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次方/龙嘎】骓云记32(历史架空AU)
慢慢写……
三十二、交付(中)
阿云嘎到底还是把羊腿取了下来,晾了晾火气,腿面上连皮带肉割下来扔在铁盆里。
“先前明朝开放边境马市的时候,还可以换到盐,马市停了,就只能靠商队,或者——”他把热腾腾的羊肉推到郑云龙面前,剩下的又搁回烤架,被切掉了一圈的羊腿隐隐透着些嫩红色,显然还生着。
“或者什么?”显然很烫,郑云龙抓了又赶紧丢下。
“抢。”看他狼狈,阿云嘎便把匕首递过去,他不接,“刀我有,”又抓起,还是烫,不得不换了好几个手指,“抓着吃香。”
皮子有些处是焦了,他也不介意,拍一拍吹一吹,就往嘴里送。阿云...
慢慢写……
三十二、交付(中)
阿云嘎到底还是把羊腿取了下来,晾了晾火气,腿面上连皮带肉割下来扔在铁盆里。
“先前明朝开放边境马市的时候,还可以换到盐,马市停了,就只能靠商队,或者——”他把热腾腾的羊肉推到郑云龙面前,剩下的又搁回烤架,被切掉了一圈的羊腿隐隐透着些嫩红色,显然还生着。
“或者什么?”显然很烫,郑云龙抓了又赶紧丢下。
“抢。”看他狼狈,阿云嘎便把匕首递过去,他不接,“刀我有,”又抓起,还是烫,不得不换了好几个手指,“抓着吃香。”
皮子有些处是焦了,他也不介意,拍一拍吹一吹,就往嘴里送。阿云嘎说得没错,那肉是淡的。依然很香,皮子焦脆,外边肉有些老嚼着吃力,但里边还嫩着,入口带汁,淡却鲜美。
“好吃,”他大口撕扯,象饿了一个冬季的狼,“你不吃吗?”
“那么好吃吗。”阿云嘎半诧异半怀疑片下一块送进嘴里,嚼了嚼,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觉得好吃。”郑云龙又抓了一块,那块皮子几乎全焦了,只能一脸惋惜地剥下来扔了,摇摇酒袋子,仰头又是一口酒。那头仰的角度是越来越高,阿云嘎便起身又钻进帐篷,转头出来,手中又拎了个鼓囊囊的酒袋子。
“就两袋,多的也没了。”阿云嘎似乎料到郑云龙要说什么,先把话摞了。
他刚坐下,一小块肉就递到他嘴前,很嫩,估计是那一大块里最好的,冒着热气。一张口那肉便塞进来,塞了他一嘴。
“笑什么呢?”郑云龙心不在焉的问。手指还留有嘴唇温软的触感,他撤回手,舔了舔指上的油光。
“大汗养的那只鹰,”嘴里有肉,阿云嘎声音略有些含糊,“小的时候就总爱张大个嘴,要你往它嘴里塞吃的……就要吃肉,喂别的给你吐出来。”
那只鹰,郑云龙在秋猎时见过,神气活现,有时会飞到阿云嘎的肩上蹲着,看来也算是打小的交情。他没有真的养过鸟,但他能想像出阿云嘎形容的画面。
“我京城家中,每年春天便有燕子来筑巢,我房间檐下也有一个。”
那窝筑得不巧,就在门头边上一点,时有鸟粪飞落,初时下人们怕弄脏了门楣,想要把窝拆了赶走,郑云龙又哪里肯依,最后只能依着,在鸟窝下面加了块板子挡着。他小时好奇也顽皮,定要人搬个梯子扶着,爬上去看,看大鸟飞回来喂食,雏鸟把嘴张得奇大无比,能把大鸟脑袋都吞进去的那么大。
阿云嘎立时转脸看他,唯恐他说出些什么他不该晓得的,但见郑云龙脸上神情,却是心下一软。
“七月流火南迁时,就好象眼下这光景,它们早都飞得无影无踪。初时我以为它们不回来了,哭了许久,谁劝也不听,结果次年,它们真的回来了。母亲说,只要它们把这里当家,就总会回来。”
郑云龙安安静静地说,一停下来,空气里便只得轻微木柴噼叭的声响。
他微微叹了口气,“也不知你和伊里奇大哥为何总觉得我来历非凡,我家中…甚至无人在朝为官,只是普通商贾人家,因为买卖做得不错,所以家境还算富足殷实,说我五指不沾阳春水也没错,我自小的确衣食无忧。”
阿云嘎看了他好一会儿,半晌低声道,“那便最好。”
视线扫过刚才被提到的那双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冻疮倒是不长了,却是满手的厚茧,和鞑靼汉子的手并无区别,哪还有一点刚掳来时的细嫩。
他落下眉眼。“那你家中……做的是什么生意?”
郑云龙眨了眨眼便脱口而出,“盐。”
阿云嘎一时愣住,半晌方点头,“那果真是……好生意。听闻在关内,贩私盐要砍头的。”
“贩私盐这种,不敢的。官盐课税高,价也是高的。”郑云龙对着跳动的火苗探出手,纤长五指在空中轻轻弹动,象是要烤火,又象是在描摩火焰的形状。“我记得小时候,官盐都不可买卖,是按人头分到户课税的。能…做上官盐买卖,也是不容易吧。”他顿了顿,忽然转过脸来笑了笑,“遇到伊里奇那次,就是受我…长兄之托,来看看大同府这边的盐市。”
阿云嘎沉默了一会。“大同属边境,最是兵荒马乱,他也让你来。”
郑云龙摇头,“但出城是我自己的主意,被你捉来,大概是天意——嘎子,你信不信天意?”
阿云嘎嘴角向下一撇,“如果你是想说,你是腾格里带给我的……我要再想一想。”
郑云龙大笑,他抓起手中瘪瘪酒袋,仰起脸长长地灌,把脖子仰到要折断,才把酒袋子扔到一边,抹了把嘴低下头,“嘎子,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我小时候本来有好几位兄长,但先后都得病过世了,不过哥哥们和我并非同出,我母亲只我一个儿子……大户人家,你知道的。”
他又去够阿云嘎刚拿出来的酒囊,被阿云嘎在手上轻轻按了按,“饮得慢些。”但到底还是松了手。
郑云龙也是听话,虽然拿了去,却只是抓在手中。
“听母亲说,我那些兄长,生的也并不算怪病,但偏是救不过来,有的发个烧,过两日人便没了,找来了京城最好的医生和最厉害的道士都没有用。后来花重金找了异士来看,却算出我父亲命中与子相冲,不是父克子死,便是子克父亡。原本是且信且疑的,可那日正逢父亲来看母亲和我,与我嬉玩许久。不想当夜我便起了高烧,同之前那些夭亡的哥哥一般,用尽手段却不见起色。我母亲忧急之下,次日便抱着我…离府,住进了道观。那一年我6岁,此后再也没有回去过,我在舅舅家中长大,母亲为了还愿常年住在道观修行,父亲……却是再也没有见过。”
阿云嘎半晌说不出话来,脑中纷乱异常,只有一点格外清明——难怪郑云龙对他那一场病始终心中耿耿,一提起便神情异样,原来家中曾经这般奇诡事。
“那你如今家中,除了你大哥,可还有其他兄弟。”
“原本还有一个哥哥,与我长兄同龄,只小上几个月份。也是那年…遇到你那年,那年春夏之交,忽染重病,很快不治。”郑云龙垂着眼帘,“两位兄长都年长我许多,彼此间关系一般,但对我都好,大哥性子柔和行事周到,二哥却是聪敏善断——他还教过我射箭,站在庭院里瞄靶的那种。只因冲克互妨一事,也都与父亲疏离了……二哥好些,母亲说父亲原是极爱他的。也大约就是因着他突然病殁,父亲才伤心过度乃至抱恙。”
阿云嘎迟疑着,“你父亲……”
“嗯,我出发之前去探望母亲,听闻他刚生完一场病,身体大不如前。”郑云龙俯身探臂捞了几根粗枝扔进火堆,又拣了根细的,在地上乱划。阿云嘎瞥了一眼,横横竖竖的看不真切。
“我其实同你一样……也是快要记不清父亲长什么模样,但我总记得他爱把我抱在膝上,教我习字。”
两人许久无语,直到一股焦味传来,才想起还有正在烤的腿在火上,两人几乎同时伸出手去,不知谁的手臂碰到支架,连架子带羊腿一并倒进了火堆里,火苗连灰带炭轰然溅开,两人同时跃起往后跳开几步,待扬起的火星尘灰沉下才走回来。阿云嘎小心把羊腿先拣了出来,看上去黑乎乎焦了一大片,先不管它搁在一边,再想去扶支架,一头倒在外面还好,另一边的正好砸在火堆里,这么些时间早已经着了,烧得正旺。
阿云嘎重新挑了三根粗些的树枝砍断了重扎一边支架,郑云龙则是把沾满炭灰烤糊的羊腿再处理一番,七手八脚搞完也是花了小半个时辰,抬起头才发现两人皆被扬起的炭灰搞成了一张花脸。
阿云嘎忽然伸手,食指在郑云龙鼻梁上一抹,立时一条长长黑印拖到鼻尖,郑云龙呆了一下反应过来,也探出手去,阿云嘎却已经飞快朝边上窜开。郑云龙一下抹了个空哪里甘心,立刻跳起来追,两人竟如幼童般围着火堆奔跑打转。郑云龙脚下忽一个趔趄,阿云嘎步子便是一顿,却被突然伸过来的手臂一把揪住衣袍一角,生生把人扯住带入怀中。
“跑什么啊跑,”郑云龙喘息未定,却又忍不住在阿云嘎微汗额头轻轻啄了一下,又用力收紧双臂,“你跑得掉么。”
阿云嘎对他反复使诈也不着恼,只拍了拍他手臂,示意他放手,郑云龙却并不理睬。阿云嘎轻叹口气,抬头见郑云龙鼻梁上那道痕迹着实滑稽,便抻着袖口擦了擦。
“郑云龙,”他睫如蛾羽,声音安静,“你方才说的话,我都信了。若日后发觉你有哪句骗我,我不会饶你。”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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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次方/龙嘎】骓云记30(历史架空AU)
忽然疑心四十章可能打不住。
————
三十、冷暖
这一带阿云嘎显然十分熟悉,再向南不远,坡形起伏,依山有湖。
所居要有水,亦不可离水太近。他们在湖边不远择一地,卸下马背上的行军帐和一干物品。
“我来架帐。你去搞些柴木来,越多越好。”阿云嘎一边嘱他一边展帐,下锲入土。
郑云龙点头。日头也不算早,他取下绳索拉过两匹马,抬头远眺,选定个坡头上有林子的便赶紧出发。
待他折腾完几大捆柴木归来,行军小帐早已架好,却不见阿云嘎人影。
他只当阿云嘎在帐内,卸下柴木稍作整理,叫了几声却无人答应,钻进帐内却哪有人在。倒...
