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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鍊打結

睹过雪光


*朱苏 

*伪现背 

*OOC 全文3.2w+



1.


朱志鑫二十五岁这天,跟了三个月的剧组终于正式杀青。


刚过零点,山上的夜黑得像会沉下来,左航从车里探出颗头,摘了口罩笑眯眯道,队长生日快乐,恭喜你又长大一岁。


朱志鑫回挺好,他小外甥十岁生日家里人也这么给他讲的。


每当这时候他都羡慕搞音乐的,队里其他几个人开始接外务以后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点开群聊就是哀嚎惨叫声一片,他现在候场间隙已经能跟匹马一样站着睡着了,左航竟然还有时间跟到外地来给他过生日。


组里在清点道具,左航看看还没撤走的大灯,说我给你照张相再走吧。


朱...


*朱苏 

*伪现背 

*OOC 全文3.2w+



1.


朱志鑫二十五岁这天,跟了三个月的剧组终于正式杀青。


刚过零点,山上的夜黑得像会沉下来,左航从车里探出颗头,摘了口罩笑眯眯道,队长生日快乐,恭喜你又长大一岁。


朱志鑫回挺好,他小外甥十岁生日家里人也这么给他讲的。


每当这时候他都羡慕搞音乐的,队里其他几个人开始接外务以后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点开群聊就是哀嚎惨叫声一片,他现在候场间隙已经能跟匹马一样站着睡着了,左航竟然还有时间跟到外地来给他过生日。


组里在清点道具,左航看看还没撤走的大灯,说我给你照张相再走吧。


朱志鑫配合的把手机掏出来给他。


凌晨的风干冷又刺骨,吹得他鼻尖和眼眶都泛红。这部戏里穿的基本是私服,米驼色的长风衣,上镜却不耐寒,他忍不住搓了搓手,又去跺脚。


左航举着手机,恍惚间好像透过镜头回到过去,看到了还在十八楼里的朱志鑫,鲜活明快,会张开嘴大笑,也从不吝啬自己的眼泪,有点孩子气的朱志鑫。


从前每年过生日朱志鑫都会发很多照片在微博上,出道后的第一年生日他说什么都不愿再拍,工作人员劝不动,只好拿之前的库存去糊弄粉丝。后来左航去房间找他,说我给你照一张吧,不发出去留着看看也好。离这天正式过去还剩下十五分钟,朱志鑫看了眼表,这次没有再拒绝。


于是左航成为了第一个被朱志鑫允许记录下他十九岁样子的人,尽管这张照片实在算不上好看。他不懂构图,镜头里的朱志鑫也在敷衍着高兴,耷下点眼皮,背景是被台灯照得昏黄的宿舍墙壁。三个要素全这么完蛋,最后成片像从早期物料里随手截出来的。


这就算开了个头,之后每年左航都在朱志鑫生日那天为他照张相,一年一年照下来,左航忍不住想朱志鑫怎么能一点都没变呢。


二十来岁是走上坡的年龄,当然不能是变得更老,但也不好再祝他更年轻了。因为朱志鑫神奇地永远处于一种半凝固的姿态,有着轮廓却做不到定型,像是一团雪白的蛋清。


最早出现在镜头他就已经是棵小树、青涩但快要长开的样子,以为会比所有人更快结束养成,多年以后大家都开到鼎盛,他却像进入漫长的休眠,偶尔添上几片叶子,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仍在充盈树冠,更多时候,好像已经把这段过渡误以为是生长期的终点。


其他队友都一个个转型,只有朱志鑫成为了养成系真正意义上的标本。他还是会在儿童节收到粉丝托经纪人转交的毛绒玩具和立体绘本,在公司的新年舞台上表演节目,和很多五六七代的小孩站在一起,出挑却不突兀,同他们一样散发着朝气蓬勃的气息。


他让热衷于陪伴又不舍得他们长大的人感到安心,像枚刚破茧的蝴蝶制作成的标本,含苞待放的永生花,在荧幕里十年如一日出演没有吻戏的少年,保留下那个时期独有的漂亮和锋利。


左航说不上来这样到底好还是不好,但朱志鑫的确是自愿的,他好像对继续长大这件事毫无意向,却又很矛盾地和过去的自己彻底割裂开来。


面对镜头他还是会大大方方笑出一排牙,也还是会和粉丝分享自己在吃草莓味冰淇淋。和他开玩笑他照样会回嘴,喊他出去玩他也都答应。但是队友录vlog的时候他不会再捣乱入镜,群里消息刷一天他能一句都不参与,吃饭的时候他不再看蜡笔小新,下了舞蹈课也不会嚷着要喝碳酸饮料。


走出来的是朱志鑫,不是十八楼里总是被快乐环绕着的阿志。


要不然总说人不能往回看呢,一看就想这么前的事去了。左航眨眨眼,按下快门,定格住迎来二十五岁第一天的朱志鑫。


身后有收工的场务经过。灯灭掉一盏,连着脚跟的影子愈浓,朱志鑫皮肤白,挨冻了泛上层薄豆沙,眼底像有滩积水,泛着凉凉的光。


或许鸡蛋清也好,长不成的树也罢,没有结果的事情才引得人前仆后继,恨不能浇灌更多滚烫热烈的爱意。左航突然很能共情起所有爱他的人,朱志鑫有这样一张脸,挨冻那点苦都不忍他受,怎么会有人舍得让他输呢。


照片里的他是枚小瓷像的模样,被碎发磨去些脸上的棱角,光的、滑的,让人心都软成滩化开的雪糕。


左航拿在他眼前晃晃,有点想让他夸的意思。


这不得发条微博,生日碰上剧组杀青,多吉利。


说着说着就噤声了。


朱志鑫的账号很被动,发什么都要经过公司同意,现在除了广告和剧宣,其他的内容几乎全是工作人员的手笔。


不光账号被动,人身自由更被动。


行程安排里写了要进组三个月,公司点了点休息日,把人连哄带骗叫回来长江国际。为了攒够素材提前三个月他就已经在吃自己的生日蛋糕,一录录十几条物料。朱志鑫已经累得要死,员工还在担心衣着会穿帮,一边给他做发型一边劝,你t恤外面多换几件外套。


队里其他人的合约都陆续到期,只剩下他和张峻豪,私底下张峻豪没少问朱志鑫到底和公司签了几年,语气十分忿恨,“你这行程谁看了不说一句吸血压榨,狗公司掉钱眼里去了啊,我俩联合去把公司炸了算了!”回回朱志鑫都随口糊弄过去,他不敢说那个数字,怕张峻豪听到真的一怒之下跑去炸了公司。


还是得念着公司点好,今天老板突然发消息说给他腾了两天假,不知道是看在他累死累活了三个月的份上,还是单纯想和自己报个平安——我虽然掉钱眼里去了但还没被钱淹死,你再接再厉。



接下去没安排,两个人在地图上搜附近还开着的夜宵摊,左航突然把手机一放,说我们去首尔吧,语气自然得像是在提议去菜市场买两颗白菜。


朱志鑫手上的动作慢下来,盯着屏幕的眼神敛了敛。


“你刚喝了两轮来的?”


左航咧开嘴笑笑,也不反驳,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你一提我倒还真挺想的,到那儿了找个地去。”


“我没空,换个别的。”朱志鑫想也不想就回绝,“再说现在哪买得到机票。”


左航没再搭他的话,耸耸肩膀,往椅背上一靠,重新捞过手机,仿佛也只是心血来潮的随口一提。


不一会儿朱志鑫的手机上弹出来两条订票成功的信息,提醒他两小时后登机。看清那几个字后他深吸了口气,抬起手使劲压了压眼睑。


左航不等他发作,拿话堵他,“往返的都订好了,不耽误你工作。”


“你抽的什么风?”朱志鑫皱了皱眉,“我明天回北京,行李都在酒店里。”


“已经叫你助理收拾好了,在后备箱里。他们这会儿估计刚上高速。”左航吊儿郎当地拍拍他,装作没看见那张黑下去的脸,“要么跟我去机场,要么你现在下车——不过什么时候能回去就不知道了,现在肯开上山的师傅怪少的。”


朱志鑫正点开打车软件,闻言停顿下来,面无表情看着他,“你故意的吧?”


“怎么会?我说要带你去放松一圈,确认完不是黄赌毒,他们二话不说就把东西放我车上了。”左航眨了眨眼,这个表情他做起来无辜又狡黠,显然很懂得怎么合理利用自己的脸蛋。


“说实话你都不会觉得累的吗,队里所有人就数你行程排最满。大家不在群里说,其实私下里聚的时候没少提起。难得公司肯撒会儿手,去没那么多人的地方待两天不好吗?就当是陪我。”


不得不说,左航很擅长鼓动人心,一番话说得恳切。


朱志鑫沉默了一会儿,摁掉手机已经黑下去的屏幕,再开口时只剩下了一句话。


“为什么是首尔?”


“你觉得呢?”


左航似笑非笑地反问。



时间拨回十几分钟以前。


上车时左航把手机交还给朱志鑫,不知道误触到哪,屏幕开始用一种近乎掠出残影的速度开始倒带滚动。


那只是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事,一秒、或者两秒,太快,记不清了。总之是两个人动作都停滞下来的一瞬里。


照片倒带完了,自动跳转回第一张放大。


左航垂眼扫过屏幕。


2019年 韩国 首尔


苹果系统的实况,他照着几个字能毫不费力回想起那段时光。


他们首次去往南韩,不存在竞争关系,也没有紧张的训练,对于他们而言只是一次轻松诙谐的异国旅行。


朱志鑫接过手机,脸上依然没有表情,只是手上姿势有些许变扭,张开了包裹住整个屏幕。动作生硬,有种理直气壮的心虚。


一双小狗一样亮晶晶的眼睛从指隙间跑出来。


左航没吭声,轻轻扯起嘴角。


有必要吗?



阔别已久,但他还没到认不清人的地步。


那的确是苏新皓的眼睛。



2.


出道七年,队里忙前忙后的人也越来越凑不齐。


他们已经过了搭伙过日子的阶段,在各自的领域单打独斗,靠一些没用的默契喊着单飞不解散,五六周年的演唱会却连连缺席。


当然今年突然又要办了。


时代峰峻这个公司最擅长的就是强行煽情,哪怕他们早在五年以前就先后搬离了那幢别墅,也要想尽办法让大家看起来好得如胶似漆。


于是临近周年演唱会,每个人的邮箱都收到了一份问卷。


建立起联结的第一步是回首过去,朱志鑫盯着屏幕上的字眼发呆,一整面全是有关于练习生时期的问题,好像在试图唤醒他们曾经在风雨飘摇里抱团取暖的记忆。


端端正正出现在最上方的第一条是:会觉得出道以前的那段时间很难熬吗?


这不废话呢吗。任朱志鑫性格多温吞平和,此刻也在心里翻了一百个白眼。


他还记得以前自己有个写日记的习惯,长大一点后变成手机上的电子备忘录,那段时间每天都在高频重复同一句话,“放老子出道。”


策划组的目的原来轻而易举就达到了。他们养成系的过去是摆在架子上的劣质手翻书,几句话轻飘飘一吹,就能自动哗啦啦像走马灯一样开始闪烁播放。



那段时间大家军心涣散,因为公司告诉他们承包出道战的平台谈妥又黄了。


于是几个人每天结伴去公司吃点外卖再睡个午觉,练几遍动作永远做不到位的舞,等下午四点的专车回去宿舍,打一通宵的游戏,周而复始,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微博上纷纷唱衰,指责他们是废掉的一代养成系。


朱志鑫时常觉得困惑,不明白怎么就到了这一地步。


十二岁的时候他第一次来到公司,从路过工作人员频频回头打量的眼神里读出几分惊艳,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老板私下里约谈他,拍拍他肩膀说好好练,你是个很有潜力的小孩。


——直到今天朱志鑫都把它当成句恭维话,自己素人上楼,站在中间这位置全凭背地里一刻不敢松懈的拼命。非要当真的话,老板口中的潜力也许是指他那张颇有星味的脸蛋。


不过这并不妨碍小时候的朱志鑫点头照做。好,要努力,要听话,要记得工作人员的每一条叮嘱。以为六年后的自己已经站在聚光灯下万众瞩目、然而现实过分残酷,十八岁过去大半,他连这栋楼都还未曾踏出去半步。


有时候他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选错了,不该因为路上拦住自己那个星探的三言两语而信以为真那个肥皂泡一样的美梦。他们这些人名气不大,却因为师兄的光环而不得不承载太多期待,以及一些毫无边界感的窥探。


他小心翼翼地扮演好自己,一个没有背景的平民小孩,一只勇敢追梦的小珍珠鸟,每个眼神都落在恰当的地方,比起唱跳需要刻苦训练才能立住跟脚的中心位,他演戏的天赋仿佛与身俱来,镜头底下总有一副最讨喜的模样。毛茸茸的动物幼崽,渴望用柔软袒露的肚皮换以爬向更高处的天梯。


如果可以,朱志鑫情愿自己永远不出差错,做所有人眼里的完美预备役偶像,可他蜜糖的外壳包裹了一颗敏感的玻璃心脏,随着出道的计划一次次顺延,越来越濒临极限,随时要崩裂成一地冰花。


彻底压垮他的稻草是某天早上为了驱逐私生失手砸碎的车窗。骨节之下结出蜘蛛网一样的裂痕时,他转头看向助理,眼底流露出久违的无措。


这个意外像一管打进人潮里的兴奋剂,大家蜂拥而上,如同鲨鱼嗅到新鲜的血液。


手机对着他拍个不停,朱志鑫低垂下眼皮,像个没有人气的仿生木偶,那一刻他终于听到了胸腔里有东西砰一下爆破的声音。


事情很快发酵上了热搜,朱志鑫没胃口吃饭,中午借口给家里打电话要来了手机,一个人蹲在楼道里偷偷翻看微博上的评论。


苏新皓默不作声地走过来,捧着自己的餐盒在旁边贴着他坐下,把绿油油的沙拉划分出一半,然后态度强硬地把筷子往他手心里塞。


朱志鑫看着苏新皓,眼睛一眨不眨地问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不等苏新皓开口他就又自顾自回答了。


噢,不好好吃饭跳舞会没力气。


这对苏新皓来说根本不算个问题。朱志鑫一边往嘴里送菜叶,一边有气无力地想。苏新皓无论对自己做什么目的都有一套顺理成章的逻辑,单纯地为他好,单纯地想他开心,单纯地把他当成朋友。


机械地咀嚼完那半盒沙拉,朱志鑫打了个冷冰冰的嗝,砸了砸嘴。不知道苏新皓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一年四季都吃这种反人类的东西生活还有什么盼头吗?


他觉得苏新皓一定丢失了感知幸福的能力,而现在自己也被传染了。嘴里经久不散的蔬菜汁液的气味就是不幸的证明,他尝试用舌头搅动了一下口腔,油醋汁的酸涩激活过来,在他嘴里跳起了绝望的华尔兹。


朱志鑫的脸一下子皱成一团,趁着苏新皓要把饭盒从他膝盖上挪走时,顺势呜呜哭倒在了苏新皓的大腿上。


他有好多委屈闷在心里,遥遥无期的封闭训练,公司开出的空头支票,无处不在的隐秘镜头,还有快要从手里溜走的C位…现在借着这盒难吃的蔬菜,像是抓住一根系着洪水猛兽的牵引线,一拉一扯,伪装出来的坚强便像多米诺骨牌一样顷刻坍塌成废墟。


苏新皓穿着膝盖以上的短裤,裸露出来的肌肤上粘满了湿乎乎的眼泪和鼻涕,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无处安放了许久,最后还是落在了那颗毛乎乎的后脑勺上。


他果然是压力太大了。苏新皓捋着一簇朱志鑫的头毛默默地想。他不是感觉不到,明明从小就是最好的朋友,朱志鑫却在跨入成年人行列的倒计时里和他逐渐有了隔阂,这种变化很细微,虽然两人还是面对面的聊天,却不会再无话不谈了。


苏新皓不知道朱志鑫为什么和他疏远,但是现在这样哭倒在自己面前,好像小时候一样。他一向乐于担当照顾别人的角色,于是不再纠结朱志鑫突如其来的转变,只是一个劲摸他脑袋。


那边朱志鑫把眼泪流完了,依然不想从苏新皓腿上起来。他觉得苏新皓身上总是有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和那群练完舞臭烘烘的同事不一样。他有时候趁着苏新皓洗澡会把脸埋进他换下的衣服里吸一口气,汲取那些布料里残留的味道,那是种闻到就会双脚离地变成一只氢气球的神奇魔力。


现在他压在苏新皓的大腿上,那股香气又萦绕在他鼻尖,熏得他晕乎乎,贴着面颊的那块肌肤被闷出了一层薄汗,他鬼使神差嘟了嘟嘴,碰到大腿内侧软绵绵的腿肉。


痒。苏新皓腿一松,朱志鑫的头就从岔开的腿隙里往下掉,苏新皓赶忙用手托住,老老实实地把两条腿并好,又不放心地把那颗沉甸甸的脑袋往里推推。


朱志鑫鼻子酸酸的,把手环过苏新皓的腰,脸颊使劲蹭他被卫衣裹得软乎乎的小腹,声音小小的。你怎么总能托住我。


他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自己还是个什么也不会的素人小孩,站在教室门口紧张地绞着衣摆,半天不敢踏足。苏新皓随着音乐甩臂踢腿,像颗闪闪的小行星,发现自己在镜子里偷看就咧着嘴冲他笑,热情地走过来要拉他一起。


朱志鑫连连摆手,面对不解的眼神,磕磕巴巴解释自己没学过跳舞。边说边尴尬地埋下头去,心里有点忐忑。自己什么都不会,跑来当练习生是不是奇怪?


没想到对方呼出一口气,拍拍他。你早说嘛,我可以教你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把目光兴高采烈地投射到他身上。


他又想起第一次站到中心位的时候,自己紧张得手脚打抖,面对台下的质疑摇摆不定着退却,被身边的人不容置疑地抵住脚跟,把他推回原本的位置上。


苏新皓在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很温柔很坚定地告诉他,这就是你的位置,你应得的。


还有参加家族运动会的时候,他那会儿有个跨代的师兄做营业对象,蒙眼环节两人被分到一组,上场的时候师兄和队友的cp粉立刻心急火燎地开始发作。


刺耳的声音在视觉被蒙蔽时无限放大,他被动接收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难堪地呆滞在原地手脚冰凉,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被骂得快要死掉了。


然后有人冷静地拉起他的手,说别怕。


是苏新皓。朱志鑫最熟悉的声音。


十指相扣那一秒他心脏开始重新运作,身体回温,血液循环,他抿抿唇角,在黑暗里被牵着,一步步向前走去。


苏新皓在,他什么都不怕。


他撇下去的嘴角,他抬不起的脑袋,他摇摇欲坠的眼泪和千疮百孔的玻璃心脏,就算他碎掉,他摔倒,他掉进黑洞里一万零一次,全都有那双紧贴时掌纹走势都熟悉的手会捧起他,托住他,亮起回航灯一遍遍找寻他。


苏新皓一定能找到他。



张峻豪被曝出谈恋爱的那天晚上,朱志鑫一个人骑着电瓶车去兜风,不敢往热闹的地方开,绕了几个弯后停在了工地上,开始认真思考自己回去接着念书的可能性。


他不怕挨骂,也不怕吃苦,他怕的是这些年的努力最后全部变成徒劳的无用功。


同事接二连三被曝出性质恶劣的瓜,他自认为问心无愧,却也被近墨者黑的言论缠身。他要求澄清,被公司轻飘飘堵了回去。


“你们这群人现在哪一个没有黑料了?现在光澄清你的不就是坐实了别人的?等几天吧。”


朱志鑫坐在板凳上,细数自己从小到大无数在等待中度过的漫长岁月。


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总是吵架,他那时连路都走不稳当,总在男人怒气冲冲要离开时冲上去抱住他的裤腿,像个小拖把一样被拖在地上甩来甩去,哭着央求别丢下他和妈妈。


一个冬夜里他跑得太急,还没碰到那片衣角就滑倒在地上,男人摔上门头也不回地走了。他额角蹭破一大块皮,流了好多血,妈妈给他上药时他抽抽嗒嗒地问爸爸还会回来吗,妈妈说会的,他就一直等。


等到他能跑能跳了爸爸也还是没有回来,不过他已经明白离婚是怎么一回事,也已经把注意力放到了其他地方。妈妈很忙,陪他最多的是客厅那台小小的电视机,儿童频道总是插播一些题目很弱智的有奖竞猜。


有次奖池里出现蜡笔小新,于是他鼓足勇气照着屏幕上的数字拨通了电话,答对全部问题后心满意足地开始等待,最后等来的是那个月末妈妈痛心疾首放在他面前六百块的话费账单。


后来他上小学了,隐约开始明白好多需要等待的东西都象征着一种欺骗。然后在放学路上遇到自称星探的人,问他你想做练习生吗,成为大明星就能挣好多好多钱。


第一年他警惕自己栽过的跟头,扯着谎胡编乱造。结果第二年他又看到那个人,他也在等待自己。朱志鑫想,他好真诚,妈妈照顾自己好辛苦,这次他填下了正确的电话号码。


诸如此类的事情发生太多,等待过程一如既往的漫长。今年他十八岁了,练习时长六年半,已经错过养成系最黄金的阶段,仍然没有出道,却迎来人生中另一个很关键的分水岭。他和老板说自己想回去考试,他高三了。


等暑假一出道就会有新的合约。老板不咸不淡地问。你现在走,是不想赚钱了吗?


其实去年老板也是这么说的。但他还是又一次留了下来,他太想赚钱了,想给家里买大车子大房子,想带妈妈过上好日子。


也想和苏新皓一起出道。


等待本身就是一场薛定谔的谎言,哄着所有人在无限延伸的时间轴里透支美梦。但苏新皓是休止符,是氧气罩,是马拉松的补给站,是现实抡圆胳膊给他一拳后从天而降的那一颗糖。


也是他每次掉进黑洞时寻找他的那盏回航灯。


朱志鑫眨眨眼。看到苏新皓打着手电筒朝他走来。


你怎么一个人啊。苏新皓拿手电筒照他。


朱志鑫鼻子酸溜溜的,挪了挪屁股想给他腾位置,但这把椅子实在小得可怜,于是干脆外套一卷坐到了地上。


“多脏!”苏新皓急得去拉他。


夏天蚊子多,他的手电筒又忘记关掉,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腿上已经堆起大大小小两排蚊子包,苏新皓一边拉朱志鑫一边还要抽出手去挠,忙得四肢打架,险些就要摔倒。


朱志鑫赶紧伸手稳住他,一把将苏新皓按到凳子上,自己坐到他脚边,摸索着往鼓起的地方一个个地掐十字。


苏新皓被蚊子叮老实了,从裤兜里掏出来两个橘子,慢吞吞地剥,开始没话找话。


“朱志鑫,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其实也没指望朱志鑫会说点什么,事实上这句话他已经问了千百万次了,每次都是那几句搪塞人的答案。朱志鑫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不介意别人发现他的难过的那面,却很介意别人知道他难过的原因。可能是过早定下的番位给朱志鑫带来太多无形之中的压力,他已经没办法像小时候跟苏新皓坦白自己不会跳舞一样痛快暴露自己的软肋。


但是苏新皓还是会不厌其烦地重复这个问题,用这样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关心。


“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说,不过没关系,等你想说了再说给我听,不要把自己逼这么紧。”


朱志鑫安静得像在放空状态,只有往腿上一个又一个磕着指甲印的动作没停,告诉苏新皓,他在听。


“我只是觉得,”朱志鑫斟酌了一下措辞,“我有些焦虑。”


他严谨用词,这种心里没底、呼吸困难的感觉大概是叫做焦虑,并没有严重到影响睡眠的程度,必要的时候还是可以自己支撑住自己。


但苏新皓在,他不介意外放一点自己的情绪。


“你一直都做得很好啊。”苏新皓替他加油打气。


橘子瓣喂到嘴边,朱志鑫张口咬了一半,酸得牙软,连连摆手示意。


苏新皓看着朱志鑫痛苦的表情将信将疑,把剩下那半丢进嘴里,酸涩的果肉在唇齿间爆开。


“这么酸你也不说!”苏新皓跳起来控诉。


朱志鑫盯着他的手,难以置信地开口,“我都这个样子了,你怎么还吃?”吃的还是自己咬过那瓣。


“因为我要听你说啊,你说的我才相信。”苏新皓又浮现出那种一本正经的神情,像一只打开蚌壳盛情邀请他参观表里的雪白贝类。


苏新皓的世界很单纯,他拥有最幸福最完整的童年,这些从第一次见面时他天然释放的善意和脚上几千块的球鞋里就能看出来。他不懂那么多的弯弯绕绕,永远热烈、永远直白、永远不假思索地对喜欢的人示好,被爱浇灌出的灵魂是装在匣子里闪闪发光的宝藏。


所以现在苏新皓希望的是朱志鑫可以敞开心扉,但朱志鑫的思绪已经飘到其他层面,他承受不住这样的好,也强迫自己过单向逃离,他对苏新皓的喜欢不是只想和他做朋友。


“怎么办啊。”苏新皓苦恼地看着手里还剩大半的橘子,“不吃又浪费,拿回去给别人?”


说着又掰下来一瓣,特别勉强地拿到嘴边,表情已经开始痛苦面具。


朱志鑫看着他皱成一团的脸,不知道怎么就想起那个中午,苏新皓分给他难吃的蔬菜沙拉,油醋汁的味道让人崩溃,那个拥抱却带有香气,包裹他擦去好多眼泪。


现在嘴巴里也有同样刺激的味道,橘子是罪魁祸首,酸得舌尖都发麻,却也是苏新皓带给他的、指使他迈出那一步的小狗铃铛。


“我知道一个办法可以让它变甜。”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


“什么呀?”


他吃掉那瓣橘子,站起来吻住了苏新皓。



3.

 

“所以你和苏新皓真的在一起过。”


左航搅了搅杯壁,在咖啡腾升起的雾气里眯起眼,尽管这件事在七年以前他就知道。


朱志鑫点了点头,侧过身问旁边的乘务人员要热水喝。


两人已经坐上直飞首尔的航班,朱志鑫头疼得厉害,用水送了两片药后陷在座位里沉沉睡去。


他歪着脑袋,卸妆湿巾擦拭后的面皮薄得透亮,连黛青色的毛细血管都能看清。


左航盯着朱志鑫的脸庞若有所思,猜测他突然的倾诉欲因何而起。


毕竟这七年以来,苏新皓的名字几乎被列为队内禁词,尤其不能在朱志鑫面前提及。


还记得最早的时候他们录制一档综艺,节目组为了制造爆点,整期的话题都在给他们连环下套,朱志鑫作为队长,当仁不让地四两拨千斤化解。


最后想到刚结束不久的出道战热度还没过去,主持人心一横,问他们对选手苏新皓的退出有什么看法,毕竟当时他票数名列前茅,离开是否另有隐情?


朱志鑫脸色一瞬间难看得可怕,其他人连忙七嘴八舌地和稀泥,后来还是左航结束后跟老板打电话说明情况,这一段才没放出去。


但现场的工作人员看在眼里,回去后还是嘴巴漏风,说朱志鑫听到前同事的名字闹了黑脸,于是网上越传越离谱,说朱志鑫是皇族,和苏新皓不对付人家才没能出道。


队里大家都打抱不平,朱志鑫因为苏新皓的走都伤心坏了还胡说八道,只有左航沉吟不语。

 

不对付是假,因为他才没能出道是真。



录制出道战时左航和他们分到一个大套间,朱志鑫和苏新皓的房间相隔一个厕所,而他的房间最靠近阳台。


在此之前他从没怀疑过同事之间会存在不正当的关系,他们一群人虽然被公司强制营业,但相处多年,私下都清楚彼此什么德行。


这里是少林寺,但直男从不抱怨环境,他们中好几个都有过素未谋面的网恋女友,公司睁只眼闭只眼,叮嘱最多的是悠着一点。后来有张峻豪的翻车之鉴,大家都心照不宣提了分手。


左航没谈过恋爱,但也见过同事那几头猪跑。所以当他在朱志鑫脸上看到那种隐约却难掩的幸福神情,很难不和同事恋爱时的死样联系到一起。


有时候他痛恨自己的过分敏锐,总在身不由己撞破一些知道会变短命的秘密。就像现在他和朱志鑫和苏新皓住在一间屋子里,很多事情就变得想忽视都难。


他们是从小结识的关系,幼齿年龄被公司赶进同一个羊圈,再怎么渐行渐远都有知根知底的基础在,维系着一种谁和谁不对劲了一下子就能察觉到的心灵感应。


他能看到朱志鑫在客厅靠着苏新皓点外卖,能看到两个人在洗手间刷牙时若有若无交叠在一起的背影,还能看到舞台结束后苏新皓跪在沙发上替朱志鑫轻轻摘去脸上的亮片。


这些都是发生在镜头以外的事,却比他们按照公司剧本刻意营业的每一幕都更加动人,像是情到深处自然而然产生的亲昵。


左航不得不疑心起一件他先前从未设想过的事,他们这些人里是不是真的像粉丝所臆造的那样,偷偷藏着一对真情侣。

 

像为了印证他的设想才发生的,有天夜里他鬼使神差想要开窗透气,然后看到了阳台上的两个身影。


房间的窗户正对阳台,视野绝佳却掩人耳目。他放慢了脚步,原本要扳上防开扣的手停顿一瞬,在下一秒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月色偏心,两张侧脸得天独厚的雕刻精细,棱角分明如荆棘蔷薇的朱志鑫,还有轮廓纤薄得像玉兰花瓣一样的苏新皓。他们逐渐靠近,在夏夜的虫鸣声里闭上眼睛,睫毛轻颤,嘴唇轻轻碰到一起。

 

他们在阳台上接吻。


后来左航无数次回想起那个画面,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混淆了梦境和现实。


那是他们两个人吗。朱志鑫,和苏新皓?


怎么敢的啊,干一件这么容易留下把柄的事。


苏新皓姑且不说,朱志鑫他太了解。因为熟悉那副看似不争不抢其实什么都想要的模样,他们都是这代养成系里的平民,有最渴望出类拔萃的野心。


这一幕如果被谁看到,难保不会留下证据用作要挟。出道名额就这么几个,朱志鑫和苏新皓这样的竞争对手,自然能少一个是一个,有机会同时挤走一双,更是打着灯笼都难撞上的好事。


现在正处于关键时期,平时再惺惺相惜也要趁火打劫,三代之所以被粉丝戏称为大逃杀,是因为已经被公司虚耗了太多年华,没有回头路,必要的时候绝对心狠手辣。


他抱着侥幸心理在白天检查了阳台,四个角落里并没有摄像头,终于松下一口气,不知道是替谁。



这口气还是松太早了。左航后来这样想。

 

那时他们出道战的录制已经接近尾声,节目播出后反响不错,所有人心态也随之放平。


一个下雨天,大家陆续来到舞蹈教室准备上课,老板突然新建了一个群聊,聊天框里加载出来两张图片。


他点开来看,是成团夜的策划书,白纸黑字,一整页的条例,昭示着这一天终于要来临。


手指划过屏幕,下一张是参与的人员名单。


朱志鑫,张泽禹,张极,左航…童禹坤。一共十一个人。


却没有苏新皓。


左航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放大又多看一遍。结果依旧。


没有,真的没有。


他一下子站起身来。


镜子里的人零零散散,教室空旷得不像话,视线漫无目的地扫,最后在边缘里找到角落的朱志鑫。


那一刻两个人的视线相撞,朱志鑫木然抬起头,眼神平静得出奇。


要出道了,多振奋人心的一个消息。朱志鑫本该喜形于色的脸上却覆着层吹不开阴霾,和左航在镜子里长久地对视。


他一定也看清了纸上的名字。

也一定比自己先知道了什么。


左航觉得自己出于同事间的关心也该走上前去询问,可在身旁张极朝着朱志鑫的方向一骨碌爬起来的时候,左航下意识扯住了那片衣角。


人高马大的张极冲势过猛,左航一下子反被带倒在了地上。面对那双藏不住事的眼睛,左航强忍着疼痛摇了摇头,用力做出来口型。


别问。


左航的第六感一向很准。脑海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别问。


哪怕他知道苏新皓没出现在这张名单上,和朱志鑫有脱不开的关系。


回宿舍的路上他发消息给苏新皓,没有收到回复,又打过去电话,十几通也无人接听。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他努力回忆今天早上是否有什么细枝末节被自己所忽视,明明昨天下午还好好的,苏新皓还和大家在一起看上次公演的录制舞台。


左航带着一脑门胡乱的思绪回到宿舍,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拧开那扇门时却还是忍不住空落落一阵。


苏新皓已经不在了,房间收拾一空,干净到从未有人住过一样。


左航走进去,坐在那张已经没有被褥的床板上,默默思考这件事情的性质,真的有严重到这一步吗。


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


明明距离出道就只剩下一步之遥。


左航想起几年以前公司给他们录制自我介绍,其中有一个问题是为什么想做练习生。


好傻的问题啊。他这样想。


真的好傻,想成名,想赚钱,还能为什么,不是为了这些,谁愿意来这种地方受罪?


大家那时候童言无忌,在镜头前大放厥词,一门心思地搞怪,连说为了守护世界和平的都有,最后什么都没剪进正片里。


上个月他们录制单采,这个问题又一次被搬上台面,这回大家已经知道什么叫立人设,什么叫恶意剪辑,有些说为了证明自己,有些说是从小就喜欢。


终于轮到苏新皓,他刚练过舞的脸红扑扑,在镜头面前喘了几口气才平复好呼吸。


因为热爱舞台。


苏新皓擦了一手汗,笑着这样说。


左航不知道怎么,眼前又一次浮现小时候那次录制的画面。


也是苏新皓,在镜头面前郑重其事地说,因为热爱舞台。


天啊,这样真的好傻,比这个问题本身还要傻。左航想起苏新皓那张严肃的脸,还有挺得笔直的背脊,在推搡着笑作一团的大家中间显得格格不入,认真又滑稽。


可是也真的好厉害。


那个小小的苏新皓和现在坐在镜头面前的苏新皓竟然重叠到一起。他们任何人的答案都是加工后的香精,只有苏新皓不是,他从始至终都捧着一颗真心,那是他最最纯粹的愿景。


无论是幼崽时期的苏新皓还是长大以后的苏新皓,属于他的那份答卷从来都没变过。


他是真的热爱舞台。


左航回过神,朱志鑫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进了房间,和他并排坐在一起,低头摁着手机。


没忍住瞄了一眼,界面是和苏新皓的聊天框,密密麻麻的果绿色气泡,挤满了整个屏幕。


没有人回复。


他们所有人都联系不上苏新皓了。



消息还是不胫而走,苏新皓离开宿舍的画面被蹲守在楼下的私生拍到,推着好大的行李箱,意味着什么可想而知。


粉丝极度崩溃,在微博问责官方,之后又闹到公司楼下,热搜挂了整整一周,直到成团夜那天才勉强压下。


那也是左航最后一次看到苏新皓的脸。


导演没有提前告知的环节,在全部表演结束,公布成团人员以前,大屏上猝不及防出现了苏新皓的脸。


“大家好呀,我是苏新皓、小苏。”


身旁的人已经忘掉职业操守,不可置信地扭过头去。左航想起上台前老板发给他的消息,提醒他多注意旁边的朱志鑫,这会儿才总算明白话里的含义。


“相信大家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已经知道我走的消息了,没错,我已经回家啦。”


苏新皓挪开一点镜头,身后是疫情那会儿打视频电话出现过的背景,很熟悉的陈设,比公司宿舍要温馨得多。


“我呢。”他停顿了一小下。


“我想我没有做好出道的准备,可能比起大明星,我还是更向往普通人的生活,每天跳跳舞练练琴,平凡简单地过每一天。”


左航想苏新皓可能已经练习了很多遍这段话,他说得很顺畅,一点也不为难,如果不是知道他有多渴望站在台上发光发热,自己简直要信以为真。


“来杭州以后的每天我都在纠结,因为等节目播出以后可能会受到更多的关注…哈哈,这样说有点自恋,你们不要笑我。”说完自己先笑了。


“做练习生的时候我也会这样觉得,有些人总是等在宿舍楼下,还会跟到学校和家门口。其实我觉得平时、还是要把时间多留给自己,对吧?我知道喜欢我们的人都挺忙的,工作啊上学啊…总之有很多事要做。”


“我们都会觉得有压力的,也需要一些私人空间。”


这些更像在替站在台上的他们说,而不是已经做回普通人的自己。


“所以跟家人还有公司商议过后,我还是决定退出了。对不起,让大家失望了,我的抗压能力还是有待加强。”


他摸摸鼻子,又笑了一下。


“用这样仓促的方式和大家道别,真的很对不起,这几天大家都很担心我吧,抱歉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们这个消息,感谢你们一直以来的支持,给了我源源不断的动力。”


说完这段话,苏新皓深吸一口气。


要结束了吗?左航在心里猜测。


然而预想的黑屏没有到来。苏新皓凑近了一些,样子不再官方,像以前他们视频通话时那样,几乎可以看清脸上细小的绒毛。


“接下来这些话讲给我的兄弟们,my bro!”


“这些年和你们在一起特别特别特别开心,哈哈。我们一起练习,一起骑行,一起打篮球,一起去旅行…哦,还有一起摔跤,在酒店玩捉迷藏。这些记忆我都会好好珍藏,你们也会的,对吧?”


他眨了眨眼睛,终于有点绷不住,“等一下噢我鼻子有点酸…”


下一幕衔接得有些拙劣,镜头里苏新皓眼眶泛红,明显是已经哭过,再开口的嗓音也像堵着坨棉花。


“我就不说太多了,有机会一起吃饭,你们请我。”他俏皮地开起玩笑。


明明这些天所有人都联系不上他。


“最后祝成团的伙伴们都红红火火,没成团的呢,发展也越来越好,做什么都顺顺利利。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


左航扭过头看朱志鑫,最后那句是他十八岁生日会时苏新皓写在信上的话,并不像种巧合。


果不其然,身边那位的眼里已经蓄起泪光。


“再见啦大家,再见。谢谢!”


苏新皓对着镜头挥挥手,然后起身退后了些,弯腰鞠躬。能清晰地看到低头的那一瞬跟着掉落什么,晶亮剔透的一闪而过。


画面戛然而止。


左航没忘记老板的告诫,第一时间去关怀身边的朱志鑫,其实也用不着自己操心,他的表情管理一向在线,此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好像成团夜也没那么难忘,他后半场的注意力都被苏新皓的那段VCR带着跑偏,主持人开始公布出道成员的名单时才回过头来凝神细听。


七个人的团,自己中位出道,算在意料之内。


然后终于念到朱志鑫的名字。


遥遥领先的票数,象征着第一名,C位和队长。


朱志鑫终于如愿以偿,哽咽着落下眼泪,面朝所有人鞠躬。


五光十色的彩带漫天飞舞,粉丝在台下高声欢呼。


他好像终于找到可以宣泄情绪的理由,抛卸掉所有伪装,在一片喧闹里哭得像条缺氧的鱼。


尽管左航知道这不是喜极而泣,是竭斯底里的悲伤。



4.


朱志鑫睡得不太好,一路上接二连三的做梦。


一会儿是小时候的苏新皓,两个人在首尔的街头上乱逛,苏新皓给他拉羽绒服拉链,发现被摄像头对准后凶巴巴跺脚,拉着他扑向始作俑者,像只张牙舞爪的猫咪。


一会儿是长大后的苏新皓,还是在首尔,两个人去江边看雪景。苏新皓在地里画画写写,划圆弧的笑脸,完工后转过头来看他,眼底有冒不完傻气。


也有第三视角的画面,看见另一个自己正在床上睡觉,天微微亮,苏新皓推着行李箱,朝他挥挥手臂,做了好多遍再见的口型,然后一步步走出了房间。


好奇怪,明明知道是在梦里,朱志鑫却难受得厉害,拼命试图发出声音,让苏新皓可以转过头再看看自己。



永远记得那天,工作人员叫他们出去谈话。绕过平时常用的小房间,走到底,是老板的办公室,来杭州后新建的地方,之前还没有来过。


那扇门很重,推开的时候朱志鑫撞到胳膊,心里隐约升起不好的预感,苏新皓察觉到他的异常,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心。


“知道我叫你们来干嘛吗?”


两个人互相看看,摇了摇头。


这时候不能自乱阵脚,何况还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是吧?”坐在椅子上那位点点头,往抽屉里翻了翻,甩出一叠照片。


朱志鑫的心情顿时降落到冰点。


照片很模糊,但不难分辨出是谁的脸。堆在一起好多张,拥抱的,牵手的,压在最上面的那张,两颗头贴在一起,俨然是在接吻。


“我电脑里还有视频,你们想看吗?”


房间里静得可怕。朱志鑫不知道能做出什么表情,只好垂下头去,老老实实准备受骂。


“你们在跟我开玩笑吗?”男人的手指叩了叩桌面,“下周都要出道了,男团成员?”


碰撞声有规律地响起,敲得朱志鑫胸口越来越沉。


“这些照片花多少钱买的,我说出来让你们心里有数。”男人比出个手势,往前伸了伸,“六百万。”


“你们两个人工资有这么多吗?”


当然是没有的,这是个显而易见的答案。朱志鑫不合时宜地腹诽,不然他妈早该住上大别墅了。


男人并不介意没人搭话,拿起桌子上的照片,夹在手里歪着头打量。


“我平时让你们互相带着搞捆绑那套,不是让你们假戏真做的。不说是因为觉得大家心里有数,你们是要出道的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还用我提醒吗。你们倒好,娄子捅到我面前来了!”


他音量逐渐拔高,语气鄙夷。


“尤其是你,朱志鑫。家里情况用不用我说?不做练习生你能像现在这样赚那么多钱?你妈这个年纪能在家里不上班?你走了多少捷径啊,还不知足,年前还跟我说要回学校。”


男人发出一声冷笑,多不屑啊,资本主义最擅长的戏码,轻而易举就把人的自尊碾在脚底下踩。


“不关他的事,是我找的他。”


清亮亮的声音响起,切断了男人单方面的谴责。


朱志鑫愣愣的抬起头,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挡在自己身前苏新皓,少年人发育得并不宽实的后背,不退不避的姿态,像棵沙漠里的白杨。


“你不用这样。”男人显然不吃这套,表情轻蔑依旧,“不管谁主动的,这件事得有人担责。”


他眼神逐一扫过两个人,落在苏新皓头上。


“那就我来承担。”不等他说,苏新皓忽视掉朱志鑫的反应,主动开口。


男人露出满意的神情,“不错,我也是这样想的。”


“不行,这件事我们一起——”朱志鑫急切地表态。


“你?”坐在椅子的人像听到什么可笑的话,饶有兴致地看向他。


“你能承担什么?被爆出去的后果,还是这六百万?”


朱志鑫被堵得没了声音,却依然执拗地望向他的眼睛。


“这件事怎么处理我已经决定好了,苏新皓,”男人扬了脑袋,言简意赅道,“你今晚收拾下东西,回家吧。”


轻飘飘就落下了一记惊雷。


“为什么?!”朱志鑫情难自抑地拔高声音。


苏新皓怎么能走?他明明就是已经内定的人选。


他脑子嗡嗡地响,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只能语无伦次地认错,企图让对方改变主意。


“我知道这件事情很严重,我们以后都不敢了。能不能再考虑一下?”


“求您了,肯定有其他解决的办法,能不能别让苏新皓走,拜托您,别让他走。我们会分手的,保证不会有下次了。别让他走,行吗?”


朱志鑫急红了眼眶,最后那两句话是挤着嗓子说出来的。可还能怎么办,他实在没有其他用作保证的东西了。


“你还想有下次?”男人好笑地看一眼他,“你问问小苏,他不走的话还能怎么办?你走?”


朱志鑫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了。


他当然可以走,可是接下去呢?后果他承担得起吗?


他该怎么和妈妈解释,怎么保证她以后的生活,又怎么和妈妈说明自己离开的原因?


没有留给他思考的时间,对方已经接着往下说。


“违约金不需要你们赔付,但买这些东西的钱我也不会承担,你们两个人自己商量。”他指指那叠照片,语气放缓了一些。


“这件事就一个解决方案,其他的都有风险,出道以后影响更大,所以我才现在就把你们叫来。”


“我能买下这些东西,难保别人手里没有其他的,到时候再爆出什么,就把事情推到走的人头上,说是被强迫的,为了话题度摆拍。”


仿佛早已经过构思,打字机一样冷冰冰地往外吐,男人语气平直,仿佛感受不到描述的对措有多残酷。


“所以这个人走了以后,要和所有人切断联系,签完竞业协议,直接消失在大众视野。”男人意有所指,冲苏新皓扬了扬下巴。


“出国,对吧?这样假设爆出那些事,对自己的影响也能降到最小。”而且短时间能保证两个人不再偷偷见面。


“至于你呢,”他把视线对准朱志鑫,“也要付出代价,出道以后得和公司延长合约,这件事情后续我会继续跟进,能处理掉的东西我会处理,但人力物力不是免费的。”


朱志鑫终于反应过来,叫他们来前所有事情就已经被安排好了。他们的处罚,去向,要付出的代价。现在说的这些不是商量,是通知。


“我知道了。”

 

苏新皓好久没有开口说话,这一句又唤醒了朱志鑫的坚持。


“不行!”


朱志鑫赶忙出声,想要再做争取,却不知道除了这两个字自己还能说点什么。


而苏新皓已经不再打算多做停留。


“我先回去收拾东西了。”


男人应允,“去吧,之后签署的复印件我会寄到你家里。”


苏新皓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朱志鑫急急拉住他的衣袖,却立刻被另一只手掸落了。


这也是苏新皓那么多年里,唯一一次主动甩开了他的手。



根本没有看起来那么坦荡。笨蛋。糊涂鬼。你个神经病。


骂到后来,所有的话都变成了不要走。


留在这里的最后一个晚上,朱志鑫流干了自己所有的眼泪。


“为什么不再争取一下?你不想和我一起出道了吗?”


苏新皓被问得好无奈,他看着捂在被子里哭得一塌糊涂的朱志鑫,觉得房间布满了潮气。


别哭了好不好。他把朱志鑫从被子里剥出来,用手指蹭去朱志鑫挂在腮边的眼泪,蹭完一边还有一边,觉得自己像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器。


朱志鑫扑上来抱住他。我想和你在一起。


这是哭傻了。苏新皓被撞得差点翻倒在床上,接住他的脑袋,有点懵地想。朱志鑫长得好快啊,什么时候力气已经比自己还大了。


是你饿得太瘦了。朱志鑫反过去把苏新皓背对着圈进自己怀里,比划两个人的手腕给他看,苏新皓的手小小的,指肚粉嫩圆润,像小女孩。


你才像小女孩!苏新皓听得想打他。


朱志鑫又惆怅起来,他摸摸苏新皓的脸。你回去以后不用减肥了,多吃一点,你不要再吃蔬菜沙拉了。


苏新皓被朱志鑫忧郁蘑菇一样的神情逗得笑出鼻涕。行吧,其实他哭得不比朱志鑫少,有个鼻孔到现在还没通气。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吃饭的。”


朱志鑫又说,我舍不得你。


“我也是。”苏新皓把手放到身后,摸到朱志鑫高挺的鼻梁,顺势点点鼻尖,被朱志鑫哼哼着叼在嘴里磨了磨。


“你是小狗啊。”他抽回手。


朱志鑫摇摇头,“我是猫咪,你才是小狗。”


想了想又补充,粉丝说的,你像马尔济斯。


绒毛球一样的小体犬,跑起来就变成蒲公英,脸短短的,眼睛圆圆,越看越觉得贴切。


然而这个话题总是延伸到让人伤心的地方。


“粉丝、粉丝想你出道。”朱志鑫又开始掉眼泪。


苏新皓也被带得难受起来,如果不是没有其他办法,他当然也不愿意这样走掉,辜负了好多喜欢他的人。


“不过老板说会把这次打投的钱还给粉丝的。”他尽量往好的说。


“可我也想你出道。”朱志鑫哭得更凶了。


“怎么办啊苏新皓,都是我害了你,如果我那天不在阳台上亲你就好了,到底是谁拍的啊?”


朱志鑫的哭法很招人疼,呜呜咽咽的,嘴唇水光潋滟,让他想起以前公司让他们读的小王子绘本,里面有朵娇气的玫瑰花。


苏新皓没办法了,转过去和他面对面,腿打开了挂在朱志鑫的腰上,两个人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好羞耻的姿势,平时朱志鑫让他这样他都不干的,现在为了哄好他,苏新皓豁出去了。他捧起朱志鑫那张湿得像回南天的脸,一下一下亲,小声喊他宝宝。


朱志鑫的哭得面颊红彤彤,也分不清是憋的还是羞的。然后耳垂也红了,那好吧,应该是羞的。


他把苏新皓推倒在床上一通乱啃,最后两个人并排并躺在床上气喘吁吁。


“苏新皓。”他喊。


“嗯?”苏新皓应了一声,有点昏昏欲睡。


“我舍不得睡觉了。”朱志鑫叹一口气。“明天醒来你是不是就走了。”


“可能吧,你不要睡懒觉。”


“那我能送你去机场吗。”


“不可以,你明天要去上课。”苏新皓提醒他。


“那你到了要记得告诉我。”朱志鑫摇摇他手臂,“你别听老板的,要和我保持联系。”


“好,我听你的。”苏新皓捉住胳膊上那只手,顺着指隙穿过,轻轻扣在一起。“睡吧。”


“苏新皓。”朱志鑫又喊了他一声。


“又怎么了呀。”苏新皓的眼皮渐沉,还是努力地回应他。


“你喜欢我吗?”朱志鑫问。


“我爱你。”平时不好意思说的话,借着困劲稀里糊涂告诉了他。


朱志鑫开心地滚了两下。


“苏新皓。”他滚完了又喊。


“……”


这次没有人理他了。


“你会出国吗。”朱志鑫开始自顾自地说话。


“我还是不想你离我太远,那样见面会好麻烦。”


“不过你去的话也可以。首尔好不好?那里有很多舞室,而且冬天会好漂亮。”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去年在江边打雪仗,那个时候你在雪地里写字,我用手冰了你一下。”


“好奇怪,你穿的是黑衣服。”


“但我觉得你也像朵雪花。”


他絮絮叨叨的讲,身旁已经传来绵长的呼吸。


“苏新皓。”他又开始叫这个名字,紧紧握住那只软得像没骨头似的手,反复摩挲那根潮湿的生命线。


“你别离开我。”



5.


朱志鑫是被左航拍醒的,看见递到面前的纸巾才反应过来什么,抬手摸上自己脸颊,果不其然碰到一手咸湿的水渍。


“我睡了多久?”他接过纸巾,若无其事地问。


“快三个小时。”左航深深看了他一眼。


一阵颠簸后飞机在跑道上滑行着陆,朱志鑫揉着僵硬的后颈起来。


不知道是因为压抑太久还是着陆在了回忆中的城市,他突然很想问问梦里的苏新皓,为什么那天走的时候不叫醒自己。


 

漫步在首尔的街头,朱志鑫看着路边两旁的植被,风吹起卷曲的落叶,眼前还时不时闪过几间熟悉的店面,觉得一切都恍若隔世。


太久没有进食,他的胃口变好一点,在店里吃下一整碗芝士年糕。然后碳水化物的作用开始起效,回到酒店后朱志鑫连澡都没洗就扑倒在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眠质量显著提高,他没有做梦,再醒来时窗外已经华灯初上。


朱志鑫坐起来揉揉眼睛,左航在看手机,见他醒来催他收拾下自己,一会儿出去喝酒。


“你找好地方了?”朱志鑫活动了一下筋骨,酒店床铺太软,躺了几个月的房车后座和露营帐篷,这会儿反而很不习惯。


“接你前就想好去哪了。”左航意味深长。



合着这是早就计划上了。


朱志鑫坐在卡座里,死死盯着门口进来的身影。


半小时前他还在吐槽左航找的什么地方,落座后打量一圈四周,环境普通,装修偏复古,这样的酒吧国内一抓一大把。


唯一特别的地方在于中心位置有个围起来的唱台,上面有架与环境并不相符的翻盖钢琴,纯白色,看起来更像一件艺术展品。


翻遍了酒水单才勉强勾出来杯威士忌,送上来后朱志鑫喝了一口就放回桌上,心疼起自己的两天假期。


氛围一般,酒水更一般。


然而看到推开门进来的那个人,这些都变得无关紧要。


朱志鑫终于知道这个酒吧不一般在哪。


身后的陈列柜里挤满了五颜六色的酒瓶,身前亦是一片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而他穿行在灯红酒绿之间,却好似搬进高高象牙塔上。


香水味的空气,烟草的迷雾,热烈又旖旎的情欲漩涡,通通与他无关,连溅起的春光都沾不上他分毫。


是苏新皓。


朱志鑫几乎要喘不过气,抓着沙发扶手,指尖都要陷进皮里。


在这里放置钢琴的用意有了解释,酒吧播放的音乐中断,全场安静下来一瞬。


苏新皓坐上琴凳,双手架上黑白键,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优美的旋律从指尖下流泄而出。


交错的灯光时不时打在那张过分清秀的脸上,苏新皓身上套着白色镂空的毛衣,没有任何纹样,干净得晃眼。


像一捧反季节出现的细雪,降落在樱桃梗上的霜花。


“行了,”左航终于看不下去,拿胳膊肘碰旁边的人,“眼珠都快黏他身上去了。你要真有这么想,上去打个招呼很难吗?”


朱志鑫默默收回来视线,拣起桌上几乎没动过的酒,低头闷了一口,“你怎么知道他在这?”


左航指指角落,“几个星期前那人和苏新皓表白了,被录下来发到了社交网站上,我刚好刷到。”


朱志鑫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个五官深邃的年轻男孩,有点像混血,倚在墙上,捧着束玫瑰花。


他回过头,神情闪烁,“成了?”


左航摇头。


朱志鑫于是嗯了一声,不再发表意见。


“你就没其他想说的?”左航饶有兴致地掏出手机。


朱志鑫不理他,继续喝杯子里的酒,看样子要把装聋作哑的本事发挥到底。


“那好吧。”他遗憾地叹气,把手机屏幕亮在他面前,“骗你的。”


手机里播放着一段视频,那个混血样子的男生抱着和今天一样的玫瑰花,在演奏结束后递给苏新皓,全场尖叫起哄,男孩说了些什么,两个人拥抱在一起。


砰。酒杯摔在地上,炸出一声清脆的响。


台上的苏新皓终于朝这边看了一眼。朱志鑫赶紧按住左航肩膀,两个人一起弯下腰去,手指胡乱地把鞋带拆了又解。


左航被按得猝不及防,一头撞在桌角,他吃痛地叫出声,张嘴就要骂人,“不至于吧你…”


后半句话堵在嗓子眼,没说下去。


朱志鑫的手不动了,眼泪无声地往下落,


玩笑开过了。


左航看着定在那像遭了雷劈的朱志鑫,后悔自己不该给他看那个视频。


地上的玻璃已经收拾干净,左航帮他重新点了一杯酒,抬起头发现朱志鑫还是一动不动,叹了口气,忍无可忍地扒着他肩膀把人推回沙发上。


“你干嘛不自己去问问他?”视频里苏新皓根本没答应啊。


朱志鑫不说话,顺着左航的力道陷进沙发里,额前的碎发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表情。两条腿还是那样岔着,衣着光鲜,样子也并不落魄。


但左航突然就觉得,朱志鑫看起来挺累的。


这种累和他平时跟没日没夜跑行程的累不一样,是由里往外渗的,骨子里的疲惫。


左航不禁想起出道战刚结束的时候,那时候的朱志鑫和现在一个样子,浑浑噩噩持续了好几个月。



他们成团后没立刻离开杭州,留下来和制作人对接新歌的拍摄内容。老板抠门地锐减房租支出,把楼上楼下的人都喊到同一个套间里挤。


一共五个人,其实挤挤也够用。他那间房不小,于是理所当然添了张床,塞进来个朱志鑫。


其实他有点看不懂这个安排,朱志鑫在这里本来就有自己的房间,干嘛也跟着搬来搬去,不过朱志鑫不说,他也不多问了。


那段时间朱志鑫状态真的很差,不是那种自暴自弃的差,相反他几乎每天都在把自己往死里折腾。跳舞练歌不停就算了,东西还越吃越少,一天三顿全是蔬菜沙拉,黄瓜甘蓝西红柿,折磨自己似的打开盒子就干呕两声,没半个月就瘦成灾区里的难民。


照理来说,这种不要命的活法应该累得他晚上倒头就睡,可是左航频频撞见他起夜。不是去上厕所,人一拐就拐进阳台。


房间里视野很好的那扇窗户再次派上用场,他睡眠浅,头两回被朱志鑫吵醒的时候难免怨气冲天,结果走到窗前一看,朱志鑫在阳台上拿着手机敲敲打打。


左航觉得这扇窗户简直应该被颁发二十一世纪诺贝尔和平勋章。他透过那扇窗看清朱志鑫的手机屏幕,不是在打字就是在拨电话,相同的是对面永远没有回音。


于是被搞得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每天夜里准时准点被朱志鑫吵醒,再准时准点走到窗前看他捧着个手机,在阳台上一坐坐到天亮。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他们回北京前的最后一个晚上。


朱志鑫和往常一样轻手轻脚开门出去,左航习惯性地跟着走到窗前。


有一点值得说的是,这扇窗户不但偷窥效果好,窃听能力也很强。这个优点一直都在,但由于平时朱志鑫电话里的忙音响得太过千篇一律,他听到麻木才自动忽略不计。


然而这次传出的动静和往常不太一样,他听见那个机械女音说,您呼叫的该号码是空号。


那晚朱志鑫没点开微信,坐在那拨了一整夜电话。


左航看看阳台上那个间隔能钻头熊出去的围栏,生怕朱志鑫腿一伸就蹦了下去,惶惶不安地陪着熬了一个晚上,太阳升起的时候困到几近昏厥。


在一片哈欠打出来的泪眼朦胧里,左航看见阳光打在朱志鑫的脸上,暖融融的,把他照得好累,好憔悴,像晾在杆上一件滴滴答答淌水的衣服,指尖沾上去,能捻出一手的酸辛。


一心求死大概也就这样了。但朱志鑫显然不敢死,他就拖着这副行尸走肉般的身躯跟大家回到了北京。


踏入二楼熟悉的那片区域时左航觉得朱志鑫快要碎了,苏新皓显然没回过这里,因为沙发上橱柜里全是他那些花花绿绿的玩意。


左航跟苏新皓咕在茶几玻璃板上的贴纸小人大眼瞪小眼,爆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朱志鑫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搬进苏新皓原本的房间里,早上抱着苏新皓的毛绒玩具不离手,晚上还要枕着苏新皓留下的枕头睡觉。


有天张峻豪心血来潮把楼里的床品全拿出来洗了一遍,以为自己是田螺姑娘,没想到意外cos了神偷奶爸,他永远忘不了朱志鑫回来时那个要杀人的眼神,被吓得发誓再也不碰那个房间的任何东西。



喝酒真的会误事。左航是被服务生摇醒的,看看眼前空旷到就只剩下勤勤恳恳拖地阿姨的景象,尴尬得想打个地洞钻下去。


自己在外面睡过去了竟然也不管管。左航刚要扭头兴师问罪,结果脖子转了一百二十度,发现一起来的人不见了。


“那位客人早就走了。”服务生看出他的用意,用翻译软件跟他传达。


这人死哪去了。左航无语,揣起桌面上的手机正打算起身离去,一块微信收款码的立牌挡住了他的去路。


哦哦,还没结账。左航尴尬笑笑,把手机拿出来付款。


结果人脸没扫开,嗡嗡震动了两下,他又改用密码,还是错的。


不是吧…


他那颗还没清醒的脑仁终于恢复运转,想起什么似的瞪大了眼睛,然后和旁边叩着桌子以示催促的服务生又笑了一下,虽然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还有什么可笑得出来的。


左航吞了一口唾沫,用树懒的速度,缓慢、从容地把手机翻到背面。


看到少女心的蜡笔小新壳子时他笑容终于碎在了脸上。


朱志鑫,你他妈赶着去投胎是吧?



6.


“朱志鑫。”


苏新皓终于装不下去,站在原地喊了一声。


在酒吧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坐在角落里的两人。明星和普通人到底还是有壁,再昏暗的环境里都照样出众得打眼。


起先以为是巧合,但越看越觉得怪异,两人不但没和他打招呼,还跟贼一样躲着怕他发现。


现在又尾随了他一路。


朱志鑫嗯了一声,慢吞吞从阴影里挪出来。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他闷闷道。


“刚进酒吧。”苏新皓看他一副蔫样,忍不住想笑,嘴角两边撑起小小的括弧,“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藏挺好的,打碎了杯子还蹲到桌子底下,干嘛要躲我?”


朱志鑫鼻子一酸,“明明就是你在躲我。”


躲了这么多年,又不许他忘掉,一次次反复无常在梦里出现。


苏新皓于是讷讷地不说话了。


朱志鑫又问,“你过得好不好?”


好老套的寒暄啊,苏新皓噗嗤一声笑出来,于是朱志鑫也尴尬地笑笑,是哦,好老套。


“好的,我过得很好。”他眨眨眼睛回答。


 

苏新皓又骗他。


朱志鑫看着弯下腰在鞋柜里找拖鞋的苏新皓,有点难过地想。到底哪里好了,这么小的客厅,比当时公司分给他们住的宿舍还小。


苏新皓塞过来一双拖鞋,好像读出朱志鑫的不开心,虽然不知道他在不开心什么,还是放软了语调,哄人一样对他讲,“我一个人住,没有多的拖鞋啦。”


男朋友也没拖鞋穿吗?朱志鑫看看手里毛茸茸的卡通拖鞋,连接的地方有点脱线。默默把这句话吞下去。


可能人家还没机会来,自己是第一个,这么想又有些高兴起来。


“平时别人来都只能光脚的。”苏新皓再接再厉,强调他的特殊对待。


朱志鑫的嘴角立马放下去了。


苏新皓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看起来更不开心了?顺着他的视线环顾一圈,迟疑地问,“你是不是担心没地方睡觉?”


其实没想把朱志鑫往家里带的。


主要是走着走着就到小区里了,他也不好意思自己上去把人扔在楼下啊。想着朱志鑫过来玩应该订了酒店,提出要帮他打车。


我也不知道酒店在哪里,出来太急就拿错手机了,这是左航的。朱志鑫表情特别无辜,边说边人脸识别给苏新皓看,打不开。


就差在脖子上挂个求收留的牌了。


苏新皓只好试探着问,要不你跟我凑合一晚?


要的要的。朱志鑫点头如捣蒜。


人就这样被自己带回家了。


现在看朱志鑫板着一张脸,苏新皓又开始思考要不替他订个酒店。然而朱志鑫已经穿上那双拖鞋,一路摸进卧室里去了。


苏新皓跟在后面,见他打量着那张床不出声。呃,是有点小哈。


“我睡沙发。”两个声音叠在一起道。


苏新皓想的是尽地主之谊,朱志鑫想的是前任避嫌,虽然并不怎么情愿。


谁让人家现在有了男朋友。他在心里直叹气。


苏新皓小鹿一样眨巴眨巴眼睛,去给朱志鑫拿睡衣。


厕所比想象中还要小,狭仄的空间里几乎站不下第二个人,不过苏新皓也没有要留下一起洗簌的意思,替人挤好牙膏就走了出去。


“我没有多的牙刷,你要是介意可以直接用漱口水,在洗手台下面。”苏新皓这样说。


朱志鑫不介意,他甚至因为这句话多刷了三十秒的牙。


淋浴架上很整洁,摆着苏新皓的沐浴露和洗发水,朱志鑫挤出来用,凑近闻了一下,淡淡的花果香,像小女孩会用的款。


因为总是东摸西看,他洗得比平时都要慢。关上淋浴器时隐约听见外面有开门的声音,朱志鑫忍不住胡乱揣测一通,脑内浮现苏新皓男友来访而自己被扫地出门的景象。


好不容易做完心理建设,朱志鑫打开门,发现外面黑漆漆一片。


停电了吗?可是浴室明明还亮着。


然后他发现苏新皓蹲在茶几前,背对着自己,边缘溢出一圈暖黄色的光晕。


听到响动,苏新皓转过头,轻轻眯起眼,挤出盈盈的两颗卧蚕,冒着柔软的稚气。


“怎么办,你的牙好像白刷了。”


好奇怪,朱志鑫平时并不活络的脑子,竟然一下子接收到这句话的含义,轻浅的呼吸声里,他几乎能听见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


朱志鑫朝着苏新皓一步步走去。


随着距离逐渐缩短,视野越过苏新皓的头顶,在他的身后的茶几上凝聚。


那里有一个已经点好蜡烛的生日蛋糕。


“给我的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抖。


“不然呢?难道我记错啦,今天不是你生日?”苏新皓把打火机放下,拍拍手站起来,表情狡黠。


朱志鑫极力抑制着那股冲动,拉过苏新皓,将他轻轻圈起到自己的怀里,小心到像要捕获一只兔子。


只是一个拥抱而已,没关系的,不是多越界的行为,朋友之间也可以拥抱。朱志鑫一边漫无目地的寻找借口,一边试着收紧手臂。


他没有被推开。


苏新皓任由朱志鑫无意识地施加压力,下巴顺从地垫在他的肩膀。


没人出声,拥抱的时间得以被无限延长,眼见蛋糕在火光里快要融化,苏新皓才扯了扯他的衣摆。


朱志鑫配合地松开怀抱。


苏新皓拉他坐下,嘴巴跟着嘟嘟,示意朱志鑫快吹蜡烛。


“要许个愿哦。”他提醒道。


许什么?朱志鑫已经很久不做这样的事。遇见流星,一年的伊始,睫毛落在脸上,攀行至山巅的庙宇,小时候想要的没有一件实现,长大后再难把希冀寄托给神明。


但苏新皓亮晶晶的眼神太让人为之动容。朱志鑫还是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开始祈祷,心里拼命在想许什么愿望许什么愿望。


人是不可以太贪心的。


最后一根蜡烛摇曳着要熄灭的那一秒,他匆匆划掉刚才所有设想。


蛋糕是苏新皓买的,蜡烛是苏新皓点的,这个愿望应该和苏新皓有关才更好实现。


所有光源消失的瞬间,朱志鑫注视着苏新皓隐没在黑暗里的轮廓。在心里说:


——我希望二十六岁的生日还能和眼前这个人一起过。


他呼出最后一点气。


苏新皓兴致高昂地小声欢呼,趿着拖鞋跑去开灯。


“你不问我许了什么愿望?”朱志鑫看着手指勾了一坨奶油做势要往他脸上抹的苏新皓,往后仰了仰脑袋。


“什么?”苏新皓注意力不在他的话上,脱口就问,反应过来又急忙用另一只手去捂他嘴巴,“不能说会——”


“不会不灵。”朱志鑫接过他的话,“和你有关的。”


你能帮我实现。


“我能帮你实现吗?”苏新皓挥舞着手上的奶油,凑过来契而不舍地继续,单手撑住沙发,丝毫没注意到两个人越发危险的距离,自己已经快要跌进朱志鑫的怀里。


他自己走进圈套,像一条即将咬上鱼钩的鱼。


“嗯,可以。”朱志鑫的手虚虚拢在他腰侧,脑袋陷进沙发靠垫里,已经没有再退避的余地。


“我的愿望是——”朱志鑫看着他的眼睛。


“像从前那样过一天。”


朱志鑫到底还是将哄小孩的把戏当真,没有说出真正的愿望。


但说完他就后悔了。


这个愿望太不切实际,好像宽泛又很出格。从前那样,从前哪样?像恋人一样的相处,放到现在真的合适吗。


他希望苏新皓不会拒绝,宁可把它当成是恢复亲密无间的好友关系,就算是曾经一起出现在镜头下的同事,两个人去唱歌去跳舞去打篮球去…


“好。”


但是苏新皓说好。


没有问像哪样,只是立刻答应他,好。


那点奶油终于落到朱志鑫的鼻尖,不等他行动,苏新皓已经自己松开那只撑在沙发上的手,掉进朱志鑫的怀里,像朵从树上飘下来的花,羞涩抖落了满身的馨香。


朱志鑫几乎要淹没在这片花海里。


“我答应你。”


他听见苏新皓小小声说。



7.


