的小姑娘菲伦,在我病重的时候曾经问过我:我们会去哪里旅行呢?海塔大人。我说我不知道,我只是一个不爱吃西兰花的可怜老头,但你会在旅行的队伍里看见一个你从未见过但一直存在的人。他他妈的在大陆各地以勇者的坚毅和疯狂立满了他的雕像,连最微小的村落都不放过,像头企图在时间沙漠里留下足迹的老骆驼。这些地方里有的我们之前去过,有的没有,你会听到人们爱慕他景仰他,也可能指责他狂妄自大,甚至你到的时候,雕像可能已经因无人打理而风化,生满裂痕。而你会明白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让她看见,让她以为旅途的尽头还有人在等他,让她发现他们的故事被人口口相传,连孩子都能讲述勇者亲自承认,却唯独不敢向当事人揭露的爱恋。让她的所到之处皆是他的求之不得引发的悲伤浪潮。等花海盛开的时候,等彗星划过的时候,他说,芙莉莲,你的故事翻到了哪一页,你生命的时钟走到了哪一刻,和平王国里诸多宁静的小镇你在哪一座,而此时陪在你身边人的又是哪一个。
我的小姑娘菲伦,有一天你会发现她行李箱里放的鲸鱼药水,融合了海妖的脊髓液、秃鹫的眼珠、知更鸟的羽毛和蜻蜓的触角,散发着不祥的灾难气息,我骗了她,我从一开始就知道那是什么。那是致幻剂,被狡猾的商贩称作爱情药水。你会看见她在回忆中苦苦思索,在午睡、研读旧书与清理垃圾中打发时间,会看见她携带着魔药及其他无用的东西在集市上闲逛,却因为没有识货的人而卖不出手。最终她会按捺不住好奇心将它喝下。什么反应都没有。她感到困惑,和往常一样合上手边的魔导书入睡,夜半时分她在高烧般的梦境中惊醒,那是什么?辛美尔?为什么我看见你一个人迎来日出,为什么念诗般念诵我的名字,为什么你翻遍商店只为找到一块颜色像我的眼睛的宝石别在心口,为什么一切都和我记忆中不一样,为什么你的生命如此短暂却又如此孤独,为什么你永远站在我身后。
她在疼痛中摸索着答案,而拜他所赐此刻她身边的一切都能令她想起他。
到那时候。我的孩子,我的小姑娘菲伦 ,如果你醒来,而她依旧睡着,泪水浸湿的枕头,请不要唤醒她,不要惊扰她悲伤的梦。因为你们的旅途毫无疑问,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_ END_
写完感觉我天下第一深情……这辈子没说过这么多情话我的天,辛芙真的太好哭了。
给新人小白的CP同人写作指南
前言:
这么久以来,有很多读者问过我关于写作方面的问题,也有人把写好的文章拿给我婶,或者写不下去问我该怎么修改。
好早以前就想写个同人文教程,但觉得自己的水平有限,担心误人子弟,又会想自己算哪根葱啊,百万粉丝的作者都没做过教程,我又凭什么站出来教导别人?
是以这份教程拖延了很久也没动过笔,一直酝酿在我的脑海里,念头像云一样飘来飘去,时而看得清晰,时而抛之脑后。
今天之所以坐下来写作,是因为悲伤总是时不时涌上心头,想找个东西来换换脑袋里的想法,所以才突然打开电脑,坐下来,开始写。
这份写作指南送给对写作有热情的各位读者,还......
前言:
这么久以来,有很多读者问过我关于写作方面的问题,也有人把写好的文章拿给我婶,或者写不下去问我该怎么修改。
好早以前就想写个同人文教程,但觉得自己的水平有限,担心误人子弟,又会想自己算哪根葱啊,百万粉丝的作者都没做过教程,我又凭什么站出来教导别人?
是以这份教程拖延了很久也没动过笔,一直酝酿在我的脑海里,念头像云一样飘来飘去,时而看得清晰,时而抛之脑后。
今天之所以坐下来写作,是因为悲伤总是时不时涌上心头,想找个东西来换换脑袋里的想法,所以才突然打开电脑,坐下来,开始写。
这份写作指南送给对写作有热情的各位读者,还有这些日子以来,支持我,帮助我度过难关的读者朋友们,希望你们看完都能对写作有所收获,增加一点自信,去写出自己喜欢的文章,造福自己的CP圈。
CP写作指南
这篇是针对小白写作的。
大家可以看看,做个参考,如果你觉得说得不对,你可以不听,毕竟写作这玩意儿就是百花齐放,有的人觉得有些文章很棒,但在另外一些人眼里就是垃圾。就像有的名贵花朵必须生长在温室里,悉心呵护才能结出最美的花朵,价值连城;也有人觉得大马路边的野花很美,风吹日晒雨打,但生命力顽强,它代表的精神完全能够弥补花朵外貌上的简朴,所以也受人喜爱。
要分出高低才是浪费时间,各花入各眼,你们看了这篇文章选择性的取自己需要的部分就行了。
如果真的有人因为看完这篇文章有所收获,踏上了写作之路,多年后成为大神,那就是我为各位CP圈子里积累的福报(双手合十)。
☆
不管是在任何CP圈子的,二次元三次元,包括吉祥物、动物等等,我们有一对自己很热爱的CP,看了许多文章之后摩拳擦掌,也想试着写自己CP故事,产粮的爱好者。
当你刚刚踏入乐乎这个圈子的时候,每个太太的文章都是宝藏,也为你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我们热爱的CP在这个世界拥有多重身份,多个分身,谈了无数场或甜或虐、或荒诞或者感人的恋爱。
文章看多了之后,你也许突发奇想:或许自己也能为CP造个宇宙,编个故事,让他们在自己的幻想国度之中来一场惊心动魄的爱情旅程。
这个想法一旦诞生便开始野蛮生长,你会按捺不住,在头脑中悄悄构建故事框架、片段,无限回味。
这感觉棒极了,美的浑身舒畅,兴奋战栗,也会留下感动的眼泪。
但当你打开手机,提起笔,坐在电脑前……一切美好幻想全都回归现实。
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你满脑子都是美好的CP宇宙却不知道怎么引入开头;明明有个精妙绝伦的想法却不知道怎么用你的输入法表达,写出十几个字之后思绪就断了;好不容易满怀激情地写出了长篇大论,结果发出来就如同一颗土块砸进了湖水里,毫无反响。
很无力。
我觉得以上就是新人写作常常遇到的困难——不知道些什么、不知道怎么开始写、表达不出来我那牛逼的幻想(它仅仅存在在我的大脑里,无法转化成文章)、明明写出来了我觉得不错但就是没人看。
针对这几点我以自己的经验给出写作办法,还是那句话,仅供参考,选择性倾听,行使你自己的自由权。
☆
有写的念头,但不知道写什么好。
很多人有了想法之后摩拳擦掌,但问题是,脑海里虽然有那么几个片段情节,却没有完善的故事大纲,既不知道开头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怎么办?
我简单的总结:其实我们的CP文内容核心就只有一点:CP因为相爱发生的故事。
你可以回想以往看到的文章是不是这样,不论太太们发糖或者发刀、或者是日常,其实总归下来就是这个内核。
我们作为读者所期待的故事,大概就是“我想看刀的死去活来的那种”“我想看他们历尽千辛在一起的故事”“我想看他们的电竞文”“我想看古风”“我就变态了,想看车”……
身为读者,你可能毫无负担的想出一大堆你想要的,你想看的,你期待的。
作者也是一样,你就问自己,想写什么?你想展示给大家什么故事?
是体育类的?或者穿越冒险?盗墓故事?赛车手?