忽然疑心四十章可能打不住。
————
三十、冷暖
这一带阿云嘎显然十分熟悉,再向南不远,坡形起伏,依山有湖。
所居要有水,亦不可离水太近。他们在湖边不远择一地,卸下马背上的行军帐和一干物品。
“我来架帐。你去搞些柴木来,越多越好。”阿云嘎一边嘱他一边展帐,下锲入土。
郑云龙点头。日头也不算早,他取下绳索拉过两匹马,抬头远眺,选定个坡头上有林子的便赶紧出发。
待他折腾完几大捆柴木归来,行军小帐早已架好,却不见阿云嘎人影。
他只当阿云嘎在帐内,卸下柴木稍作整理,叫了几声却无人答应,钻进帐内却哪有人在。倒是地下,油布之上还铺了厚厚的两卷羊皮。行军帐内平素军士大多和衣席地,艰苦起来连油布都无,这两卷羊皮大约是在哨营哪个炕上临时掀下来的,难怪适才马背几个大包裹,原来装了这些东西。
入秋夜凉,郑云龙后知后觉地想。而他向来比土生土长的鞑靼人要畏寒许多。
所以这人总是把什么都想到。也不知谁是谁的侍,谁又卫了谁。
但阿云嘎究竟是去了何处。
郑云龙弯腰出帐,举目四望,忽瞥见追云和闪电在远处湖边,心念一动,拔腿便往湖边去。
湖水粼粼,在夕阳下泛着金红色星星茫茫的光。卸了鞍辔的闪电正垂头饮水,追云却在水边嬉戏奔跑,所过之处溅起大片水花,水滴在落日下炫出七色的光。
他一眼便看到阿云嘎,却停了脚步。
阿云嘎背对着他,未着寸缕,腰劲瘦而腿纤长,似乎刚从水中起来,长长湿发披在肩头,垂落脸侧,夕阳落在他光裸湿漉的皮肤上,象镀上一层淡淡暖暖的金,又细细漫漫地散出些雾气般的光。
郑云龙回过神来手已扶在弓上,他仔细扫了一圈周围,湖面远处有些飞鸟,扑楞着翅膀在水面上。
没有人。
若有人,他难保自己会不会一瞬起杀心。
视线回转,阿云嘎已到岸上,脚边一堆衣物。
郑云龙忽然想起幼时听得的故事,若遇仙子在湖中洗澡,只要偷了那些衣物,那仙子便会跟你回家,从此为你洗手作汤羹。
他忍不住想笑,又使劲摇摇头,看阿云嘎已经套上里衣,便大步走了过去。
阿云嘎听闻动静抬头看他一眼,倒也不显意外,正待开口,不想郑云龙上来便抓了他的手去,在掌心略作摩挲,咬着嘴唇一把将他扯过牢牢箍进怀里。
“这天还下水,万一又落了寒。”声音在耳边低低的,带了些责怪又不似。
这莽莽天地间风吹雨打,阿云嘎原是什么都是习惯了的,却被他这一句登时沉默起来。他知早春那场突如其来的病,始终是郑云龙心里挥之不去的阴影,说到底他也不知那病因何而起,或许只是心思郁积成疴,由里至表罢了。
他刚从湖中起来确是通体泛凉,郑云龙却是一路奔来整个人滚烫,隔着层薄薄里衣将他紧紧抱着,他觉得自己就象一个被突然捂在暖炉上的冰块,眼看便要化掉。
直到把他也快要捂出一身汗,郑云龙才把他放开,“好了,暖了。”他有些漫不经心地笑,低头帮他捡起长褂,瞧着有点舍不得似的犹豫一下才交到他手中。
“我水性不佳,方才也只是稍作沐浴,”阿云嘎简单整理下衣衫束好腰带,未再着甲,“这湖应有传说的,可惜我记不得了。只知我们族里婴儿出生落地,都要用这湖里的水洗过,我出生时也是。”
出生时任谁都是一身血污,用这湖里的水洗干净了,清清白白来这世间走一遭。
郑云龙走到湖边,湖水极清,微起波漾,在岸边温柔起伏。他蹲下来,将手掌浸入水中,果然是凉意沁人,别说入秋,这水便是在盛夏天,泡上小会儿也定能消去一身的暑气。
阿云嘎立在他身后,看他探掌入水划来划去兴致盎然。
“你要不要——”
“不要。”
阿云嘎嗤笑出声,“我方才若踢你一脚,你也就下去了。”
“我不是怕水……你看我名中有龙,又怎会怕水。”郑云龙蹲着转过头仰脸看他,带了些颇为得意的笑意,收了手甩甩手上水珠,神情忽又小小露怯,“但这水也太冷了……”
阿云嘎禁不住嘴角上扬。
方才这人还象座山,一付要为他挡风遮雨的架势,现在却象个孩子似的嘟囔,而双眼亮亮的,象收进了漫天的霞光。
他忍着笑拍拍他肩膀,“有个法子,可以不用下水。”
浸着凉凉湖水的布巾沾上光裸的后背,郑云龙坐在石上整个人缩了一下,“嘎子……”
“放心,很快不冷。”
阿云嘎那声气如同哄孩子一般,手上气力却是不小,郑云龙很快就觉得背上布巾所过之处皮肤发烫,少顷果然不似初时寒冷。他一手握着胸前熊牙不停摩挲,一手紧紧抓着裤腰和卸了一半的袍子,脑中一片混沌,也不知阿云嘎有心还是无意,适才一扯,袍裤都被扯到腰下,若非他是坐在那里,怕是直接都掉了下去。
而那布巾越往下,越象带了火,每一点触碰都象是煎熬。
余光里阿云嘎拿着布巾转去湖边漂洗,旋即又转到他身前,眉眼弯弯对他笑了笑,布巾便忽然兜头兜脑飞了过来,郑云龙一时不知要松哪只手去接,那布巾便直接罩在了脸上。
“剩下你自己来,动作快些。”阿云嘎在他隔着布巾的视野里隐隐约约歪了歪头,声音里似有若无的笑意,“太阳要落山了,我先赶去生火。”
(TBC)
【云次方/龙嘎】骓云记29(历史架空AU)
所以到底什么是限流,以及为什么会被限流
我一个安静的小透明……
不过也没关系,想看的总能看到,无非早晚
佛系写手天地宽。
————
二十九、故土
哨营对两人忽然出现自是措手不及,阿云嘎也是正儿八经在营里认认真真转了一圈,从布防到军纪都巡视了一遍。郑云龙跟在身后,琢磨着大约他方才说要去的地方难道就是哨营,离着不远所以索性来突袭巡检。
休憩简食之后,阿云嘎嘱他备马。他正自检查闪电的马蹄,就见有军士拿了两套弓箭火把出来,只是甫一靠近,追云便打着响鼻伏耳刨蹄,还是阿云嘎跟着出来,取过弓箭,顺手拉开检视后给追云和闪电挂了上去。
...
所以到底什么是限流,以及为什么会被限流
我一个安静的小透明……
不过也没关系,想看的总能看到,无非早晚
佛系写手天地宽。
————
二十九、故土
哨营对两人忽然出现自是措手不及,阿云嘎也是正儿八经在营里认认真真转了一圈,从布防到军纪都巡视了一遍。郑云龙跟在身后,琢磨着大约他方才说要去的地方难道就是哨营,离着不远所以索性来突袭巡检。
休憩简食之后,阿云嘎嘱他备马。他正自检查闪电的马蹄,就见有军士拿了两套弓箭火把出来,只是甫一靠近,追云便打着响鼻伏耳刨蹄,还是阿云嘎跟着出来,取过弓箭,顺手拉开检视后给追云和闪电挂了上去。
又有军士牵了两匹敦实的骟马过来,背上俱捆扎着大驮物件。郑云龙看了看,一匹马背上瞧着象是简易行军帐,另一匹只看得出背了个牛皮水袋,还有些包包裹裹辨不清楚。
这行装,原来真的是要去别处,但又不象要去很远的地方。
“我们究竟要去何处?”
又往西行出半个时辰,郑云龙终是忍不住问。他记得阿云嘎说,再往西去,便是鄂尔多斯部了,虽是友部,但阿云嘎终究是土默特镇疆万户,不告而来,总有不妥。
可阿云嘎并不理他。
“我们这样不告外出,我在想府中将士会否担心……”
这次阿云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郑云龙只当他要回话,却见他忽然一夹马腹,追云立时便窜了出去。
泥人有个土性,不答理还转头就跑,郑云龙再好的脾气多少有些火起。好在追云并未发力奔跑,不多久便被追上,他一个斜抄横马立于前想逼阿云嘎勒停,眼看已在眼前,不想阿云嘎忽的勒转马头向南,一愣神间,那一人一马早又与他拉开了距离。
郑云龙一时气叹,却不敢当真拿出赛马的劲头乱来,一是心念闪电先前体力消耗巨大,二是毕竟身后远远还跟着两匹马——脚力虽也不错,速度却是跟不上的,他要是真和阿云嘎较上劲,这两匹负重的马不跑丢了才怪。只能眼巴巴看着一骑绝尘如白驹过隙,绕过山坳便没了踪影。
待郑云龙三匹马都转过山坳,才哭笑不得发现,那一人一马就立于将将转过弯之处,根本没有跑远。
阿云嘎静静坐于马上,胯下追云正自悠闲食草。
分明是被戏弄了,郑云龙却又没了脾气,想想这堂堂万户将军,置起气来竟如孩童一般,说出去怕是无人会信。
他慢慢踱马上前,与阿云嘎并排而立。
“我今日驯马,是有些性急草率,令你担心了。”他低声道,转脸瞧瞧阿云嘎脸色,声音又自低了几分,“适才也不该诓你……诓你……”脸上一热,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只是呆呆地看着阿云嘎。
未时阳光正盛,落在那人细密编结的发辫上,炫得郑云龙有些眼花,许是适才跑得热了,发辫里露出的耳廓,红得有些异乎寻常。
稍许沉默,阿云嘎抬起头,“我方才已嘱哨营带信回府,我们西行巡边,明日便返……你不必多虑。”他举起握着马鞭的手指向西南,“走得快些,再一个多时辰,就到了。”
远处山峦叠障,连着碧空如洗。
郑云龙不禁又想发问,话到嘴边转了两圈,生生咽了回去。罢了,就不问吧,随便他去哪里,他总也会跟着去的。
阿云嘎却象又知道了他在想些什么。
“是我出生的地方。”他转过脸,凝视着郑云龙,“我想带你去看一看。”
土默川原本也是砂土草坡交互,而这一路往西砂土开始连片,入秋草色本也泛黄,一眼望去,竟是黄多绿少。草垛倒是长得老高,总有野兔窜出又转眼不见,倒是一队黄羊奔逃不及,被郑云龙三箭连发射下一只。
他本想直接把战利品扔到到马背上,阿云嘎却摇头。
“我们吃不了这许多。带多了也坏。”他跳下马来抽了腰刀,干净麻利地卸了条后腿下来,“剩下的,还给腾格里吧。”
转过几个坳口,眼前又渐渐开阔起来,绿意也比方才盎然许多,满地蓬勃的羊茅沙棘,柠条上挂着些行将凋敝的黄色小花,星星点点倒也好看。
阿云嘎却是越走越慢,最后便是信马由缰,任追云走走停停,啃了这蓬啃那丛。
郑云龙有些不明所以,跟着阿云嘎踱了一段,抬头看日头开始走西,沿途却只见些零星游牧小帐,怎么都不象他们要去的地方,心下未免有些着急。
“嘎子,”他上前与阿云嘎并马而行,“天色不早,我们要不再走得快些?”