那真的是很幸福的一天。


早晨朱志鑫从卧室那张小床上醒来,按掉响完了两首歌的闹钟,押平旁边被压出一条褶皱的枕巾,仿佛还带着苏新皓脑袋蹭过的余温。


因为昨晚那个愿望,他得以和苏新皓挤在了一张床上。空间太过狭小,两人只好面对面的侧躺,朱志鑫缠手缠脚,把苏新皓裹在怀里捂了一整个晚上。


朱志鑫一想到苏新皓就没了起床气,马不停蹄地要去穿衣洗簌,抓紧时间啊抓紧时间。


今天太阳很好,客厅没有安窗帘,清亮亮的光铺满了整间屋子。苏新皓在厨房煎午餐肉跟荷包蛋,问他要全熟还是溏心。


朱志鑫小狗一样跑过去,哼哼着不回答,只顾着捣乱,把苏新皓身上那件围裙的蝴蝶结解开又系上。


苏新皓给朱志鑫找衣服穿,秋冬的外套宽松,两个人身型其实大差不差,只是朱志鑫多出一点边缘,他之前拍的那部戏需要减重,肌肉跟着掉了不少。


苏新皓捏捏他手臂,说你回去记得多吃点。


朱志鑫瞥他一眼。“几年前我也这么跟你说来着,你听了吗?”


苏新皓不乐意了,把衣服卷起来指指小腹。看到没?六块。


皮肤白得晃眼,朱志鑫嘴上说看不清,手指划拉着来回游移,被苏新皓一手拍掉,骂他流氓,走开啊。


闹了半天才出门,苏新皓柜子里一水浅色系,自己穿白色羊羔毛,给朱志鑫一件呢大衣,羊角扣的,一套上比大学生还大学生。


“好青春啊。”苏新皓由衷感慨。


朱志鑫看看苏新皓那张犊羊似的脸,摸摸他脑门。“你也不赖。”


大明星还是要佩戴口罩的,苏新皓作为随行,跟着又体验了一把练习生时期的待遇,两个人走在街上,身后时不时传来交头接耳的议论声,苏新皓已经完全掌握这边的口语,凑到朱志鑫耳边复述给他听。


“她们在猜我俩是SM还是JYP的,夸你气质好呢。”苏新皓在口罩后面笑,眼睛弯出一副讨喜相,又惹来几声惊呼。


这个就不怎么好翻译了。苏新皓脸一红。说的是他俩好有CP感,能不能嗑一口呢。


逛完一整条街的服装店,又到了饭点,苏新皓和朱志鑫对着手机上的测评犯难,有点拿不准去吃老店还是新开的网红餐厅。


最后路过一家马卡龙色系的店面,苏新皓扯着他走不动道了。

 

门头是鹅黄和奶油蓝的,台阶上还站着一只穿毛线背心的萨摩耶,看见他们兴奋地凑过来哈气。


你的应援色诶。苏新皓蹲下身,捞着小狗的爪子和它握握手。就这家好不好?


推开门才发现里面装修更可爱,随处可见蝴蝶结和小熊贴画,连餐盘上都有精致的花草图案,更像提供给女孩子喝下午茶的地方。


座位上也确实是女孩子居多。看见他们进门小声地窃窃私语,有帅哥诶。


朱志鑫局促地扯扯脸上的口罩。苏新皓立刻安抚他。“没事啦,放心,韩国爱豆很多,不会像国内那么狂热的,你看。”说着就先摘下了自己的口罩。


“我就说那是苏新皓!”有人激动地喊。


苏新皓的脸立马垮了下来。完蛋!


“我现在不做练习生啦,不能给你签名,合照也不可以——对不起哦,对不起对不起…拥抱可以,嗯!对,他是朱志鑫,拜托不要和别人说见过我们哦,谢谢你!希望你天天开心!拜拜!”


好不容易解决完麻烦,苏新皓凑过去小声抱怨,“平时都不会有人认出来的,肯定是你太显眼!”


朱志鑫无奈,“你自己说没事。”


“我怎么知道会那么巧!”苏新皓气得直跺脚。


下午的活动被迫取消,两个人匆匆打包了午饭,不敢再到处乱跑,夹着尾巴回到苏新皓家里窝着。


 

“你什么时候回去?”苏新皓盘腿坐在沙发上,撑着脸问他。


朱志鑫想了一下,“六点还是七点?差不多这个时间。”


苏新皓点点头,“左航联系过你吗?”


“联系了,到时候直接去机场汇合。”一想起他在电话里气得骂人都在抖的声音他就觉得滑稽。


朱志鑫手舞足蹈和苏新皓解释,这人跟他出来就带了个手机,和服务生纠缠到大半夜,最后让人家搜自己的百度百科再留了经纪人电话才放他回去,连打车钱都是借的。别说边乐得直不起腰。


苏新皓听完立马哒哒哒跑去卧室,往他那件换下的外套里塞纸币,塞完拍拍口袋的一侧,叮嘱道,“你记得待会儿从这里拿哦,打车去。”


朱志鑫看着他那副操心样,单边挑了下眉毛,“嫖资啊?”


苏新皓扑上来殴打他,你以为你是谁呢!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苏新皓说我们看场电影吧,朱志鑫点点头,眼见他噌噌爬到沙发上调试投影仪,打算给自己也找点事做,“你有没有想吃的,我去趟楼下的便利店?”


苏新皓应一声,“帮我带盒口香糖,其他的都行。”说着腾出手指了指茶几,“拿我手机付,密码是原来那个。”


——原来哪个?


朱志鑫抱着一篮筐东西排队结账时才想起句话。


苏新皓换过几次密码,他一连试了好几个,都不对,只好先从队伍里出来,再错一个要三分钟才能解锁了,他急得冒火,想抓起头发把自己从便利店甩飞出去。


最后心一横,输入自己的生日,指尖在圆键上颤得打抖,敲下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候,几乎屏住了呼吸——


手机跳入了主界面。


他手一软,觉得脑子在嗡嗡地响。


兴许只是用习惯了,兴许只是懒得换,兴许…朱志鑫找不到其他理由了。


兴许苏新皓还对他留有旧情。


他觉得应该抽自己个嘴巴打醒这种无凭无据的妄念,苏新皓那么真诚的人,他不会允许自己三心二意,自己怎么能,怎么敢这么去揣测他?


可是万一呢。他抑制不住自己起伏的胸腔,里面好像关着一头张牙舞爪的野兽,叫嚣着要破开自己的那扇顽固驻守的囚笼,那道鲜红刺目的警戒线。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那盒口香糖放回货架上的,也忘了自己是怎么把手移向下面那个包装相似用处却大不相同的东西。

 

朱志鑫拿了一盒润滑套。


回去路上他的心一直狂跳,想着把这盒套放在最上面还是埋进中间,还有怎么解释,说自己看走眼拿错了?那到底是结账的时候发现还是路上才发现,还是等他问了自己刚发现…


太烫手了,在袋子里拿起又放下,甚至他觉得自己应该趁着还没到家把它扔进垃圾桶里,假装一切都没发生。


直到在苏新皓家门前站定,他把那盒东西塞进了自己口袋,决定把它的去向交给命运,如果苏新皓没发现,一切就悬崖勒马,如果苏新皓发现了…他也不知道,苏新皓或许会问他,或许不会,那又是很多个不同走向的结局,太多分叉路,未知的东西他一般不敢细想。


但苏新皓翻零食的时候没发现要的口香糖,还是问了他一句,口香糖呢?


他想自己这时候把东西甩到苏新皓跟前说自己拿错了,只有这个,苏新皓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但嘴巴比脑子更快。


我忘记了…朱志鑫含糊着语气,说话的时候下意识想去摸那个兜,指尖刚勾起又瑟缩着收回,里面装着随时会引爆的定时炸弹,他忘了自己刚才手是怎么放的,好像放在哪都不对,手在膝盖和臀部建立的沙发凹陷里反复来回地走,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怪异。


苏新皓看向他,疑惑的语气。你抽烟吗?


朱志鑫已经神经紧绷到一种极限,苏新皓说一句话他就大惊小怪地震颤一下。他觉得自己还是得解释一下买错东西的事,可是话到嘴边又说不下去,听见苏新皓的问题很快愣住了,扬起脸看他。什么?我不抽啊。


“那这是什么?”


苏新皓的手伸过来,隔着衣服的绒面布料碰到那个盒子顶出的轮廓,四四方方的角。


朱志鑫的呼吸一滞。


他发现自己完全想错了,错得离谱,人在这个时候是根本没法说出话的。


 

后来很多次朱志鑫都在试图找回自己丢失的那部分记忆。他记得苏新皓把那个东西拿出来以后放在了茶几上,什么都没说,投影仪开始运作,在白墙上打出一片模糊的光晕。


之后的画面就扭曲成了一团打湿的油彩,每一部分的颜色单拎出来都饱和鲜明,相互联结的部分却一笔带过,变成了幻灯片里的转场帧,朦胧晦涩的文艺电影。


下一幕他们在沙发上拥抱,苏新皓被他往身上按,起初僵硬的躯体在安抚后松懈着投降,像点燃后软化的蜡烛,淌乳白色的眼泪。


苏新皓分开在自己两侧,无师自通地塌腰,所有行为都得到默许,他在昏暗的环境下把头埋进那片细嫩的皮肉,鼻尖和嘴唇溢满了馨香,他像是嗅到了早春的气息,冒绿尖的小叶茉莉。


他们喘息着厮磨彼此的耳廓和脸颊,大西洋暖流淹没不冻港,坠入绵绵悱恻的雪水池底,几乎就要捏化那块碎冰。


苏新皓望向他的眼睛纯净透亮,在斑斓如同肥皂泡的噪点流转下变成玻璃糖纸,闪烁到灼烧他的心脏,他说,你会记住我吗。


你会记住我吗。


电影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入尾声的,朱志鑫去捞过那个盒子的举动变成永恒的暂停键,纸壳尖角碾在手上的钝痛唤醒他最后的良知,他大梦初醒般起身,替苏新皓抚平那片掀起的衣角。


我得走了。他不敢对视那双眼睛,胡乱用纸巾擦拭着苏新皓身上的狼藉。


然后他匆匆穿上衣裤和外套和鞋袜,逃亡般离开了这个前一刻还漂浮着暖香的房间。



到机场的时候他的心还在砰砰狂跳,自己一念之差,险些把苏新皓拖拽下万劫不复的悬崖。还好一切及时制止,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左航已经在登机口等他,两个人一起经过安检,朱志鑫把手上的东西传送带,包括那件匆忙间错拿的外套。


呢大衣的口袋过浅,里面的东西在减速台上滚落出来。


左航盯着那个塑封完好的纸盒,直直朝他看过来,目光锐利又饱含深意。“你没有戴?”


朱志鑫听得眉头直皱。你说什么呢。


左航替他把盒子推回衣服口袋。那这是什么?


朱志鑫被问得不耐烦。没有做,中途停下了。


“…你说什么?”左航眼里的笑意消失了,停顿下一刻,沉着嗓音重复那句话,试图再次确认。


“中途?”


“嗯,差点就害了他。”朱志鑫回想还觉得心有余悸。


听完朱志鑫的陈述,左航脸色铁青,没有说话。


等寄存完行李,左航拽着朱志鑫直奔洗手间,手劲大得过分,朱志鑫被拽得步伐踉跄,忍不住骂,“你有毛病吧多大人了放水还要人陪——”


眼见面前的人关了门又拨下反锁,他总算觉得有点不对。


“你干嘛?”


他话音刚落,脸上重重挨了一拳。



8.


左航是个很能藏住事的人。


十八岁成年的那天他就吃过一次袒露真心的苦,从此谨言慎行这四个字他恨不得跟岳飞一样纹到背上,就是把骨头敲断碾碎了也得记得怎么写又怎么贯彻。


他们做这行的口风一定得紧,不然容易混着混着一不留神就把自己混没了。


有些事不能说,有些事要在合适的时候说。


比如他小时候扔石头这事,这事儿其实属于前者,最好一辈子都别提,那时候他犯了糊涂,所以下场惨烈。


但有两件事他很确定,是到了合适的时候得说的。因为这两件事的秘密不属于他,属于另外两个人。总有一天,他要还给那两个人。


他们一个叫朱志鑫,一个叫苏新皓。是他的现队长和前同事。


左航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关心这两个人,对他们的感情比较复杂。一会儿觉得自己像旁观者,一会儿又忍不住介入其中。


这些年尽管没人和他串供,他却早已经靠着细枝末节把这两个人的事都推了个大概。


如果给朱志鑫和苏新皓写本书,扉页大概要有这么一段话:


年少时情深意重,一个要强,一个天真,两人春心萌动,老板棒打鸳鸯,于是一个如今封心锁爱,一个从此杳无音讯。


挺戏剧的哈,但艺术来源于生活,他俩真实的狗血剧情要是拍成电影自己都得搞个投资方当当,包赚的。


现在说回他一直在等合适时候说的这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他自己干的,在七年以前。


是有关于他给朱志鑫拍照的。


那时候他们刚刚成团,前期和师兄一样,发展得很糊,又闲又赚不到钱,于是队里的大家都偷摸搞点自由职业做做。


毕竟他们老板真的很小气。


张峻豪去当游戏陪玩,装低音炮装得嗓子卡痰;张极做的吃播,没俩月重了十斤;穆祉丞兼职cosplay模特,这个最惨,给人家拍的女装照片被扒出来放到网上。


反正各有各的翻车方式,最后只有左航在行业链顶端屹立不倒,他觉得自己这个赛道真是选对了。


他干了什么呢,他背着所有人在互联网上乔装时代峰峻的内部人员。


其他说自己是内部人员的都只敢放点小道消息,他不一样,他卖照片和视频。


这个事儿挺危险的,抓到不但老板会让他赔死队友也得把他五花大绑起来殴打一顿。但架不住赚得多啊,楼姐太有钱了,他卖的又是一手独家的,而且不是私生视角,因为镜头里的人即使发现自己被拍了表情也十分安详,有时候还会互动几句,左航会把自己的对话部分做消音处理。


总之他真的很有商业头脑,这项业务特别受欢迎,迅速累积起一批固定客源。


干了几个月,朱志鑫生日那天微博上就有个人私信自己,说现在想要一张朱志鑫的照片,正对着镜头的。


这挺困难的,因为那天朱志鑫心情很差,连工作人员都不让近身,但左航还是去尝试了一下,结果一天快结束的时候真让他给拍到了。他私信回去,问那人还要不要,对面秒回了,发给他一串账号。


他很有反侦察意识,特地点开首页看了一眼人家的IP地址,在首尔,于是放心拿自己小号添加了。


那张照片拍摄非常随意,他特地解释了一下真不是物料里截的,可以拿去比对,对面都不带犹豫的,立马转了11190过来。这尼玛是真爱粉啊,左航都没想到随手一拍值这么多钱,高高兴兴把照片去了水印发原文件过去,和他说下次有需要再来。


人还真有需要再来了,一年一回,只在朱志鑫生日这天来,要一张他的照片,左航也没在平台上刷到有谁放出来,感觉是收了私藏的。


两年以后大家都赚上钱了,先后搬离合住的地方,左航于是在微博上宣布自己已经从时代峰峻离职,以后没照片视频卖了,但跟那个人偷偷私发了一条,说你还是可以找我。


一交易就是七年,哪怕后来朱志鑫的未公开拍立得都奔着十几万去了,他这生日独家照片还是当年的要价,卖出感情来了真是。


第一件事到这儿算结束,这是瞒着朱志鑫的事,自己每年赶去给人家过生日拍照片,是为了卖给粉丝的。


但那一万多块对他来说早算不上什么了,他也还是夹带私心的。



第二件事真提起来,其实和第一件事得连在一块,只是他知道得晚,大概是一年多前。


那天他刷ins,鬼使神差就刷到了一个酒吧的营销视频,封面里的身影白白瘦瘦,莫名有些像苏新皓。


结果他点开一看,发现还真是。


视频里有个小卷毛,面朝苏新皓,捧着束玫瑰花。红色的,俗气。


左航觉得苏新皓适合茉莉、山茶、香水百合那一挂的,这人显然是不懂,苏新皓多白月光一个人啊,你送人家蚊子血,真没品。


吐槽完看了眼IP,怪巧的,也在首尔。


左航照着底下评论七拐八拐了一轮,还真让他找到了苏新皓的账号。主页没发过自拍,全是在分享日常。


一开始左航还拿不准这到底是不是本人,漫无目的翻到最底,突然瞳孔一缩,眼神死死钉在了一张照片上。


伴随着脑内响起的一阵轰鸣,左航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房间开始翻箱倒柜。


这张照片、这张照片,是跟他买朱志鑫照片那个人的微信头像。


一滩枕头上的水渍。


当年的通讯设备闲置太久,左航摆弄半天才成功开机,他抖着手点进微信输入账号密码,等待间隙一度抑制不住自己愈发急促的呼吸。


页面加载完毕,他凭借记忆一路下划到熟悉的风景头像,苏新皓的用户早已注销,两人的聊天记录却被有意保存。


ins那张照片的发布日期是24年7月。


和苏新皓开始不回消息的时间正好重合。


没有那么巧的事。苏新皓就是跟他买照片的那个人。


左航因为一个视频忙活到半夜,拽着一点蛛丝马迹,竟然无意发掘到背后的惊天秘密,心情五味杂陈。



两件事被他串在一起,在心里堆积了大半年。


朱志鑫一直没走出来的状态他看在眼里,苏新皓买照片的行为又侧面反映出人家念念不忘。


于是就有了左航在朱志鑫二十五岁生日这天把人带去首尔的计划,他把这次行动称之为必有回响。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特意重金贿赂了苏新皓驻唱那地的老板娘,骗苏新皓加了个微信小号。


苏新皓的朋友圈比社交账号多一些内容,还有上班的打卡照,左航摸清楚了规律,一三五七晚八点,得来全不费功夫。


到了朱志鑫生日那天,一切顺利进行,成功把朱志鑫拐到首尔,哄着朱志鑫进到那家酒吧,然后见到了七年未见的苏新皓。


他唯一没想到的是自己一句玩笑被朱志鑫当真,苏新皓压根没答应那个男的表白,但朱志鑫竟然深信不疑到什么都不问,骗人家谈了一天恋爱又丢下人家跑了。


他觉得朱志鑫真有病,苏新皓也真傻,这次必有回响计划的那个响变成了他脑子里的水在响。


回去那趟飞机的休息室里他把朱志鑫揍了一顿,他简直无法接受,最后毁了这一切的源头竟然是自己随口捏造的一句谎言,他恨透了自己的多嘴也恨透了朱志鑫的懦弱,他哑巴了吗,他为什么不问啊。


那两件原本打算告诉两人的事又被迫搁置下来,等待下一个合适的时机。


这次他老老实实当个看客,或许有些事情真的得看看缘分,命里没有的,那就是没有。



左航没想到这天来这么快,在朱志鑫二十六岁生日的凌晨。


这次苏新皓找他找得尤其早,往年都在上午八九点,今天零点刚过一刻,消息就来了。


不过这次不是来买照片的。


“照片以后不用帮我拍啦,我谈恋爱了,男朋友不让^_^”


一股子娇妻文学味,要是别人这么说左航肯定恶心得要死,然而一旦知道对面是苏新皓,他就觉得可以理解。


谁让人家要的照片上是他初恋对象。


左航登陆那个去年用过的微信小号,点开苏新皓的朋友圈,看到他十分钟前刚更新了一张合照,旁边是那颗熟悉的卷毛脑袋。


左航有点无语,没想到那个卷毛穷追不舍的攻势居然真的奏效。


但照片里的苏新皓笑得很开心,和卷毛一起朝镜头张开手臂比耶,像在什么热带岛屿,身后是一片很蓝很蓝的海,他俩赤脚踩在礁石上。


苏新皓身上的白T恤被风吹得鼓起,倾身向前,快要飞起来的样子,却并不害怕跌倒。


因为他看起来很安心,也很勇敢。


平心而论,这个卷毛真的没有朱志鑫帅。但左航突然觉得,也挺好的。


玫瑰也挺好的,多热烈的爱。


苏新皓这样好的人,就该这样热烈的被爱。


左航觉得是时候了,自己要把那两个秘密交还到他们的手里。


他登上那个用来交易照片的微信,发给苏新皓的消息很简短。


他说,苏新皓,希望你一直幸福,一直被爱。


那边回过来一个笑脸,外加一条语音。


听筒里传来苏新皓的声音,生脆清亮,一如年少。


你也要幸福哦,航酱!


左航没有再回复。他不知道苏新皓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不过已经不重要了,以后他和苏新皓,他们应该都不会再用那些小号了。


然后他切回大号,点进和朱志鑫的聊天框,拨了一通电话过去。


那边很快接了起来。



9.

 

朱志鑫一直以为自己人生中最惨痛的苦果已经在十八岁时噙着泪吞下。


那年他盼星星盼月亮的盼望出道,每回在公司和那个自己营业过的师兄擦肩而过都唉声叹气得不行,两个人同龄却跨代,相差几个月却好像差了十座庙的气运,人家已经当上谋男郎了自己连这烂尾楼都还没闯出去。

 

后来他终于得偿所愿,在无数个年度颁奖盛典面朝观众鞠躬的时刻,脑海里却总会闪过苏新皓等在台下候场,朝着射灯张开五指,眼睛盛满星光的模样。

 

从首尔回来后,他开始频频做一个背景相似却走向荒诞的梦。

 

梦里没出道的人变成了自己,在陌生城市的每一个街角偶遇苏新皓的巨幅灯牌和应援海报。

 

不甘在心里蔓延,他想到自己还在工厂上班的母亲和半道陨落的辉煌梦想,违背公司合约出现在苏新皓的巡回演唱会上,发疯一样爬上舞台抢过主持人手里的话筒,将自己所遭受的不公传遍场馆所有角落。

 

面前打扮得像童话里小王子一样的苏新皓惊慌失措地望向自己,他恶劣笑了笑,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吻上苏新皓的唇角。

 

醒来后他满头大汗地喘息,从未如此痛苦且深刻地认识到,自己这些年根本错怪了苏新皓和自己断开联络的用意,他不是为公司所妥协,是在委曲求全地放过自己。

 

那枚苦果被一口口吞下,果核却在心底生根发芽,在时间灌溉下和血肉脉络相互缠绕,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你永远学不来苏新皓的无私和坦荡。

 

也永远没办法像苏新皓爱你一样去爱苏新皓。

 

朱志鑫开始频频走神。

 

接受采访时,他会想如果换成苏新皓站在这里,被问到刁钻问题会怎么应对,和自己一样圆滑打太极吗,还是直接瞪着眼睛说你这样很不礼貌。

 

演唱会彩排时,他会想如果换成苏新皓和这个女伴互动,应该要在表情管理下很大功夫,毕竟他俩排练双人舞时都总一对视就笑场。

 

穿着高定走上红毯时,他会想如果这件衣服在苏新皓身上是什么样子,他腰细,背也薄,这个版型应该要配根皮带,勒起来才好看。

 

他年少时的恋人,他丢失的月亮,有多在乎生命就有多在乎舞台的苏新皓,原本也会拥有这些时刻的。

 

可他在十七岁那年用近乎祭献的方式放弃梦想,换以朱志鑫的一路风光。

 

 

“我和你说话呢,鑫鑫?”

 

朱志鑫回过神,有点无奈地看着手机里的女人,“妈,说好几次了别再喊这个小名,我都快二十六了。”

 

“那又怎么了?再大也是我儿子。”女人撇了撇嘴低头摸牌,瞟了眼兴奋后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喊胡了胡了。

 

“行了。”朱志鑫看了眼他妈那红光满面的样,忍俊不禁,“你和朋友好好玩吧,我先忙了。”

 

那边没回话,镜头一黑声音也远去了,朱志鑫听了半天反应过来,他妈是把手机揣进兜里忙着收钱去了。

 

朱志鑫一抿嘴角。

 

平心而论他真的该知足。

 

现在他妈名下五栋楼,荣升为重庆市中心最年轻有面的包租婆,还有专职司机,二十四小时待命的那种,只要她愿意,去买两片菜叶子五百里的路都能坐着保时捷挎着爱马仕去。

 

一开始当练习生不就为的这个,让妈妈过上好日子,他已经做到了。

 

他今年二十五岁,明天就二十六了。按他们老板的说法才活了人生的三分之一不到点,剩下的时日还有四分之一要留在公司打工。


二十年啊。朱志鑫挂了视频通话,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想。


张峻豪最常问他的那个问题,跟公司的合同什么时候到期,答案就在这里,这合同的时效才发挥了一半都没有,等到期自己都得步入中年人行列了。


明年张峻豪也飞了,这下真就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了。


不过他觉得这样挺好,一点也不想反抗,把自己的青春签卖身契一样全部留在这栋楼里,每天像骡子一样累死累活,能让他顾不上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一年以前他还挺羡慕左航那么闲,然而真的跟左航闲得没事去韩国溜达了两天回来他心境彻底变了。


有些人生来就享受不起清闲日子的,他是条劳碌命,他认了。

 

 

那天挨了一拳后朱志鑫彻底懵了,不明白左航打他的用意,然后左航问他。


“你那天跟着苏新皓出去,看没看见他手上有束玫瑰花?”


这两天的记忆太深刻了,朱志鑫脑子都没转一下就脱口而出,“没有。”


左航紧了紧手臂,忍着没抡下去第二拳,他难得如此失态,此时努力收复情绪,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话:


“那你有没有想过,苏新皓没收那束花是什么意思?他带你回家是什么意思?他有男朋友怎么可能让你碰?你把他当什么人?”


一个个问题砸下来,烟花一样炸开在朱志鑫的脑海里,但成分并非五彩炫光,而是一团昏腥血雾,他突然开始感到眩晕,脚步虚浮,几乎要把全身的重量依靠在背后那堵墙上才不至于跌倒。


他终于明白自己做了一件错得多么离谱的事。


回程的飞机上朱志鑫困意全无,胃里不停翻江倒海,短短的三小时里他跑了十几趟厕所,吐到后来胃里没了东西,只能呕出来墨绿的胆汁。


胃真的是情绪器官,他明明已经不会落泪,悲伤却被这些呕吐物出卖得一览无余。


左航终于不忍,叹着气开导。好歹人见到了,大不了明年再来。


朱志鑫脸色青白,哽咽着有气无力地问,你觉得他还会想见到我吗。

 

这样一个人,明明比自己小,却永远毫无底线地一次次迁就他。怎么会真的那么傻,什么都不点破。自己给的他都愿意接受,无论是眼泪还是拥抱,不确定的关系还是越界的亲昵,甚至连伤害也照单全收。


他想起从家里走出来的时候,自己关上那扇门前刻意忽略掉的视线,他怕多两眼自己就忍不住回去继续刚才的行径。


现在知道了真相,他终于可以回望那双眼睛。


剔透的,无波无澜,可是又好破碎,他能瞥见缝隙里无声往外冒的泪意,蒸腾着扑上眼睫,一簇簇被打湿,蝴蝶翅膀似的轻轻翕动几下。


好像记忆里的告别都是如此,不管先行一步的人是谁,苏新皓永远毫无破绽地温柔以待,极力维护那份体面,让两人都不至于难堪。

 

和苏新皓分别的那晚在他脑内逐帧回放,自己当时一个劲沉溺在两个人不会分别的假象,却唯独没有给到苏新皓一个有期限的承诺。

 

他在公司的掌控下如同一叶浮萍,没有积蓄和自由,更没有与之对抗的底气。

 

他害怕苏新皓谴责他的无用,更害怕苏新皓嫉恨他的好运,凭什么一个光明正大留下,而另一个被逼得人间蒸发。


可苏新皓早就清楚,所以没有朝他伸手。他什么都不要,不要未来,也不要补偿。

 

在办公室说出愿意承担而自己沉默的那一秒,苏新皓早已看破两个人命定的结局。

 


朱志鑫在生日这天的凌晨收到左航打来的一通电话,开篇还是老掉牙的那几句祝福。


正准备道谢,他说今年就不过来给你拍照了。


“你知道为什么吗?”


都已经这样问了,朱志鑫清楚左航的习惯,不会讲的事他不这样问,而没到时候的事他也不会讲。


一步步倒推,他静静地等待,是到了一个尘埃落定的时候,左航要主动和他说一些事。


其实那次去首尔时他就隐隐有种预感,左航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并且快要和他摊牌。但是他被那句话激得乱了方寸,之后则已经错过对的时间,他觉得左航给了自己那一拳,就不会再给他想要的答案。


然而一年后的今天,什么都没发生,左航说要还给他答案。


因为等你照片的那个人现在不需要了。他在听筒里说。


多含糊的一句话,明明他听得云里雾里,心脏却好像比大脑先有了答案,胸口那块地方开始收缩绞紧,呼吸变得沉重,他深吸了一口气。


“你什么意思?”


于是左航开始娓娓道来,对他讲述起自己这七年的看破不说,那个首尔的账号,两个人的交易,最后说到苏新皓和小卷毛的合照。


朱志鑫默不作声地听,觉得每一个字落进耳廓就转化成难以理解的样子,他要用很久去分辨,又或者他真的无法接受,也不敢相信,他以为苏新皓对他的好竟然还不是全部,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苏新皓又以他不知道的方式爱了他七年。


现在他终于知道,却是在苏新皓彻底松开手的时候。


左航还在那头接着说。


我总觉得这些事情要在合适的时候讲出来,不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你得到的太多了,如果要添上这份才值得你去跨出那一步,那我情愿一辈子都不和你说这些,苏新皓偷偷买你的照片却不联系你这个人,不就是为了这个吗,他要的是你遵从内心,而不是让你知道他多爱你。


左航问朱志鑫知不知道苏新皓那个头像的含义,描述完枕头的样式和颜色,朱志鑫回想了一下,那好像就是他房间的的枕头,苏新皓拍的是他眼泪打湿的枕巾,他却完全不记得自己在睡梦中哭过。


可苏新皓会记得他的每一滴眼泪。


最后左航说,你知道吗朱志鑫,我觉得苏新皓现在很幸福,他和我说希望我也幸福,你也要幸福,别再为难自己。


还有,下次去爱的时候,勇敢一点。



10.


朱志鑫从机场出来,被室外的空气激得打了个哆嗦,今年的北京入冬特别早。


公司又给他批了两天假,不过这次是他自己提的,老板也不会总是突发善心。


他原本订了去首尔的机票,在休息室里等着登机,然后左航打来一通电话,告诉他两个秘密,以及苏新皓谈恋爱了。


朱志鑫在电话里什么都没说,挂掉以后跑去厕所,像去年左航揍他的时候一样锁了门,眼泪淌了满脸,哭得像防空警报。


或许他应该感谢左航,不然得等他人到了首尔敲开苏新皓家里的门,他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和房间里的卷毛打一架。


又或许连这个设想都是多余的,他可能根本敲不开苏新皓家的门,左航说他们那张照片看起来像在外面度假。


他想起自己去年的生日愿望,和苏新皓一起过生日,他原本要去亲自完成的。


朱志鑫收起思绪,一步步地走,拿伞面挡刮来的风,突然屏住了呼吸。


有什么东西从伞沿下飘过来,落在衣服上。


朱志鑫低头看,白色的,晶润莹亮,带着凉意化开在纤维上。是细密柔软的雪粒。


——下雪了。


朱志鑫看着顷刻之间纷纷扬扬下大的雪,那年夏天他趁苏新皓熟睡说出的那句——你也像朵雪花。


多年以后竟然得以应验。


虽然上天会错意,没有把苏新皓带到他面前,却让北京送给了他今年的第一场雪。


朱志鑫放下伞,任由雪籽落了满脸,沾湿睫毛,大片的白色模糊住视野,他干脆阖合眼皮。


耳边呼呼的风声里,视觉被剥夺的那瞬间,他好像看见苏新皓那张白得净妍的脸,对着他笑,轮廓像沾了雪的枝桠。


他突然遗憾没有和苏新皓好好的告别,脑海里回忆起他们的小时候,没有分别的那七年。

 

想到他们的第一次见面,苏新皓教自己跳舞,手扳着他的肩膀。


想到在重庆坐轻轨,苏新皓买了冰淇淋,把第一口让给他。


想到有一次访谈,苏新皓聊到自己,在镜头下一颗颗地掉眼泪,他后来才读到那句话,爱的本质是心疼,几乎毫不费力就回忆起这个时刻。


想到去海南的那次,他们一群人玩闹,苏新皓被他带得摔下泳池,腿上被刮了血淋淋一道,他愧疚得要命,苏新皓还反过来安慰他。


想到在工地的那个夜晚,自己第一次鼓起勇气吻了苏新皓,他没有推开,生涩地回应,那天晚上真的好长,长到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能和苏新皓接这样的吻。


想到谈恋爱被公司发现的那天,苏新皓挡在他的身前,自己真的很没担当,让苏新皓为两个人的错误付出如此代价,太痛也太沉重,比自己失去得更多,要抛弃梦想背井离乡。


想了好多,最后他想到苏新皓买的那七张照片,他一个人在首尔,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做了好多年第一个见证他长大一岁的人。


或许苏新皓真的是片雪花。


总是义无反顾地为自己兜底,自己却从来都没能伸手接住他。

 


朱志鑫扔下伞,转头朝机场方向跑去。


他已经和苏新皓最爱他的时候失之交臂,不想再胆小的逃避自己的真心。


他要用苏新皓花了十四年教会他的勇敢亲口说一句对不起,还有一句迟来的——


我爱你。


如果那片雪花还愿意听。

 


阿九九

黄恩 | 对战场遇见的Alpha学长一见钟情后(十八.终章下)

每一个他它祂都有自己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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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分钟前,周峻纬与曹恩齐在雪山洞口偶遇少帮主韩潇,三人急急忙忙朝文韬与黄子弘凡所在的方向汇合。匆匆疾走的路上两人听少帮主讲了他们大致的计划,原来文韬一早已经筹备好了全部的事宜,只等以身为铒获取信息后加速新板块研发小组的调查研究。在少帮主的描述中,虫兽之灾的源头在于数百年前的陨石降落,陨石将一些不属于地球的物种一并带来了地表。经过长时间的蛰伏,虫系寄生从小型啮齿类生物开始伴随食物链达成扩散,最终酿成虫兽之灾。

少帮主说他们在得到文韬传来的信息后紧急联系A-Z数千个板块的虫兽研究所,没日没夜的实验后终于得出一种让寄生物短暂离开宿主的方式...

每一个他它祂都有自己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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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分钟前,周峻纬与曹恩齐在雪山洞口偶遇少帮主韩潇,三人急急忙忙朝文韬与黄子弘凡所在的方向汇合。匆匆疾走的路上两人听少帮主讲了他们大致的计划,原来文韬一早已经筹备好了全部的事宜,只等以身为铒获取信息后加速新板块研发小组的调查研究。在少帮主的描述中,虫兽之灾的源头在于数百年前的陨石降落,陨石将一些不属于地球的物种一并带来了地表。经过长时间的蛰伏,虫系寄生从小型啮齿类生物开始伴随食物链达成扩散,最终酿成虫兽之灾。

少帮主说他们在得到文韬传来的信息后紧急联系A-Z数千个板块的虫兽研究所,没日没夜的实验后终于得出一种让寄生物短暂离开宿主的方式,即将音波调整到特定频次面向虫兽播放。那种频次对怪虫致命,故而它们会竭尽所能爬出宿主身体以求逃命,彼时就是消灭虫众的最佳时期。可惜时间不等人,这项技术未经严格实验论证就已经被直接带来了地表,不知成效,这就是他出现在这里的全部前提。

“所以现在的山脚下已经有援军到达了对吗?”周峻纬大松了一口气,听了那么多他只明确了一件事,原先的死局已经有了破局的可能。

“啊,理论上是这么讲。”少帮主确实也没法反驳。

“那就好,那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周峻纬往前疾驰神采飞扬,“只需要把洞穴里那个BOSSS秒了把文韬和黄子弘凡带出来,我们就算胜利了对吧,简单!”

这个人还真是……过于乐观啊!少帮主无奈地笑,却又忍不住为他所感染。

 

曹恩齐一言不发。那不知名的存在与文韬交易的过程中曾提过“容器”一词,什么是容器?假如一开始他的异化就属于遴选容器的范畴,它难道不怕被异化者的个人思维逆反,直接导致容器的制作失败吗?

还是说,它只是在制作一具心神崩碎的躯体作为承载源头,以承接它自身以及与文韬交易来的清醒思维。

曹恩齐感觉心底发寒,归根结底,是他亲手造就了黄子弘凡的彻底崩溃。那个满心满眼是他的少年在目睹自己的死亡后毫不犹豫放逐了自己的思维,因此才被心怀恶意的东西趁虚而入。他开始感觉自己踏入一个环环相扣的圈套之中,如果因为他的缘故让他珍视的人乃至全人类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那他这辈子都偿还不清罪孽。

 

 

所幸他们赶到时,一切都还来得及。

曹恩齐看着前方似曾相识的恋人,忽然有一种恍惚的错觉。他本该觉得陌生的,那不是他所熟悉的黄子弘凡,那个稍微摸一摸头就愿意成天绕在他身旁的男孩子本该如同晨起旭阳那般朝气蓬勃,而非徘徊在角落里用一种不属于人类的阴鸷目光紧锁着他们。可曹恩齐不觉得排斥,他只是心如刀割,如果可以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把原来的黄子弘凡换回来,将他抱在怀里吻去他经历过的绝望和痛苦。是他太过狂妄自大了,自以为会成为什么人类的救世主,实际上他连一颗爱着自己的心都保护不了。

似乎看出曹恩齐内心的震荡,文韬拍了拍他的肩,轻声道:“我们会救他。”

“如果救不了呢?”曹恩齐喃喃自语,他不是个理想主义者,性格使然他喜欢把一切都往最坏的方向去想。如今的情况任谁也做不了万无一失的保证,如果拯救失败,那么迎来的结局必然是……

文韬与周峻纬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

如果救不了,为避免异形种逃入人群造成更大伤害,指令只可能是就地格杀。

 

结界中的双方进入了对峙的局势,各占一边都不敢轻举妄动,这也给了人类阵营互通信息的机会。周峻纬依旧挡在最前方时刻注视对面“黄子弘凡”的一举一动,震慑对方的同时也为后方商议的三人提供安全防线。少帮主穿着那身奇异的机甲无法席地而坐,三个人高低参差地进行紧急简短会议。

“其实也不用太悲观,虽然音波攻击还没得到权威证明,但它一定是有用的,不然我们也不敢只身前来援助你们。”少帮主道,“山脚下火树应该也已经联系上了你们的人,现在就看怎么部署,还有时间差的融合。”

文韬沉吟:“但那只是对于普通寄生虫类,我们面前的这只恐怕是这一旁支虫母之类的东西,对一般虫兽有用的音波未必对它也能起到作用。研究所实验的过程,有什么特定条件吗?”

“有,这点是最难的。”少帮主叹气,“它必须持续一分钟聆听音波不动弹。”

的确,文韬也陷入沉思。黄子弘凡本身的攻击路数就属于敏捷类的,套上虫兽寄生BUFF后别说一分钟,恐怕两秒的静止都很难达成。

“我会想办法。”曹恩齐平静道。如果尝试过后仍是失败的结局,他不介意永久留在这里与黄子弘凡作伴。那个叽叽喳喳讲不完话的人最怕孤独了,让他一个人留在这里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曹恩齐不愿这么做。

 

“诸位,它要过来了。”周峻纬适时提醒,居于后方的三人瞬间调整好状态进入作战模式。少帮主以机甲之身挡在所有人面前进行防御,周峻纬看了一眼他的机甲,有点好奇道,“话说我从刚才就想问了,你这机甲什么路数啊,不是说紫流金到这儿就全失效了么,怎么这一台还能灵活地运作?”

“最新款超时髦神经元机甲,不需要耗费紫流金就能行动自如,全球也就限量一台。”少帮主笑道,“等正式研制成功送你一台。”

“好嘞!”周峻纬精神一振。恰在此时异形种咆哮着朝人类阵营发动攻击,战斗一触即发。

 

 

在场众人中,正式与黄子弘凡对战过的只有周峻纬一人,其余几人或旁观过或指导过,却从没有与他正式地打过一局。几个来回过后四人纷纷震慑于对手的力量,手臂传来的酸麻感与应接不暇的连段攻击,饶是他们队伍有四个人,竟也只是堪堪打成平手。

“不是,这小子在你们伏羲吃什么长大的?!”少帮主震惊,他清楚地记得三个月前挥着帕子把他从F-3军校送走时他充其量就是个矮子里拔高个的半吊子,这才多久没见,实力就蹭蹭蹭疯涨上去啦?

伏羲单刀系原来这么牛的吗。

“……怪我。”周峻纬抹了把脸,什么叫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他现在算是真切地体会到自食苦果的滋味。早知道当初的角斗场里就应该藏点私,或者说当时就该把这小子废了,省得现在还得在这个洞里和他费神斡旋,怪丢脸的。

“不,应该怪我。”曹恩齐道,如果不是他的愚蠢,又怎么会让局势演变到如今这副情形。此时的他与周峻纬共用着一把兵器,全凭多年的默契让刀刃在空中无限抛接来抵挡袭来的攻击。说话间“黄子弘凡”眼见文韬处无法突围,又席卷着千万威亚朝曹恩齐的方向冲来,周峻纬眼神一厉,找准机会将手中利刃往曹恩齐处抛去,后者以迅雷之势跃起接住刀柄,反手握刀硬生生挡住横劈下来的一击。

“黄子!”曹恩齐咬牙挡住无限压下的攻势,眼看爱人近在咫尺的冷漠黑瞳心如泣血,“醒醒,我是曹恩齐,你看看我!”

“没用的!”周峻纬喊道,“真要这么简单这些虫子早玩完了!”

手臂上传来的力度越发惊人,曹恩齐逐渐支撑不住。周峻纬趁机游走到他的身后,就位后给予撤退信号,曹恩齐顿时松手一退,周峻纬单手揽住他的腰将他接住后往反方向一送,顺手接过他的刀继续与“黄子弘凡”缠斗在一起。

不知是不是错觉,少帮主好像看到“黄子弘凡”面具一般的脸出现一丝裂缝,与周峻纬战斗的过程中面目罕见出现了狰狞神色。

 

他偷偷靠近正在养精蓄锐等着接力下一波攻势的文韬,问:“这三个是不是有点什么情感纠葛?”

“……”文韬实在不想在这种时候聊八卦,但少帮主不像那么不靠谱的人,他问出口的东西一定有他的深意,于是指指点点长话短说道,“这个跟这个是青梅竹马,这个以前暗恋这个,但是这个没懂。后来这个和这个就在一起了,蜜里调油,这个现在处于一种后悔难当又没什么办法的状态中,大致是这样。”

讲完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什么这个这个那个那个的!”正在苦战的周峻纬勃然大怒,“郭文韬你平时不是挺正经的吗,关键时候能不能保持一下!”

“你他妈闭嘴,好好打架!”文韬也怒。

少帮主眼珠子一转,看向曹恩齐道:“你,喊一声周峻纬加油试试。”

“?”曹恩齐茫然,指着自己道,“我?”

“对,赶紧的。”少帮主催促。

曹恩齐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朵尖,但向来遵从指令的他怒力克服下天性中的羞涩,朝着正在缠斗的两人喊:“周峻纬加油!”

黄子弘凡:“吼!”

周峻纬:“??”

少帮主又喊:“大点声!”

曹恩齐:“周峻纬加油!!”

黄子弘凡:“嗷吼——!”

“不是!”面对敌方陡然增强不止一点的战意,周峻纬深感对面劈下的每一刀都在往自己命门上砍,他匆忙接招左支右绌,边打边分心跳脚,“你们玩儿我呢!”

“继续!”少帮主与文韬对视一眼,两人一左一右悄悄往“黄子弘凡”所在的地方潜伏。后者正怒意四射地与眼前的对手缠斗,丝毫没注意到两边正准备制服自己的人。

曹恩齐深吸一口气,紧闭双眼豁出脸皮,大声喊:“峻纬加油!你是最棒的!!!”

黄子弘凡:“嗷吼啊啊啊啊——!!!”

“就是现在!”少帮主沉声一喝,顿时与文韬两人左右扑上,将杀红了眼的“黄子弘凡”扑到在地。两人紧紧按住它的肩膀,少帮主从自己的机甲中弹射出捆绑的绳子将人左三圈右三圈绑死在身后的岩柱上,随后从随身装备中取出音频播放设备。

死里逃生的周峻纬抹去一脸的鲜血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被绑严实的“黄子弘凡”,问:“这就结束了?”

曹恩齐跪在地上颤声道:“黄子……黄子,是我啊。我没死,我回来了,你看我一眼!”

他试图去抚摸着它的脸,但它眼中只有怒火在燃烧,换来的只有咆哮和撕咬。

它不记得他的样貌了,他却还能在战斗中分辨出他的声音。

  

“我要播放音波了,接下去它可能会挣扎,当心被它挣脱。”少帮主调整好设备提醒众人,三人齐齐点头。

片刻之后一段极其诡异的音频开始在空荡的洞穴中盘旋。初时不觉奇异,慢慢开始感觉到一种钻心般的反胃与恶心,如同游移在粘稠的沥青之中,整个人都像被捆住了手脚丢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音频刚开始播放时“黄子弘凡”陡然陷入了沉静,但随着时间缓缓推移它开始挣扎,挣扎!汗与泪瀑布般从它的身上沁出,它满目痛苦之色,张开嘴无声地咆哮,有什么东西在它皮肤底下缓慢蠕动犹如水波。曹恩齐再看不下去了,不顾它的挣扎将它紧紧抱在怀中,任凭它的牙齿将自己的肩膀咬得血肉模糊。他缓慢释放出自己信息素的味道,那是一种混合了咸咸海风的冰川气息,犹如泛一叶舟犹然荡漾在漫无目的的冰海之上。

周峻纬闻到这个味道脸色一变,刚想说什么,又被文韬轻轻拉住了衣袖。

得到刚标记不久的信息素气味安抚,黄子弘凡从狂躁之中慢慢转为平静。他眨了眨恢复成金色竖瞳的双眼看着眼前的人,目光困惑似是犹疑,随后僵硬地歪了歪自己的脑袋,眉目依然痛楚,神色却逐渐清明。

“啊……嗬……”他的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呼喊,像是在用尽一切力气想认出眼前的人来。

“黄子,黄子弘凡。”曹恩齐深吸一口气将脸贴在他的颈侧温柔地呼唤它,“我是曹恩齐,你的学长,你的伴侣。记起我,快记起我来。”

记起我们的相遇,相识,还有结合。

“时间快到了,虫子可能快出来了,做好准备!”少帮主提醒众人。

 

然而就在一分钟即将结束之际,所有人头脑中忽然接收到一种极其强烈的刺痛感,如同将世界上最深沉的恶意凝聚成尖锥朝识海深处扎去,每个人都被来自思维领域的震慑一下子刺得口鼻中鲜血直留。脑中仿佛出现一段凝聚成实质的尖吼,它在用疯魔尖锐的嗓音在每个人脑海里呐喊——

“我不准!我不准!我不准!!!”

黄子弘凡本已清明的眸色在识海尖锐的吼叫中又缓缓地转为漆黑,它用力挣扎起来,捆在身上的绳子猛的崩开,离它最近的曹恩齐瞬间首当其冲,摔倒在地喷出一大口血。周峻纬与文韬见情况不对连忙相互配合着将重伤的曹恩齐从地上扶起,两人齐齐看向少帮主,少帮主拿着已被意识袭击彻底破坏的音频设备缓缓摇了摇头。

 

 

唯一的拯救途径也已经崩毁。

周峻纬与文韬对视一眼,两人都缓慢地叹了口气。

 

不远处挣脱束缚的黄子弘凡抱着头仍处于极端混乱的状态,他像在挣扎,又逃脱不过寄生物对他的控制。文韬、周峻纬以及少帮主安静地看着他的挣扎,目光复杂。太安静了,场面太安静了,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的曹恩齐蓦地抬起头,不顾自己的伤势爬起来紧紧拉住身边两个最亲近的朋友,颤声问:“你们,你们想做什么?”

“该结束了,恩齐。”文韬有些不忍心看他,即使他心中早已做好最坏的打算,这一刻他仍不敢面对曹恩齐的眼睛。

“不、不……没结束,还没结束。”曹恩齐眼眶瞬间泛红,他胡乱擦着口中脸上的鲜血,眼泪仍忍不住一颗一颗从眼眶中掉落。他看向周峻纬,周峻纬躲避了他的目光;他又看向少帮主,强行挤出笑意到,“少帮主还在啊,他、他有机甲,他一定有办法把黄子弘凡绑起来带回去的。一次失败又怎么了,还可以去地表再来一次啊,哪有一次不行就直接宣告结束的,没有这样的,不应该这样的。”

“我很抱歉。”少帮主叹息道,“我的机甲能储存的能量不高,没有紫流金的续航它仅仅能维持四个小时的续航。甚至——甚至再过一会儿,封存这里的电网结界也该消失了。”

等电网消失,封印不再,那就真的没机会了。

曹恩齐茫然地看着剩下的三人,一种难以支撑的眩晕感忽然从里到外从头到尾将他整个浸透。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巨大的疲惫感如洪水般将他没顶沉没,他很努力地想要转动所有思维试图寻找此时此刻的破局之法,却毫无收获。

“恩齐,不能任性。”周峻纬扶住几乎要瘫软在地的他,眼中不忍却依然坚决,“我们速度要快,不然等电网失效它又恢复了状态,属于人类的劫难才将正式开始。”

“黄子……一定也不想那样。”他闭上眼沉声道。

曹恩齐看了一眼对面角落正在僵硬站起的异形种,他的爱人被封存在其中不见天光,他的同伴即将亮出兵器将他与所有罪孽一并斩杀。可做错事被蒙骗的明明是他,为什么要由黄子弘凡来承担后果,他只是一个才刚刚进入军校没多久的一年生,还没看过世界之大,面对一切事物都有着最本真的乐观开朗。他亲手教会了他喜欢是什么,也给了他这辈子见过最炽热的少年爱意。他明明……明明该有最光明的未来。

 

曹恩齐缓缓站起来,挡在“黄子弘凡”与众人面前。

“曹恩齐!”周峻纬目眦尽裂,握紧刀的手微微颤抖着,“你清醒一点,你是一名军人!!”

“我知道,我知道……”曹恩齐垂着眼眸轻笑了一声,原来这就是黄子弘凡当时的感觉吗,果然足够绝望,足够让一个人心神崩溃。太难了,为了大义去牺牲最爱的人太难了,如果一个人能轻而易举说出小我应该为所有的大我牺牲,那他一定是还没遇到过绝境。

“我是一名军人,我立誓为全人类共同的利益而战斗。”他缓慢念着入选预备军役时说出的誓词,“拿出我的头颅和热血,换得人类希望之火重燃。”

文韬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如果你选择为了虫族而抵抗,你将同样成为我们的敌人。”

“我不做你们的敌人。”曹恩齐缓慢摇着头,“我也不做人类的敌人,我只是……我不能把黄子弘凡就这样丢下,他最信任的是我,我们也已经……”

他停顿了一下,忽地又笑了一声,转头看向身后漆黑双眸的爱人。它已经从虚弱中恢复过来,拿起刀眼神森然地回望着他,似乎下一秒就要冲上来将他捅成对穿。他没有错,他只是被寄生了,他的一切行为都不由自己所控制。

是中了圈套将他抛下的自己错了。

他又回过头,他的朋友们也同样拿着最尖锐的武器。他们也没有错,他们在为了全人类战斗,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排除会为人类整体带来危难的地雷,每一个都已经伤痕累累。

是让他们为难的自己错了。

 

可他不是不懂,他同样愿意为了人类付出生命,只是这世上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要眼睁睁地放弃……太难了。

 

算了,就这样吧。

曹恩齐固执又没什么意思的一生,如果是这样结局,倒也挺好。

“我想多保护他一刻,哪怕只是一秒。”曹恩齐抬起头看向文韬笑着说,“让我动手吧,我不会心软的。再给我一次机会,一次就好。”

他转头看向黄子弘凡。第一次指导他的时候他曾经告诉他,他的反应能力很强,但刀刃游走速度过快,将导致敌人有机会见缝插针取走武器。现在曹恩齐想赌一次,赌一个身体机能被虫兽加强过的“黄子弘凡”更加依赖身体的本能反应而非主观克制下的技巧。如果他有机会能抢走他的武器,那集合四个人的力量,说不定一切还有转机。

但如果失败,他同样将奉上自己的性命。

 

曹恩齐没有父母,和这个时代大多数的小孩一样,他也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他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住过一个筒子楼,里面遍布着密密麻麻小盒子一样的房间,其中一个房间里住着一个心善的阿婆。阿婆经常省着一口吃的给他,有时他会去阿婆的屋子里玩耍,看她对着一尊慈眉善目的佛像磕头烧香。

为什么要对着佛像烧香呢?小时候的曹恩齐不解地问。

阿婆是怎么回答的他有点忘了,只记得在一个洒着阳光的窗边阿婆摸着他的头,笑得和菩萨一样慈眉善目,她说只要善良的人心中有愿,菩萨会保佑心想事成的。

 

曹恩齐向来不信神明,可现在却也忍不住在心中想,我算心善的人吗,我有资格向菩萨祈求心想事成吗?

 

他蓦地空手朝“黄子弘凡”冲去,疾风呼啸,他的眼神锐利锁定在对方高举而起的手中,抓准它砍下的瞬间收回故意露出的破绽,与它的刀刃相绕而走。两人一个错身,曹恩齐用手肘去击打“黄子弘凡”的肋骨,同时出其不意地朝它的面门袭击而去。后者躲避的同时以刀柄击中曹恩齐的后颈,曹恩齐咬牙生生抗下这一击后蓦地转身抓住刀柄往反方向疾速后撤,就在即将成功之际,对面的“黄子弘凡”却不顾刀刃锋利,单手抓住最尖锐的刀尖,再一次将手中的刀抢在手中。

如同拔河,对峙双方的两人握着同一柄刀的一头一尾僵持原地,谁也不肯相让。

曹恩齐感觉后颈炸裂般刺痛,刚才的一击直接击中了他的腺体,如今他整个人冒着虚汗眼前发黑。而“黄子弘凡”也没好到哪里去,它的双手并未得到虫化的加持,捏着刀尖血流如注,只消再用一把力也许手指就将断裂其中。

  

周峻纬想冲上去帮忙,却被文韬拦在身后。他焦急地看着眼前眸色深沉的人,似是不解为何他要阻拦自己的行动。文韬看了他一眼,道:“给他一次机会,现在还不是时候。”

  

“黄子弘凡”面无表情地将刀往自己的方向用力收回,曹恩齐同样不肯放手,双方谁也不肯松开系着两人的铁色联结。危急之际“黄子弘凡”猛的加上力量,双手攀着刀刃不顾手掌即将被割断朝曹恩齐疾速靠近。曹恩齐看着刀刃上的血液心下一惊,只一个恍惚便已被夺走主动权。在赌谁先心软的战局中清醒的人注定不可能赢,“黄子弘凡”重新夺回刀刃将曹恩齐踢倒在地,森然兵刃转瞬已向他的喉管袭来。

“少帮主!”文韬蓦地大喊,“动手!”

“明白!”少帮主抬起早已积蓄满能量的炮口,将全部的能量集中在发射装置上,孤注一掷要将敌人灰飞烟灭。

“不要!!!”曹恩齐睁大眼。人在最紧要的关头往往只会凭借着本能行动,曹恩齐强撑着遍体鳞伤的身体从地上爬起来冲向已被炮火集中的黄子弘凡,不管不顾将他拥抱在怀。“黄子弘凡”手中刀刃“噗”一声没入他的身体,他也好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只是竭尽所能扭转了他们两个的站位,让自己的身体成为黄子弘凡与炮火之间仅剩的那道防线。

“曹恩齐!!!”周峻纬大喝。

文韬的瞳孔猛然紧缩,高举起下达指令的手迟迟不敢挥下。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洞穴中忽然传来震动,刚开始是小幅度,后来演变得越来越剧烈。。随之而来的连锁反应,被曹恩齐抱在怀中的黄子弘凡忽地开始剧烈挣扎起来,它松开手中的刀抱住头痛苦地大叫,身形在电网之内极力扭曲辗转。曹恩齐愕然地看着它突如其来的反应,强行拔出刺在体内的刀刃想再一次冲上去抱住他,却被周峻纬眼疾手快拉住了后领。

文韬与少帮主赶过来戒备在最前面,文韬看向少帮主问:“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少帮主心里有点数但不绝对,“可能是火树老师那边出手了吧?”

 

同一时间的白石尕石达山脚下,所有设备架构完毕,火树坐阵总指挥营,在键盘上飞快输出播放一段频次莫测的音频。齐思钧站在指挥营帐前紧张得咬手指甲,他不断地望着战场的方向回头问火树:“怎么样,有没有用啊?”

“我哪知道啊,我又没有千里眼,死马当活马医呗!”火树心里也没什么底,时间太赶了,如果有时间再进行几次测试他应该能把音频设备——简称大喇叭排设得更科学一点。这战场太大了,单对一头虫兽有用的音频未必能在空旷的山谷里产生什么效果,最坏的结果是失去密闭空间的加持,寄生在兽体脑中的寄生虫压根不会感觉到什么伤害。

正在此时对讲机里忽然传来滋滋两声,与此同时战场最前线唐九洲的大嗓门蓦地传来:“有用!有用有用有用!……滋滋……好多虫兽开始狂躁化了……滋滋……继续啊再加大点音量!”

“不能再大了,再大对人体就有危害了!”火树同样喊,“你们战场上还那么多人呢,都倒下了仗怎么打?!”

“滋滋……我们没……脆弱!”音频影响了对讲机的通讯信号,但仍能分辨出主要的信息,“音量……滋滋……循环播放,可以的……滋滋……我们相信……”

剩下的全是信号丢失的忙音。齐思钧与火树对视一眼,两人从眼神中已经读懂了对方的意思。火树飞快地再次调整了音频的输出属性,齐思钧从旁维修对内的通讯设备,片刻之后,第二次音频再次播放。

 

与第一次播放时的感觉不同,这一次齐思钧渐渐感觉到耳朵深处出现一股难以形容的低鸣,引起颅内的剧烈震荡,十分难受。他将目光投向战场,那些正往天堑这头不断狂奔的虫兽似乎也受到了这些音频的波及,开始停步不前。可渐渐的,它们整个族群似乎都开始暴躁起来,原先井然有序的队伍瞬间土崩瓦解,一些虫兽甚至嘶吼着开始往回跑,与对面而来的虫兽相撞在一处直接厮杀起来。慢慢的厮杀双方都逐渐瘫软在地,齐思钧离得远看不完全,只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它们的耳中钻出来!

“火老师,起作用了……”齐思钧目瞪口呆。

“不能停,继续!”火树忍着脑中的极度不适,再一次按下第三次播放的按钮。

 

唐九洲作为机甲小队挡在战场最前面,因此对目前的状况看得最清楚。无数怪模怪样的长虫正疯了一般从各个虫兽身体中钻爬而出,朝山脚的方向逃命般密密麻麻行进。他带着小队操纵机甲发射光炮试图击散这些恶心的虫子,然而无论怎么瞄准都有疏漏。队内信号仍旧不是很稳定,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到对方收不收得到,对着对讲机直接一顿输出:“小何小何,有好大一波虫群朝你们那边过来了!我这儿没办法完全击溃,狙击手估计也够呛,得靠你了!”

“滋滋……了解。”何运晨淡定地放下对讲机,将弩炮调整为火攻状态,抛却弹药让一切在烈火下见真章。旁边新到的弩炮手同样默契地将弩炮调整为火攻,何运晨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浓眉大眼的小伙子朝他露出一个爽朗的微笑:“嗨~ F-3军校弩炮手李晋晔,请多指教。”

何运晨同样微微一笑,点头致意:“伏羲军校何运晨,请多指教。”

 

 

而在雪山洞穴中,“黄子弘凡”的哀嚎与挣扎已臻结尾。众人眼睁睁看着有一条黄色粘腻的虫子逐渐从他耳畔疯狂晃动着钻出来,大约有近半米长,形态可怖令人心惊。甫一离体,怪虫就开始迅速胀大自己的身形,如同吹起的气球一般,半透明的身体内似乎还漂浮着一些兽类的残骸。它迅速攀上电网,张口发出刺耳的尖啸。文韬周峻纬与曹恩齐顿时捂着头动弹不得,只有少帮主依旧行动自如,借着脑袋上顶着的巨大机械脑袋朝着怪虫一声嗤笑:“小样,就凭你。”

他直接开着发射装置朝怪虫开了一炮,怪虫受击顿时身形一缩,却还不曾倒下,于是少帮主朝着怪虫又走近了一步:“你跟文韬说的那些话我们全都听到了,确实,人类就是有自己的劣根性,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和色欲。根本用不着你来总结,咱们先辈早把人类都总结透了。但也是这个大染缸一样的群体里会有星火一样发着光的个体,单单这些个体,就够你们喝一壶。”

说话间他又给了怪虫一炮,怪虫的身形更为萎缩。它扭曲着僵硬的身躯一字一顿发出诡异至极的声音,或许每个音色都来自被它吞吃过的人类——

“你。”

“们。”

“也。”

“是。”

“虫。”

“子。”

“是,是,我承认。”少帮主笑得很轻松,他指了指自己头上与神经元联结的机甲头盔,“但我们这些虫子有能力研制出抵抗你们必杀技的方法,而你又能拿我的炮火怎么办呢?”

说罢他面色一沉,最后一炮直轰而出,怪虫顿时被击碎了身形,在山石上流下一地半透明黏液。

 

至此,全部终结。

 

 

曹恩齐几乎在恢复行动能力的瞬间就往黄子弘凡的方向爬去,他把瘫倒在地的黄子弘凡抱在怀中,不断抚摸着他苍白如纸的面色。怪虫离体后的黄子弘凡浑身的异状都已经消失,只是那双眼睛依旧紧紧闭着,看不见里面曾经黑白分明的清澈双眸。曹恩齐流着眼泪不断亲吻他的眼睛和嘴唇,紧紧拥抱着他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他身上,似乎连一分一秒也不想和他分离。

文韬和少帮主帮昏睡的黄子弘凡初步检查了身体状况,得到的结论一切良好,甚至身上刚刚的伤口也已经以一种极其不科学的速度愈合了。出于严谨考虑他们又查看了曹恩齐的伤,果然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痊愈。看来因祸得福,被虫母寄生过的两人意外获得了极强的身体修复能力,或许这在未来会是十分关键的技能。

周峻纬稍稍有些气闷,他也受了一身伤,不仅没有愈合的能力还没人抱着他哭,这待遇未免也太天差地别。但总体来讲他的心情还算不错,他蹲到文韬身边和他闲聊,试图引起一点他的注意:“哎,总算都结束了。”

“嗯,暂时吧。”文韬低头提取了一点怪虫留下的黏液,回答他的问题头也不抬。

“啊?”周峻纬不解,“BOSS不都死了吗,还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少帮主不知何时也走到了他们身边,“我们调查出的资料显示,几百年前的陨石阵不止掉落了在一个区域,如果说当时每颗石头上都附着了非地球生物,那高原区域的虫子衍生出了意识攻击类的怪虫,其他领域的又有什么能力?紫流金是一种什么生物,它是独立存在的还是什么东西的排泄物?地球鸟兽的融合又是出于什么机理,被动吞吃与主动献身是否有区别区别在哪里?”

说完少帮主叹了口气:“问题大了。”

“……”周峻纬后悔,他就多嘴问那一句。

 

他望向曹恩齐和黄子弘凡的方向,曹恩齐的眼泪已经止住了,只是仍然抱着黄子弘凡不放手,极尽温柔地向怀中昏睡的爱人倾诉自己的爱意。周峻纬越看越气闷,他印象中的曹恩齐是个多内敛的人啊!这会儿被吃干抹净不说,情话还一套一套的,什么再也不离开,什么以后都听你的,要不是黄子弘凡还昏着周峻纬真想摇着曹恩齐的肩膀让他清醒一点,不要什么话都一时冲动说出口,以后有他后悔的。

话说起来黄子弘凡怎么还没醒过来?

正这么想着,他忽然瞥见黄子弘凡睁开眼悄悄朝他wink了一下,随后又迅速地闭上了眼。周峻纬蹭的一下站起来,怒火四射刚想冲过去把黄子弘凡一脚踹开,手腕就被人握住了。他低头一看,是少帮主的手。

“哎呀,别管那么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嘛——哎对了,送你的机甲做成什么颜色的啊,就我这样的行吗?”少帮主笑眯眯的,养猪的人和养白菜的人在携手作战后首次以亲家的姿态友好交流,周峻纬只觉得内伤加重想吐血。

算了,就黄子弘凡那个样子穿帮了被揍是妥妥的,等以后跟着揍两拳就能出气了。

“行了,离开吧。”提取完怪虫黏液的文韬站起身时晕眩了一下,周峻纬伸手默契地扶住了他,文韬抬起头朝他笑了笑,“这次任务完成得不错,辛苦了。”

周峻纬也笑了笑,笑意却不完全到达眼底。他有个问题很想问一问文韬,却不知该怎么问出口。

 

片刻之后黄子弘凡演技拙劣地悠悠醒转,围观三人都很想扶额,只有曹恩齐傻乎乎地信以为真。他抱着苏醒过来的黄子弘凡哭得连话都说不清楚,搞得黄子弘凡愧疚心爆棚,同样紧紧抱住他轻轻抚摸着他的后颈:“好了好了,不是说十四岁后就没哭过了吗,怎么现在哭得比我还凶?”

话是这么说,他的眼眶也忍不住泛红,抱着曹恩齐的手微微发着抖。

在他眼前的不止是他的爱人,更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

从此山高路险,关山迢递,都不能够再将他们分开。

 

 

离开洞穴前他们找到了张伟的尸体,大约也被怪虫寄了生,他的尸体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异化。但异化并没有完成,他的喉间有一道致命伤,是被利剑刺喉一击毙命。那把凶器正落在他异化了一半的手边,在明白自己已经被虫类同化的瞬间,他就用剑进行了自我了断。

黄子弘凡在他的尸骨旁边沉默良久,最后央求文韬将他一并带走。或许能去G区军部询问一下他的妻子和孩子安葬在何处,让他们能够一家团聚。

 

 

山脚下,罗予彤站在瞭望台上看着底下战场的情形,弩炮的火舌焰火缭乱地将一切想往山顶上爬去的虫群燎成了灰烬,还真有点烧去污秽涤荡尘埃的意思。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空气中明明全是难闻的枯焦气味,她却难得地感觉眼前一片清明,连呼吸都变得自在起来。

石凯悄悄地站到了她身边,她听到动静抬起头看他。

“听说你和黄子弘凡是室友。”罗予彤好奇地问他,“怎么他来伏羲了你没来啊,看你的实力也很强啊,到我们狙击营也应该是数一数二的。”

石凯摸了摸鼻子:“啊,这个嘛,条条道路通罗马对不对。要是我去了伏羲,现在这会儿怎么来援助你们呢?”

罗予彤笑着不说话。

“那个。”石凯忍不住又问,“如果两年过后的联赛我去了伏羲,你还会在吗?”

罗予彤想了想摇摇头:“我应该已经毕业了,会从预备军部升入军部。到时候得听从总军部的安排,可能不能继续留在伏羲了。”

“啊,这样……好吧。”石凯有些失望。

但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作为黄子弘凡的室友,石凯身上也是有点十足的乐天派在身上的,他看向罗予彤道:“那你等等我,我再多学两年,以后去军部找你玩。”

罗予彤惊讶地睁大眼,石凯只是朝她笑。

 

 

他们两人静静地站在瞭望台上观望着底下战场上的火海,如此瑰丽,如同浴火的凤凰要烧出人类的新生。

“以后会越来越好吗?”石凯忽然问。

罗予彤想了想,道:“会的吧。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总会越来越好的。”

 

就如同人类的行进历程,一步一坎坷,却是关关难过关关过。越过那些一个又一个的沼泽、迷障、高山、险境,总能在守望相助的过程中获得最圆满的结局。

何运晨和李晋晔正在释放天性疯狂烧虫子玩,唐九洲正鼓捣自己的机甲,火树与齐思钧两人就通讯线路上外接设备问题展开激烈的讨论。不远处的雪山脚下,文韬、周峻纬、曹恩齐、黄子弘凡还有少帮主接连从攀爬绳索上下来,一个不缺一个不少,虽然有一个脸色格外的臭,但他们齐齐整整地都回来了。

相信爱,相信光,相信希望。

纵然万事万物总避免不了留有遗憾,但在遗憾中成长起来的树苗才能更加健康茁壮。

 

 

一切为了人类之光。

 

 

End


芜湖,正文完结!