当你选择好一个元素,那么故事的元素就有了。
然后去想:我想写刀还是写甜?我写因为误会闹矛盾最后美满大结局,或者写明明相爱却因为现实最后分开……等等。
那么故事的走向也就有了。
当然有人会说:我写作的时候想不来这么多,我就是想到哪写到哪,最后成文章。
这很正常,有人把作者分为两类:建筑师和园丁。
建筑师不用说,每一个故事情节和框架都是最初全部构建好的,就算不写大纲,但大脑里都已经有一个大纲,故事剧情按部就班,只是用文笔把它丰富出来。而园丁类的就是骚操作,“我虽然有几个幻想片段,但也不知道要写啥,我不管什么因为所以科学道理,我就乱写,只要把我想的片段展示在其中就好了”
你看到这可能要说,园丁也太胡来了吧?其实历史上很多名著都是“园丁的骚操作”是思想火花一闪而现。
总得来说,建筑师和园丁都有大神的存在,不用比划高低,还是那句话,各花入各眼。
但身为小白的我们,可能搞不清楚自己是园丁派还是建筑师派的,到底先编排好了再写?还是先写到哪想到哪?
怎么才能看出我们自己是什么派系?
很简单,就是动笔写。
有的人写个三五篇,发现自己没大纲思绪很混乱,于是开始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建筑师派就起步了;而有的人写了好几年,还是根据片段就开始造文,不管不顾,全凭情感发挥,怎么爽怎么来,那就是园丁派。
当然不是全部,也有人既有模糊的大纲概念,但还是根据一时迸发的灵感来骚操作双管齐下。
这很正常,我只是让你在初期了解创作思维模式,不要纠结派系,幻想是没有边界的,不分对错,最自由的东西。
你拥有这种自由,尽情在你大脑创造的幻想宇宙发挥才是最棒的!
所以现在,你知道要写什么了吗?
什么元素?
电竞?飙车?穿越?霸道总裁?
你就是幻想宇宙的宙斯,而元素是你宇宙里的星系,现在你可以随便拿起来,当然觉得不好也可以放下换一个,都没关系,在这里你是主宰,尽情发挥你的想象力!
然后以神的身份赐予这个幻想宇宙的故事走向。
“我要甜!甜到爆表。”“我要虐,虐得大家心肝疼。”“我也不知道我要啥,管他的,反正我的行星们会自己碰撞出宇宙大爆炸,创造出一个新世界来。”
怀着这种心态去写作,就像是在宇宙里畅想遨游,到处都是奇幻的风景!
当然有人看到这里也仍然会说:我大概懂你意思了,好像模模糊糊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可是我到底怎么开始写开头啊?
对,前面虽然说了那么多,只是在鼓励你的创作心态,并没有告诉你现在应该先在键盘上敲入“S”还是输“B”。
具体写作的时候应该怎么开头比较合适呢?
在最开始不会开头的人,可以去看几个经典作品的开头,学习采用名家大作的开场方式。
举个例子:
我现在想写哆啦A梦的大雄和静香同人文,故事大概就是大雄一直喜欢静香,但是上高中他们不在一个学校,大雄希望获得静香的爱,向哆啦A梦借了很多道具都搞砸了,当他心灰意冷打算放弃的时候,其实静香并不嫌弃他,用自己的温柔和宽容给予大雄关怀。
这个故事从开始是单方面追求,最后结局是双向奔赴,是个甜文。
那么开场要写什么呢?
我先写静香的故事吗?先写胖虎替他妈妈看店的一天生活?或者写大雄未来孙子突然出现?
我觉得读者们肯定会诧异:我们不是要写大雄追求静香,最后双向奔赴吗?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要列举不相干的?
你一看就会感觉这开头不对味儿,虽然可能你无法具体表达出来,但你知道这样不对。这是因为你可能不会写,但是上了这么多年语文课,你有文学素养,你是有基础的。
那怎么样写开头是对的?
这个开头就代表了故事发展路线。
当读者看到开头,就应该明白这个故事主角是谁,要干什么,文章中心内容是什么。长篇可以不这么紧凑,但至少要让人明白这是谁的故事,写谁,或者写什么事儿。
我以中学生必背文言文来做范例,毕竟人家这些文章能流芳百世,老师还让我们背,是因为人家是文学典范,有模范和学习的价值。
《桃花源记》第一句开头: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译文:东晋太元年间,武陵郡有个人以打渔为生。他顺着溪水行船,忘记了路程的远近。忽然遇到一片桃花林,生长在溪水的两岸,长达几百步,中间没有别的树,花草鲜嫩美丽,落花纷纷的散在地上。
文章写了某个渔夫无意之中到了桃花源,被这里美妙的景色和人文风气吸引,来了个度假观光,在这个没有容貌焦虑、写不完的作业或者996社会福报的地方体验感贼棒,后文省略。
语文老师看见我这么解析大概要气死了吧,稍微正经一点,某作文网解释是:本文通过对桃花源的安宁和乐、自由平等生活的描绘,表现了作者追求美好生活的理想和对现实生活的不满。
所以陶渊明开头第一句是: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先解释了什么时间,什么人物,什么原因误入这里……然后铺开后续的故事。
当然不是让你所有的文章第一句都要写时间,而是根据文章需求去描述主角、冲突、原因。因为文章所有内容都是为文章中心主旨服务的。
比如穿越文,时间线很重要,但是玄幻文来说,世界观表述更重要,替身文来说,主角身份变化更重要。这是根据你自己的需求增加的,至于到底加哪些不加哪些,当你写的多了,有经验了,就能判断。
回到大雄和静香双向奔赴的故事。
文章开始我要突出的重点就是,大雄爱静香——这才是发展的基石。如果他不爱,他就不会借道具,他也不会在乎静香到底喜不喜欢他,也就没有后续的双向奔赴。
所以我这个故事来说,大雄爱静香,体现出这一点最重要!
于是我开篇写:上了高中的静香出落成了美人,非常受男生们欢迎,这让大雄的压力很大,他只好没出息地去求哆啦A梦,给他一件让静香爱上他的道具……
在这个开篇我点出了时间,写出了为什么大雄要借道具等故事开端。
首先,你先点出文章开头,根据这个开头内容主旨,就可以添加自己喜欢的元素。
比如:从成绩发表时,大雄就知道他跟静香越来越远,就连小夫都能和静香成同学,他却没机会了。那天放学静香想要跟他一起回家,大雄没向往常一样期待雀跃,而是一个人落寞地离开了学校。青春期的男孩子自尊心脆弱的像玻璃,经不起丁点挫折。
比如:上了高中两个人总是不见面,某天,大雄看到有个男孩子跟到静香家门口,他跟过去偷听,男孩子竟然是在表白!他心里隐隐不安。那男孩子一直在表达他有多么喜欢静香,而静香看起来有些吃惊,却不开口。大雄慌得一批,静香为什么不说话?她为什么不赶快拒绝这个男生?难道她对这个男生有好感吗?
因为是小白,你指望落笔成章那是不可能的,就连余华老师也会写完改稿子,所以我们都要虚心,先写出主旨,后续你不满意了,你可以换个开头或者修改。当你知道你这篇文章什么最重要,你就不会迷路。
(我上面举例文章干巴巴的,你可以用词汇来修饰它,修饰在此不多赘述。)
☆
万事开头难,当你过了那个开始的部分,写作就变得顺利起来。但是写着写着,你开始怀疑自己写得对不对,应不应该是这样的,甚至怀疑自己好像写歪了,应该写这段吗……你渐渐又放慢了脚步。
很多国内外知名作家也会这样,尤其是上面说的园丁派,爽起来健笔如飞,什么逻辑啊故事连贯性,根本不管不顾,此时此刻,我头脑里的自嗨最重要。
放轻松,大神们还那样呢,何况是我们这些网络小白?
我给予的建议是,(在不需要截稿,不着急发表的情况下)先嗨最重要。不要去管有没有用,就是写!