阿云嘎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脸来,视线分明是对着他,却又轻飘飘不知落在何处,“我们已经到了。”
郑云龙一愣,极目四顾,茫茫荒野,哪里有集群的部落帐包。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蓦然升腾而起,“你……”心却莫名渐渐沉了下去,“你的族人……”他艰难发问,绝不愿相信涌现在脑海的可怕念头,“是迁去别处住了吗?”
阿云嘎微微摇头,“那晚这里活下来的,只我一个。”他的声音平淡又遥远,“不知怎的,我就很想带你来这里看看……现在你知道,我从哪里来,以后,归哪里去。”
郑云龙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听那吉提过,大汗夫妇收养阿云嘎是因他父母早亡,传他父亲生前是大汗手下爱将,故而对他一向另眼相待。这种伤心事他自然听过就算,不会多去打听,却不曾想到竟是惨烈如此。
鞑靼人部族争斗,多为夺取肥美草原丰茂山林,争战之中斩杀成年男丁夺人妻女都算常事,全部灭口的却不多见,除非原本就怀仇带恨,立意屠杀。
人大约多半如此——听人说些遥远的人或事,也就当故事来听了。但若那事关乎亲近之人或就在眼前,那种震撼和疼痛,无法言喻。
他忽然明白,平日里阿云嘎身上那些异乎寻常的冷静,那层牢牢裹覆的坚硬,都是因何而来。
阿云嘎看上去颇为平静,他指了指远处两棵孤树,“你看到那两棵树么,我小时候住的帐包就在那两棵树下,这树和当年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我后来回来,很多不记得,这两棵树我却是认得的。一棵树上,还有我刻的名字。”
他打马向前,郑云龙便默默紧随,一直跟他到树下,翻身下马。阿云嘎直奔树去,郑云龙却走得极慢,低着头试图寻到些当年痕迹,哪怕一只桌脚,半片毛毡。
可惜什么都没有。
“在这里了!”阿云嘎跪蹲在树前转身叫他,他便凑上前去,顺着阿云嘎手指之处细细看去,果然歪歪扭扭刻了串字符,像是树皮结了疤,不说当是辨认不出,说了倒的确有几分像阿云嘎的蒙语写法。
郑云龙直起身,退后几步,仔细端详了一下两棵树。
应该是同样的树种,双胞胎似的。相隔不远却不至互挡阳光,不算高但树杆敦实,树冠如盖,也算枝繁叶茂。
“你说他们的根,在地下,会不会早都已缠在一起。”郑云龙自言自语般低声道。
他走到另一棵树下,抽出腰间匕首,半蹲下来,认认真真刻上几个字。待刻完收刀回过头,却见阿云嘎正自看着他神情复杂,便咧嘴一笑。
“好了。以后你在哪,都有我陪你。”
(TBC)
【云次方/龙嘎】骓云记26(历史架空AU)
“月光编织的年轮
绕过你紧锁心门
没人像我不断叩问
明明你向来最怕寒冷
为何回绝温存”
————
二十六、壳
庆功宴在两日之后。
祭旗祭英灵,祭万物苍生祭腾格里,有些场面郑云龙已经渐渐习惯,但仍被几千号人同时吼出阿云嘎的名字震撼,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回荡在茫茫天地之间,余音绵绵不绝。
打一场仗凝一次军心,他真是懂了。但前提是,打胜仗。
鄂尔多斯部的将士也多是能歌善舞,他们第二日便要撤返,这一晚自是要宾主尽欢,宴至尽兴,竟然斗起歌舞来。郑云龙其实颇为怀念阿云嘎当年惊鸿一舞,只是时至今日此时此地,他自己不提,便无人敢逾矩。
宴至亥时方歌舞渐...
“月光编织的年轮
绕过你紧锁心门
没人像我不断叩问
明明你向来最怕寒冷
为何回绝温存”
————
二十六、壳
庆功宴在两日之后。
祭旗祭英灵,祭万物苍生祭腾格里,有些场面郑云龙已经渐渐习惯,但仍被几千号人同时吼出阿云嘎的名字震撼,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回荡在茫茫天地之间,余音绵绵不绝。
打一场仗凝一次军心,他真是懂了。但前提是,打胜仗。
鄂尔多斯部的将士也多是能歌善舞,他们第二日便要撤返,这一晚自是要宾主尽欢,宴至尽兴,竟然斗起歌舞来。郑云龙其实颇为怀念阿云嘎当年惊鸿一舞,只是时至今日此时此地,他自己不提,便无人敢逾矩。
宴至亥时方歌舞渐息。两人都喝了些酒,路途并不远,便着人将马先行带回。郑云龙提着火把,夏末舒爽又难得身后未有府兵相随,两人便走得松散,权当散步。
“嘎子,闪电已长成,”当是良机,怎可放过,“认真的……你可愿给我?”
要说乖顺通人性,郑云龙的枣骝马也算上选,但比起追云,差了不是一点。
所谓好马,心念起人微动,它已按你的心意行事,与主人心息相通。那日追云在战场之上,奔腾跃动间与阿云嘎如为一体,身上不知溅了多少敌将鲜血,战至最后人都力竭了,它却是喘着粗气奋蹄扬脖好不兴奋。何只聪颖骄傲,根本性烈如火。
马通主人性,但追云性情却是与阿云嘎平素风格绝然不同,这是让郑云龙十分好奇之事。更为好奇的,他想知道与它同父同母的闪电,未来上了战场又是何许模样,眼下来看闪电那性子似不象它哥哥这般激烈,自从离了母亲以后更爱同他撒娇,立在他身边时不时就要来蹭他脖颈。
“我当日似说过,他愿认你为主,便是你的。”阿云嘎看着前方,“…认真的。”
郑云龙停了脚步侧转身,“是说……若我能将它驯服?”
阿云嘎也停了下来,唇角微微上扬,“是。”
郑云龙大喜,“那这不是迟早的事,了不起让它摔我几下。”
“倒也不是摔上几次的事。马和人一样,都有各自性情,闪电瞧着不象是会摔你的脾气…但你不坐上去,都不好说。”阿云嘎看着他,火把跃动成眼底细碎的光,“你要让他先习惯你,熟知你在马上每一个动作的意思,服从你所有合理不合理的指令——你得要他认你为主,我瞧他眼下,分明当你为仆。”
郑云龙愣了一会儿,想想可不是,给它喂草,带它骝欢,替它洗澡…件件都是伺候的事。
阿云嘎并不等他,自顾往前,郑云龙追上几步低声嘀咕,“你说得对……也不对。”阿云嘎没说话,却是在黑暗中弯起了眼角。
“还有一件事,“郑云龙又道,“鞑靼三技,我只学得其二,还有一件,我也想学。”
这回阿云嘎也怔了一下,“你想学搏克?”
“对。”郑云龙回答得飞快。
“你要学那个作什么,”阿云嘎奇道,“你当年要学骑马射箭也就罢了,学这个……”
“这个,”郑云龙咬着嘴皮,“既有三技,何不学全。”
“你真想学?”他扫了眼郑云龙的身形,郑云龙立时点头。
阿云嘎稍许沉默,“容我想想这营中谁可教你……原本伊里奇倒是搏克高手。”
“不用别人,”郑云龙急道,“我见过你与伊里奇摔跤——”
“啊,那次,”阿云嘎轻轻笑起来,“我后来是输给他了……搏克向来是我弱项。”
“但是教我绰绰有余。”
阿云嘎不语,看了他一会儿,脸上生出些莫名笑意,忽然拔腿向前。
郑云龙脚下紧两步跟上,“……如何?”
“不如何。”阿云嘎利落回答,“没有必要。”
“有必要啊,我学了可以……参加来年的搏克大赛——”
阿云嘎身形骤然一顿,郑云龙一时不备,差点撞将上去。
“你当真?”
直直撞进阿云嘎的视线,郑云龙登时噎住。想以往每次庆典,凡有搏克助兴他便籍故请退,说是关内素不喜见人这般袒胸赤膊,别说扭在一起,便有这种装扮,也多是屠夫或粗野之人。阿云嘎偶有所思,却从来都由他去。
这理由显然寻错,实在难以自圆。
阿云嘎挥手,“搏克一事,以后便不要提了。”他似笑非笑,似有讥诮,“我倒也不习惯见你穿成那般模样。”
夜色静谧,蛾虫飞舞,总有些不怕死的往火把上撞,未及冒出半丝烟缕已落地殒命。
郑云龙许久未有如此平和心境,便是小心思落空,依然有不知何来的淡淡欢喜,瞧着那些飞虫投火说不上是入神还是发呆,脚下不平一个不留意脚踝一扭人便往边上倒,被阿云嘎一把拽住。
瞧着些路,阿云嘎转脸低声嘱他。却是话音未落自己竟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往前跌去,下意识抬手只抓到到郑云龙一点衣袖。郑云龙情急之下扔了火把抢前一步双手去揽人,被阿云嘎带得退开两步。
阿云嘎稳住身形,本想说句什么,一抬头便对上郑云龙眉眼,一时竟然失语。
往昔少年早已是青年模样,眉目清朗阔肩厚背,身形竟是比自己都高上几分。微光里看不清神色,就见一双眸子闪闪发亮正一瞬不瞬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长臂轻展,将他困在怀中。
“还说我。”压近耳边的声音低低的,些微抱怨,稍许担心。温热气息里带了些醺醺酒意覆下来,柔软温暖的触感沿着耳廓细细密密地游走到脸颊,再一点一点移到唇角。
郑云龙忽觉怀中人猛然发力,猝不及防被推开差点跌倒,却是堪堪擦着指掌被阿云嘎一把握住手腕将整个人拖住。
他一时怔在当地,就见阿云嘎默不作声弯腰捡起火把,避开他目光。
“走了。”阿云嘎背对他,低声道。
(TBC)
【云次方/龙嘎】骓云记25(历史架空AU)
二十五、战殇
那一场仗,在郑云龙的意识里失去了时间的长度。似乎并没有很久,又似乎极其漫长。
他手上的钩矛不知扎穿了多少人的身体又挑了多少人下马,没有半点预想中的纠结和犹豫,到后来不知是否血溅入眼睛有些迷乱,看不得任何活物接近阿云嘎背后两丈之内。
他大约体会到了阿云嘎说过的刀劈在骨头抽回来都乏力是什么感觉,因为到最后他已经快要甩不动他穿在长矛上的尸体。最可笑的那一次,矛尖卡在锁甲也或许是肋骨的缝里,甩了两下没甩下来,只能用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把戳在他枪上的那个人刮了下来。余光在拔出长矛的瞬间里有刀影袭来,他将将转身未及格挡,却见那人的头颅忽然飞了出去,颈间喷出...