还有一章尾声+番外,可能会有点长我尽量早点写出来

嘿嘿嘿可以开始放飞自我了我好开心

感谢大家的陪伴,从盛夏一直到初秋。每个小伙伴给我的评论我都有认真看,因为有你们的鼓励,这篇文章才能最终成型

你们是我这个夏日最美的遇见


比心心!♥

期待大家的评论✌️



阿九九

黄恩 | 对战场遇见的Alpha学长一见钟情后(一)

开个新坑~ 星际虫族AU,长篇群像主黄恩北纬,四人互有关联,但凭心嗑。院人基本都会出场,没出场的是我不了解所以不会写,见谅见谅> < 

进展较慢的剧情向,不着急可以养养肥再看。努力不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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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志们同志们,三点钟密林方向有动静潜伏过来了,超过我射击范围了我打不着,你们自己注意着点儿啊。”瞭望台上,年轻的狙击手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懒洋洋地汇报战场勘测情形,一只六足节肢巨虫振落翅膀停在瞭望台顶端,正要往下爬,狙击手眼神一扫,一颗子弹送它脑汁爆浆。

“明白,凯凯你自己当心。”少帮主操控着伏地...

开个新坑~ 星际虫族AU,长篇群像主黄恩北纬,四人互有关联,但凭心嗑。院人基本都会出场,没出场的是我不了解所以不会写,见谅见谅> < 

进展较慢的剧情向,不着急可以养养肥再看。努力不坑!!!

=============================

“同志们同志们,三点钟密林方向有动静潜伏过来了,超过我射击范围了我打不着,你们自己注意着点儿啊。”瞭望台上,年轻的狙击手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懒洋洋地汇报战场勘测情形,一只六足节肢巨虫振落翅膀停在瞭望台顶端,正要往下爬,狙击手眼神一扫,一颗子弹送它脑汁爆浆。

“明白,凯凯你自己当心。”少帮主操控着伏地机甲手起刀落,偌大战场以他为圆心被清出一座座虫山虫海。在虫群蜂拥而来的间隙他扫了一眼人员分布,朝对讲机讲,“黄子你抽空去看一眼,就在你附近,能解决解决了。”

被点到名的年轻战士刚解决完一只三人高的B级虫兽,手中短刀从后脑拔出带起一股墨绿色的浓稠汁液,溅了一点在他精瘦的脸颊上。他站起身踢了踢脚下正迅速黯淡的虫尸,确认这个大家伙已经失去生命体征,这才收起武器狠狠擦了一把脸,杀气未散的眼睛扫视着苍茫平原上遍地的残肢烂骸。战争已近尾声,旭日在地平线上挣扎了几个来回最终喷涌而出,晨曦为黑夜的剿杀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辉。

“收到。”黄子弘凡调整了耳机回复道,嗓音带着一股暗沉的低哑。他转头看身后幽深的密林。晨光熹微,照不进树木丛生的暗地,整座树林悄无声息地传达着一种不祥的氛围。这一次行动是军方连同各大军校开展的一次虫巢剿灭行动,行动定危险级别为A,但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遇到A级虫兽。可能被牵制了,可能还潜伏在暗处。

他把短刀横在胸前,走入密林之中。

 

密林中充斥着一股雨水过后的潮湿气味,脚下的泥土软烂潮腻,与外面的平原有很大区别。黄子弘凡调亮了护目镜的可视光线,视野在日照和层层叠叠树叶下呈现出诡秘的幽绿色。他一边谨慎前行一边听着对讲机里队友庆祝剿灭任务完成,忍不住开口:“各位学长,这儿还一个大活人没归队,说完成太早了啊。”

“那不是信任你么,‘奇迹小黄’对吧?运气嘎嘎好,再困难的任务都能越级完成。”少帮主调笑道。

火树负责的是后方的通讯设备,此时坐镇总部,整个战场视野尽数收于他眼下:“黄子继续往前走,大约还有一公里距离检测有虫兽能量波动,但不太清晰,你小心点。”

“明白。”黄子简略回答,极静的环境中隐约有树叶摩梭的声音,很轻,他尽量用耳力去捕捉声音的来源。

“说起来,听说这次各个军校出了好几个分队呢,倒是没见到其他人。”弩炮手李晋晔道,“战线拉得有够长的,感觉我们这边都不算主战场。”

“没准儿都被你轰了呢,地图上显示你的炮轰得跟天女散花似的。”火树习惯性嘴贱,“别说虫兽了,地都给你炸出个盆地来。”

李晋晔没好气地打算回怼:“我那是……”

“嘘!”黄子弘凡忽地出口打断。就在刚才有一道疾如闪电的影子从他身后一闪而过,他回头的瞬间,那道影子却如同从未出现过般消失了踪迹。黄子弘凡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虫兽的等级代表了它们的强弱,敏捷度越高的虫兽等级也会越靠前一些。因为虫兽是不具备智慧的低等生物,拥有极强的破坏力外却没有战术的存在,可他可以确定,眼前的这一只懂得隐匿。

“帮我留意一下四周的动向,火树。”他用气音轻声道,树丛在敌方来回的跳跃摩梭中发出不安的沙沙声响,它的动作很快,极快,用肉眼甚至看不清它的行径。他摩梭着手中削铁无声的利刃,能做的只有屏息将自己的存在压低、再压低,一直压到几乎达到不存在的界限,然后——

一击制胜!

就在他如弹簧一般弹射出去的瞬间,火树蓦地在对讲机中大喊:“当心!!有东西在靠近!!”

黄子弘凡心中一凛,破空声与火树的警告几乎同时炸响在他耳边。身体本能的反应令他收紧了全身的骨骼以停止往前疾奔的劲头,但积蓄的力量不可能忽然停止,在他矮下身体用刀尖强行刻住身旁树木以减速的瞬间,一支箭矢擦着他的面颊极速而过,战地金属独有的冰冷质感令他从灵魂深处嗅到宛如铁锈的气息,如同周身的血忽然之间全都冷了,冷到心脏也在战栗。

箭矢本是冲着那只隐匿的虫兽而去,与黄子弘凡擦身而过的瞬间改变了它原有的轨迹,最终钉在了前方的一棵树上。虫兽受了惊吓调转方向往密林深处逃去,留下悉索的声响后,不消片刻再无声音,黄子弘凡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被刮破一道微不可见的血痕。

他站起来,转身盯着身后。良久后草木摩梭,空无一人的树丛中走出一道颀长的身影。那是一个冰冷的人,与他的箭一样冷,却长着一张任谁看见都不会忘记的脸。他手持一张巨大的弯弓,黑色军装勾出一道劲瘦的腰。黄子弘凡在见到他的瞬间似乎闻到冰雪消融的气味,沉默地对视了片刻后,那人越过黄子弘凡拔回自己箭,钻入丛林再不见踪迹。

 

 

晚上,黄子弘凡窝在火树的宿舍里,嘴里叼着一根能量棒,湿漉漉的头发散发出洗发水的香味。火树被他按在椅子上对着计算机敲敲打打,一边敲打还一边念叨:“祖宗,这你真的你不能怪我,那个距离按常理根本不可能有弓箭能射出这样的力度啊,我已经用最快速度提醒你了,你得感谢我才对。”

“拉倒吧,听你提醒才反应过来我早凉了。”黄子把能量棒咬得嘎吱响,“到底行不行啊,你不是说能把人找出来?”

“那必然行。”火树唠叨归唠叨,手下动作不停,霎时外置计算机屏幕上联邦记录在案的弓箭手的档案一张张闪过,连带着旁边的个人信息一起。黄子弘凡快速地浏览着,脑海里那张脸停留的印象依旧清晰,他确信自己再看到一定能认出。

“但我觉得你也不能怪他,当时你的状态近乎不存在了,我的操作盘上都感受不到你生命体征,人家没你信息代码谁知道这里还杵着个人?”火树在黄子弘凡的指示下一份份档案往下翻,虽然提出帮忙找人的初衷是祸水东引,但他也怕小狼崽真去找人寻仇,于是又忍不住念叨。

“停。”黄子弘凡喊,火树停下向下翻动的手。屏幕停在一份黑金底色的档案上,显示屏上出现的人有一双微冷的凤眼,紧抿的唇,光是看着就让人闻见冰冷肃杀的气息。的确是张令人过目不忘的脸,旁边的个人信息注解也标注得很清楚,新亚洲E-1板块伏羲军校弓箭班四年级生,超远程兵,星际军部预备役。Alpha。

是个Alpha。

“嚯,天之骄子啊。”火树松垮垮地转着身下从原始地球市场淘来的老板椅,“难怪有这个力度射击出超越枪支射程范围的箭。”

曹恩齐,黄子弘凡将他的名字在唇舌间默念了两遍,又将那照片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随后拍拍火树的肩:“行了行了赶紧退了,被发现就真凉了。”

“那不可能,我的技术你还不相信吗。”火树嘻笑道,笑着笑着又正色,“哎,人家军队预备役Alpha,你个新兵蛋真别去找麻烦啊,不被暴揍就不错了。”

黄子弘凡心里笑了一声,嘴上说:“放心,不会的。”

这时宿舍的房门被推开,石凯从门缝里露出一个脑袋,喊道:“要熄灯了,黄子你还回寝室吗?”

“回的回的,马上来。”黄子弘凡应道。

 

 

或许从上世纪某个不知名的时刻起,人类与虫族的战争就已经开始了。原始地球生态逐渐分崩离析,属于人类的生存环境日益缩减,与之相反的虫族获取了人类淘汰下的大量污染废弃资源,开始迅速进化繁衍。人类不得不倾尽全力与之战斗,成立军队、探寻新的生存模式、创造更适合后时代地球生存模式的机甲与枪火。在集结全人类资源和力量的努力下,一座又一座的擎天支柱在地球的各个角落拔地而起,支柱连结起由钢筋和机械制造出的新的陆地板块,人类凭借自己的力量在原始地球外海拔3000米往上的对流层制作了一个新的“壳”,以躲避地表逐渐蔓延的虫祸。

该项行动从提出到彻底完成经历了近百代人,被誉为”补天”行动。

时至今日仍存活着的大部分人类已经从地表撤离,但地球独有的矿石、金属与水资源依旧是人类赖以仰仗的生存之光,军方对原始地表进行过多次轰炸剿灭,依旧无法将虫兽清除殆尽,只要留有一丝余患,这些生存力超强的低级生物便能如雨后春笋再度开枝散叶。而人类也在这漫长艰苦的斗争岁月中开启自我的进化,Alpha、Beta与Omega是区分后时代人类属性的一种新型方法,分别占人口总数的5%、91%和3%。其中Alpha更适合作战,Omega具有精神感知与更强的繁衍能力,Beta则更接近未进化的原始人类。

对地球资源的争夺之战从未停歇,故而有前仆后继的少年加入军校,为人类之生存而战斗。

 

深夜的休眠寝室里,黄子弘凡双目与他手中匕首一样被月亮倒映出森凉的光。邻床的石凯已经睡熟,呼噜声一阵一阵的,他睡不着,只好抛着手里开了刃的匕首玩。鼻间似乎还能嗅到那股冰雪消融的气息,他把匕首贴到鼻下,是不同于记忆中的气味,明明都是由金属制成,所拥有的味道倒是天差地别。

窗外的预警机制闪出警报和红光,又有虫兽沿着“鳌足”爬上了新板块,被监测机当下击毙。自人类像鸟类一样搬到高空居住,与自然的搏斗远比之前更艰难,也因此促发了科技的飞速发展。石凯被警报声吵醒,睁开迷蒙的眼迅速爬起戒备,发现没什么事才打了个哈欠慢慢躺下,结果就对上了隔壁床黄子弘凡清明雪亮的眼睛。

“我靠你吓我一跳。”石凯被吓清醒了,“还没睡啊?”

黄子弘凡翻了个身看着天花板,匕首在手中一下一下抛接:“在想白天那个人。”

石凯翻个身趴在床上看他:“有啥好想的,想报仇?还是想……”

他忽然眯起了眼睛露出了然的神色:“你该不会一见钟情了吧?嚯,黄子你可以啊。”

说着比了个大拇指。

黄子弘凡深深看他一眼:“你困不困,困你就睡。”

“本来困的,突然不咋困了。”石凯耸耸肩,“喜欢就去追啊!对了,下个月伏羲不是举办联赛么,赶紧麻溜的上,兄弟跟着你去做僚机。”

黄子弘凡想了想,好像是通知过这么个事,但具体的时间和地点他早忘了。刚想转头再问问清楚,看见石凯自己撑着自己趴在床上又睡过去了,头一点一点的,呼噜重新开始震天响。

得。

 

 

对于黄子弘凡而言,他一向是个物欲极低的人,虽然就人类现状,除了金字塔顶端的精英人士,众生都只不过勉强活在世上而已,黄子弘凡仍然选了最简单最不费力的一种。中不溜丢的学校,中不溜丢的排名,中不溜丢的存在感,不必去承担什么也没人寄予什么期望。入学体检时学校检测他既不是Alpha也不是Omega,那他就安然地当一个泯然于众人矣的Beta,除了对手里的刀情有独钟,其余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一个月后的E-1板块,夜晚,络绎不绝的飞艇载着各大板块经过比赛胜出的军校生来到伏羲汇总参赛。黄子弘凡背着行囊跟大部队一路往前,负责接待的是一位笑起来眯眯眼有点像狐狸的学长,穿着一身得体的正装。他把黄子弘凡以及一众参赛者引领到军校门口集中,巍峨雄伟的校牌上用孔武有力的毛笔字体写着“为了人类之光”,以及含英语在内的数十种语言文字。伏羲是摒除种族与人种偏见的集大成者,正如此时聚集在伏羲军校门口的各色人种各国新生,生死存亡面前,不分你我。

石凯在校内选拔前把自己冻感冒了没能出线,黄子弘凡是承载了全村希望来的。他给自己卡了一个中不溜丢的名次,混在陌生的人群里好整以暇。那位狐狸一样的学长把他们带到后就退居到后面,一位身着黑色军装、面目清冷的人接替了他的位置。黄子弘凡听到周围有人悄悄地议论起来,在人群的众说纷纭中他听到了台上这位的名字。

文韬,伏羲军校指挥班四年级生,星际军部预备役。Alpha。

没人不认识他,他是伏羲的传奇,二年级时就已经指挥过S级的资源掠夺战,并奇迹般地利用地形达成完胜。有人说他将是未来军队的大脑、人类制胜的关键。一颗冉冉升起的旭日,在还未完全升起时已经散发了他不可或缺的光辉。

此时未来的希望拿起扩音设备微微清了清嗓,声音清冽柔和,不比他的头衔那么闪耀,却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感谢各位不远万里来到伏羲参加新一届军校联赛。”他说,“我是本次联赛组织发言人文韬,谨代表伏羲军校向各位宣布本次赛程。联赛将在E-1板块持续七十日,包含六十日基础赛以及十日模拟赛。各职业决出的第一名将随机加入现有小队参加战地剿灭行动,表现优良则加入星际军部预备役,不论年龄,优者为胜。”

台下的人面面相觑。军部往年的预备只从三四年级生中挑选,这是第一次从一年级生开始选拔苗子。其意味着什么,或许是人类将面临更严峻的挑战,也可能是人类将打响全盘的对原始地球的抢夺之战,无人能揣测其意。

文韬用双眼逡巡了台下的人,停顿了片刻才继续:“现在由我协助大家进行分组,点到名的职业出列站到人群右侧,接引你们的前辈将成为该职业本次联赛未来五十日专属教官,请务必谨遵他们的任务安排,以战场厮杀的精神刻苦学习专业技巧。”

“如果大家已经准备好了,那么首先,通讯师出列!”

一部分人井然有序地以队列形式排列到人群最右侧,大家都是各大军校中的佼佼者,服从指令已在数年如一日的训练中形成了刻入骨髓的记忆。方才那位像狐狸一样的学长站到通讯师队列前端,立正敬军礼,眼中依然不减笑意:“伏羲军校通讯班四年生齐思钧,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将由我辅导通讯军种的各位同学进行参赛,你们把我理解为辅导员就行了。请大家多指教!”

“狙击手出列!”

一位头扎马尾、身形娇小的漂亮女孩带领狙击组出列站好,甜美的长相与眼中的傲气组成独一份的气质:“伏羲军校狙击班四年生罗予彤,期待与你们六十天的相处!”

“机甲师出列。”

“嗨嗨,这边这边~”稚气未脱的男孩冲着机甲师部队挥着手,“机甲班四年生唐九洲,不要认错了,以后你们跟我混哦~”

“弩炮手出列!”

戴着眼镜的高个男生推了推鼻梁上的镜片:“弩炮班四年生何运晨,有幸。”

 

随后的爆破手、战场医疗师都逐渐被分流领走,黄子弘凡站在原地百无聊赖地等着。身边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他知道单刀兵的数量一向很少,与规模浩大的炮弹以及一击毙命的子弹相比,一人一刀在战场上受制太狠。哪怕有再强的机动性,过低的破甲能力依旧成了许多人放弃单刀的理由。过去虫族还未进化时尚嫌不足,遑论这些东西的外壳正在变得越来越坚硬,一刀捅不穿,换来的就有可能是失手殒命的结局。

他一边想着,一边用眼睛悄悄打量四周。忽然,在夜色昏暗处的角落,他看见那个如冰雪一般的身影站在一棵树前,月色为他的侧脸勾勒出一道银色的光辉。他背着那把看着很重的弯弓,身形没有半点佝偻,依旧挺拔得如同一棵白杨。旁边站着一个眉目锋利英俊却带着点戾气的男人,不知道在和他说什么,聊得挺火热的样子,黄子弘凡瞧着瞧着,觉得心里有点不爽。

也许是看人员已经分流得差不多了,英俊飒然的那一个向台上的文韬做了个请示手势后,径直朝他们走来。黄子弘凡心说不会这就是单刀兵教官,不会吧不会吧。正想着,背着弓的另一个人也同样朝他们的方向走来,黄子弘凡的心忽然揪紧了,控制不住变快的心跳震动得他喉头蔓延着无可缓解的干涩,他看着那张越走越近的脸,与脑海中的惊鸿一瞥一般无二,冰雪凛冽的气息突破记忆的枷锁又一次重现在他鼻间……

他叫什么,对,曹恩齐。黄子弘凡看着他在自己的队伍面前站定,却不是站到最前,而是等在了另一人后面的几步。同样标准昂扬的军姿因他周边四下无人显得有些形单影只,黄子弘凡目光一直紧跟着他,或许是感觉到了什么,他抬眼望向黄子弘凡的方向,两人无声地完成了一次目光的交汇,他没挪开目光,黄子弘凡也同样。

 

“那么剩下的应该都是归我管的玩命分子了。”周峻纬笑着一合掌,扫视了一遍剩下零星的几个学员,戴着黑色手套的双手摩梭着怎么看也不像是怀着好意,“伏羲军校单刀班四年生周峻纬,Enigma,期待看到新一代的你们是怎么玩刀的。”

人群中传来不小的骚动,黄子弘凡的瞳孔在听到某个单词地瞬间微微紧缩。眼前人笑得酒窝甜甜,目光中却透露出一股睥睨众生的锋芒:“告诉你们不是想现在就压制你们,只是既然选择了单刀,身上燃烧的火焰就同样是你的筹码。这是教你们的第一课,单刀手,输人不输阵,只要双脚还有力气站在地面上就要拿出全部的傲气来,否则趁早扔了你的刀。”

黄子弘凡双手在无人看到的地方捏紧,平静双眸中氤氲出无声的火苗。

“那我们就……啊对不起,忘了忘了。”正在慷慨陈词的人忽然气焰一低,朝身后的人比了个sorry的手势,换来对方的凉凉一瞥。曹恩齐,黄子弘凡又把他的名字在唇舌间描摹了一遍,看他拨开周峻纬站到众人眼前,背上银白色的弓闪着锃亮的光。

“你们当中,有人是专修弓箭的吗?”他问,声音清冷,尾调有一份意想不到的柔软。

四下沉寂,他的问题无人回答。

 

所有的队伍已然集结完毕,全军整装立正于伏羲偌大的广场之间。文韬微微仰起头,目光望向一望无际的夜空,代表人类与希望的旗帜在他头顶飞扬。

“欢迎大家来到伏羲军校,你们的征途才刚刚拉开序幕。”他用再寻常不过的声音说。媒体的摄像锁定着他的一举一动,进行着面向整个星际的直播。于千万人间,他不动如山。

“一切为了人类之存亡,从现在起,去追逐你们想要的星光吧!”

tbc

仕辄
没有授权做周边,都是盗用麻烦大...

没有授权做周边,都是盗用麻烦大家不要买🥹

没有授权做周边,都是盗用麻烦大家不要买🥹

猫猫有话说🐈

【佑灰】逆行蜗牛

一见钟情,素人恋综,he,ooc,全文4.8w字,一发完

建筑设计师圆×青年艺术家俊

暂时不想谈恋爱×当前不打算恋爱

导演的朋友×副导演的朋友

素人恋综紧急救场嘉宾,录制现场边边角角的事,节目里并非主线的感情。

是按照工作中所见过的拍摄现场构思的故事,是七天录制过程中的小事,不是恋综成片,没有观察员,是两个慢吞吞的人远离着自己原本的想法逆行的故事。

我希望每个人的生活都不被框定,拥有感情的原因是:我很优秀,同时找到了一位优秀的爱人;没有感情的原因是:我很优秀,并且自洽于这种孤独,因此不愿意去寻找。拥有百分百自由选择的空间和随时回头逆行的权利是最松...

一见钟情,素人恋综,he,ooc,全文4.8w字,一发完

建筑设计师圆×青年艺术家俊

暂时不想谈恋爱×当前不打算恋爱

导演的朋友×副导演的朋友

素人恋综紧急救场嘉宾,录制现场边边角角的事,节目里并非主线的感情。

是按照工作中所见过的拍摄现场构思的故事,是七天录制过程中的小事,不是恋综成片,没有观察员,是两个慢吞吞的人远离着自己原本的想法逆行的故事。

我希望每个人的生活都不被框定,拥有感情的原因是:我很优秀,同时找到了一位优秀的爱人;没有感情的原因是:我很优秀,并且自洽于这种孤独,因此不愿意去寻找。拥有百分百自由选择的空间和随时回头逆行的权利是最松弛快乐的事。

篇幅比较长,一旦大家觉得我写得不符合期待,就赶紧退出请不要留下攻击性文字,我只是上班上烦了来写文,真的不想挨骂,感谢大家🙏

如果大家觉得我写的不错的话,请为我点亮小红心和小蓝手💗

期待看到大家的评论,感谢大家的喜欢😄


前采室里,全圆佑挂着话筒示意录制可以开始。

“全先生,请用三个形容词描述您理想的感情。”

全圆佑有些苦恼,这个问题比他的工作难题还不好回答,困难在他根本没想过,“彼此轻松的、相互坦诚的、发自内心高兴的。”

隔壁的前采室,文俊辉拍一下手掌,等着导演开始问问题。

“文先生,请用三个形容词描述您理想的感情。”

文俊辉略微皱眉,他向来不考虑感情,“没负担的,轻松愉快的,不强求的。”

“感谢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参与录制,别的嘉宾前采在前段时间已经结束,明天您将和嘉宾们一起入住小屋,请您按照短信时间准时到达。”

 

1

文俊辉很局促地坐在沙发最中间,面前摆着许许多多摄影机。

谁能想到,参加个恋综,他是那个男一号啊。

尴尬地扣着裤边,苦哈哈垮下嘴角往导演组的某个方向看去。

幸好,徐明浩举着白板,上面写着:「四周转转,评价一下环境」

于是,文俊辉起身,往冰箱走去,里面放着整整齐齐的食材,可以饱餐一顿,“哦——食材好丰富,晚饭可以好好做着吃一顿啦。”

又摸索着橱柜,找到了案板、刀、锅碗瓢盆等在厨艺展示环节可能碰到的器材,“喔唷,这刀好诶,锅也不错,一会上手试一试。”

斜一眼,瞟见整整齐齐叠在水池旁的围裙,恋综罗曼蒂克承载物。

文俊辉纠结了一会,还是把围裙放在了更顺手的位置,油啊水啊溅在谁身上都麻烦。

茶几上什么都没有,文俊辉刚来的时候尴尬也有这个原因,手头没事做只能四处看。

身处综艺录制现场,行动需要收到许可,文俊辉弱弱地举手,“请问我可以洗点水果吗,接下来的嘉宾们就能直接吃了。”

没有人应答,徐明浩在白板上写:「可以」

原本他进来十分钟后,就应该进来下一位,文俊辉不清楚,但节目组知道。

金珉奎坐在监视器后瞧着在厨房里忙忙叨叨完全不无聊的文俊辉,感觉这个人属实是有些意思,朝徐明浩招手,“你朋友有意思。”

“俩嘉宾不是没法来,我问他要不要参加一下,费点时间说服了。”

那不是费点时间,是煞费苦心。

文俊辉皱着眉头,瞧着焦头烂额的徐明浩,“真的没有别的备选嘉宾吗?我不太想让大家认识我。”

但也于心不忍,这么多年的朋友被工作折磨至此。

自我斗争一小会,“去也行,一周,也不长,但不谈恋爱,只充人数,行吗?”

扯过甜甜圈咬一口,“没有谈恋爱的打算,但是想帮你。”

他也清楚只有万全把握才能斩钉截铁,“要是真碰到喜欢的人,我告诉你,成吗?”

徐明浩仔仔细细把文俊辉的帅气脸庞瞧了又瞧,自己的朋友如此英俊,为人处事也是一流,每一个认识他的人都说“大好人”,只充人数有些可惜,不过也是一条路,从长计议吧。

文俊辉很会规划,规划日常生活和职业生涯,都笃定而从容,笃定地建造出一条上坡路,从容地塞满每一个缺口,几乎不给感情留下什么缝隙。

他就是如他所说,不打算谈恋爱。

要是真的感情线跑到文俊辉面前,那由文俊辉自己决定。

这点权利,他这个副导演还是有的。

“成,走厨子路线。”

“你爱做饭,要是不知道干嘛,就做饭,行吗?”

任何时候把话说死都不好,徐明浩当综艺导演这几年最坚定的就是这件事。

更何况,文俊辉的形象,要是真的在恋综这种情感博弈场里面无人关心走得孤孤单单,某种程度来说,这个综艺也不怎么样。

“你有事和我同事他们沟通,综艺录制分组,我没法确保每时每刻都在你面前,小事你自己处理,大事等晚上节目组集合你来找我。”

文俊辉攥着徐明浩的手,像是攥出未来一周的主心骨,凄凄惨惨,“全靠你了,不要恶剪我,恶剪我我就躺在你家客厅嚎啕大哭。”

徐明浩拍拍文俊辉手背,“放心,有关你的片段,我一帧不漏掉地看。”

 

2

全圆佑没打算来这个节目。

站在他的录制开始点,心情无比糟糕,满脑子盘旋着一句话:酒不是个好东西。

他人生中喝酒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喝醉的次数更是只有两次,好巧不巧其中一次酩酊大醉就被金珉奎录下来了。

视频的背景极其嘈杂。

“来,圆佑哥,你把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

“我全圆佑承诺,如果有一天金珉奎的节目需要嘉宾,我自愿成为补位嘉宾。”

“有条件吗?”

“没有,节目组需要,全圆佑必达。”

戛然而止,全圆佑的眼睛瞪得巨大,盯着对面志在必得的金珉奎。

金珉奎抱着咖啡杯吸得呼噜噜,眼睛里有微妙的一丝歉意和巨大的得意,“确实是没办法了,开机时间定好了,嘉宾爆出丑闻,本来前采都录完了就差入住,现在只能临时换,按标准,生活状态稳定、经济收入可观、教育背景良好,我跟前数你最合适,所以,请全圆佑先生兑现自己的酒后真言。”

生怕全圆佑不答应,“就一周,很快的,里面还有五个工作日,你一加班,更快。”

没什么好耍赖的。

君子一言。

全圆佑脸色无比难看,把视频又审核一遍,确认没有剪辑的痕迹。

只能怪自己掉以轻心,“不要感情线,我还要上班,不要影响我正常生活。”

金珉奎爽快击掌,这好办得很,“行,听你的。”

“就一周,感情这东西,要成的话,一眼就能成,不成的话,一辈子绑一起都不成。”

而为期一周的录制,照常理嘉宾介绍的VCR里面肯定得有点全圆佑工作的场面,五个工作日,不可能一点和工作沾边的片段都没有,“你还是得给公司说,我们需要得到公司的同意书,正常生活……不会影响,你愣是单到最后能有啥影响。”

全圆佑叹着气起身,当前的画面反复应证着自己交友不慎的事实。

正要离开,又折返回来,“这个视频,只能用一次,没有下次。”

就这一次也足够了。

金珉奎完全不担心,把视频的原档当着全圆佑的面删掉,干脆得很。

全圆佑这张脸,不管在恋综里还是在现实生活里,没人看上的几率都是零,只是全圆佑总看不上人家罢了。

全圆佑必然会得到别的嘉宾青眼,那就只需要全圆佑动心。

虽然这很难,但非毫无可能,金珉奎对于自己选择嘉宾的眼光充满信心。

他挺希望全圆佑能有点感情生活,谁家好人一天工作十六个小时,工作到日夜颠倒打电话问要不要下班喝酒,全圆佑的回复是:「忙,加班」

金珉奎看着都觉得荒谬,晃荡着酒杯回复,「你爱上班?」

“好,仅此一次,就帮一次。”

全圆佑按时出现在录制地点,穿着日常上班的白衬衫和黑西裤,录完这个尴尬的开场还要去打卡上班,包里还放着笔记本电脑,他决定如果空气十分尴尬的时候就开始办公。

他收到的指令是帅气地从街角转弯走进来,观察着一旁的树,感受着晴朗的阳光和和煦的微风,最后走进房子里面和已经到达的嘉宾打招呼,如果有人到了的话。

已经过了约定好的时间,金珉奎给他发消息:「哥,等三分钟往进走」

到金珉奎的主场,自然听金珉奎指挥,全圆佑只能尴尬地和跟拍导演对视,有些局促,“有人到了吗?”

“有一位已经到了。”

全圆佑内向,却害怕独处,尤其是“众目睽睽下表演独处”,松口气,“那还好。”

 

3

徐明浩把文俊辉的照片贴在了节目组会议室的白板上,瞬间所有人眼前一亮。

“这么帅气的人,怎么不早点联系啊,副导演。”

“是啊,文先生对感情线有要求吗,完全可以大展身手安排啊。”

七嘴八舌,徐明浩没有第一时间打断,而是等着同事们讨论完毕。

金珉奎捏着下巴看了很久,好周正的脸,即使现在还未上镜,金珉奎都可以确定,文俊辉的帅气不会在镜头下被拉扯,“我也找到一位嘉宾。”

接着,将全圆佑的照片,贴在了文俊辉的旁边。

这么一看更舒服了,肩并肩的绝顶大帅哥。

徐明浩知道自己接下来说的话一定会让同事都感到失望。

但是不得不说,朋友的意愿是他首要顾及的事,“临时找文先生帮忙救场,好不容易说服他,他不希望有刻意制造的感情线,所以前期拍摄重点别放在文先生身上,放在别的有强烈情感期望的嘉宾身上,这是嘉宾个人的希望。”

“如果后面文先生开始有意向,或者主动表达好感,再考虑,这是我作为副导演的意思。”

金珉奎当然能理解文俊辉的想法,他跟前还有个活生生的例子呢,拍拍白板,清清喉咙,“全先生也是一样,他的工作朝九晚五,而且工作技术含量高,工作圈小,不希望因为这个节目打扰他的正常生活,也不要把他当成感情线的重点。”

“要后面有了苗头,随机应变吧,我和副导演一个意思。”

金珉奎不希望同事们在录制未开始的时候就对两位抗拒感情线的嘉宾有偏见,敲敲桌子,“大家要感谢文先生和全先生愿意帮我们收拾烂摊子,感情不能强求,尊重他们的想法,参加节目不是他们本意。主动报名参加的嘉宾和临时救场的嘉宾想法不一样,很正常。”

“更何况,这么两张帅脸,扫特写,也是收视率啊,乐观点!我们组的同事都是个顶个的有创造力,啥拍不出来啊?”

金珉奎和徐明浩作为综艺部门最厉害的搭档,总是负责情感类综艺。

搞笑类总会让观众觉得疲劳,笑一笑就结束了,最终只会沦为十五秒三十秒的小视频。而情感类不同,情感类有一条明确的成长路线,分分秒秒都是对之前的回应,小视频绝不可能完美概括的。

他们厉害的点,不仅在于节目的设计,更在于从不强求。

比如现在,两人一合掌,“这两张帅脸,我们自有用处。”

出会议室,徐明浩和金珉奎悄悄说,“俊哥当厨子。”

金珉奎生怕别人听见,放慢脚步落后于同事几步,“真巧,圆佑哥当混子。”

在别的节目都在靠俊男美女恋爱吸引眼球的时候,他们依然站在更高的层面,高颜值厨子混子总不可能有重合赛道吧。

两人细细一合计,又是一拍即合,“反正他俩游离,要不就第一第二进别墅吧,给他俩开个旁观机位上帝视角。”

文俊辉为什么是男一号呢?

因为徐明浩和金珉奎猜拳输了,输的一方朋友当一号嘉宾。

 

4

节目组都知道,文俊辉是副导演的朋友。

因此只能可惜他浪费恋综大火的机会,也没别的话说,希望文俊辉能这么帅一周。

不曾想,文俊辉眼睛里非常有活。

当他说出要切一个果盘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他切个苹果,切个橙子就差不多了。

下一秒,文俊辉竟然开始给芒果切花刀。

毕竟和大家都是初次见面,文俊辉换位思考,感觉自己不愿意吃陌生人手里捏着的东西,全程都是戴着一次性手套操作的。

这个被大多数人吃得狼狈尴尬的水果在文俊辉手中十分利索,不一会就变成了芒果丁。

也就是这个切花刀的行为,金珉奎发觉,恋综厨子也可以有自己的成长线,搞不好最后一期这哥去考个厨师证啥的,他的节目也算是有餐饮界的人脉,于是多拍了几分钟。

主要是太赏心悦目,综艺人的嗅觉很灵敏。

记得橱柜里有玻璃小罐,文俊辉拿出来两个。

他做饭的习惯就是念念叨叨,真出现了旁若无人的架势,“冰箱里面有冰淇淋和椰浆还有酸奶,正好可以整个小甜品。”

“害怕有人对芒果过敏,整点别的吧。”

瞠目结舌间,桃子、青提、苹果、梨都洗好,文俊辉都要开始剥柚子了。

这种勤劳不管在哪里都不会惹人反感,节目组亦如是。

但徐明浩不希望大家将文俊辉勤劳的习惯变成理所应当,毅然举起白板:「先做两杯,第二位快到了」

文俊辉决定小赌一把,因为芒果特好吃,他切丁的时候就已经觉得很甜了。

希望第二个人不过敏。

“那就先做两杯芒果冰啦!”

很熟练地把芒果丁平分开铺在小罐子底部,再将冰淇淋挖成球放在芒果丁上方,最后用椰浆补齐空隙,瞧着就很美味,当成下午茶正好。

全圆佑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进门的,进门前给金珉奎发消息:「到了」

要的就是这个时间点。

见到文俊辉时,对方正在往两个小罐子里倒椰浆,头顶冲着他,很专注。

一向我行我素的全圆佑,靠在开放式厨房的墙边等了等文俊辉。

已经有一半的摄像机开始拍全圆佑,全圆佑没有关注到。

“啊!你来啦!”

“你对芒果过敏吗?我刚做了点解馋的小玩意!”

终于有人解救文俊辉于尴尬,他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全圆佑。

有点像小时候回爷爷家看到的小鹦鹉,也是眼睛亮亮的,“圆佑来啦!”

想到这里,脸上不由自主挂上笑,“不过敏,挺喜欢的。”

文俊辉摘下自己的手套,顺便把刚刚用过的东西收拢归置在一旁,冲着水果刀,再等等就黏腻得不好洗掉,“椰子和奶制品也没有吧?”

“没有。”

“好极了,给你吃。”

把小罐子放进全圆佑手中,还有一支当着全圆佑的面洗的干净勺子。

全圆佑很少吃甜品,基本上都是上班太烦同事塞过来果汁蛋糕尝一下,别的时候不会主动尝试。

因此此刻,金珉奎十分害怕全圆佑煞风景地拒绝文俊辉的好意。

混子不能混到这个地步。

全圆佑轻轻接过,“多谢,看起来就很好吃。”

文俊辉喜欢别人夸奖他的手艺,笑眯眯地,“好嘞,那我们边吃边把家里逛一逛吧,刚刚我一个人走来走去有点不好意思,我们一起。”

 

5

节目组窸窸窣窣地看着文俊辉和全圆佑。

文俊辉当前只找到放行李的地方,白色的行李箱贴满各种各样的猫咪贴纸,带着全圆佑走到行李间门口好像一群猫咪在怒视全圆佑。

“这里应该是一个嘉宾固定一格。”

全圆佑的行李只有一个黑色的包,沉默片刻,总觉得这个时候说“我没行李”不大妥当,这算是他的口头禅,“我没怎么样”,“我不怎么样”。

金珉奎说这种话说多了,会被人剪辑成“铁壁男合集”,但是什么都不放好像又过不了这个环节。

走近文俊辉,“抱歉,我只有这一个包,里面装的是电脑,周一工作日,一会上班走的时候还要背走,但是还想占一个柜子,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帮我占一下。”

全圆佑觉得自己说得很小声,却忘记自己领口已经夹好收音麦。

金珉奎和徐明浩听得一清二楚。

文俊辉刚想出声和全圆佑说,什么小东西都可以放着占,一根头发也行,反正有人在拍,只要你占了,别人就抢不走,听见全圆佑还要去上班,瞬间怜悯起来,“有的有的。”

文把自己行李箱摊开,里面的东西也不算多,却有一些全圆佑永远不可能带的东西。

比如文俊辉拿出来帮全圆佑占柜子的这个玩意。

目测还带了床品四件套和一群小摆件儿。

“这个猫还有点像你诶,让它坐在你的柜子里,别人就知道这柜子有人用。”

是一只戴着眼镜但是依然炯炯有神的黑猫玩偶。

金珉奎瞧着画面里明显不知道如何应对却依然尴尬地咧咧嘴角,把这只黑猫摆在柜子正中间,大眼瞪小眼好一会,讷讷启唇的全圆佑,咣啷丢出来一句,“那拜托他。”

差点在监视器面前笑岔气,别的导演也觉得这个反应状态有趣。

抓住徐明浩的胳膊,“文俊辉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徐明浩哪里能想到文俊辉还把他的玩具娃娃带过来了,“是,他从小就这样。”

金珉奎更乐了,“和全圆佑一起长大,就没见过他玩毛绒玩具哈哈哈哈哈哈。”

从行李间出来,自然要把方位布局踩一遍。

一二层各有两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摆两张床,居住环境很舒适。

“八个人诶。”

全圆佑从刚刚文俊辉开箱子找他的分身占柜子以后,就双手捏着两个芒果冰罐子,跟在文俊辉身后,他主要负责响应文俊辉,“是啊,房间我们等……”

“人齐再分?要是我们先把房间分了,估计后来的朋友们会觉得不舒服。”

文俊辉对于自己的定位有很清晰的认知,他需要负责平衡画面,中和复杂的情绪。

这个房子还有露台,露台上放着两把椅子,蛮舒适的环境。

露台下可以看到一片花园,不算大,却种得很紧密,瞧着原房主很会生活。

“喔——这里蛮不错,晚上坐着看看书画个画都好。”

全圆佑在一旁附和,“是,正合适工作,放笔记本正好。”

金珉奎又扯着徐明浩的袖子一顿爆笑,全圆佑像是被设定好程序的工作机器人。

“那里的花种得好好,一会看看花坛旁边也没有养护守则,松松土浇浇水啥的。”

文俊辉的兴高采烈让全圆佑有些不知所措。

要不是文俊辉讲,全圆佑估计这一周都不会看一眼花坛。

这里不就是一周就离开的地方吗?

 

6

把家里都转一圈,文俊辉和全圆佑回到沙发上坐下。

刚刚坐在这二十来台摄影机前就尴尬到窒息,现在依然是。

文俊辉这才想到走完一圈还没问及全圆佑的姓名,“我叫文俊辉,请问?”

“全圆佑。”

正当打算开口说下一句话,徐明浩的牌子及时举起来:「请勿透露年龄、职业」

文俊辉张张嘴,又闭住。

全圆佑瞧着文俊辉跟演傀儡戏一样很好玩,瞧一眼金珉奎,金珉奎倒是没干涉什么,只是很玩味地盯着笑,不知道在笑什么。

也不奇怪,看朋友出糗向来是最大的乐子。

“尝尝你做的甜品,再不吃就化了。”

全圆佑很捧场,在文俊辉十分期待的目光里拿小勺子挖一点点。

比想象的要好吃很多,尤其他是个对甜品没有好设想的人,这个格外好吃。

“非常好吃,不太甜。”

不太甜,是全圆佑对很多甜品的至高评价。

追求无脑的甜和过度的糖在他看来都是很不成熟的选择,一个就连买蜂蜜都会买稍微淡一点的口味的人,能给一个手作甜品“非常好吃”做评价,必定不一般。

“谢谢夸奖。”

文俊辉的性格很好,并没有过于傲气的架子。

在他看来,参加这个节目能有“厨子”这个角色已经让这一周好过很多了。

这是一份额外的工作。

“要是喜欢的话我再做,我喜欢做甜品。”

徐明浩当然察觉得到,文俊辉已然把“厨子”作为主线任务,太过认真。

全圆佑很聪明,因为他并不是抱有寻找感情的初心来这档节目,他有预想过正儿八经的嘉宾会是什么样的,大概心里有些轮廓。

如果面前这个人对感情有很强烈的倾向性,那么全圆佑不太会接触。

面前这个人很奇妙的一点在于,他好像也对感情没什么执着,没有指向。

他好像是来参加厨王争霸赛,走错了节目。

全圆佑挑眉,此刻不宜细问,文俊辉似乎是他在节目中可以接近的对象。

沉默用餐的过程中,门边传来声音,第三位嘉宾到了。

文俊辉心中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站起身来迎接新嘉宾,很坦荡很敞亮,“您好,从挺远的地方赶过来吧,辛苦了,我叫文俊辉。”

“我叫尹净汉,是有些远,主要是行李箱掉了一个轮子,磕磕绊绊一路过来。”

从尹净汉手里接过箱子,这也不是补个轮子就能解决的事情,箱子都要报废了。

全圆佑站在略后方,观察着文俊辉和尹净汉的互动。

等尹净汉的目光飘来,第一时间自我介绍,“全圆佑。”

“净汉呐,你喜欢吃甜品吗?”

在未知年龄的情况下,节目组规定直呼名字。

尹净汉用手给自己扇着风,“喜欢的,啥都吃。”

文俊辉递过来一杯温水给尹净汉解渴,他笃信只要他沉默且勤劳,当一个认认真真牵红线的合格自由人,别说一周,就一个月、一年、一辈子都能过很快,“那我去给你做个小甜品,请圆佑带净汉转一转家里吧。”

 

7

金珉奎就瞧着,全圆佑的脸跟刷黑漆般,瞬间沉了一些。

心里觉得好笑,他知道全圆佑设想的画面是他使劲撺掇别人谈恋爱,自己坐在一旁工作喝咖啡当一当别人的红线。

一切都是那样平静而安宁,却被另一个人抢先。

外人看不出来,他和全圆佑一起长大,怎么可能不知道。

全圆佑的包放在沙发中央,提着尹净汉的行李往里面走,经过厨房时,文俊辉已经在带着手套开心地切桃子丁了。

“一人一个柜子,净汉你选一个吧。”

尹净汉一眼就看到了那只黑猫。

“这个柜子……”

“我的,行李没拿来,这位帮我占位。”

也怪,全圆佑不是很想让别人抢走文俊辉旁边这个柜子。

尹净汉尊重每一个人的爱好,只是没想到全圆佑这样一瞧就对大多数事情不在意的人能喜欢可爱摆件,放平自己的箱子摆进文俊辉对面的那个柜子。

就按照刚刚和文俊辉参观的路线,带着尹净汉走了一遍。

“一共四个房间,每层两个,俊辉说等人齐再选房间。”

“这个露台,俊辉说正好看书和画画。”

“下面这个花园,看起来很漂亮,俊辉说里面种很多品种的花。”

尹净汉跟在旁边,听“俊辉”的诸多评论,出言提问,“圆佑觉得怎么样呢?”

这是始料未及的提问,全圆佑愣住,缓慢思考,“什么意思。”

“你介绍的每个地方,都是俊辉说怎么样,你觉得呢?”

全圆佑没意识到这一点,挠挠头,“我觉得不错。”

金珉奎听着这段对话,频频点头,尹先生简直是掌握“有话直说”的神,有这嘉宾何愁没有看点。

徐明浩抱着胳膊等着文俊辉做那一堆稀奇古怪的甜品,一个没管住,樱桃都洗好了。

第四位嘉宾也是自己摸索进来的,文俊辉听到行李箱和门打架的声音。

来人是一个瞧着很强壮的男人,提着行李箱跟提溜塑料袋一样轻松。

全圆佑和尹净汉还在楼上没下来,那么就该由文俊辉独自招待。

“你好,我叫文俊辉,请问怎么称呼。”

手上戴着手套,也不好和人家握手,于是碰了碰胳膊肘。

崔胜澈已经快被炙热的天气烤干,进到冷气空间打个巨大的哆嗦,“崔胜澈,随便怎么喊吧,在忙什么,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我在做甜品,您稍等尝一尝,这个杯子是刚倒出来的温水,解一下渴。”

崔胜澈站在岛台对面看文俊辉做甜品,称得上赏心悦目,而且人十分友善,没人会抗拒友善的人,挽起袖子来,“看你摆好这些罐子,是要把水果放进去吗?”

文俊辉正在小心翼翼把桃子丁拢进罐子里,“对,水果、酸奶和冰淇淋。”

“樱桃需要去核吧,我来。”

一个瞧着肌肉发达想来对健身很有研究的男人捏着迷你的去核机也是一种幽默,文俊辉憋住笑,“多谢,那我先把桃子和青提的做好。”

作为第一个来小屋的人,总应该为后来人介绍一下,“您是第四位,其余两位在参观,等他们两位回来,我带您去转转。”

 

8

崔胜澈对烹饪知之甚少,听从指挥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全圆佑和尹净汉下楼的时候就听到规律并且响亮的拍机器的声音,崔胜澈正一丝不苟地给一群小樱桃去核,整装待发的样子格外有趣。

“俊辉。”

尹净汉径直走过来,瞧着旁边放着的桃子小罐,“你好厉害呀。”

无籽青提有一个很大的缺点,太难去皮,文俊辉十分狼狈地给青提剥皮,只想把这三位全部都支开,“这个桃子小罐已经可以吃了,我现在在做青提的,很快,胜澈正在帮忙给樱桃去核。”

崔胜澈抬起拍去核机的手,“崔胜澈。”

全圆佑从见到岛台前其乐融融的两人开始心情就莫名古怪,他能感觉到尹净汉似乎对这位新嘉宾很感兴趣,尹净汉都快把眼睛安在新嘉宾身上了,他自然会推一把,“要不净汉带着胜澈逛一逛,接力参观。”

从崔胜澈手里接过去核器,盘子里去好核的樱桃数量很可观。

全圆佑感觉樱桃够多了,“还要去吗?”

“啊不要,因为刚刚在聊天,手里得有点活才行,所以就请胜澈一直干了,”文俊辉瞟了一眼,“不干点活,真没得聊。”

“这些做两个罐子足够,多出来的可以熬点樱桃果酱明早抹面包吃。”

全圆佑不是一个对明天的早餐有规划的人,这顿饭在他看来可有可无。

“我剥皮吧。”

文俊辉给全圆佑把一次性手套戴服帖,全圆佑用自己手臂蹭一下眼镜框,“好的多谢。”

“对,你什么时候去上班,两点半了。”

指一下挂钟,要是普通上班族现在都应该迟到了。

“等大家到齐以后打个招呼再走。”

和公司打过招呼,批过了今天的迟到申请。

“你下班晚吗?”

这是文俊辉看见全圆佑的第一反应,这人一看就从事理科领域的工作,单是看着就已经很严谨,方方面面透露着“数据说话,逻辑为王”的气息,这类型工作似乎总有加班困扰。

“怎么?”

全圆佑以为文俊辉要试探他的职业,略抬头一点。

“我可以做个简餐,下班晚的话垫一点,微波炉叮一下就能吃,空腹加班胃会不舒服。”

都有些迷惑,这人参加节目是为做饭吗?

全圆佑对文俊辉的印象变成:很热情很友善厨艺很好暂无情感指向的善良人。

对上文俊辉真诚的眼睛,全圆佑说不出拒绝的话,但还是推辞一番,“太麻烦你。”

“很简单,不算麻烦,交给我,相信我的厨艺,不会让你饿着。”

说到这里,文俊辉已经从冰箱里取出培根、火腿、鸡蛋和金枪鱼降温了。

金珉奎和徐明浩俩人,站在不远的距离,瞧着旁若无人的两位朋友互相照顾。

“你给全圆佑说过,文俊辉也是临时找的嘉宾吗?”

“没,你给文俊辉说过吗?”

“没,他以为节目只临时空出一个嘉宾位。”

金珉奎总觉得文俊辉对自己的脸没什么概念,对锅里的油温几成热的上心程度远远超过各位嘉宾,“文俊辉不知道他是帅哥吗?”

徐明浩对此也十分无语,怎么能把厨子当这么真心,“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9

尹净汉和崔胜澈那边倒是很有恋综的氛围,“你刚刚和俊辉聊得挺投机啊?”

崔胜澈手插兜,应该是拍樱桃把手拍红,“得亏手里有活儿啊,不找点活没得聊。”

两个人都已经开始讨论房间的布局和陈设,一拍即合觉得两人似乎可以住一间,因为都希望早晨第一缕阳光能落在自己的窗台,也同时喜欢可以看到外面风景的卧室。

“争取一下,等各位到齐我俩推进选房间好了。”

崔胜澈转一下自己手腕的表,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不行就比谁跑得快吧,我冲过去给二楼右边的那个房间把我们俩的名字插上。”

尹净汉呵呵笑起来,伸个懒腰,“找俊辉和圆佑聊聊天吧,他俩怪孤单。”

他俩可不孤单,已经把六位的罐子都做好,两个桃子,两个青提,两个樱桃。

还有茶几上放着的两个芒果冰。

徐明浩猛然发现文俊辉可能是天生在恋综里的神来之笔,竟然无意间能做出来“缘分一道桥”,这么四种口味挑选,但凡后面有选相同口味的两个人成了情侣,情侣名都现成摆在那里,从第一期开始到最后一期都能有个长剪辑了。

“做好啦!来选吧!”

文俊辉十分欢快喊着楼上的两个人,门又响了。

不过这次是四个人一起进来的,这四位似乎已经在门口的咖啡馆碰过面了。

文俊辉一直心里奇怪呢,这个入场需要一个小时吗。

参加节目的大家心里都会有点数,在节目上关系再怎么好,一周的缘分能不能持续到很久的将来都是未知数,更何况有些时候节目没完就已经撕巴成一片。

文俊辉甚至没有抱着交朋友的心态来,他只想帮徐明浩趟过这个危急关头。

毕竟,徐明浩是时间检验过的朋友,别人不是。

四位新朋友进门,李硕珉像是接力赛一样,把箱子们全部拎上台阶;权顺荣的东西不多,背上一个包,手中一个小箱子就是全部,很简约;夫胜宽提着一箱水果,瞧着就很新鲜,有些局促地站在稍后一点的地方;李知勋则是黑色短袖,黑色短裤,头上还戴着发箍,带着刚睡醒的不知所措站在门口。

四个人四种风格,也多亏这一点,文俊辉很快就记住了大家的名字。

“大家来都辛苦啦,等大家的功夫,我们做了点小甜点,可以解渴,大家可以选一下。”

文俊辉一直是边做饭边收拾的风格,全圆佑本来还想着如果文俊辉的收尾工作没做的话,他可以帮忙,却没想到文俊辉手脚如此麻利,不由得对文俊辉的职业产生点好奇。

始料未及的好奇心使得全圆佑暗叫糟糕,不管谁好奇,都不应该是他。

如果他生出好奇心来,可能会打破这个节目本来的平衡。

八个人的介绍又是大工程,节目组开始推进,不算过于尴尬结束了。

破冰的最后环节是和文俊辉分发小甜品在一起的,崔胜澈和尹净汉挑走了樱桃的,权顺荣和李知勋拿走了桃子的,两个快乐小孩吃青提的。

节目组递过来的卡片要求各位决定今天晚餐由哪两位嘉宾负责,房间自主分配,还有些行为规范和禁止事项都一并写在上面。

文俊辉看得出,有些人脸上面露难色,有些人神情十分自如,厨艺高下立现。

“我会做饭,我可以负责一部分。”

陌生人的会面,第一个打破僵局的人永远会被感谢。

 

10

文俊辉从到达这个别墅开始,就一直在打破僵局。

他坚信没人能够讨厌主动干活和搭话的人,他并不追求人人赞扬,只求不要被人厌恶。

大家都算坦诚,尹净汉说自己的厨艺就是能吃的层面,崔胜澈直言不怎么做饭通常都点外卖,权顺荣有些局促挠挠头说自己只会煮汤,李知勋则是摇手道做饭不是他的技能点,夫胜宽更加无措似乎是年纪比较小,磕磕绊绊说自己打下手可以,正菜万万不行。

全圆佑最为抱歉,“不好意思,我下午还要去上班,我厨艺很差,没法参加这个环节,别的家务可以交给我。”

说完,求助一般给文俊辉一个眼神。

文俊辉点头,“好的,帮你留一些家务活做。”

李硕珉也能瞧出局势严峻,“我做饭不错,我和俊辉一起吧。”

客厅的节目分量到这里差不多,金珉奎喊停,大家都站起来活动腿脚,文俊辉拍了拍全圆佑的胳膊,“过来。”

本想和全圆佑说点什么的金珉奎发现这个动向,及时住嘴在一旁观察。

李硕珉正在冰箱跟前看蔬菜和肉能做什么正菜,就见文俊辉和全圆佑朝这边走过来,“俊辉,我看这边案板和刀具上有水珠,好用吗?”

“挺快的,很方便,我切水果用来着,”文俊辉指用过的几把刀,穿上围裙开始热锅烧黄油烤面包片,“我帮圆佑做个简餐,下班垫垫,正好是录制空档,不影响录制。”

李硕珉的交友原则是靠近明显谦和的人,文俊辉显然符合这个标准。

但是害怕全圆佑是文俊辉的心仪男嘉宾,介入会影响文俊辉释放魅力,静静地在角落里观察。

观察一会,发现好像和释放魅力不沾边。

文俊辉根本没和全圆佑沟通,往常恋综做饭的时候那恨不得聊到未来理想型的头发长短未来住所的户型如何未来的家庭环境如何如何,这两个人完全没有。

没有任何嬉笑打闹,一个认认真真烤面包烤培根烤火腿,一个见缝插针收拾厨余垃圾。

像是一条流水线的两个工人,俩工友。

就在刚刚,文俊辉在岛台的小冷柜里发现虾仁和蟹柳,虾仁蟹柳滑蛋夹在三明治里面都很好吃,正要撕开包装,忽然停顿,“你吃虾仁吗?”

没有摄像头拍摄,便不需要喊对方名字。

“我不吃海鲜。”

将虾仁放回原位,“好的,那就先做培根和火腿两个。”

向来对吃什么很无所谓的全圆佑看着文俊辉很迅速地烤好了面包,把培根煎蛋夹一个,火腿滑蛋夹一个,新鲜的生菜放在中间,虽然简单,确实很温馨的一餐。

“下午就委屈你吃这个吧,当然有更好的饭就吃更好的。”

用包装纸裹好,饭盒里垫好厨房纸,三明治旁边放着多洗好的青提和桃子块,“好啦!”

李硕珉在冰箱旁边看得稀罕,这俩人行为极其自然,好像非常熟悉,但是言语又很客气,符合刚刚认识的特点。

分辨不来。

全圆佑抿唇,捏着饭盒,三明治的温热透过饭盒外壁给予手心暖意,“没有更好的,就这个。”

金珉奎在墙边盯了很久,总觉得没必要嘱咐全圆佑什么了。

 

11

重新开机,人分成两波。

文俊辉和李硕珉本来就在厨房区域,夫胜宽放好自己的行李也来了厨房。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李硕珉伸手指了一下文俊辉的方向,“来,一起商量菜单,俊哥打算炖点肉。”

“怎么我就是哥?”

文俊辉觉得好笑,年龄可是禁止透露的。

李硕珉无所谓,挽起袖子来,“在这个社会,前辈都是哥,你先进这个房子,你就是哥。”

无伤大雅的恭维谁都会,夫胜宽从善如流,“两位都是我哥,俊哥和硕珉哥。”

“也行吧,”文俊辉对食材最为了解,今天再怎么无事可做,六点也该吃饭了,“高压锅炖肉一个小时足够,还有牛排可以煎一下,再炒三个素菜,看看大家想不想喝汤。”

从文俊辉的规划就能看出,文俊辉的生活标准极高。

虽然初次见面,夫胜宽已经有点崇拜了。

李硕珉觉得很科学,“我做肉不太在行,哥你做荤菜我做素菜,等高压锅开动再炒素菜,基本上时间正好,胜宽觉得呢?”

提到夫胜宽,正在盯着两位厨神大显身手,“我都好,我打下手。”

每个人都得有分量,文俊辉给夫胜宽也把围裙穿上系好结,“胜宽,你要不帮硕珉备菜?他那边有些麻烦的,我一个人就成,切菜的时候指头立起来抵在刀上,小心手。”

就这样,李硕珉和夫胜宽站在更靠近摄像头的那边,文俊辉在后面默默地切小段。

房间已经天然地分好了,大家都没有执着于某一间,崔胜澈和尹净汉自然而然地入住阳光很好的二楼右侧房,全圆佑向大家反复道歉说剩下的床位给自己就好,李知勋捏着下巴思考,“我也有规定的上班时间,估计和圆佑的差不多,要不我和圆佑一间,一楼右边出门比较方便。”

李硕珉看见某一间房间墙上挂着迈克尔杰克逊的海报,感叹着,“哇——复古,我的梦中情房。”

权顺荣已经在里面放自己的东西了,“喔!那咱俩一起吧!我是因为偶像选的!”

最终,自然是夫胜宽畏畏缩缩跑到文俊辉旁边,围围裙的时候悄悄说,“俊哥,咱俩住一间房,一楼左,我问了节目组,找到你的箱子挪过来放进去啦。”

“好呀,多谢你。”

夫胜宽看着年纪就不大,文俊辉当哥哥的想法一下子喷薄而出,给夫胜宽把袖子折起来,“室友请多关照。”

李硕珉还是好奇,本来想问一问文俊辉和全圆佑是不是有点什么,不然何必这么照顾。

再定睛看,文俊辉在给夫胜宽整理刘海,整完刘海把夫胜宽的领子翻了翻。

俊哥就是人好,怪不得节目组让俊哥第一个到呢。

嘉宾的自主意志节目组无法干涉,于是就出现了神奇的情况,主机位几乎无法拍到文俊辉的身影,只有墙上的固定摄影机有文俊辉的动作,像是厨房里一个贤惠的做饭的可爱鬼。

金珉奎敢笃定,只要文俊辉想,他这样的形象必然能吸一大波粉丝。

偏偏,文俊辉不想。

再看徐明浩,已经是一副随他自由发展的放弃架势,给摄影导演说走进些拍文俊辉做的肉,“特写,这肉炖出来肯定好吃。”

 

12

金珉奎给全圆佑把房间分配结果编辑信息,「崔胜澈尹净汉,二楼右。李硕珉权顺荣,二楼左。你李知勋,一楼右。文俊辉夫胜宽,一楼左。」

全圆佑已经坐进办公室里,隔一会才回,「怎么分的」

金珉奎这个总导演负责掌控全局就行,地下室里有节目的总编辑部,到那里看得更明白,「二楼自己选的,李知勋和你作息一样一起住,文俊辉剩下了,夫胜宽把他行李挪了。」

又是良久沉默,金珉奎都打算收手机了。

叮咚一声响,全圆佑的金玉良言到,「文俊辉怎么会被剩下」

没见过这样的全圆佑。

好奇一些无关紧要的。

很有人味。

金珉奎站在厨房的众机位屏幕前,全圆佑关心的人依然在专心致志做饭,他第一次希望自己节目里的嘉宾跳出既定的角色路线,奈何这个嘉宾过于敬业,「文俊辉给你做饭错过选房间的时间就剩下了」

崔瀚率不知道自己刚刚的汇报有什么问题,全圆佑的脸就跟他们的会议桌一样,又黑又沉,完全摸不着头脑,“全工,有问题吗?”

这个设计图纸明明是大家会上一起通过的,现在马上要交稿,怎么脸色那么难看。

“没问题,你继续。”

接着,崔瀚率就看着,全圆佑的脸,越来越难看。

平时都够吓人了,今天更恐怖。

“汇报结束,全工请问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

全圆佑隔了好久才把头抬起来,眼睛里似乎是困惑和不解,下一秒说出来让大家不解的话,“很好,我再仔细看一遍,要是有修改的地方,再和你们商量,暂且没问题。”

崔瀚率等着所有人都出了会议室,抱着自己的笔记本到全圆佑旁边的座位,恨铁不成钢,“圆佑哥,都拍恋综了,你这脾气改一改,挂脸小心节目组恶剪你,以后网友们喊你臭脸哥。”

全圆佑本来对自己的定位是金珉奎的救命稻草,就是个充数的,好好表现多奇怪,所以还不如关注点自己想关注的,“恋综第一期会因为什么原因被剩下?”

崔瀚率心中卷起一股悲悯之意,圆佑哥只是抽出时间去一趟,就被剩下了吗,“可能是别的嘉宾们不感兴趣?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不代表什么。”

说完这句话,感觉还是不足以激励到全圆佑,“能当嘉宾,人肯定是好的,不要怀疑。”

全圆佑也是这么想的,文俊辉一个明显就很好的人,肯定不会因为人品问题被剩下,估计是萝卜青菜的问题,“说得对。”

“你下午吃什么?”

崔瀚率正要抱着电脑离开,留全圆佑一个人在这里默默流泪独自舔伤,听见问句回头,“零食台有面包,还有点果酱。”

全圆佑投向崔瀚率的目光有些可怜,犹豫张口,“就吃这啊?”

崔瀚率更不理解,这哥是疯了还是怎样,“哥,你放在柜子里的,你昨天不就吃了这。”

 

13

全圆佑招招手,把崔瀚率喊到身边来,神秘兮兮打开饭盒,分享自己的晚餐。

“呜哇——你家门口开了快餐店吗,这也太好看了,分享给我我也定。”

崔瀚率眼珠子都要掉进全圆佑的饭盒里,啧啧称赞,“这太厉害了,我要能吃到这饭,我能再上十年班,快推给我。”

全圆佑蠢蠢欲动的嘴终于开始炫耀,“这是一起参加节目的朋友做的。”

崔瀚率欲抬起扫二维码的手停住,“参加节目俩小时就有朋友了?”

尤记得崔瀚率和全圆佑的第一句非工作寒暄已经是入职以后三个月,“全工我是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吗,刚刚您说可以随意讲话,趁这个机会问问。”

“没有,你做得都很好,”全圆佑蹙着眉头,不知道崔瀚率为何发问,“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每次看着我,眉头都好像能夹死一只苍蝇。”

全圆佑指眼镜,“我视力不好,不是针对你,你挺好的。”

崔瀚率害怕全圆佑三个月,终于知道这哥只是视力不好,并不是对自己有什么不满,“那我能喊你哥吗以后?或者咱当朋友?”

“行,”全圆佑像是很新鲜,对这种提问很好奇,“很少有人主动想和我当朋友。”

什么人啊,见面两小时就能让全圆佑说出是朋友关系。

“单方面的,”全圆佑饭量不大,原本并不想分享,但是更希望不被浪费,“他人很好。”

“怎么个单方面?”

崔瀚率的好奇已经从饭到了全圆佑身上,“你想和人家当朋友?”

“可能是?”

全圆佑的人生里,什么时候出现过疑问句。

好的。

可以。

就这样吧。

这样不太符合要求,调整一下吧。

还不错,等会给你发反馈你可以修改。

可能是?

能让全圆佑说出来这句话,那说明在全圆佑心理是:是。

“哥,这个恋综是你报名参加的吗?”

崔瀚率感觉全圆佑似乎马上就要开启恋爱状态,捏一颗青提吃,怎么之前说到这个节目那么排斥,明明发展很顺利啊。

全圆佑让弟弟挑一个三明治来,扯对面的那个椅子让他坐下,“节目组找我的。”

崔瀚率没细问,这个少油少盐的清爽三明治重新吸引了注意,比店里面买到的真材实料很多,还照顾了全圆佑的口味,一点腻的感觉都没有,“你朋友手艺真好。”

“帮你转告他。”

全圆佑不怎么会表达赞美,所以感觉像崔瀚率大方表达欣赏很好。

“那你是下班以后回拍摄场地吗?”

“对,这个规则是不可以外宿,下班过去。”

崔瀚率有幸和全工出差住过一间房,全圆佑对合宿很敏感,对合住人的生活习惯和起居时间有很多要求,但是现在看来这个敏感的人似乎在期待,不像是坏事,“对,哥,可能你上班的时候人家已经定好怎么做家务打扫卫生,你回去主动问一下家务的事,不要垃圾堆成山再倒,你上班的时候主动倒。”

全圆佑想起什么似的,“你之前出差所以寄到我那边的那一山快递你啥时候取走?下班的时候主动点去我那儿拿了呗?”

 

14

这周工作都很忙,连着三天全圆佑回到小屋,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他每天负责帮别的嘉宾传递消息,或者在有某两位嘉宾在场时迅速离开。

比如摘下贴在门上给李知勋的小纸片,站在李知勋床边念出来,“知勋呐,我编了一支舞你能给我一点意见吗?顺荣,老虎。”

比如咖啡机前有尹净汉做咖啡,友善地问他,“圆佑要不要来一杯”,他点头说可以,而当崔胜澈很自然地摸起那杯不知道是不是做给自己的咖啡时,迅速起身,“不喝了哥,刚来个工作信息,处理一下。”

每天早上都能在餐桌上看到贴着自己名签的饭盒,像是开盲盒一样带着文俊辉准备好的三餐,夫胜宽背个书包站在全圆佑身边嘟囔,“命真好啊,开小灶啊。”

公司同事见到的全圆佑,都是提着一个小花便当包准时上班,吃过饭以后洗干净包好带走,原本就不和同事吃饭的全圆佑更加神秘,都说全圆佑是“带便当的神秘男人”。

他俩游离在感情线之外,忙忙叨叨的。

院子里也有机位,进门的时候全圆佑先和院子里面的几位摄影老师打了招呼,“不好意思,后面就不会这么晚下班,时间会正常一点。”

摄影导演摆手,“我们的工作,不用抱歉。”

金珉奎总不可能时时刻刻照顾全圆佑,全圆佑也需要自己的随机应变来应付节目里的突发情况,全圆佑深呼吸一口放掉自己下班的疲惫打开门,整个空间是昏暗的。

不尽然,似乎是客厅角落里有一盏小台灯亮着。

朝着光源走去,文俊辉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懵懵地望着他。

刚刚应该在看书,书边放一个本子,杂乱地画着一些东西。

“文俊辉。”

“嗯,这么晚才下班啊。”

“是,工作有些问题比较棘手,处理了一下,”全圆佑放包在沙发上,观察文俊辉的状态,似乎和他离开时有些不同,“怎么不睡?”

“胜宽在房间里做作业,我怕我会打扰他,就出来了,知勋可能已经休息了,二楼不清楚我没上去。”

文俊辉感觉自己有义务给全圆佑讲一下小屋的动向。

“那你呢?”

“我,”文俊辉应该是有些困,眼睛眨得很慢,语气也是轻轻的,“在等你。”

这一刻全圆佑感觉自己心跳都要停了。

像蝴蝶落在他心上。

他本来想问今天文俊辉在小屋里干了什么,没想到对方给出这样的回答,目光只能跟着文俊辉的动作移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文俊辉递任务卡给全圆佑,“你去上班,我们抽签抽明天超市采购的人,是我们俩,二楼四个人明天打扫家里卫生,知勋和胜宽打扫院子。”

任务啊。

全圆佑有点失落。

立即调整好,“什么时候?”

“明天的食材还是够的,买后两天的,可以晚上去,你什么时候下班?”

“正常时间,七点半。”

“好,那我们八点?在小屋旁边那个超市门口见?”