因为大部分的写作时间,你都是灵感枯竭,抓耳挠腮,倍加煎熬(写过的人都知道),所以有快乐的时候先享受,这才是磕CP的快乐和创作的乐趣,这也会保持你的写作热情。
如果你马上交稿了,或者你已经写完初稿回头来审视了,这时候你就要带着我们之前说的文章中心主旨来婶核文章。
我还拿《桃花源记》来做范例。
还是那句话,我们文章所有内容都是为文章中心主旨服务的。
陶渊明写当地的美景,当地的人淳朴,当地生活和习性。假如这个时候蹦出来一句:臣本布衣,躬耕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大家肯定会说:什么玩意!
对,这是《出师表》中的一句话,跟《桃花源记》没一点关系,搭不上边。即便它也是名家大作,流传百年,但此时此刻我们也要说一句“NO!”
因为是两篇古文,所以你马上能辨别出来,它不应该夹在“桃花”文章中。那我们写的CP文都是一篇文章,同一个主角,又怎么分别哪些段落是有用的,哪些段落牛头不对马嘴呢?
这次我举个白雪公主的故事。(这个故事很多版本,以我这个版本为参考)
故事主要讲述的是皇后有个魔镜,预言白雪长大比皇后漂亮,皇后出于嫉妒,让猎人把白雪公主带进森林杀掉,但猎人不忍心,放走白雪公主。白雪公主来到森林遇见小矮人,皇后通过魔镜发现白雪没死,假扮老巫婆去给白雪公主送了毒苹果,白雪吃了一口死了。小矮人给白雪办丧事,被路过王子遇见,王子被美丽的白雪公主迷住了,吻了她,毒苹果掉了出来,白雪公主醒来。
现在我们来分析,如果就这个大纲写出来白雪公主的故事,那谁占的比重比较多?
是不是白雪公主?
因为她是主角,从头到尾都在讲述她的故事,以她的视角发生的经历。
然后是小矮人、猎人、皇后、魔镜、王子等配角。
这就要看你故事的切入主题了。
如果你喜欢爱情故事,可以把王子的戏份加重,比如王子小时候就认识白雪公主,两个国家是邻国,只是长大后白雪公主变样子了,王子一开始没认出来这是自己小时候的女神,只是觉得她好美,不由自主亲吻了她。
如果你要写复仇故事,可以把皇后的戏份加重,比如白雪公主童年很艰难,皇后百般折磨她,她暗暗下决心要报复,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皇后还是先一步动手了,让猎人在森林里解决她。可皇后没料到的是,白雪公主不是只会哭泣的弱女子,她这些年偷偷锻炼身手,无论是骑马还是射箭都很厉害,而皇后派去杀她的猎人正是她的师傅,师傅怎么忍心杀了自己徒弟?所以偷偷放走了白雪。白雪含泪告别师傅,她望着远处华丽的城堡暗暗下决心,总有一天,她要回到这里!
如果是搞笑广告,王子途径森林,遇见正在办葬礼的一幕,他被白雪迷住了,想要亲吻白雪公主。小矮人说:公主吃了毒苹果,嘴唇上有毒,你吻她,你会毒死。王子说:不要紧,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说完就吻了白雪公主。接吻的瞬间白雪公主猛然睁开眼睛,吐出毒苹果,大喊:你有口臭——!然后拿出一支X人牙膏,公主王子、小矮人,一群人说起了广告词。
同样一群角色,一个故事,你的侧重点不同,表达意义也就不同。
如果你要写爱情故事,肯定不能把公主复仇笔墨太重,反之也是一样的。
你可以在写好后问自己,我想表达的是什么,所有的段落为这个文章主旨服务。如果有些段落明显就不是为主题服务的,那你就该知道它的去留了。
☆
当开头和写文的方式你都懂了,接下来是表达方式,很多小白其实经过九年义务教育,她会写东西,也知道开头和文章应该怎么进行,但不知道为什么写出来没人看。
我看过一些完全没热度的文章,看一段话我就知道作者是新人小白,因为她不会用文字技巧突出重点,而这个东西不是一个精美的形容词或者高深的成语就能渲染出来的。
很多次我被黑粉攻击,最多人诋毁我的一句话就是:你写的跟特么小学生一样!文笔真烂!
从某些方面来说,我写的确实很简单,通篇看下来,不用狂拽炫酷吊炸天的词汇,也没什么高级的氛围描写。
但有个词叫做大道至简。
你不需要太眼花缭乱,太繁琐的东西,能把你所想要表达的语境表达出来,这才是我这类作者的技巧。
说实在的,读者们的文化水平就全都很高吗?大家都是普通人,看得都是普通文章,能写入大众审美就算一种本事。我搞些之乎者也的,文言文,真的就有人爱看吗?我看也未必。
当然不是说描写派不好,描写派也有大师,也有些作者写的语境段落让我曾经反复阅读,甚至霸道总裁文章的描写段落我还背诵过,为了提高自己的描写水平。这是题外话,写作就是一个不断学习的过程,大家需要学习,我也一样需要学习。
其实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教你们把文字运用出来,写出精妙绝伦的文章。这是一个魔法,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它需要你自己去锻炼和打磨。可能也有名人作家出过书,如果有人知道有这样的书,告诉我,我第一时间买过来学习。
这里我举个例子,具体说明新人小白CP写作。
文章内容:A爱着B,但B不知道,A单恋一段时间后就不了了之。典型的青春疼痛文学。
要写出暗恋是一个人的惊天动地,却丝毫不影响对方的正常生活。
所以暗恋者A,他的戏份比重更大,心理活动描写更多,这样读者才能了解他到底怎么样惊天动地。
假如你一大串写完了,然后回头来一看,好家伙:A上学了,A放学了,A今天没考好被妈妈打了,出门遇见B了……读者肯定也看不下去。
这时候就需要修改文章,施展文字魔法。
A上学了,走到学校门口,看到学校的大钟表显示时间之后,他故意放慢脚步,因为他知道B也是在这个时间段到达学校。他攥紧书包带,心里默念:今天一定要遇到他……
A放学了,今天他值日,走的比较晚。虽然别的同学都讨厌值日,但A还蛮喜欢的……因为B总是爱放学在操场打篮球,他可以借着倒垃圾的理由,光明正大地路过篮球场,假装不经意地观察B在篮球场上的身影。
A今天没考好被妈妈打了,他吓得逃出家门,不小心摔了一跤,膝盖剧痛,好像还出血了。他一瘸一拐的腿走到了家属院门口,老天也跟他作对,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A没地方可去,孤零零的坐在树下躲雨,无家可归大概就是说的他吧。天越来越黑,也越来越冷。此时一把伞遮住头顶,A转过头,就见B站在他身旁,好像是刚上完补习班回来,手里还拿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B微笑问他:你怎么不回家呀?这实在出乎预料,A设想过无数场景,却怎么也没有料到他跟B会是这样的开端,此时此刻他心跳紊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B看着他呆呆的模样,把热咖啡递在他手里,温声说:这里很冷,去我家躲雨吧。
如果把以上三段放在电影情节里,30分钟内A的镜头有25分钟,B的可能只有3分钟,但暗恋的故事就浮现开来了。
小白文很多都是死在这些字里行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心里活动,什么时候凸出事件,什么时候B该出场……
我只能说,凭感觉,凭经验。
你写多了,自然就知道什么时候加心理描写,什么时候不要心理描写,什么时候要抓住一件关键事写……
多去读读书,中外小说合集、语文课本上的名家大作、包括一些你自己无意刷到,很喜欢的文章。
当你再看这些东西的时候,观察作者运用的文字技巧,哈哈大笑的同时也要仔细回味,某天,某时,某刻,你就能掌握这个东西。
听我说了这么多,你可能还是不知道怎么运用文字魔法,但心里至少会有种概念,不会再写:A上学了,A放学了,A没考好被妈妈打,他还打了妈妈一巴掌,然后遇见了B……这样的流水账了。
你会觉得怪怪的,开始思考,是不是单调了点?需要添加什么?A的心理描写?环境描写?这件事我讲得前因后果说清楚了吗?是不是需要补充一些?A还手打了妈妈在这段故事中到底有写的必要吗?