二十五、战殇
那一场仗,在郑云龙的意识里失去了时间的长度。似乎并没有很久,又似乎极其漫长。
他手上的钩矛不知扎穿了多少人的身体又挑了多少人下马,没有半点预想中的纠结和犹豫,到后来不知是否血溅入眼睛有些迷乱,看不得任何活物接近阿云嘎背后两丈之内。
他大约体会到了阿云嘎说过的刀劈在骨头抽回来都乏力是什么感觉,因为到最后他已经快要甩不动他穿在长矛上的尸体。最可笑的那一次,矛尖卡在锁甲也或许是肋骨的缝里,甩了两下没甩下来,只能用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把戳在他枪上的那个人刮了下来。余光在拔出长矛的瞬间里有刀影袭来,他将将转身未及格挡,却见那人的头颅忽然飞了出去,颈间喷出一腔热血,随马奔跃向前在空中带出一条淋漓血线,失了准头的刀擦着他的肩膀掠过,终是带着无头的身体重重掉落马下。
巳时方至,大战已至尾声。
阿云嘎命人吹动号角,却并未下令追击,退路之上,谷地之外,是鄂尔多斯部的伏击圈,自会为他收拾残兵余部。清点死伤清理战场,这些都是战后常事无须赘言,他略作排部便先行率部回营。
郑云龙默默跟在他身后。这战场原本是大营所在,而今到处都是仆倒的尸体,人或者马,大多身着北部甲饰。沿途总会看见一些还没有死去的,很快也会在清理战场的过程中被补上一刀。
阳光从厚厚云层背后透射下来千丝万缕,柔美壮阔得仿佛腾格里的垂怜,来召唤倒在这里的所有亡魂。
不知道谁开始吟唱,从风里若有若无飘了过来,过不多久身前身后都有人跟着大声唱起来,唱得人多了那调子清晰起来,开始只是悠远,渐渐竟是有些苍凉。
云层间隙里的阳光游移,阿云嘎头盔上倏忽的反光晃得郑云龙眯起了眼睛。
大战稍停他便打马冲到阿云嘎身边,一声不吭却是拿目光从上到下细细盯着扫视,原本一身雪白的追云遍身血迹尤为可怖,明明是吃草的畜牲,立在那里却散发着妖怪般的气息。
他看阿云嘎的时候阿云嘎也盯着他看,与他视线相遇,一反常态地毫不回避。
郑云龙看不清那目光里有什么,只是在那安静注视下,心跳慢慢缓了下来,眼前血色渐渐褪去。刹那里,他看到绿草之上遍布的殷殷血迹,他听到风中传来无主战马悲鸣的声音,他闻到空气里弥漫着浓浓血腥的味道——一阵恶心从胃里猛然翻滚出来,他贴着马背伏下身去,完全无法抑制的呕吐,几乎要把肠子都吐将出来。
似乎也不是难过,却不知为何满眼泪水,模糊视线里,四条白色的马腿慢悠悠晃过来立在他身侧。有什么轻轻碰了一下他肩膀,他抬起头,阿云嘎手里拿着一个牛皮水袋,默默递在他眼前。
算是全身而退,但细碎的伤并不少,还有不知何处来的各种淤青。阿云嘎过来看了看,淡淡跟他解释,没有甲胄护着,这些就不只是淤青了。
他现在临时的住处和阿云嘎的是相连的两个帐包,标准的护卫结构——须得过了他的,才能进到里头阿云嘎的。待到晚间随阿云嘎从议事厅归来,稍事整理便有人送马奶酒过来给他,说是阿云嘎的命令,嘱他饮完三杯再行休息。
他当然知道阿云嘎的用意,却是把整壶都饮尽了躺在榻上仍无法合眼,尽管乏累之至四肢百骸酸痛如被车辗,脑袋里却如跑马灯般转个不停,一闭上眼,俱是躺在地上摞叠的尸体,滚动的头颅上睁大的双眼。
他辗转反侧,终是起身轻轻来到里帐门前,却是举起手又放下,转过身又转回来。正自纠结,那门却开了,阿云嘎披个长衣站在门口,一脸无奈看着他。
里帐一灯如豆。
原本阿云嘎在怯薜营的大帐算简单,眼下临时住处更是极简,但案几上纸墨却是不缺的。大约方才正在习字,案上卷纸摊开,墨味正浓。郑云龙走过去瞟上一眼,意外纸上并无汉字,只见龙飞凤舞的鞑靼文,写得端是漂亮,他却看不懂——便是这几年下来他能听懂不少,但字却认得不多。
“这是在写什么?”他好奇问。
阿云嘎却没有答的意思,轻轻拢了拢长衣,“酒…喝了吗?”
郑云龙微微点头。
“还是睡不着吗?”
郑云龙轻轻嗯了一声,抬起头,“……你呢。”
阿云嘎揭过写过的纸,团了起来扔在一边,“习惯了。”他拿起笔蘸了墨,递到郑云龙手中,淡淡道,“写写字,或可平复。”
郑云龙接过笔,脑中一片空白那笔似有千斤重,半晌未动,却是一滴浓墨落于纸上洇了开去。他将笔一掷,转身垂眼,“你尽管笑我罢。”
阿云嘎沉默许久,忽抬手举了灯转身往榻边行,“今夜你就与我同睡吧。”
他将灯放在边柜之上,卸了长衣上榻,理了一下枕被,往里让出一个身位。见郑云龙呆愣愣站在原地,轻轻叹一口气。
“我又怎会笑你。当年我和呼德勒他们第一次上战场,或许因为年龄尚小,未及你今日一半勇猛,夜里却是要抱成团才能合眼……你过来罢。”
初时阿云嘎转身朝里,郑云龙仰面朝上,黑暗之中只闻呼吸悠长。
许久之后,郑云龙缓缓朝阿云嘎转过身去,伸出手臂,小心翼翼揽住。
“嘎子,”又过半晌,郑云龙用极轻的声音,贴着他的后颈,缓缓收紧手臂,“…多谢。”
怀抱中的身体如此温暖又让人安心,郑云龙闭上眼睛,意识开始昏沉,血雨腥风渐渐远去了,梦里只有青草的味道。
(TBC)
【云次方/龙嘎】骓云记23(历史架空AU)
二十三、驻
天色早已彻底黑了下来,篝火边的人是越来越多了,才一会儿的功夫围出好几圈来。里面悠悠扬扬响起了歌声和琴声,年轻骁勇的怯薜很多都能歌善舞,而今天晚上,大概是不会有人来阻止他们了。
郑云龙小心陪着那吉脚高脚低回去,好不容易拨开人堆,那吉却死活不肯回座,甩开他便往阿云嘎那里去了。而阿云嘎被将士们层层簇拥着,郑云龙竟无法在攒动的人堆中认清他的身影。
郑云龙抿了抿嘴,转头寻找呼德勒,他刚才从那吉这里听到支离破碎却惊人的消息,他要找那个眼下最可能清醒的人问问清楚。他刚看到呼德勒还未及抬脚,一只手从身后搭住他的肩膀,用很大的力气把他往人群外揽,他下意识想争脱,...
二十三、驻
天色早已彻底黑了下来,篝火边的人是越来越多了,才一会儿的功夫围出好几圈来。里面悠悠扬扬响起了歌声和琴声,年轻骁勇的怯薜很多都能歌善舞,而今天晚上,大概是不会有人来阻止他们了。
郑云龙小心陪着那吉脚高脚低回去,好不容易拨开人堆,那吉却死活不肯回座,甩开他便往阿云嘎那里去了。而阿云嘎被将士们层层簇拥着,郑云龙竟无法在攒动的人堆中认清他的身影。
郑云龙抿了抿嘴,转头寻找呼德勒,他刚才从那吉这里听到支离破碎却惊人的消息,他要找那个眼下最可能清醒的人问问清楚。他刚看到呼德勒还未及抬脚,一只手从身后搭住他的肩膀,用很大的力气把他往人群外揽,他下意识想争脱,转过脸却发现是伊里奇,稍一犹豫已经被他扯出了人群。
走出去几步伊里奇便放开郑云龙,站到他对面,手却仍搭在他肩上。而后不明所以的嘟囔了一句。
那是鞑靼语,郑云龙一时没听明白。
大约是疑问上脸,伊里奇低低笑了两声,搭在他肩上的手大力拍了两下。
“我说,你是不是长个子了。刚来的时候,应该没那么高,”帐外火把的跃动里,伊里奇圆圆的脸上带着酒后的红润,眯着眼睛打量他,眼尾因为笑意带出几条细细的褶子,“…而且还有点肥。嘎子当时分明瞧不上你的,也不知怎么就把你带回来了。”
“将军……”郑云龙迟疑着,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伊里奇摆摆手,“你是嘎子的安答,军务之外叫我名字便可。你我虽未结拜,但我待他如何,日后也定同样待你。只是你听着,日后我们南去,他身边贴心只得你一个,务必替我们照顾好他……他如果有什么闪失,我第一个不会饶你。”
有什么呼之欲出又不敢相信,郑云龙的心跳得又猛又重,“方才那吉也这么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嘎…他,不用领军南下么?”
“你不知道?”伊里奇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嘎子他,今天被大汗封为镇北万户达鲁花赤,卸去怯薜军主将……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郑云龙再次挤入人圈的时候,发现人群不知怎么就安静下来,挤到中间才发现,原来场地中央有一人正在起舞。他心念一动,定睛再看,竟然是呼德勒。
那也是了,阿云嘎常跟他说呼德勒是全怯薜营里跳舞最好的。
阿云嘎时常会在他面前夸他营中的将士,神情骄傲。郑云龙有一次忍不住问他,怎么好象射箭骑马摔跤…样样都是别人最好?阿云嘎答,实话实说。
那为什么主将是你呢?
阿云嘎笑而不语,却架不住郑云龙直直盯着,没有答案绝不罢休的架势。
大概因为,他轻轻笑起来,我都好。
然而从今往后,他再也不是怯薜营的主将了。
呼德勒的舞跳得真的很好,连他这个不懂的都能看得出来,每一个鼓点每一个节拍每一个动作,奔放又灵动,和他的箭一样,狠准且敏捷。
但是没有办法,他还是更喜欢阿云嘎的。他总是要想起两年前那个夜晚,在清晰又模糊的记忆里,篝火明亮琴声如诉,空气里飘着烤羊和马奶酒的香味,那人带着伤,一曲舞却象天神一般。
也许在那个瞬间,那人已经闯进他心里。
很快,陆续有人加入了舞蹈的行列,场上很快又热闹起来。
郑云龙下意识抬眼去寻找熟悉的身影。方才簇拥的人堆已经散开,他看到阿云嘎的时候,阿云嘎正低头在给边上的人披毯子,那是倒伏在案边早已不省人事的把汉那吉。
然后阿云嘎抬起头,目光直直落了过来,就象早知道他站在这里。视线在空中相撞,隔着篝火和漫天飞舞的火星,隔着起舞的将士和挥动着的手臂。
有水汽渐渐模糊了视野,郑云龙抬手抹了一把眼睛,隐约看到阿云嘎在对他微笑。
那吉最后是呼德勒带走了,着人捎了口信回去。
阿云嘎也是难得的喝了不少,脸色泛出些微红,倒是有几分象先前发着烧的时候。脚步不算虚浮,却也没有平时稳健。郑云龙去扶他,他甩了下肩膀,似乎有几分要拒绝的样子,郑云龙抓得紧,他没把人甩开,抬头看了一眼,却是反过来抓住了郑云龙的手臂。
待他打了水再进屋,阿云嘎坐在榻沿,手指正徘徊在盘扣上,领口的已经开了,这会儿正在和斜襟上的扣子较劲。
他放下铜盆便过去帮忙,阿云嘎挡了他一下。
“你回去吧,”他低着头,说着汉话却是鞑靼语的尾音,听上有种古怪的柔软绵长,“这不是你该做的。”
郑云龙微微叹口气,马奶酒的后劲果然永远都强过预计。
他弯下腰,拨开阿云嘎的手,飞快解开他胸前盘扣。阿云嘎也不说话,只默默看着那纤长手指在襟前挪动,很快露出月白色的里袍。
凑得近了,可以闻到呼吸间的醺然酒气,他低头俯身解开锦绣大袍上最后一颗盘扣。
“你有……什么话要同我讲吗?”