全圆佑想了想,这个超市好像并没有很新鲜的蔬菜,而且价格也不公道,“我知道有一个很大的超市,我单位旁边,那里的菜新鲜又便宜……”

文俊辉伸手捂住全圆佑衣领上的收音设备,“这种安排会打扰你日常生活,不要说你日常了解的东西,别人可能会扒出来你的工作地址,你不是给节目组说不允许拍工作吗……”

“没事,工作内容保密不能拍,我没啥,就去我单位旁边吧。”

原来是这样,惹得全圆佑平白屏住了呼吸。

“我下班的时候看到有这小玩意,给你玩。”

是全圆佑公司的小摆件,胖乎乎的小猫。

“谢谢!”

文俊辉把这个意外的小礼物紧紧捂住,“真可爱!”

“八点的时候到体育场站,可能有点堵?提前一点可以吗,七点四十五。”

全圆佑又记起,附近新开了一家猫咖,很洋气,“我把地址发给你,附近有家猫咖,如果时间来得及的话可以去,没时间的话就直接到体育馆。”

文俊辉喜欢猫,基本上见到他的人都会知道。

“好!那我们给节目组说一下?”

等文俊辉给节目组发信息,盘腿坐在沙发上,抱着抱枕,低头看手机,身影在灯光下毛茸茸的,“麻烦你汇总一下大家要用的东西。”

文俊辉编辑短信,没有抬头,“不麻烦,我等你。”

 

15

金珉奎和徐明浩两个人坐在监视器前面,看不同的机位拍到的全圆佑和文俊辉。

两个人都眉头紧皱,齐齐把手伸向了面前的咖啡杯。

“不对劲。”

异口同声。

徐明浩挑眉问金珉奎,“哪里不对劲?”

“全圆佑不对劲,全圆佑平时不是这样,”金珉奎再清楚不过全圆佑的日常,按理来说,他是根本不可能给一个刚见面一天的人说哪里的菜新鲜,通常情况下全圆佑会把这个情况认定为没分寸,“你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看文俊辉像是在参加恋综吗,他好像是在参加什么家务好小子。”

下午全圆佑去上班,文俊辉做完饭,嘉宾们自然不会让大厨继续洗碗,洗碗的活被分走,文俊辉也没闲着,他去小花坛把土松了松,又给所有的盆栽浇了水。

准备好晚上要烤的饼干和纸杯蛋糕以后,又烤了几盒大吐司密封在冷冻里给大家当早餐。

甚至看见围墙栅栏有俩钉子没扎好,还拿小锤子给钉好。

顺带擦了露台的玻璃,擦得透亮坐在小圆桌旁边看书画画。

感觉空调风太厉害,给嘉宾们冲热果茶,拿出常备药,给节目组的人递毯子披衣服,听到节目组有人咳嗽,会回房间抠一颗止咳糖来递给对方。

百分之九十九的活,都干在了镜头不拍或者没来得及拍的地方。

还是摄影师忽然发现,啊,文俊辉又干活了,赶紧举起相机来。

自我意志是最大的权利,金珉奎和徐明浩都没什么能力扭转两位当事人。

“说不准,”金珉奎总觉得这事情会有转机,“他俩,就这么不对劲,搞不好能有点发展。”

徐明浩不置可否,文俊辉虽然不想谈恋爱,但是恋爱未必不合适他,如果有明确的好人,徐明浩完全支持文俊辉谈一谈,“明天他俩去超市,我带组。”

“对,你去,”金珉奎作为主导演,唯一确信的是文俊辉和全圆佑不会有黑粉,“观察一下文俊辉有没有比较特别的举动,我觉得他俩未必不行。”

“就这么发展,”徐明浩拧着眉头,“很难行吧。”

徐明浩收拾着相机跟着文俊辉往门外走,还被金珉奎嘱咐,“记得观察。”

瞧着前面很快活的厨子,都想打开看看厨子脑袋里除了做饭还有没有别的事,“收到。”

全圆佑今天的工作状态,用崔瀚率的话来说,就是极度亢奋。

“哥,你吃错东西了吗,你今天怎么了,怎么总看表?”

单位里总有传言:全工不爱下班,恨不得住在公司。

崔瀚率看今天的样子,全圆佑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公司大楼,思量一小会,“是不是按时下班,要不要喝酒?”

全圆佑头也不抬,噼里啪啦敲键盘,“你哥我拍恋综呢,要是被拍到中途在外面喝酒,别说节目播出被剪成臭脸哥,录制期间我就成酒鬼了。”

说到这里,脸上挂着堪称诡异的笑容,“我有约了。”

确实,刚进小屋第一天肯定节目组要安排点二人相处,看来这节目组挺看好全圆佑的,这就有约会了,崔瀚率能理解。

但,节目组的安排,全圆佑在暗爽什么啊,崔瀚率不理解。

 

16

这是行政第一次见到全圆佑七点半打卡下班,“全工今天有约吗?”

照平时的全圆佑,他的回答是:这是我的私事。

而今天的全圆佑,含着笑眯起眼睛,“是,烦请您给我记一下签退。”

知道全圆佑拍恋综的,只有领导和崔瀚率,不需要进公司来取景所以就没给很多人讲,因此全圆佑的反常下班让许多同事都觉得惊奇,公司群里一瞬间开启讨论:「今天是全工的好日子吗笑得和芝麻饼一样」

崔瀚率瞧见这条消息,专门引用,「为什么是芝麻饼」

「看起来脸都要笑裂了」

文俊辉坐在体育馆门口的长椅上,面前有一个旁若无人的摄影师,不知道是背地里还有几个跟拍摄影师,原本不怎么尴尬的文俊辉在来往的目光里紧张起来。

还有一个大爷走到文俊辉跟前,“小伙子,你是明星吗?”

文俊辉的脸腾得变红,赶紧站起来,“不是的不是的。”

“那他拍你干啥?”

文俊辉更窘迫了,“啊——我们闹着玩儿呢。”

大爷就是来问问,笑嘻嘻地,从袋子里给文俊辉拿出来一个蟠桃,大爷一点都不尴尬,“你长得能当明星。超市买的,蟠桃很好,给你一个。”

全圆佑来的时候,就见文俊辉抱个蟠桃呆呆地坐着。

像一只食欲不振的小猴子。

好奇怪的想法,全圆佑赶紧喊醒自己。

“猫咖那里有个买咖啡送冰箱贴的活动,买了两杯,”全圆佑先递给文俊辉的是冰箱贴,是四只小猫咪挤在一起,都瞧着身体很好很健壮的样子,“给你。”

“哦哟,可爱,”文俊辉像揣宝物一样放进自己衬衫口袋里,“我很喜欢,谢谢你。”

文俊辉一抬眼,就瞧见了徐明浩富含深意的注视,出来的时候只带了俩布艺购物袋,发觉自己似乎应该给全圆佑也送点什么,外套口袋放一个桃,“刚刚有个大爷和我聊天,给我一个蟠桃,给你。”

这一刻,文俊辉像一只很慷慨很富有的小猴子,有种“哥带你吃香的喝辣的”的从容。

“我也很喜欢,多谢。”

全圆佑的皮质电脑包因为蟠桃变得鼓鼓囊囊,表情很明朗,扯过购物车,“走,买东西。”

崔瀚率也想不到,自己竟然在超市见到刚下班的全圆佑和一位陌生男子走在自己前面。

身前身后还跟着几个无声而专注的摄影师,就连推着的购物车上都卡着黑色的摄影机。

哟呵,恋综拍到这里了。

陌生男子对蔬菜瓜果很是了解,全圆佑站在人家跟前像个敬业的搬运工,呆呆地按照人头比例把东西放进车里,然后不假思索地到下一个品类去选。

速度之果断,崔瀚率只能看到他俩的背影。

崔瀚率认为,人与人的相处本来就没有定式思维,有些人是聊天商量,有些人就是指哪打哪,追求一致本来就是一种雷同,他不觉得全圆佑和这位陌生男子有什么尴尬。

反而很赞许地点点头,认为全圆佑贴心得很,陌生男子一个眼神,全圆佑就知道要拿什么东西。

掏出手机录像,发到全圆佑的手机上,「Mr. Sandwich?」

这个恋综可以使用自己的手机,全圆佑感受到震动,亦步亦趋跟在文俊辉身后,简短输入,「Yep.」

 

17

文俊辉和全圆佑买东西过于迅速。

文俊辉老早就统计好小屋的日常用品,包括纸巾、毛巾、浴巾、备用扫把拖把等,还有食材水果,包括猪里脊、牛排、羊腿、鸡胸肉等,以及零食类,有薯片、饮料、瓜子花生,写成一长条清单放在兜里。

他依然保留着最原始的记录形式,因为记在手机里还是偶尔会忘记买某一件,而写在纸上买一个划一个不会漏掉任何待办事项。

全圆佑对这个超市很熟悉,他是个不愿意多走任何弯路的人,所以下班后走进超市,半小时购置必需品,半小时回家,到家继续工作两小时,之后进入深睡眠。

他对超市的布局有清晰的了解和把握,盯着清单几分钟,每件东西在哪里都清清楚楚,于是规划好了没有冗余步伐的精准路线。

俩人,一个挑一个装袋,一个选一个放车里,一个画对勾,一个拉着胳膊朝下个架子走。

徐明浩带着一堆摄影师,他都觉得俩人领口的收音话筒多余,这俩人一句废话不说,纯买东西,两个买手。

实在是忍不住,走去角落给金珉奎打电话,“全圆佑一直就是这么个性格吗?”

金珉奎那边进展似乎很顺利,声音愉快,脚步轻盈,还能听见喝奶茶的声音,“逛超市呢是吧?他在的地方,浪费不了一分钟时间。而且,这超市是全圆佑唯一熟悉的超市,所有的路线都是他仔细算过的,多留一分钟,都是我输了。”

看来确实一开始就这样,徐明浩叹口气收线。

音响导演走到徐明浩身边,摘下一个耳机给徐明浩,“徐导,这俩人,能有可能吗?”

耳机里是两人交谈的声音,“这个便宜,买这个。”

“这个划算点,克重高价格实惠。”

“买点绿豆,回去煮汤。”

什么感情过往,什么个人爱好,什么工作压力,统统不谈。

架子上有啥,俩人就聊啥。

音响导演也是没见过这阵仗,他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综艺跟了好多个,就没见过这么单纯的二人相处,“文俊辉和全圆佑逛超市,就跟我爸妈逛超市似的,废话一句没有。”

徐明浩现在完全是静观其变顺其自然的架势,把耳机还给音响导演,“老夫老妻的相处也能算感情线,再看看吧,这才过半。”

一个半小时,文俊辉和全圆佑已经购置好八个人所需的全部物品,分类装进好几个袋子。

“肉我们用布袋子拿回去就成,水果和零食我们自费多买了一些,分给工作人员们,还有这些生活用品可能需要大家帮我们拿回去,麻烦大家。”

讲到这里,文俊辉冲着徐明浩挤眉弄眼。

徐明浩知道,文俊辉想表达的是:看哥对你好不好!

因此他也挤眉弄眼回去,文俊辉大笑,嘴巴看起来方方的。

也就是这个瞬间,全圆佑觉得似乎他们俩认识很久了,进而有了一个猜想:文俊辉会不会是和他一样,因为朋友开天窗所以被拉来救火。

 

18

回家路上,全圆佑和文俊辉是开一辆节目组开来的车回去。

因为随行导演们觉得,这俩人有一种惊人的合拍,超市的素材不太够,制造机会也想让他们聊一聊,开车的时候总会多说些话。

小屋那边,导演组分派的任务依然是两人一组,这次是首次外出约会,时间定在周六,在节目组选好的场所完成,全圆佑和文俊辉路上堵车,金珉奎推进的时候给嘉宾们说剩下两张签给他们。

“这里是四个约会地点的关键词,悠闲、活泼、刺激、自然。”

“在抽签之前,大家按照自己的倾向写一下自己的意向,抽签后可以进行协调。”

“若有协调意向,需要告知节目组,后采环节会多出一些问题,感谢大家的配合。”

文俊辉收到的来自节目组的消息,抽签结果是星期六他要和崔胜澈一起去刺激的约会地,今晚都是嘉宾自主协调的时间,最终的约会组合还是待定状态。

紧接着还有一条消息,“圆佑,节目组给我们发了抽签结果,让你尽快回复。”

“手机没密码,你帮我看。”

全圆佑握着方向盘腾不出手看手机,只能请文俊辉代劳,“帮我回了就好。”

“周六你和胜宽去活泼的地放,不过回去以后可能需要协调,帮你回啦。”

全圆佑去哪里都没关系,他把这个经历当成自己打的第二份工,“你呢?”

“我和胜澈要去刺激的地方,等回小屋看,节目组留的协调空间很大,”文俊辉也没什么预设,因为他想好不参与感情发展,如果有人想要他的这张签,他乐得让出去,“可能最终的结果和抽签完全不同。”

抽签是纯运气的事。

但全圆佑依然因为和文俊辉一起的是崔胜澈而低落一点。

第一天俩人一起都拍樱桃了。

文俊辉是在过第四个红灯的时候感觉到不对劲,全圆佑有些不在状态。

他能和全圆佑现在单独回家,也是因为刚刚超市没拍到什么,现在要是再尬在车里,那全圆佑的感情线估计要被他这个厨子给打搅了,“你有比较倾向的关键词吗”

“刺激。”

哦,原来圆佑想和胜澈一起。

“那咱俩换。”

文俊辉从不多想,对他来说这个世界上可控的东西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别的,他只能左右自己的想法,而别人如何思考,他根本想不明白,也不会去想。

他长这么大,坚持到现在的信条有一个:只理解别人,不改变别人。

就像现在,全圆佑想去刺激的地方,他说和全圆佑换。

而全圆佑却看起来更不高兴了。

他也不知道不高兴的原因是什么,只能慢慢找补,“回小屋以后,大家一起商量一下。”

第六个红灯。

今晚频繁地在路口等待。

像极了全圆佑此刻权衡计算分析的内心。

“你今天在小屋干嘛了?”

昨天没直接问出口,那就今天问。

全圆佑把头偏向副驾驶,文俊辉正在观察他,很困惑的样子。

“看了会书,做了两顿饭,下午在本子上乱画了些。”

笑意很淡,文俊辉依然看不懂。

“我早上拿走了餐台上的那个小饭盒,樱桃酱很好吃,一点都不酸。”

文俊辉的疑惑转为开心,“是吧!我炒前先熬了糖浆,还有樱桃果肉呢。”

“吐司也烤得正正好。”

“我可是很厉害的,你不知道罢了。”

瞧文俊辉开心起来,全圆佑也跟着笑。

全圆佑好像分析出了一点什么特别的痕迹,关于自己。

 

19

“俊哥俊哥,你想去哪里?”

文俊辉和全圆佑提着好多东西进门,夫胜宽赶紧迎上来,紧紧贴着文俊辉。

“怎么啦,是需要我帮忙吗,你偷偷告诉我?”

夫胜宽错开一点距离,让全圆佑先把东西提到厨房去,声音更降低一点,“我猜,活泼的地儿是游乐园,圆佑哥看着根本不爱玩,而且他总是在上班,我怕浪费他的时间。”

“俊哥,你能和我一起吗?”

文俊辉呼噜呼噜夫胜宽的头顶,虽然节目组不让互通年龄和职业,但是夫胜宽很明显是最小的,第一天很扭捏地说,“俊哥,我要……工作一下。”

文俊辉立即噤声,“好,不打扰你。”

思考一番,起身离开,结果发觉,夫胜宽没在工作,第一句话是:“老师,我们小组的汇报题目是……”

让一个学生来扮演社畜,是演不出打工人死气沉沉的感觉的。

让一个弟弟来表演哥哥,也是演不出来当哥的无奈和低落的。

大家都知道他还在上学,他直接不演了,“哥!能不能帮我一下!”

“一会一起商量,说不定和抽签完全不一样呢,”文俊辉拍拍他的手背,“圆佑人挺好,别害怕。”

聚集在客厅里,自然是要讨论这个略棘手的二人约会。

毕竟认识没多久,要毫无保留地袒露真心的确不容易。

文俊辉可以在其他任何事情中牵头,但这场合着实有一些焦灼,他不清楚自己算哪杆秤,有什么本事平衡这里的人情世故。

“要不我们按照自己的想法来选,选一起约会的人,一起约会的地点,”想了想,这好像有点太一目了然了,“或者,举手表决?如果有自己心仪的关键词,就出手。”

崔胜澈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来的领导型人格无疑救文俊辉于水火,“举手表决吧。”

文俊辉很感激地点点头,“好的,那首先,悠闲。”

崔胜澈和尹净汉手举得很干脆。

悠闲是尹净汉原本的抽签项,那说明崔胜澈想和尹净汉一起。

文俊辉庆幸自己对这个约会没什么执念,了然地点点头表示明白。

“接下来,刺激。”

这是崔胜澈空出来的选项,文俊辉有些于心不忍地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全圆佑,崔胜澈那边都已经搭好伴,全圆佑再举手是不是着实有些怨偶的感觉。

事发突然,权顺荣悄悄举起手来,“我行不行?有人一起刺激吗?”

文俊辉思路打开,“当然可以,还有别人吗?”

全圆佑也是没想到自己的室友会举手,瞧李知勋没什么所谓,“我,我不活泼也不自然。”

到夫胜宽的活泼,夫胜宽扽扽文俊辉的袖子。

“然后,活泼。”

夫胜宽的手噌一下就竖起来了。

万万没想到,对面沙发上还有一只立即竖起来的手。

这让文俊辉不上不下的手臂显得有些难堪。

“俊哥!我比你快!”

李硕珉的声音很嘹亮,“给我,行吗,哥你看我多活泼?”

客观的速度快是没法否认的,文俊辉只能放下手,在夫胜宽耳边悄悄讲,“咱俩室友如果一起出去玩,节目组不会给我们很多镜头的,你和硕珉一起呗?”

只见夫胜宽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行!我和硕珉哥一起!”

 

20

尹净汉全程都在贯彻“悠闲”这个关键词,直到最后一刻,才从沙发上直起身来,“哦?那是不是圆佑要和俊辉一起去‘自然’了?”

的确是和抽签结果截然不同,金珉奎和徐明浩本就不希望自己的恋综和别人的一模一样,这种协调沟通重新选择的过程本身就能体现出嘉宾的偏向性。

硬是左右嘉宾决定,那他们导演白当了。

他们想来不介意嘉宾有自我思想,有自己的想法做节目才更有挑战呢。

当然,多亏大家的独立自主,把两位的朋友凑到一起。

金珉奎配合着监视器画面,文俊辉挪到全圆佑跟前,捂住全圆佑领口的话筒,压低声音“没事,如果你想和胜澈一起的话,再找机会……”

全圆佑用一种堪称怪异的眼光,沉默地盯了文俊辉许久。

久到文俊辉开始不知所措,猜全圆佑可能是在车上就已经想过很大可能并不能和崔胜澈一起,应该是早有预料所以很不在状态。

他鲜少有这样被强行凑对的经历,文俊辉也开始胡思乱想,“和我一起,这么不高兴吗?”

“我不是想和胜澈约会,”全圆佑整理着自己的包,速度并不算快,尽量把话说得简洁明快,还需要在露台工作一会,往那个方向走,小圆桌上放着几本书和一个画本,那个本子他认识,是文俊辉昨天晚上的那个,“选刺激,就是想和你一起。”

“我如愿了,很开心。”

刺激这个活动原本的两个参与者,是崔胜澈和文俊辉。

没继续这个话题,“你的书和本子?”

文俊辉并没从他脸上发现什么开心的神色,“对,我下午在这里看书。”

全圆佑把自己的笔记本拿出来,“我能在这里工作一会吗?”

文俊辉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旁边是立架,“我要在这架台摄影机,不讲话,影响你吗?”

“不会,讲话也不影响。”

夫胜宽和李硕珉经过露台,发现全圆佑和文俊辉锁了露台的门。

一个冲着院子坐着看电脑,一个趴在桌子上在本子上画着什么,旁边放着一盒开封的颜料。

这么单纯健康,锁什么门啊。

两个人趴在玻璃上观察了很久,才想到,“硕珉哥,你为啥举手啊?”

“你怕和圆佑哥一起吧,我也怕,”李硕珉降低音量,生怕惊扰玻璃窗外的宁静,“圆佑哥是唯一一个没笑过的人,也可能是我没见到,我感觉和他一起我有点尴尬。”

“不是说圆佑哥人不好,而是说不太好亲近,咱这就一周时间,已经过去一半了,我和他还没说三句话,啃不下的硬骨头,就不啃,”李硕珉的好奇心在八卦的时候十分旺盛,摊开掌心示意低头画画的文俊辉,“而且这俩人,很明显不是咱的骨头。”

全圆佑和文俊辉这两个人,一个游离于大家之外,一个和大家极为熟络。

这俩人凑在一起,很有化学反应。

留在小屋不固定出勤的人比较多,只有文俊辉有做饭的爱好,只要在露台和房间找不到他,都可以到一楼的厨房去。

短短的四天时间,文俊辉已经给大家做了十几顿饭了。

文俊辉照顾人是一种本能,好像是与生俱来的天赋,随手准备的一杯热红酒,单独煲好的一碗汤,悄悄递来的一片药,无声放在身边的一块毯子,文俊辉把所有事都做得默默。

而比他更加悄无声息的,是全圆佑。

节目组已经好几次拍到,全圆佑想要伸出去碰一碰文俊辉,却又收回的手。

好几个摄像导演被全圆佑问过,“请问,文俊辉吃饭了吗?”

“吃了,怎么?”

全圆佑面色坦荡,“害怕他只忙着做饭,随便问问。”

 

21

夜色沉静而温柔,全圆佑工作到中途,偏头盯着文俊辉。

他本以为,文俊辉的照相机会对着脸,却没有。

文俊辉的照相机拍的是纸面,旁边的颜料盒是全圆佑帮忙打开的,好几把小刷子架在颜料盒上,一言不发地画着画。

被观察的人很专注,好像是因为落在纸面上的这个颜色有些不满意,微微蹙起眉头。

面前洗刷子的水已经浑浊,文俊辉又伸出左手朝在自己前方抓了一下,略抬眼瞧了伸手的方向,像是反应过来并不在自己熟悉的空间里,表情有些懊恼。

“我帮你换水。”

文俊辉自然是没想到对方会忽然出声,有些茫然,点点头。

此时直播间里面的评论已经热闹非凡了,金珉奎和徐明浩也在看文俊辉的直播,毕竟是发生在入住小屋期间的事,不管是从舆论管控和嘉宾管理方面,都需要进行监督,就瞧见评论区就跟疯了似的,炸开花来,「有声音!」

「猫师旁边有人」

「是谁,谁给我猫换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猫师声音就很好听,旁边这位声音也好好听啊」

「这是我猫第一次直播的时候身边有人吧」

嘉宾不清楚文俊辉的网络成就,但是节目组知道。

金珉奎知道文俊辉是百万粉丝的自媒体博主,名字更是可爱至极,叫“小猫摘月亮”,但是在看见“观看人数15万+”时还是震惊,“文俊辉不露脸,光画画都这么多人看啊?”

这相当于一个传世的武林高手还没亮出来杀器,就已经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文俊辉但凡在直播里露一下脸,观看人数过五十万都极有可能,赚得盆满钵满不在话下。

徐明浩并不惊讶,送礼物的动作流畅,一行礼物刷过去,两个人的蓝牙耳机和监听耳机略有时间差,文俊辉的声音轻轻的,以微弱的时间差响了两遍,“多谢小八的火箭。”

文俊辉的直播间设置是只有互相关注才可以送礼,而他的关注列表只有“小八”一个人,于是,直播间总会成为豪气的小八散财的宝地,小八闷不吭声给小猫摘月亮送礼物,埋头画画的猫师在告一段落以后,发出一声腼腆的笑声,“今天还是谢谢小八。”

小八是谁,在评论区也掀起一番讨论。

「旁边这位是小八吗」

「小八大财主的声音好好听啊」

「小八要不开个号做声音博主吧」

眼瞧着评论区愈演愈烈,徐明浩皱着眉头在直播间回复:「旁边不是我」

全圆佑端着一小塑料碗清水和一杯奶茶走回来,听见文俊辉的声音,湿漉漉的,像是被雨水打湿的夜色,清透而明晰,“小八不在我旁边。”

感觉到文俊辉的直播并没有结束,全圆佑沉默地把装着清水的塑料碗推到原位,奶茶放在文俊辉左手边,在手机备忘录里面写「净汉说这杯是你的,我拿给你」,举给文俊辉。

“你可以讲话。”

“奶茶我给你拿来了,需要什么喊我。”

“好。”

评论区的各位看文俊辉直播也不是一天两天,这可是能做到整晚上除了感谢小八什么话都不说的博主,对旁边这位态度有点特别,很快起好名字,「旁边这位叫月亮吧」

 

22

小猫画了一晚上画,月亮递了奶茶以后又开始敲键盘。

粉丝们是在后半段重新陷入沉默的时候,才发觉,键盘声并不是文俊辉放的背景音,一直是旁边的人办公的声音,「妈呀月亮也太忙了」

「我刚还以为是背景音呢」

「+1」

「+1」

「+1」

文俊辉现在又如往常一样,开启沉默模式,不过一般这个时候他都饿了,今天也不例外,椅子旁边的地上放着文俊辉的帆布包,掏出来什么,推给全圆佑一个,声音有些低,“饼干,分你一袋,好吃。”

评论区实况转播,「小猫偷偷喂食」

「月亮增肥计划」

「小猫摘月亮啦」

徐明浩摘耳机往B组走,拍拍金珉奎的肩膀,“你在这里看,文俊辉这幅画应该会挂在小屋里,剪辑的时候注意一下,别把后面的画面剪到前面,这幅画好他的粉丝估计就都知道了,他通常直播画好一幅画就都捐了,咱们这幅从小屋撤下来也要捐,记得保护一下。”

节目组还知道,文俊辉的职业成就同样不容小视。

他的主业是画家,不过依然没有使用本名,而是用了JUN。

JUN的画展在这个快餐文化横行的世界里算是很特别的存在,布展时间长,画作规模大,对于画家要求高的同时,对参观者也有些要求,得花时间、花精力才能看得懂,每幅画都藏着千言万语,各种专业人士都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每幅画都捐吗?”

“一周播一次,直播时画的画都捐了,屏幕上端不是有个小弹窗吗,滚动一些公益活动,”徐明浩当时也不清楚文俊辉除了自己的礼物以外别的都不收,甚至还会在直播结束以后把钱退给自己,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文俊辉直播是纯公益的。

“刚刚那里是流浪动物保护的广告,是他和保护协会谈好的,如果有人想给文俊辉送礼物,可以去他的橱窗,挂的是协会的一些动物粮,协会用来喂养小动物们,全凭自愿。”

“之前有人问他为什么只有小八能送礼物,他说‘我和小八已经是志愿者啦,我们每周都去做志愿,朋友嘻嘻哈哈没什么,我希望大家想给我送礼的时候,直接送给还在流浪的小动物们就好’,”徐明浩一直觉得文俊辉很厉害,有一种在现代社会很难维持的淡泊和平和,好像啥都无所谓,“他的画在青年画家里估值很高,捐了不仅有经济效益还有社会效益,参加公益活动正好回馈社会。”

当然,能把青年画家JUN和自媒体博主小猫摘月亮联系在一起的人几乎没有。

毕竟,一个画写实油画,一个画浪漫水彩,风格完全不同,大家都当两个人。

金珉奎在徐明浩关门离开,盯着画面很久。

文俊辉下笔很洒脱,色彩很协调,构思很奇妙,这幅画好像是星海里的月亮船,船上站着小猫船长。

粉色和紫色作为底色铺开,星星像是世界的馈赠洒在翻滚的海浪里,小猫船长姿态自信昂首挺胸,是有童心的大人会作出的画。

“今天这幅画,依旧捐赠给流浪动物保护协会,感谢大家今晚的时间,希望大家关注流浪动物,保护流浪动物,谢谢大家,祝大家晚安。”

这是文俊辉今晚直播说的最长的话。

全圆佑在文俊辉收拾画纸的时候也合上电脑,等着和他一起走。

“月亮看得到就够了,何必强摘。”

这是个什么话,全圆佑没明白。

 

23

夫胜宽憋一肚子的话要和文俊辉讲,一直坐在二楼的沙发等,等到尹净汉洗完脸出来发现他还在,提溜着两片面膜,“哥给你敷个面膜,俊辉还得等等吧。”

“你说俊哥啥工作啊?我咋觉得他啥都会呢?”

下午,文俊辉还帮夫胜宽把有点瘸的凳子腿修好了,很麻利。

尹净汉已经不能大幅度面部动作,绷着嘴角懵懵地讲,“你好奇俊辉啊,我觉得他什么职业都不稀奇,俊辉干什么都能干得成,我好奇圆佑。”

“本来还说圆佑哥这样的人,估计谁都看不出来他心里在想啥,”夫胜宽特地把下半部分面膜掀上来和尹净汉聊天,小嘴叭叭盯着露台,“这才第四天,圆佑哥好像已经在谈恋爱了,他偷看俊哥十七次了,这么大年纪,搞纯爱,暗恋呐,啧啧啧。”

“咱节目一共就七天,不抓点紧结束了,我赞成他主动一点。”

都来参加恋综了,只要三观正,长相学历应该都说得过去,怎么不能谈一谈。

尹净汉开明得很,自己的人生不主动哪里来转机,更何况全圆佑那样瞧着就不怎么热情的人,循规蹈矩过完一辈子再正常不过,就稍微努力这几天,或许会有好结果呢。

两人靠在沙发上,秉持着不聊年龄和职业的原则,剑走偏锋地发现,两个人学的是同一个专业,于是夫胜宽从楼下抱电脑上来,“哥,这题你会做吗?”

再仔细看,是研究生的学习范畴。

尹净汉依然装作对夫胜宽的年龄毫不知情的样子给他讲完题,露台的两人起身,帮夫胜宽揭下面膜,“俊辉结束了,睡觉去吧孩子。”

夫胜宽这个时候还在演戏,好像感觉自己很锐利,眯着眼睛,“你怎么知道我比你小呢,说不定我比你大呢。”

也不知道是谁满房子喊哥毫不顾忌。

“和俊辉下楼睡觉吧,胜宽哥。”

不和小孩逞口舌之快,你想当哥,那让给你。

夫胜宽挽着文俊辉的胳膊亲亲热热下楼,身后跟着思考的全圆佑,一下楼梯,就发现怨念很重的李知勋在楼梯口,“你不是给我说让我等一下你,马上工作完,我等了你仨小时。”

俩人之前聊发现上班的地点在同个街区,时间也合适,要商量的也就一句话的事:李知勋不小心磕了胳膊,明天能不能全圆佑开车,早点走。

等完第一个小时,李知勋上了一次二楼。

崔胜澈和权顺荣还有李硕珉窝在游戏房里面打电动,见李知勋气势汹汹要冲去露台,赶紧分出一个人手拦住他,“忙着呢,别打扰人家。”

等完第二个小时,李知勋又上了一次二楼。

这次组合不太一样,崔胜澈和尹净汉好像在搭配衣服的颜色,权顺荣和李硕珉已经在房间里大跳迈克尔杰克逊了,露台的两人还是两人,气得李知勋下楼碎碎念,“你们都是你们,就我是我。”

夫胜宽捏着草稿纸从房间出来,很疑惑,“知勋哥,你睡不着吗,我有耳塞和眼罩。”

等完第三个小时,日理万机的全圆佑终于下楼了。

“明天我开车,你九点打卡上班,我送你去。”

毕竟,三十分钟的活,让他干了三小时,也合该当苦力。

 

24

“知勋,你有觉得一个人很难懂过吗?”

本来打算拉灯睡觉的李知勋,又被全圆佑投以情感疑惑,只能支棱起来。

“你觉得俊辉很难懂吗?”

全圆佑无声点头。

李知勋觉得今天的自己花给全圆佑的时间等哪天一定要讨回来,索性再教教全圆佑,“但是在我看来,俊辉是个很透明的人,并不难懂。”

这个停顿不妙,全圆佑分得清。

果然,接下来的话直指全圆佑,“反倒是你,很难懂。”

“你有一种大脑想远离,但是本能在靠近的矛盾,”李知勋的心里跟明镜似的,他和全圆佑比较像,理解起来很容易,估计是全圆佑给自己设定了什么不动心目标,“不管你因为啥参加这个节目,来了,就遵从自己的内心,想接触谁,想靠近谁,大胆去。”

“我看过一本书,上面写,生活会辜负怯懦,但不会辜负勇气。”

讲到这里,实在是困得受不了,灯直接关掉,“再问付费,七点半起,我迟到。”

很难懂的全圆佑留着满腔的困惑辗转反侧地睡去了。

一楼左的房间,夫胜宽精神抖擞,“哥,我明天没早八,咱俩彻夜长聊好不好!”

夫胜宽的年龄,是一张明牌,文俊辉笃定他一定比自己小。

“可以,你想聊什么?”

“哥,你知道圆佑哥喜欢你吗?”

这个问题妙,把文俊辉靠画画压下去的胡思乱想全部激起来了。

徐明浩的组拍摄的就是宿舍内的画面,瞧见文俊辉的眉间陡生疑云,对于这个夫胜宽的提问大加赞赏,文俊辉就需要有身边人点一点才行。

“他喜欢我?”

夫胜宽从自己包里拿出橘子糖分享给文俊辉,“对。”

“别不相信,我看人很准的,他就是喜欢你,他那样的性格一下班回小屋就围在你跟前,”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瞅了一眼摄像机,“我怎么知道呢?因为我也围在你跟前,他总是挡我的路。”

他们俩的房间布置得很有童趣,因为文俊辉拿来了好几个猫咪摆件。

夫胜宽的书桌上放着一排,窗台上放两个猫咪抱枕,连两个人的床上都各有一个长条猫,但文俊辉的床单被套枕套全都是他自己拿来的小猫咪的样式,夫胜宽羡慕得很。

“这个是动物保护协会的纪念品,我还有一套,给你。”

另一套是小橘猫的样式,夫胜宽欢天喜地地铺好了,一颗橘子躺在小橘猫中间。

“这才第四天。”

“第四天怎么了,我看他第一天就喜欢你。”

文俊辉前前后后仔细琢磨,慎重开口,“他是喜欢我做的饭吗?”

“诶咦!都多大人了,喜欢吃饭找个饭店就行,上恋综干什么!”夫胜宽伸手扣住文俊辉的脖颈晃一晃,唤醒文俊辉沉睡的情感雷达,“清醒一点哥!不要说这种孩子气的话!”

夫胜宽在此刻显得很权威,给文俊辉讲述着他的观察记录,“圆佑哥一共和我说过四句话,每一次都是开头不痛不痒,吃饭了没,刚在干嘛,一会干嘛,晚上干嘛,落脚点是:俊辉呢?俊辉在干嘛?俊尼怎么样?他回来以后,也会总关注你干什么,你不是在客厅的桌子上放了些书吗,圆佑哥看来着,看了老多了。”

夫胜宽倒不介意全圆佑通过自己来好奇文俊辉,因为他也很好奇,要是集思广益能知道文俊辉生活的全貌,他就能离和文俊辉成为朋友更进一步,“他讲话的语气很平,但是在‘俊辉呢’这三个字会有一个很明显的上扬,这才是他和我聊天最好奇的部分。”

 

25

周六一大早,文俊辉被一声行李箱的巨响吵醒。

懵懵地支起上半身,夫胜宽猫着腰很不好意思地朝文俊辉这边看,“不好意思哥,我收拾完东西想合一下行李箱,没关好脱手了。”

文俊辉的大脑还没有缓冲好,一撮头发竖起来,“没事,你放着我走的时候给你合上就行,你快去,别让硕珉等急了。”

“哥!回来给你带小礼物!你再睡一会。”

夫胜宽探出头去瞧,“隔壁还没起床呢,我和硕珉哥应该是最早出门的,你再睡会。”

说完,还过来抱抱文俊辉,“对不起啦哥,把你吵醒了。”

全圆佑醒来的时候,是十点多。

因为他和文俊辉的自然之旅,节目组规定的出发时间是下午,因此他们可以睡到自然醒。

先洗了个澡,把头发迅速吹干,看见吹风机旁边有一张纸条,李知勋留的,「都走了,不回来吃中饭,你俩家里吃」

走出门去,家里完全是静悄悄的,左边的房间门虚掩着。

上二楼,两个房间都是门大开的状态,应该是都出门了。

小屋里的摄像机也就只剩四分之一,估计是出去跟着他们六位了。

金珉奎就坐在客厅,等着全圆佑的下一步动作。

现在,大家的感情都算是明牌。

悠闲的人自有道理,刺激的俩人很有火花,活泼的那组各自活泼。

独独全圆佑文俊辉的自然,彼此自然地关心着照顾着,多的话没有,但是却什么都没少。

上次跟去超市的几个导演已经找到这俩人的路子,一副磕到了的表情,剩余的工作人员很费解,“怎么回事,笑啥呢?”

“我爸妈也这样,他们已经结婚四十六年了。”

说不谈恋爱的俩人,行为和表情都说明似乎已有意中人,倒像是恋爱的新方式。

那就省得金珉奎照顾,给身旁的摄像师低声讲,“拉近,拍表情。”

全圆佑在文俊辉的房间门口犹豫几秒钟,轻轻敲了一下。

“俊辉,醒了吗?”

房间里没有声音。

没有等到文俊辉的回应,全圆佑也没继续问,而是转身去了厨房。

冰箱上是尹净汉写给文俊辉的便签,「俊呐,我和胜澈不回来吃饭,不用管我们,亲亲~」

全圆佑读完,在这个便签纸上面放文俊辉最喜欢的冰箱贴,看着显眼一点。

打开冰箱,里面新鲜蔬果之外,还有一些小盒子,贴着樱桃酱、草莓酱、花生酱、咖喱块、辣椒酱等等一系列标签,应该都是文俊辉的东西。

他早晨起来大多数时候不想吃饭,泡好咖啡就坐在客厅开始办公。

时间还早,等等也无妨。

位置选的是文俊辉从卧室走出来就能看到的地方,放着一个小圆桌,摆好电脑放一个小本子,正好开始画图纸。

昨晚睡前夫胜宽给文俊辉说,“昨晚大家都在二楼,看你和圆佑哥在忙,没打扰,让我转告你,明天都不吃早点,哥你不用早起,大大睡一觉。”

文俊辉再次睁眼,已经十一点半了。

房间外面没什么声音,可能全圆佑也还没起。

这让文俊辉心里放松了些。

带上衣服洗完澡走出来,离房门不远的小圆桌被摆到侧边,放着电脑和咖啡。

全圆佑起了,人却不在。

文俊辉带着刚起床没回笼的倦意在楼梯口伸懒腰,全圆佑从二楼走下来,声音里是夫胜宽着重强调过的上扬,很明显,在好奇文俊辉的答语,“醒啦,睡得怎么样昨晚?”

 

26

“很好,睡前把闹钟取消了,睡了好久,”文俊辉伸懒腰露出半截腰,僵在半路往后抻了抻,“大家都说不吃早饭,圆佑呢,早饭吃了什么?”

放在过去的任何一天,全圆佑都会高冷地说一句,“我不吃早点。”

因为过去,他难不难懂,不重要,没有人愿意去探究他,他也不想被任何人刺探。

但现在,他觉得李知勋说得很对,他都已经参加这档节目了,想关心谁,想接近谁,都要大胆地来,要是能让他关心的人好奇他,也不枉他的勇气,“平时想到上班,沉重得一口饭吃不进去,叹着气就去上班了,没有吃早点的习惯,只泡了一杯咖啡。”

与此同时,崔瀚率给他讲过,句号永远是话题终结,话题的延续是问号。

“你想喝咖啡吗?”

语气的上扬没有结束,全圆佑继续讲,“我咖啡泡得不错。”

“好呀,谢谢,我要甜的,”文俊辉系上围裙,昨晚好几个人都给他说估计星期六在外面吃,不需要管他们,从冰箱里拿出自己已经腌好的牛柳,还有青红辣椒,“炒牛柳行吗,还有一个素菜,蚝油青菜。”

全圆佑打着奶泡,文俊辉在身后洗案板和刀具,“好,我啥都吃。”

做好咖啡,文俊辉已经切完辣椒正要下锅炒,全圆佑把另一套围裙系好,“我把青菜洗了。”

全圆佑向来是个很有本事的帮厨,眼里有活动作很快,洗完青菜放在沥水格里,瞧见旁边放着几瓣大蒜,向来是放进菜里的,拍扁切成碎末收进小碗里递到文俊辉手边,“牛柳里面放还是青菜里放?”

刚把辣椒盛出来的文俊辉倒一部分蒜末进锅里,“都放点,不会有很大蒜味。”

做完这点活,全圆佑把刀和案板都洗了放回原位,站回文俊辉身边。

“会炒菜吗?”

“拿铲子翻来翻去就行对吧?”

“对,翻到啥时候你觉得熟了,尝一口,关火出锅就好,我去炒青菜。”

这不难。

全圆佑炒到牛肉变色后尝了一口,有点硬。

等到辣椒变得了无生气软趴趴又尝了一口,正好。

文俊辉做饭是熟手,盛出来的青菜是翠绿色的,全圆佑想起来自己炒的青菜一般都是黑的,看着就难吃得很。

“这个青菜炒得像饭店里的。”

“炒牛柳要比炒青菜难很多,你很棒。”

文俊辉的账号画画以外,还会分享五分钟快手菜,简单烘焙小视频等等,都是好做好吃好上手的,“米饭要多少?”

金珉奎盯着画面里的两个人,若是让不熟悉两人的人来看,根本不会知道他们才认识五六天,一个爱做饭的人和一个爱收拾的人,做完饭的厨台干干净净,两人距离不远不近,是那种所谓的“社交距离里最亲近的距离”。

“三勺,谢谢。”

全圆佑把饭菜盛出来,把文俊辉的咖啡放在他左手边,自己的则是在右手旁,等文俊辉坐定,捏起筷子,很真诚地感激了文俊辉,“多谢款待。”

文俊辉回礼,举起咖啡杯,很甜,是他喜欢的糖度,“也谢谢你。”

 

27

全圆佑和文俊辉的旅程,不愧为是“自然”。

他们的目的地是动物园和植物园一体的大园区,很有名的互动园区。

当全圆佑第三次把蛇提在手里缠在胳膊上挂在脖子上的时候,全圆佑缩着脖子走到文俊辉跟前,“天呐我感觉我身上要长出来鳞了,好冰,而且他给我吐信子,好吓人。”

文俊辉的双手正捧着一条十分巨型的大蛇,像是献宝一样,有种临危受命的庄严和郑重,“我脖子已经麻了,它有点重,我又害怕给它捏疼了,动都不敢动。”

看全圆佑的脸色已经像一张纸,文俊辉于心不忍,“后面好像还有几条,那我来互动吧,你和饲养员聊聊天。”

在蛇的这部分,两人留下了全圆佑许多笑比哭难看、文俊辉神色自如甚至很明朗的合照。

下一个地点,也同样让两人印象极为深刻。

身高相仿的两人抬头,两米五的鸵鸟就低头,和他们对视。

文俊辉原本不清楚,尖嘴恐惧症和巨物恐惧症是怎么回事,直到见到了这只鸵鸟,把尖嘴和巨物统一在了一起,文俊辉也觉得自己脊背发寒。

“天老爷啊,鸵鸟在照片上看没这么大啊。”

文俊辉声音都在抖,不停地靠近全圆佑,全圆佑都已经憋不住笑了,伸出胳膊拉一把,“站我后面,没事。”

最有意思的就是刺激和自然这两个活动,权顺荣和李知勋在鬼屋里面被吓得脚不着地地跑,边跑边闯关,开到最后一把锁权顺荣已经进入暴走状态,李知勋按照提示卡片的内容认真解码,给权顺荣承诺,“打不开我把锁砸了。”

自然这边的有趣是意想不到的动物互动,金珉奎和徐明浩转遍各种各样的场所,找到这个不管是谁去都一定能拍到很多素材的地点,所以下午出发分量也足够。

饲养员看这两个人一直是全圆佑给鸵鸟喂食而文俊辉站在身后,很热心地把文俊辉喊过来,“来,抱一抱鸵鸟蛋。”

天知道,文俊辉其实并不想抱这颗蛋。

他刚刚把鸵鸟蛋抱起来,就感觉受到凝视,一个略远处的鸵鸟开始朝他这个方向走。

文俊辉声音有点抖,那估计是孩儿他妈啊,多吓人啊,快三米的一只鸟,跑得还很快,要是真想在他头上啄一口,脑袋开花都是小事,“抱完了,可以放下吗?”

“拍个照吧。”

饲养员比文俊辉还懂拍摄流程,估计是提前交涉过,摄影师给文俊辉、鸵鸟蛋和鸵鸟妈妈拍张照,拍完以后把蛋安置在原位,又立即靠近了全圆佑。

“给它喂一点,喂完应该就可以。”

全圆佑的鼓励很温柔,文俊辉深呼吸,把蹙起的眉头舒展开,挂上体面的微笑,“胃口真好,吃多点长高一点,长到三米哦。”

这里的合照,全圆佑很平常,甚至能伸出一只胳膊揽文俊辉的肩膀,而文俊辉又苦哈哈地抱起了那颗鸵鸟蛋,得到了所有鸵鸟的注目。

 

28

第三个地点是潜水项目,要和海豚互动。

到这里,文俊辉才真的兴奋起来。

因为他在国外考到了潜水证,当时是为了画珊瑚,总觉得想象中的珊瑚太局限,还是要亲眼看看才能描绘其壮观。

考到潜水证以后,他还是觉得自己画不好珊瑚,不管是写实的,还是浪漫的。

总觉得抵不过大自然万分之一的风采,希望观察能让自己的画作魅力多些。

因此反反复复下水,多次光顾潜水中心,前台见他又来,拿着宣传单眼睛闪亮,“Jun, would you like to take the PADI IDC course? We think you'd be perfect.(俊,要不要参加潜水教练发展课程啊,我们认为你很合适。)”

换潜水装备前,文俊辉把课程介绍盯了许久,在心中建立起一个很奇妙的等式:

「画好珊瑚=要潜很多次水=符合PADI IDC课程学习要求=再稍微努努力就能成为PADI潜水教练=哪天不画画可以转行」

技多不压身嘛。

“Ok, I would like to take this course. What other qualifications do I need?(好,我参加这个课程)”

于是就这样,他参加完EFR和CPR培训,基础的护理和急救知识都成竹在胸以后,一次性完成助理教练和开放水域潜水教练两个考核,然后去参加PADI教练考试。

前后大概三周时间,文俊辉通过了潜水教练考核的全部内容,在拿到证书的那天,锁在房间里画完了停滞很久的海底珊瑚。

听着讲解员进行讲解,文俊辉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了徐明浩某一天打电话给自己的场面,“诶?你是不是考过潜水教练?”

他兴致勃勃,“对,我有教练证,你要学吗?要不和我学?等我找到合格的机构挂靠,我教你?我潜水还挺行,肯定能保护好你。”

徐明浩那边好像松口气,“我不学,学的时候找你,就问一下。”

朋友的询问必有深意,向前走一步,“我有PADI教练证书,这个项目可以由我当助理教练辅助进行吗?”

走到旁边,教练核验了文俊辉的证书,比自己拿到的时间都早,下水的次数比自己还多,谁辅助谁都两说,请示了自己的领导以后,“可以,我在后面从旁协助,你来指导你的同伴。”

文俊辉几乎是一眼就看出,全圆佑是畏惧下水的。

尽管从容地站在水池边,面色却惨白慌张,本能地吞咽口水。

而他作为进入深水水域很多次的人来说,很清楚,面对这种本能的恐惧,信任很难出现在初次见面的人身上,教练再怎么劝说,该害怕该恐惧还是会退缩,这是人之常情。

文俊辉先请摄像机回避点,从自己的手机上进入PADI教练资格查询界面,打开自己的电子卡,递到全圆佑面前,握住全圆佑的手腕,能感受到这个人已经手脚冰凉,“这是我的教练证,潜水超过五百次,懂得所有紧急情况应对,还有教练主导,一定会没事。”

全圆佑的紧张向来不动声色,他本不想在文俊辉身边露怯,却没想到直接被对方看穿。

好像有魔力,文俊辉握着自己的手腕,感受到对方的体温,让全圆佑心里踏实很多。

耳边是文俊辉笃定的承诺,就像给自己说“放心,我不会让你饿着”一样,“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出任何事的。”

 

29

如果和全圆佑同行的不是文俊辉,那么在海洋馆的互动就只会是观看海豹表演和喂食。

恰好是文俊辉,也只能是文俊辉。

这个潜水项目,只有文俊辉在,才会进行,

文俊辉拉着全圆佑的胳膊讲,“如果勉强,也有柔和的项目可以互动,潜水不是必须的。”

“参加节目除了寻找感情,也在体验生活,”他猛地想去碰一碰全圆佑的头发,看起来软软的,像极了他画的那个乘风破浪的小猫船长,“你的工作已经很累了,在这里不用紧张,放松些,去喂喂小动物也很好。”

全圆佑当时心中想,但凡面前的人眼中有一点点对“无法潜水”犹豫和可惜,表现出任何心口不一,他都不会下水。

在他的成长过程中,从不愿意成为任何人树立人设的帮手,他看不惯别人虚伪又自私、冷漠又伪善。

若是想借他,来达成什么真善美的表彰,绝不可以。

全圆佑看得穿。

而文俊辉的目光,真诚而热烈,干净而纯粹。

甚至很心疼。

在这双眼睛里只有一件事:如果全圆佑真的很勉强,那就算了。

没什么可惜的,一切以全圆佑的心意为准。

可能就是这个单纯的视线,让全圆佑觉得,可以试试。

“我试试,”全圆佑的右手握住文俊辉的手腕,让文俊辉松开自己的左手臂,而后换成左手和文俊辉的右手相握,握得很紧,“我会游泳,但学得很艰难。”

“所以,拜托你。”

文俊辉觉得,此时的全圆佑需要一个拥抱。

他这样做了。

抱住全圆佑,两人已经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同样急促,同样坚定,但全圆佑知道,原因并不相同。

起码,文俊辉应该和自己不一样,不是因为许多事情交织在一起而心乱。

文俊辉手摁了摁他的后脑勺,像做志愿者时给小猫顺毛一样,“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感觉到任何不舒服,都给我示意,我保护你,立即带你上岸。”

金珉奎刚接到摄影导演的电话说嘉宾示意稍停录制时,他给随行的摄影组说做好备选推进,结果电话没断,摄影导演的声音惊喜而疑惑,“诶?全圆佑开始穿潜水衣了。”

“刚刚同事说,文俊辉的潜水证特别难考,要求非常高,我们和园区都核验了,”能让这位导演啧啧称赞的,往往都是狠人,金珉奎不太了解文俊辉,却了解自己的同事,“园长也来看文俊辉了,给我们说这个资历都能开潜水中心。”

这估计是他这一生第一且唯一的水下动物互动,全圆佑能记一辈子。

教练对文俊辉很信任,文俊辉给他讲自己的讲课框架时,教练满脸都是“受教了”的表情,两人一致认为,全圆佑不应该去比较深的水域。

毕竟能突破对水的恐惧已然不易,没必要强行加难度。

“放心,这里的水不深,你的同伴很有经验,相信他也相信你自己。”

文俊辉牵着他的胳膊等待教练引导海豚过来,水下的视野比想象中的要清晰许多,全圆佑能感觉到文俊辉握着他的力气不算小,好像是害怕他离开急救范围。

全圆佑靠近一些,离文俊辉更近些。

这种人生只有一次的冒险,总要有些目的。

全圆佑穿潜水衣的时候慎重梳理,思考他究竟是为了看海豚,还是为了挑战自己。

冲动入水时还是后悔的,但是下一秒文俊辉就牵住了他,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

直到这个瞬间他才想明白,都不是,在这里他最想做的事是看看文俊辉。

没有旁人,光明正大,看一眼这个承诺保护自己的人。

生出这样的想法,不在全圆佑的规划里,讨厌意外的他想过前因,自己可以承担后果。

看这一眼,应该是喜欢吧,全圆佑想。

 

30

全圆佑的配合度很高,甚至比那些踊跃参与但是畏缩不前的主动型游客完成得更好。

海豚绕着全圆佑游的时候,文俊辉举着照相机拍,稳稳地记录下他微笑的眼睛。

稍远一些,有两位同样有潜水经验的摄影导演和教练团队以及救生员们。

合照是教练举着相机给他俩还有海豚记录,全圆佑暗戳戳地朝文俊辉那边靠近些。

原本两人中间是海豚,拍出来一家三口的感觉。

全圆佑越过海豚,在看着文俊辉。

就算所有人都看得出他的倾向,也没关系。

他清楚自己,承担得了。

教练给文俊辉示意了些什么,文俊辉了然地游到全圆佑旁边,抬起他的手放到海豚的鳍上,把自己的双手相握,示意全圆佑可以握住。

握住一个胸鳍后,海豚主动游到和全圆佑面对面的位置,似乎是在等全圆佑握住它的另一只鳍。

握一只手还不够,要握双手。

这是每一个海洋互动体验项目都会有的合照姿势,只不过往往是给小朋友推荐的。

全圆佑后知后觉这样的照片似乎在网络上见过,没有像他这样的大人,但看文俊辉从教练手里拿过相机很开怀的样子,那点羞涩不足为惧,按照文俊辉讲的时而举起手时而碰碰海豚的身体,恐惧越来越淡,被真实的开心笼罩。

上岸以后,教练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证书,也是奖励给怕水的小朋友的。

证书上画着海豚还签着教练的名字,文俊辉用马克笔把自己的名字也写在教练栏,画了个括号里面写“临时”,放到全圆佑手中,“奖励你的勇气。”

其实在岸上传回的水下画面能看出,全圆佑占了绝大部分比重。

摄影导演有点遗憾,刚刚听教练说文俊辉把所有的互动体验机会都给了全圆佑,这样在后期剪辑的时候会有点不均衡,在收拾东西转场海豹互动时给文俊辉讲,“刚刚这里,你的镜头很少,剪辑的时候有点不好剪。”

“没事,我当教练,圆佑开心就行,”文俊辉对镜头从始至终都无所谓,这还是他拿到教练证第一个学员,“能让怕水的人潜水,我本事可大了。”

全圆佑默默地跟在文俊辉身后,听他和摄像导演聊天,文俊辉的声音很开朗,“刚刚导演们也下水了,照相机很沉,水下肯定不好扶着,你们辛苦。”

相比恋综嘉宾,文俊辉更像是恋综节目组。

全圆佑就听着文俊辉和节目组讨论着镜头和画面,听到文俊辉说“海豹我之前互动过好多次,这次还是让圆佑来吧,摄像机可能得离远些,有些动物不适应这些机器,我……朋友给我说过,动物反应都只能拍一次,比较珍贵”,心中浮现挺久的想法又一次闪现,没有片刻犹豫,掏出手机就给金珉奎发消息,「这个节目跑路的嘉宾有几个」

这个消息出来,金珉奎知道凭全圆佑机智的脑子肯定已经猜出来个大概,不过作为导演自然不能告知嘉宾这种事,「节目筹备时期的事,嘉宾请注意自己的行为,不要刺探(别问了我是导演你是嘉宾你别拷打我)」

这话一出,全圆佑心中了然,「我是混子,文俊辉是啥」

下条信息不是金珉奎回复的,而是副导演徐明浩发来的,「厨子」

 

31

金珉奎和徐明浩正坐在编辑室里面看实时回传的画面,从全圆佑的消息来,金珉奎就把手机推到徐明浩跟前,“你的朋友掩护没了。”

“也该没了,文俊辉那样,还以为以后要和炒锅过一辈子呢。”

回复完文俊辉的定位,徐明浩又害怕全圆佑做出什么和过去几天截然不同的举动,又给全圆佑发,「你俩是救急的活爹,别问了,但凡有法子我们都不会请你们来,配合一下」

文俊辉不时回头,总瞧见全圆佑低头聊天,现在索性停在原地。

他不着急,就站在旁边等着。

很礼貌的距离,瞧不见全圆佑的手机屏幕,又能让全圆佑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等全圆佑再抬头的时候,说不上来哪里不对,文俊辉觉得他盯自己的眼神有些变化。

好像多了些东西。

多了些啥,又想不清楚。

前几天全圆佑的目光里总是有种疑惑的意味,盯着文俊辉的时候似乎在探究什么,像是雾里看花,但刚刚他的目光澄澈而清明,有种游刃有余和成竹在胸,好像大雾散去。

文俊辉自然不会去问,这样显得他太关注全圆佑,不符合他厨子的身份。

“你怕海豹和海狮吗?”

全圆佑低头,感觉自己应该陪文俊辉演一演。

他是怕水,也不吃海鲜,但是对水里的生物没什么恐惧。

这时说不怕,好像有些不合适,瞧文俊辉的口型马上要说“我有点怕要不你去和它玩”。

伸出手给文俊辉把拉链拉到顶,鬓角有一小部分没有放进潜水帽里挂着水珠,提起毛巾蹭蹭文俊辉的鬓角,“我连海鲜都不敢吃,水都不敢下,不敢和它们玩。”

忘了这茬儿。

世界上有很多奇怪的恐惧症,就像文俊辉害怕尖嘴和巨物一样,莫名其妙的事多了去。

落在全圆佑眼底,此刻的文俊辉有点懊恼,估计是在懊恼没能提前想到全圆佑害怕这些互动动物,紧接着下定决心,就像在水下牵着全圆佑的胳膊一样,再次拉起他的胳膊,“别害怕,咱俩一起。”

在金珉奎筹备这个节目时,应该是需要集思广益,特意拉着全圆佑喝酒。

“你理想中的感情是什么样的?”

全圆佑本来打算加班,但拗不过金珉奎执着,带着工作出现在了订好的包间。

“我没想过,我没给未来规划过感情。”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金珉奎捏小本儿记录,“那你觉得,感情该是啥样的,不是你的。”

极为珍贵的工作日小酌,他再怎么爱工作也不会时时刻刻都工作,举起酒杯,“应该找一个,本来就很好的人?”

“不是那种只对另一半好的人,是对所有人都好,但是对另一半最好的人。”

金珉奎敏锐地察觉到这句话的与众不同,大多数人都希望自己的爱人只对自己好只关注自己,全圆佑这个想法值得深挖,精神抖擞地给哥灌酒,“有道理啊圆佑哥!这是你的理想型啊!”

也因此,得到了那段胁迫全圆佑的珍贵影像。

目光落到文俊辉搭载自己胳膊上的手,紧紧攥着,带着保护的决心。

全圆佑想,自己描述的就是理想型的话,那文俊辉是他的理想型啊。

“好,你保护我。”

 

32

摄像导演也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原本要让镜头给全圆佑的文俊辉踊跃地回答着饲养员的问题,以优异的表现一次又一次得到喂海豹和海狮的机会。

另一个摄影师这几天摸清楚文俊辉的行为习惯,这是一个很乐意对别人好的嘉宾,不是说缺失什么需要为别人付出得到感谢,更不是希望得到别人关注。

他本身就是极其善良的人,所有援手都是顺手的事,“会不会是全圆佑害怕啊?”

摄像导演沉默,文俊辉的踊跃一下子就说得通了。

良久开口,“这世界上能有人怕水怕成这样啊,他洗澡咋办,会不会呛水啊。”

金珉奎再次收到消息时,吓得所有汗毛都竖起来,他第一次希望全圆佑笨一点脑袋别转太快,拿起手机发现是摄像导演,「导儿,你朋友这么怕水,咱当时应该把海洋馆给划掉的,不是还有长颈鹿吗」

每个字金珉奎都认识,凑在一起就是读不太明白,「你说全圆佑?」

「对啊,他连海豹都不敢喂,紧紧地缩在文俊辉身后」

「文俊辉现在像个将军,在前面给海豹哥俩喂了贼多鱼」

「海豹海狮:朝廷发的赈灾粮来了!!!」

全圆佑不怕水生动物,金珉奎就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没划掉海洋馆。

思考了一下当前的场景,凭他对全圆佑的了解,以及这哥已经知道自己和文俊辉都是临时拉来没有感情线的人,那么,这哥就是在装。

装作自己很柔弱,借此靠近文俊辉。

像文俊辉那么专注于自己轨道的人,一时半会想不明白。

不过这是自己坑全圆佑来的,他自然是要为全圆佑找补,「就这么拍也有看点,恁大的块头,恁高的个头,怕水、怕海豹、怕海豚,反差萌多有意思」

摄影导演本身是学文学出身,接受了反差萌这个理由,飞快地发来新消息,「现在真的很像小猫摘月亮,好可爱啊啊啊啊」

徐明浩正吃饭,斜眼瞟见摄像导演的消息,妙极,“好想法,夸。”

「徐导和我一致觉得,想法甚好,如果这两位有感情发展可能,这个评价就是他俩的剧情线」

拍恋综的人,都是对感情有浪漫幻想的,摄像导演很骄傲,自己的想法得到采纳。

文俊辉得到的喂食机会,百分之二十分给了全圆佑,全圆佑提溜着小鱼尾巴靠近海豹和海狮嘴边,哥俩蹿起来接住,每次喂食,全圆佑都会往后缩一点。

文俊辉像是他的后盾,握着他的手腕,“别怕,没事。”

饲养员明白,有些人对水生动物、滑溜溜的生物本能疏远,像全圆佑这样坚持着友善地喂食实属不易,决定给他一点奖励,喊着它们的名字,“光光明明,给这位勇敢的哥哥鼓掌!”

于是,很罕见,光光明明同时开始拍自己的肚皮。

全圆佑歪歪嘴角,离开海洋馆,谁还把他当小孩。

“光光明明,再给这位和你们玩了很久积极踊跃的哥哥也鼓个掌!”

光光明明又给文俊辉也表演了一次鼓掌,鼓完以后还转了个圈优雅退场。

离开的时候饲养员给他俩两个徽章,“光光明明喜欢你们,好好发展。”

 

33

这么玩一圈,节目组给他俩配了个司机,俩人坐在后座。

上车前,节目组给他俩说,聊一聊他们对感情的想法,不需要很长。

“你有想过你的感情是什么样吗?”

“没想过细节,但是我希望一切都没有负担,尤其是感情,”文俊辉晃着脑袋,“不强求,全部顺其自然。”

“圆佑呢?”

全圆佑接过文俊辉手里的一堆小纪念品,都是踊跃的奖励,很自然地收起来,“我不是一个能从社交中感受到快乐的人,所以我希望我的感情是轻松开心的。”

刚上车文俊辉还有心思聊天,走到半途越来越困,后来直接睡着了。

潜水虽然是愉快的体验,却也真的是蛮消耗体力,同时兼顾教学就更加辛苦,再加上跟小动物们玩,玩得文俊辉更累,身体和大脑同时怒吼着要休息,靠着窗子就陷入深睡眠。

应该是靠在窗子上总是会被迫磕到,文俊辉朝全圆佑那边偏了过去。

察觉到文俊辉的困意,全圆佑就没有继续开启话题,他知道文俊辉比自己累很多。

回忆着这几天敬业的厨子究竟是怎么样发挥着自己的能量,顺便感慨自己的愚钝。

文俊辉的行为,都不是回避感情线,就是在躲避感情线。

真有缘。

有缘人的脑袋沉沉地落在全圆佑肩膀。

瞧瞧,缘分自己落在全圆佑肩上,像一份沉沉的责任,全圆佑要守护文俊辉的睡眠。

前座背后的兜里放着毯子,他尽量伸长胳膊把毯子勾出来,抖落开给文俊辉盖上。

全圆佑之前究竟是为什么不想谈恋爱呢。

他有一个很坚定的原则:人一辈子得偿所愿的次数是很少的,应有尽有的人终究是世界的宠儿,普通人有心仪的工作就很难有自由的生活,有自由的生活就很难有理想的感情,与其幻想一帆风顺的生活,不如学着知足。

他已经在从事自己热爱的专业领域,占用生活的绝大多数时间,那就不要自寻烦恼。

什么感情,什么个人生活,都往后放一放。

就这样心无旁骛地,目不斜视地,一心一意地走到了今天。

偶尔也会觉得生活无趣,却也想不到什么能让生活有趣的方法。

他只有金珉奎这么一个能时时聊天说话的的朋友,金珉奎的生活显然要比他有声有色许多,这一点从金珉奎的大学作业就能看出来。当全圆佑出去测绘采风时,金珉奎在学校里面找同学采访,当全圆佑画图纸算数据时,金珉奎在剪视频加音效。

也想效仿金珉奎的娱乐方法,给自己的生活找点乐子。

“珉奎,你干什么事最有意思?”

金珉奎看着粗剪出来的片子,“看人谈恋爱,真的很有意思。”

这个事情,特殊性和专业性并存,全圆佑恐怕是难以效仿,金珉奎挠头,“谈恋爱也有意思,我们节目的很多嘉宾现在还给我们分享他们的感情生活呢。”

“干嘛呢?”

“下班以后吃饭看电影,周末逛街见朋友,不上班的话就成天面对面。”

这个回答,让全圆佑本来就不怎么明朗的思绪疑云陡生。

大家都下班早吗?

大家都不加班吗?

工作日累到爬都爬不起来周末还能出去约会吗?

好全能的人们。

全圆佑做不到,每次从办公楼走出去的那个刹那,他都希望有人能把他的床搬到门口就地躺下,躺到第二天打卡之前,爬起来走进那个闸机。

不过,那天知道文俊辉在体育场等他,他初次感受到了期盼和欣喜。

好像确实挺有趣的。

如果一直是文俊辉在等他,每天都能见到文俊辉。

就算是工作很累,好像也没关系。

鼻息间是文俊辉身上香水的味道,淡淡的,很好闻。

再次看向窗外,“和你一起,我很高兴。”

 

34

等文俊辉醒来的时候,已经到小屋门口了。

司机已经不在车上,只留下后座的两个人。

他也不知道摄像机开没开,只觉得吃惊,怎么就靠着全圆佑的肩睡了一路。

“啊!对不起,我太累了睡着了,”文俊辉很懊恼,毕竟这种时刻,二人相处,怎么着都应该聊一聊的,因为他睡了估计全圆佑很尴尬,“你一路上很尴尬吧,对不起哈。”

全圆佑自然不觉得如此,把毯子叠起来,“睡着有什么可对不起的,睡好了吗?”

歉意背后,是很明确的深睡眠。

文俊辉睡得非常好,这让他更觉得对不起全圆佑,“睡好了。”

“那就行,咱们回去吧,”全圆佑指着前后的几台车,他俩的司机师傅正靠在后面和同事聊天,“问了司机,大家都回去了,我们是下午出门晚,最后一组回。”

忙着下车,文俊辉的领子翻起来,潦潦草草地放在肩上。

全圆佑给他放平,又把他的头发拨了拨,“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约会。”

原本是不在意的。

节目组一直没有使用“最后一次”,用的是“正式”,这是唯一一场有节目组事先准备、布置、推动、跟进的约会,之前的都只是相处。

没有人反驳“最后一次约会”这个指代,或许,他们都觉得此前的相处算是约会。

两个人其实都没抱着找到感情归宿的初心来参加这个节目。

没有期待,就不会失望。

意料之外,竟生出遗憾。

  • 很快就要结束了。

遗憾是没法忽略的情绪,也是最难解释的情绪,别的情绪文俊辉都能找到颜色来表现,唯独遗憾不行,这种感觉产生于“不曾得到”,落脚在“从未拥有”,虚无很难描绘。

徐明浩提着麦克风在门口等着文俊辉,他这次跟的是崔胜澈和尹净汉那组,没来得及关注自己的朋友,但回来以后金珉奎让他来看看文俊辉,说文俊辉辛苦了。

“怎么回事啊,脸色煞白,累惨了啊,出啥事了?”