然后你就会抓耳挠腮,冥思苦想。
恭喜你,你已经开始学会思考写作了,这是一种进步。当你开始折磨自己,你的读者就会收获更美好的文章。
☆
写作心态。
心态这个东西,很难说,有的人原本就是内心强大的变态,人家注定要在文圈有一席之地。
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强大的心脏,这和我们的家庭环境,写作条件,还有自信心等各个方面都有关。
我今天想说的是那些玻璃心小作者,就是心里碎片比她粉丝数量还多的那种。
有时候写文,技巧甚至都是次要的,心态却是最重要的,一旦心态崩了,想要写出好的文章没自信心,那真的很棘手。
很多新人就是写了一篇,没反响,或者被某个路过的圈内粉丝来了个差评,从此跟文学之路断绝关系。
你以为我会安慰你?我只会劝你放弃。
一个人太玻璃心,别说写作,干啥都干不成,画画也不行,玩滑板也不行。
她们总是会在失败的时候跑去问某个网友,或者好朋友,“我是不是没天赋?”“我是不是不合适做这个?”“我可能注定不会成功”。
你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问别人?
你问的那个人很牛逼吗?就能决定你是否能成功?
很多年之前,杨紫出演完家有儿女,她想走演艺圈的路。但那个时候她是个老实木讷的孩子。这种人在娱乐圈很难吃的开,而且她家都不是娱乐圈的人,她没关系可走。
当时她高考的时候,她爸爸给宋丹丹打电话,就是孩子想进娱乐圈,问问老前辈的意见。
宋丹丹当时是业界大佬,她的眼光和经验一般人比不过。她就跟杨紫爸说,杨紫不是这种个性,她进娱乐圈成不了气候。
人家业界大佬都下这样的定论了,我相信要是一般人,就是我,我也肯定一听爸爸的转述就放弃了。但18岁的杨紫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娱乐圈的道路,她现在的咖位我们都有目共睹。
22年或者21年的时候,宋丹丹在节目上说,她觉得当年最对不起杨紫的就是这件事。
说实话,很多人都没有杨紫这样的勇气,她的成功是必然的。
如果杨紫也哭着去问朋友:宋丹丹老师都说我不行了,我是不是真的没天赋?
我估计她就成不了今天的杨紫。
我当初写作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看好,我给朋友讲我的灵感,人都不愿意听,我第一次在网上连载的时候写了六十万字只有11个收藏,唯一一条评论还告诉我,作者你不适合写作,这是要天分的,你不合适。我爸妈也觉得我不好好上班,不务正业。
但哪怎么样?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卖过影视版权也出版过作品,写的散文还被拿到大学的课堂当课题材料(我有马甲)。但在你们能看见的乐乎平台,我单合集目前五千万次游览,单篇最高300W次阅读,3W回礼。
在许多圈子里我连大神都不是,我说这些也不是为了炫耀,我还有很多不足和需要学习的地方。可是在最初的时候,在我六十万字就只有11个收藏的时候,我不敢想象自己会能有今天。
有无数个夜晚,我坐在屏幕前一个人默默流泪,不断问自己:我是不是真的没有写作天赋?我的才能就只能到这里了?为什么大家都不看我写的东西?
可是等抑郁的心情过了,我还是会坐在电脑前,开始奋力码字,渐渐恢复心态。
因为我热爱写作!
即便永远不被人认同,即便所有人的都说我写的垃圾,但我知道我有我的幻想宇宙,我永远也不会关闭它,我知道它的美好,总有一天我要将它发挥出来!
有时候你想做一件事情,尤其是在爱好方面,不要管别人的看法和想法。自己的想法最重要。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决定你不行,只有你自己的想法在阻挠你。
你要热爱,要有勇气,最重要的是热爱。
就算全世界告诉你,你不行,你不是干这的料。你也要说,没关系啊,我喜欢,我不求做的好不好,但是我就是想做这件事。
只要有这个心态,干什么都能成。
哭也不要紧,灰心丧气也不要紧,只要记得跌倒了之后爬起来,擦擦眼泪继续。
我们在这个CP圈子,是因为热爱,是因为喜欢我们的爱豆或者角色,在困难艰苦的生活中带给我们乐趣,我们想要用自己的文字为这份热爱添砖加瓦。
如果有几个读者欣赏,那确实是不错的事。可即便没有,但写作的时候,我想着我的CP恋爱故事,我脑海里有整个宇宙,试问,谁还能比我快乐?
这才是写作最好的心态,不问前程,乐在其中。
一旦你有了这种想法,时而写不出抓耳挠腮,时而因为差评在屏幕前哭泣,那都吓不到你,因为你的热爱像宇宙般无限强大,就算几滴眼泪也遮挡不住宇宙的光辉。
加油,永远保持热爱。在经历无数次难过、绝望、放弃之后,有一天你回头看,就会发现轻舟已过万重山,你已然成为了当年不敢想象的人。
春笋
我们知道腌笃鲜是一道江浙的名菜。自小时就有,说到底也讲不清是哪里来的;人人都说自家的正宗,哪个食谱也不能叫人满意。
笔者错失了今年春天吃一碗腌笃鲜最好的机会,那时笋子顺着春天的头发冒上来,现在竹子都会满地走了。在夏天请腌笃鲜的各种材料召开内部会议,讨论各部件的去留。
笔者总想为这碗汤她认为的主角正名,故先让春笋出场。它是一个戴笠披蓑的绿衣人,但不是乡里打鱼或者砍樵的村人。我们知道,侠客在不杀人时,往往做一个闲适的装扮。春水碧于天,春江绿如蓝。侠客的船行到春天的水,白衣与白裳统统浸染无瑕的绿。它穿了遮雨的行头,其实并不用,雨打不湿的。白衣人变成了绿衣人。接着绿衣人坠入桃花深水,澡身沧浪,无古...