阿云嘎沉默了一会儿,“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我想听你说,”郑云龙抬起脸,“可以么。”
阿云嘎慢慢脱下大袍甩到一边,“金帐南迁后,大汗防北疆驻防薄弱,故命我驻留……阶俸皆升半品,也是好事——”
“这么大的……好事,怎么不一回来就告诉我?”
阿云嘎垂下眼睫,在脸上投出浅淡羽影,“事出突然,大家闹着要过来喝酒,一时没来得及跟你说。”
郑云龙盯着阿云嘎的眼睛,“当真很突然吗?”
他知道了。为什么带着伤的阿云嘎会下场舞蹈,为什么他那么固执地要和他结为安答,为什么他总要他勤加演练,为什么行李迟迟不需整饬……所有的,他知道了。
君君臣臣,俱是人心,哪里有什么突然,不过是步步为营的算计。只是这算计,并不见半点好处。
阿云嘎一声不吭,郑云龙便自顾说下去,“你这明升实降,他们担心会招人口舌。”
阿云嘎没有反驳,也没有问他们是谁。
“他们想让那吉找哈屯去说说,两个里留一个下来,与你一同驻防北疆……”
阿云嘎微微皱眉,“他俩都已是中军大将,此事绝对不可,徒增大汗疑虑。”
郑云龙看着他,微微摇头,“也是……大汗心性,你最是清楚。”
阿云嘎复又陷入沉默,郑云龙便起身去端了水来,水温尚暖,他绞了布巾递过去,看着阿云嘎,“他们只是…舍不得你罢。”
阿云嘎接过手巾却一动不动,半晌低声道,“我十二岁与他二人结为安答,又先后入籍怯薜,一同吃睡,一同上战场,看他们大婚,见他们生子……这些年,我们从未分开过。”
他仰起脸看着郑云龙,脸上带了些轻浅笑容,声音安静,只不知何时通红了眼睛,“他们不只是我的安答,他们还是我的亲人。”
一种古怪的疼痛在胸口重重弥漫开,“所以你做这些到底是为什么,”他瞪着阿云嘎,快要管不住自己的泪水和双臂,“是为了我吗?”
阿云嘎定定看着他,“你可愿意,与我一同镇守北疆?”
郑云龙一步上前,俯下身将阿云嘎狠狠拥住。
忽然想起刚才分开的时候,伊里奇也极为凶狠地拥抱了他一下。
“我这辈子做过最错最后悔的事,”伊里奇说,“就是把你抓了回来。”
(TBC)
【云次方/龙嘎】骓云记20(历史架空AU)
二十、心思
退烧后第一日,大多时间阿云嘎仍在昏睡,因着苍白脸色,眉间那一抹红色愈发醒目。每每醒来总是一身一身的虚汗,巫医那里又调了方子,但收效尚微。
许是躺得太久脚力虚浮,甫着地脚下一软,郑云龙在身边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便执意搀扶再不肯放手。见阿云嘎微微撇下嘴角,便弯起眉眼,语气里带上些毫无自知的哄慰。
“且当你已是老了……我先练练。”
阿云嘎由他扶着,只低头稍稍拢了拢身上的大袄,“活到老,不那么容易的。”
语气淡得象抚平衣襟上一个小小的褶皱。
郑云龙下意识紧了紧手指,“那就努力活得久一些,”他轻声道,“你说过的,人活着,...
二十、心思
退烧后第一日,大多时间阿云嘎仍在昏睡,因着苍白脸色,眉间那一抹红色愈发醒目。每每醒来总是一身一身的虚汗,巫医那里又调了方子,但收效尚微。
许是躺得太久脚力虚浮,甫着地脚下一软,郑云龙在身边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便执意搀扶再不肯放手。见阿云嘎微微撇下嘴角,便弯起眉眼,语气里带上些毫无自知的哄慰。
“且当你已是老了……我先练练。”
阿云嘎由他扶着,只低头稍稍拢了拢身上的大袄,“活到老,不那么容易的。”
语气淡得象抚平衣襟上一个小小的褶皱。
郑云龙下意识紧了紧手指,“那就努力活得久一些,”他轻声道,“你说过的,人活着,才能遇到好事。”
阿云嘎停了停,“我跟你说过这个么。”
“说过啊,我都记得清楚。”郑云龙垂下眼帘。
初被掳来的那些日子,在此前的人生里从未经历过的,不仅是一身的伤痛和全然陌生的环境。如影随形的耻辱,让他从未如此鲜明地体会什么是仇恨。
他想着逃跑,没有一天不想。于是也想过很多死法,被砍杀,被射死,或者好一些,葬身于兽腹,饿死在荒原……随便如何,但死无妨,绝不为敌奴。
只是他将将养好一身的伤,还没想好怎么跑,就再次遇见了阿云嘎。那个人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他。
那是郑云龙第一次看清阿云嘎的脸,先前记忆多少有些模糊,但他还是立时认出了那张线条冷硬如刀刻般的脸。所有恨意在那一瞬间具化起来,他是多努力,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结果那人却冷冰冰地对他说,你要活下去。
“所以你当时接近我,是想更好的活下去,还是想找机会杀我呢。”阿云嘎忽然问,轻若耳语,眼皮不掀。
这话若阿云嘎早些日子说出来,哪怕是几天前,郑云龙也会觉得脊背发冷。
而今他只是腾出右手,将阿云嘎略显凌乱的长发轻轻拢在肩后袍外。
“与其问当时,将军不如问我,现在想做些什么。”
夜里郑云龙无意回帐,阿云嘎没多说什么,只着人搬了两张行军用的羊皮床来,排在一处用牛筋绑了加固,上面垫上厚厚褥子,虽是简陋,好过趴在案几上。
郑云龙却总是要抬头看那拴铃的皮绳。
“我若躺下,睡性便重,不如将那绳解了,一头系我腕上,你若有事,多拉几下,我怎样也都醒了。”
阿云嘎瞪眼看他半天,“荒唐。你若看着不喜,直说便是。”
郑云龙却是咧嘴笑了起来。
这一场病,到底还是惊动了金帐和斡鲁朵,分自遣了人过来探视,大汗那里送来一支上好的老山参,斡鲁朵则派了御用的巫医来。
那吉则是直接杀将过来,阿云嘎没什么精神,他便盯着郑云龙问上许多。
郑云龙也没什么精神,红着一双眼睛,却是好脾气地陪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目光始终粘在床榻。
白莲教赵全是亲自率人来探视,郑云龙心平气和地回避了。
先前有些心情还不清楚,做事确是欠了些考量。以后不会了。
——这个人是必须得死,但他却要陪着阿云嘎好好的活下去的。
呼德勒和伊里奇在每日晨昏必来探视,待阿云嘎精神好些,便索性把议事搬了过来。
郑云龙总会在那时离开,回自己帐内小憩或是去马厩。这几日他手上活计多数被阿云嘎遣了他人去做,只是马厩这边他是一定要去转上两圈的,带着阿云嘎那些个马出去散一散,疲倦都会散去很多。
他多数时候会骑他的枣骝马跟着马群跑上一跑,偶尔也会骑追云——追云那性子,除了阿云嘎,也只有郑云龙能骑得上去。郑云龙想着,若不是阿云嘎驯得好,便是追云给他面子。说到底,饲育陪伴是一回事,让你给它带上口衔铁骑到它背上,是另一回事。
待春暖花开时,他真的要好好去请教一下阿云嘎驯马之道,怎么才能教闪电乖乖让他骑上去,尽管他觉得阿云嘎不一定会告诉他。他至今并不能确定,阿云嘎到底愿不愿意将闪电送给他。
但又有什么关系。他既然回来了,那么闪电,总有一天是他的。
必须是他的。
斡鲁朵的巫医给出的建议倒是和先前一样,须择时一蒸,去除体内残余邪毒。
于是朔月那日,郑云龙便着人在帐包内搬来大木桶,四边用布幔围上,再用巫医送来的药煮了几大锅的热汤倾入木桶,一时间布幔内蒸汽腾腾,连着整个帐内都氤氲起来。待阿云嘎脱剩件里衣,郑云龙飞快把他推入布幔,唯恐他又不小心着了寒气。
隔着布幔,他模模糊糊瞧见阿云嘎除了里衣跨进桶里沉坐下去,而后便是隐约水声。
他强迫自己把目光转到香炉上——三柱香的时间,寻常只觉得短,此刻却忽觉无比漫长。
总算等到三柱香尽,他捧着厚厚布巾到布幔边,叫了几声便听得一阵水声,布幔上映出修长人影从水中立起,宽肩窄腰长发甩动。未及再胡思乱想,一只手已经从布幔中伸出,皮肤上还覆着薄薄一层水汽。
幔帘一时间翕开条大缝,水雾涌出,郑云龙朝内瞥了一眼便低下头,默默把手里布巾递进那手中,看他一缩进去便掩好布幔,转身又去拿了干净的里衣。这次不等那手再伸出来,差不多时候他便逐件递了进去。待阿云嘎掀开布幔出来,他迎上去便是一件大袍将人裹起,拖到火盆边。
漉漉长发披下,阿云嘎微微低头,任郑云龙拿布巾轻按擦拭,再用镶银角梳寸寸理顺。湿发不宜编,便拿带子松松系于一侧。
“我母亲说,头发细软之人却是大多心肠硬。”郑云龙忽低声道。
火盆里偶有轻微的噼叭之声,溅出些极细小的火星。阿云嘎盯着那些火星似有些出神,良久方轻轻回了一句,“有吗,”却又弯了弯嘴角,“也许吧。”
他伸手取了火叉,轻轻翻动盆中火炭,“大龙,我想与你结为安答,你可愿意?”
(TBC)
【云次方/龙嘎】骓云记19(历史架空AU)
各位的祝福都收到,趁假期的尾巴,加一更,祝大家中秋快乐,人月两团圆。
——————
十九、醒
这一场大汗发得淋漓不止,被褥内俱被汗水打潮,探手闷湿,郑云龙便掀了上边毛皮,将被褥里外翻转,见阿云嘎贴身衣物都粘湿在身上,又取了干布巾探入衣物帮他铺垫在背上和湿衣隔开。
触手皮肤粘腻光滑。体温倒是真下去了。
只是这汗却仍止不住,叫人怀疑这人身体内到底有多少水,是不是都给逼了出来。
他就看着阿云嘎那嘴唇从入夜时异常的艳红到眼下的黯淡干裂,不停蘸了水去润也没有用,象是一朵开到荼靡的花转眼已要枯萎。
越看郑云龙心越慌,即刻便唤哨卫去找巫医过来。...