此时的徐明浩,对文俊辉来说,就是定海神针。

“出大事,”人员众多,文俊辉也不能挂在徐明浩身上,看着麦克风没开,在徐明浩耳边轻声说,“我感觉我好像,对全圆佑有点不一样的感觉,想到刚刚的约会就是结尾,还有点难过。”

“如果我对他有点想法,会影响你们节目效果吗。”

都这时候了,还管节目效果呢。

徐明浩使劲拍了拍文俊辉的肩膀,揉了一下他头发,终于愿意给自己的生活加点别的要素了,“好事。”

“既然不一样,明天做选择的时候好好选,”徐明浩知道,文俊辉在录制期间很认真地践行着事先说好的一切,就算是现在担心节目效果,也是文俊辉遵从着“恋综”本来的初衷产生了一点悸动,“节目是我要管的事,你只管做你自己。”

全圆佑已经坐在沙发上,瞧门口的朋友叙话,看文俊辉脸上写得明明白白的混乱的思绪。

该找金珉奎聊一聊了。

赶在明天之前。

 

35

节目组的别墅就在小屋隔壁。

金珉奎害怕这一周全圆佑出现心理崩溃或者心态失衡等等状态,给全圆佑安顿了自己的房间号,“有任何事,给摄影导演提前打个招呼,就过我们这边来。”

一整周,都没等到全圆佑敲门,金珉奎以为估计要这么平平和和到结束了。

周六晚上,甜甜蜜蜜的动物园约会后,全圆佑敲响了门。

徐明浩还稀奇呢,坐在桌子跟前看监控,“哟,这哥现在来了。”

全圆佑一句废话没有,进门迅速合上,和徐明浩打了个招呼,等着徐明浩也坐回他的床上,扯过椅子就坐在俩床中间,深吸一口气,“我知道这个时候说这话有点不够仗义,但是能不能撤回那句‘不谈恋爱’。”

以不变应万变是金珉奎和徐明浩的工作信条,俩人都没开口。

这时候的全圆佑看不出面前的人究竟是愤怒、疑惑还是考究,只能把自己的想法哗啦啦啦全讲出来,“混子的活我也在干,净汉和胜澈我尽力撮合,知勋和顺荣一起我能消失就消失,胜宽和硕珉俩小朋友玩我好像起不了什么作用。”

讲到这里,眼神往徐明浩那边瞟了一下。

徐明浩换了睡衣,戴着框架眼镜,眼神要比白天看起来不好惹。

“文俊辉,”讲出这个名字,全圆佑又往徐明浩那边看了一眼,但对方依然是按兵不动的样子,“我喜欢他。”

徐明浩是文俊辉朋友啊,是他知道的唯一一个文俊辉的朋友。

且不说别的,要是徐明浩能同意、能认可,算是非常好的事。

“不是说说而已,我认真地求证、反问、思考过了,我真的喜欢他。”

全圆佑当然害怕金珉奎和徐明浩不相信自己说的话,从兜里掏出手机来,给金珉奎发了个文档,请金珉奎在电脑上打开。

是一个通常使用在头脑风暴的树状图。

起始点分成三种:因为短暂的好奇心希望继续了解、因为他是我的理想型希望继续了解、因为这一周的相处希望继续了解。

终止点也是三种:止步于此没有以后、还想继续了解有所发展、喜欢对方希望能有未来。

中途的可能性很多,全圆佑甚至给“上班无趣压力过大”留了一点余地,最终“喜欢对方希望能有未来”以超过一半的概率排在首位,“还想继续了解有所发展”作为第二种结局概率超过百分之三十五。

“止步于此”在全圆佑的估算中可能性还不到十分之一。

全圆佑的行事风格是这样徐明浩有料想,只是没想到这么精确。

“我当时的确说不打算谈恋爱,”全圆佑在每一个工作餐的间隙,都在尽量补齐生活中的众多可能思考自己究竟是真的喜欢文俊辉还是别的原因,想破脑袋也没想到别的,“话是我说的我认了,能反悔吗?”

徐明浩把这个文档给自己转发一份,推推眼镜,“这位嘉宾,参加恋综就要遵从内心,怎么想就怎么做。”

“当导演的,不左右嘉宾内心,不阻挡真实行动,”拿过床头柜上的红酒杯,细品这爱情的小苦涩,徐明浩笑起来,“明天选择好好做。”

 

36

最后一个晚上比大家想象得都要快。

节目组留了嘉宾预约谈心的板块,作为最后一个晚上的活动,不过有一点限制:不能选择自己今天的约会对象,选到同一位谈心对象的几位要坐在一起畅聊,此时除了当前的情感倾向,嘉宾的年龄、职业等一切保密限制全部解除。

令金珉奎和徐明浩啧啧称赞的聪明才智来源于尹净汉,瞧小黑板上写出来这个规则,尹净汉只用了三分钟就想清楚了其中的弯弯绕,“那咱八个人只选两个人聊天,分成两拨,就可以知道所有的信息了,而且,和自己的约会对象选同一个人坐在一起聊天也没关系,是这个道理吧?”

金珉奎坐在监视器后面冷汗直流啊,往往在最需要坦诚的时候形成的信息差也是影响最终选择的关键,尹净汉直接看穿了,也是没办法的事,只能缴械投降。

崔胜澈决断力应该是八个人里面最强的,“那就直接在这里选了吧,没啥不好意思的。”

“我选圆佑。”

好极了。

尹净汉开始呵呵呵笑,感觉憋了一肚子坏水儿,“我要和俊尼聊。”

好抢手的两个人。

谁能想到,这俩一个混子一个厨子啊。

徐明浩和金珉奎戴着口罩,也勾起唇角。

按照刚刚说的分成两拨,现在谈心人选已定,那就是和这俩人聊的是谁了。

大家都觉得崔胜澈相当合适做那个拍板的人,崔胜澈自己也清楚,拿起咖啡喝一口,“想和俊尼聊的举手。”

夫胜宽和李硕珉不相上下地踊跃举手,崔胜澈点头,“开聊,走了。”

文俊辉上二楼露台聊天的时候从零食柜里面抱了一大堆,经过全圆佑他们的聊天区还喊了一声,“圆佑!零食柜里拿东西吃,给你们留了一半。”

“嗯好,我去拿,”全圆佑把自己笔记本收起来放包里,指了指一楼沙发上放着的几条毯子,“二楼风大,拿毯子上去。”

崔胜澈和权顺荣抱着薯片在楼梯上吃,刻意没打搅这岁月静好。

“全圆佑喜欢俊尼。”

“不瞎都看出来了。”

权顺荣还有点遗憾,“唉,要不是举手举慢了,我也想和俊尼聊。”

崔胜澈摇摇头,“俊尼,你抢不过胜宽和硕珉,咱们都抢不过。”

李知勋从房间出来,看全圆佑和文俊辉聊天,也凑到楼梯跟前,“净汉不就可以。”

仨人嘻嘻哈哈笑完,文俊辉披着毯子抱着零食上楼,扑闪着大眼睛盯着他们,“冰箱里有些我做好的甜品,还有一堆零食,都别饿肚子聊。”

这一周,所有人的肚子都是靠着文俊辉填饱的,自然是点头,“行,多谢俊尼。”

上楼以后几个人说了说今天约会的心情,就到了职业和年龄的坦白。

文俊辉的职业是八个人里最被人好奇的,“96年,我是画画的,做饭是爱好。”

“哦莫——我还以为你是厨师呢,你也太厉害了,”李硕珉拿过文俊辉烤的饼干就吃,“除了食堂老板我就没见过能一次做一大锅饭的人,好厉害,真的。”

 

37

“俊呐,明天你会做选择吗?”

来参加节目之前,大家基本上都了解过导演的风格。

这档节目的两位导演是恋综里面比较珍贵的那种,会给予嘉宾“放弃”的选项。

不逼迫嘉宾做选择,对导演团队就是一种考验。

之前大家看过的恋综,每一步都有人引导有人指挥,要说嘉宾的真心流露几何,并不能得知,但是,节目组埋好的线倒是万分明确。

这七天也没有,节目组没有干涉过任何人做选择。

正如金珉奎和徐明浩和每一位嘉宾录制前采访时说到的,恋综的本质其实是观察与被观察,身在其中的嘉宾观察别人,未来的观众观察嘉宾,而导演组能做的,是帮助嘉宾们认清真实的内心,给予嘉宾最大限度的尊重和自由。

“做。”

这倒是让尹净汉很惊讶,本来以为文俊辉可能会放弃。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文俊辉总是在撮合别的嘉宾,但是他的善意是极为明确的,让人忍不住想靠近,自然也会忽略他退让的出发点。

“哦——俊尼有想选的人啦。”

调侃归调侃,文俊辉在小屋里能称得上频繁深度交流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夫胜宽,一个是全圆佑。

夫胜宽对文俊辉的喜欢已经从简简单单的好感变成了纯粹激烈的仰慕,也深知,文俊辉要选的绝对不是自己,“不管俊哥选谁,那都是他的福气。”

有福的男人在一楼也被盘问着,“你明天怎么表白?”

楼下的四个人已经把“选择”直接转化为了“表白”,不过也确实,这四个人就是在打明牌。

金珉奎恨不得开天音给这四个人说一句你们能不能管管节目组的死活,能不能含蓄点,能不能走走流程。

“我不知道我的选择会不会打扰到他……”

李知勋语塞一会,如果是文俊辉的话,那么温和的人,就算打扰到也会很温柔吧。

“恋综不就是,各有选择的权利,各有拒绝的权利,”权顺荣最听文俊辉的话,文俊辉做什么饭他吃什么,文俊辉就是大好人,“要是不喜欢你,自然就拒绝了。导演没和你说吗,要做自己,展现真实的自己,才是参加节目的意义,遮遮掩掩才是浪费时间。”

在座的这三位,都比全圆佑敞亮,全圆佑抱着学习的心态和他们聊天。

“你们心里的喜欢是什么样的?”

“见到心里就踏实敞亮,看见就高兴,不见就想,想牵手,想拥抱,想一直在一起。”

这还不够,权顺荣着重强调,“就只对一个人有这种感觉,不唯一不算。”

权顺荣像倒豆子一样给全圆佑讲喜欢一个人会是什么感觉,全圆佑着实觉得震惊,竟然能有人精准地描述出自己心中所想,原来这种感情是这样的连锁反应,“一周时间,能确定这种感觉就是喜欢吗?”

晃着曲奇盒子,权顺荣反复思考全圆佑这个话,不知道怎么样柔和回复,依旧是直着来,“你不了解你自己吗?你对谁特别,感觉不到吗?”

权顺荣憋在心里的还有半句话:我们都知道你对谁特别了哥们。

 

38

最后这个晚上,话筒和摄影机都是关着的。

金珉奎和徐明浩觉得,固然参加节目的每一位嘉宾都理所应当被观察,却也在这个晚上卸了装备,“大家保留好自己的情意,明天早上讲,感谢大家配合,祝大家好梦。”

夫胜宽躺在床上,盯着文俊辉在房间里收拾,“哥,明天一定要按你心意选。”

“怎么忽然都开始关心我,你们呢?”

夫胜宽精神得很,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大家都不用操心,我和硕珉哥不选,净汉哥胜澈哥选房间的时候就绑死了,顺荣哥和知勋哥可能是第三四天的时候?也牵好了线,圆佑哥咱不敢管,就差你了哥。”

“我没什么要嘱咐的,”他举起手来,等着文俊辉和他击掌,“哥,选谁,我都祝福你。”

夫胜宽知道,文俊辉在这小屋里,只有一个选项。

全圆佑这人运气真好,成天上班还能有人惦记着。

文俊辉经常在早上给大家做完早餐后单独做一份装在盒子里,贴上全圆佑的名字,对正在吃早餐的夫胜宽说,“胜宽呐,一会圆佑出来,让圆佑把盒子拿走。”

“嘿,这个咖啡太苦了,放了多少克咖啡粉啊,圆佑正喜欢喝。”

“圆佑喜欢娃娃菜,买点吧,晚上煮汤的时候可以放。”

这些瞬间,夫胜宽都有幸旁观。

文俊辉关心这个家里所有人,而对全圆佑最特别。

关心完以后还会欲盖弥彰地提到别的东西,“诶,这个是不是顺荣说很有趣的来着。”

就好像本能在关心,但是理智告诉他:该停下了,不能再向前了。

好奇怪。

文俊辉和夫胜宽聊了很多次,这是第一次没有收音,有点彷徨坐在弟弟旁边。

“七天找得到爱情吗?”

夫胜宽搂着文俊辉的脖子,把头靠到文俊辉肩膀,“我没找到,是因为这里没有我喜欢的类型,我喜欢那种很正经的幽默的人,这里没有。”

“但哥,不经意不自主特别关注另一个人,想关心想寻找想理解另一个人,就是爱了。”

“而且大多数时候,都不是准备好才去喜欢别人的,都是猛地发现好像喜欢上他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夫胜宽面对文俊辉的时候,总有些心疼。

一种细细密密的心疼,这个哥哥好像永远都不会讲出自己的难处。

“哥,你是特别特别好的人,七天内喜欢上你,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夫胜宽搂紧些,“所以,七天喜欢上别人,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放心去吧哥,我觉得你喜欢的人,一定喜欢你。”

很多人对感情有畏惧,害怕被辜负,害怕被愚弄,害怕被伤害,害怕不被在意。

这样的畏惧和抗拒基本都事出有因,或是自己身边的人感情不顺利,或是自己的过往不顺利,或是压根就没有考虑过这些。

不管是何种原因,夫胜宽都坚定地相信,像文俊辉这么好的人,不会被辜负。

如果对方是全圆佑的话,更不会。

七天判断一个人的确有些草率,但若是把未来许许多多可能的相处都压缩在七天呢?

未必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全圆佑和文俊辉,喜欢彼此。

 

39

大清早,夫胜宽和李硕珉就出房间选了放弃。

“诶——恋综不能每条线都成的,我俩当调剂。”

李硕珉今天穿得很清爽,像是为了配合夫胜宽的年轻大学生装扮,哥俩好搂住夫胜宽,“就是,咱俩去给他们唱背景音乐,一对一对唱。”

等离开摄像机范围,“俊哥选圆佑哥吧?”

“不选圆佑哥,难道选咱俩吗?”

两个放弃的人被凑成了最后一期的组合,也有一个单独相处的空间,坐在小房子里。

刚开始,他们还不知道,为什么要给他俩上马卡龙和蛋糕。

事态逐渐有趣起来。

除了小房子内部有很多摄影机以外,外面也有。

李硕珉不太懂,“咱俩还用得着从外面拍啊,要不我给你喂口蛋糕?”

夫胜宽看那个布置,越看笑意越浓,平时拍剩下六个人的摄影组全部都布置在外面,“不是拍咱们的,他们应该在外面互选,不过哥哥们都不知道咱们在这里坐着。”

金珉奎正坐在房子里拍这两位按理来说很失落很沮丧很悲伤的嘉宾,结果吃着蛋糕情绪激昂起来了,“是,你们二位比较了解剩余的六位嘉宾,你们可以评价一下,或者是聊一聊他们的选择,之后不回小屋,出了这里录制结束。”

“现在悬念就全在全圆佑和文俊辉身上,可给我急死了,昨天话筒交了聊半天呢。”

李硕珉昨晚知道文俊辉是画家以后,和尹净汉聊来着,“画家诶?咋办啊,圆佑哥看起来一点都不艺术。”

尹净汉笑个没完,“圆佑是情感艺术家也说不定。”

别的两队都没什么悬念,一对直接干脆,一对扭扭捏捏,最终牵着手离开了。

文俊辉和全圆佑的不可预测性让所有人都很期待。

节目组设置了三个选项:告白,继续了解,放弃。

牵手离开的四个人不假思索地选择了告白,两位评论员毫不犹豫选择了放弃。

剩余这二位的不可预测便表现在,他们并不是毫无火花,但也没到箭头直击的地步。

“我觉得俊哥,会选‘继续了解’。”

金珉奎抬头看了一眼夫胜宽。

夫胜宽虽然只认识文俊辉一周,但却把文俊辉的性格理得很清楚。

文俊辉的确选择的是“继续了解”的牌。

李硕珉吃着蛋糕面露难色,“圆佑哥选什么,真是不知道。”

“圆佑哥可能会想选告白?”夫胜宽抢到了盘子里最后一个马卡龙,李硕珉吃东西太快,“但是他最后选的应该也是继续了解。”

“我的直觉也是这个!”李硕珉眼神惊喜,晃晃夫胜宽的胳膊,“人来了人来了。”

小屋座落在花园里,窗外是很幸福的花海。

全圆佑紧紧捏着自己的卡牌,反复深呼吸等着他所选择的嘉宾。

在卡牌架旁站了很久,文俊辉已经做出了选择,他是最后一位。

他已经无比笃定自己对文俊辉的感觉,在计算概率和未来预期方面,他没有过差错。

走到这步,是不可能放弃的。

那么应该选哪张牌呢。

 

40

阳光很明媚,全圆佑穿着第一面见到文俊辉时的衣服,白衬衫和黑西裤。

背影简单清爽,是文俊辉喜欢的背影,他用两张卡片挡住阳光。

他选的是“继续了解”和“全圆佑”。

之前和全圆佑聊过,他希望自己拥有无负担的一切,包括感情。

他希望一切都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就算人生所有的相遇邂逅相处发展都压缩到这七天,也依然想着要是能再多了解一段时间。

全圆佑也是这样想的就好了。

说来很巧,文俊辉一直留着白衬衫没穿,可能是因为画画的缘故,很少穿纯白色的衣服。

最后一天,正式点好。

换上白衬衫,穿上卡其色的西裤,没有选择别的装饰品。

出了小屋在街角卖花的老奶奶那里选一小束花,老奶奶给他扎起来的时候说,送给喜欢的人可以得到幸福。

“很好看,你今天的风格。”

这是全圆佑对他讲的第一句话。

文俊辉瞧出了面前这个人的紧张和无措,死死抓着两张卡牌,忽然就有些释然了。

全圆佑不管怎么选,选哪个选项,都是一个真诚至极的人。

把手中的花送给他,“不是和你的风格一样吗,很好看,送给你。”

人人都说全工什么事情都十拿九稳志在必得,估计都没有过心跳上升紧张爆棚的时刻,如果他们能见到现在的全圆佑,肯定不会说出这种话。

把花紧紧夹在大小臂间,有些慌乱地把第一张卡牌捧过去,上面写着“文俊辉”。

文俊辉了然,将自己选的第一张卡牌凑上去,将两张人物卡牌都接过来。

全圆佑和文俊辉,这两个名字多配啊。

他没有立即将第二张卡牌翻开,而是握了拳,鼓起勇气,“刚过去的这段时间,快得有些虚无,可能是五个工作日我都在上班,只能在晚上很短的时间和你交谈,总觉得很不够。”

“可能有点自私,但是我希望能有一个机会,”讲到这里,他把自己那张已经被手心里的汗濡湿的卡片,写着“继续了解”,“继续了解你。”

“我想见你。”

全程,文俊辉的眼里满是笑意。

明明穿着和自己一样风格的衣服,却就是柔和精致许多。

文俊辉的一切,都让全圆佑规律到无趣的生活出现许多生机,这个平凡的下午他在干什么呢,天空中的一朵云自己只觉得无聊那么他呢,电梯满员过载了自己会觉得无比烦躁他会怎么想呢。

文俊辉的所做所想,成为公私分明的全圆佑所有休息时间好奇的事。

就像现在,他想知道,文俊辉的眼睛怎么会这么大这么亮。

比如此刻,他在感叹,文俊辉的上嘴唇边有一颗痣,好可爱。

还有当下,他在担心,文俊辉会不会拒绝,希望文俊辉也会对自己好奇。

他明明是一个很容易觉得不安的人,为什么别人觉得他什么事都胜券在握。

“那明天见。”

他听到文俊辉这样说,笑意盈盈地亮起了同样的卡片。

明天是星期一,上班族从不期待周一。

而文俊辉给了全圆佑一个期待周一的理由,全圆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上班族。

 

41

“那明天见”这四个字,照亮了全圆佑本该阴云密布的周一。

以至于每个人都知道全圆佑有好事发生,而他的领导和崔瀚率猜全圆佑应该得到了爱情。

就连全圆佑自己都不清楚,明天的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会再见到文俊辉。

单是这个承诺,就很振奋人心。

“全工,之前业主说会在大厅以及走廊挂一些画作,你和创作者一起沟通设计细节,”崔瀚率抱着笔记本和文件夹,一股子好奇,“现在创作者已经到了,在会议室等您。”

这个业主很浪漫,之前请全圆佑设计大楼的时候,特别问他,内部的细节能不能等他找好心仪的画作以及创作者以后再推进。

甲方是上帝,所有人的经济付出都应该得到对应的回报。

全圆佑尊重业主的选择说可以,强调尽量在服务期内找到艺术家,否则还要重新签合同。

“走吧。”

有时间观念和契约精神的甲方,就是好甲方,全圆佑带上职业笑容走进会议室。

在进门的那个瞬间,笑容就从职业变得纯粹。

“全工您好,我是JUN。”

“业主在很久前找到我,说希望我为他未来的建筑物进行绘画创作,一年前说找到了合适的建筑设计师,请我务必留出时间给他,”文俊辉将业主的委托协议以及授权书一起推到全圆佑面前,“一个月之前,业主说希望我在和主设计师沟通过以后进行创作,他相信您的设计理念,也相信我的创作风格,因此我请业主在十天前约了您的时间,希望和您见一面。”

“我昨天才拿到相关细则,昨天才知道主设计师人选。”

这句话本不必说,崔瀚率没在意,但全圆佑知道是解释给自己听的。

业主也是文俊辉的甲方,就像自己不会去好奇合作的艺术家是谁一样,文俊辉也不会去好奇主设计师是谁。

成年人恪守的边界,不好奇,不多问,不多想。

“全工,很高兴见到你。”

文俊辉伸出手来,全圆佑没理由不握住。

在节目的最终录制中,别的嘉宾有拥抱、有牵手、有亲吻,他们两个人只有“想见你”和“明天见”,而这已经足以让他们欢欣鼓舞。

“我也是。”

双手紧握,握了很久,崔瀚率第一次见全圆佑和合作伙伴握几十秒手。

握得死紧,会不会是因为全圆佑力气不够大挣脱不开,崔瀚率多想了一点。

不过今天的怪事还不只长时间握手,还有全圆佑频繁投向文俊辉的目光和堪称古怪诡异的微笑,配合上全圆佑今天激昂的心情,崔瀚率庆幸,文俊辉来的时候很好,正好赶上全圆佑最没有攻击性的时候。

本来以为艺术家和建筑师可能会有思维相悖之处,这二位一点都没有。

专业性强,思维同频,包含了业主的全部偏好以及二人的艺术性,很快达成一致。

身心舒畅的会议结束得总是很快,崔瀚率拉开椅子,“我送您出去。”

又一出怪事上演,全圆佑很大力地把他摁回去,“我送,你去忙吧。”

领导的行为,下属不敢揣测。

 

42

但可以偷窥。

当崔瀚率瞧着两人背影,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拼命在记忆中搜寻恰好对应的时机时,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迅速摸出手机给全圆佑发:「Mr. Sandwich?」

最快乐的上班族在空荡的电梯里看着身边人的侧脸,听着他昂首挺胸讲,“你昨天都不问一下明天在哪里见什么时候见,给我还整得有些失望,不过后来觉得这样更让你惊喜,索性就没告诉你,怎么样,我说明天见,就是明天见吧?”

“是,昨天我们俩分开后采,采完我想到,都没多问一句,会不会在敷衍我,”全圆佑晃一晃小画家的手,指腹有层薄茧,“但是导演给我说,文先生那么大个画家,还能骗你?不会的,心放回肚子里。”

“本来你早上要是不来约我吃中饭,我就给你打电话约晚饭,”全圆佑此刻才觉得周一的美好是实际存在的,往文俊辉靠一步,“反正,我一定要见到你。”

“那我要是晚上拒绝你呢?”

文俊辉有些好奇这个答案。

全圆佑并不着急,留在原地,神色没变,“那就明天再问。”

他摇摇头,“今天向你发出邀请,是我的主动,但是拒绝是你的权利,你希望顺其自然,那就顺其自然,我每天都问一问你,你总会答应我一次。”

成年人原本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则,如果对方拒绝了你的邀请,那接下来也该保持距离。

全圆佑不是没分寸的人,也不是孩子气的人,却说,“我天天问,你总会答应我。”

当文俊辉发觉,自己对这句答语的回应是无奈的笑,并没有一点排斥,瞬间明白。

自己总会答应,关于全圆佑的一切,一切要求,一切缘由,他总会答应。

若是在他找全圆佑之前,全圆佑发来邀约,“一起吃饭吗?”

他会说是。

若是在他找全圆佑之后,全圆佑问他,“要在一起吗?”

他会说要。

他没找到任何拒绝和远离的原因。

那么就勇敢出击吧,小猫可以摘一摘月亮,请月亮留在身边。

全圆佑这个时候很郑重地问了一遍,“继续了解在我看来是积极的,你的意思是……”

“我们试试,”文俊辉揉揉眼睛,把视线挪到全圆佑身后,很快地挪回,对着全圆佑的目光,“节目里那么多人看着,要是选告白,我不好意思,在镜头里面尴尴尬尬地和你在一起,会不太自然。”

“所以在电梯里告诉我吗?”

“对!”看全圆佑理解了自己的意思,虽然可能莫名其妙,就是那个当下有了一丝犹豫,但是全圆佑也不介意,文俊辉很高兴,皱了一下鼻子,抓住全圆佑的胳膊,“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你答应吗?”

全圆佑伸手去牵住对方的手腕,晃了晃,再往下滑一点,触到了对方的手,文俊辉的指腹有层薄茧,他很诧异地回想到,当时在寒冷的水下,文俊辉握着他的手腕,他的第一感觉竟然是温暖。

“好,我们试试。”

此时,崔瀚率又收到了和当初一模一样的回复:「Yep.」

 

尾声

最后一次后采,是在最终选择之后。

“请您写下您对喜欢或爱的定义。”

全圆佑接过笔,迅速而肯定地写下:「文俊辉,想见他」

文俊辉的思维更加艺术,简单而余韵十足:「喜欢=爱,明天见」

“请您回忆是什么时候对另一半动心,用尽量简短的文字表述。”

这个问题两人都有些苦恼,给出了几乎一致的回答。

「第一眼」

「第一天」

“感谢您的配合,节目录制到此结束,感谢您这一周的配合,祝您生活愉快。”

 

End .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啦,感谢各位看到这里🌃

彩蛋2w字是在一起以后的故事,彼此的朋友,彼此的家人,成为对方的朋友和家人的故事,还是细细碎碎的相处,但是要更真实一些。节目状态下总会束手束脚,但是日常生活中一切随意,全员登场,大家都是朋友都是家人。可以根据阅读的感觉酌情解锁,提前感谢大家的支持😊

依然是淡淡的风格,我好喜欢这个风格。

几年前总是想,真的会有人一见钟情吗,真的有人会在几天之内爱上另一个人吗,总觉得不太行。成年人的理性和自控应该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出现,但是细想,为什么不可以呢,大多数爱情都是在某一个特定的瞬间觉得对方是值得正式交往的对象。

我是一个究极普通的上班族,忙到没有时间去思考感情、没有空当去和朋友见面、没有空闲去发展自己的爱好,生活极端匮乏和平庸的我思考,究竟什么契机会自然而然拥有感情呢?后来觉得,契机其实是一个很灵活的定义,心动的每一瞬间,都能成为契机。

大多数人都不是准备好开始一段感情才开始的,所以这个故事也是在写原本不打算拥有感情的人,改变原本的想法,拥有了感情,很不错的感情。

莫名其妙才是生活嘛。

应该是正文篇幅最长只能有5w字,我已经顶到极限了,总有些想和大家说的话,啰啰嗦嗦讲了些,希望大家看得愉快✌️

如果觉得我写得不错的话,请为我点亮小红心和小蓝手❤️

提前感谢大家的友善评论,感谢大家付出时间留下文字💬

如果解锁了彩蛋,也希望大家可以评价一下彩蛋内容,似乎是有那个按键区域🎹

祝大家生活愉快,晚安🌃

珍吱奶茶
被高反欺负的小猫宝宝… 心软软...

被高反欺负的小猫宝宝…

心软软,想抱抱…

🥺少爷要好好陪着小猫噢!

被高反欺负的小猫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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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吊梨汤

【恩黄】蝴蝶的心脏

      全文2.1w+,一点黑道背景

  年龄私设,阿黄20岁,恩齐27岁,小齐32岁

  

                     


  曹恩齐醒来过的时候,是在北京郊区的一栋别墅里。这是个独栋别墅,方圆几里没有其他建筑,不出意外的话,他是来到了程家在北京的据点。


  两日前,他伪装成小混混的样子,从警察手中救下中了一枪即将被逮捕的程斌,自己腹部也挨了一刀,等到...

      全文2.1w+,一点黑道背景

  年龄私设,阿黄20岁,恩齐27岁,小齐32岁

  

                     


  曹恩齐醒来过的时候,是在北京郊区的一栋别墅里。这是个独栋别墅,方圆几里没有其他建筑,不出意外的话,他是来到了程家在北京的据点。


  两日前,他伪装成小混混的样子,从警察手中救下中了一枪即将被逮捕的程斌,自己腹部也挨了一刀,等到程家的救援来,他已经昏了过去。


  这是与警方共同表演的一出戏。程家是皇城脚下已经不容忽视的黑恶集团,黑白通吃,发展了十几年,程家家主狡猾至极,小打小闹不断,警方却始终未能抓到他们的命脉把柄,于是决定安插卧底,曹恩齐便是这个人选。


  程斌是程家家主程子华的大儿子,警察那一枪下的死手,子弹穿过肺叶,哪怕曹恩齐装作拼死相救的样子,也没能从阎王爷前钓回他的命,但作为背景干净无父无母的小混混,他也算得到机会踏进了程家的门。


  


  曹恩齐在程家十多天,基本没离开过这栋别墅,前一周都在跟着管他的上级帮忙处理程斌的后事。别墅上上下下转了几圈,也大概认清了格局和人员,只有一楼通往地下室的门一直紧闭,他还没能看过。


  上级说,那里是“杀猪宰羊”的监狱,被关进去的人就别想完好的出来。又过了些日子,他被安排押送一个犯了错的小队长,才终于窥见那里的全貌。


  地下室阴森寒冷,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刑讯室。房间四壁由冰冷的灰色石块砌成,散发着潮湿的霉味。昏黄的灯光在头顶摇曳不定,投下诡异扭曲的阴影。


  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而陈旧的刑具台,铁制的台面布满了暗红色的锈迹和斑斑血迹,台上的铁链和枷锁随意地散落着,碰撞声令他心悸。


  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刑具,带着尖锐倒刺的鞭子、烧得通红的烙铁、锋利的锯齿刀,以及形状怪异的夹棍,在微弱的灯光下闪烁着寒光。


  曹恩齐有点反胃,他把人推进去,锁上门,不再往里看,而是环顾起四周来。


  除了教训人用的刑讯室,这里还有几个破旧的空房间,不知道用来给什么人住。曹恩齐带了点探究一间一间凑进去看,却在尽头的那个房间里看见个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男孩。


  男孩嘴唇苍白,身体很凉,还在微微发着抖,他把人抱起来扶到床上躺下,又不敢擅作主张,只好给上级请示。


  对面的信息回得很快,说出的话却让曹恩齐出乎意料。



  

  “你说地下室那个小男孩儿,是程斌十几年前捡来的,当宠物圈在那里养着呢,叫什么……小蝴蝶?反正程斌是这么喊的,也不知道真名是啥,你不说我都忘了,他没饿死吧?现在程斌死了应该也没人管他死活了,你要是喜欢就拿去玩儿吧。”


  满不在乎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曹恩齐听得心尖颤。他看着床上呼吸都很浅的小孩,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男孩应该是饿昏过去了,曹恩齐给他喂了点水,又带去医院吊上葡萄糖和营养剂,守了一天一夜,才等到人醒过来。



  

  

  “他们叫你小蝴蝶?”


  “我有名字的。”男孩的眼睛盯着他,像玻璃弹珠一样晶莹剔透的。


  “我叫……”他仔细想了一下,确保没有记错,十几年来没有一个人喊过他的名字,但他不想把自己的名字忘掉。


  “我叫,黄子弘凡。”这四个字说出来好陌生,男孩都有点不自在。


  曹恩齐有点惊讶,这听起来并不是什么随便糊弄的名字,给他起名的人大概是带了很多期望和爱的。


  “很好听。”他说,“那为什么要叫你小蝴蝶呢?”


  男孩的眼睛黯了下去。“你捉过蝴蝶吗?”


  蝴蝶,漂亮又脆弱的生物,春夏时节飞舞在一片片的花丛间,很小的时候,曹恩齐大概是捉过的。他那时不懂,捉来放进盒子或塑料瓶里,觉得好像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美丽精灵,可是被关在密闭狭小空间里的小蝴蝶越来越虚弱,没多久就死掉了。


  曹恩齐不知道怎么回答了。男孩看出他明白了,也不想他为难,从被子里爬出来跪在他眼前,他们离得好近,男孩突然笑了。他笑得很明媚,不像被困在塑料瓶里十几年的小蝴蝶,看起来还是很有生命力。“叫我阿黄吧,好不好。”


  


  身体养好了,曹恩齐说要带阿黄出门。上一次出来是什么时候,阿黄不太记得了,程斌总是兴致来的时候才会把他领出那幢偏僻的别墅,大多数时候他不能离开地下室。潮湿的房间,昏暗的光线,屋外时不时传来的惨叫,还有紧闭房门也隔绝不了的血腥气味,就是阿黄全部的世界。


  曹恩齐问他有没有想吃的,男孩认真地想了想,说有家酒吧里的小零食味道不错,曹恩齐愣住了。


  阿黄并不是在跟他开玩笑。除了那间地下室,他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各式各样的酒吧。程家控股的酒吧是犯罪的中转站,程斌总在那里进行交易,很多时候需要漂亮又懂事的玩伴。阿黄第一次喝酒,没两口就醉了,他喝醉了更乖,男人们随便上下其手也不会反抗,兄弟们说程斌捉了一只美丽的小蝴蝶,不能自己一个人看,于是每次这样的酒局都点名要他来。


  霓虹灯光晃得人眼晕,高分贝的音乐轰炸他的神经,在那里他总是不清醒,记不清发生了什么,有时他总怀疑在酒吧的记忆是不是做梦,但却清晰地感知到身体对一些刺激的反应越来越熟练。


  他被按着接吻,从一开始连气都不会喘到游刃有余地回应,男人们的手从他宽松的T恤下摆摸进去,摸得他在他们的身上发抖,眼泪也控制不住地流。但更深一步的就没有了,程斌不允许,他自己也没有对他做过。阿黄想,他大概真的把自己当宠物,可以随意挑逗,但没人会跟自己的宠物发生关系,他还不够变态。


  


  曹恩齐叹了口气,领着他往市中心的步行街去。虽然在市中心,但步行街是一条老街,是这座城市的名片,跟着这座城一起长大,里面散落着曹恩齐好多的记忆碎片。走了好久,拐了五六个弯,曹恩齐才终于心满意足地走进了一家烤鸭店。


  他是这里的常客,老板娘见到他就与他熟悉地寒暄起来,看到阿黄,问他这是谁呀,没见过呢?


  阿黄看看老板娘又看看曹恩齐,不知道该说什么。曹恩齐于是笑了一下,说这是我弟弟,好多年没见了,今天带他来这儿尝尝您的手艺。


  男孩狼吞虎咽的,好像很久没吃饭了,都分不出身跟曹恩齐说几句话。曹恩齐让他慢点儿,又说外面还有很多好吃的东西,很多你没见过的景色,问他想不想吃,想不想看。阿黄听出些不对来,终于抬起头看他。


  他嘴巴里的东西还没吞下去,腮帮子鼓起来,眼神有些委屈又有些疑惑,像被人抛弃的幼犬,曹恩齐的心一下软了。


  “你不要我了吗?”


  他怎么那么聪明,曹恩齐想,又聪明又直白,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阿黄。”他试着组织一下语言,“程斌死了,没人能把你困住了,小蝴蝶应该要飞回自然。”


  阿黄不说话,依然用那样受伤的眼神看着他,曹恩齐不敢和他对视了。


  “我想喝酒。”他突然说,“你能带我去酒吧喝杯酒吗?”


  曹恩齐答应了,就当是为他送行。他并不知道程斌总把阿黄带去酒吧做什么,也不知道男孩根本喝不了酒。


  


  阿黄凑过去亲他的时候曹恩齐整个人都呆住了。


  男孩灌了自己两杯酒,没五分钟脑子就开始不清醒,他的身体好像养成了这样的条件反射,喝下酒后就渴望亲吻与抚摸,也擅长用这种方式去讨好。男人们都爱亲他,爱触碰他,这么多年,没人会把这样的他推开。


  曹恩齐的睫毛在抖,手脚僵硬得无法动弹,阿黄扑过去坐在他的腿上,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舔他的嘴唇,男孩想把舌头伸进去,可是怎么都撬不开曹恩齐的牙关。他有点着急了,开始胡乱啃咬,把自己弄得气喘吁吁。


  曹恩齐终于想起来推开他,却看到他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他好委屈,眼圈都红透了。曹恩齐骂人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谁教你的?”他伸出拇指给男孩擦眼泪,问出口又觉得自己好幼稚,阿黄这么熟练的样子,他应该一下就能想明白。


  男孩应该是很醉了,也听不懂他在问什么,又想扑过去亲他,被曹恩齐拦住。


  “我不好这口。”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毕竟阿黄现在可能处理不了他的语言。曹恩齐今年二十七岁,算上学生时代也谈过三四个对象,春心只对女的萌动过,他不知道自己对男的可不可以,他从来没想过这一茬,但是刚刚阿黄亲他那么久,他也没觉得多反感,这种认知太突然了,还挺吓人的。


  “那些男人都喜欢亲我,你怎么不要?”他嘟嘟囔囔的,语气特别难过。他带曹恩齐来酒吧,就是想干这个,别人都喜欢他这样,曹恩齐如果也喜欢,大概就不会把他丢掉了,可是他拒绝了,男孩好像最后的筹码失效了,他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曹恩齐看着他,手扶在他的腰上。这个小孩二十出头,但看起来甚至像未成年,大概是很少与人相处,感情懵懂说话也懵懂,搞不清那些情呀欲呀爱呀恨呀的,以为那些本性的欲望就是喜欢。


  “我不要你亲我,你很伤心吗?”


  阿黄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这句话的意思,然后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不要,我就不亲了。”他说,“但你不要丢下我,我就想跟着你。”



  

  “如果你丢下我,我会死。”



  

  曹恩齐被他认真的语气惊到了,只当他喝多了说胡话,又实在不忍心再把他推开,只能妥协。


  “好。”他叹了口气,“不丢下你。”


  得到了保证,小孩的情绪也稳定下来,没多久就靠着曹恩齐的肩膀睡着了,曹恩齐一边搂着他,一边看着舞池中摇曳的男男女女放空。他最后喝了口酒,背起阿黄离开了。


    


  阿黄是在一个温暖柔软的大床上醒过来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他揉了揉眼睛,还不太习惯这样明亮的光线和舒适的温度,意识回笼后他突然警觉起来,一转身才看到曹恩齐就睡在他的身边。


  曹恩齐睡得很踏实,他刚刚恐惧的心跳渐渐平息。


  阿黄一直盯着他看,曹恩齐皮肤很白,整个人好像要在日光下慢慢羽化,透明到快要消失。眨眨眼,还在那里。小孩几乎不敢呼吸了,想伸出手去碰碰他,确保这不是虚幻的梦境,却在即将要触碰到他的脸颊时被人一把握住了手指。


  曹恩齐的眼睛倏地睁开,阿黄被吓了一跳,保持着被握住手指的姿势和他对视。虽然他的眼神很快收敛得平静温柔,但阿黄还是看见了他睁眼那一瞬间目光里透出的凌厉。


  “你醒啦?”阿黄又对他笑起来。


  曹恩齐也松开手,扬起一个浅浅的微笑点点头。


  “这是哪儿?”阿黄坐起来,赤着脚蹦下了床,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被换了一身,身上的白T有点过于宽大了,短裤松松垮垮地系在腰上,随着他的一蹦又往下滑了一点,缀在胯骨两侧。他也没在意,继续赤着脚在屋里到处走,好像要把这房间瞧出花来。


  这不是酒店的房间,倒像是一间私人住宅,他所在的屋子是卧室,推开门出去是客厅。房子并不算新,跟程家的别墅相比完全可以说陈旧简朴,但整洁干净。


  “这是我自己的家。”曹恩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男孩站在房门处回头,眼里透出光来。


  “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吧。”


  阿黄像是呆住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话,好久才轻轻问了句,“那你呢?”


  “我当然也住在这里。”曹恩齐笑了一声,看着小孩呆呆的样子,歪着头逗起他来。“我肯定不会住在程家别墅呀,还是你舍不得陪伴了你十多年的小地下室了?你要是不想住在这里,我也可以送你回——”


  他的话还没说完,阿黄就像听到什么噩耗一样大声打断了他。


  “不要!不要!我才不回去!”他又两三步跑回床上,一把抱住了坐起来的曹恩齐不撒手。“谢谢哥哥!我特别开心!”


  曹恩齐被抱得喘不过气,想伸手把他拽下来,最终却只是摸了摸他窝在自己颈间的脑袋。


  “有一件事,”曹恩齐试探着开口,“以后不许像昨天晚上那样,随便亲别人。”


  怀里抱着他的身体好像抖了一下,阿黄松开他,跪坐在他面前,头埋得低低的,不敢抬眼看他。


  “哥哥,你不喜欢我吗?”他语气很忐忑,偷偷看曹恩齐一眼,又怕看到什么不悦的表情,赶忙收回眼神。


  曹恩齐被这样直白的问题给问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想说喜欢有很多种,你是个很可爱的小孩,我很喜欢,但能够接吻的喜欢是不一样的。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又觉得这样说阿黄大概也不会懂,干脆直接反问道:“阿黄,你亲过的那些人,你喜欢他们吗?”


  男孩终于把头抬起来,他眨了眨眼,然后缓慢地摇了摇头。“我都记不住他们长什么样啊。”


  曹恩齐呼出口气,也不知是叹息还是释然。“只有你也喜欢的人,你才可以亲他。”


  他不知道这句话有什么问题,阿黄听后却突然笑得很开心,“好啊!”他说,“好!”


  


  来程家卧底的警察不止曹恩齐一个人,他来这里很大一个原因是对方需要一位相互接应的人,以便更好地传递情报,但一直到曹恩齐来到程家两个月,那位隐秘的队友才主动联系他。


  曹恩齐第一次见到齐思钧,是在程子华召回各个区域的负责人来程家别墅开会的时候。


  道上黑吃黑的情况很普遍,程家十多年前曾出了一个叛徒,是和程子华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做了他多年的左膀右臂,是这生性多疑的老头唯一的心腹,却带着最多的信息和掌握的命脉资源叛离程家,自立门户了。


  那场背叛给程家造成的打击是几乎致命的,剥离了程家好几条重要的经济路线,带走了好几位深度合作的交易对象,警察趁虚而入,缉拿了不少漏出破绽的中层和手下。程子华病了几个月,才凭着这么多年的积累重整旗鼓,只是叛离的王家借着对程家的了解和资源时不时与之作对,成为扎在程子华身体里最难拔出的刺。


  齐思钧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跟着程子华的。他那时只是刚刚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入职警队不到一年就因为出色的个人能力和较为透明的个人信息被安排了卧底任务,这么多年,挨过刀挨过枪,死里逃生几回,才成了程家珠三角地区的主要负责人。



  

  “我听说你把小阿黄带在身边了?”齐思钧点了杯鸡尾酒,对曹恩齐笑得挺温柔,他却平白生出一种被压迫感。


  “小齐哥,您知道他的名字?”齐思钧只比他大五岁,但看起来沉稳从容经验丰富,更像前辈,曹恩齐语气也尊敬起来。


  

  “我来这里的时候,他才八岁,被丢在地下室里,刚开始他看到隔壁牢里的人被折腾得半死不活会吓得直哭,但他一哭也会挨打,慢慢得他就不哭了。”


  他停了一下,喝了口酒,曹恩齐知道他没说完,默默等着。


  “程斌不怎么管他的死活,但不允许他离开那间地下室,所以他总被人遗忘,有时候被饿得嘴巴发白才有人想起来给他送点吃的,我去珠三角前的那几年,时不时会去看看他,给他带点吃的玩的,给他讲讲故事,他告诉我他叫黄子弘凡,除了我没人知道,于是我就叫他小阿黄。”


  霓虹灯光印在齐思钧的脸上,他神情有些怀念,思绪好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小阿黄,小时候眼睛像黑葡萄一样又大又圆,就坐在我身边用那种好奇天真的眼神看我,很乖很听话,我当时才二十一岁,根本忍不住喜欢这个小孩儿,可是又什么都做不了。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十二年了。”


  “我后来去了珠三角,很少见他了,一年才有空见一两回,听说程斌死了,我还担心他有没有人管,没想到被你捡去了。”齐思钧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像在开玩笑,曹恩齐却笑不出来。


  “要不是那天被安排往地下牢房押人,意外发现了他,他恐怕已经饿死在……”曹恩齐想起那天的场景,说不下去。


  齐思钧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平常。“他现在在哪儿呢?”


  



  

  房门打开的时候,坐在地上看电视的男孩愣住了。


  “小齐哥?”他试探着喊了一声,怕自己在白日做梦。


  “小阿黄,好久不见。”齐思钧冲地板上坐着的男孩伸出手,等他给自己一个拥抱。


  阿黄又确认了几秒,才终于如梦初醒,从地上爬起来飞跑了几步,直接迎面跳到了齐思钧的身上,齐思钧被冲得往后退,赶忙稳住身形,双手拖住男孩的大腿,将将站好。


  “哎呦喂,你还当自己只有十几岁啊这样往我身上跳,都跟我一样高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齐思钧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拖着他转了一圈,才把小孩从身上放下来。


  “小齐哥!你怎么回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啊?”


  齐思钧笑着往旁边努努嘴,阿黄这才注意到抱臂站在一旁的曹恩齐。


  “恩齐!”阿黄吐吐舌头,往曹恩齐身边挪了挪,又讨好似的拍了拍他的手。曹恩齐佯装生气,不理他,他于是又把头搭进曹恩齐的肩膀亲昵地蹭了一下。


  “我还有事,不能在这久待,来看你一眼,现在你跟在曹恩齐身边,我也放心。”齐思钧伸手摸了摸他搭在人肩上的脑袋,又向曹恩齐示意了一个准备离开的眼神。


  阿黄赶忙走过来抓住他的手。“这就走吗?我都没跟你说说话呢!小齐哥,我很想你啊。”


  “小阿黄现在有人陪,天天这么开心,哪有时间想我啊?”齐思钧故意逗他,男孩有些心虚地眨眨眼,齐思钧看得好笑,又伸手把男孩搂进怀里拥抱了一下。


  “好啦,我有空就会来看你的。”


  阿黄也环住齐思钧的腰,声音变得很小,语气却郑重。“小齐哥,你要注意安全,一定要来看我。”


  


  曹恩齐送他出楼,齐思钧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不看他。曹恩齐有很多想问的,比如为什么只是看阿黄一眼就要离开,比如如果自己没来那么他这次回来会不会把阿黄带走,比如阿黄为什么看到他俩在一起一点也不奇怪。


  这会还是初春,天刚下过雨,空气中潮湿的水汽像一张网覆住了曹恩齐的口鼻,他有点喘不过气,不知道如何开口。齐思钧转过头看他,银框眼镜下的那双眼好像能看透他心底所有弯绕的疑虑。


  “缘分纠缠太深,是不是好事。”齐思钧好像在问他,又好像在自言自语,曹恩齐不知道他为什么看着自己说这样莫名其妙的话,但齐思钧不在乎他的反应,自顾自地摇头喃喃了一句,“我想了很多年,也没有想明白。”他抬手示意曹恩齐不必再送,一个人继续往前走,隐没在了前方的小巷里。



  

  阿黄还坐在地板上,见曹恩齐回来就抬头盯着他看,曹恩齐突然想起齐思钧形容阿黄小时候的话,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坐在身边带着好奇天真一眨不眨地看你。他似乎从眼前这个人的身体里窥见了那个已经长大的孩子,大概就是现在这副模样。


  “恩齐?”他们对视很久,阿黄终于出声喊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阿黄不叫他哥哥了,而是直接称呼他的名字,他爱撒娇又黏人,叫名字时也带着黏糊的尾音,叫得曹恩齐没有一点脾气。


  曹恩齐收回视线坐到他身边去。


  “有沙发不坐,就爱坐地板呢?小屁孩儿。”


  阿黄往曹恩齐身边挪了挪,与他的身体紧紧挨在一起,又满足地笑起来。“说我小屁孩儿,你还不是和我一起坐地板。”


  被小孩看穿了,曹恩齐也笑,伸手向旁边掐了一把阿黄的腰窝,阿黄“嗷”了一声,直接往左一躺倒在曹恩齐的大腿上。曹恩齐看他笑得开心,继续往他肋下和腰上挠,阿黄在他大腿上扭来扭去,像条满月的小狗一样扑腾,想要逃,被曹恩齐的大手按着逃不掉,一边笑一边哼哼地求饶。


  “恩齐喜欢口是心非,被我说中了,就欺负小孩儿啊!”


  阿黄的眼泪都笑出来,曹恩齐才觉得闹够了,放过他,把人从大腿上拉起来,摸了摸他的脸。“你跟小齐哥认识很久,他是不是对你很好?”


  阿黄气还没喘匀,被人摸着脸问,觉得曹恩齐的思维好跳跃,快得有点跟不上。


  “小齐哥当然好啊,我小时候,只有他愿意来地下室看我,陪我玩儿,小齐哥是第一个不叫我小蝴蝶的人,可是后来他调走了,我总是很久才能见到他。”


  他看起来有点失落,曹恩齐的眼神也变得柔软起来。阿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着曹恩齐温柔的眼神很不自在,伸出双手捂住他的眼睛。



  

  “你可怜我吗?我不要你可怜。”


  阿黄很少说这么强硬的要求,曹恩齐眨眨眼,睫毛划过他的掌心,他被痒得缩了下手,却没有放下来。


  “你不见他,会想他吗?”


  “没有想不想,能见他,说明他还好好活着,这是最重要的。”他又把手捂紧了一点,“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痛苦地活着也一样吗?”


  “也一样。”


  曹恩齐沉默了几秒,突然换了话题。“我和小齐哥,谁更好?”


  阿黄终于把手拿了下来,很认真的看着他。“不能这么比。”他说,“你们是不一样的。”



  

  究竟哪里不一样,曹恩齐没接着问,阿黄也不主动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阿黄没再回过程家,曹恩齐不在的时候他就一个人自娱自乐,也总算好好看了看这座囚禁他很多年他却几乎从未见过容貌的北京城。曹恩齐给他买了部手机,他就心安理得地到处乱跑,看到了好多新鲜玩意,又舍不得花钱,拍照记录下来,等曹恩齐回家兴致勃勃地给他分享。


  曹恩齐每天晚上都会回来,有时很早有时要到半夜。阿黄睡觉很不踏实,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惊醒,经常做噩梦,吓得哭喊起来,却逃脱不出梦魇,曹恩齐看得心慌,他怀疑小孩这么多年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心疼得把他拉到怀里抱着,阿黄就渐渐安静下来。这样久了,阿黄也养成了习惯,曹恩齐不抱着他他就根本睡不着,身上感受到曹恩齐的热量,他便能一夜好眠。


  小孩用他的怀抱助眠,曹恩齐却没那么好受。他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是个正常男人,每晚和一个人前胸贴后背地挨在一起,很难没有任何反应。阿黄很瘦,细细伶伶的身体,曹恩齐一只胳膊就能环住,但并不干瘪如柴。他整个身子平,腰细屁股肉多,大腿纤细的骨架也被一层薄薄的肌肉包裹,饱满美丽;整日被关在不见天光的地下室,皮肤却不是病态的白皙,反而透着健康的蜜色。抱在怀里,是一种令人欲望十足的柔软感受,这并不关乎其他感情,但曹恩齐也能理解酒吧里那些男人对他的喜欢。好在阿黄在他怀里睡着后就不怎么乱动,曹恩齐努力冥想一段时间也能试着抛去那些绮念。


  


  程家不是什么打打闹闹的小帮派,已是道上蛛网弥漫黑白通吃的强龙,程子华本就精明,在遭遇背叛后更是眼不着砂,很难糊弄。曹恩齐属于新人,一举一动都被盯得紧,他刚来没多久就跟阿黄走得极近,程子华也一直看在眼里。


  阿黄是他那短命的大儿子捡回来的小孩,养在身边十几年,没出过什么门,除了齐思钧因为觉得他可怜跟他稍微亲近些,也不过是提供些吃食照顾,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人在乎他的死活。他们这种人,杀人放火不眨眼,玩玩男人女人也都是常事,这本不稀奇,但曹恩齐却不像这样,他对一条不值钱的贱命过于温柔,也并不是为了满足肮脏欲望,就显得格格不入。人命是最不重要的东西,做这行,太过在乎旁人总是奇怪的。



  

  阿黄被两个人压着推进程家主会议室的大门时,曹恩齐正被程子华单独叫过来安排些什么。小孩面上有些疑惑,却并不害怕,黑洞洞的眼睛跟曹恩齐对上,惊得曹恩齐额角都跳了一下,却又立马收拾好心情。


  “家主,这是?”他转过头,看着眼前的男人开口问。


  程子华却并不看他,越过他的视线看向门口站着的男孩,朝他招招手。“小蝴蝶?你过来。”


  阿黄愣了一下,朝曹恩齐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平静地走到程子华面前去。老头坐在椅子上,伸出手把阿黄拉近了,示意他蹲下来,男孩眨眨眼,没什么犹豫,弯下一条腿半跪在他面前。


  曹恩齐还是不说话,心却跳得越来越快,手在身侧攥紧了,指甲陷进肉里,好像无知觉。


  程子华盯着半跪于身前的男孩看了几秒,伸手抚上他的发顶,手下的身体好像很轻地抖了一下,又恢复平静的模样。他像抚摸孩子一样轻揉了两下阿黄的头发,又向一侧滑下摸上他的脸颊,拖着他的下巴抬起他的头。阿黄于是被迫注视着程子华的脸。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脸庞如同一张久经沧桑的羊皮纸,每一道皱纹都是精心刻下的心计,由于年龄的缘故双眼深陷下去,眸光却还如锐利的鹰隼,透露出的审视让阿黄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却迎着这道视线没有闪躲逃避。


  “你胆子很大,不怕我?”


  阿黄还是直视他,摇摇头。“我没做任何不好的事情,为什么害怕?”


  “想对你做什么,不需要理由。”


  “那我不也在这里没有理由地好好活了十多年嘛。”他笑起来,圆眼变得弯弯的,回答着好像没有逻辑的话。


  曹恩齐的冷汗都快下来了,不明白程子华这是在搞哪一出,生怕阿黄毫无顾忌的言语惹到他。


  老头的手指还在慢慢摩砂着阿黄的脸,竟也跟着笑了一声,突然转头对一旁站着的曹恩齐说了一句。“难怪你那么喜欢他。”


  这下曹恩齐真的有点哑然了,他不觉得程子华今天突然心血来潮地把阿黄抓过来就是为了对自己感叹这么一句话,这话里在试探什么,曹恩齐总该听得明白。


  “家主,人总有七情六欲,下属的私生活,也不影响平时的工作吧。”


  “有欲无情是常态,反过来,就显得不那么合适了。”



  

  空气有几秒钟的静默,正当曹恩齐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能应付时,阿黄突然站了起来,一步跨到他跟前,搂着他的脖子偏头亲上了他的唇。曹恩齐只愣了一瞬,余光瞥见程子华看过来的视线,垂下眼,扶上阿黄的腰,主动回应起来。


  阿黄一直睁着眼看他,曹恩齐不怕与程子华对峙,此刻却不敢看阿黄的眼睛,索性自己闭起来。黑暗中其他感官都变得更灵敏,他听到唇齿交缠的声音,听到一点点加重的喘息,感受到怀中人的皮肤变得滚烫,在意识清明的最后一刻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阿黄嘴上银丝还泛着光泽,眼中雾气也没消去,转过身大咧咧地对程子华调笑道,“家主不要看活春宫吧!”


  老头还是没什么表情,仍然不发一言。


  “我倒没什么,家主应该知道我怎样长大,我是不在乎这些的。恩齐哥还是要面子,家主就放过他吧。欲望嘛,每个男人的欲望,也没什么不同,恩齐哥和他们也没什么不同。”


  他说到一半,表情突然变得有些不好意思,眼神开始乱瞟,显出扭捏的样子。“不过恩齐哥还是很厉害,我有时候也会受不了。”


  像是为了佐证自己说的话,小孩伸手扯了下白色T恤的领口,露出不少青青紫紫的痕迹。“恩齐哥平时温温柔柔的样子,那种事情上一点都不疼人的啊!好在跟在他身边不用应付别的男人了嘛,平时也很自由,我就觉得还不错。”



  

  他这么轻易地说出这些隐秘的话,像真正亲身经历过,曹恩齐一时都分不清有几分真几分假,心里被惊得不知道作何感想,面上却不能显出破绽。他于是接着阿黄的表演,顺手又把人搂进怀里吻了吻颈侧,甚至为了做实他口中的人设,不轻不重地咬了口阿黄的喉结,疼得小孩忍不住“嘶”了一声。


  做完这些,他才终于抬头对上程子华的脸,笑得如释重负。


  “这种私事癖好,总不好大肆宣扬,家主见笑了。”


  程子华也回给他一个笑,不咸不淡地说,做坏人呢,最好不要有牵挂。像是告诫,又像威胁。老头最后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曹恩齐微微颔首算是告辞,牵着阿黄的手腕离开了程家别墅。


  一直到上了车,曹恩齐的表情才变得生动起来。刚刚的场景和阿黄的话像遥远的山谷回声,隔了这么久的时间开始一遍一遍激荡在他心里。他忍了又忍,压下心头所有难辨的情绪,踩下油门一路飙车回了家。



  

  大门被甩上,曹恩齐转身把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阿黄一把按在墙上,扯开他的领口。入眼又是一片一片的青紫,曹恩齐头晕目眩,一时竟没看出疑点。阿黄打量着近在咫尺的青年,凑过去飞快地亲了一下他的脸,然后伸手在被扯开暴露在外的锁骨下方用力蹭了蹭,将染上颜色的手指举到曹恩齐眼前。


  “是画的。”他笑眯眯地说,表情像狡黠的小狐狸。


  曹恩齐眨眨眼,张张口没发出声音。


  阿黄于是又接着说,“那个老头只知道程斌把我当宠物养在身边,有时带去酒吧那种地方,说从没发生过那种事情,他们都不信的。我应该是那样的角色,他只会这么想,如果在你这里不一样,那就是你的问题。”


  其实曹恩齐并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也知道自己一直在被人监视,只是程子华哪怕因不够“合群”而对他产生怀疑,也终究抓不到他的破绽,不能把他怎么样。


  “所以你早就想到他们抓你是因为这个?”


  “也没有,但总得做好准备嘛。两位大哥还挺好说话的,我让他们等我一下,他们就等着了。我画的是不是很真?把你都骗了。”


  小孩眼睛亮亮的,曹恩齐震惊于他的聪慧和冷静,一开始他只把他当做任务中遇到的万千可怜人中的一个,可如今似乎又不太一样了。他盯着阿黄带着笑意和期盼的眼睛,回想起不久前亲吻这个人的刺激感受,脑中又不合时宜地闪过好多个夜晚抱他入睡时的旖旎心思,阿黄说的没错,男人的欲望没什么不同,曹恩齐与他们也没什么不同。


  他低下头,这次没有闭眼,与阿黄的唇缓慢地贴在一起,不似欲望的发泄,而是一点点温柔研磨,如真正的爱侣。


  这是给自己的放纵,他从此爱上了与阿黄亲吻的感受,也难免遇到擦枪走火的时候,小孩还是像狐狸,在他耳边撒娇勾引,喊他恩齐,哥哥,说你不要担心,我们可以试一试。他重重地喘息,却从未踏破那道禁门。


  


  曹恩齐也会抽出时间带阿黄体验从未认知过的东西,比如游乐场这种在他看来适合小朋友的地方。但阿黄不爱那些温和的游戏,反而很喜欢高空项目,这跟曹恩齐想象的不一样,他于是硬着头皮陪他玩,几场下来腿都发软,被小孩嘲笑。


  阿黄在手机上刷到蹦极,整个人都透出跃跃欲试的兴奋,曹恩齐咬了咬后槽牙,最终没战胜那道心理防线,妥协地说那这次你自己来,我不陪你一起。


  他站在高耸的跳台前,心跳如鼓,呼吸急促。眼前是深不见底的峡谷,风呼啸掠过,吹得站在身后的曹恩齐眼睛都睁不开。箭在弦上,他还想劝一下阿黄要是害怕就算了,小孩却张开双臂一跃而下。


  就在即将触底的瞬间,弹力绳猛地拉伸,曹恩齐看到阿黄的身体被高高弹起,又自由落下,这样一次一次重复。风声太大,山谷太深,他听不见阿黄的声音,只觉得他从来不是花丛间的小蝴蝶,而应该是天地间最不受束缚的一只鸟。


  

  


  这会儿已经到了盛夏,齐思钧也因为北京这边的安排被召回来一段时间,活被分摊不少,人也清闲许多,有空就来曹恩齐的家坐坐,或是带阿黄出去听听戏。阿黄不太听得懂,但总是很认真,听久了时不时还能跟唱一两句,齐思钧惊异于他的天赋,夸他有一副好嗓子,以后可以多多唱歌,阿黄听后就更开心,日常也总会哼点小曲儿。


  

  曹恩齐的家不在什么现代化的小区,而在北京老街的旧胡同里,夏天老槐树浓荫蔽日,各家都爱搬出竹躺椅打着蒲扇在门口一摇一摇,听听蝉鸣和小孩的嬉闹,还有推着小车的摊贩叫卖声。


  阿黄也喜欢拉扯着两人到楼前大树底下乘凉,他只穿一件短袖、一条短裤,趿拉着拖鞋,一边吃着曹恩齐给他买的绿豆冰,一边老神在在地摇蒲扇,有时还偷偷模仿不远处大爷的动作表情,把曹恩齐和齐思钧逗得直笑。到了晚上,炙人的热气散去了,月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在狭窄的青石板路上,老房子门窗敞开着,昏黄的灯光从屋内透出来,映着门口摆放的几盆绿植,古旧屋檐下的灯笼已经不亮了,只随着微风轻轻摇。


  阿黄穿短裤,晚上就被蚊虫咬得满腿包,他拿扇子又拍又挠,跑回家里拿了花露水,给自己裸露出来的四肢都抹上一遍,又给曹恩齐和齐思钧抹,熏得周边空气都是刺鼻气味。两人嫌弃地皱眉,却也不阻止他,随他摆弄。


  

  阿黄总是很能说话,在门前这样坐一天也不会无聊,如此惬意的日子少有,对曹恩齐和齐思钧也是享受。时间变得很慢,不用考虑明天。


  他们就坐在楼前的台阶上吃晚饭,几盒烤串摆在身边,吃得好没形象,齐思钧说吃烤串要配啤酒,于是去不远处的小卖店拎了一打冰啤,一副让曹恩齐见识见识山东男人酒量的意思,还不忘给阿黄带了瓶营养快线。


  阿黄不服气,闹着也要喝啤酒,被曹恩齐装作生气地瞪一眼,又不说话了。他坐两人中间,看着一左一右在他面前拿着酒瓶碰来碰去,感觉自己被孤立,咬咬牙抢过曹恩齐手中的啤酒,二话不说就灌了一大口。


  曹恩齐伸手佯装要敲他的头,他往旁边一缩扒拉住齐思钧的胳膊,喊一声“小齐哥救我!”被齐思钧笑眯眯地拍了一巴掌。


  阿黄酒量极差,在酒吧被灌了这么多年也没见长,但一口啤酒总不至于喝醉,他坐在台阶上托着脸晃呀晃,没头没脑地开始说话。


  “恩齐,小齐哥,我们要能这样永远在一起就好了。”


  他突然说这个,本来在喝酒的两人都顿住,互相看一眼,不知道说什么。阿黄见没人理他,侧过头看看曹恩齐又看看齐思钧,撇撇嘴,“不好吗?”


  齐思钧率先回神,也没正面回答他的话,转而问他,“阿黄有没有什么想做的?”


  小孩的关注点一下就被带跑,认真思考了一下,回答说,“要不我也去唱戏吧?嗯……或者就普通唱歌也行。你说我能做什么呢?一直吃你们喝你们的确实不好。”


  “做什么都好,阿黄,只要是你想做的。需要什么,我和你恩齐哥都会帮你。”齐思钧神情正经起来,又抬眼去看曹恩齐,曹恩齐眼神闪烁了一下,移开视线,故作玩笑道,“别带上我啊,我可没答应。”


  阿黄装作没听见,又自顾自地开口,“等你们离开程家,我们就换个地方生活,我有好多想做的事情。”似乎感觉到自己这话有什么问题,他又补充道,“不离开也行,总之我跟着你们啊。”


  “跟着我,还是你小齐哥?我们可不是一路人。”曹恩齐把几乎整个人靠在齐思钧身上的小孩拉了拉,阿黄像没骨头,又往曹恩齐身上靠过去。


  小孩似乎从来没思考过这种可能性,一时回答不上来,面露难色,就扶着曹恩齐握酒瓶的手又喝了一大口,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算了,没发生的事情就先不想了吧。”


 

  他们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儿没什么营养的话,阿黄见缝插针地喝了好多酒,等两个人反应过来时,小孩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歪倒在曹恩齐的肩膀上睡着了。齐思钧拍了拍曹恩齐的背,说今天就到这吧,我把这里收拾一下,你带阿黄回家去。曹恩齐点点头算是告别,把阿黄背起来,转身往楼道里走了。


 

  给人扔到床上时阿黄醒了过来,曹恩齐站在床前朝他努努嘴,示意他去洗漱。


  “好困。”他声音黏糊糊的,又在撒娇。


  曹恩齐不为所动。“好困也要洗澡,这么热的天,不洗澡不准睡觉。”


  “那你亲我一下吧。”


  “你是睡美人吗?要亲一下才能醒。”他嘴上这么说,还是半跪在床前,俯下身亲了亲小孩的唇。


  像吃到了糖果,阿黄喜笑颜开,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晃晃悠悠地往浴室走。


  

  水声哗啦啦的,如雨滴敲得曹恩齐心乱如麻,他把这归结于酒精作祟,闭上眼想平静思绪,脑中却一直响起阿黄说话的声音,恍惚中好像听见阿黄在浴室喊他,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推开门,把正在穿上衣的小孩吓了一跳。


  阿黄的头发还在滴水,顺着脸颊流下来,从脖颈流入衣服里,又划过还裸露在外的精瘦腰身,曹恩齐的呼吸变得很重。原本愣着的小孩眼睛瞬间亮起来,他走上前拉过曹恩齐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另一只手关上浴室的门,搂住曹恩齐的脖子诱哄起来。


  “恩齐,我们试试吧。”


  他感受到青年因为这句话整个人的身体变得僵硬,又要像往常一样逃跑。


  “你在担心什么?我不要你负责。你们干的活,平时压力好大,有欲望是很正常的,你这个正人君子,又不会去找别人。你不讨厌我嘛,你情我愿,有什么关系?”