我们知道腌笃鲜是一道江浙的名菜。自小时就有,说到底也讲不清是哪里来的;人人都说自家的正宗,哪个食谱也不能叫人满意。
笔者错失了今年春天吃一碗腌笃鲜最好的机会,那时笋子顺着春天的头发冒上来,现在竹子都会满地走了。在夏天请腌笃鲜的各种材料召开内部会议,讨论各部件的去留。
笔者总想为这碗汤她认为的主角正名,故先让春笋出场。它是一个戴笠披蓑的绿衣人,但不是乡里打鱼或者砍樵的村人。我们知道,侠客在不杀人时,往往做一个闲适的装扮。春水碧于天,春江绿如蓝。侠客的船行到春天的水,白衣与白裳统统浸染无瑕的绿。它穿了遮雨的行头,其实并不用,雨打不湿的。白衣人变成了绿衣人。接着绿衣人坠入桃花深水,澡身沧浪,无古无今。
然后是咸肉,是鲜肉加盐腌的。咸肉一向不受到笔者的欢迎,放了它,肉眼可见的好处在于不用加盐。拄着拐杖,像个熟门熟路的当地人,少了不行。但问题是咸肉它步子慢,今年的笋,可能只会遇见去年乃至前年的咸肉。听说有的地方用火腿替来吊汤,那鲜得也未免太可怕了。再说,经年的火腿颜色鲜红,炖在一块儿,春笋是这么傲气的青年侠客,让它给火腿作个揖,叫一声大爷,这让主角不太舒坦吧。
第三是排骨,有人说放肋排或者鲜肉,这里就说排骨。排骨是那个精通剑术的白猿。古书里就说它有一把划破江水的宝剑。春笋在一冬天里很不得意。春天它抛却尘土里一切堆积的烦恼,翻过十重山和九道江,在颜色最浓的第十道江畔找到垂钓的白猿。绿衣人与白猿无声的初见之后,剑术是唯一通行的语言。记得山月与潭影在夜空交映朦胧烟霭,石壁上映出缭乱的剑影。笋的细嫩和肉的鲜甜流入发光的江水,像深柳衬着白云掀开又一个晴空。汤是这碗菜最鲜最美的部分,就像剑有了精灵,世人便传说这宝剑的灵窍,主人和传承好像都成了点缀。
喜欢百叶结,就不要看下去了。要说配料,莴笋看起来才像这碗汤的正色,百叶结像个侍奉翰墨的小鬟,肉肉的脸,懵懂的眼,也没有话本子里那么机灵。侠客在江湖之外悠游沉浮,与它大约就一面的缘分。你在酒楼上掀帘一望无尽江山,我辗转的梧桐深院已经落锁。
眼看莴笋天生的翠绿,就知道它与侠客心有灵犀,名字和衣裳都配到一起去。在一个柔软的春日,阳光刺过侠客霜白的剑,它弹剑而歌,双眼直视烧灼的光亮。歌声萦绕山崖,侠客已经远去,而江边另一个绿衣的身影才掀开面纱,青透如玉,而心肠柔软。初时它是不蔓不枝,亭亭净植;劫火洞烧时,早晚要为一江春水乱了心曲。
这是人间烟火。嗝,好想吃。
桂花
笔者今天为了混更,点了一碗酒酿圆子。它为了逃避被吃的命运,瑟瑟发抖地提出要讲一个故事。
你有烟么,它问。没有。你点香么,它又问。笔者吃吃笑它,你倒见过很多排场。这里只有酒,你吃不醉的,天上雨也淋不湿。
它在碗中浅浅地晃荡,似乎酝酿足了情绪。从前有一碗酒酿圆子。它很喜爱桂花。它见过很多糖桂花,也饮了无数桂花酣甜的酒,与金秋盛开的黄蕊,却少有亲近的缘分。愈是无缘得见,便愈是喜欢。我希望在今年的秋天,有人接桂树的落蕊,肯筛几粒进我的心上。于是过了又一年。
你太温醇了。笔者评价说,知道么,我有时会特意挑走细细的蛋花,还有枸杞的红粒。你明明这么淡,每次想吃,都害怕酸心。连我都不记得你甜,桂花怎么记得呢?
圆子们...
笔者今天为了混更,点了一碗酒酿圆子。它为了逃避被吃的命运,瑟瑟发抖地提出要讲一个故事。
你有烟么,它问。没有。你点香么,它又问。笔者吃吃笑它,你倒见过很多排场。这里只有酒,你吃不醉的,天上雨也淋不湿。
它在碗中浅浅地晃荡,似乎酝酿足了情绪。从前有一碗酒酿圆子。它很喜爱桂花。它见过很多糖桂花,也饮了无数桂花酣甜的酒,与金秋盛开的黄蕊,却少有亲近的缘分。愈是无缘得见,便愈是喜欢。我希望在今年的秋天,有人接桂树的落蕊,肯筛几粒进我的心上。于是过了又一年。
你太温醇了。笔者评价说,知道么,我有时会特意挑走细细的蛋花,还有枸杞的红粒。你明明这么淡,每次想吃,都害怕酸心。连我都不记得你甜,桂花怎么记得呢?
圆子们害羞地浮上粉色,你没有见到我的兄弟。它们都是紫红的血糯米,开在碗里,正经的莲花色。
嘘,快别说,笔者凑近提醒它。莲花色的正主刚要来呢,别唐突它。桂花糖藕端卧于蜜水平静的衣襟上,惯常它该在凉水里沁过,所以如一座冷艳的玉山。笔者检查筷筒,总想找最沉着清亮的,派做钦差,不致于唐突娇客。这紫衣娇客细叹一声,笔者都不敢翻它,屏气等着抽玉簪,缓罗衣,启绛唇,发皓齿。一边暗暗地猜,江南多少种方言,这一位习的又是哪一塘的软语。
万幸,这一盘糖藕说普通话。他们从不肯重视我的原貌,糖藕说,特别是用筷子戳的。对对对,笔者连忙附和,有的人连芥菜籽儿那么大的孔也要戳。一边收回筷子。
莲藕眼睛毒,马上嘲笑说,你戳的我们好疼啊。笔者讪讪地辩解,我在找您衣裳的香,桂子垂落的丝雨。
你知道,我们用的是糖桂花。喏,只有它。
本季节买不到糖炒栗子,这也是笔者最为痛心的一点。幸而圆子曾在深秋见过那些炒栗子的砂锅。笔者从糖藕金黄的丝线中捋出一根桂花的香气,栗子们坐在牛皮纸袋里,热气冲进笔者的脑海,熏得人晕乎乎地只想傻笑。
别找我,栗子说,我甜,是我生来就甜。用铁砂炒我也甜,与桂花有什么干系。
这超出了笔者浅陋的知识范围,猜测说,也许与糖朝有关。笔者大着胆子请教说,在七月份,你们心里只有没影儿的桂花;你们难道不知道,江南最值得称道的食物,千年前就立好了白玉石的牌坊。
糖朝栗子冷冷地一笑,只有东坡肉,鲈鱼脍,莼菜羹,这样有人肯为之鼓吹的东西。
对对,不愧是糖时的栗子。笔者连忙改口,我们该思念那时鲜红的樱桃,乳白的酥酪,还有……烧尾……什么宴?
你在想莼羹,它是咸的,栗子说,你敢点。我们马上跑到太阳下面晒干。
这种自毁为风干栗子的威胁太有效了,引起笔者极大的恐慌。离街道满溢栗子的甜香的冬天还有许多个黄昏和夜晚,这种等待仅仅是构想就以足够煎熬。
甜的不是桂花,莲藕说,也许是等待的时间。它玉手款摆,好像在摇羽扇。糖藕总是有如此的见解,这让它位列最受欢迎的甜品榜首的事实更可信服了。
碗里的圆子扑通扑通地跳,带着似乎要沸腾的期待说,我能吻一吻你的心吗?在遥望桂花的时候,我想过,你的心又糯又粉,像月亮那么甜,白露那么清爽。
栗子哼了一声。笔者猜想它在找自己最糯最甜的一颗心。
它们的絮语沉默了,凉气忽然窜进心里。在流汗不止的盛夏,笔者好像喝下一碗孤蒲的凉雨。
关于《不束》洗稿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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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tag打扰大家了,如标题所见遇到洗稿事件了,在这里公示一下
当事人@未定名枫叶 和文章《不束》
链接《不束》
首先先贴一下事故文章的发布时间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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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有小可爱私信告知我出现了这样的事,这确实是信息差导致的,因为我看这篇文字的发表时间已经是22年5月份了,到现在也有半年了才知道。
得知情况后去绫枫tag里搜文,看到热度也很高,还是文字热度总榜的前十,所以感觉还是要打tag要让绫枫的大家别吃到洗稿文学了,还是多支持一下认真创作的同人作者吧。
文章《不束》相似的程度……本来打算做一下对比但是实在是太像了也担心这里...