各位的祝福都收到,趁假期的尾巴,加一更,祝大家中秋快乐,人月两团圆。
——————
十九、醒
这一场大汗发得淋漓不止,被褥内俱被汗水打潮,探手闷湿,郑云龙便掀了上边毛皮,将被褥里外翻转,见阿云嘎贴身衣物都粘湿在身上,又取了干布巾探入衣物帮他铺垫在背上和湿衣隔开。
触手皮肤粘腻光滑。体温倒是真下去了。
只是这汗却仍止不住,叫人怀疑这人身体内到底有多少水,是不是都给逼了出来。
他就看着阿云嘎那嘴唇从入夜时异常的艳红到眼下的黯淡干裂,不停蘸了水去润也没有用,象是一朵开到荼靡的花转眼已要枯萎。
越看郑云龙心越慌,即刻便唤哨卫去找巫医过来。
老巫医带着两个徒弟来得很快,依然身着晚间祭火时的衣物,想来都是和衣而卧。问了问情况,便让郑云龙把帐内灯火全部亮起,盘坐在一旁闭着眼低声吟唱许久,起身取出罐朱砂,俯身到榻前,从阿云嘎眉心一直到鼻尖,拉出浓重殷红一抹,忽然用力顿足一声断喝,阿云嘎睫毛抖动,竟是慢慢睁开了眼睛。
郑云龙目瞪口呆站于一旁,看阿云嘎微微侧头,目光极缓地扫过来,看到巫医的时候停了停,似在思考,继续转过,最后将目光落在他脸上。
“我要喝水。”阿云嘎的声音有些哑,象嗓子眼磨了沙砾。却很清晰,说的是汉话,指向明确。
那是真的醒了。
郑云龙倒了水来,老巫医正跪坐在榻边,和阿云嘎低声说些什么。要说这两年郑云龙多少也学会几句鞑靼语的,偏生老巫医说话语调极怪异,当真是一句都听不懂。
他只顾小心扶了阿云嘎起身,披好袍被,斜斜靠在榻上,拿了水给他,小心托着,看他一口气喝下一大杯,抬头却说还要,尾音粘稠。
晨光微曦时,老巫医差人又送了新熬的药来,热腾腾一打开气味都不对,想来又换了新的方子。还有一瓷罐黑黢黢的药丸,嗅着虽清苦倒不难闻,只是颗颗大若鸽蛋,若不捏碎了,任谁也吞不下去。
走时反复叮嘱要多喝水,末了说,待过上几日恢复些元气,还需将人蒸上一蒸去掉体内邪毒,只切不可再兜了风着了寒气。
阿云嘎那一醒,郑云龙不得吩咐便不敢再擅自近榻,却又不肯离去,倔倔坐在不远案旁,困了趴一会儿,却是很快又警醒,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往榻边扫。
清晨时候伊里奇过来。郑云龙卷窗透亮,又将窗支起些缝隙,换些新鲜空气进来。丝缕空气也带着寒意,他倒是被激得精神了些。
忽听阿云嘎唤他,疾步过去,却见伊里奇坐在榻边握着阿云嘎手掌,便默默移开目光。
阿云嘎轻轻将手抽回,“是真的退了……”他低声对伊里奇说,声音里没什么气力。
又转过脸望着郑云龙,“你去睡一下。伊里奇在。”也是很轻,却是命令的语气。
这回郑云龙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
回帐他便一头扎上炕,分明疲倦至极,却是睡不着。
大约真是魔障了,阿云嘎对伊里奇那一声,他竟没来由听出些撒娇意味。
但便真的是撒娇又如何,那是一起长大的人,经历过许多他压根不知道的事。
这般胡思乱想觉是更睡不着,却忽觉腹中空空饥肠辘辘,想起阿云嘎已近一天一夜未曾进食,登时一跃而起直奔膳房,却被告知伊里奇已经着人来端了米汤薄饼,刚刚离开。
郑云龙胡乱吃了些东西,一时半刻没有睡意,又不想马上返去阿云嘎帐里,便又跑去马厩——这真是个极好的去处,几匹马一刷,郁气总能消去大半,马也快活,人也舒畅。
闪电见他近身便习惯地垂下脖子凑过来,他刷了几下漆黑的马鬃,一抬头便对上那琉璃般清澈晶亮的大眼睛,里面清清楚楚是自己的倒影。
“你眼中,是有我的,是不是……”他用只有自己听得见声音问。
闪电垂下头,用湿漉漉的嘴唇糊了他一耳朵。
他在马厩硬是撑足一个时辰才出来,回去用冰水擦了把脸,才又回去阿云嘎帐里。
伊里奇不在帐内,阿云嘎似在沉睡。郑云龙蹑手蹑手走近些,药碗里只剩下个底,水杯倒是盛满的,大约是走的时候倒上的。
但这时刻怎可断人,郑云龙皱了皱眉,忽发觉床榻边多了根长长皮绳,沿着帐顶原本的挂环顺到门外,不出意外门外会有个铜铃,绳子扯动铃就会响。
这绳以前也是有的,郑云龙来了一段时间后就撤了。当年阿云嘎不用贴身家奴,不喜人盘桓在他近身处,就用这来召唤哨卫勤务。
郑云龙仰着脸对着帐顶皮绳,脑中一片空白。
“我方才让伊里奇安上的。”
郑云龙愣愣望去,却见阿云嘎正扭过脸看他,支起手臂大约是要起身的意思,他心里想要过去扶,脚下却有千斤重。
莫非昨夜里,你是醒着的吗。
但他最终什么都没问,大步迈上前去,小心避过压到散开的发辫,使了柔劲在他背上托了一把——隔着里衣还是先前他垫在他背上吸汗的布巾,人也还是昨晚靠在他怀里的人。
……也不全是。
他撤开手,替他将衣服裹好,退出三尺。
阿云嘎靠在那里略微调了下气息,面色有些发白,嘴唇依然干翘起皮。
郑云舔了舔嘴唇,瞥了一眼几上的水杯。
“你昨夜一宿没歇……辛苦了。”阿云嘎低低道,声音还是有些沙沙的,“你我已经不是主仆关系,你其实不必为我做这些的。”
见郑云龙一脸错愕,微微扬起眉,“你是忘记了么,那夜…那酒你也是喝了的,我说话,也是算数的。”
郑云龙脑中一阵乱麻扭过,终是想起有那么回事。他只当是阿云嘎离别气话,哪知他竟是这般认真。
阿云嘎将视线收了回去,“你眼下已是自由之身。我想过了,过些时日,我去帮你讨个十户来做,此后你便不用再依附于我,可自立门户,娶妻生子……”
“不必!”郑云龙闷着声音干脆拒绝。
阿云嘎停了停,“职位是小些,但……”
郑云龙缓缓跪倒,却扬起脸,一字一顿,声音沉沉,“这一跪,谢你有心还我自由,也多谢你为我…想这许多。只我虽身在此处,却终是大明子民,有生之日绝不会领他朝薪俸。还望你……体谅。”
阿云嘎并不说话,脸上也无甚表情。
但此事却是不可商量,无论那人是否愠怒。他是且仅是为他回来,而这是他此生唯一任性。
其他均是底线,绝不可破。
“你或可,赊我些牛羊…日后一定足数还你。”郑云龙低声道,“我还可以去打猎……养活自己应是可以的。”
想了想又试探道,“我若和以前一样跟着你,但不吃你用你……可好?”
阿云嘎半晌不语,忽然抬头扯了扯领口,“你过来,帮我看下背后塞了个什么,躺下去很不舒服。”
(TBC)
【云次方】童话,兔子,新郎
不知道有木有人看过的童话,乱七八糟AU,欧欧西是我的
(1)
阿云嘎是一只灰兔子,真的,毛茸茸的那种。
但他和其他兔子不太一样,他喜欢人类,用狐狸王晰的话来说,就和碗里的胡萝卜突然爱上他一样诡异。
阿云嘎说:“可我挺喜欢胡萝卜的呀,如果有一个胡萝卜喜欢我,我可以不吃它。”
王晰于是用他那小小的眼睛翻了个惊人的白眼,走了。
(2)
人类和毛茸茸们不一样,他们住在森林外,滑溜溜的,所以要穿衣服,还有很多奇特的规矩。
喜欢人类的阿云嘎经常偷偷溜进村庄,藏在草丛里,用那双乌溜溜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瞅,烟囱的气味...
不知道有木有人看过的童话,乱七八糟AU,欧欧西是我的
(1)
阿云嘎是一只灰兔子,真的,毛茸茸的那种。
但他和其他兔子不太一样,他喜欢人类,用狐狸王晰的话来说,就和碗里的胡萝卜突然爱上他一样诡异。
阿云嘎说:“可我挺喜欢胡萝卜的呀,如果有一个胡萝卜喜欢我,我可以不吃它。”
王晰于是用他那小小的眼睛翻了个惊人的白眼,走了。
(2)
人类和毛茸茸们不一样,他们住在森林外,滑溜溜的,所以要穿衣服,还有很多奇特的规矩。
喜欢人类的阿云嘎经常偷偷溜进村庄,藏在草丛里,用那双乌溜溜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瞅,烟囱的气味,水井轱辘的声响,很多哼不成调的曲子。
人真有意思。
他特别特别喜欢有一家的叫大龙的少年。大龙属于比较奇特的人只了,一天犯八顿困,偏偏眼睛又大,眼皮撑得很费力气,阿云嘎看着都替他累。
但是大龙唱起歌来就不一样了,漂亮眼睛终于派上用场,像被火柴划亮的星星,那把好嗓子,震得阿云嘎心里的树叶都像蝴蝶一样簌簌地掉。
所以就算大龙家有一片生菜地,阿云嘎也忍住了,没有偷吃一口。
(3)
……所以被拎着耳朵不太温柔地揪出来的时候,灰兔是有点委屈的。
干嘛呀,你看这菜少了嘛你就抓我?凭什么呀。
我那么喜欢你。
一人一兔四目相对,大龙有点疑惑地张大嘴,从人的视角看是有点不太聪明的样子,可从兔的视角看——
阿云嘎对着那排很凶的牙齿瑟瑟发抖,悲观地想:我是要被吃了吗?果然老王诚不欺我,跨越食物链的感情是没有未来的,即使眼睛大也不可以。
又想:可我这么特别特别喜欢你,你不能吃我。
(4)
大龙——全名叫郑云龙的少年,这才从“这只兔子居然不会跑”的震惊中缓过来,被灰兔的眼神精准打击,忙换了两只手,把它亲昵小心地托好:“对不起啊。”
道完歉他才想,我为什么要对一只兔子道歉?
见了鬼了,这兔子怎么好像要说话。
兔子真的开口说话了:“我又没有吃菜叶子,你们人这个唱歌好听就能随便揪耳朵了吗?”