  小孩酒气还没散,一下一下吹在曹恩齐耳边,他面上潮红未褪,浴室又水雾缭绕,双眼看起里像含着泪。


  曹恩齐的手顺着他的腰滑上他的脊骨,低头咬住他的耳垂,低低叹了一声。


  

  “我做杀人放火的事,是哪门子的正人君子。”



  他们第一次做,两个人都不熟练,阿黄眼泪都疼出来,捂着嘴发出呜呜地痛呼,好在后半段的感受还算愉悦,曹恩齐将淋浴头打开,用热流包裹两个人的身体,像在深海里沉沉浮浮,需要不停交换呼吸才能存活下去,心跳同频共振,彼此相依为命。


  

  

  深秋,露水寒凉,鸽哨阵阵,许是天冷得太快,曹恩齐生了一场病。他此时已在程子华那边有了一定的信任和权力,也不用再事事亲力亲为,烧得头都发昏,窝在家里不想动。


  阿黄又是喂药又是熬粥,恨不得衣服都帮他换,曹恩齐因为自己被当做残疾对待而感到无语。


  他捡到阿黄是在去年冬天的末尾,算起来已经快到一年,这一年,阿黄学了很多东西,他很聪明,一学就会,已经完全可以一个人生活,唯独写字还不是特别擅长。他刚记事不久就被程斌带走了,这么多年,靠着在地下室的墙壁上刻写来记住自己的名字长什么样,其他就几乎不认识。


  第一个学的是曹恩齐的名字,他刚写的时候像在画画,重复了好几遍才勉强记住,他觉得难看,不满意,在屋子里练了好几张纸,曹恩齐却觉得非常可爱。如今大部分的常用汉字都能写了,一篇文章里偶尔混杂着几个拼音,看起来像三年级的小学生。


 

  正是糖炒栗子满胡同飘香的时候,阿黄怕曹恩齐嫌药苦,专门给他买了一袋,他没什么胃口,但不想拂了阿黄的好意,也吃下去不少。阿黄拿额头去顶他的额头,说是感受一下有没有退烧,被曹恩齐一把推开。


  “传染。”他声音嗡嗡的,阿黄却理直气壮:


  “传染就传染,传染上就可以亲了。”


  “说点正常话。”曹恩齐被噎了一下,干脆把眼睛闭上。阿黄也不再烦他,坐在一旁乖乖看起电视。


  他身体没劲,脑子也不清醒,心情却莫名其妙特别好。从前他总是一个人,父母在他读初中时就离婚了,没多久便各自有了新的家庭,都不想带着他这个累赘,他于是拿着两人每月定期寄来的抚养费努力生活。做这行,除了本身根植在他心底的那点英雄主义,最重要的是他了无牵挂。


  没有牵挂就没有软肋。当警察的这些年,他见到太多悲惨的人和事,心中理想更加坚定,愿在这条道路上奉献全部直到生命尽头,不被任何牵绊。他想起程子华的警告,又想起阿黄说想要永远在一起,他却没法给出任何承诺。


  

  阿黄是他的牵挂,却不能一直是,他不想自己从此总有顾虑,更不想阿黄从一个囚笼跳进另一个囚笼,绑在他的裤腰上,跟着他过不知道有没有明天的日子。能这样多久,曹恩齐也不知道,也许一开始就该狠下心来把他送走,他却始终无法推开。


  

  那便当现下的日子都是偷来的。曹恩齐咳嗽了两声,换了个姿势歪倒在阿黄的大腿上,裹着被子睡着了。


  

  

  已经入九,北京的冬天冷得像冰窖,雪一直下不来,空气进入肺里,呼吸都感觉痛。曹恩齐一整天没怎么说话,从昨晚开始就抱着阿黄不撒手。阿黄问他什么,他也不答,想亲他也得不到回应,好像灵魂被抽出去,只剩一句躯壳留在这里,无知无觉。


  他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程家有一批很重要的大货从香港的码头运过来,不知道是谁泄露了风声,被王家截在了半路。王家内部警匪勾结,妄图利用这次事件切开程子华的大动脉,老头不可能坐以待毙,他会有多大损失,都必定要拉着王家一起,哪怕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不会让王家轻易如愿,召集了各方人手去准备这次或许有去无回的火拼,曹恩齐就是其中一员。


  做卧底,想通过一件件小事接近核心层遥遥无期,能遇到这样重大的节点是福也是祸。成了,从此权力飞跃,没成便与草木俱灰。


  

  “哥哥。”阿黄突然换回这个称呼,终于把埋在他颈间装鸵鸟的曹恩齐唤醒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阿黄的眼睛。


  “哥哥,你是要走了吗?”小孩目光像湖水一样澄澈,眼尾下垂,向上看他的时候像小狗,曹恩齐想起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


  “我要离开几天。”他嗓子很哑,出口声音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阿黄不说话,等着曹恩齐继续。这一年,曹恩齐并不是没有离开过去别的城市出任务,皇城脚下做得都是些道貌岸然的生意,几乎没什么危险,真刀真枪的火拼基本是在别处,可他也从来不像今天这样,阿黄当然能感觉出不同。


  “如果一个星期都没有我的消息,你就不要等我了。”他说得艰难,心跳都变快,“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阿黄愣了愣,曹恩齐以为他会追问,会闹,可是他突然笑起来,又往前挪了挪,双腿岔开坐在曹恩齐的大腿上,用额头抵上他的额头。


  

  “你在讲遗言吗?”


  曹恩齐哑然。他总是被小孩直白的问话打得措手不及,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


  阿黄也没想等他的答案。他凑过去,亲上曹恩齐的唇,双手隔着衣物摸到他下身的某个地方。


  “我知道了。”他咬着曹恩齐的下唇,黏黏糊糊地回答。“我答应你了。现在可以做吗?”


  曹恩齐闭了闭眼,不知道为什么很想流眼泪。他用力掐了把阿黄的后腰,把小孩掐得抖着轻哼一声,又把人反身压在床褥里。


  


  阿黄醒来的时候,曹恩齐已经离开了。他全身骨头像散架了一样痛,抬根手指都觉得酸。眨了眨眼,眼眶涩涩的,可能昨晚在床上把该流的眼泪都流尽了。


  他也没再躺着,用手撑着床榻爬起来,穿上衣服遮住一身青紫红痕,摇摇晃晃地去浴室洗漱了。昨晚他几乎喘不过气,呼吸都困难,差点溺死在接踵而来的痛欲中,可是依然说着一句一句刺激曹恩齐神经的话,最终晕在他怀里。


  曹恩齐从没给过他这样痛的感受,但阿黄不想只有糖果,所有生命中难以忘记的味道,他都贪心地想要从曹恩齐那里得到。


  


  香港的冬日比北京舒服多了,码头已经被清场,显得清冷寂静。已是傍晚,曹恩齐站在甲板朝远方看。海浪一阵一阵拍在他的船上,他眯着眼睛,发丝、大衣让海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还有空发会呆,想想一会儿他的枪先朝哪个方向开,朝哪儿开应该都能打死人;想想多少人会成为幽深海水的祭品;想这港口的风真大,吹久了头都昏,比北京丝丝缕缕钻脑入髓的冷气还难受;想家里有没有下雪,阿黄一个人在干嘛。


  他的思绪飘远又飘近,天色沉下来,夜幕降临,不远处的海面亮起灯火,有几艘轮渡不断向港口靠近,遥远的天边乍起一声枪响。


  曹恩齐闪进船舱里,原先宛若死城的码头不知从哪些角落钻出密密麻麻的人来,刚刚还晴的天现在像是要下暴雨,起重机和装卸设备轰隆隆地响起,雷声阵阵,如死神叩门。


  


  人太多了。枪声轰鸣,火光冲天,炮弹划过天际砸向轮渡,人影从甲板上被气流冲倒,卷入炸起的海浪里。码头浓烟滚滚,子弹如飞蝗穿梭,曹恩齐躲在集装箱后缓了缓神。


  他肩膀中了一枪,脸上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外伤,对面准备的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充分,他们已经处于弱势。他还在思索,一颗子弹擦过他的耳边射进前方的货物堆里,火花迸射,弹壳叮叮当当地滚到他面前,大火在他眼前烧起来。


  火光映着曹恩齐的脸,忽明忽暗,看不清表情。起重机玻璃被打碎,混着零件掉下来,曹恩齐躲了一下,还是被划伤了脸。鲜血顺着眼角滴下来,他抹了一把,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如今想要全身而退已经不可能,王家很明显是抱着赶尽杀绝的目的来的,今晚出现在码头的程家人都别想活着出去。但是。曹恩齐摸了摸胸口处的U盘,被浓烟呛得咳嗽几声,吐出一口血沫。但是,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不管用什么办法,他都要试试。


  海面上漂浮着破碎的木板、断裂的桅杆和残缺不全的尸体,临岸的海水被染红。曹恩齐的目光看向他身后集装箱正对的那艘逐渐靠岸的船,这艘船直到火拼接近尾声才幽幽出现,船舱里不出意外是王家的核心人物。他盘算着有多少可能性自己能够拖着残血的身体越过朝他射来的子弹再躲掉甲板上护卫的人,留一口气跳进那艘船舱,在被一枪打死前说一句话。


  可能性比现在香港突然下雪都要小,但总归比坐以待毙好,他做自己能够做到的全部,失败也算死得其所。



  

  曹恩齐不是像他想的那样跳进船舱的,而是直接从窗户滚落进来。他全身都是血,看不清到底伤在了哪里,吸了太多浓烟,呼吸都是风鸣声。他躺在地上,坠落的冲击让他差点昏死过去,已经看不清眼前到底是什么景象。他这幅样子,好像踢一脚就要断气,船舱安静了几秒,没人再对他开火。他看到一双穿皮鞋的脚停在眼前,也不管对方是谁,只来得及在彻底陷入黑暗前摊开手掌,用最后一点力气说,


  “救我……我有东西……要给你。”


  


  曹恩齐受的伤太重,足足躺了半个多月才醒过来。他醒来还是在香港,王家的私人医院,睁开眼反应了很久意识才回笼。


  当时船舱内站在他眼前的人正是王家那位早年叛逃的家主,曹恩齐手里握着他所掌握的程家最新的机密,他就在赌那个带密码的U盘能不能给他一丝活下去的机会,现在看来他赌赢了。


  王家的家主跟程子华很不一样,他喜欢背叛,接受背叛,更不怕背叛,曹恩齐当时拼死一搏的魄力让他愿意收留这样一个人,他更想看程子华士气大伤后又被亲近之人背叛的模样。


  齐思钧与曹恩齐从那场火拼后就一直失联,他只听闻码头上并未找到曹恩齐的尸体,但大海太深,也吞没太多找不回来的人,他不敢奢求曹恩齐还活着。


  


  曹恩齐再次与他取得联系,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程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各个地方都乱成一锅粥,齐思钧每天被各种各样繁琐的事情束缚,也抽不开身回北京。他两周前给阿黄打了个电话,不敢说曹恩齐失踪的情况,只说他这次面对的事情很棘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让阿黄乖乖等一段时间,自己处理好事情会去找他。齐思钧支支吾吾的,阿黄却异常平静,只让他放心。


  曹恩齐寄给他的密信,先是解释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又向齐思钧申请了卧底工作的变更,最后才换回朋友的口吻,请他帮忙安顿好阿黄,也照顾好自己。


  为他的临时应变能力和依然活着的消息惊喜的同时,齐思钧心中警铃大作,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他被冻在原地,突然忍不住发抖。


  



  

  阿黄死了。


  齐思钧搭最近的一班飞机回到北京,也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他不知道程子华是什么时候知道曹恩齐叛离程家的事情,但一定比自己更早。王家那位家主,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让程子华痛苦的机会,这件事绝对会被他当做一把攻心利器刺进程子华的身体里。


  程子华本就对背叛和王家恨之入骨,不管曹恩齐与阿黄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哪怕只作为他发泄暴戾仇恨的工具,他也没有理由放过他。



  

  齐思钧只看到别墅那间地下牢房地面上干涸的一滩血。血迹滴滴答答像小河一样从牢房蔓延出来,一直流向阿黄长大的那间潮湿的囚笼。



  

  “尸体早就处理掉了。”程子华站在齐思钧身后,声音像来自地狱的恶鬼。“样子很吓人,我想你不会愿意看到的。”


  齐思钧全身发麻,心口一阵一阵地痛,又控制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细条条的,蜷缩在一起,像只小猫。”


  “他也算落叶归根了。”


  程子华最后说完这句话,伸手按了按齐思钧的肩,转身离开了。齐思钧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最终捂着嘴蹲下身,捂住口中忍不住溢出的痛哭,泪如雨下。


  他不敢想阿黄遭受了多久多难以忍受的痛苦才离开,那天起,他再也不敢踏足这间地下室。



  

  阿黄的后事,办得很潦草,他没有亲人,甚至没有尸体,齐思钧给他在北京风水最好的山头立了个衣冠冢,站在那里,能看到没有尽头的天际线,那是阿黄一直想去的地方,他应当会喜欢。


  为他收拾衣物的时候,齐思钧去了他和曹恩齐住的地方。他们三曾在这里有过很美好的一段时间,可如今阿黄和曹恩齐都不会再回来。屋里很整洁,像被人好好收拾打扫过,齐思钧有点奇怪,往他俩住的卧室走,一张纸飘在地板上,他捡起来,上面的字歪歪扭扭,竟是阿黄留下的一封信。


  



  跟齐思钧通完电话后,阿黄坐在床头发了会呆。他像是想到什么,突然站起来,在屋子里翻翻找找,找出一支水笔和白纸,坐在卧室窗户口那张木头桌子前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写了起来。


  


  「已经半个月没有你的消息了,哥哥,你不在,我又开始做噩梦。昨晚我梦到你离开了程家,我们是不是不会再见面了?如果你回来,我留一封信,给你当做纪念吧。


  

  我总说要永远跟着你,你不答我,我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我总想许个愿望,让分开的那天来得晚一些。



  其实我早就该死了。当他们叫我小蝴蝶,把我关在那个地下室没几天,我就该死了。我对你说,活着就是最重要的,痛苦的活着也一样,可这十几年,我都是死的,直到遇见你,才明白活着是什么滋味。」



  窗户没关紧,冷风顺着打开的口子往里吹,纸面突然印上一滴水,阿黄停下笔,抬起头往外看。


  


  下雪了。


  开始只是浙淅沥沥的小雨滴,没多久就大得像鹅毛,顺着风的方向在空中卷成漩涡。今年北京的雪来得好晚,他伸手去接,那小白花落在掌心,来不及多看两眼就化了,只留下一点湿润的痕迹。


  


  「我好像从没说过爱你。


  你一定以为我根本不懂这件事,或许真的是这样,但有一天小齐哥偷偷告诉

我,我看你的眼神很不一样。


  小齐哥说,你不温柔,不会照顾人,还总爱揍我,他是乱说的。


  我记得,你从酒吧背起我,给我擦眼泪,模样好认真,第二天醒过来我就有了家。



  从那时,我就爱你了。」



  他写到这里,像主动告白自己隐秘的心事,虽然没人听到看到,也觉得手足无措起来。



  

  「我想我不应该告诉你这些,你是那么好的人,想来知道了就不会与我亲近,却也不会因此丢下我,可我不愿看到你明明想远离却因为良心被迫和我生活在一起的样子,我也害怕自己伤心。如今写这封信与你告别,我就做坏人,你如果看到,会不会骂我?


  骂我就骂我吧,我也不会再知道。



  你跟小齐哥,与程家那些人不一样,我虽然不懂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但也稍稍能看出一些。你有你自己的道,这一路应该非常艰难而孤独,结局或是默默身死,或是孑然一身。从一开始,我就想得明白。


  你要早我先走,我就过去陪你。要是我先离开,就祝福你走得更长更远,得偿所愿。再贪心一点的话,就祝福你一生平安。



  不要为我感到伤心,在你身边与你生活一年,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唯一值得的事情。这一生我是小蝴蝶,你却是蝴蝶的心脏,给我有限的生命,给我无限的快乐。



  小齐哥给我讲过转世轮回的神话,我一直记得。如果真的存在下辈子,我就变成一只鸟,飞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或许你哪天抬头,就正巧能看到我。」



  到了结尾,阿黄却写不下去了。他站起来,在不大的家里转了几圈,把所有混乱的生活痕迹收拾干净,垃圾桶也倒掉,做完这些,他才终于坐回桌前,缓慢而坚定地落下最后几个字。



  「再见,哥哥。



  再见,曹恩齐。」


  

  阿黄收好笔,放下纸,又在窗前看雪。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没能一起经历一场大雪。他脑中一片空白,眼角和心底都微微潮湿,一直站到夜晚来临,他看到一辆黑车停在楼下,有人叩响了大门。




  

  信很薄,几乎没有重量,齐思钧却就要拿不住。难怪那天电话里,阿黄那么平静,他从来不是自己心里被囚困多年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原来他从决心跟着曹恩齐的那天起,就已经给自己想好了结局。



  人不过是苍茫天地间的一粒尘埃,生死就是那么一回事,齐思钧看过太多,对不相干的人命,已经慢慢变得麻木。但人生来有情,有情皆孽,他走这条只能踽踽独行的道路,为了免受痛苦,就会刻意避免关系纠缠。对阿黄,他一直停留在表面的同情与照顾,可最终,一把火烧断了他们之间那根飘渺的丝线,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伤痕。




  

  处理好一切,齐思钧才给曹恩齐去了回信:



  「曹警官,对你申请的工作调动,组织已经批准。你是能力出类拔萃的英雄,在几无回旋之地的时刻能够置之死地而后生,深感敬佩。此后我仍是你的主要联络人,我们分属不同势力,共同潜伏。我已经告诉阿黄你不会再回来,送他去安全的地方,他没多说什么,答应会好好生活,你不必担心。


  恩齐,人各有命,我知道如今这样是最好的结果,此后你不必再有牵挂,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曹恩齐看完了信,拿起打火机点燃,火光在眼前跳跃,纸张化成灰烬。



  离开北京的那天,终究成了他和阿黄的告别。他没能等到北京下雪,答应一起看雪的承诺也没能实现。



  有太多遗憾没能实现了。但至少他们都还活着,阿黄也终于能够去选择属于自己的人生,这比他想象过的很多结局都要好。



  


  曹恩齐三十七岁那年,王家和程家爆发了最大规模的一场争斗。十年间,曹恩齐和齐思钧在不同的阵营步步为营,都坐到了两个集团非常核心的位置,最后与警方里应外合,坐收渔翁之利,两个扎根皇城多年的黑恶势力终于土崩瓦解。程子华死在乱枪下,王家的家主被活捉。



  他终于又回到北京。


  老胡同已经完全变了样,曹恩齐曾住的地方因为拆迁消失,他凭着模糊的记忆找到原先旧楼的位置,只有那裸老槐树仍立在那里,守着几代人的过去。


  他受了很多伤,身体变差,记忆力也衰退不少,许多遥远的回忆片段,已经很难在眼前展现清晰的样子。在程家卧底的那一年,他离开得太匆忙,什么都没留下,也什么都没带走。如今想要睹物思情,都找不到能够握住的东西。


  曹恩齐走到槐树底下,从口袋里摸出根烟,左手拿着打火机,颤颤巍巍地点了半天也没成功,他叹了口气,想要放下,有人从他手中把打火机接过,挡着风替他把火点上。


  曹恩齐吸一口烟,对齐思钧无奈地笑笑。


  “点烟都困难,也和残废没什么区别了。”


  齐思钧看着曹恩齐,距离自己第一次见他,已经过去十年,曹恩齐是个被岁月眷顾的美人,风刀霜剑都没在这张脸上留下什么痕迹,还如当年一样年轻,只是眼睛里多了些复杂看不懂的情绪。


  “被子弹直接打穿臂丛神经还能自由活动,已经是奇迹了,只是使不上力罢了,你不要那么贪心。”


  曹恩齐也确实不贪心。上周他和齐思钧在警队表彰大会上被授予特等功,因为身体原因也告别了卧底生涯,转岗之后在警队做刑事侦查,后半生也算衣食无忧。


  这是他从没想过的生活,他依然能做救人救事的英雄,只是不再时刻面临死亡的危险。经历过那样灰暗的十年,如今还能活着和战友在树下谈笑风生,他没有任何不满足。



  

  只是透过槐树下两人并肩而立的影子,曹恩齐不受控制地想起一个人。


  他已经不能非常清晰地记起那人的样子,只是那双黑葡萄一样亮的眼睛,这些年来,他再也没从第二个人脸上见过。最开始的两年,他也向齐思钧打听过阿黄的近况,得知他过得很好,还专门找老师学了音乐,想象小孩自由生活的样子,他觉得心里的褶皱都被抚平。时间久了,也渐渐不再追问阿黄的消息。


  不知他现在怎样,有没有交到许多朋友,有没有成家?他如此讨人喜欢,应当会很幸福。



  风突然大了,曹恩齐吸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按灭扔进垃圾桶,忍不住咳嗽起来。他咳得厉害,半天不停,胸口刺痛,齐思钧赶紧扶他坐下,给他顺气。


  “老毛病了。”他喘了口气,又弯腰咳了好几声,这阵才算过去。“我身上许多伤,大大小小,或轻或重,虽然留了疤,但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有心口附近这个,当年在码头被一把尖刀刺进去,明明不深,却一直痛到现在。”


  齐思钧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心里也有一道疤,没人看得见,总在午夜梦回时泛起细细密密的刺痛。他保守着一个心酸的秘密,当年不忍心说,十年间找不到机会说,到了现在,已经不知该怎样说出口。


  齐思钧摸了摸口袋里叠得四四方方的一张纸。



  

  “恩齐,你想……阿黄吗?”他声音很小,问出口也有些迟疑。


  曹恩齐心尖一震,转头去看齐思钧,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到这个话题。只是一瞬,他又垂下双眸,轻轻摇了摇头。



  

  “旧人旧事,过去就过去吧。”这话说得洒脱,只是半真半假。



  

  年少时做过一场梦,梦里曹恩齐见过一只美丽的小蝴蝶,不管过去多久,他都很难忘记这样独特的感受。只是蝴蝶飞过他心底静湖,只搅动起温柔的涟漪,很快消失不见了。他与蝴蝶皆做对方生命的过客,留此回忆,便足够熨帖余生。


  齐思钧摸着纸张的手捏紧又松开,最终缓缓放下。


  


  曹恩齐四十岁那年,和警队的一个姑娘结婚了。他选在正月十五,正巧赶上大雪。爆竹炸开,鲜艳的碎纸落在门前雪地上,喜气又漂亮。


  齐思钧为他作伴郎,在后台候场时说了好多恭喜的话,曹恩齐从没见过齐思钧流眼泪,那天是第一次在他面前红了眼。


  曹恩齐笑他,“你怎么比我还要激动?”


  齐思钧只伸手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反反复复地重复几个字。


  一生喜乐,一生平安。


  


  

  缘分纠缠太深,是不是好事?这个问题困扰了齐思钧半生,他仍然没能想明白。这些年,他始终是一个人,年纪上来了,也渐渐变得无欲无求。因为受伤的原因,他提前退了休,拿着大笔的福利和退休金开始旅行。一开始在国内,后来又去了国外,只是再也没回过北京。


  离开的前一天,他最后去看了阿黄一眼。


  那封告别信被他收藏了十多年,纸张已经变成铜黄色,字迹也不再清楚。他没有办法再将这封信交给它原本的收信人,又没有立场一直带在身边,于是只能还给它的主人。


  

  衣冠冢孤零零地立在山头。齐思钧坐下来,抚摸着冰凉的大理石,像抚摸二十多年前一个小男孩冰凉的脸。



  

  小阿黄,你贪心的愿望好像快实现了,你有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变成一只鸟?


  这世上无法如愿的事太多,我守着你英年早逝的秘密,不知该怎么面对曹恩齐,也不知该怎么面对你,思来想去,决定离开这里,就当是带着你的遗憾,去天地间看看。


  那二十多年的卧底生涯暗无天日,却是我生命中最浓墨重彩的岁月,而现在的我,只能做一个逃兵。阿黄,我甚至不如你勇敢和坚定,你听到这些,会不会笑我?


  你的告别,我看到了。今天我也正式与你道个别。


  再见,阿黄。


  再见,黄子弘凡。



  


  

  


 

  

雀雀kiki

【名学】异能学院起居录(下)·47


  郭文韬在某一瞬间,依稀听见了一声很轻的喟叹,随后眼前的画面晃了晃,来人的声线压的低哑,有点儿不易察觉的无奈。

  蒲熠星一只手手维持着异能护盾的正常运转,将郭文韬整个人护在身后,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两支精神补充剂,起开盖,递给他。

  “还好吗?”

  “没事”郭文韬仰头灌了两支精神力补充剂,“这尊石像有鬼。”

  “看得出来。”蒲熠星回身瞥了眼周峻纬,后者很快会意,上前两步将郭文韬拢在身后,“我来处理。”

  郭文韬下意识蹙眉,“你——”话还没说完,余光瞥见周峻纬朝他轻轻摇头,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蒲熠星冷白侧脸上,最终只说了一句,“别掉以轻心。”

  “恩齐和黄子带着明明在过...


  郭文韬在某一瞬间,依稀听见了一声很轻的喟叹,随后眼前的画面晃了晃,来人的声线压的低哑,有点儿不易察觉的无奈。

  蒲熠星一只手手维持着异能护盾的正常运转,将郭文韬整个人护在身后,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两支精神补充剂,起开盖,递给他。

  “还好吗?”

  “没事”郭文韬仰头灌了两支精神力补充剂,“这尊石像有鬼。”

  “看得出来。”蒲熠星回身瞥了眼周峻纬,后者很快会意,上前两步将郭文韬拢在身后,“我来处理。”

  郭文韬下意识蹙眉,“你——”话还没说完,余光瞥见周峻纬朝他轻轻摇头,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蒲熠星冷白侧脸上,最终只说了一句,“别掉以轻心。”

  “恩齐和黄子带着明明在过来的路上,嘟嘟,可能需要你过去看一下,明明的状态很危险。”蒲熠星一口气说完,看着陈怡馨喝完精神力补充剂之后跑向通道外才松了口气,然后很自觉地和队友补充了一句,“我晚点和你们解释那边的情况。”

  “阿蒲,需要我帮忙吗?”李晋晔及时出声,“我状态还可以。”

  蒲熠星说不用,“我能解决它。”

  周峻纬忍不住出声,“蒲熠星——”

  “别担心。”

  蒲熠星打断他的后话,双手开始凝聚能量,这次与以往训练的每一次完全不一样,时间能量在场馆内涌动的一瞬间,在场所有人都感知到了来自时间的压迫感。

  在他们没有听见的地方,蒲熠星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能解决它。”

  一秒如果被拆分成六十等份,时间就会变得相当漫长,对蒲熠星来说,运用异能之后的每一秒都是煎熬,他一点不想记得此时的场景。

  罗予彤跪坐在地时颤抖的身躯、郭文韬因为异能损耗而苍白的面色,李晋晔身形狼狈却依旧坚定护在罗予彤身边,周峻纬一直深深望着他,明明无言,却好似洞察一切。

  蒲熠星狠狠攥住手腕,定下心神,将目光投向他此次的目标——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它冷漠地立在原处,石像本身蕴含的能量看似无意识地攻击着场内所有有生命的玩家。

  蒲熠星屏息,趁石像再次发起进攻之即。

  “异能——时间流速。”

  时间流速拉至六十倍速时,任何事物都会陷入短暂的永恒,只有他一个人,孤独地行走在这条无尽的长河里。

  蒲熠星歪了歪头,手中凝聚着能量的光球毫无悬念地击中了石像本体。倒是不知道这尊石像到底是什么材质,承载了蒲熠星全力一击依旧完好无损。

  时间流速的限度不高,一道失去流速,他就没办法抵挡住每次攻击,石像迸发的那股不知道该被称为异能还是神力的能量,就会气势汹汹地向着他身后的队友攻去,

  蒲熠星沉沉地吐了一口气下去。

  “异能——时间暂停。”

  炽白色的时间异能在此刻几乎被蒲熠星凝成实质,轻易将这座特殊的牢笼映成白昼,蒲熠星双掌相抵,将所能运用的能量值拉至顶峰。

  蒲熠星足尖点地,掠空而起,手掌触碰到石像的一瞬间,无尽的森森寒意向着他的身体里汹涌而来,他没有片刻分神,几乎将身体里所有的能量在这一瞬间都灌进了这尊石像里。

  不够。

  石像能承载的能量上限远超他的预期。

  蒲熠星毫不犹疑,完全放弃身体潜意识对能量输出的限制,一波又一波,像是无止境一般向石像内部输送自己的能量。

  

  周峻纬是第一时间发觉场内能量波值趋平的人。

  经历过时间异能,几乎立刻猜到蒲熠星在短短数秒之内已经结束了战斗,周峻纬立刻在场内搜寻蒲熠星的身形,情况似乎没有他想象的这么糟糕。

  蒲熠星伶仃立在队伍的最前方,他微微仰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尊石像。

  周峻纬有点不太好的预感,他跨步上去,“阿蒲,不要逞强,我们不是非要和一块石头不死不休。”

  郭文韬已经缓了一口气上来,立刻跟着周峻纬走到他身边,“蒲熠星,你还好吗?”

  “等等。”蒲熠星不愿意挪眼,几乎称得上是倔强地直勾勾地盯着那尊石像,“再等等就好了。”

  周峻纬不可避免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尊石像。

  石像看上去和刚才没什么两样,好像是短暂地停止了对他们的进攻,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李晋晔等了一会儿,确认石像不会再次进攻,总算松了口气,“阿蒲,足够了。”话音刚落,他听见了一声轻微的开裂声。

  李晋晔下意识望向声源处。

  那尊全身隐匿在黑暗里,足有数米高的石像在蒲熠星的注视下一寸寸龟裂,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短短数秒内坍塌成一块废墟。

  烟尘飞扬。

  “周峻纬,你看,我能解决它。”蒲熠星偏头看向周峻纬,在烟尘飞扬里,他清峻冷然的面容让人几乎看不清,周峻纬眯了眯眼,好像看见他的眼神是含笑的,“大家都不会有事。”

  周峻纬在这一瞬间,心慢慢地凉下去,他如有所感,语气称得上是温柔,“阿蒲,你冷静一点,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了?”

  蒲熠星轻轻摇了摇头,“我不应该犹豫的。”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如果不是我的决策畏首畏尾,明明就不会出事,予彤就不会出事——早这样就好了。”他仰头,看向周峻纬,一字一顿,“我是说,我早点把他们都杀掉就好了。”

  ——————

  今日BGM:《宇宙信封》——蒲熠星 

  

木吹酒

[弘蒲/哨向]恋爱警告

S级哨兵黄子弘凡×S级向导蒲熠星

哨向设定+微量ABO 全文5000+

伪现实 弘蒲不拆不逆 (含少量启程纬钧)

  00.

听说那个最年轻的S级哨兵终于谈恋爱啦?

  

  01.

刚上完实战训练课的蒲熠星扑到宿舍床上把自己埋进被子里闷了足足几分钟才重新抬起头。

他缓缓打了个哈欠开始看今天的新闻。

毫不意外的,他又在新闻里看见了黄子弘凡那张帅的不可置信的脸。

黄子弘凡,国内最年轻的少校。在这个人均寿命200以上的时代,他年仅22岁时就已经产生了自己的精神体。

一只同样帅的不可置信的狼。

因为他长相极其优越,暴露在公众视野以来一...............

S级哨兵黄子弘凡×S级向导蒲熠星

哨向设定+微量ABO 全文5000+

伪现实 弘蒲不拆不逆 (含少量启程纬钧)

  00.

听说那个最年轻的S级哨兵终于谈恋爱啦?

  

  01.

刚上完实战训练课的蒲熠星扑到宿舍床上把自己埋进被子里闷了足足几分钟才重新抬起头。

他缓缓打了个哈欠开始看今天的新闻。

毫不意外的,他又在新闻里看见了黄子弘凡那张帅的不可置信的脸。

黄子弘凡,国内最年轻的少校。在这个人均寿命200以上的时代,他年仅22岁时就已经产生了自己的精神体。

一只同样帅的不可置信的狼。

因为他长相极其优越,暴露在公众视野以来一度捕获所有向导的芳心,甚至是哨兵。

蒲熠星自然也不例外。

恰好,黄子弘凡的脸完美的长在了他的审美点上,不论是五官的立体度还是眉眼的锋利亦或是温柔。这很难不让人心动啊,蒲熠星敢肯定他一定不会再遇见比这个更符合他择偶标准的人了。

然而黄子弘凡却忽视所有人的爱慕,从来没开始过任何一段恋情,甚至连刻意接近任何一个没有伴侣的向导的迹象都没有。

对此蒲熠星表示无所谓。

他的原话是:那一定是因为他还没遇到我。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确实没说错。


齐思钧死死盯着黄子弘凡看,直到他实在忍不下去说了话:“怎么了小齐哥,你盯着我看什么呢。”

“黄子啊。”齐思钧又盯着他看了半天,“咱马上又要出长达几个月的任务了。”

“啊?”

“所以我觉得,我应该给你找个向导!”看着人迷茫的眼神,齐思钧语重心长的劝着,“你看啊,我和峻纬是没事,反正我俩也不需要。但你需要啊,上次没有向导的信息素安抚你都暴躁成什么样了,要不是我和峻纬按着你打了好几针抑制剂你现在已经不在这了。”

“……不至于,真不至于,我顶多就是…”

“怎么不至于了!”齐思钧猛地拍了下桌子,语气激动,“我不管,反正我给你找个向导,你可以不跟人家结合但我总得防止这种危险的情况再出现!”

黄子弘凡感觉给齐思钧一个锣他能现在给自己来一段。

“周峻纬,你能不能……”

周峻纬慢悠悠的抬起头,伸手搂上齐思钧的腰:“嗯?什么?老齐说的都对。”

黄子弘凡眼神麻木,语气欲哭无泪:“好的小齐哥,你找吧,麻烦你了。”

然后他飞速逃离了房间。

“诶?我有说什么吗?他怎么还跑了。”

周峻纬把人往自己怀里揽了一点,丝毫不在意:“没有啊,没事,别管他。”


黄子弘凡盯着眼前齐思钧给他看的档案上那张白皙的脸,满脸怀疑:“你确定他成年了?”

“我当然确定!他24了!”

“s级向导…我们这片多少年没出过s级向导了,你上哪找的?”余光瞟到档案上那个鲜红的s级,黄子差点惊掉下巴。

小狐狸自豪挺胸:“诶呦我这人脉,谁我不认识啊。”



  02.

蒲熠星站在军区机场的停机坪旁边,望着眼前涌动的人流发呆。

“阿蒲!”还离得老远齐思钧就看见了他,大声喊了句向他跑过来,“你来的好早。”

“我怕迟到嘛。”蒲熠星抬头冲他笑,用余光打量着齐思钧身后正往这边走的黄子弘凡。

嗯,确实帅,而且比电视上的拍出来的画面更帅,不愧是他看上的人。

黄子弘凡走近,冲着他露出笑容,好看的眉眼笑起来时没那么锋利,显得脾气很好。

其实他比齐思钧更早看见蒲熠星,男孩子眯着眼睛伸手去挡耀眼的阳光,慵懒的样子像只伸懒腰的猫咪。不过其实也没错,本来蒲熠星的精神体就是猫嘛。

“哈喽,我是黄子弘凡,欢迎你加入我们,还有几位队员暂时不在,过几天你都会认识的。”

“哦还有,我可以叫你阿蒲吗?”

这么热情啊,搞的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是这么温柔的热情修勾啊…那让他怎么舍得在玩弄了人家感情之后再把人甩了啊,也太过分了吧。


除了蒲熠星,他们这只小队其余所有人都是哨兵。所以一直有人在抹黑说他们是不是歧视向导所以才不同意向导加入的。

虽然知道是造谣,但直到下了飞机见到何运晨和曹恩齐——另外两名队员的时候,蒲熠星才终于明白了原因,因为根本不需要。

周峻纬揽着齐思钧笑着跟他说话,何运晨靠在曹恩齐身上打游戏,黄子弘凡在跟另一个小队的队长闲谈,而他正坐在行李箱上听歌。

说实话,他们不像是来出任务的,倒像是来旅游的。

但是没人会来这种地方旅游。


打发走了来找他聊天的人,黄子弘凡回头去寻找蒲熠星的身影。

男孩子靠着行李箱发呆,小声哼着歌,感受到他的目光抬眼看过来,挑起唇角冲他笑了下。

明明他才认识了这人不到一天而已,怎么会有一种,想要把命都给他的冲动。

心脏跳的厉害,几乎要冲出胸膛,他费了好大劲才压下了心里莫名的躁动。他仓皇挪开了目光,蒲熠星便也没在意,只当是他随便看看,甚至冲他掀了掀衣领。

“……”

这怎么可以啊,这对一个哨兵来说可不是什么很正常的意思。一看就是在学校没有好好听过关于这些的课,黄子默默红了耳朵偏过头。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精神体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只扑进蒲熠星怀里凑近他蹭。

它幼年体的时候是只灰白色毛的陨石边牧,湛蓝色的眼睛里泛着亮闪闪的光。

简直长在了蒲熠星心窝上。

精神体产生的很明显的感受主人也是可以感受到的,看着蒲熠星抱着自己的精神体rua,黄子弘凡舒服的眯了下眼睛。有点想缩进他怀里。

原本凶的一批的狼乖乖把自己变回幼年体的狗狗凑到蒲熠星身边撒娇要抱抱,这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

在听到别人叫他转过头之前,黄子弘凡看见了齐思钧意味深长瞟他的眼神。



  03.

何运晨开着车连拐了好几个弯,余光一直看着后视镜,确认了后面两辆黑车就是在跟着他们,轻声开口:“阿蒲,后面有人在跟着我们,我试着甩开他们,你给黄子打电话。”

蒲熠星顺着后视镜看了眼:“好。”

这里毕竟不是他们熟悉的地形,车上又只有他们两个人,不占一点优势。

黄子弘凡简单听了一些状况,罕见的没有笑嘻嘻的插科打诨开玩笑。

“他们居然现在就忍不住动手了吗?”

“让小何共享位置,我们马上过去。”

“你们尽量躲开他们不要直接动手,他们手里一点会有枪。”

何运晨沉默着提着车速,尽量远离城市范围。

现在只能盼着对方只是跟踪他们,而不是想做些什么了。

虽说是哨兵,但他从性格到外貌到精神体都温温和和的,看起来更像是向导。

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后面的车大概是看时间已经很久了,怕他们的增援会来,从副驾驶探出来一个人,瞄准了车胎。

这一下子打偏了,打在后面的玻璃上面。

军区特制的防弹玻璃很结实,只是被打出一条缝而已,并没有碎。

对方已经打定主意要将他们逼死在这条公路上了,噼里啪啦的子弹像不要钱一样砸在车上。

后面的玻璃已经被打穿了一条缝隙。

何运晨一脚将油门踩到最底,冲着蒲熠星比划了一下让他准备好。

“砰!”

两辆车用力撞到了一起。

剧烈的撞击带来晕眩感,蒲熠星捏紧了手里的枪,鼻间敏感的闻到一丝鲜血的气味。

何运晨额头不知道撞到了什么,汩汩的冒着鲜血,睫毛都被糊住了。

蒲熠星靠过去轻轻推他,“小何?没事吧?”

何运晨摇了摇头表示没事,依旧是笑嘻嘻的开口让他去应付下来的人。

七八个人下车准备过来拽他们的车门,蒲熠星捏紧手里的枪,半掩着何运晨连着三枪。

他这三枪挑的位置很好,不会让他们死,但又能让他们暂时丧失行动力,哪怕他们都是哨兵也没有什么区别。

虎口被枪的后坐力震得发麻。

蒲熠星偏了下头看向何运晨笑:“小何,你再装的话,我可就不管你了哦。”

枪里的子弹是有上限的,他刚才那几枪震慑了一些人,让他们不敢轻易靠近,但好几个黑洞洞的枪口依然指着两人。

何运晨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吐了下舌头。

不远处传来车子行驶的声音,是黄子弘凡他们赶到了。

剩下还站立的几个人彼此对视了一眼,飞快的钻进了那辆还完好的车子。车子太小放不下其他人了,刚才被蒲熠星打伤的三人,就这样抛弃了。

“阿蒲?没事吧?”黄子弘凡有些焦急的声音传过来,跑近了拉着蒲熠星上下看了半天,确认他身上除了刚刚撞车留下的几个擦伤外没了别的伤口才放下心。

何运晨翻了个白眼,靠在同样飞奔过来的曹恩齐身边吐槽:“看见没有,来了看都不带看我一眼的,就知道关心阿蒲咯~”

如果不是被黄子使唤着去追剩下的人,刚刚齐思钧一定是更愿意留在这边吃瓜的。

黄子弘凡刚松一口气,余光突然看到了什么,一把拽住蒲熠星。

男孩子被拽的身体一个踉跄扑在了他怀里。

彭!

一声手枪扣响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子弹入肉的声响。

黄子弘凡一只胳膊紧抱着蒲熠星的后背,闷哼了一声。

蒲熠星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颤抖的手指扶上抱着自己的人的小腹,满手的粘腻。

“黄…黄子……?”

刚刚那一枪明明是对着自己来的,如果黄子弘凡没拽他这一下的话,子弹对准的就是他的心脏。

黄子面色苍白,现在居然还能笑出来:“阿蒲……”

哨兵的自愈能力极强,和普通人类相比简直就是魔鬼,然而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正常的枪支,甚至能造成连s级都无法自愈的恐怖伤口。

昏过去的前一秒,黄子弘凡凑到他耳畔轻声呢喃:“阿蒲……我…喜欢你……”

蒲熠星愣愣的看着黄子弘凡被抬上担架,白色的衬衫上沾满了鲜血。

如果自己当时直接将这三个人击毙,是不是就不会发生现在的事情了?

那他也不会出事,导致现在生死未卜。

他没意识到,看到黄子为了保护他受伤时自己有多慌乱。


仪器滴滴的响着。

蒲熠星有学过一些医疗知识,床边的电子仪器都大概能看懂。

黄子弘凡生命体征还算平稳,没有生命危险。

他坐在病床旁边的凳子上。

黄子的手很凉,一点温度都没有。

他安静下来的时候眉眼锋利,不笑的时候看起来真的很凶,但他知道其实黄子有多温柔。

真的心动了怎么办哦……

蒲熠星把黄子弘凡没有扎针的那只手握住,把自己身上的温度传递过去。

“滴……滴…滴…”

仪器有规律的响着,蒲熠星低着头沉默了很久,窗外的阳光照在地上光影变动了多次的位置。

他才终于动了动有些发麻的手臂,抬头看了一眼。

黄子弘凡还是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黄子,快点醒吧。”

“大不了…我这次认真点嘛。”

“认真点?”

“阿蒲是说之前都是在玩玩吗?”

蒲熠星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

黄子已经自己抬手把呼吸机摘下来了,唇色又白又干。

“你醒了?”

蒲熠星立马起身就要去喊医生,黄子弘凡及时伸手拽住了他,结果这一动作又扯到了伤口,皱了下眉。

“没关系,不用去喊医生,我自己有数。”

没等他回应,黄子又调笑着看过来:“我应该昏睡了挺久的吧,阿蒲一直都在旁边守着我吗?这么担心我啊?”

“……哼。”

果然猫猫都是高攻低防的,黄子默默认同了这句话。



  04.

自从那天之后两人的关系就变得极其怪异,有点像恋爱前的暧昧期,却又亲密的过分。

对黄子弘凡落在自己身上的炽热视线和刻意的触碰与拥抱,蒲熠星没表现的很抗拒,甚至有些纵容。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才是做哥哥的,每天要惯着一个幼稚的小朋友。只不过这个小朋友是他的准男朋友罢了。


大概是离开塔太久,黄子弘凡精神力暴动的太突然,以至于蒲熠星没有一点准备。

被子突然被掀开,熟悉的气息裹挟着浑身的凉意抱了上来,睡意瞬间消散,蒲熠星下意识的伸手对着人后颈打上去,然后手腕就被人扣着摁回被子里。

“黄子?”

“乖……别乱动,你让我抱一会。”黄子弘凡声音嘶哑的厉害,把脸埋进蒲熠星颈窝里轻轻蹭了两下,头发带着刚洗了澡的冰凉水汽。

呼吸都停了几秒,心跳骤然加快,被人强行压着,他还是本能的会害怕。蒲熠星微微蹙了下眉,没把人推开,顿了几秒才开口问:“不是有热水吗?干什么用……”

肩头的衣服突然被浸湿,他的声音猛地停下,诧异的低头去看,抱着他的那人轻声抽噎着不断往他身上靠。

“怎,怎么了?”

“没事,你让我抱一会就好…别怕。”

蒲熠星安抚的放出点信息素抚慰怀里哨兵此时紧绷着的脆弱情绪。

浑身都燥热的厉害,只有跟怀里人相贴的皮肤才能感受到一丝凉意,不够,根本不够,还是会……想要摄取更多。

但是不行,阿蒲会害怕的,不行。

向导对身边熟悉的哨兵的情绪很敏感,蒲熠星感觉黄子弘凡想把他吃了。

……完了,好像钓鱼把自己玩进去了。


“还是玩玩吗?”

“什么?”这句话没头没尾的,蒲熠星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齐思钧第一次跟我提起你名字的时候我就什么都知道了。13页的档案,连你小时候哪次考试失误了我都知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呢。”

但他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他啊,哪怕知道那可能只是玩玩,他也不舍得放他走,就算是…用一些过分一点的手段……也无所谓吧。

哨兵强势的信息素挤进鼻腔,蒲熠星瞳孔骤然缩小,整个人都控制不住缩了一下,身体本能的想要臣服,他伸手去推他向后躲,冷下了脸:“你干什么,放开!”

“乖哦,别乱动。”

“唔…”被人按着强行吻下来的时候蒲熠星轻轻颤了两下,再也撑不住面色,泪水滑落,白皙的脸颊衬得眼角一抹淡淡的红晕极为明显,“黄子弘凡……你别,不要…求你。”

蒲熠星发誓他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

看着他不住喘息着小声哭,黄子弘凡脸色稍稍缓和,轻轻给他拭去脸颊的泪,“第一次接吻啊,我还以为你什么都和他们干过了呢。”

“这样就会哭的话……你怎么受得了,我干更过分的事啊。”


他最后还是没舍得,男孩子哭着去推他,黄子弘凡能明显的感觉到怀里人吓得在颤。

轻声哄着安慰,黄子在他后颈腺体上咬了个极轻的痕迹,轻到过不了几天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可那毕竟是标记。

蒲熠星在他怀里沉沉睡过去的时候,黄子弘凡凑近吻掉他眼角的泪花:“阿蒲,你别想离开哦,这辈子都别想。”


蒲熠星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从卫生间走出来然后抬眼正好撞进了黄子弘凡的目光。

某个半夜偷偷爬进他被子里哭的变态此时正端端正正的盘腿坐在他床上,怀里还抱着自己那个不争气的精神体。

“早啊阿蒲。”

被人折腾到半夜,蒲熠星困的厉害,领口的衣服凌乱的折起一角,露出下面白皙的锁骨,和上面几道明显的红痕。

那是黄子弘凡昨天实在控制不住情欲时咬的。

蒲熠星走上前,拎起自己的精神体随手丢进沙发,被人从温暖的怀抱里拽出来,黑猫呲着牙瞪了蒲熠星一眼。

“醒了就起来吧,别在我床上…嗯啊……”

黄子弘凡盯着他锁骨上的牙印,眯了下眼睛,然后突然伸手掐着他腰把人抱进怀里翻身压在床上。

蒲熠星恶狠狠的掐了他一下。

“你放开,干什么啊,昨晚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唔。”

剩下的话语被突然的亲吻压回肚子里,剩下的只有压抑不住的黏腻喘息声。

“昨天晚上不是还吓到哭着求我吗?现在倒是什么事都没有了?”

他将人亲到快窒息才肯放开,蒲熠星低喘了几声,摸了摸嘴角被人咬破的口子,满脸无奈:“你是狗吗?”

“对啊,我就是。”

“那阿蒲愿不愿意原谅小狗呢?”

没有谁能拒绝得了小狗,就算你知道是装的。

蒲熠星觉得这绝对是他钓鱼最失败的一次了。

可这要他怎么拒绝嘛……

                               ---全文完

mwwwww

Happy Ending

*abo,送给队花的一封岁月情书

*带一点点橘猫

*3.4w,希望大家多多评论








后来李知勋无数次的回想起那一天,想起的却是自己当时如果没有答应会怎么样。


结局会好一点吗。








00/.





尹净汉深吸了一口气,才敢进去——


这样的场景,他好像见过。


好多次。


医生是新请的医生——尹净汉有意换了平时一直安排的医生,或许有些事情,不要让太多人知道更好一些。


新来的医生是信息素紊乱症方面的专家—只是这样的紊乱症,他也是从来没见过的—所以书本上的知识永远只是完美的例子,每一次治病救人都是新的学习。...

*abo,送给队花的一封岁月情书

*带一点点橘猫

*3.4w,希望大家多多评论








后来李知勋无数次的回想起那一天,想起的却是自己当时如果没有答应会怎么样。


结局会好一点吗。








00/.





尹净汉深吸了一口气,才敢进去——


这样的场景,他好像见过。


好多次。


医生是新请的医生——尹净汉有意换了平时一直安排的医生,或许有些事情,不要让太多人知道更好一些。


新来的医生是信息素紊乱症方面的专家—只是这样的紊乱症,他也是从来没见过的—所以书本上的知识永远只是完美的例子,每一次治病救人都是新的学习。


学无止境。


医生年轻的,又是学校里刚刚毕业,却忽然被请过来——请他的人说是他的研究项目刚好可以治先生的病—所以毫无经历的林医生,就被从美国请回来了,他去问是什么样的病症,对方又不说,只是说要林医生亲自看到才可以—林医生本是不想来的,只是看到对方名片上的名字,又想起校董会里那个好记得亚洲姓氏,所以无论是千里迢迢,万里迢迢,还是回来看一下,他想的是自己还要还上十几年巨额的医学院的学费。


见面的场所不出所料的是一间私人医院,病床上的人——很漂亮的人,只是怎么会受这样严重的伤,而且并不是主观造成的,


林医生看得出来他之前经历过什么的。


有些残忍了。


他仔细的检查了对方的腺体,却注意到了奇怪的事情,这大概是基因的变化和后天的药物作用——而且都是不太合法的药物,他曾在老师发表的论文上知道,东南亚那边有着这样的药物,是将beta甚至是alpha强行扭转成omega的药物——其实这种药物并不算是多么的难熬——总有人总是有着特殊的需求,也因为这样的需求而催生了一套灰色的产业,只是愿意用这些药物的人,都是不顾惜寿命的,只想着年少的时候享乐的——


他们沉醉于那几年的贪欢,却无谓后些时候的结局。


林医生其实能够理解,不是谁都愿意像他们这样,读了三十年的书,还要兢兢业业的工作不知道多少年,换一个不清不楚的前程。


人生苦短,享受些,谁能知道明天会怎么样。


只是眼前的人,林医生丝毫看不出来,他为何要注射这样的药物,甚至还是有些不一样的,他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吗——还是说,这并非他的本意。


在做过仔细的检测 之后,又将结果送回美国去进一步检查的时候,林医生在仔细地看过数据和结果之后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其实这位先生,本来的alpha基因,就不算是一个正常的存在——他的身体比起来alpha,其实天生已经趋向于了omega,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又像是被强行扭转成为了alpha——


可是alpha的特征又非常的不明显,本身的omega的腺体和信息素几乎是在吞噬着所有能够维持腺体活力的细胞——那是身体最本能的抗争——


所以真的是非常混乱了,林医生细细的看着每一条检验结果,他无法想象,病床上的这位,究竟经历过了什么。


之前参与学术报告的时候,曾经听说过类似的病例,那是一篇没有被刊载的论文,他记得在费城的学术会议上,台上的李医生的最后一页slide划过,整个台下所有的医生们陷入了寂静之中——


这是突破性的发现,是创新性的科研成果,没有人能说这样的研究成果不是好的结果,没有人能说发明出这些药的人不是天才,


但这是违反人伦的,违背道德的,


天才和恶魔之间,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后来会议结束之后,他问过老师,怎么看待这件事——强行扭转人类的第二性征吗,老师当时摘下了眼镜,小心的扣在西装的前襟上,


老师说的确是非常天才的创意——那一刻林医生知道老师是真心的,他感受得到一位老学究发自内心的敬佩,平心而论,他也为这样的发明折服——论文的病例其实是为了救人,李医生的团队却误打误撞发现了这种药物,将一个饱受腺体折磨的omega便成了一个alpha,几乎是突破性的发展,本以为在费城的会议上会大出风头的——


而且那个李医生啊,林医生记得台上那个不苟言笑的身影,也是他们学术界传奇的人物,比他们都要小上好几岁,却读书早,开慧又早,念完了博士的时候也被叫做是娃娃博士,据说后来和很厉害的教授一起去做了科研,沉寂了几年,当大家几乎都要忘记那位的时候,却在费城这样,再次出现——


还带了这样的石破天惊。


只是不知道这是拯救苍生于水火之中,还是将地狱的潘多拉魔盒再次打开的结果。


——可是老师说这样的药物绝对不能进入到市场之中,


他说人类的欲望是最可怕的事情,


千万,不要去揣测人性。


或许这正是整个医疗界所坚持的,也是所有还存有学术正义和良知的学者们的一致愿望,有些事情,明知道是有利可图,却不能为之,所以明明应该是在费城一夜之后的惊世之作,却忽然间烟消云散,连那个少年天才的李医生,最后都消声觅迹——


没有人记得,或者是说没有人敢提起那项发现——强行扭转人类的第二性征的合法化——


而林医生本来都要忘记这件事了,可是前几天的电话,却打破了他的宁静。


对方问他是不是金博士的学生——是的,读博士,其实是有讲究的,大家都愿意去读白人tenure马上就退休的最后一届博士生,俗称退休前的老白男的最后一届,这样他会帮助你好毕业,而只有林医生选择了一位同样来自于亚洲的,严苛古板的教授,尽管读书的过程辛苦而煎熬,但回首过去的时间,林医生依旧认为自己从恩师那里获益良多。


只是金博士在去年的圣诞节假期之后去了檀香山度假,始终没有和他再联系——当时林医生没有产生疑问,只当是教授在退休之后终于想学会休息——或许这是亚洲人要用一生来学会的命题,可是后来,


后来却始终没能再联系到教授。


直到听说教授心脏麻痹去世了。


连学校的讣告里都是一笔带过,连带着抹掉了教授这一生的闪光的学术——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林医生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教授的恪谨和对学术的追求,都注定了教授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的——


可是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医生,一个空有知识的博士,他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在接到尹净汉的邀请的时候,冥冥之中,林医生相信尹净汉是知道什么的,他是一定可以帮助自己的,所以哪怕这些天林医生觉得很乱,可是治病救人第一,他也只能放下其他的猜测,专注的照顾着病床上的人。


他相信,自己救治好了文俊辉,尹净汉一定会帮助自己实现愿望的。


所以当自己和这位——尹先生,说起病床上的先生时,林医生知道自己应该去客观的陈述一个病人病情的事实,可是却很难做到——因为真的是很奇怪,很难说现在应该如何的治疗,只能尽量的去维稳,


实在是明显的伤口,腺体上触目惊心的仍未痊愈的伤疤,复杂的已经不能够再复杂的信息素,让人无法探究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说病人的身体状态会在近期出现于类似于omega的特质——而且他的身体深处已经是被——被破坏的很厉害,他用过太厉害的药,又没有得到过很好的休息,也许还有些其他什么的,可能只有病人自己才能回答。


林医生斟酌着语句,他在尽量保持自己的客观,和不要夸大描述事实,可是病人的情况,实在是很难一言尽之,林医生用尽毕生所学,也只是堪堪看了个大概——他想自己可能会辜负尹净汉的信任。


这也是是先天的基因和后天的药物的一致作用,趋向一个或许本就是顺其自然的结局,却在偶然的发展下不知道会作用到何方。


他也从未见过这样的病例,是如此的复杂,如果是李知勋——也就是那位李医生在会怎么做,林医生忍不住的去想那位天才的少年,他在回想他的报告和演讲,他想李知勋一定会比他有办法。


他在刚来的时候也向尹净汉提出了李知勋的存在——可是尹净汉说只要他来现在治病这一件事就好了,


——所以他想尹净汉应该是知道李知勋的存在的。


可是林医生却没有再问,他知道自己再问,就是超出了雇员对于雇主的范围了,他只是与人消灾的角色,不可以带入太多 的感情。


而尹净汉其实对于文俊辉的身体大概怎样,也有着一个认识,他只是不敢相信,也不敢确定,直到今天一个又一个医生都几乎告诉了他相同的答案,他才敢接受——


他错过了太多。


他几乎不敢想象,如果不是文俊辉主动的出现——主动的出现在他所能监控到的范围之内,他究竟还要被瞒多久,


原来他也会有失算的时候。


所以尹净汉进来之后,林医生便识趣的出去了——尽管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也或许是读书读得太多了,他并没有时间去在感情上成为一个成熟的人,但是林医生却修炼出了能够快速洞察他人情绪的本领——


他看得出尹净汉很在意病床上的人——


是那种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无法放手的地步。


所以他要把空间留给他们——


自己只是要拿着对方打到账户里的美金,还清几十年的助学贷款,才是生活的第一要义。


他只是个无欲无求的beta。


尽管病床上的人从自己照顾他以来,只醒过三次,还都是神智不甚清醒,偶尔念着的名字,都是尹净汉,是恐惧,是贪恋,


但林医生却没有和尹净汉说过——林医生隐瞒的是,在病人最清醒的那一次,和他说不要和尹净汉说,让他帮忙保守秘密。


保守秘密吗,林医生想自己哪有什么秘密可以保守,但是他却通过状况猜测出来他需要保守病人的真实情况——哪怕尹净汉是雇佣他的人,他也不能说——而且直觉也告诉他,这不是他应该去说的事情。


算了,都不重要,他只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罢了。


至于这些在他看来年轻而荒唐的事情,他也只是旁观,自己就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吧。


而听到林医生关上门的时候,尹净汉才敢走近床边,当他知道文俊辉重新出现的时候,就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发生了什么,只要他还能回来——


都可以,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刚刚医生说的话他都记得,而他也远比医生想象的了解的更多——


他还记得小的时候——


如果能回到小时候就好了。


小时候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多小才算是什么都开心的小时候呢,可是他们这种人,本来就是不开心的,不开心才是他们的常态,小时候每一次伪装成完美的人,每一次强压住情绪,却在某一天变成了他们的一种自然而然的选择,好像不表露情绪,才有资格站在那里。


他和文俊辉,都是如此,


但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呢。


尹净汉一向记忆力很好,可是这件事他却记不清了——


也许是不敢记清。


只是那个时候,或许俊有些太小了——其实自己也没有很大,只比俊大了不到一岁的样子,可是俊到十几岁的时候才被接回来养着,和他们自然是不一样的

——是有生命力的。


可是这样的俊却被他们养坏了,不过尹净汉很难说这是被养成什么样子,他有的时候不敢去直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他好像还是很喜欢这样的俊,俊的性格很温和,也很平静,又生的极漂亮,不算害羞,却话也是不多的,在孩子们之中总是没话的那一个,


但尹净汉就是会注意到他。


可是他和俊是不一样的。


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俊很喜欢叫他哥哥—或许是俊在家里给别人当哥哥的缘故,难得有了哥哥,便是哥哥的叫着—净汉哥,亲昵一点的时候也会省略他的名字——虽然他也叫过胜澈哥—但自己总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那个时候大人们也总是说,要让文俊辉和他将来结个亲——


alpha和omega,自然是天生的一对。


后来有一段时间文俊辉消失了一段时间——正是在分化前后吧,尹净汉只记得那一次自己下学,照常去找文俊辉,却听得老师说文俊辉今日就没来上学——小文好像请了好久的病假,净汉,你和小文关系好,你下学之后可以去看看——


尹净汉从不知道文俊辉会生病——而其实需要请这么久病假的病——所以他下学了就去了文俊辉的家里,见到的却只有文先生——他说俊忽然病了,去国外治病了——


什么病不能在国内去治,还要去国外治病,而且这样急,昨日文俊辉还和自己一起正常的相处,约好了之后要去抱一只小猫回来养的——那个时候李硕珉家里多了几只刚出生的小猫,尹净汉说给文俊辉要过来一只,文俊辉满心的开心,甚至已经去看了一些小猫饲养守则,看不出任何生病的样子——怎会生了这样的急病来——


平时被教育的不应该对什么事情产生过分好奇心 的尹净汉却根本耐不住——让别人看出来自己想要什么是大忌,但他还是回家之后问了母亲——只是母亲难得的欲言又止,只是说小文好像的确生了急病,下午的时候文家递过来消息,说是文妈妈带着小先生去日本治病了,最近的聚会都参加不了了——


尹净汉最是了解母亲这样的欲言又止,他再去问母亲,母亲又不说了——尹净汉便是知道,自己没办法再从母亲口中,知道任何一点文俊辉的消息——


妹妹倒是比他消息灵通,只是青春期的妹妹却故意不告诉他实话,最后看向尹净汉的目光带了点小孩子特有的怜悯,天真又残忍——所以尹净汉难得的去求了妹妹,换来的只是妹妹说大人们坏事做尽。


坏事做尽。


哥你将来不要和他们一样。


这是小朋友都懂的道理。


可是平时素来藏不住话的妹妹却不敢再说,无论尹净汉再说什么,都是一副吓坏了的样子,直到文俊辉回来的那一天。


太久了,久到尹净汉都好像不记得了时间,也许也是没有文俊辉在的时间都过的难熬一样,算出时间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残忍和奢侈,他只是知道文家忽然变化很多,出了很多的事情,沉寂的文俊辉母子忽然在复杂的浑水里被看到,又好像笑到了最后——


所以是文俊辉可以回来的时候吗,尹净汉去打听消息,说的话却都是俊还在生病——是什么病要治这么久,平时什么事都能做到的尹净汉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好像一切的消息网在自己的面前隔绝切段,没有人告诉他真相,只是说文先生会回来的。


这是后来尹净汉打给夫胜宽才知道的。


直到文俊辉忽然回来的那一天——他整个人瘦到了一定的极点,个子忽然窜的很高,说是分化之后生病了,才稳定,这才能见大家——


什么病能生这么久,而且分化怎么会生病。


净汉哥——尹净汉记得那一天文俊辉远远地和自己笑着,走近的时候又是弱不禁风的,头发留得很长,几乎遮住了眉眼,本来漂亮的眼睛被碎发遮挡住,看不清眸光和情绪,明明这样大的变化,尹净汉却本能的注意到了他的腺体上覆着的厚厚的纱布,


文俊辉说是前段时间做过一个小小的手术,腺体受了些伤,还在恢复中,可是什么样的伤口要这么久,还是养不好呢。


他伸出手来想要摸一摸文俊辉的发顶——之前他们总是这样做的,可是文俊辉却躲开了他——


像是应激。


尹净汉的手僵在半空,而见到尹净汉徘徊的迷茫的手,文俊辉才好像从回忆中抽离,抱歉的笑了笑——他笑起来依旧是好看的,却好像变得更加的浮于唇边的,好像咬得深一些,便会飘碎的无影无踪。


尹净汉莫名的心慌起来,他不知道过去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直觉却告诉他自己不应该直接去问文俊辉——


而且,


文俊辉好像在避着自己。


哪怕还是和之前一样,可是感觉是不会骗人的,尹净汉本就敏锐,加上结合之前妹妹说过的话,尹净汉意识到文俊辉好像在害怕着什么,好像自己的存在,便是文俊辉情绪波动的源泉——


但文俊辉并不是害怕自己。


而且尹净汉觉得很奇怪的事情是,自己并没有感受到文俊辉身上omega的信息素给自己带来的悸动——在文俊辉分化之前,因为大家都知道小文先生会分化成一个omega——这是从连医生在做前分化检查的时候都说小文先生的omega基因,至纯至臻——他们都说俊和净汉是相配——


可是后来,在文俊辉回来之后,他们又说小文先生分化成了一个alpha。


怎么会。


什么话都让大人们说了。


也什么事都让大人们做了。


可是文俊辉不解释,就是默认,还会抱歉的笑笑——别人问起来的时候,文俊辉也只会就着alpha这件事点头,很快,大家都知道了,小文先生,分化成了一个alpha。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加上文家的造势,所以大家只能相信。


他们甚至在张罗小文先生的婚事。


好可笑,好荒唐,但尹净汉发现自己无济于事——在大人和权力面前,他什么都做不了。


而且文俊辉的结婚对象——也是尹净汉十分要好的人,只是却从未想过——也是,一位温和平静的omega,才是alpha的绝配。


自己呢。


尹净汉知道那会是良配的,夫胜宽从小就喜欢文俊辉——是仰慕吧,小时候大人也开玩笑说,假如俊要是alpha,胜宽要迷死——


夫胜宽是真心喜欢的,


喜欢是最骗不了人的。


而尹净汉只是在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或许是最近令人震惊的消息太多了,他好像还是松了口气——


至少是胜宽不是吗,


至少是夫胜宽。


他会好好和俊在一起,不会伤害俊的——


可是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01/.




俊哥。


夫胜宽无数次的想过为什么会选择自己,想来想去,都是因为自己是最安全的那一个——


他想他比尹净汉要了解文俊辉多一点。


但是夫胜宽想也许正是因为文俊辉没有那么喜欢自己,所以他才忍心让自己看到,而舍不得尹净汉受到一点伤害,可是当时文俊辉提议的时候,自己却答应了——夫胜宽觉得这是自己这一生几乎可以离文俊辉最近的时候了——


他太难以放弃,哪怕明知是假,明知是短暂的如朝露的,可他依然想要去做,也要在片影翩跹,稍纵即逝前捉得到一点幸福。


所以当时文俊辉明面上去日本治病的时候,一起随行的,不仅仅有文俊辉和文妈妈,还有他。


所以夫胜宽什么都知道,是他看着文俊辉那些天的——无论他有多么不忍看,可是除了他,又没有信任的人能近身的在文俊辉身边,文母势弱又心软,怎么会允许最亲爱的孩子选择如此,文俊辉大概也是连文母一起骗过去了,夫胜宽不知道明明只比他大了一点点的文俊辉,怎么会想的那么周全,又想的那么深远,但他那时候文俊辉的处境是多么艰难,文氏势大,他们母子本就活得不安,如果想要改变这一切,文俊辉只能选择如此——而且这一切,只有他知道,哪怕尹净汉隐隐约约的感受到了,也被文俊辉迅速的离开打乱了阵脚,加上周围人几乎默契的隐瞒,和文俊辉实在是做的太好,所有想要知道他们在做什么的人,都无可奈何。


他也是那段时间唯一可以接近文俊辉的人,他曾经闻过感受过文俊辉毫无掩饰的omega 的气息,而那也是同样身为omega的夫胜宽都能感受到的极致的味道和吸引力,现代医学对于第二性征的研究已经足够深入,但夫胜宽仍然无法想象,强行改变这样至纯的omega的第二性征,究竟会带来什么——他看着一切,无数次的想要去制止医生,制止文女士,制止文俊辉——


可是夫胜宽始终记得自己来之前答应文俊辉的——无论发生什么,都要让他坚持下去——让文俊辉坚持下去——


胜宽,


你答应我。


你帮帮我。


从小到大几乎对文俊辉没有一点反对的夫胜宽第一次—可以说是几乎和文俊辉发生了不可调和的争吵——单方面的,只是夫胜宽在说,文俊辉坐在原地,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文俊尼你疯了,你疯了,


夫胜宽不停地反对着,不停地说着不行——


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们在文俊辉的卧室,夫胜宽看着桌子上已经开封的omega的抑制剂,和因为注射过抑制剂正恹恹的文俊辉,还有明明已经沁人心脾的信息素的味道,环绕着他和整个房间——已经分化成了omega不是吗,这是要做什么违背自然的事情——夫胜宽小时候和外祖一起长大,又在佛教幼稚园学习,他想文俊辉要做的事情,是一种逆天而行,


逆天,是要被谴责的。


——你这是在赌


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夫胜宽又不敢高声说话,只怕隔墙有耳,他着急的已经不行,文俊辉却丝毫不为所动,


万一成功了怎么办——文俊辉说没事的,这个科技已经很发达了,很多人都试过了,胜宽,


胜宽,


文俊辉坐下来,抬头看向夫胜宽——


这时候夫胜宽感觉文俊辉很像自己的弟弟——如果自己有弟弟,一定是文俊辉的样子,文俊辉很少求他什么事,所以他让步了——


他当时想要避开文俊辉的目光,转过头去,可是文俊辉又强行的让他看向自己,最后自己闭上眼来,文俊辉还在求自己——


文俊辉怎么这么磨人。


好吧,


就这一次,


文俊尼就这一次——


夫胜宽想自己要相信现代医学的力量。


不过几乎在到达日本的时候,夫胜宽就后悔了——这也是夫胜宽后来最后悔的事情,他本就心软,可是那时候夫胜宽想自己这一生的铁石心肠,大概都在那日本的那段时间,耗的干干净净,


要是当时再坚决一点要有多好。


要是知道那是什么样的过程,夫胜宽几乎想要付出一切,制止住那个时候心软的自己,和对自己太残忍的文俊辉。


夫胜宽记得文俊辉攥住自己的手,从未掉过眼泪的文俊辉问他能不能停下来——能不能停下来,胜宽,我好疼,我想回家——胜宽我求求你,你帮帮我——夫胜宽多么想帮他停掉一切,注射的药物,检测的仪器,缓缓起效又速速发作的催化剂,无一不让文俊辉陷入了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痛苦,一向坚强如文俊辉,都忍受不了这样的强行转化性征的过程——为什么和他说的不一样,怎么会是这么痛苦的疗程,不是说没有什么副作用吗,不是说已经是成熟的技术了吗——


可是想起来文俊辉的嘱托,想起来文俊辉和他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让他停止,文俊辉在开始之前让他发誓,如果等结束之后自己去阻止了——文俊辉说他一定会再试一次的,胜宽,你知道,我不可能放弃的,你想让我遭受两次的痛苦吗——


夫胜宽哪里会看不出来这是文俊辉对自己因为爱的威胁和利用,哪里不是戳在他的心尖上让他去狠心的挖掉,血淋淋的,却两个人都两败俱伤,


——所以,要阻止他因为忍受不了这个痛苦而逃跑——胜宽——


可是爱的更深的那个总是被动的,夫胜宽想他认输。


可是文俊辉也是输的彻头彻尾——


夫胜宽看见的是连续数周的折磨,是几乎痛到失智的文俊辉,那么高瘦的人蜷缩在墙角,甚至想要通过伤害自己来结束这一切,最后不得不将他绑在床上——


夫胜宽问医生能不能给文俊辉打止痛药和安定剂,什么药都可以,减轻一点他的痛苦,一点点就行——管它合不合法,他实在是看不下去文俊辉这么痛苦,可是医生说不行,


夫先生,很遗憾,药物的全部疗程必须要在病人意识清醒的情况下来进行,以便于我们根据病人的身体最真实的反馈来实时调节用量和治疗方案——


要不要听听你们在说些什么——夫胜宽说他不是病人,他本来不是病人的,


他是健康的人的。


都是你们——


夫胜宽不知道文俊辉去哪里找到了一个在美国读书的韩国人,又将他和他的老师请了过来,很年轻的学生,夫胜宽后来才知道,那是费城的天才少年——


那也是夫胜宽第一次见到李知勋。


可是李知勋并不去理会夫胜宽,面对病人不能共情,从来都是他作为医生的准则之一,


既然选择了,就要承担。


夫胜宽那些日子不知道骂了多少遍李知勋冷心冷情,身为医生见死不救,是个庸医,可是李知勋就好像是一个精密 的只会按照既定程序运转的仪器,不会感受到人类的情感——


臭医生,


死医生,


夫胜宽想他都要和李知勋结仇来了。


那段时间,夫胜宽每天最怕的就是李知勋进去调节文俊辉的药剂,或者是又带来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注射在文俊辉的身上。


好像文俊辉不是一个要他照顾的人,更像是他的数据,他的论文,他的实验。


明明是娃娃脸的医生,怎么能这么狠心,人心都是肉长的,怎么偏偏李知勋不是。


而也许这就是人体自我保护机制的神奇之处,那几周对于夫胜宽来说也是极其痛苦的,他也不愿意去回想,所以他再能记起的,就是疗程终于结束,自己陪着文俊辉从病房中走出来,尽管虚弱,但还是可以倚在门边,和他在规定的时间去楼下的花园里放风,然后继续他们要做的事情——


那也是夫胜宽第一次看到李知勋露出笑容来,原来机器人也会笑——


可是好奇怪,夫胜宽却感受得到,李知勋并没有任何的开心,李知勋好像也很悲伤,李知勋好像也很迷茫。


但李医生又是足够的强大,在夫胜宽瞥到一点的情绪中迅速的消化,又变回了无悲无喜的李知勋。


后来文俊辉的信息素水平终于变成alpha的级别的时候,在每一日的数据终于稳定的时候,在李知勋终于说文俊辉可以出院了的时候,夫胜宽才松了口气——他还和文俊辉说以后和俊哥在一起要带抑制贴了—


虽然他们都知道,这只是一句玩笑话,哪怕文俊辉变成了alpha,也是不同的alpha。


李知勋几乎列出来像字典一样的注意事项——


强行改变的第二性征无法从根本上扭转,只是造成了足够以假乱真的假象,许多没能搞清楚的后遗症在接下来的每一段时间里都在不停的上演着——比如文俊辉不会再有omega的发情期了,但他同样也没有alpha的易感期,取而代之的是每个月一次的信息素的紊乱,必须要借助强力的药物才能让在腺体中流窜的信息素稳定下来,而不会去攻击身体的其他部分,从而减少身体上的痛苦,再比如说文俊辉失去了信息素的味道,在刚刚结束手术和治疗的时候,夫胜宽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去感受——他本以为会感受到alpha的感觉,


可是太干净了,干净的无波无澜,而看到夫胜宽的表情,文俊辉大概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看到文俊辉探究的眼神,夫胜宽只能回答——干巴巴的回答——


没事的俊哥,好闻的—


骗人的,夫胜宽自己都无法相信这句话,更何况能让文俊辉相信,


嗯,


不过他们很快就知道了,这样的后果是什么——


后来李知勋说这样看起来是好的,但是实际上呢,在后来的每一次检查中,数项指标都预示着文俊辉身体的衰竭—是从生命力根本上的衰竭—


这是逆天而行的,本就是不对的。


所以,夫胜宽记得清楚,文俊辉当时轻声的,好像是和他在说话,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他说这是我要付出的代价吗。


不过这样挺好的。


夫胜宽看着一日一日变差的数据,感觉自己的眼泪都要流尽了,文俊辉却和无事发生一般,反倒是拿着纸巾细细替他擦拭眼泪,又将小橘子抱着,但他好像也说不出什么安抚的话来,他如何能假装注意不到身体的每况愈下,和每一次信息素紊乱时的极致痛苦呢,甚至连无言,都是一种奢侈。而对于夫胜宽,他也十分内疚,本来不会接触到任何这样复杂的事情的夫胜宽,被他拉入了这样一个不幸的漩涡,哪怕只是作为旁观者,却也十足十的体会到了他的痛苦——文俊辉想他也同样愧对李知勋,是自己去求的,最后却让李知勋同样陷入了深度的自我怀疑之中去 ——


可是他又不能不开始。


终究是他的错。



















02/.