占tag打扰大家了,如标题所见遇到洗稿事件了,在这里公示一下
当事人@未定名枫叶 和文章《不束》
链接《不束》
首先先贴一下事故文章的发布时间图:
感谢有小可爱私信告知我出现了这样的事,这确实是信息差导致的,因为我看这篇文字的发表时间已经是22年5月份了,到现在也有半年了才知道。
得知情况后去绫枫tag里搜文,看到热度也很高,还是文字热度总榜的前十,所以感觉还是要打tag要让绫枫的大家别吃到洗稿文学了,还是多支持一下认真创作的同人作者吧。
文章《不束》相似的程度……本来打算做一下对比但是实在是太像了也担心这里写的太细节过不了审,桥段安排有流鼻血、喂食体液并问询味道、用亲吻诱哄主动,过程中被人敲门、第二天受方先离开等等,并不是完全照搬复制粘贴换人名,基本都进行了洗稿修饰,所以还需要劳烦大家自己阅读w站内容,两篇文的数字都在图的左上角,担心因为数字被屏蔽所以先不写了,现在不需要uid就可以看的。
我这里只简单贴出一小段结尾剧情,左御温泉,右不束,而全文整体剧情框架几乎一样。
能在LOF展示的文字也大概这么多,因为被很精细洗稿融稿所以重合位置会有部分差别,顺便一提这位作者另一篇《花火》(链接《花火》 )中也存在御温泉的一个段落,但其余部分与我不同,对于是否是用了别的老师的文章这点可能性我持个人看法,大家自己判定,或许可以阅读一下进行识别,而且在LOF还有一段口嗨内容,大概是正文无法使用御温泉的掐脖子桥段所以想放在别的位置,上不束,下御温泉。(码住部分为保证过审)
之所以每次开篇预警都要强调ooc,我猜大概是心里清楚那本来就是另外一个人。
希望这位作者能在LOF道歉并删除w站文章和lof动态,以及和你群相册的内容(因为看了评论区发现一早就分享在大群内),道歉是因为洗稿,而且可能不止洗了我一个人的,删除是为了磕绫枫的CP粉不要再吃到这类文章了,如果能来及时沟通我会删除这条动态。
接下来说点因为这件事产生的想法:
颜色文学本来就不如清水剧情类文章一样好区分抄袭的判定界限,因为其实说到底也就是那几个器官和动词的连词成句,我有的时候看见优秀颜色文感觉有很涩很带劲的词汇我也会采用借鉴,但原则还是不能直接照搬换头,所以我对抄袭简单标准就是“一眼抄”,在阅读过程中出现明显的“这段落好像在哪里看到过”或能直接联想到另一篇文的程度即是。
最后要说的,我对托马的喜爱是能从文里他方方面面的描写提现的,他的可爱、温暖、治愈都是我喜欢他的方式,所以如果换头的是别人我可能也只是发个链接给大家看看知道有这个事就行,但是用我给最喜欢的角色写的文代自己的cp,虽然只是瑟瑟,但我也很注意角色刻画和人设偏差,我的文字里注入了我的感情,我描绘的是我最喜欢的角色,我的产出速度本来就很慢,都是细心写的,也耗费了我不少时间,本来想私下解决但是发现作者LOF置顶写了是小号不常登,细想后觉得对于这种行为还是要公开点名。
顺便一提这件事之外,感觉按我w站目前的总阅读量,被使用了部分内容这应该不是仅有这一次的事了,首先我很感谢大家喜欢我的颜色文,因为我其实不是一个很好的作者,的地得分不清不说,还有很多很多错别字,文风也都是大白话,这种写法也是我自己看瑟瑟的文学习到的一些舒适区写法,大家关注的圈子肯定比我多,或许有的时候也会觉得我和某位作者写法类似,这都是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所以如果大家有喜欢的形容、词汇、语句我非常欢迎使用,因为这样其实也是认可我的表现,很感谢这种支持的同时,也要强调我不赞同洗稿行为,以上。
念吾一身
散兵中心,无CP向。
关于散兵养伤期间,雷神前来探望的一点胡编乱造。
部分草稿写于本次剧情公布之前,可能存在错漏,十分抱歉。
***
他从梦中醒来,又瞬间坠入另一场大梦之间。
神与神的造物再次相逢。在一场梦中之梦。
他睁开眼。他看见了他的母亲。
身穿绀紫振袖的长发女子无声无息地跪坐在他的枕畔,与他相似的秀洁面孔沉静地俯望着他,看上去是如此地端严、高贵而美丽。
按照人类的习俗,他应当满怀孺慕地唤她为“母亲”。她诞育他,塑造他,给他穿洁净的狩衣,佩璀璨的金羽。然而又抛掷他,遗忘他,将他弃置不顾。所以,此刻,他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面前的神明。
神明似乎也不知道如何称呼他。...
散兵中心,无CP向。
关于散兵养伤期间,雷神前来探望的一点胡编乱造。
部分草稿写于本次剧情公布之前,可能存在错漏,十分抱歉。
***
他从梦中醒来,又瞬间坠入另一场大梦之间。
神与神的造物再次相逢。在一场梦中之梦。
他睁开眼。他看见了他的母亲。
身穿绀紫振袖的长发女子无声无息地跪坐在他的枕畔,与他相似的秀洁面孔沉静地俯望着他,看上去是如此地端严、高贵而美丽。
按照人类的习俗,他应当满怀孺慕地唤她为“母亲”。她诞育他,塑造他,给他穿洁净的狩衣,佩璀璨的金羽。然而又抛掷他,遗忘他,将他弃置不顾。所以,此刻,他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面前的神明。
神明似乎也不知道如何称呼他。
名字是人生第一份馈赠。可甫一出生就会流泪的人偶最终也没能得到赐名,只拥有一根小小的作为信物的金羽。他为自己起的“国崩”,是稻妻传统戏剧中阴谋窃取社稷的奸邪角色。“散兵”的代号也不合适,毕竟他已然不是愚人众的执行官。倘若依照刚刚苏醒时候的叫法,称他为“倾奇者”,就更可笑了。毕竟,他与当初那个月下起舞的白衣少年之间,已然相隔了数百年的光阴与整整三次的背叛。
于是最后,谁也没有呼唤对方的名字。
神明沉默良久,省去了称呼,直接开口了:
“……你的事,布耶尔都告诉我了。她说,听到你在梦中呼唤母亲,所以动用权能,让我以神识入梦——”
“所以叫了你来?她真是一如既往地善心泛滥,多管闲事!”
他突兀地截断她的话语,发出冷笑,试图掀开被子,仅仅是这样微小的动作,就牵动全身伤口,痛得几乎散架。然而,他纵使再一败涂地,也不会容许自己在巴尔泽布面前倾颓示弱。
“你?你也配自称我的母亲?”
他撕扯自己的喉咙,让这些暴烈的词句冲出自己的唇齿。像是持着一把锋利的剪刀,同时裁开两个人的胸腔。他至今不知为何雷电影当初要照着自己神圣的模样造出一个少年的人偶,然而此时此刻,从神明与自己极其相似的优美眉目中,他无比熟悉地读出沉重的悲哀,汲取到一种分外疼痛的快意。
神明缄默无言,再度开口,却提起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头发……是你自己剪掉的吗?”
他一愣。他剪去长发太久了,几乎忘却,在遥远到人偶都不能记清的时日里,他曾经拥有与面前的女子同样美丽的一头紫瀑。曾经安静驯顺地坐在母亲膝下,像天底下任何一个寻常孩童那样,乖乖地听任母亲为他梳理长发。
母亲告诉他:要举止端凝,风仪清朗;要解网祝禽,下车泣罪;要垂拱万方,教化众生;要春风风人,夏雨雨人;要爱人,而且为人所爱。
因为他将是新的神明,必须背负天下之望。
他笑了。他仰起小脸望着母亲,认真又虔信地许诺说:
“好。母亲所希望的,天下人所希望的,我都一定会尽力做到。”
毕竟,天底下哪有孩子会不相信自己的母亲呢?若葵藿之倾叶,太阳虽不为之回光,然向之者诚也。*
那时候,母亲还会亲自哄他入睡,笨拙地为他念诵古老的歌谣。当他满怀安心地阖上眼睛,母亲就坐在一旁的矮几后面处理公文。当他悄悄睁开眼睛,看见的仍然是母亲沉静的背影。
也正是因为伴他就寝,所以那滴莫名滑落的泪珠,才会映入御建鸣神主尊大御所的眼帘。一滴自人偶的眼眸中诞生的轻柔水珠,宛如暴烈的雨点,沉重地击打在神明的瞳孔。
他作为“神之心”的容器而诞生,却在睡梦中淌下泪珠。巴尔泽布无可奈何地察觉到:他无论作为器物或人类,都过于脆弱了。创造者不忍将他毁弃,于是让他继续沉睡下去。后来,他因为未可知的错误苏醒,开始行走在天地与凡人之间。
他穿过千道雷鸣,踏过万里飞雪,终于来到今日这副模样——胸膛空洞,满身疮痍,形单影只,所求皆失。
他不作答,只是淡淡地笑了一声:
“这一切,又与你何干?”