郑云龙呆住,只好说:“对不起啊,那,那你吃吧。”
他喂了菜叶,又揉了揉阿云嘎的耳朵,灰兔于是宽宏大量道:“好的吧。”
完全忘了是哪个兔刚刚四肢僵硬,以为自己要慷慨殉情。
(5)
郑云龙就这么和一只兔子交上了朋友。
“你怎么会说话?”郑云龙问。
阿云嘎说:“我们大家都会说话的呀~可能是你们人不太了解这个,光想着吃我们。”
“行吧,”郑云龙点点头,接受了这个事实,“那你明天还来听我唱歌吗?我不吃你。”
兔子答应了,还让他叫自己“嘎子”,一个亲昵的称呼。
(6)
很快,郑云龙就发现兔子不仅会说话,还会唱歌,唱得忒好了,简直是城里艺术家的水平。郑云龙于是经常对他说:“我就不明白,你这么厉害,为什么还要吃胡萝卜。”
“哎呀,兔子也要吃饭的嘛,我喜欢胡萝卜~”阿云嘎窝在郑云龙怀里,郑云龙身上总是热乎乎的,灰兔对这个新的移动窝hin满意。
大龙还不知道这只看起来纯良的兔,并不想做他的朋友,只想做他的心上兔。
唉,人的想象力总是有限的,这也没辙。
(7)
所以阿云嘎表白的时候,郑云龙根本没懂他的意思。
阿云嘎是这么说的:“你坐到我的尾巴上,我带你家去。”
“你的尾巴这么小,我怎么坐?”郑云龙满头问号,以为他在开玩笑。
阿云嘎垂下耳朵,闷头走了。
“哎,你先答应嘛……”
他这么一连说了三天,郑云龙终于不忍心看他有点伤心的样子,答应了他。
阿云嘎跳起来,忽然变成了一只很大很大的兔子。他的尾巴像一球云朵,柔软地托起了他的大龙。
(8)
郑云龙就这么被驮回了阿云嘎的家,一个蒙古包似的奇特屋子。阿云嘎高兴地对他说:“你煮点面条,我去请客人来。”
这兔子也忒可爱了,不对,我不是客人吗?郑云龙一半清醒一半沉迷:“请客人干嘛?”
“参加我们的婚礼呀!”阿云嘎快活地道,蹦蹦跳跳地走了。
他忘了人没有兔子这样的习俗。
郑云龙吓了一大跳,抵着门,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9)
这太突然了。
兔子先生动物缘很好,客人们来得很快,狐狸王晰走在前面,嘴里还哈哈笑着:“嘎子,你长得这么显老,果然是最先结婚的。”
“去你的~”阿云嘎气呼呼道,灰茸茸的额头显现出一个深一点儿的八字线。他跳上前,使劲儿敲门:“大龙,客人来啦,我都饿啦。”
里面没有回应。
王晰疑惑道:“他这是咋了,害羞了?”
阿云嘎想到前两天的拒绝,嘴角低下来:“大龙可能是累了。”
(10)
客人们帮兔子推开门,只看见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面,新郎连影子都不见了,于是摇摇头,有点扫兴地走了。
阿云嘎一个兔把屋子翻了个个,然后坐在才堆好的新草床边,捧着面,发起呆来。
面汤忽然颤了一下,泛起小小的涟漪。
(11)
郑云龙在回家的路上走到一半,忽然心痛起来,蹲在地上,小声道:“对不起啊。”
他被吓到了,又是愧疚又担心他“最好的朋友”,最后浑浑噩噩,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出了森林。
兔子再也没来听过他唱歌,可惜没等郑云龙想明白,父母就要带着他,去遥远的城里住了。郑云龙坐在车上,扒着窗沿,一直往森林的方向扭头,脖子都扭痛了。
他心里空落落的。
(12)
城里很不一样,郑云龙的歌声终于得到同类的赏识,他年纪轻轻,就成为了小有名气的吟游诗人,一半的时间演出,一半的时间喝酒,喝得很凶,人也瘦了下来。
那一双含着雾气、拥有星光的眼睛,不知引得多少男女痴迷。可是郑云龙谁也不要,而且总是不快乐的样子。
城里是很不一样,但依旧没有人会爱上一只兔子。
(13)
年轻诗人的古怪名声是从他花光身上所有的钱,一家一家地把市场上的兔子放生开始的。
有人见过他那时候的样子,所有的兔子都惊恐地从他手上跑掉,而他忙得一头一脸的灰,身体却好像十分庆幸地颤抖着。
快跑吧。
郑云龙当然能认出这里没有那只小灰兔,不管过了多久。即使久到他从单纯的想念,渐渐地希望他的嘎子不要来找他,这个世界对一只无辜的兔子来说太危险了,而且没有那种顶顶好的胡萝卜。
(14)
可是阿云嘎是怎么想的呢?
兔子终究是兔子,心地单纯,以为郑云龙要吃他的时候都没生气,现在也很容易就原谅了。他决定去找他。即使热爱胡萝卜,可阿云嘎想:可是那儿有大龙呀。
狐狸王晰嘟囔道:“我真不想搅合你和那只人的事。”
但还是教了他一个魔法。
(15)
篝火夜,人群一如既往地陷入狂欢,根本没有人在意诗人其实唱的是很伤心的曲子,眼泪淌在他的歌声里。
郑云龙在一个瞬间终于意识到自己后悔了。
他从来没有和一颗心灵那么贴近过,从来没有和另一个歌声那么契合过。如果阿云嘎想要一个新郎,为什么他不能给他?
他抬起头。
——一个男人向他走来。
(尾声)
郑云龙不知怎么,一眼就认出他了。阿云嘎构思的各种悲惨替身文学都没了后续,闷闷不乐道:“那你怎么不跑?”
兔子都变成人了哎,胆小鬼怎么不害怕了?
郑云龙一半沉迷一半沉迷:“我爱你——你要吃我吗?”
the end
——————
阿嘎:npy在线完蛋怎么办,谁来科普一下兔子不吃人的常识——
搞云一时爽,一直搞云一直爽
渴望评论的眼神.jpg
或者康康昨天的睡前故事呢→关于醉酒
【云次方/龙嘎】骓云记16(历史架空AU)
十六、决意
郑云龙几乎没什么要带走的东西,很早爬上炕去,却是翻来又覆去,脑海里全是烛火跃动下阿云嘎的脸。凌晨时分迷糊睡着,却又梦见了阿云嘎。
一会儿是阿云嘎在火光里跳舞,不知怎的就忽然站在他面前幽幽对他说,你心不在,人在又有何用,然后塞给他一块烤得金黄的羊腿肉转身就走。他急忙去抓阿云嘎的手臂想要解释,阿云嘎却又忽然一身是血拿刀指着他,说你留在这里定会对大汗图谋不轨,与其让别人杀了你,不如我来了结你性命,然后一刀刺了过来。
郑云龙猛地惊坐而起,一身是汗,心犹自狂跳。屋内漆黑,他定了定神才反应过来那些俱是梦境,却仍坐在那里发了半晌的呆。
...
十六、决意
郑云龙几乎没什么要带走的东西,很早爬上炕去,却是翻来又覆去,脑海里全是烛火跃动下阿云嘎的脸。凌晨时分迷糊睡着,却又梦见了阿云嘎。
一会儿是阿云嘎在火光里跳舞,不知怎的就忽然站在他面前幽幽对他说,你心不在,人在又有何用,然后塞给他一块烤得金黄的羊腿肉转身就走。他急忙去抓阿云嘎的手臂想要解释,阿云嘎却又忽然一身是血拿刀指着他,说你留在这里定会对大汗图谋不轨,与其让别人杀了你,不如我来了结你性命,然后一刀刺了过来。
郑云龙猛地惊坐而起,一身是汗,心犹自狂跳。屋内漆黑,他定了定神才反应过来那些俱是梦境,却仍坐在那里发了半晌的呆。
他向来心大,甚少做梦,便是围猎归来那几晚睡不踏实也未曾惊梦。偶尔发梦总是父母,尤其母亲,间或是府中花园或檐下的燕窝。但不知何故总是模糊,有些甚至还是幼时光景。
这是他第一次梦见阿云嘎,却是清晰逼真至此,一时竟分不清刚才那些话是只在梦里,还是昨夜阿云嘎真的与他说过。
他起身,掀起一角毡窗,火把已灭,晨曦微明。他在屋内茫然转了两圈四顾,又回到炕台发呆,摸出腰间短匕轻轻摩挲许久,直到帐外有隐隐人马之声,才慢吞吞地爬起来收拾。
一大早追云却不在马厩,那阿云嘎也定已不在营中,原本尚在犹豫的作别自是不用再多虑,郑云龙心里却一片怅然。
闪电原本是躺在母马身边休息,一有动静早已立了起来,辨出郑云龙便伸出头来凑他,轻轻刨了两下蹄子。郑云龙下意识便伸出手去抱住它脖颈,抚摩几下眼底发热,忍不住狠狠抱住,蹭得马脖子上湿乎乎一片,许久才撒开手,抱了两捆草来添上。
他牵了枣骝马去,负上两皮袋子水和干粮,除了两套弓箭和长短腰刀没再多带武器,朝着阿云嘎大帐方向看了许久才上马。冬日晨间雾霭浓重,不多时睫毛上全是凝结的水汽,郑云龙奔出营门又停下马,转头看着雾蒙蒙晨光里层叠排列的营帐,抬袖拭干睫上水痕,紧了紧狼皮袄子和帽带,打马向南。
待日上三杆,郑云龙已奔出几十里去。朝雾散去,天地间一片清朗,他脑中却混沌不能思想,仿如尚未苏醒一般。前方马上要过第三道卡哨,那也是怯薛所辖最后一道卡哨,过去之后便是真真离开土默特大营了。
他放缓马速,有心只是要马稍作歇息,却不禁又圈马驻足,回头北望。
天色湛蓝,晴空万里,离离原上,旷野茫茫。或有几棵孤伶伶的树在那里,冷硬沉默,无悲无喜,明春或发新芽,或已死去。而一定会有漫山遍野的绿,在来年重回这片广袤大地,生生不息。
目力所及,远处山顶孤树旁,似也有一人静静立马于山顶,郑云龙只觉心跳漏去半拍,立时站定极目远眺,孤树是孤树,哪有人影在旁。
他犹自不甘,又眯眼细看许久,便是冬天,日头一样晃眼,一直到阳光灼目逼出眼泪,才不得不低下头去闭上眼晴。眼前一时俱是瞳瞳黑影,郑云龙不由轻笑出声,任泪水颗颗落下,打在马背,滚落尘土。
过得卡哨,郑云龙立时打马飞奔如腾云。这两年间,他从未曾这般狂奔过,悠悠天地间无拘无束,唯有耳旁烈烈风啸。
略有相似围猎最后那晚,阿云嘎到营外荒野来接他,追云也曾短途狂奔,完全不似马背上有两人,同样的耳边风声呼啸,只是身后有另一个人的体温。
这一通狂奔不知奔出多久,他也不知节制歇息,直至马力渐竭速度渐失,一个失蹄,他竟完全不控缰抱马,任凭自马背抛落,在沙草地上滚了两圈,仰面朝天躺着,一动不动。
直到那枣骝马慢慢踱来,不安地在他身边踏蹄,垂下头来在他脸侧喷着热气,他才忽然伸出双臂,抱住马头。
“对不起……”他低声说,用额角顶着马头,睁开通红双眼,却是直直望着天空,“对不起。”
他缓缓起身,也不去拍一身的灰土,只是给马卸了鞍辔嚼子,任它在一边休憩食草。
他慢慢走到开阔处,向着南方笔直跪下,深深触地叩首。动作极慢,起伏九次,最后一次,长跪不起。
日落时分,阿云嘎带着人马归营,在营门口正好遇上伊里奇,便勒了马齐头并行。这些时日因为阿云嘎忙于商议金帐南迁事宜,两人有些天没见上,伊里奇遂将近日防务军需逐一报于阿云嘎,一直从营门说到阿云嘎帐前。
“你脸色不好。”伊里奇忽然说。
阿云嘎翻身下马,将马交于身后军士,露出些疲乏笑意,“这几日事多,有些伤神。”
“大龙没照顾好你吗,”伊里奇坐于马背,看着阿云嘎,“他人呢?”