所以尹净汉非常后悔。


他想自己为什么那么的迟钝——为什么要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无事发生。


明明那个时候他就想要去知道文俊辉的信息素的味道——这本不是个秘密,可是他却感受不到分毫,是波澜无惊的——哪怕是alpha呢,他也想去闻到文俊辉信息素的味道。


后来文俊辉消失了。


尹净汉如何去找,他想自己一定是发了疯般的寻找,才会忽略了当初那么多的细节——


他知道那段时间文家很不安稳,他知道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可是他想象不到,他们会丧心病狂的将文俊辉卷进去——


那本应该是最温和的无争的人——


不过这也是后来尹净汉从夫胜宽口里知道的,夫胜宽留着眼泪责怪自己没能劝得住文俊辉,甚至还被他说服了——他说他太后悔了,如果能够重来——可是重来不了了。


但面对夫胜宽,尹净汉说不出一句指责的话,他想他要是处在夫胜宽的位置上,也不一定比夫胜宽做的更好。


而且,夫胜宽也尽了自己的全力,来帮助,和保护文俊辉。


他也感谢是夫胜宽告诉了自己他所知道的一切,而不至于到最后还蒙在鼓里,一无所知,包括文俊辉的回来,也是夫胜宽一手促成的——


明明有那么多想要问的话,可是看到文俊辉回来,尹净汉却无法开口。


也许是夫胜宽说的已经足够,又或许是他好像本来就没有什么要去问文俊辉的的,好像自始自终,他需要的只是文俊辉这个人,能够和他在一起,就已经足够了。


他也找了无数的医生,最后请来的林医生的医术不可谓不佳,可是总好像是隔靴搔痒,差了一层——只是文俊辉的确在好起来,是好景吧,至少让尹净汉看到了希望。


不过他一直都没有敢去看文俊辉——其实不是没有去看他,而是没有敢在文俊辉清醒的时候去看他,尹净汉很难形容自己的复杂的感受,想念和思念承载着过量的爱意,又缠着愧疚和后悔,还有些自己也看不懂的微妙的庆幸,是近乡情更怯,是不敢问来人,是只能将爱意压在心底。


他也找了很多医生,尹净汉后来想自己一定是昏了头,才会在李知勋出现的时候毫无察觉,没有意识到李知勋出现的时机太完美了,完美的好像提前设计好的一样,才会放任一切发生——


直到现在。


二人终是会相见,文俊辉后来醒来,尹净汉却知道自己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已经彻底认输,文俊辉也似乎是有很多想说的话,好像思念缓缓,只有慢慢道来,才会轻些,不至于情绪都被人看到,失了还能保护自己的壁垒。


为什么不问我。


文俊辉最后还是问尹净汉,自从他回来之后,尹净汉什么都没有问,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文家怎么样,他怎么样,他做了什么,尹净汉甚至什么都没有说——文俊辉本来还担心尹净汉对自己产生些什么不好的印象,后来看来,完全是自己不必要的担忧,好像只要是他回来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足够。


而尹净汉向来不会是给别人难堪的人,也许是夫胜宽说的已经足够多,又或许是尹净汉足够聪明,文俊辉也没什么力气,尹净汉也不想再听下去——


他是不忍心,他想文俊辉也累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重要了,他们不需要再去讲这些了,接下来便会是好的事情了不是吗——


嗯,文俊辉当时笑着,他说现在好了,他们做的所有事情,都已经没有用了——


没有用了。


说这话的时候文俊辉的声音平静的毫无波澜,又带着尹净汉不忍细参的残忍,文俊辉不仅仅是对其他人,更是对他自己。


只是有一点对不起胜宽。


帮了我这么多。


文俊辉想如果没有夫胜宽,他可能真的熬不下来——他不愿意去回想那段时间。


但看着这样的文俊辉,他甚至一句指责的话都说不出来,他真的很想问文俊辉,为什么不相信自己,自己不会做出让他为难的事情的——


如果文俊辉早就把所有的事情和自己说,那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变成这样。


哪怕现在文俊辉回来了,可还是遍体鳞伤的,每一个医生都说文俊辉的身体被当年的强行扭转的性征的事情彻底搞坏了——也许一开始不是这样的,也许相同的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都不会有文俊辉这么强烈的反应,只是因为他本身的omega的基因实在是太过强大,几乎是十分罕见的甚至可以说是珍贵的纯粹的基因,却要强行改变,使用所谓的上帝之手,来摧毁上帝给予的礼物,所以是惩罚——加上文俊辉在改变性征之后日夜殚精竭虑,未得到好好的休息和恢复,加上急于求成,用了些激进的药物,都造成了今日的结果——


永远都回不到从前了。

see in starrystrawberry


伸出的手告诉他自己在等他。


也是他知道自己要回来和尹净汉在一起,才会在改变了性征之后又强撑着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中途的艰辛,也许都是这一个念头撑着。


可是真正回来的时候,他却想是不是不可能了。


是不是一切都不可能了。


但文俊辉想幸好他熬过来了,而代价是什么呢,他不在乎,如果真的最后能和尹净汉在一起,一天,两天,三天都是好的。


他也知道尹净汉为自己做的一切,找的医生,他知道尹净汉甚至找到了李知勋,请求李知勋帮忙治疗文俊辉——读书人也会为五斗米折腰,而实际上读书人更加会为五斗米折腰,李知勋理智的可怕——在尹净汉的引荐下二人再次相见的时候,却是一眼看出来了他的伪装——他说如果不是你自己愿意,别人是不可能逼迫你再次转换性征的——


尹净汉怎么能说得动你。


李知勋太聪明了,在初次见面的时候,李知勋便看出来了他纯良下藏匿的野心和暗色,就像在最开始的开始,在他想要从omega强行扭转的时候,在文俊辉最初提出想法的时候,李知勋便说他不要命了,好不容易把李知勋说服,现在告诉他要他配合着演一出戏,如果尹净汉找到他,又要帮他从alpha扭回去omega,当这是什么儿戏吗,性征是说扭转就扭转的吗,


而且,李知勋说你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样子你还不清楚吗。


所以文俊辉在李知勋的心中大概是个疯子。


但文俊辉想自己只是想回到正轨——正轨,李知勋当时嗤笑,又问他正轨是什么——哪里有正轨,只不过都是人心欲望的映射,人欲肉欲情欲的自我合理化,所谓的正轨——


虚伪,


都是虚伪的人,自私的人——


文俊辉并不去反驳他,他想自己的确是自私 的,可是他只想和尹净汉在一起,有错吗,他们本就应该在一起的,他们是被大人们强行分开的,所以自己做的,只是去扭转回去——他本就是个omega,他只是想回到最开始的样子。


而且他选的是最折己的方法,这样都不行吗。


后来李知勋为什么同意帮他了呢,文俊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什么打动了李知勋,只是忽然李知勋便转了态度,说自己可以尽力的治疗——


时间并不敢保证,但是会尽力的——


他会配合文俊辉去在尹净汉面前演这一出戏的,


尽力让你们在一起。


李知勋最后还画蛇添足的解释道自己是看着支票的面子——文俊辉笑着点头,但是他却知道不是这样的,他十分感谢李知勋。


所以后来他们在尹净汉面前装作是初见的样子,李知勋说了些非常学术又冠冕堂皇的话,强行做哪行骗外行,也不知道压住了尹净汉的疑惑没有。


也许是李知勋的人设塑造的太过成功,尹净汉没有丝毫的怀疑,只是在李知勋正在合格的扮演一个毫不知情的医生的角色时,在文俊辉在扮演一个无辜的受害者时,尹净汉却被忽然告知文俊辉出事了——是发情期导致的腺体进一步紊乱,以至于是生命危险——


怎么会有生命危险,


尹净汉后来想自己真的是太天真,他怎么会认为一个腺体经受过两次重造的omega会有着健康的身体,而且文俊辉本来的状况就不是很好,但那个时候自己就应该猜到接下来的一切都会是摇摇欲坠了不是吗。


尹净汉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李知勋正从手术室里出来—甚至是需要手术的严重程度,明明手术服是靛蓝色,甚至没有沾上一点血迹,也许是手术没有开始,又或是没有必要开始,可是尹净汉却觉得这样刺目——


李知勋冷静的解释说没办法进行手术,文俊辉的腺体和身体情况实在是太糟糕了——医生一般不会对病人家属说的这么直白的,都会委婉的去解释情况——而李知勋这么说,实在是已经到了没办法掩饰的地步,


李知勋说需要你的帮助——


他需要尹净汉——


文俊辉需要尹净汉—


尹净汉记得自己问话的声音应该都是有些颤抖的,他问自己能做什么——


标记,


李知勋自己说出来都觉得不可思议—尹净汉如何会同意,这是趁人之危——尤其还是对文俊辉无比珍重的他,


李知勋说他的身体不能再使用任何后天合成的化学药剂了,我们已经不知道再次注射之前的药物或者是抑制剂,哪怕是一点点会刺激到他腺体和信息素的药物,都无法想象会在他的身体里发生什么样的反应,会产生哪些意想不到的副作用,


你的标记,这是当下最好的办法了。


尹净汉说不出拒绝的话,是的,这是最好的办法,只是,不是最好的时机。


文俊辉后来被送到了医院的隔离病房,而尹净汉在进入病房之前,也被李知勋戴上了颈环——李知勋解释道你进去就知道了,这是保证你们两个人的安全的—


尹净汉沉默了一会,终于是第一次低下头,让他们把金属制成的,防止alpha狂躁的颈环戴在了自己的身上,冰冷的金属摩擦着温热的皮肤,腺体被控制着——仅仅是这样的一点点控制,尹净汉都有些不适应,好像下一秒他也会被李知勋掐断生机——他无法想象文俊辉是如何将自己最脆弱的部位交给别人,并且是一次又一次的接受痛苦的改变的——


也许他是胆小鬼吧。


或许一直都是。


李知勋观察着尹净汉,深知进了病房,就不是他能够控制的事情了,他只希望这样文俊辉可以早一点和尹净汉解开心结—这是文俊辉的心结,是他太不相信尹净汉的爱意了,而在病房的门打开之前——李知勋听到尹净汉好像在和自己说谢谢,


李知勋没有听清。


而看着尹净汉的背影,他却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文俊辉。


或许二人的底色,便是一样的。


或许当时当日身份对掉,尹净汉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而尹净汉听到李知勋关上门的声音,自己深吸了一口气,才努力平心静气,敢抬起头来——


他从刚刚进来的瞬间,就知道了为什么李知勋要自己带上了这样的颈环,他想没人能控制得住——


see in starrystrawberry


哥哥。


他终于不是一个人身处孤岛。










03/.




你还要瞒他多久呢。


已经没有很多时间了。


李知勋看着文俊辉,和这一次血检报告上依旧不能细看的数字—


对于文俊辉这个人,李知勋从来都是尊重有余,又忌惮有加,只是出于某种原因,他们此刻成为了盟友——


他认识文俊辉比大家想象的都要早,甚至可以说,当年的那篇论文,没有文俊辉和背后文家的帮助,是绝对完不成的,他也知道,文俊辉绝对不是他表面看的那样无害——


李知勋永远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文俊辉的时候,那时他和教授正在为科研经费发愁着,任何伟大的研究背后,不仅仅是是天才的科研人员的付出,还有绝对强有力的资金支持——


那时候他们都想要放弃,可是从天而降—李知勋认为文家正是这个时候从天而降的,准确地说是文俊辉——


李知勋想自己当时真的是太想做出石破天惊的成果给整个学术界看了,那时也算是年少轻狂,总想着做出改变世界的东西——


可是李知勋有些后悔。


他们的确得到了丰厚的资金支持,可是条件却是帮助文俊辉进行—改造—其实李知勋很不喜欢改造这个词,他是人,他不是一个没有生命的实验对象,而且他是给文俊辉检查过身体的——


文俊辉的身体便是当年使用了老师做出来的第一批的药物——那样强行的改造——将至纯的omega变成了一个alpha——


他没有理由想象文俊辉为何要再进行一次——


生命一般的献祭。


真的有意义吗。


李知勋不懂,这群人的世界和追求的东西,向来不是他能够理解的。


文俊辉当时坐在他的办公室里,手里拿着支票簿—多么俗气的样子啊,李知勋记得自己说服自己文俊辉那个时候看起来像一身铜臭味的商人—虽然文俊辉无论如何都无法和这几个字搭边—


文俊辉说李医生,你可以理解为我们这种人——文俊辉停顿了一下,


我们这些,无聊的人,已经很难被打动了——能够感受到兴奋的阙值太高了,所以总是想要追求刺激——


文俊辉在竭力扮演一个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的角色,不过很可惜,小文先生的演技很差,李知勋几乎一眼就能看得出他的伪装和疲倦——


其实那个时候李知勋就能感受到文俊辉的精神不济了——


可是想起来老师,想起来自己未竟的科研成果,李知勋想自己作为东亚人的本质还是要为五斗米折腰的,所以他同意了——也或许是文俊辉的目光太过纯粹——


所以文俊辉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李知勋那时候不愿意去想——他只觉得这样明明可以死在销金窟里的人,这么折腾自己,大概是有些毛病吧——


但有一件事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文俊辉需要休息。


尤其是在给文俊辉做了深入的检查之后,李知勋认为文俊辉需要的何止是休息,而是彻底的停下来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劳心劳神,绝对不能继续了。


可是文俊辉在听李知勋说过自己的身体状况之后,居然就只是点头,他说比他想象的还要好一些——


这是在说些什么。


文俊辉当时就是收起来了自己的报告,站起来——太清瘦的人,以至于站起来都有些摇摇晃晃的——他说自己下一次来找他的时候,还要请他帮助自己藏住一些秘密——


只是还没等李知勋问出口是什么样 的秘密,文俊辉就离开了——


当时李知勋没有想到,文俊辉居然可以做到如此的地步。


那是李知勋一年之后第一次见到文俊辉,助手提醒他有位文先生来找他的时候,李知勋起初还不敢相信,是什么风能将日理万机的小文先生吹来,但他依旧不敢怠慢,甚至是他的绝对预感让他加快了脚步,可是看到文俊辉的时候,饶是做了很多的心理建设,李知勋也很难将面前这个——柔弱到堪称单薄的男人,和自己第一次见面的人联系起来。


一年而已,


却变化如此之大。


或许是李知勋盯得太久了,文俊辉都看出来他陷入了什么回忆之中,


可文俊辉真的很累,他就让李知勋看着自己,左右也不过是让他多看一会儿,自己还能多休息一下——


可是李知勋实在是显得有些奇怪,文俊辉被人盯着,最终还是半靠在床边,说再看下去要收费了——


李知勋看了一眼文俊辉,想说他有心花钱没命花钱——话到嘴边,生生忍住——并且立刻为文俊辉安排了全套的检查——


直到看着检查的结果,李知勋的想法依旧是文俊辉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如果说那个时候李知勋对于文俊辉赞助自己的科研项目还存有疑虑,或者是认为这是这群人高高在上的玩笑,现在李知勋才知道文俊辉是在玩真的——


他真的是在拿自己的生命作为赌注,来赌李知勋的研究能不能成功——


他想成为那个成品。


可是原因是什么呢。


作为一个从小到大都被教育要好好爱惜生命,包括在从事医疗研究期间也都是在生命为本,没有什么更伟大的利益,只是为了更多的人——救下来更多的人,这才是李知勋想要的——


可是为什么动容了呢。


为什么因为文俊辉动容了呢。


后来李知勋无数次的想自己也只是凡人,也只是想要尽力去走捷径——所以李知勋想自己就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他是不后悔的。


不后悔的吧。


也许也是文俊辉的话打动了他——


他说李医生——那个时候文俊辉还会叫他李医生,后来便是叫他知勋,他们本就是同年,虽然本不应该有任何牵扯,可是这一刻,却是性命相托——


文俊辉坐在他的办公桌对面,沉默了好久,忽然轻声问他,


李医生,你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有想为谁付出过一切吗,


也许是觉得这样说话太过矫情,文俊辉自己说完之后也笑了,他说你可以当作是我疯了,我只是想要试试看,


我只是想要幸福一点。


你帮帮我。


李医生。


知勋。


你帮帮我。


文俊辉当时已经是勉力站起来,站起来去求李知勋,他想他几乎没有求过谁,哪怕是当时母亲,他也只是自己熬过去了那一切,可是他却在求李知勋——


我知道时间不多了。


我都知道。


你帮帮我好吗。


李知勋没有回头,


李知勋没有明确说他答应没有。


但文俊辉知道他答应了。


在文俊辉精心的安排下,李知勋以一种彗星的姿态出现在了尹净汉的面前,成为了文俊辉的主治医生,并且取得了尹净汉的信任,尹净汉相信他说的文俊辉会变好——因为文俊辉的确看起来越来越好了——尤其是在那一次发情期之后,文俊辉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恢复——


文俊辉那时候笑着说自己挖到了一个天才,在他的帮助下,文俊辉甚至恢复了些精力——甚至上连腺体上的伤口,都淡了很多——


就真的像是在逐渐康复一样,是再次长出盛放的花朵。


那是最后衰亡之前的绚烂。


文俊辉甚至还在少数的时候感受得到自己信息素的味道。


多久呢,自己没有再次感受到自己信息素的味道了呢。


李知勋聪明的替他改变了药物的使用剂量,欺骗他早就伤痕累累的腺体——李知勋说这不是长久之计——文俊辉当时打断了他,他当然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甚至连三个月都坚持不下去,可是,他只求这段时间了——


它会暂时表现的很好——李知勋认真的看着电脑上的数据,他说的是文俊辉的腺体和信息素,只有这样,才能骗过尹净汉,才能让尹净汉相信文俊辉是真的在康复——


因为是尹净汉,所以他们不敢有任何的疏忽和大意。


就比如信息素的味道要足够的真,比如文俊辉必须看起来真的是健康的红润的,


李知勋只觉得自己这一生所学都用在了骗尹净汉身上——帮着文俊辉去骗尹净汉,甚至去找老师一起,做出最新的药物,只为了让尹净汉相信,文俊辉是健康的。


可是连想要看起来康复,都是极难的。


文俊辉真的好疼,李知勋说他不知道这个药物的副作用是什么——没有人尝试过——


因为没有人这么疯狂过——


也许你会立刻死去——


李知勋没有留情面,或许他只能这么说,才能藏得住自己的动容和恻隐,他看不懂尹净汉,更何况文俊辉,大家都说文俊辉是无辜的那个,是需要尹净汉保护的,可是李知勋看下来,文俊辉都是在故意的示弱,是尹净汉被他骗得团团转。


也许是心甘情愿也不是呢。


文俊辉笑的坦然,他看着从美国空运来的药物,看着纯色的玻璃瓶里澄澈的液体,想撒旦的毒药也不过如此,他反正也是经受过那么多本来就不应该作用在人身上的药物的,再疼,再多的副作用又能怎么样呢,


他说你就将我当作你的试验品,你的论文——文俊辉是认真的在思考这件事,他说自己的基因和omega的血是最好的实验素材——是的,至纯的omega,是他们在实验室里想都不敢想的对象——


文俊辉真的很知道如何说服人。


可是药物注入的时候,文俊辉还是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疼痛,那是来自脏腑深处的疼痛,是强行激发出身体最后的生命力和衰败的身体的挣扎与绝望的求救,连带着每一个细胞,每一寸皮肤都像是一点点的放在烈火中燃烧,却最终无法涅槃。


他向来能忍受,可是这一次,他也受不住了,求生的本能让他抓住李知勋的手,让他救救他——救救他,他太疼了——


李知勋差一点就投降了,可是他想起来文俊辉和自己说的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阻止他——这一次没有夫胜宽的帮忙,李知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残忍,上一次给文俊辉做疗程的时候,自己更多的是冷眼旁观的角色,并不知夫胜宽身处自己的位置,应该是在心理上体会到了和文俊辉一样的痛苦,甚至更多,夫胜宽有着强盛的爱意,而这一次自己来全程参与,李知勋才开始后悔——他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不是对的,他能做的就是将一剂又一剂的止疼药推进文俊辉的身体中,可是无济于事,根本是无济于事的,文俊辉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残存的理智让他克制住所有求救的欲望,手指紧紧的攥住手心,直至血肉模糊—


他不可以。


就差一点点,就一点点了,他要坚持下去。


最后他让李知勋出去,不要再管自己了——李知勋几乎是逃的逃离了房间,他也知道,如果自己再待下去,一定会忍不住阻止文俊辉的,他是医生,他不能见死不救——


他忽然理解了,再第一次替文俊辉改变了所谓的性征之后,夫胜宽后来找到他,问他要不要喝一杯的时候,一向不喝酒的李医生浅酌了一杯,而酒精入腹,李知勋却不觉得温暖,也许夫胜宽也是一样,这也是他第一次没有从医生的角度制止别人喝酒,夫胜宽喝了很多,甚至都是醉的有些胡言乱语,他说李知勋你知道当时我有多想杀了你吗,如果不是你,俊哥根本不会想到这样的方法,你偏偏给了他希望,他说文俊辉看着是最温柔的人,实际上是最心硬的人,他只对尹净汉一个人心软,所以他在折磨我们,李知勋不知道当时夫胜宽是不是真的醉了,但他最后想起来夫胜宽看向自己的目光,想起夫胜宽和自己说,如果文俊辉再找到他,就帮帮他吧,除了你,没有人能帮他了。


后来李知勋去了许多次教堂,从不相信上帝的他都跪在了神父的面前,他问神父自己是否罪恶,神父回答说主会原谅所有的向死而生。


他只能祈祷文俊辉能挺过这一切。


他可以不做医生。


最后给文俊辉定下来的治疗的疗程是三次,大概一个月的时间这是老师和他定下来的最佳的方案,多了,文俊辉的身体受不住,少了,文俊辉呈现的状态也不足以骗过尹净汉,这也是他们能够为文俊辉争取到的时间——


这一个月,李知勋感觉自己几乎要将文俊辉看作最好的朋友——


他慨叹文俊辉的心性坚韧和强大,但他又不能说文俊辉的选择是错误的——


你后悔吗,


这是李知勋没能问出口的话,每一次他想问出口,可是看到文俊辉平静的目光,他都感觉自己仿佛在问一个可笑的问题,如果文俊辉会后悔,那他们也不会相见——


谢谢你。


知勋。


我已经很知足了。


那一刻,李知勋知道文俊辉说的都是真心话,而文俊辉好像对自己命运接受的过于坦然,让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好像自己也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够做到的所有了。


所以后来李知勋无数次的回想起那一天,想起的却是自己当时如果没有答应会怎么样。


也许结果不会改变。


现代医学的力量是伟大的,尤其是李知勋和老师的整个团队的研究成果,文俊辉的状态在三个疗程之后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连脸颊都泛出了健康的红润,李知勋每一天见到他,都会无数次的质疑自己的选择——让玫瑰盛放而衰,是否真的是正确的——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文俊辉是不是本就应该是这样,


他们甚至人工的重造了文俊辉的信息素,太完美了,以至于完美的不真实——


因为本来就是不真实的。


虚假的事物终有一天会被揭穿,李知勋不知道,那个时候,当所有的谎言都被真相戳穿,最后剩下的幸福是不是会是虚无。


而在尹净汉来接文俊辉回家的前一天,也许是想着这个麻烦的病人终于要走了,也许是惭愧和后悔在看着科研成果和实验漂亮的数据下,李知勋好像放下了一些负担,所以是他亲自带着药物来找文俊辉的,那是傍晚,他却已经看到文俊辉收拾好了几乎所有的东西——


也许真的是归心似箭。


见到他来,文俊辉站起来,笑的漂亮,可是李知勋只觉得文俊辉的笑容晃了他的心,他好像不忍再看——


他想如果这一切没有发生,文俊辉是不是就会是这般,也许真的是岁月静好,他会度过温和幸福的一生。


是自己最后帮文俊辉创造了这个假象。


他想这是完成文俊辉的心愿,自己的罪责也会少一些吧。


知勋,


这些日子文俊辉时常叫他知勋,李知勋也不会拒绝,


我们算是朋友吗,


文俊辉看着最李知勋送过来的药物,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李知勋,


李知勋语塞,他想他们应该算是朋友吧,或许,他早已不仅仅把文俊辉看作是自己的病人,也不仅仅是朋友——


可是文俊辉却将他的沉默当作了否认,他正要自嘲的笑笑,他想也是,自己这样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怎么会和李知勋这样的人成为朋友,而见到文俊辉有些黯淡的目光,李知勋意识到了文俊辉会错了意,


——是的,


李知勋红着脸,说他们是朋友——


也许在文俊辉听来这是安慰,但李知勋自己知道,他是真心的。


而文俊辉听到便笑了,他说自己小时候便没什么朋友,只有尹净汉待他最好,但家里的事情复杂,必须要有人来是alpha的时候,他也承担了责任,什么事情他都没有拒绝,他太知道母亲这些年的殚精竭虑和辛苦,一边是反哺之情一边是血肉之爱,两头他都放不下,两头他都想成全,所以他选择牺牲自己——


献祭自己。


他说知勋,我都知道的,我当年是知道母亲带我去日本是要做什么的,知勋,我是自愿的,


我不怪任何人。


他说知勋我很感谢你,从最开始,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和母亲都不会成功,现在没有你的帮助,我也不能实现自己最后的愿望——


李知勋静静地听着文俊辉讲着,文俊辉的声音太平静了,平静的好像这些痛苦是都不是在他身上发生的,好像这都是别人的故事一般——


再后来,文俊辉说什么,他都记不太清了,他只记得文俊辉的语气中没有任何的责怪,但再多的坦然终归是掩不住真的会走到最后一刻的不舍和留恋,李知勋都听得明白。


所以在听到文俊辉说知勋,我好累,所以请你一定替我保密的时候,李知勋才会点了头,他想这一切既然都是自己一手促成的,那也要让自己将这个故事完美的演下去,至少让大家可以多一刻的幸福。


李知勋不知道自己那时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见文俊辉了,但他却一直看着文俊辉,看着傍晚的光影落在文俊辉清瘦却依旧漂亮的脸上,镀上了温柔红润的颜色,才显得真实而健康了些,李知勋忽然觉得心脏发紧,他忽然懂得了尹净汉的感受,但他也无法想象,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尹净汉会作何反应。


李知勋不忍再去想,却只觉得命运弄人。














04/.




这是在上一次文俊辉的发情期以来,尹净汉第一次见到文俊辉。


本来治疗的过程尹净汉是要全程陪着的,但是却被李知勋义正严辞的拒绝——理由是病人家属在,会干扰治疗,就像小时候学游泳,家长是不可以在的,家长在,小朋友就会感觉自己有依靠,没办法放手去学,家长心疼孩子,这游泳便是学不会了。


尹净汉此刻便是碍人的家长。


在文俊辉再三保证之后,尹净汉才同意自己一个月之后来接他——


会见面的,


这也是文俊辉的许诺。


因为文俊辉有欺骗自己的前科,尹净汉不想相信,可是加上李知勋的保证,并且文俊辉这一次的确没有忽然消失的理由了,尹净汉才肯放下了警惕心,他也相信这一次短暂的分离之后,将会是他们长久的一起。


所以短暂的分离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尹净汉来的很早,文俊辉还没有从李知勋的诊室里走出来,尹净汉便一直在门口等着,也许是他在门口踱步的声音太过明显,李知勋走过来开门,把文俊辉推出去,好像终于得以摆脱了一个了不得的麻烦你,他把文俊辉推到尹净汉怀里,说再也不见——


文俊辉浅笑,知道这是李知勋表达情感的方式,还是好好告别,尹净汉也按耐住自己太过思念文俊辉的情绪,好好的感谢李知勋,可是谁知李知勋却听不得这些,摆摆手让他们赶快走,不要再出现自己的眼前了——


背过身后的李知勋其实红了眼。


文俊辉站在门口,看着李知勋的背影,好像在想着什么,又好像是有什么话没有说完,在尹净汉本来都要拉了文俊辉走,可文俊辉还是回头看着李知勋,尹净汉忍不住问他我们不走吗,在看什么,文俊辉才回过神来说没什么,在想什么时候还能见到,听到文俊辉的话,尹净汉扯紧他的手,说那还是不要见到李知勋了,见到他就要生病,再也不见才是最好——


嗯,文俊辉却还是回头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李知勋,终于是不再看他,小声的说了句再见,又担心自己刚刚的行为让尹净汉起疑心,便拉着尹净汉的手让他看自己有什么变化——


什么变化吗,尹净汉故作不知,只是将自己的手指嵌在文俊辉的手指中,二人十指相扣,无限亲昵,知道尹净汉是在有意逗自己,文俊辉也没有再继续卖关子,他低下头来,摘下抑制贴,让尹净汉看自己的腺体——


完好的,健康的。


尹净汉的心跳随着文俊辉的动作一滞,好像幸福真的来的太突然了,其实在刚刚走近文俊辉的时候,尹净汉就闻到了淡淡的冷香——这是文俊辉信息素的味道,不同于上一次发情期几乎透明的味道,尹净汉着实感受到了是沁人的香气,是独属于omega的致命吸引力——而这本就该是文俊辉的信息素的味道,只是这么多年,他才再次感受到——


但幸好不晚。


看着尹净汉微怔的样子,文俊辉忽然玩心大起,他松开尹净汉的手,说要和他比赛看谁先到车子旁边,然后又不等尹净汉回复,自己便向前跑去——


还和小时候一样。


尹净汉有意让着他,也不去追,他看着文俊辉跑到车子旁边才回头,却发现自己还在原地慢慢悠悠的踱步,露出被骗的样子来,尹净汉忍不住的发笑,只觉得这样的场景太过美好,都不像是真实的——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文俊辉也是在松开他的手的瞬间感受到了腺体的疼痛——这样的疼痛比他和李知勋都要预料的要早得多的反噬,他不想让尹净汉看出来自己瞬间的表情管理失败,所以才会不回头,


他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


后来文俊辉才知道,因为和尹净汉在一起会牵动情绪,所以他的身体会更快的消耗,他也会更快的感受到所有的疼痛。


而在车子旁边站定,身体倚着坚实的金属,文俊辉才缓慢的找回了些精神,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深深的呼吸着微凉的清爽的空气,像一只终于被放出来的鸟儿,而见尹净汉越走越近,文俊辉努力压下喉头的不适,只希望自己刚刚不要露出什么破绽来,所以在尹净汉走近的一瞬间,文俊辉便问他们吃什么—


语气平稳,充满期待。


小馋猫,尹净汉伸手刮了刮文俊辉的鼻子,又看了看文俊辉全身,说的确,李知勋是个心狠的,都给你饿瘦了,


想吃什么吃什么——尹净汉说反正还有很多时间,慢慢来,


文俊辉听到这句话却一怔,还有很多时间是吗,也许吧,文俊辉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昨天李知勋其实不仅仅给自己送来了最后的药物,还给了自己一支透明的试剂——文俊辉问他这是什么,李知勋却说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他说这个药物可以激发你身体最后的活力,我们叫他booster,只是,用不用由你——


可是文俊辉却很好的压下了自己的怅然,一一数着他们小时候吃过的所有食物,说今天吃什么,明天吃什么,甚至一点点的安排好了接下来一个月要吃什么,还说自己有很多想和尹净汉一起做的事情,在治疗的这段时间都想好了,要和他一起完成,听着文俊辉的话,尹净汉也一一应着,心道有些奇怪,却说不出来奇怪在哪里,只当文俊辉是经历了太多,忽然获得了自由和幸福,显出些小孩子心性来。


他们的确还要一起做很多的事情。


尹净汉说自己接下来的时间两周都要陪着他,文俊辉答应,可是又试探着问他真的连续离开公司两周吗——尹净汉笑着说我为什么不能休假呢,妹妹可以帮忙的,又不是缺了我就不转的,他说你又不是没见过她,妹妹人小鬼大,什么都能做的很好——而见文俊辉还在迟疑,尹净汉忽然心念一动,侧身吻了吻文俊辉,好像只有这样文俊辉才能相信此刻的幸福是真实的。


是真实的,文俊辉喃喃地念着,好像只有念着,才会体会到真实。


而后的日子,尹净汉和文俊辉天天都待在一起,期间夫胜宽还来拜访过几次,二人要说些悄悄话——

尹净汉当时体贴的为二人带上来门,却说自己可能会吃醋哦,夫胜宽听完就道什么嘛两个omega还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尹净汉你太小心眼了,俊哥你看他这个时候就不让了,将来结婚了可要怎么办,尹净汉便笑,说自己好不容易将俊带回自己身边的,自然是要多多珍惜——尹净汉在说这话的时候文俊辉微微侧开了目光——他的动作幅度很小,夫胜宽却注意到了——这也是夫胜宽今日来拜访的原因——


而在尹净汉出门之后,在确定没有人偷听之后,夫胜宽才拉文俊辉到离门口最远的角落坐下——文俊辉因为夫胜宽神经兮兮的样子哭笑不得,他说尹净汉开玩笑而已,夫胜宽却还是在门口又站了一会儿,回过头走过来的时候才说我知道他在开玩笑,


我说的是你,


俊哥,文俊辉,你真的好了吗,


夫胜宽露出不信的样子,他刚刚见到文俊辉的时候的确非常惊讶,惊讶于文俊辉的气色之好,惊讶于李知勋的能力之高,好像之前他见过的摇摇欲坠的脆弱的不堪一击的文俊辉不存在一般,太不真实了,但他是实打实的为文俊辉感到高兴,也为文俊辉可以和尹净汉在一起而感到高兴,但文俊辉在尹净汉转身去给文俊辉换杯子的时候——刚刚尹净汉给他们倒茶,文俊辉结果茶杯的时候,杯子却径直掉了下来,茶水洒落,文俊辉有些无措的解释道是因为自己没留心,尹净汉不疑有他,转身去换茶杯,但夫胜宽却看得到文俊辉在尹净汉转身的一刻长舒的一口气——


也许是人都会将目光固定在自己喜欢的人身上,夫胜宽文明明看到的是文俊辉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的力量,才会失手将茶杯掉落,那绝对不是没有留心,而是手部力量的瞬间失控,只是文俊辉转变的太快了,以至于夫胜宽都要怀疑刚刚自己是花了眼,


所以他要留下来,问个究竟。


而听到夫胜宽的问话,文俊辉丝毫没有被戳穿的样子,他说自己当然好了——的确,他的样子是很能骗过所有人的,但夫胜宽却不信,他总觉得文俊辉不对劲,刚刚文俊辉盯着尹净汉的时候总是露出些怅然若失的神情,明明是得到了很多不是吗,明明已经获得幸福了,可是为什么还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来呢,为什么现在自己和文俊辉在一起,文俊辉的精气神好像就掉了一大截了呢——


夫胜宽坚持,他说我看到你的手了,刚刚——


胜宽,


文俊辉截住了夫胜宽的话头,他说自己真的没事——他说你不相信我,还不相信李医生吗,


说起李知勋,夫胜宽不再说话,是的,李知勋的能力毋庸置疑,而且,就李知勋那个嘴硬心软的,肯定会竭尽全力帮助文俊辉的——而且夫胜宽竭力的说服自己,说如果尹净汉这么聪明细心的人都没觉得文俊辉有什么不对,一定是自己多虑了,他相信尹净汉的,所以他不再疑问,只是问着文俊辉的生活点滴。


他说俊哥你知道吗,我真的没想到还会有这一天,


嗯?


还会有你可以和净汉哥在一起的时候,那个时候我都觉得一切都不可能了,可是你还是做到了,他说俊哥我真的为你感到高兴,


文俊辉闻言低头,半晌,才微微点头,缓缓答道他自己也没有想到,


就像是做梦一样。


他说胜宽,我好怕梦醒——


梦醒,那个时候夫胜宽认为是文俊辉的情之所至,加上的确今天来之不易,才会如此患得患失,可是后来想起那一日,夫胜宽才知道那是文俊辉委婉的告诉自己一切——告诉自己一切都是镜花水月空中楼阁。


他只知道李知勋说的时间所剩不多了,无论他在尹净汉面前掩饰的有多好,李知勋的药多么的好用,但文俊辉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样子的。


他也感谢在李知勋的鼎力支持下,他才又机会得以让尹净汉和夫胜宽同时相信,自己是真的没事。









而尹净汉在结束了为期两周的休假之后终于重返了工作,大忙人尹净汉几乎被工作瞬间包围,中午文俊辉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家的时候得到的答案也只是自己一定努力按时回家——不过文俊辉在电话那头笑着,说知道了尹董事,工作才是你的温柔乡,他听到尹净汉在对面笑的开心,心里却暗自有些庆幸,他今天的状态格外不好,上午的时候几乎止不住的呕吐,吃的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最后还吐出血来,幸好阿姨今天也被他打发走了,才没人看得到自己的狼狈和憔悴,他给李知勋打电话问自己现在的状况是怎么了,李知勋听到之后却是沉默,他说这样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早——这是出现的太早的排异反应,但这一反应的出现,就几乎是身体给他发出的最后信号了,他说文俊辉你要住院——住院还能再有几天的时间——也许是一个月,


可是文俊辉没有同意,他只是静静地听完李知勋分析利弊——李知勋的理智和冷静在此刻依旧发挥着作用,他还能权衡轻重,劝说文俊辉放弃,从而延长生命——


半晌,听了李知勋的话,文俊辉沉默了很久,才轻声的问他,他说我在医院,待了太久了,我知道如果再去,也许可以多活一个月或者是甚至更久的时间,可是知勋,我会像一个活死人一样躺在床上,我和净汉哥都不会幸福的,你知道吗知勋,现在的每一天我都非常开心,我不希望我死在医院里,我太害怕那里了——


李知勋想说我不可能让你死在医院,可是这话他说不出口,他只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空旷的安慰,文俊辉的身体状况已经成了既定的事实,自己再做的所有也只是徒劳的垂死挣扎,也许文俊辉说的对,他应该让文俊辉的最后的时间尽可能过的体面和开心。


就像最开始的时候,文俊辉说他在完成自己的心愿。


所以李知勋问他有没有用自己给他开的药——他说那一剂booster,文俊辉说没有,他说知勋我好怕,我好怕自己用了,会更加怀念,会更加舍不得,不要给我徒劳的希望,


知勋,这太残忍了,


李知勋说不出话来,他知道文俊辉能够坚持到今天,全凭着他强大的精神力,和对尹净汉无限的爱意,所以他只是建议文俊辉在实在坚持不住的时候用了那剂药,


他说至少不要让尹净汉失望——李知勋说尹净汉在计划着什么,还给自己发了邀请函——


文俊辉听了之后许久才回答,


谢谢你,知勋。


又是道谢,也许是天性乐观,文俊辉在挂电话之前还忍不住提醒李知勋说他可以记录一下自己今日的状态,实验数据啊李医生——还有心思开个玩笑 —— 但李知勋也知道,这也是文俊辉对自己的安慰。


也许是和李知勋的谈话的确给予了文俊辉精神上的安慰和力量,文俊辉在下午的时间感受好了一些,他坐在花园里,和小猫玩了一会儿,也许是小猫太跳脱,文俊辉有些累了,便靠在院子里的摇椅上睡着了,随着主人的睡去,怀中的小猫好像也感受到了这份宁静,眯着眼睛打了个盹,也在主人的怀里睡下,享受着惬意的下午。


尹净汉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是傍晚温暖的阳光下,花园里自己的爱人正抱着小猫等自己,并未察觉自己已经回来,而小猫耳朵灵敏,见尹净汉回来,便跑过去撒娇,在尹净汉脚边绕来绕去,想让他抱住自己,可是尹净汉低头歉意的笑笑,摸了摸小猫的头,问它今天乖不乖——


他乖不乖啊小春——小春是小猫的名字,在文俊辉回来的时候,尹净汉送了文俊辉一只小猫——就像在当年文俊辉消失之前,尹净汉说要送的那只小猫一样,他说春天要来了——所以文俊辉说那就叫它小春吧——尹净汉听到便点头,说他们以后每一个春天都要带着小春一起去山上露营,然后把小春养的白白胖胖的——可是文俊辉没有回答,后来尹净汉无数次的想起当时文俊辉的沉默,便想他早就知道他们之间不会再有下一个春天了——


而小春似乎听懂了尹净汉刚刚在问自己什么,喵呜喵呜的叫了两声,想说的却是文俊辉今天不乖,但是尹净汉应该没听懂小春的意思,只当小春是在撒娇,他把小春抱起来放到一边,说自己要先去看另一只小猫——


他的猫。


只属于他的猫。


于是尹净汉轻轻走过去,见文俊辉睡的沉静,又不忍心叫醒他,而是走到了一边,将自己的西装脱下来,搭在了文俊辉的身上——他动作轻,可是文俊辉还是瞬间醒来——


睡的并不踏实。


文俊辉辨认了一会儿,才认出来尹净汉穿着衬衫站在自己旁边,自己的身上还披着带着alpha信息素的西装——


疼痛好像得到了一些安抚。


而尹净汉见他醒来,自己在摇椅的另一边坐下,问他今天过的怎么样——


吃了什么——


文俊辉说自己吃了阿姨做的饭——尹净汉不戳穿他,明明连阿姨做的是什么都说不出来,而且阿姨也是刚刚回来的样子——


尹净汉静静地听着文俊辉说完,向文俊辉伸出手来,想要牵住他——只是文俊辉却没有握上——他不是不想握住,而是好像没有了力气——


但文俊辉反应很快,不想让尹净汉看出任何的端倪,所以文俊辉做出了剪刀的姿势,说你输了,然后顺势弯了腰,像是在招呼小猫过来,留下尹净汉无奈且宠溺的笑来——


只是小春却不过来,并不配合文俊辉的演戏——文俊辉看着好像赌气的小春,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小猫感受到了什么,自从文俊辉回来之后,它就缠着文俊辉不离开,连尹净汉都说自己要吃醋了,明明是自己养的小猫,却最后和文俊辉关系最好——真的是白白养了它——


他知道小春看到了自己白天吐的天昏地暗的样子,还缠在他的脚边不停的用尾巴扫着自己,好像是怕自己出事,感受到跑过来的小春,文俊辉抬手想要摸一摸它,只是喉咙再次的刺痛让他不得不缩回了手,血腥之气弥漫喉间,他几乎是倚着沙发瘫坐了下来,幸好尹净汉不在,他不能让尹净汉发现任何端倪,


嗯,你也知道了是吗,小春焦急的绕着文俊辉的脚边,万物有灵,它能感受到文俊辉的生命的流逝,好像从文俊辉回来的那一天它就感受到了,所以它想要扯着文俊辉的衣角,让他去找尹净汉——


没用的,文俊辉终于寻找回了几分力气,轻轻地拂过小春柔顺的脊背的毛发,没用的,


已经很幸福了不是吗,


能够有着一段时间,已经很是偏得了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要哭啊,


文俊辉只感觉自己好像掉了眼泪,怎么会呀好丢脸啊,文俊辉低着头,看着手背上的水痕,甚至沾湿了小春的皮毛,


只是水痕逐渐变成水红色,混着鲜血——小春雪白的毛发上都染成了红色的,猩红的嫣红的——


对不起,文俊辉控制不住鲜血从自己的鼻子留下,他只能用毛巾擦拭着小春的毛发,可是鲜血却越流越多——七窍接通,他知道刚刚强行压下去的喉咙的鲜血还是留了出来,而最后他没有办法了,也没有力气将小春变成正常的样子,所以他打了电话,找了宠物店的人上门,让他们把小春带走去洗澡,只是宠物店的员工看到他的时候吓了一跳,问先生您还好吗——文俊辉便知道自己看起来一定非常不好,他说自己没事,只是猫贪玩,还请他们给小猫洗完澡之后尽快送回来,


于是毛茸茸的小春回来的时候有些生文俊辉的气,但也是幸好小春不会说话。


所以尹净汉不知道。


文俊辉也在恢复了一会儿之后终于能够聚拢了力气,握住了尹净汉一直没有收回的手,而尹净汉一摸到他的手,便说你的手好凉,文俊辉说是刚刚吹了风,说着作势拢了拢尹净汉的外套,又将自己的手不动声色的抽出来——再握下去,尹净汉就要感受到自己的颤抖了,说这话的时候文俊辉半低着头,实际上是在掩盖自己的疼痛,文俊辉此刻只感觉身体内部好像在融化,销蚀,胃痛吗,又不止是胃痛,疼痛在吞噬着他的器官,只是这样的疼痛,却只是稍稍的让他的脸色更加红润了些——


应该是看着是很好的。


尹净汉见状说那赶快进屋子,屋子里暖和,他率先站起来,却见文俊辉还坐在原地,尹净汉却只当文俊辉是想让自己拉他起来——就像小时候撒娇一般,最近文俊辉很黏自己——所以他回头伸出手来,主动去牵文俊辉的手——刚刚文俊辉抽出手的动作让他莫名心慌,所以他想要再次牵紧——只是文俊辉的手好滑,好像出了很多的冷汗,他几乎要抓不住——


尹净汉再想要抓紧,文俊辉却再次缩回了自己的手——


他说天气太热了——换季——


到底是冷还是热,真的是十分没有道理的理由,而且天气哪热了,尹净汉还想说什么,文俊辉又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趁他低头的时候,仰头吻在了他的唇角——


是主动贴上来讨吻,又乖又带着讨好的意味,尹净汉便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他就是这么的拿文俊辉没办法。



see in starrystrawberry



尹净汉好像维持了这个姿势很久,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文俊辉,不知为何,他总是心神不宁,


伸手想要触摸,触摸到后依旧觉得不真实,


是做了什么噩梦吗,尹净汉想要伸手去抚平文俊辉的眉心,要不然不会在睡梦中依旧皱着眉,而文俊辉的体温也依旧很烫,尹净汉想也许是依旧处于情热之中,只是在尹净汉伸出手的时候,他注意到文俊辉好像微微动了动,尹净汉心念转动,停了动作,却是越凑越近——他看得到文俊辉微微颤动的睫毛——


还装睡吗,


见自己被发现,文俊辉有一种小朋友恶作剧被发现一样的失望感,他睁开眼,却没有立刻去看尹净汉,他只是伸出手来,缓缓的在对面的墙上看着自己的手指比划的影子一样,他一会儿比出一只孔雀,一会儿又比出一只鸽子,最后又比出一只兔子——他问尹净汉像不像——


像不像什么,尹净汉故意答不出,文俊辉笑,说那就不像,他放下手来,这才侧过一点点去看尹净汉,看着尹净汉长长的睫羽和微微颤动的目光,他忽然间就很难过。


明天我们去南山寺吧。


文俊辉说明天他们一起去小时候经常去的南山寺。


尹净汉没有侧头去看文俊辉,只是在黑暗中抓住了文俊辉的手,半晌,才缓缓问他求什么,文俊辉说只是好就没去了,想要去再看看——


但尹净汉答应了,他想他们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去拜一拜也是好的。









南山寺如其名,哪怕建在山上的缘故,却也是香火旺盛,在去南山之前,文俊辉说要去南山先看一看当年他们的锁头——小时候总以为挂了锁头就会永恒,实际上永恒的是锁,而人却都会身不由己,哪怕尹净汉素日不爱登山,可是架不住文俊辉央求,登山,拜佛,本就不是能让他人代劳的事情,所有信徒须得一步一步,亲自登上层层木阶,求的佛祖庇佑。


也许是即将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文俊辉今日的精神格外的好,很快就走到了尹净汉前面,回头见尹净汉没有跟上,又停下来,站在原地等他,而尹净汉看到文俊辉站在前面,本来想要快步跟上,此刻又改变了心思,故作夸张的又喘了几口,然后靠在树边,伸出手来,示意文俊辉自己走不动了,


尹净汉,上半场的神,现在也是一样。


文俊辉没有办法,他其实也享受文俊辉对自己的依赖,他也无比珍惜这样的时光,所以他走过去牵住尹净汉的手,只是在接触到尹净汉的一瞬间,文俊辉却忽然有些失力,身体的疼痛让他短暂的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只是顺着尹净汉的手向前倒去——尹净汉却不疑有他,只当是文俊辉想要撒娇吧,他甚至是有些享受文俊辉毫无保留的亲近——


借着尹净汉和树的力量,文俊辉才堪堪站稳,从牵手变成了一个拥抱,他庆幸尹净汉此刻看不到自己的脸——他想刚刚那一瞬间他一定是无法控制表情,而为了不让尹净汉起疑心,他抱紧了尹净汉,又将头埋在他的肩颈,呼吸着尹净汉身上能让他安心的信息素的味道——可是为什么这么淡呢,为什么感受不到了呢——


文俊辉缓缓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出意料的是鲜红的血,原来又开始了吗,文俊辉洋装淡定,在和尹净汉说了几句悄悄话之后,骗尹净汉闭上眼睛——他说像小时候一样他们玩木头人,数二十个数,不许睁眼,却在尹净汉乖乖闭眼的时候立刻转身跑去卫生间——直到他双手拄在洗手池边,直到水流冲走了最后一丝鲜血,而自己在镜子中看起来并无异样之后,才缓缓的转身——


没关系的,文俊辉和自己默念,他想李知勋和他说他还有一点时间的,他要相信李知勋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过度燃烧的生命,只会衰败的更加热烈而迅速。


文俊辉伸手揉搓着自己的脸颊,直到看到自己的面色红润之后,才从卫生间出来——


文俊辉见到的便是尹净汉手里举着两团大大的棉花糖——也许是文俊辉在文俊辉待了太久,也许是木头人的游戏已经结束,也或许是尹净汉刚好看到旁边有卖棉花糖的——


小时候家里人都不让他们吃,借口很多,可是小朋友哪里会去听这些,家里人看的紧,吃一次便罚一次,可是文俊辉偏偏爱吃甜食,尤其是这样的甜——文俊辉后来才想明白,自己并不是有多爱吃甜食,而是想要获取最容易获得的幸福,由食物产生的爱。


尹净汉将稍大的那个递给文俊辉,文俊辉接过来,看着棉花糖却有些发呆,喉头的血腥味犹在,眼眶却不知为何酸涩,所幸棉花糖够大,足矣遮住整张脸,才不至于让尹净汉看见自己的失态——


棉花糖而已。


可是还能吃到几次呢。


也许是近来的幸福混沌了尹净汉敏锐的感知,他只当文俊辉是在发呆——最近文俊辉总是发呆,但李知勋给出了科学的解释,他说文俊辉需要适应,吃的药里面也有抑制神经反应的成分—


所以反应慢一些,


李知勋说的话,尹净汉是相信的,不要紧,那个时候尹净汉还宽慰文俊辉,说他们两个人,又一个聪明的就够了,你就笨一点好了,加上此刻文俊辉就着他的手吃着棉花糖,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的,濡湿的舌尖舔过尹净汉的手指,文俊辉又半抬着眼看他,无辜而魅惑,所以棉花糖吃着,最后却变成了带着柔软的甜蜜的棉花糖一般的吻。


很自然而然的吻,尹净汉只是含着文俊辉的唇珠,细细的吸吮,棉花糖的甜腻犹在,尹净汉只觉得怎么也尝不够,直到一整个棉花糖吃完,二人的唇间还绕着丝丝银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文俊辉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边,抿断了二人之间的这点联结——


然后文俊辉说佛祖还看着——


尹净汉想说的是其实他们可以回家找一个佛祖看不到的地方,可他看到的文俊辉微红的脸,又想到是佛渡有情人,佛祖大概也是乐见其成,但他同样也喜欢看文俊辉害羞,却也决定不再去逗文俊辉,


而等二人到达南山寺时,已是午后,香客没有很多,旧时的寺庙未经修禅,已经有些斑驳,尹净汉歇在一旁,忽然问文俊辉记不记得小时候他们一起来过的——他说你还去求了签,文俊辉想自己小时候便是这样吗,尹净汉说我问你签文是什么你却不告诉我——


文俊辉这才想起那一次求签,自己遇到位面善的人,后来才知道那可能是寺里的某位大师——只是他是不信的,只是夏日炎热,他见那位大师坐着的地方阴凉,才好奇的走过去,随意求了签,见到签上写着大凶,却是没有在意——只是那位大师见到他求到的签,本是皱着眉头,可是看了他一会儿之后,却笑着和他说,施主有缘,定会逢凶化吉。


文俊辉不知道这支签文是不是真的一语中的,却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已经是得到吉时,而现在尹净汉提起,他才想自己当年也许是预料了接下种种,但他此刻却并不想再求一支签,也许是当年的签文已经是泄露天机,才会招致今后一切,所以他宁愿不知。


而寺中的树上和白石栏杆上挂满了签文和木牌,还有挂在远处的锁头,文俊辉却只是慢慢走着,不急于去寻找当年的锁,他只是看着树枝上垂下的一个个被虔诚许愿的人留下的木牌,那些美好的话语和祝愿——


只可惜,


文俊辉知道无论自己求了什么,却都是永远也实现不了了。


而尹净汉却读的饶有兴致,他向来是不信这些的,尤其是鬼神之说,尹净汉想自己这一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他本是不信的,可今天,不知是大殿的氛围太过庄肃,还是文俊辉在自己身边的感觉太不真实,尹净汉忽然生出些虔诚之心,一心渴求一个美满的结局。


他想,他们经历了这么多,总会是拥有一个好的结局吧。


心随所念,尹净汉起身去拿了木牌——木牌本身的做工不算精良,又或是因着香火熏染,着了些肃穆的黄,沾了些香油的润,写起来不算容易,只是执笔的人过于真挚,一笔一画写下的皆是藏于心底的真。


见尹净汉此举,文俊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也去寻了纸笔,却挑了个离尹净汉远的地方,像是怕被看被看到一样,尹净汉也不去看文俊辉写的是什么,他并没有注意到,此刻二人之间隔着长生殿,无往复,却只是低头写下自己的愿望。


文俊辉写的很快,等尹净汉写完并且挂上的时候,文俊辉已经走了过来,还将手背在身后,好像藏了什么东西——


尹净汉等着文俊辉主动说什么,却见文俊辉牵起自己的手,给他戴上了一个手串,尹净汉顺着文俊辉的目光看过去,便知这是刚刚求的手串,还请大师开过了光,尹净汉问文俊辉怎么不给自己也求一个,文俊辉却说天机不可泄露,但尹净汉也没有多想,只是一个手串而已,文俊辉求的,他便戴着,还答应文俊辉永远不摘下来——


永远不摘下来。












05/.





正如夫胜宽所说,尹净汉的确在做些什么,


其实是惊喜了,其实文俊辉大概能猜到是什么,他知道尹净汉太想给自己一个幸福的结局,只是他无比担心,是不是自己能够坚持到那一天。


李知勋给自己的最后一剂booster被他一直带在身边,文俊辉也日日夜夜的许愿,只求自己能坚持的再久一些。


也许是太过于专注想要给文俊辉的惊喜,尹净汉有些忽略了文俊辉的不对劲,他更多的关注文俊辉有没有猜到自己在做些什么,其实他做的已经很完美了,还有妹妹和夫胜宽的帮忙,加上文俊辉也装作不知道的配合着按下不表,只是这样的日子过的多了些,人总是会贪生出欲念来,他忽然很想再多一些这样的时间,他也不敢想象,尹净汉知道了真相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会怪自己吗,会的吧,文俊辉想如果他是尹净汉,可能会想连着李知勋一起杀掉,两个人联起手来骗他,让他沉浸在幸福的假象里,却不去想这样幸福的气泡时多么容易被戳破。


文俊辉也无数次的问过自己是不是后悔的,问过自己是不是太残忍了,这样的结局不仅仅是对于自己残忍,对于尹净汉是更加残忍的,他甚至想其实最后幸福的是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其实都是这样,无论如何相爱和陪伴的两个人,最后终究要有一个人先离开,先离开的那个人是幸福的,留下的人,只会带着回忆,无限的沉湎于幸福的过去,


所以文俊辉会想自己其实是胆小的那个人,自己也是懦弱的那个人,他要做先离开的人,所以私心想要幸福的多一点,


多一点就行。


可是真的看到尹净汉在忙碌,想到这样的日常,自己却再也见不到的时候,还是会无限的痛苦,每天还要在尹净汉回来之后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但他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大不了就认错——


文俊辉这时候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的样子,做错了什么就立刻认错,大人们拿他没办法,所以也不会说什么了。


只是有些错误可以被原谅,而有些错误则不能够被弥补。


所以又是一日趁尹净汉出门——出门之前尹净汉说了好几次今天自己要晚些回来,不用等自己吃饭,也不要因为吃不下饭而不吃饭——小春最近和你一样瘦,你不要和小春学,回去把小春送到妈妈家,也许小春需要妈妈的投喂才会长胖一些。


文俊辉满言答应着,答应着尹净汉自己会照顾好自己,却是等着尹净汉出门之后,去找了夫胜宽,他还有没有做完的事情——


所以还是最后拜托了胜宽。


而见到文俊辉来,夫胜宽有些意外,但是见到文俊辉的那一刻,夫胜宽便掉了眼泪,也许是夫胜宽的感知太过敏锐,又或是夫胜宽的爱意太盛,总是能够发现文俊辉的不一样的地方,无论文俊辉掩饰的有多好——


他猜到了。


夫胜宽不停的掉着眼泪,不停的说着俊哥是个骗子,文俊尼你真的骗了我们好久,文俊辉你好狠心——而见夫胜宽如此,文俊辉惭愧之余,其实也感受到了一丝放松,他可以不用强撑精神,也是好事,这些年来他是太难面对这份爱意了。


好啦,文俊辉去擦夫胜宽的眼泪,好像这样的场景发生过很多次了,只是这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夫胜宽也在文俊辉的安慰下渐渐的平静下来,他知道文俊辉的选择,也许是他,他也会这么选,如果总是会有一死,只是时间的长短问题,如果缠绵病榻换来的长度,并不能够创造可以被留下的回忆,也许他也会自私一点,至少在真相未被戳穿之前,让所有人都幸福一点——


虽然他还是很难接受,但他也知道,文俊辉今天来找自己,是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的——


而看着夫胜宽挤出来的笑容,文俊辉不由得掐了掐他的脸颊,真的是比哭还要难看,不要再哭了,不过文俊辉自己也是鼻子发酸,努力克制也险些掉下泪来,不过今日并不是他和夫胜宽一起掉下眼泪的时候,他不想让临别的时候还要流泪,他希望是笑容和幸福。


他说了很多,从母亲,到家里,还有李知勋可能会在将来需要的科研经费,文俊辉面面俱到——其实他一直是这样细心的,一直是能够想到所有人的,


却惟独想不到他自己。


夫胜宽听着,看着文俊辉有的时候不住的停下话来,就猜到他一定是在忍受着什么疼痛,夫胜宽只是担心的握紧文俊辉的手,也不催促,只是陪着他等这一阵的痛苦过去,并听他继续说完。


所以他在听到文俊辉最后说拜托他,如果到时候尹净汉——文俊辉当时措了词,却还是说不出口那个对于他们来说都太残忍的结局时,最后只是变成委婉的说到时候就替我多照顾一下尹净汉的时候,夫胜宽还是忍不住侧过身去,刚刚文俊辉的安慰都忘在了脑后,


他赌气说小时候就不应该认识你,文俊尼你小时候为什么要照顾我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现在还要我去照顾尹净汉,尹净汉不需要我照顾,文俊尼你还是照顾好自己吧—


嗯,我知道,文俊辉也是默默的擦了眼泪,


最后的最后文俊辉给了夫胜宽一个拥抱,夫胜宽却在放开他的瞬间问他自己能亲他一下吗,


其实夫胜宽做好了被文俊辉拒绝的准备,他甚至想好了说辞,他想说文俊尼你不要这么小气,把所有的爱都留给尹净汉,可文俊辉不等他把这些话说出口,已经主动再次抱住了他,轻轻吻在了他的唇边,


他说谢谢你,胜宽。


这也是文俊辉一直想说的,只是语言太单薄,他只希望夫胜宽下一次不要再认识和遇到自己了。


他希望夫胜宽幸福。


而文俊辉也不准夫胜宽再送自己更远了,二人分别在门口,好像只有这样,他们之间才没有告别——


所以夫胜宽只能站在门口,看着文俊辉的背影,就像小时候无数次他看着文俊辉的背影一样,


一切好像都没有变化。


文俊尼,


夫胜宽忽然叫住了文俊辉。


文俊辉,


夫胜宽说你要慢点走,


路上注意安全。


文俊辉的脚步一顿,还是回头,傍晚的夕阳照在他的身上,一如他们的初见,


他看到夫胜宽同样笼罩在夕阳里,落日余晖给橘子都镀上了金色,他看不清小橘子眼里的泪水——


文俊辉点了点头,挥了挥手,却没说再见。









也许在夫胜宽的家耽误的有些久了,等到文俊辉回家的时候,尹净汉已经回来了,文俊辉有些奇怪,按照时间来说,尹净汉不应该这么早回来的,而且自己是特意打电话问过助理,说是尹先生还在忙,只是助理也是很快的挂掉了电话,好像那边的事情很着急一样——不过文俊辉也没有多想,他只是在下车之前对着玻璃看了看自己看起来怎么样,眼睛看起来应该还是正常的吧,应该不会让人起疑心吧,他甚至还想好了尹净汉问自己去哪里的说辞,自己想要交代的和做的所有事情都做完了,文俊辉忽然感到轻松,接下来的,就是配合尹净汉完成尹净汉的心愿。


只是他走进家里的时候,没有阿姨像往常一样迎上来拿走他的外套,也没有任何声音,连小春都不在,不知道去了哪里。


家里只有尹净汉一人,文俊辉看得到的只有尹净汉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其实他也看的不是很清楚了,只是他对尹净汉太熟悉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尹净汉的信息素的味道,他笑着走过去,坐下来,问他今天怎么回来这样早。


尹净汉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客厅的光线不亮,只开了两盏壁灯,尹净汉其实回来的很早,如果文俊辉仔细观察,或者是如果是文俊辉平时的观察力和细心,他一定会发现尹净汉今天身着的是正装,甚至还特意打理了头发,只是此刻,再多隆重的装扮,也没有用了。


实在是布置了太久的惊喜,尹净汉舍不得也等不到晚上了,下午尹净汉便提前回家,却看到文俊辉不在家,问了司机,才知道文俊辉去夫胜宽那里了,尹净汉便想给文俊辉一个惊喜,反正夫胜宽也知道自己的计划,也是会帮着自己隐瞒的,所以便临时改变了主意,想要去夫胜宽那里接他,想着早点见到文俊辉也是,不过也许是他出门出的太早,他到夫胜宽家的时候,看到就是文俊辉应该也刚到没多久,也许也是刚到,夫胜宽抱着文俊辉哭个不停——


夫胜宽的眼泪一下子让尹净汉意识到了不对劲,为什么夫胜宽会哭的这么伤心,文俊辉今天为什么又要来见夫胜宽,他注意到夫胜宽松开文俊辉的时候扶住了文俊辉,注意到文俊辉弯腰咳个不停,他看到夫胜宽浅色的衣服上染了红痕——

尹净汉忽然定住了脚步,他其实可以跟上去的,然后光明正大的出现的,可是他却无法挪动一点,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二人,好像走过去,就会勘破那个他最不愿意接受的秘密——


明明今天自己是想准备最大的惊喜不是吗。


尹净汉不记得自己在门口站了有多久,他也不知道自己几乎要将口袋里的精致的盒子捏的变形,他也不记得自己听到了什么,他只记得自己打电话给李知勋的时候,回答他的是李知勋在那面的沉默——


半晌,他才听到李知勋说,你知道了吗,


李知勋居然还说不是我说的。


尹净汉那一刻说不出话来,他甚至不知道要说什么,去责怪李知勋吗,还是去责怪文俊辉骗自己,给自己制造了这样一个虚假的幸福的假象,最后又要狠心的让他面对最不想面对的现实吗——其实他早该发现了不是吗,文俊辉多少次的都在问他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多少次自己看到文俊辉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都将那误认为是寻常的爱意,尹净汉想他还是太胆小,不敢去想那爱意背后浓浓的不舍和痛苦,还有即将分别的遗憾,多少次自己摸到文俊辉的手的时候都带着不正常的温度,可为什么自己会被文俊辉骗到说只是身体机制恢复的环节呢,尹净汉这才知道其实自己早就隐隐约约猜到了一切,却不愿意接受现实,所以宁可沉溺在幸福的假象里 ,麻痹自己。


原来他也在配合着文俊辉演着最后一出戏。


但李知勋好像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一天,他接着说了很多,他说你不要怪文俊辉——他说结局都是一样的,你难道想看着他最后——李知勋也不忍心说下去,太残忍了,对于尹净汉来说尤是,他只是在慢慢地说着文俊辉和自己说过的话,他说你们都想再幸福一点,尹净汉,他也很舍不得的,每一次他来找我,每一次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都会问我还有多长时间,他怕他完不成那些想和你一起做的事情,他怕留下太多的遗憾了,他说你知道文俊辉有多期待能在最后的时间里创造幸福的回忆吗,他说他不想让你想起他的时候都是他躺在病床上的样子——


尹净汉,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李知勋不再说话,他也不想说的太多,刚刚的言语也许已经有些过分,他知道现在尹净汉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一切,所以他也并不指望尹净汉还能说出什么来,而且他也带着几分惭愧,话说出来他也有些后悔,他答应过文俊辉的——


可他知道这一切对于尹净汉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他也不指望尹净汉更够很快的缓好,所以他也等着尹净汉说话,也许尹净汉不想和自己说话了,但李知勋不怪尹净汉,哪怕尹净汉就此挂掉电话,他也没有想法。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也许是终于回过神来,也许是终于找回些思路,李知勋终于听到尹净汉问自己,还有多久到时间呢,


李知勋无法回答,他也无法告诉尹净汉一个确切的时间,他想文俊辉也不能,他们不是上帝,只是人间疾苦众生的一员,又如何参透生死呢,

作为医生他已经去和上帝抢过生死了,此刻已经是他们努力的最后结果了,所以李知勋只是说文俊辉一直在坚持,他希望你幸福——李知勋叹了口气,最后还是说你不要让他知道,你知道了,


这是他最后的愿望,


尹净汉,你要实现它——


他要实现它。


所以此刻,尹净汉终于抬起头来,露出与往常无异的笑容来,看着文俊辉坐在自己的旁边,蒙住了他的眼睛,


说自己要给他一个惊喜。




FIN




AyMyCaptain

[佑灰]四万八千公里春

*校园,1.1w

*jww视角

*一句话hozi

*勿上升正主^^

*物理教育者俊×天文研究者圆

  

『总有人会先一步看到你的好,然后穿越铺满星砂和满月的银河,拥抱全宇宙最好的你。』


-环游整个宇宙,我始终确定,你是最亮的一颗星星。


  

01

他总是能看得到他。

转体运动时,大部分人只是稍微转一下身体打发过去,不会用心做至标准。全圆佑则是相反的一个,他总是将身体转到九十度再多三度,将将好卡在一个几乎可以看到右后方大片的位置。躲在镜片后的眼睛快速且精准地滑到边缘,然后所有视线被那人塞到满满的。

0.1、0.2......