巨大坚实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中间。
“我没有料到……这不是我的本意……”
“你的遭遇,你的苦难,你的伤口……”
“……我很抱歉。”
过去了大概一个世纪这么久,他听见他的造物主这样低声说道。
这句道歉,比任何叱骂、训斥或冷语,都更令他出离愤怒,仿佛冰冷的火焰在刹那之间流遍全身。
他坐起来,不顾牵动满身伤口,暴怒地咆哮:
“你凭什么道歉!你以为……你以为……你有何资格道歉!”
世间最为尊贵殊胜的大御所殿下注目着他的失态,听到这些碎不成句的咆哮,缄默不语,缓缓举起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掌。
他知道,依照稻妻森严的礼制,论尊卑,论长幼,论君臣,论母子,这都不当是他在她面前应该有的态度。就在他以为要因自己的僭越无礼挨上一记沉重的耳光之时,神明的手掌终于落在了他的脸上,却只是带来了几下轻柔的抚摸。
他茫然地眨眨眼,感受到大颗水珠从眼角坠落。原来他在流泪。原来神明伸手,是笨拙地试图为他擦去眼泪。随着这番动作,她广袖上的桔梗花在华美端丽的流水纹样中飘浮旋转,轻柔地拂拭过他的眼睛。
巴尔泽布自诞生起就作为双生姐姐的影武者戍卫国土,终身习武,长年用枪,戴着纯黑的半掌手套,未被布料包裹的手指生着厚茧,抚摸在脸颊的触感并不细腻,甚至有些粗糙,但确凿是温暖鲜活的。
正是这份温暖让他感到讽刺。
他大笑起来,眼泪却同时缘着脸颊汩汩流下,在笑声中滑落到神明的手背上。人偶的眼泪没有温度,可神明在一瞬间露出被灼伤见骨的疼痛与惊惶。
“如果……如果我从未诞生于世……我甚至希望我从未来到这世上……”
他喃喃道。
他猛然站了起来,这剧烈的动作顿时崩裂了全身的伤口,大大小小的血色在洁白绷带上晕染开来,如同瞬间绽放的赤梅。
在神明震惊的目光中,他左右四顾,在须弥装潢风格的静养病房内寻找锐器。然而室内空空荡荡,陈设简洁,让他一无所获——显然,这也在智慧之神的预料之中。
他没有觅得兵刃,干脆催动元素力,凝聚成一道森严的雷光,朝着自己的胸膛猛然挥下。瞬间鲜血泉涌,洒落地面,如一捧随风飘散的花瓣。
他咆哮着,试图撕开自己空无一物的胸腔,将其中的虚无归还给它的创造者:
“……还给你!”
割肉还母,剔骨还父。
可他是不生不灭的人偶,永不受日月所损,无论如何割截身体,最终仍会恢复原样。
当初,他孤身闯入邪祟弥漫的踏鞴砂核心区,为了关闭洪炉,不惜烧毁十指。《洛阳伽蓝记》中记载浮图宝塔为火所焚:“金盘炫日,光照云表,宝铎含风,响出天外……火初从第八级中平旦大发,当时雷雨晦冥,杂下霰雪。百姓道俗,咸来观火,悲哀之声,振动京邑。时有三比丘,赴火而死。火经三月不灭。有火入地寻柱,周年犹有烟气。”他怀揣着故友温热的心脏,就像赴火而死的比丘,眼看那曾经皈依的奇迹与美好,尽数倾颓陷落在自己的面前,于是义无反顾,独自一人,踏进遍地火棘之中。
后来,那个晚上,茅屋燃起的大火彻夜沸腾,可当朝日破云,仍旧徒留他一人独自坐在满地灰烬里,经受了烈焰焚身,却不能等到期望的死亡。再后来,为了破解力量的封印,拓展知识的界限,在博士的实验室中,他还遭受过千万次这样的痛苦。最后的最后,巨大机甲与成神妄念一同碎裂之时,他扯断背后的导管,每寸皮肤都有如灼烧。
他似乎永远身处火宅地狱,一步也未曾离开。
但他不在乎。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然而此刻,伤势沉重的他手上虚软乏力,难以当真斩开自己的血肉骨骼。他还想再砍,却被神明迅捷地扣住了手腕,巨大的力道像是要把他当场捏碎。
他并未恼怒,反而几乎是欢欣鼓舞地呼喊出来:
“好!就是这样!杀了我!快杀了我!”
他听旅行者讲过,在一心净土之中,稻妻的主神悬浮空际,现半跏思惟坐,进行着五百年不眠不休的冥想。
禅坐冥想。在他诞生之初,母亲为他灌入的知识中便有此道。他因而知晓:半跏思惟坐,即一足上盘,另一足垂放而下,低首侧身的冥想之姿,是佛为菩萨时思惟众生苦的神态。*
思惟众生之苦。
经年不见,他的辗转流离,所求皆失;苛政之下,稻妻的哀鸿遍野,烽燹千里;眼狩令中,被剥夺者的痛楚挣扎,麻木消磨……这般的种种“苦”状,是否也属于神会纳入思考的范畴呢?
厌离浮世泡影,欣求净土常道。她可以对众生之苦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可以放任人偶将军斩杀自己的子民,自然也可以亲手销毁叛逆的造物。所谓母子的虚名,竟然令她如此迟疑吗?
神明只是摇头:
“……不,我不会杀你。”
她缓缓说道。表情凝重而悲恸,看起来不像是统御全境的雷电将军,更像是天底下任何一个眼见孩子受苦的母亲。
因为这句话,他一刹那气力消融,几乎无法保持站立,又倒回了病榻之上。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深深失望。
连他的造物者都吝于赐予他一场安息。他无论如何自我戕害,自我焚毁,也不能跋涉到寂静的彼岸,必须永远身处于此间的火宅地狱。
再一次的所求皆失。他发现自己就像异国神话中遭受诅咒的坦塔罗斯*,被禁锢于没至下颌的深水,口渴欲饮,每一俯首,水即退去。
他想这大概就是他将来的人生。
永远如此。永远在潮汐涨落之间,置身深水,干渴欲死。
一念及此,他连与她争执的气力都不剩下,也再无丝毫支撑自己勃然作色的力量。
他躺在床上,疲倦至极地阖着眼睛,只是静静地说:
“那么,请你离开吧。”
神明迟疑了许久,仍然俯身,伸手覆上他的额头。他刚想躲避,便感到温暖相融的雷元素力传送到四肢百络之间,缓缓修复着他残破的躯体,轻柔小心地游走全身。当神明抬起手掌,他沉重的伤势已然痊愈大半,除了接入机甲遗留的巨大创口,依旧可怖地横陈在单薄苍白的脊背上。
神明终于敛袖站起,低声道:
“好好休养。”
她背过身去,修长的影子像是雷电般转瞬即逝。
巴尔泽布离去了。
他独自一人,躺在柔软的被褥之中,安静地仰面望着天花板上繁复缠绕的须弥草蔓纹。
俄顷,他终于叹气出声,开口道:
“……好了,出来吧。”
随着这句话,孩童模样的须弥之主从门后转了进来,小小的足踝上戴着金环,轻手轻脚,细声细气地问:
“啊,抱歉……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
经过与巴尔泽布的这场对峙,他几乎已经不剩任何气力,但还是试图鼓起以往夹枪带棒的讥讽语调:
“小吉祥草王大人,就您这么娇小的身形,还能搞出多大的动静?”