“我差他去做些别的事了。”阿云嘎转过身去,“明日我会在军帐议事,迁营诸多事宜,还须好好理上一理。”
话里多少有逐客的意思,伊里奇却不动,“他去做何差事了?”
阿云嘎身形一顿,缓缓转过半张脸,“哥哥是要管我的家事吗。”
声音微凉,伊里奇只听的背脊一冷,急忙低首合胸,“属下不敢。”
再抬头却是一脸忧色恳切,“今日哨卡来报,他持令连出三关,这看来,你是知道的……”
“我给的令牌。”阿云嘎淡淡回答。
“你是当真差他做事去了,还是……”伊里奇踌躇着却不敢说出口。
阿云嘎的肩深深起伏了一下,“你回去吧……我确有些不适,其他事明日再议可好。”
伊里奇神情固执,“我只是怕大汗若知此事,照他性子,恐是会起疑心——”
阿云嘎猛然转身,神色肃冷,“跟你说过几回?便是自家营盘也不可妄言……大汗日理万机,何来闲心管我家奴。此事已过,日后也勿提及。”
伊里奇自知失言,却是犹有不甘,似要再说几句,忽然神情僵在脸上。
阿云嘎顺他目光转身,一时连呼吸凝住。
郑云龙半个身子从帐中踏出,睁着一双大眼,一手推门一手尚掀着毡帘。看上去象是被两人声音惊动,所会蒙语却仍不至听懂二人在争执些什么,故而神情现出些茫然,见两人俱盯着他看,便踏出门来行礼。
“将军。”他用极低的声音,低着头。觉有目光如锥要在他头顶钻出洞来。
阿云嘎缓缓抬手卸下头盔递来,他便自然接过,一如寻常。
阿云嘎扭回头看着伊里奇,神色淡然,“怎么,他归来无人报你吗?”
伊里奇深深看了一眼郑云龙,扭转马头一言不发扬鞭打马而去,身后人马相随,带出一片烟尘。
帐内油灯一盏,烛火两枝,桌上已摆好简单餐食。阿云嘎扫了一眼,眼角渐渐泛红。
郑云龙放下头盔便走回来,象平日一般绕到阿云嘎身后帮他卸甲。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上遍是各种粗茧,早已褪去当年细嫩。
肩上角扣四,腋下平扣六。
他解开他肩上最后一个皮扣,轻甲落地,他却忽然收拢了双臂,从身后紧紧拥住阿云嘎。
“你若想知缘由,”他慢慢将整张脸埋在那人肩颈之间,一时鼻间酸涩,声音微微发颤,“我舍不得,我舍不得我的闪电……可以么。”
(TBC)
若有君在身旁
夜中灯儿不再长
若有信在书房
画只燕儿去南方
庭院昏黄
依背战场
说情话
断肠
【云次方/龙嘎】骓云记14 (历史架空AU)
这一节,写的自己有点难受
——————
十四、两端
郑云龙并不知道打蹄铁最好的匠人是哪一个,但打听追云的蹄铁是谁打的还是容易。他牵了闪电去,拿出先前一克哈屯赐他的银臂镯,用半通不通的鞑靼语跟人半比划半商量。
但老铁匠的意思,大约是可以过些时日再来,这一岁半的马,没有必要这么早掌铁。
郑云龙想了一会儿,同意了,但还是执意把银镯子留下。
你看这马,郑云龙语带骄傲地说,多好的马……这是阿云嘎将军的马,过半年你去找他,给这马掌一付最好的蹄铁。
并没有过太久,赵全果然又来造访。
这回拴在那边有四匹马,马鞍垫上都有熟悉的莲纹,大约是身份的指征...
这一节,写的自己有点难受
——————
十四、两端
郑云龙并不知道打蹄铁最好的匠人是哪一个,但打听追云的蹄铁是谁打的还是容易。他牵了闪电去,拿出先前一克哈屯赐他的银臂镯,用半通不通的鞑靼语跟人半比划半商量。
但老铁匠的意思,大约是可以过些时日再来,这一岁半的马,没有必要这么早掌铁。
郑云龙想了一会儿,同意了,但还是执意把银镯子留下。
你看这马,郑云龙语带骄傲地说,多好的马……这是阿云嘎将军的马,过半年你去找他,给这马掌一付最好的蹄铁。
并没有过太久,赵全果然又来造访。
这回拴在那边有四匹马,马鞍垫上都有熟悉的莲纹,大约是身份的指征,或为了在营中出入方便。郑云龙已认得其中两匹,轻轻握了握拳。
追云这回倒是卸了鞍,在一边低头啃些枯草皮,他过去轻抚马背,追云便刨了几下前蹄扭头在他肩上蹭了蹭。
他不慌不忙去马厩牵了枣骝马,备鞍挂弓,走前回头看了眼闪电,犹豫了一下,去添了两捆干草,搂着马脖子用力撸了几下长长的鬃毛,才转身跃上枣骝马打马而去。
而今他出营往大场方向,已经无人会疑心阻拦。沿途隔上半里便会有怯薛哨卫,但这条路郑云龙来回走过无数回,熟稔到闭着眼都知哪里有坑,何处有坡,怎么走可以避开哨卫的视线。他打马奔过半程便放慢速度,在转过坡角之处勒马,斜刺里穿出去慢悠悠踱到两坡之间便自下马,背上长弓,取下箭囊,大步上坡。
这坡不陡,但灌木稀矮枯零,若在坡上奔马,远远就能瞧见。郑云龙走得很快但也小心,尽量放矮身形。
而沿这坡向前走,再翻过两座大坡,山底另有一条路,便是通往金帐和斡鲁朵。
他按记忆在那坡顶找到离路最近的位置,那里往坡下俯瞰,路上来往皆在大弓射程之内。他挑了处有低矮灌木的所在坐下,取下弓箭轻轻擦拭,然后抱着弓发呆。
坡上寒风凛冽肃杀,坐在那里不动,一会儿手指就僵硬起来。郑云龙搓着手掌,放在嘴边轻轻哈气,落在空气中变成小小白色水雾。拇指上的牛骨扳指也是阿云嘎给的,先前已经用坏了一个,这个也已经有了裂纹。
先前阿云嘎没那么忙的时候,会等他一起回营,有时就会打马拐到这坡上来。当中那坡最是视线开阔,四望皆旷野,夏日里满眼皆绿,或近或远是放牧的羊群。
便是现在不见绿色,放眼去这一片苍茫也一样叫人心生安宁。
阿云嘎心情好会坐在马上哼曲儿,常哼的那首听得他都已经背得出调子。他没问过那曲唱些什么,怕问了以后阿云嘎就不唱了。
想着想着也就哼了起来,哼着哼着嘴角缓缓上扬。
如果以后还有机会,他会问问阿云嘎这是首啥歌,然后夸夸他,真的很好听。
不过阿云嘎……呵,那个总是板着面孔一脸严肃喜欢什么事都闷声扛着的阿云嘎,不知有没有人发现,那终究是个比他大不了两三岁,会闹别扭会生闷气,还会口是心非捉弄人的家伙。
视线尽头有尘烟扬起,郑云龙打起精神,紧紧握住手中大弓凝神望去。没有错的,远来四骑——人数稍微出乎他最初的计划,但无碍,这距离于他,稳如探囊。
他微微绷起上身,吐一口气搭弓上箭,静等猎物靠近,他要在四骑中找到上次见过的那两张脸,务必一击必中。
耳畔忽闻背后同样有由远及近的马蹄声,郑云龙心中大惊,却是不能回头。四骑已渐渐由远及近,他把心一横,屏息凝神,箭头逐个扫过,锁定目标狠狠拉开弓弦。
只是那马蹄声分明未到身后,已经有人飞扑而至,那一下狠狠撞在他身上,郑云龙手一松哪还会有准头,箭贴着坡面便平射了出去。未及他再有动作,身后人趁他持弓不便,一把将他的右臂拧在身后他死死压住。郑云龙狠命挣扎,左手弃弓悄悄摸到腰间匕首,却听低低一声“别动”立时僵住。
是阿云嘎。
全身气力仿佛一下被抽走,郑云龙瞬间卸了力,闭上眼睛,慢慢平复心跳。
耳旁是另一个人急促的呼吸。撞的那一下,胸口好痛。
他放弃反抗,阿云嘎便也卸去了些压制的气力,却并未放开他,直到山坡下的马蹄声渐渐远去,才松开他的右臂。
郑云龙翻过身,活动一下差点被扭脱的右肩,缓缓坐起身,仰起脸看着阿云嘎,不合时宜地咧开一个微笑。
“你怎知我在这里。”
阿云嘎刚才应是借着马的奔势直扑过来。他身上只穿着薄袄,一旁的追云只着缰辔没有架鞍,显然出来得太急,什么都没顾上。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郑云龙瞧他下压的嘴角,便知他心里定已怒极。
“前几天我的铁匠来找我,交给我一个银镯。”阿云嘎声音里听不出明显地喜怒,只平复着呼吸站起身。
郑云龙是听明白了,在心里苦笑几声。那大约这几日阿云嘎一直在观察他,而他并不自知。
“那四人,你有把握射杀几个?”阿云嘎忽然问,语气稀松如平日训练归来。
郑云龙一怔,想了想,“至少两个,运气好些,三个。再好些,兴许四个都可以。”
“你以前可杀过人?”
“……不曾。”
“你下得去手?”
郑云龙垂下眼睫,微微扬起嘴角,“你太小看我了。”
“那之后呢?”
那之后……大概就没有之后了。
他并没有打算活着回来。
哪怕这四人全被射杀,这一路的行踪痕迹,并不难追查到他身上。他想过是否要直接逃走,只是能否成功逃走不一定,却一定会牵连阿云嘎——也是可笑,他竟是如此真心实意的害怕连累他,害怕到不敢自问为什么。
他承认怕死,却并不贪生。被掳来这两年,造化奇诡,际遇仿似做梦,若还能顺便抹去大明一个心腹大患,那这一世,虽短也值。不能马革裹尸,也可魂归故里。
“没有之后啊,之后你就来了。”
他扬起一脸没心没肺的笑容。见阿云嘎站在风里唇色青白,心里忽觉扰扰疼痛,扁了扁嘴,起身解了自己的狼皮夹袄想给阿云嘎披上,被阿云嘎直接扬臂挡开。
“回答。”阿云嘎并不受扰。
郑云龙垂下手臂,狼皮袄子下摆落在沙砾间。那是第一年冬天阿云嘎给他的,那时他不太会弄,只是简单地把那几块毛皮裁缝起来。
但穿在身上,很暖。
这个人几乎夺去了他所有。却又给了他很多。给了很多他原来想不到的东西,沉沉落在心里。
“我…不会牵累你的。”郑云龙收了笑容,低声回答。
阿云嘎很久没有说话,立在那里,明明近在咫尺,却似远在天边。
郑云龙抬起头凝神看他,见他两眼渐渐泛起些红色,忽然转身牵了追云飞身上马。
“你走吧。”阿云嘎眼望前方,语声沉静,“我放你走。”
言罢便勒转马头疾驰而去,没再多看郑云龙一眼。
徒留郑云龙紧紧揪着手里的狼皮袄子站在原地发呆,看一人一马远去,旋即在茫茫起伏坡峦之间,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