“那就好。”
纳西妲一如既往,对话语中的枪和棒置若罔闻,这大概是小吉祥草王的某种特殊权能吧。她高兴地拍拍小手,又仔细端详榻上人苍白的脸颊:
“你刚和你母亲谈完,现在很累吧,先休——”
“她不是我的母亲!”
他像弓起背的负伤野猫一样低吼。
智慧之神闻言改口,稚气未脱的小脸上流露出与外表相悖的深沉忧虑:
“好吧。可是,其实巴尔泽布前辈她——”
“伟大的小吉祥草王,听见了罪人的梦呓,同病相怜,情不自禁地可怜起了这个在梦中找妈妈的囚徒?”
他再次截断她的话,咬牙笑道:
“于是你就把巴尔泽布找来探望我?哈,看来,人类的著作有时候也不无道理——【当神想惩罚我们时,祂们就回应我们的祈祷。】*”
年幼的神明并未被触怒,只是沉静地回答:
“人类的著作还说——【每个圣人都有过去,每个罪人都有未来。】*”
未来?过去?这都是他再也不想拥有的东西。
他只觉如刀剜心,故作挑衅地发出一连串反问:
“那么,草神大人留下我这个罪人,到底所谋为何?是因为我有利用价值?还是因为您很贤明,有至善之心?又或许,您只是在我身上看到了孤独的影子?所以,才会允许我这样一个软弱无能的失败伪神,继续苟活在您的光辉之下?”
小吉祥草王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登神失败,并非因为软弱无能。神明有时候,确实就是软弱无能的。就像此前的我,被囚禁在净善宫中,连行动的自由都不具备……我诚然是一个软弱无能的神明。”
他听着,只觉可笑至极:
如果连智慧之神都自称软弱无能,那他这个手下败将,又当何以自处呢?
小吉祥草王看出了他的怀疑,却依旧不动声色,娓娓道来:
“我遍览人间的文字,在枫丹的书籍中曾经读到这样一种说法:【也许神不过是我们掌心里的火苗,全靠我们才能不灭,才能继续燃烧。也许我们已然是火焰最远可达的尖端……神是万能的,这个观念令不幸的人们感到激愤。可倘若请求这些人来帮助弱小的神,有多少深陷绝望的人会义不容辞赶来相助?】*所以,须弥的人民得知了我的处境,才会纷纷不顾身家,不远千里,前来帮助无心无力的我。”
软弱无用的神,反而会得到人民的倾力帮助?
这是与他长久以来的认知深深牴牾的说法:因为每个新生儿都会滴下的眼泪,他被母亲视为脆弱无用,从此抛置不问。也正是因为有用,耐于痛苦,他才能承受博士的种种可怕实验,作为探索深渊的先驱战力,被愚人众接纳。
他干涩地嗤笑几声:
“那也得是因为您如此良善而智慧,纵使无用,依旧可以拥有如此圆满的福报。像我这样如此罪在不赦的恶人,此生都不会有幸逢到如此的好运吧。”
“恶人?善人?在无尽的轮回之中,所谓善恶之别,或许也并非你所想象那样的泾渭分明。”
小吉祥草王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你也曾经深入世界树内部的信息洪流,应该知道须弥古代典籍中的【佛本生故事】吧?”
他呆滞一下,旋即回想起来,他确实接触过这样的知识:
佛本生故事,记载了佛陀在成佛这一世前经历的无数次轮回。有时转生成虫豸,有时转生成贫民,有时转生成贵胄,有时转生成仙神。总之,并非每一世都可得人身,也并非每一世都智慧通达,并非每一世都善良仁慈。上一世,他可能是高居云端的圣洁天人;下一世,就可能是撕咬血肉的愚昧走兽;再下一世,也可能是好赌贪色的浪荡王公。
他读这些繁复流转的本生故事,只觉人类实在是乏味又愚蠢,在无尽的轮回中上演善恶翻覆的无聊剧目。
“佛言:【吾自念宿命,无数劫时,本为凡夫。初求佛道已来,精神受形,周遍五道。一身死坏,复受一身。生死无量,譬喻尽天下草木,斩以为筹,计吾故身,不能数矣。 夫极天地之始终,谓之一劫。而我更天地成坏者,不可称载也。】我也是无尽轮回中的一员,善恶明暗,贵贱智愚,贪嗔痴慢疑,戒定慧惭信,无不历遍。要求解脱,终不能对众生起分别心,应憎恶法,勿憎恶人。”
纳西妲知道他想起来了,微微一笑,接着继续讲述:
“我常以为是愚氓举出了智者。我常以为是懦夫衬照了英雄。我常以为是众生度化了佛祖。”
自命恶人的他,终于在此刻哑口无言。
“不要再说了……请别再说了。我累了。”
他轻声道,倒在被褥之间,举起手臂,疲惫地遮住面容,话音里破天荒地带上了祈求的语调。仿佛走下战场的武士,解开了全身沉重的甲胄,遍体鳞伤,倦怠地阖起了眼睛。
须弥的主神当即收口不言,望着他,似乎略含内疚。
她依旧不甚放心,伸手轻轻覆上他的额头试温:
“你的伤势,还是没有完全恢复。应当静养休息,不可过劳。”
这个动作出乎意料,须弥神明细腻光滑的手背如一块凉玉,紧紧贴着额头。他的耳根都红透了。自他离开踏鞴砂的淳朴村落之后,再也没有人将他当作幼弱易碎的孩童,如此珍重地关怀对待。
他只好急促地说:
“我没事。请您去忙自己的吧……别管我了。别管我了。”
“好的,安心睡吧。”
掌管梦境的神明温和地说:
“你此刻,本来就在梦中。”
两位神明都离开了。
安静空荡的梦境之中,此刻只剩下一个没有心的人偶。
他疲惫至极地闭着眼睛,在朦朦胧胧之间,似乎又滑入了另一重梦境:
梦中在下雨。很大的雨,席天卷地,冲洗万物。
那么大的雨中,却依稀有个身影,走得很慢很悠闲,似乎一点都不害怕被雨淋湿,也没有急着要去的地方…不奇怪吗?没有目的地的人,又何必在雨里赶路呢?既然不赶时间,又为什么冒雨走在野外?
他这样想着,不自觉地穿过雨幕,向那个奇怪的身影走去。
走到近处,却见那是一个纯净如白瓷般的少年,穿蓝袍,戴圆帽,作修验者打扮,在明朗的虚空中袖手而立。笑靥戏谑,秀骨清像,仿佛一株生长于流风之上的植物嫩苗,没有根系,冯虚御风,发着莹莹的光。
他心生惊愕,奔至面前,便看到那少年在虚空中合掌,向着自己长拜下去:
“圆觉普照寂灭无二,于中百千万亿不可说阿僧祇恒河沙诸佛世界,犹如空花乱起、乱灭,不即、不离,无缚、无脱;始知众生本来成佛,生死、涅槃犹如昨梦。”
他笑盈盈地说。
他惊醒。
他的人生卷曲如一个莫比乌斯环,从正反两面,毫无间断,延绵循环着他不断重复的故事
现在,他正从一重又一重梦境中醒来。
当大梦初醒,雨幕也裂为碎片。
他从数百年的长梦中醒来,手足乏力,眼角酸涩,觉得自己一夜之间失去了二十一克的重量。
坐起身时,他发现枕畔摆着一卷《洛阳伽蓝记》,正翻到那座焚毁宝塔的日后故事:
“其年五月中,有人从象郡来,云:见浮图於海中,光明照耀,俨然如新,海上之民咸皆见之。俄然雾起,浮图遂隐。”
此生路遥远,欲行已忘言。
END
*雷电将军的冥想坐姿究竟属于哪一种,聚讼纷纭,未有定论。此处取“思惟坐”,只是为了行文之便,请勿深究。
彩蛋——标题和正文中的典故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