*校园,1.1w

*jww视角

*一句话hozi

*勿上升正主^^

*物理教育者俊×天文研究者圆

  

『总有人会先一步看到你的好,然后穿越铺满星砂和满月的银河,拥抱全宇宙最好的你。』


-环游整个宇宙,我始终确定,你是最亮的一颗星星。


  

01

他总是能看得到他。

转体运动时,大部分人只是稍微转一下身体打发过去,不会用心做至标准。全圆佑则是相反的一个,他总是将身体转到九十度再多三度,将将好卡在一个几乎可以看到右后方大片的位置。躲在镜片后的眼睛快速且精准地滑到边缘,然后所有视线被那人塞到满满的。

0.1、0.2……1秒,随着下一节音乐节拍转过来,全圆佑的嘴角不自觉上弯。

没有棱角、弯弯窄窄的小月牙,向上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

  

  

新一轮的成绩单出来了,朋友第一时间拽着全圆佑跑到榜单面前,视线先停在万年不变的第一名,接着慢慢移到下面,笑着撞他的肩膀说你又把人家的第一名占了。

  

全圆佑也看下去。

『文俊辉』的名字工工整整排在上头,和他的名字的距离仅仅一厘米。


从高一开始的每次考试两人几乎都是第一二名的位置,全圆佑没掉过,文俊辉也没上过。

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一厘米。

班级是乱排的。两人成绩相当却不在一个班级,不过好在是同一楼层,因此每每下课他都会找一箩筐借口,只为短暂经过文俊辉的班级门口。

由于身高的缘故,文俊辉坐在班级倒数第一排靠近窗户的位置,他坐的是外侧,在窗户前轻轻一瞥就能瞧见他所有的行为和动作。

有时候会看见他和同桌聊天,笑得前仰后合,全圆佑也会小弧度弯起嘴角,感觉一天的心情都晴朗了;有时候能看见他一个人坐在位子上对着考试卷子皱眉,全圆佑也会无意识地皱起眉头;不过看见最多的还是他将桌肚里的小饼干一个个往嘴里塞,把嘴塞得鼓鼓囊囊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全圆佑觉得他特像邻居家的橘猫。

可爱、贪吃、想法天马行空,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肚皮向上朝你撒娇。

那应该会很可爱吧。他笑出来。


/


一次物理随堂测试过后,同桌金珉奎的卷子发下来,不出意料地这位只有物理不好的同学得到了一纸的红叉。他哼唧着伸手要拉全圆佑,委屈巴巴地求安慰,实际是要往他的校服上擦鼻涕。

 

全圆佑不仅没理甚至送了个白眼给对方,然后拿着装满水的水杯走出去。

  

“你去哪里?”

“装水。”

“你的水杯不是满的吗?”

全圆佑脚步不停,神态自若:“对啊。我倒了重新装。”


什么装水,他就是借口想路过文俊辉班级门口,理由又烂又多,还好他骗的人是单纯的金珉奎,稍微机灵一点都不会被糊弄。

  

像往常一样,全圆佑照例慢吞吞挪着步子出现在隔壁班门口。他总是会放慢脚步,然后将目光小心翼翼地送进去,不敢大喘气,唯恐光线将夜空割成深蓝色的碎钻,碰在玻璃上当啷响。

他用望向月亮的眼神望向窗边的那个身影,目光虔诚又缱绻。

  

可是今天好像有些不一样。

全圆佑觉得自己一定是发烧了,都出现幻觉了,不然怎么看见文俊辉朝他跑过来了。

但文俊辉不仅仅跑过来了,还把练习卷拿到全圆佑的眼前,嘴巴一张一合:“你好,我是文俊辉。我想问一下这道题你解出来了吗?我做了好久都没有解出来诶。”

 

寒风太过凌冽,阳光太过狠辣,但两者结合构成了冬日里的暖阳,温和不扎眼,刚刚好。

有星星点点的初雪落在了全圆佑的面颊上,凉凉的。

全圆佑的全身都好像被冻住了,需要不断靠近光源索取温暖。他觉得自己现在立马开口说话的话,声音一定会抖到不行。

就连心跳都是乱七八糟的。

  

“我…”

他开口,声音又哑又碎。

全圆佑真的后悔。粉色的房间被一群讨厌的粉刷匠涂成了灰色外皮,轻轻一咬,内里的馅是不加糖的超苦浓缩咖啡。

海水掀起巨浪,深海中的海藻缠在他身上,惹得满身腥。

  

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接过那张卷子的。全圆佑眼睛一下不眨地看着卷子上的题,根本没办法集中注意力。每个字都看得懂,可连在一起就变成了晦涩难懂的长条,心思是松软糕点,不用碰,自己便散掉。


文俊辉离他太近了。

感受着不属于他的温热呼吸喷洒在侧脸,听着同频率的心跳声和现在抬头就会一不小心吻上的唇,他甚至能闻到文俊辉衣服上淡淡的玫瑰香。

 

——好好闻。

  

暑假时他看的《小王子》里面小王子也有一朵玫瑰,来到地球后的面对五千朵和他的玫瑰一模一样的花,可他却说也许世界上有五千朵和你一模一样的花,但只有你是我独一无二的玫瑰。


只有你是我独一无二的玫瑰。

 

思绪和白鸽一起飞过钟楼,高度和矮山一齐,他情不自禁地抬头看,跌跌撞撞地撞进了盛着碎星和满月的银河。

全圆佑看见一条运行平稳又瑰丽的星轨在文俊辉后面铺开,宇宙中最亮最大的星星缓慢流淌在他的脚下,很长很长,汇成他的十七年。

再往里,他窥见宇宙深处盛开着一朵染着星粉的玫瑰。

 

“全同学?”他愣得太久,文俊辉出声提醒。

全圆佑怔怔地看他,“你认识我?”

完全和题目是不相关的话题,文俊辉却没太在意,他只是笑弯了眼睛,像是要把温暖洒向人间的橘猫天使,“我当然认识你呀。”

那一秒,全圆佑想,玫瑰真的朝着他盛开了。

 

最终全圆佑并没有解出那道题,但在喜欢的人面前他也不好意思说不会,只是将题目默默记下来说回家再看看。


放学后他拒绝了金珉奎一起回家的邀约,也没有乖乖回家,而是一股脑地冲到学校后面的小山,书包被甩在后头,水瓶咣当咣当地敲在后背上。

他一口气跑到山顶,来不及歇脚,立马从书包里掏出望远镜,调好角度,仰头看天上的星星。

这里算是他的秘密基地,有时下学他会拿着望远镜来这里看星星,通过镜筒能清晰地看见无数颗星在夜空里如水球般迸溅,星沫越过光年落下来,他的眼睫毛上也沾了星。今天走得太着急只拿了普通款,看不见那么细,但是足够了。


他筛选出肉眼可见中最亮的那颗星星,丢下望远镜,然后闭上眼睛,双手交叉成拳,低头向宇宙许愿。


许愿这世间的所有美好都有文俊辉的一份;

许愿所有爱意都可以被听见。


 

02

全圆佑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文俊辉。

更准确一点说是他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这样的人,一个和他性格完全相反的人。


/


许是性格原因,全圆佑从小便不爱哭闹,在家长和老师眼中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正是因为如此,他比同龄的孩子先一步感知世界,所以感性、细腻,学会用爱看待世界,别人对他的好会用心珍藏,喜欢的人会默默守护。


如汪洋中的灯塔,于冰冷黑夜中发出温暖的灯光,帮助迷路的人回家,却因为远离陆地,岸上的人始终认为遥远不可及。


和他玩得好的人不多,但每个人的评价皆是性格冷漠、寡淡,没滋没味,像杯白开水,如果不是知道他是个活生生的人还真的会被当成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文俊辉不一样。

说这些的时候,文俊辉总是被单拿出来的。他们总说文俊辉不一样。说他习惯把所有热烈真诚放在明面上,和喜欢的人会撒娇,对每个人都好,是想法稀奇古怪的四次元小猫咪。

可是全圆佑看过他明明很难受却还是掩埋住情绪;看过他满怀期待的事情落空后暗下去,再抬头就是明亮的眼神,知晓他不愿表达出来的小部分,知晓他的敏感与不安,知晓他的脆弱和自卑。这些事情就像是牵引绳,将两人捆在一起。



知道文俊辉不是意外,毕竟人家学习、家境、长相都是上等,想不注意到都很难。

全圆佑第一次知道文俊辉是因为金珉奎,当时他正在解题,复杂的圆锥曲线和函数在一起让这道题难上加难,好不容易有了思路,他把曲线画到草稿纸上,如同魔法般轻易勾勒出一条清晰的线条。

还没画完,身旁的金珉奎突然很兴奋地拍他的手臂:“你看那个人!像不像一只大橘猫!”

笔尖划过纸面,串起红色的字迹,像是老师傅做出来的糖葫芦。

全圆佑:“……” 

他没什么波澜地抬眼。

一个穿着绿白相间校服的男生双手比耶放在脑袋上,蹦蹦跳跳的,似乎是在装小兔子。他嬉笑着往朋友身上靠,脚边还放着一瓶柠檬水。

一秒两秒三秒……全圆佑收回目光。

低头是再也没有思路的曲线,如同偷喝了梅子酒,全圆佑耳尖发热,心脏也扮演了小兔子,跟着对方蹦蹦跳跳,一脚踩在青梅味棉花糖上,整个人都酸酸的。


“嗯,”他的声音是夏天的草莓味冰沙,甜甜的一点也不酸,“很像。”

 

那天放学他鬼使神差地走到超市,从来不喝饮料的他把钱交到阿姨手上,拧开嫩黄色的瓶盖,酸味灌入口腔,刺激每一个神经,这才把大脑从云端拉回现实。

 

『文俊辉』,连名字都像是清辉的月光。

 

回到家一反常态,快步走进自己的房间。拉开书桌前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沓牛皮纸包裹的信件。他一直有写信的习惯,说不出来的话,包括梦想和荒诞浪漫的想法都在信里,他用信做桥梁,为自己绘制出了一个专属宇宙。现在课业繁重,这个习惯便一直被搁置。


灰暗的宇宙重新亮起来。


信是初中写的,内容现在看很矫情,但是十四岁和十五岁一同朝十七岁的全圆佑走过来,那些平淡安静的岁月后知后觉地沸腾,如同打开了一瓶玫瑰味汽水,咕噜咕噜冒粉色的泡泡。

两年前的全圆佑说:亲爱的宇航员先生,祝愿你早日找到属于自己的星星。

 

现在,十七岁的全圆佑郑重地提笔写:

“亲爱的宇航员先生,我已成功寻到星星。虽然不是属于我们的。

“但是我保证,他是全宇宙最亮最漂亮的星星。”

 

03

李知勋是唯一知道他喜欢文俊辉的人。


早在有人调侃全圆佑是情感淡漠的机器人,和全圆佑能说上两句话的大部分人都表示赞同,只有李知勋保持沉默。后面他问全圆佑是真的不在乎吗。

全圆佑摇头又点头,没否定也没确认。

没得到答案,李知勋自己沉默会,然后道:“就算是迟钝的人也会期待春天吧,”他垂眸,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像是对他说也像是对自己说,“也不一定是淡漠。说不定哪天就会出现一个和你哪里都不一样,完全不在你的择偶标准里的人,尽管他游离于你的世界之外,但就是情不自禁。”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风一吹就散,可是仍旧狠狠敲在全圆佑的耳鼓上。

总会有人成为你生命的最前端,做你世界里的最上乘。他出现,所有的爱意和心动都会毫不犹豫地倾斜,哪怕为此赴汤蹈火、万劫不复。



04

【全圆佑写给文俊辉的信】

【第一封】

俊:

见字如面。

俊尼,你现在认识我吗?我不确定不知道。

我从来没有爱过别人,在感情和表达上都是真正的白痴,从前认为爱情于我是最无用的情感,可是遇见你之后,我想把我笨拙地、真挚地、热烈地,所有所有都捧到你面前,可是仍旧觉得不够。

俊尼,你是玫瑰、是宇宙中最亮的星,是吸引万物的万有引力。该怎么形容你呀,苦恼我词汇量稀少,不足以描绘你的千万分之一。

暗恋是酸涩的,滋味好比青梅和柠檬,每次看见你,我都像是喝醉了酒,脚下虚浮,想到和你站在同一片的天空下,阴雨天也变得可爱起来。


【第二封】

俊:

见字如面。

俊尼,今天李知勋告诉我,你打算报考我们学校大学部的物理学专业,他说你是一个目标明确的人,不会走弯路。我想来也是的,转念一想,其实,走了弯路也没关系,毕竟谁也不会知道弯路后面会不会有不一样的旖旎和壮阔。

俊,大胆地去按照你想要的路走吧,我会陪你。

 

05

毕业当天,难得的大家都没有学习,不见往日的焦虑,剩下的都是欢喜和笑声。全圆佑被同桌拉出来说是放松心情,可一转头金珉奎便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没办法,他只好独自坐在台阶上。

天空阴云密布,不见太阳的踪迹,台阶有些凉,不过也不碍事,他打算坐一会,等等金珉奎,不着急回班级。

没有两分钟,有人很轻的两下拍拍他的肩膀。

全圆佑扭头看。

只一眼,世界突然安静下来,上帝宠爱他,连时间也在此刻静止。全圆佑好庆幸自己是坐着的,如果是站着,他肯定会因为腿软跪倒在众人面前。心脏像是巧克力做的,光一照,马上化成一滩糖浆。


“你好哇,可以帮我们拍张照片吗?”

今天的文俊辉没有穿绿白相间的校服,而是套了一层粉色的假两件,他站在台阶下的地面上,微微仰头看着全圆佑,眼睛里埋了星砂,眨两下就能摇出星星。

好近好近。

全圆佑傻呆呆地盯着他。

是流星,是代表好运与幸福的流星。


/


全圆佑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他。

把相机递过去,文俊辉亲密地和自己的老铁徐明浩抱在一起,脸贴脸。


镜头的小十字爬上藤蔓,数亿条星轨于其中缠绵,细碎的星屑相互环绕着,荒凉中长出宇宙中最亮的星。


“好了。”全圆佑轻声说。

拿着相机的手在抖,低垂的睫毛遮住了涓流的爱意。

徐明浩接过相机,笑著凑到文俊辉身边,把相机举到后者眼前,“你看,他把你拍的好好看。”

“因为我好看呀,嘿嘿。”文俊辉立马挺胸,挑眉装起来。

欠得让徐明浩邦邦给他两拳。


照片是没有生命的,是拍的人赋予了它情感,因为全圆佑喜欢,所以敏捷地发现文俊辉的好,比本人还要快一步。

文俊辉对他来说太特殊了,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把明显的偏爱和目光投递过去了,他是个爱情白痴,也不管人家是否需要就全部给了,还小心翼翼地看着对方对这一颗心的评价。


看见两人将要离开的背影,全圆佑丢掉了情绪稳定,浑身上下没由来得急,还没思考要说什么,嘴已经先做出了动作,“文俊辉。”

这三个字咬得很轻,是很普通的语调,但是文俊辉觉得他念出来的和别人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喊他的名字像是和风,他的生日相当于暖阳,他的声音如同柳叶,他的灵魂仿佛涓流。

拼凑在一起,构成了全圆佑的春。


“嗯?”文俊辉回头。

有人把青涩的暗恋同阴天撕开一个裂口,奶黄包的阳光馅合着青梅的酸味暴露在空气中,并戳了下全圆佑心中的小鹿。

全圆佑想到小时候。小时候他每天都在等,等着在某一天中看到四十四次日落。

但是在这个星球上一天中能看见四十四次日落的概率是百分之零,玫瑰存活的概率是百分之九十五。本来想买束玫瑰给你,进了花店才迟钝的发现,你比玫瑰更心动。

不用学就会的呼吸现在怎么也呼吸不来。洁白小雏菊被吞没在玫瑰花海中,是浓郁的玫瑰花香。和玫瑰完全不相称的雏菊声线干净低沉:“毕业快乐。”

文俊辉笑着回:“毕业快乐。”

偶遇少年稚嫩的喜欢,将它托予春日,从此青山不荒芜。



06

升上大学,全圆佑终于意识到两个人的专业楼距离有多远。

他不明白,物理和天文是联系那么密切的专业,为什么教学楼会是一个南一个北,就像高中时两人不过一厘米的距离,却身处两个班级。这世界上他不明白的事情太多,没办法件件都可以搞清楚,可是好像那一厘米成为了他永远无法逾越的深潭。


只是偶尔,运气好的时候,这次换他坐在了窗前,往下看能看见文俊辉抱着书本走过、跑过绿意盎然的林荫路。


下课后,踩着文俊辉在月球松软土壤上留下的脚印,手一挥,眼前浮现一条铺满星空玫瑰、通向GJ504b粉色星球的太空阶梯,上层是宇宙邮局。邮递员故意在信封上粘住点点金粉,然后通过爱神做信使寄给写信的人。


全圆佑走遍他走过的路。

我想找到所有的宇宙奥秘,都在你身上。


/


李知勋和高中时期见过两三次面的权顺荣在一起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金珉奎几分钟说了十句“大发”,给全圆佑发了不下二十条消息。

【大发,他怎么会和权顺荣在一起?】

【我万万没想到】

【不可能,我在做梦,快掐我一下】

全圆佑的微信一直在响,他做不到无视。仔仔细细看完内容后反倒皱起眉头:【怎么不可能?】

那边回的很快:【因为知勋超级冷淡的啊!高中那会除了你就是他最不好惹了哥┗( 0﹏0 )┛】


眉头蹙得更深,不是的。他还没反驳,下一秒便收到了李知勋说他和权顺荣谈恋爱了的消息,他没立马回惊讶的小狗,而是给李知勋打了个【恭喜】过去。

【你是不是觉得很惊讶】李知勋也是一秒回复。

全圆佑回忆一番,不急不慌地敲:【高中时你和我说的那段话,其实是对自己说的吧。你很期待春天】


如果说能看出全圆佑的所想是非人难度,那么李知勋应该就是地狱难度了。尤其是喜欢一个人这方面,细细观察便可以发现全圆佑喜欢文俊辉的秘密,但是李知勋不大一样,他能一眼看出所有人的情绪,却不能礼尚往来,让其他人也读懂他。那天他破天荒地说了一大堆,全圆佑听完就觉得不对劲,但是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劲,现在他想,那时候属于李知勋的春天应该已经出现了。


【是。】他没犹豫,【同时我也是对你说的。】

全圆佑短暂停几秒,然后笑出来,眉眼间染上细闪:“我有春天也有玫瑰。”

是亘古不变的春。

是独一无二的玫瑰。



07

【你和文俊辉怎么样了?】

【老样子】


不得不说,权顺荣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好恋人,高中他用了三年的时间走进李知勋的心,又用了余生的时间去爱他。两人大一在一起,尽管已经大学毕业两年,二人依旧恩恩爱爱,前些日子还去了欧洲度蜜月。


李知勋看到那三字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他噼里啪啦打字,把键盘敲得震天响:【你们还没在一起?!】


这条消息发过来之后,全圆佑抿了抿干燥的唇。喜欢文俊辉吗?喜欢。想过在一起吗?没有。

九年,他喜欢了文俊辉整整九年。不是不想在一起,就是因为太喜欢了,喜欢到每一步都走的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看见文俊辉他不自觉的靠近,又自卑得不敢接近。隐藏是他完美的功课,做得又好又毫无破绽。问他苦吗?全圆佑摇摇头,喜欢一个人看着他过得幸福就很好吧,也不用在乎那个人到底是不是自己,可是你这么喜欢他,舍得把他交给别人吗?全圆佑沉默了。

文俊辉于他是世间最美好之物,就像你喜欢月亮,只会每天跑到院外抬头看,却不会有多余的奢望。

太喜欢所以想靠近,可是你太耀眼我太灰暗,一边靠近一边逃离,涩的像没熟透的果子。


毕业后他去了天文研究院,俊回母校学校当了物理老师,这几年他固执又松弛地抓住那一点点光,这是他被许可接近的一厘米。


近年学校等教育场所越来越重视关于宇宙的知识,前天研究院开了一场小会,决定派几个人前往市里的学校帮助老师们更好的传授天文知识。

上帝轻轻拨动命运的齿轮,让暂停的庞大机器再次运作。全圆佑被分到了文俊辉所在的学校。

话音刚落,全圆佑那张看似性冷淡的脸上第一次有了除冷漠之外的表情。就像五百万的彩票怎么会砸中他,那么多人朝流星许愿怎么可能偏偏听到他的愿望。

他一直相信。


/


去之前全圆佑在宿舍对着镜子练习了千百遍的“你好,我叫全圆佑”,从神态到语气,直到他能自然的介绍出自己。

他相信自己可以说出一段完整的话,如果文俊辉没有对他笑,没有主动握住他的手。


他身上环着宇宙的光环,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说,光是站在那里,就可以让全圆佑心动不已。

文俊辉走到他面前,大大的眼睛里面流动着星河。他开口,落下数不清的闪亮:“你还记得我吗?”

语气里面掺了三分,一分暖阳、一分笑意、一分明朗。


记得,一直都。

梦里出现太多次了,也是这样笑,也是这样的晴朗的天,有一瞬间全圆佑有些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所有伪装与前奏都崩塌于此,在他身体某个部分发出很大的声音,名为心动的碎片飞进每个角落,他颤抖开口:“文俊辉。”

文俊辉没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只是用力点点头,笑容变大,主动牵住他的手:“对的对的!就是我!”他继续说:“你是圆佑,我记得你。”


砰砰、砰砰。

一脚踏进橙色和紫色的软绵绵的朝霞里,空气凝固成小熊软糖砸下来,流出草莓夹心。叫维尼的小熊偷吃了一罐蜂蜜,全宇宙都是甜甜的。

手心不断传来让人心热的温度,全圆佑被施了木头人的魔法,毫无征兆地杵在人家面前。他慌忙地用力呼吸两下让心跳恢复正常,然后勾起一个比蜂蜜还甜的笑,“你好,我是全圆佑。”



08

学校宿舍很是紧缺,所以没有提供正好的宿舍给研究院的人住,全圆佑也不介意,表示自己去教师宿舍住也可以。正正好,教师宿舍只有文俊辉那一间是有空位的,于是全圆佑把行李搬到了文俊辉的对床。


放在两年前,或是更早一点,九年前。情窦初开的全圆佑根本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和喜欢的人同住在一间宿舍。

简直是痴心妄想。

可现在他不单单是和文俊辉同住,甚至是和他一起吃饭工作。站在教室门外看着里面的文俊辉自信大方的模样,他想,他是真真切切的在发光。



全圆佑并不知道他的秘密基地怎么样了,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去过了,搬来的那天晚上他特意去了一趟,满天星悬挂在头顶。毫无疑问,这里是观星的最好地点。

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将黑色脚架和白色筒身的望远镜搬到山上来,朦胧的回忆慢慢走近走近,不动声色的和现实融为一体,他的身体向上漂浮,飘进叫文俊辉的宇宙。


某一天晚上回去,宿舍并没有开灯,他自己认为是文俊辉睡了,于是脚步放轻,路过文俊辉床边时看见他的被子滑落下来,又蹑手蹑脚地去帮他捡被子。

指尖刚刚碰到被子边缘,就听见黑暗中响起闷闷的声音:“你去哪里啦?”

似是有人在咖啡豆里掺进一颗糖,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很明显很清晰。

心跳漏了两拍,全圆佑咬住下唇,安静好长时间,他才把一桶墨泼进夜色,低沉的声音缓缓拨动:“俊尼,你想看星星吗?”


/


“看这个。”

全圆佑把寻星镜移到文俊辉眼前。

透过数十倍的镜头可以完美将星星爆炸的瞬间装进眼底,散开的星星溜进文俊辉的眼睛里,又形成一片浩渺的星空。

来不及惊呼,镜头再次被旋转,这次眼前被红色繁星环绕成圆,流浪在上空。文俊辉觉得好神奇,那些璀璨好像离自己仅有几公分的距离,只要把手臂伸直,就能碰到它闪闪的、分明的棱角。


“那是什么?”文俊辉问。

“玫瑰星云。”全圆佑仰头,习惯性找出最亮的那颗星,将手放在眼前,然后微微蜷起手指,光芒被抓在手中般,对文俊辉轻声道:“我们用肉眼所见的全部星星都是来自亿万光年之外的星星爆炸瞬间,它跨越了半个世纪的时间,将最闪亮的一幕奉献给地球,而它爆炸后产生的化学元素构成了我们身体里所需的元素。”

他把攒成拳头的手摊开,点点光芒附着在眼前人身上,“我的意思是说,俊尼,你本身就是宇宙里最闪亮的一颗星星。”


文俊辉在他的注视下措不及防地愣住。

布拉格旧城广场几只白鸽飞过,圣尼古拉教堂连着乐声,查理大桥车流不息,玫瑰浮雕镶嵌,我找到我的浪漫主义。



09

『全圆佑?』

文俊辉念出再次将他挤下去的名字,扭过头对徐明浩说:『你认识他吗?』


徐明浩随手丢进嘴里一颗薄荷糖,看都没看就说认识,蝉联的第一谁不认识,停顿两秒,他看向文俊辉:『不对,你不认识。』


什么嘛。文俊辉小声反驳,他当然知道这个名字啦,毕竟各科老师都在夸,但是也仅仅局限于知道名字。

他想认识他,于是他说:『是哪个啊?』


在看到真人前,老师们都夸全圆佑是钻石、是泥潭中开出的花,他在座位上认认真真思考那是个怎样的人。引力吸引着月亮向地球不断靠近,同时又让他们保持距离。

见到真人后,文俊辉看着他高高瘦瘦的背影觉得老师们说得不对。他不应该是娇弱的花和人工操作的钻,他应当是风,四季的风,世界的风,不论是哪里不论是什么时间,都生生不息 。


学校里喜欢全圆佑的人有很多,文俊辉算一个。那天下课看见全圆佑从门口经过,他想也没想拿着解出来的题跑到人家身边,话问出口的瞬间他便懊恼起来。

这是什么白痴问题嘛?第一次交谈就不会找点学习开外的问题嘛?他为自己没有好好准备而懊恼。


『你认识我?』

『当然啦。』笨蛋,我当然认识你啦,我喜欢你好久啦。



很久以前文俊辉思考过为什么会喜欢全圆佑的问题。

明明全圆佑有的东西他都有,甚至拥有的要比对方多,那为什么还会喜欢上他呢?文俊辉不理解。第二天依旧会小鹿乱撞。好比你在减肥期间点了一杯奶茶喝,心里清楚这是不好的但还是忍不住继续。造成这种现象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你已经知道了奶茶的味道,明白它有多甜多香,才会忍不住去贪恋。

爱情也是一样的道理,没试过以前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自然就不想。尝过后哪怕是苦的味道还是奋不顾身穷尽所能。

暗恋和爱情不一样,本质上也大相径庭——两个人和一个人的区别。唯一相同的就是它们都是用心喜欢,是干净的、纯粹的,是放在心尖尖的一尘不染。

后面文俊辉顿悟了,就是因为他什么都有,所以他拥有的一切都显得触手可得,他就像易拉罐上的拉环,太容易看见了反倒没有在意。而全圆佑不同,他拥有得比自己少太多太多,所以那些没给到的东西才会穿上彩带,打上蝴蝶结,摇身一变成了上天奖励努力的孩子的礼物,变得贵重难得。


文俊辉希望他能得到好多好多礼物。

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



10

连着观察了两三天的星星,下班后文俊辉头一回没有等全圆佑一起回宿舍,因为后者晚上有一个讲座,只邀请了研究院的人员去。


“俊尼,我今晚有个会议要参加。”他的声音很厚重,像是被神明稳稳拖住了一般。

文俊辉全身上下每个器官每条血管都在剧烈躁动,他有些喘不上来气,别开头眼睛眨得极快,胸腔大幅度起伏,双腿发颤发软。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脑子里一团糟,胡乱点头。

“会很晚回来。”

文俊辉想,他一定是故意的,否则干嘛要把声线压得这么低,每个音调都绑着性感。


就见他往前踏了一步。两人身高相差不大,微抬头就能看到文俊辉发红的耳尖和上下滑动的喉结。全圆佑微俯下身,薄唇不经意间划过他的耳廓,似有若无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你早点睡。”

被柔软扫过的地方在发烫,钟声敲个没完没了,扭头对上他的眼,昏暗的房间因为他亮堂堂,文俊辉用冰凉的指尖碰上耳朵,瓮声瓮气地道:“好。”


脸好红好烫,语气也是烫的:“……我等你回来。”


“咕咚”,全圆佑将慌乱吞咽下去。

雏菊香和玫瑰香环绕在一起,将两人的轮廓从黑暗中剥离出来,推着他们前进,推着他们走进四万八千公里的春。


/


房间里失去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声,也带走了他身上的味道。文俊辉翻来覆去,十一点没睡着等的人也没回来。他成功地失眠了。

索性将被子一掀,披上外套,哒哒哒跑到后山上,望远镜还静静摆在那里。文俊辉走过去,大拇指的指腹擦着镜身,好神奇,这个刚刚到他脖子的高度,居然能把一切华丽和惊喜尽收眼底。


全圆佑的离开好像把星空的光亮全部吸走了,如同宇宙中悬置的黑洞一般,那个大圈能把万物吸走。

把文俊辉的全部都吸走。


温度渐渐凉了下来。单薄的外套已经不足以抵御了,文俊辉恋恋不舍地沿着山路回去。

到大门口的时候看见一个淡薄的身形一手撑着头坐在台阶上一手挠小橘猫的下巴。

他身上的引力太强,文俊辉不受控制地走过去。

“圆佑?你怎么在这里啊?”

橘猫被脚步声吓走,全圆佑徐徐抬头。

他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圆月挂在上头,黑暗中只剩一轮皎洁。

“俊尼。”他的声音好轻,被拖进风里。

不等回答,他继续说:“想看星星吗?”他身边摆着几瓶梅子酒空酒瓶。

好像是点了头好像没有,不过都不重要了,全圆佑已经把空酒瓶递到他眼前,然后拉着他的指尖按文俊辉的原路返回。

喝醉了的全圆佑话很多,他讲起天文地理谈起山川河流,最后扯起高中时文俊辉不知道的事情:“俊尼,你记得以前你买的柠檬水吗?我也买过,结果第一口,哇——真的好酸啊!”

他把两手弯成半圆,放在眼前,好像真的被酸到了。

文俊辉听着,无意识的笑出声来。

整个人躺在云朵上面,深深陷下去,感觉如同挖了一勺最中间的西瓜瓤,甜过夏天。



终于走到山上,全圆佑把空酒瓶递给他,让他对着瓶口看星星。

酒瓶里星星棱角更为明显,光芒被锯齿边缘分成一片片,更大范围地晕染开。又通过手势把酒瓶摆正,然后撞上星光,文俊辉瞪大眼睛,看着星星缓慢地缓慢地,装了一整瓶,甚至溢出来。


山前是灯笼满街的古巷,山后是灯火通明的长街,星星点点,绵延万里。

好似掀翻一盏暮色烛火,全圆佑借来一层光,踱在眼眸中。呼吸都伴着浓郁的梅子酒香,把缕缕糖丝抽离,明亮的瞳孔中倒映出星海。

“俊尼,我想带你去太空。”他的声音比酒还醉人,他的脸上漾起浅笑。


世界好安静,正剩下蝉鸣声。文俊辉的耳朵又开始发热,他的指尖和肋骨左上方一同震动,夜风打了个旋,牵起沙哑的声音,“好。”


文俊辉往前走了两步,缩短他们的距离。

然后,然后全圆佑看见他们之间不再是永久的一厘米,眨眨眼,死寂的潭水突然翻涌,从最深处卷出星系的轨道,不停向前延伸、延伸,星砂和满月铺陈开来,他抬眼,是文俊辉一步步跨越银河而来。


11

早就不知道爱意到底有多少了,可能和满天星一样多,耳边有风,眼前有花,信使扑扇着翅膀降落。

【这里是宇宙回信。】

【恭喜你呀,你的愿望被宇宙听到啦。】


凉风吹过来,把全圆佑半醉的脑袋吹清醒,他眨眨眼睛,是玫瑰和春的声音,好不可思议同时又好温柔:

“距离我们最近的一颗星星有四点二五光年,和银河系同样的星系目前在宇宙中还有一千多亿个。所以,向宇宙许下的愿望最快要九年的时间才能实现,那样震撼的星云也并非独一无二,宇宙大爆炸也已经发生了二十次。”

“但是,我们接收到来自宇宙的浪漫都是延迟的,我们看到的星星是消亡之后的,我们感受到的阳光是八点三分钟之前的。”

他哽咽一下,落下泪来。

“而现在,俊尼,你站在我面前,拥有着心脏跳动的共同频率,在空间和时间的尺度上,我爱你,是及时且准确的。”


眸中带着笑意。光影将两人紧紧粘合在一起。好像他们本来就是那么亲密无间,就是那么相爱。

密密麻麻的吻落在文俊辉的唇上,每一个都很轻又很重,堆积九年爱意和思念的情绪全部染上不同颗粒的光,闪亮过去未来和下一世。


很久很久以前文俊辉听到他说亿万年前的大爆炸将宇宙割裂成不同的空间和时间,重新组合、汇聚,构成了无数个平行世界,二十次的轮回,我们已经重逢了无数次。我爱你这句话也说过无数次。


春天和风里的玫瑰开遍山野。

三月说这太神奇啦,山野玫瑰居然出现在春天,玫瑰的花瓣在风中颤抖,他笑意吟吟:我太喜欢春风了,实在等不了啦,所以我就先来了。

那就,换一场热恋,等一次拥抱。


四万八千里春拥有全部,而那朵玫瑰,是全部的全部。

哦豁一只🦁子

佑灰 | 被P城G·A·Y圈名0盯上了!

🌟名字就是全文总结∠( ᐛ 」∠)_

🌟1.3w+一发完

🌟不上升正主 祝阅读愉快



很尴尬。


文俊辉关上冰箱门转身的时候,正正好和从卧室出来的全圆佑打了一个照面。

"嗨!"文俊辉几乎是立时做出了反应,就是语气略微有些急促,显得有点不自在,"上班去?"

"嗯,"全圆佑弯了弯嘴角,简单地作了回应,他把挂在臂弯上的羽绒服外套随手放在沙发上,腾出手来扯出一点白衬衫擦拭眼镜片,"干洗店凭证在你那儿吗?给我吧,我后天下班顺路拿回来。"

"哦哦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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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尴尬。


文俊辉关上冰箱门转身的时候,正正好和从卧室出来的全圆佑打了一个照面。

"嗨!"文俊辉几乎是立时做出了反应,就是语气略微有些急促,显得有点不自在,"上班去?"

"嗯,"全圆佑弯了弯嘴角,简单地作了回应,他把挂在臂弯上的羽绒服外套随手放在沙发上,腾出手来扯出一点白衬衫擦拭眼镜片,"干洗店凭证在你那儿吗?给我吧,我后天下班顺路拿回来。"

"哦哦哦好。"文俊辉忙不迭地答应,把手里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最后两个鸡蛋放在案板上就往房间里跑。


拿着凭证再出来的时候正见到全圆佑在厨房给鸡蛋收尸。

"它们滚下来了。"

"我的晚餐——"文俊辉欲哭无泪,哀嚎了一嗓子,然后迅速恢复正常,将干洗店凭证递给全圆佑,"没事,我来收拾吧,你去取衣服的时候报我的手机尾号就好啦。"

"好。"全圆佑动作顿了顿,最终还是从善如流,将鸡蛋壳丢进厨房垃圾桶,顺手将垃圾袋提起来要带下楼扔掉,清理地上的蛋清蛋白和重新套一个垃圾袋的任务就交给文俊辉来完成。


开门声和关门声接连响起,蹲在地上用纸巾给混杂在一起的粘稠蛋液拢起一道围墙的文俊辉长长出了一口气,再一吸气的时候猛然有些恍惚,全圆佑留存在厨房里很清淡的香水味钻进他的鼻腔,有点上头,大脑丘脑和内侧颞叶之间的海马体迅速工作,将他迅速拉扯回那天晚上不能用缠绵这种温柔的词来描述的床上欢愉,比起醉人的红酒香气,将文俊辉仰头在口/申/口/今间隙费力呼吸到更多的,是这个香味——

燃烧的雪松枝条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再想了啊文俊辉!!!!


很尴尬,很尴尬!

文俊辉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地上,要不是手上沾着鸡蛋液,他一定要抱头仰天长啸:

喝多了然后和合租室友上床了这到底算是个什么事嘛!!!!!


-

"好,我们把事情从头开始捋一下,"朋友一拍手,把文俊辉从沮丧的情绪里拉扯出来,"首先,从你找合租室友开始吧。"

-


其实文俊辉还算是一个很警惕的人,按常理来说他不会那么容易把自己"交代"进去。

——如果不是全圆佑刚好是他喜欢的那一款的话。


作为一个合租经验丰富的资深租房人,文俊辉深谙"找合租室友需谨慎"这个道理,在上一位合租室友离开之后,他受房东委托在全圆佑来看房的时候陪同观察过,确认了这位有意承租的新房客穿着打扮整洁不邋遢,举手投足和言语间体现了一定素养并无冒犯行为言论,又通过旁敲侧击了解他有一份收入稳定的工作每月按时交房租是没问题的之后,他就向房东提交了自己打了个不错分数的总结报告,房东没过几天就和他说已经签下合同来了。

当然了,更深层次一些的东西只能通过住在一起之后才能了解和判断了,外出衣冠楚楚的人也有可能生活脏乱差,看起来正人君子的人也有可能道德败坏私生活糜乱,这些通过看房时不足一个小时的接触自然是摸索不出来的。

总之,春天到来的时候,文俊辉与全圆佑成为了合租同居的室友。


"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感觉如何?"

文俊辉和朋友第一次聊起全圆佑,也就是那段时间朋友来家里吃饭,刚好那位新室友还没回家,便问起文俊辉和新室友的同居体验,听着文俊辉描述之中多有赞美之词,也激出了一点兴趣:"长挺帅?"

"超靓仔!"

文俊辉大概描述了新室友那看起来就是高智精英的长相之后,突然又想起补充了一句新室友一米八几,腰细腿长,肩宽目测近60cm,具体多少不知道,大差不差,别问为什么,在靓仔鉴别这个领域上,他的眼睛就是尺。


“听起来像给,是的话保护好你的屁股。”朋友笑道。

“喂喂喂!现在稍微帅点的都按给处理是吗!”文俊辉也笑,“他应该不是啦!”

“你的基达从来没准过。”

“真的不是啊!一点点表征都没有!而且我感觉他应该是有交往对象的,听他电话里哄过人,还打扮得很迷人一看就是要出去约会的样子,”文俊辉言之凿凿,说着又有些遗憾,“他的长相确实是我喜欢的类型,可惜可惜。”

“也不是都能靠表征能辨别出来的,如果你不说也没人看得出你是给吧,基达是靠接受一种精神信号起作用的。”

文俊辉耸耸肩,总之他没接受到一丝一毫精神信号,且也没有打算自己发射这个信号。他虽然也没想隐瞒什么,但也没觉得有必要跟室友出柜,万一人家膈应这个要退租文俊辉又得找合租室友和他分摊水电物业,好麻烦的。


朋友既然已经开启了激活基达小课堂,便开玩笑问文俊辉假设对方真是个给子,看起来是比较像是1呢还是比较像0。

“你要这么问的话……”文俊辉思索片刻,大惊失色,“卧槽,他好像是一款很标准的bl漫画里0的长相!卧槽!很难不怀疑都是以他为范本画的,戴眼镜,看起来很聪明,很禁欲什么的,”文俊辉想了想,用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下了结论,

“越说越觉得他是个0了!”

"你……多谈点恋爱少看漫画吧!"

这话其实也就是说来玩笑,有太多主观臆断的因素在里面,两人笑笑就将这个话题翻了个篇。

总之一开始文俊辉只是以室友的角度观察新室友觉得十分满意,只要住在一起觉得舒服就ok。他显然是一位非常合格的室友,公区的卫生按时清理,有家电需要维修保养的也会抽时间约师傅上门,钱有商有量地摊,平时在家的时候基本呆在房间,也不带人回家过夜,两个人相处相安无事,有时文俊辉做了好吃的分享给他,总能收到一些零食水果的回礼。

非常良好的合租关系。

只是那天和朋友开过玩笑后,文俊辉莫名其妙地开始总是在看到他的新室友时想起和朋友的聊天,下意识地也就会多看几眼。

——啊,一旦有了某种奇怪的想法,有的直男,就会越看越基啊!


总的来说,他的新室友全圆佑有一款给圈天菜长相,爱的人很爱,不爱的人没品——总之文俊辉是这么认为的。

也不知道全圆佑是做什么的,但是他的工装似乎就是白衬衫配黑色西装裤,不知道是谁发明出这种穿法的,简简单单的搭配被全圆佑穿成一种制服诱惑,有时候看全圆佑出门前整理衬衫的时候把底往裤边里塞那个劲,文俊辉觉得给那条皮带往里再打几个孔也不是不行。


说来抱歉,文俊辉初初因为全圆佑的迷人肩宽和书生气质给全圆佑定义是“肩背肌发达的半白斩鸡”,结果夏日某天不慎偶遇全圆佑冲了凉随便穿了条裤子浴巾围在脖子上就到厨房拿啤酒时露出明显坚实的腹肌,文俊辉傻愣愣地站在旁边看着他打开冷冻层弯腰取冰块,腹部肌肉在他的动作下卷起一个让人口舌生津的弧度……

等等,口舌生津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


全圆佑转身看到文俊辉,友好地询问他要不要也来一听的时候,那腹肌如此甜蜜又诱人地展现在了文俊辉眼前,厨房秒变给子天堂,吉瑟斯,上帝,佛祖,天王老爷!文俊辉倒吸一口冷气差点没绷住发出击碎人设的零号爆鸣——

怎么完全不是白斩鸡?


不是说白斩鸡不好,但白斩鸡也讲究一个嫩滑美味,如何品鉴,首先要酱酱酿酿,其次要酱酱酿酿,出于人类原始的天性辅之以后天教育自身经验,文俊辉脑子里瞬间已经闪过一千八百个极致体验此人肌肉存在意义的画面。他办的健身卡虽然只划了两次,两次还都是普拉提,想来当时选择练普拉提也确有原因,起码为他能想象出一些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动作提供了基础。

——真的不是为不愿意撸铁增肌什么的找借口。


等文俊辉反应过来自己太沉溺于观察全圆佑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一夜春梦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醒来后文俊辉细细回味才猛然意识到梦中让他如痴如醉之人竟然如此清晰长着全圆佑的脸!


不应该吧?文俊辉再努力一回味,想起了真实得如同自己真的摸过一般所谓巧克力腹肌的手感,浑身一抖,当场对着墙壁忏悔。

墙壁那边是全圆佑的房间。隔壁老全,对不起啊,昨天晚上也辛苦你了,好卖力。


心里有鬼,之后再见到全圆佑的面时文俊辉颇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全圆佑和他说话的语气越平和温柔,他的负罪感就越强,负罪感越强,他就对全圆佑越好。

后来有一天他路过全圆佑房间门,听到他似乎是在和女朋友打电话,听起来挺无奈,大概是女朋友吃醋,他在解释室友不是专门做饭给我,是本来就人很好,多做了饭就问我要不要吃,对我没有别的意思,你放心。

被发了好人卡但昨天晚上又邀全圆佑入梦酱酱酿酿的文俊辉当时就想下跪磕头谢罪了。


-

"好,总结一下就是,你找了个合租室友,很帅,是你的菜,遗憾地被你判定是个直男。结果你意志不坚定,腐眼看人基,让他在梦里把你办了,"朋友说到这稍微停顿了一会儿,极为恨铁不成钢的啧了一声,"其实我早就想说了,你不愧是咱们P城名0啊文俊辉,你觉得人家是个0,结果在梦里还是让人家把你办了,你是真真一点当1的心都没有啊!"

-


文俊辉觉得当0不羞耻,只是一种选择而已,他一向认为将0看作低1一等的的人才是不正常的,凭什么?

当然,文俊辉也不是一开始就高呼着“我要当0”进入这个圈子的,什么P城g·a·y圈名0这种“荣誉称号”当然也完全没有想过要拿到手,所有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顺水推舟,文俊辉在初尝当0滋味后比较了自己与对方的体验,只觉得好像对方比较累,自己比较容易爽到,自此有了高下之分,乐滋滋地躺好就当接受"服侍"。

文俊辉有一张天生的漂亮脸蛋,有一副天生的好身材,有一款后天形成的好性格,情商高会说话,完全不娇柔做作也能风格百变,养一只布偶猫不如养文俊辉,你需要人粘你的时候他就粘你,需要个人空间的时候他也不打扰,会自己做饭吃,做得还挺好,按朋友的话来说是天生的小情人,真正的小爱神。

多吸引人的一款小给子,前任均在P城g·a·y圈有名有姓,分手后也给文俊辉送上五星好评:P城必吃榜榜首,好吃,有机会再吃——当然,文俊辉婉拒了哈。


由此出去玩的时候文俊辉时常被人求教御男术,文俊辉自认啥特别的也没做,只是在走正常恋爱流程,因此通常无话可说。

这样的表现显然无法满足他人期待,在心怀不满的人看来通常有自视清高的嫌疑,再加上有一些没有处理好历史情感遗留问题的人到文俊辉这里来开烂桃花,文俊辉就被人添油加醋传着传着变成了八二年的龙井——老绿茶了,给他的声明多添上了浓墨重彩的好多笔,彻底满足了对于0位的刻板印象,让他坐实了名0之位。


朋友和文俊辉认识也是因为他追过文俊辉,虽然听说过许多不知真假的八卦,八卦里文俊辉简直是骚遍P城无敌手的娇艳迷人翘屁嫩男形象,总结下来是可以玩玩但不是良配,有了提防之心,但结果还是在朋友的生日趴上见到文俊辉就被迷住了,认真捯饬过造型的文俊辉在搞诱惑这一件事上确实是无敌的。

接触下来发现文俊辉并不像传言里那么不堪,误会和空穴来风不少,但他本人竟然也懒得解释,性格开朗到觉得给大家聊天谈资也挺不错嘛。他起了怜惜之心想要追求,是在被拒绝了之后才以“曲线救国”的方式开始以好朋友的身份和文俊辉相处,自此两人拥有了一个坚实的僚机,也算是一件好事。

当文俊辉苦于被全圆佑的好身材诱惑,日日不得好眠向他倾诉时,他提出如下倡议:文俊辉自己去健身,也练出迷人肌肉线条,以后摸自己的看自己的就可以解馋,断不会再被妖精全氏诱惑。

至于练到什么程度才最合适,这边建议练好了先脱给他看品鉴品鉴呢亲亲。

文俊辉转身向崆峒山走去。


但文俊辉确实也觉得朋友这一个建议很不错,运动是一件好事,强身健体是首要,其次分泌多巴胺可以调整精神状态,改善睡眠质量。

好啊!好啊!他原本就是要改善睡眠质量的呀。


文俊辉变成了健身房的常客,一周去四次,教练夸他努力,他只是笑笑,没好意思说他确实努力,为了消除欲火而努力。

不过不得不说健身确实让文俊辉没那么多有的没的的时间去想全圆佑了,刚开始是因为累的,倒头就睡,后来锻炼成习惯身体对这样的运动强度适应了,全圆佑又忙起来了,文俊辉少有机会能在家里见到他,偶然碰面聊了两句,他说是因为自己职位升级了所以忙一些,文俊辉说了两句恭喜。


文俊辉大概也是这个时候知道全圆佑是在机场塔台做管制员的,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平常上班穿白衬衫。不是升职,岗位没变,但熬了资历考了证书后职级上升了。

“就是能赚多一点了的意思对吧!”文俊辉很为全圆佑高兴,不过又想到一点,“啊啊啊你不会赚大钱就抛弃我去租单人公寓了吧!”

工资是涨了,但整体收入水平倒也没有显著上升,全圆佑还是觉得合租是目前最优选项,毕竟在这里他住得挺舒服的,房子好,室友也好,但是听文俊辉做作地悲泣又忍不住逗逗他:“你怎么知道我最近在看……”

“不要啊——”文俊辉扑上来摇晃全圆佑,“找合租室友堪比找结婚对象啊!!!找到合适的不容易!”

“所以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其实是在相亲吗?”

“等一下,这么说好像不太好……”文俊辉猛然想起谈话对方是“有家室”的,连忙自我反省。

全圆佑推了推眼镜没说文俊辉什么,洗果篮盛满的水里飘着鲜红如心脏的莓果,提起筛篮,清水淅淅沥沥地流下,他将草莓放到两个小盘子里。

话题成功走偏,但这是他们相处闲聊的常态,文俊辉当然知道自己有时候想法会比较跳脱,但全圆佑几乎每次都能接住他的话跟他往下聊。

“而且他好像没有很抵触把两个同性放在一起谈论情感关系,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因为礼貌就算心里膈应也不讲出来而已,啊,这么想想觉得他好体贴好温柔!”

“啧!”朋友听着文俊辉的碎碎念,看着他眼睛亮晶晶地数全圆佑是怎么把他迷倒的一二三四条,几乎是痛心疾首,“完了,你陷入爱河了!”


那日的情感话题在这里就停止了,文俊辉开着玩笑就轻巧地转移了话题。

但是他确实觉得自己陷进去了,自己好像是比想象中要更关注和喜欢全圆佑。

如果要问他是在什么时候、又是因为什么对全圆佑明确出现"喜欢"这一情感的,他脑海里会闪过许多画面,也许是某个午后文俊辉睡午觉起来走出客厅,看到全圆佑站在阳台上披着朦胧柔和的阳光熨烫衬衫的瞬间,也许是偶尔分享厨艺,全圆佑品尝后带着笑意夸赞的时刻,外出工作前的精英模样和睡了整整一天完全睡懵顶着鸡窝头到厨房觅食的模样有可爱的反差,清冷长相与温柔内核的相融让人着迷……但他仍然没办法单拎出一个时间点或者一件事的画面来进行装裱,因为几乎一帧一画都是心动的代表作。

在无数次下意识的观察里,自己一点一点陷进去了。


-

"人通常在这种情绪较为激烈的时候做出一些影响较广且较深刻的行为,比如说你做的,让人不禁以为你总算要解除封印,适度卖弄吸引同性,开始征战给场了,"朋友回忆起那一天的冲击,仍是觉得唧唧on fire,"你根本对你的魅力一无所知。"

-


文俊辉并非是对自己的魅力一无所知,他还是知道一点的。

发布健身成果照片的时候并非有主观定向勾引意愿,只是健身确实卓有成效,竟然真的给文俊辉练出腹肌,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且健身房的镜子确实有点东西,那个能够明确照出肌肉线条起伏加强光影关系的光一打,文俊辉就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在健身房健身一小时拍照一小时。


文俊辉很喜欢拍照,但他并不是拍什么都发,朋友评价说他的动态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小零,发发怼脸自拍,好看的风景站过去比个耶,好吃的也拍一拍,骚话不说,从不擦边,一位爱吃爱喝爱拍照的保守羞涩男大罢了,走的是小清新风格。

不过这种不守男德的照片向来是贵精不贵多的,只需一张就能让人鼻血和裤衩子齐飞。


朋友是第一个点赞的人,过了十分钟来私敲文俊辉,说好多人呐,光是他那边能看到的共同好友点赞也太多了,不知道文俊辉这边能看到的是什么盛况。文俊辉发了照片后也没当一回事,洗漱去了,回来一开手机就发现评论区已经沦陷,甚至还有很久不联系的人给他发信息,包括前男友其中一位,说好久没见了有空出来坐坐?

是坐坐还是做做,不得而知,文俊辉大惊失色,直说现在世风日下,不忍直视。


但是他心情还是挺好的,毕竟谁不喜欢被别人认可自己的成就?再怎么说也确实是很积极去健身房很努力锻炼出来的成果嘛。被夸多了就开心得不得了,睡觉前洗漱的时候都乐得摇头晃脑的,要不是满嘴泡沫他还能哼歌。

是这个时候听到外面门响的,文俊辉从卫生间探了个头出来,恰好看到客厅的灯被打开,一片灯光璀璨里,全圆佑从玄关走进他的视线。

文俊辉抬起没拿牙刷的手——手还被包在睡衣袖子里——朝全圆佑挥了挥,当打招呼了。

"准备休息了?"全圆佑一边脱风衣外套一边往房间的方向走来,他内衬仍然是穿着白衬衫,只是起了点褶,头发有些乱,看起来应该又是值了两天班回来。


文俊辉已经摸清了全圆佑的上班规律,大多数情况下是是上二休二,但上的那两天似乎工作时长很长,所以休息的那两天里没什么特别的事的话,第一天几乎都是睡过去的,第二天会打一天游戏或者和人约出去吃饭,文俊辉有一次见到过全圆佑一边慢条斯理地刮下下颌的剃须泡沫,一边用一种懒洋洋的声线和电话那边说"嗯,你想吃那个我们就去吃那个好了",他微微侧仰头露出好看的脖颈线条,文俊辉看着他的喉结随着他说话的的频率微微颤动,突然就觉得口干舌燥——


好危险!文俊辉迅速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了,下一步就弹射回床上,把脸埋在柔软的被子里,津液在这个时候才重新回归口舌之处,就跟发大水一样,文俊辉猛地吞咽一口口水,觉得自己现在像扑在棉花糖上,他的心跳声是包裹在棉花糖里的跳跳糖。

果然啊,直男才是最危险的,他们直男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一些举动除了吸引异性之外,对吸引同性具有同等效用,漫不经心才是最诱惑的。


等一下!文俊辉,你怎么还能那么清晰地回忆起那个画面啊!

文俊辉猛然醒神,装作若无其事一样点了两下头,表示自己确实马上就要休息了,全圆佑这时已经走到他身边,说了一句"早点休息"就要往房间走去,文俊辉"嗯嗯"两声,就拿起漱口杯含水准备漱口。

"对了,"文俊辉听到全圆佑的声音,鼓着腮帮子又探头出去,全圆佑已经走到了自己房间门口,手压着门把手侧身看向他,笑着说,"你健身效果挺好的啊。"


文俊辉看着全圆佑抬手指了指自己,然后他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腹部,又看向全圆佑。

"练得挺漂亮的。"

他这么说,又笑了笑,说晚安,开房间门进去了。


"你听我说,文俊辉,我觉得他确实是个给。"

在听完文俊辉描述"加了半年好友一个赞都没点过还以为列表实际上查无此人的yy对象竟然好巧不巧看到了我的大尺度照片"故事的朋友首先否认了文俊辉主观描述"大尺度"的部分——在他看来虽然露出腹肌已经是文俊辉一小步P城0圈整体水平提升一大步但也还有很大暴露空间——然后坚定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一般来说纯直男说到兄弟你健身效果不错啊就已经差不多了,后面说那句练得挺漂亮完全是从欣赏的角度来说的了,"朋友给出了问题详解,然后采访兴高采烈的文俊辉同学,"你基达是一点不响的是吗?"

……是。


文俊辉当时石化了一分钟,缩回卫生间看向镜子中自己鼓鼓的腮帮子时,突然意识到那口漱口水还一直含在嘴巴里,连忙吐掉,顺便打开水龙头接了两捧水洗脸。

那个时候基达不响什么响了呢?大概是自尊心。文俊辉当时只是在想我真厉害啊,竟然没有一激动就当着他的面把水喷出来。

-

"好,同居半年,故事终于进展到你俩终于算是有那么一点点坦诚相见的意思了,起码在腹肌这个部位上你看过他的他看过你的你俩扯平了,"朋友调侃,"然后就到了故事最精彩的部分,你终于意识到我说你基达不灵不是损你,而是确有其事了,对吧?"

-

对。

但如果可以的话,文俊辉并不想以这种方式认知到这一点——

他被全圆佑的对象上门“捉奸”了。


冲突性和对比性强烈一些的详细描述是这样的:

文俊辉因吃火锅太投入晚上才发现大衣上溅了许多红油小点点,第二天搜索到一家距离自己只有两站地铁且两人拼单纵享六六折优惠的干洗店,便收拾了衣服要出门。

其实就算一个人拿自己的衣服去报两个人的手机号也算是拼单了的,但文俊辉开门的时候正巧遇到全圆佑从电梯出来,打招呼的时候顺口问了一句,最后喜提全圆佑的大衣两件。

“好像有点多,”装袋时候两个人的大衣装出四个袋子,全圆佑当机立断拿了车钥匙,“一起去吧。”


其实这也不算是文俊辉第一次坐全圆佑的车,有时候他们俩刚好一起出门的时候,全圆佑就会问文俊辉去哪,如果顺路的话他就会捎上一程。

全圆佑的车是一台保时捷卡宴,文俊辉初见的时候想了想还是没忍住揶揄你能买这车工资水平也不能说太一般吧?全圆佑很坦诚说是公司某位认识的机长买了新车,这车就二手折价给他了,即便是很久之前的款,车子也有些旧了,但开出去还挺有面儿的。

很能理解,都是男人嘛,对那种面子上的事都很了解。文俊辉这次上车的时候突然想起之前陪朋友去看车,朋友点了几款,让文俊辉一个0的目光看看哪一款比较让0心生好感。

很明确是要在撩人上顶面子。


深冬阳光珍贵,像是被寒风吹得失去浓郁色彩,像一层金纱柔软地拢在大地上。车程不长,全圆佑不用开导航,也没开音乐,只是在和文俊辉聊天,俩人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但也不尴尬。

文俊辉很努力不去看全圆佑搭在方向盘上的手,阳光通过车前挡折射在全圆佑的手背,让他的皮肤有一种微妙的透明感,手指关节凸起的骨头被凸起的筋拉扯,青筋如生长的树枝一般交叉,所有的一切平衡成一幅精妙的立体画。

耳朵里还完完全全都是全圆佑的声音呢。文俊辉一边用手机搜索“自己的心跳声是不是只有自己可以听到”一边接下全圆佑的话。

人在这种时刻总是比较容易生出“这样的平静美好的时光再多一些就好了”这样的念头的,但是当有了这个念头时祈愿的意思多于坚信的意思,那么它就很容易变成一个flag。


按正常故事发展脉络来说文俊辉的这个故事发展要么就是继续暗恋之后无疾而终遗憾后又释然,要么就是暗恋转为表露真心然后得有个情感升温的过程,最后成功掰弯直男插足他人感情接受良心的谴责,总之不应该是啥也没做保持现状但狗血的事情从天而降——

此处的狗血包括但不仅限于开车回家到达地下车库刚开车门就被扯住大衣领口接受声波与力的作用双重攻击,以及被全圆佑护在身后之后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听到“怎么,我在这里你很惊讶是吗”“没想到我能找到你们两个狗男男住在哪儿吧”捉奸金句集锦大放送。

文俊辉看着那个被全圆佑强制隔在一边泪流满面吼得撕心裂肺的漂亮男生,人麻了。


三流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狗血桥段与现实重合,如果不是突然变成了瓜田里偷瓜被抓的猹,文俊辉好想拍手大呼“卧槽好刺激”。

但现在有比看热闹更今晚紧要的问题——

“你竟然真的是个g.a.y吗!”虽然当下场景好像并不那么适合文俊辉这么发问,但是他的确大为震撼,“甚至于你还是个1吗!”

——他的基达竟然是真的是完全不准的啊??


“装什么不知道呢?”男生眼眶红红,看起来像受伤的小兽,“好荣幸啊,我的对手竟是P城名0!”

全圆佑微微转头,略有些惊讶地看了文俊辉一眼。


真是屁股上插钥匙——又开始了,文俊辉这时才有些气闷,在心里翻了好多个白眼,总感觉自己好像摆脱不掉这个称号了。

但全圆佑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他选择在男生看他回头就要挣扎出他的钳制张牙舞爪扑向文俊辉并口出秽语时先转身继续控制住男生的动作。


从文俊辉的角度看只能看见全圆佑抿起下压的嘴角,明显是咬着牙关因此清晰的下颌,虽然看不到眼神但想必冷冽非常,因为像火山爆发一般的男生都被他看得冻住了动作,他脖颈上的胸锁乳突肌被拉扯得紧绷,血管一蹦,一蹦。

他的一只手钳制住男生的手腕,另一只手手指锁在男人的下颌脸颊上,虎口抵住男人的嘴唇,像铁质嘴套一样残酷地封锁了男人说污言秽语的可能。


气氛剑拔弩张,文俊辉不掺和评判别人的爱情故事,无论是正在进行时还是过去未完成时还是过去完成时,所以他先行告退。以防万一,在按下自己要去到的楼层之外文俊辉还随意按了几个,避免男生通过电梯在哪层停下判断出他们住在哪层,以后还有得闹的。

看似逻辑清晰机敏非常,其实文俊辉此刻思潮澎湃,电梯上行,文俊辉酝酿了六层楼,才将所有的震撼情绪化作一个“哇”大喊了出来。

虽然时机有些不对,但是文俊辉在刚才全圆佑压制住对方的一瞬间突然十分抖M地get到了他做1的精妙之处了!好性感!


“你要冷静!”朋友听文俊辉激情描述完刚才的精彩画面,cpu已经被干烧了,这个事情的进展非常不同寻常,但好歹也是混迹给圈一名资深1号,大风大浪都见过,此刻很快给出指导意见,“我知道你的新室友这一下踩在你心巴上了,并且暴露了自己既是个1又是单身的事实,但是你要冷静,不能冲动,咱们要循序渐进,才能占领主导权,现在如果他还被他前任牵动情绪的话,你顶上去太白给了。”

“你好懂!”文俊辉提出表扬。

“懂这么多也没……”朋友顿了顿,生硬地转了个弯,“算了,总之保持观察,积极汇报。”

“嘿嘿。”


-

“好,时间线终于拉到现在,”朋友深呼吸一口气,抓住文俊辉肩膀开始摇晃,“所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在和我结束聊天等几个小时后你就观察到床上去了的啊!”

“就!”文俊辉抱住脑袋捂住耳朵,一脸无念无想,“孤1寡0,深夜寂寞,共处一室,喝了点酒,干柴烈火……”

“好了可以停了。”朋友一脸怒其不争,抬手拒绝听下去。

“好的。”文俊辉乖乖闭嘴。

说起来干巴巴,实际上事情发生确实没有那么复杂。

全圆佑是在傍晚的时候回到家的,文俊辉猜想到他会来找自己,但是也没有想好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略有些踌躇地去开了门,门外全圆佑见门开了,抿了抿嘴角正要开口,但两人眼神一对上动作就停顿了,然后就莫名其妙一齐笑了起来。

谁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啊。

“抱歉,”笑完了,全圆佑整理了一下心情,正了正色道歉,“感情淡了早就提了分手了,他一直不太接受,我也不可能和他一直耗着……总之还是我没有处理好的缘故给你添麻烦了,真的很不好意思。”

“没事儿,”文俊辉倒没觉得有什么,再冒犯的话也不是全圆佑说得,也没对他造成什么实际伤害,如果真要说些什么的话,他想说这个,“如果你听到什么关于我的传言的话,大部分都不是真的,你看,我生活作风是不是很优良?”

虽说人在江湖,声不由己,文俊辉自知自己的人设名声在P城给圈里已经定型了,解释是没有用的,大家只会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所以他通常不会多说什么,但是对于全圆佑——他就是不想让全圆佑觉得他不好。


全圆佑愣了愣,显然没想到他会讲这个,文俊辉又继续补充:“我不是刻意隐瞒我是给的事情哈,我只是觉得刻意说这个有点怪怪的,我也想过如果哪天你问我那我肯定会告诉你的,然后我也有做……”

“我知道你是。”

“……做好准备如果你不能接……啊?”

“我一开始就知道你是,”全圆佑推了推眼镜,露出无奈的表情,“我很惊讶的是,你一直没感觉我是吗?”

“……”

文俊辉瘪瘪嘴,颇有一种拨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觉,半晌才讷讷地提问:“只有我的基达不发育是吗?”

全圆佑都被他逗笑了:“那你有感觉我喜欢你吗?”

“……Double Kill……”


“那按照这么说,你俩算是双向奔赴,话说到这你也可以顺势表白,那接下来你俩干到床上去了也很正常,”朋友有些不解,“为什么事后反而尴尬了呢?”

“不是床上,”文俊辉有些不好意思地纠正他,“准确的说,是沙发……”

“?”


酒是晚一些时候开的,文俊辉洗了澡出来,看到全圆佑在半开放厨房的延伸餐桌背对着他站着,穿着深蓝色的德绒睡袍,睡袍面料在灯光下显得很有贵气质感,文俊辉看着睡袍上被撑展开的笔直肩线,又想起全圆佑刚才的告白,仍觉得悸动的感觉酥酥麻麻,浴室里未排出的温热水蒸气飘出来烘在他的身上,燥热感觉从他心脏蔓延开,在他的下腹卷成一团。

全圆佑听到声响,转身看向他,红酒的木塞刚好被拔出来,发出“咘”的一声。

“陪我喝一杯吗?俊辉。”全圆佑问。

文俊辉没拒绝。


开一瓶红酒,两个人喝,那根本就不是“喝一杯”能解决的问题。

他们坐在沙发上,全圆佑闭口不提刚才告白的事,文俊辉当然也不会主动提起,俩人聊着工作,吐槽着工作上遇到的无语同事和有趣的八卦,聊聊在这个城市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所见所闻,某个话题聊到一半的时候酒喝完了,自然而然地,又开了一瓶酒。

其实后来聊了什么文俊辉记得不是特别清楚了,本来也就没在聊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只是在一个话题结束,陷入暂时的沉默时,文俊辉扭头看向纱帘后对面楼宇一些人家还未关掉的灯,被窗户切割成方形,又被纱帘增添朦胧滤镜,酒意上涌,他闻到红酒李子味的酸甜香和一种木质草本燃烧的清雅香味,兴奋与疲困掺杂的感觉和两个人交错轻巧的呼吸声微妙地让整个空间变得有些暧昧。


然后他听到全圆佑起身的动静,然后自己身边的沙发下陷,他转头,看到全圆佑一只腿的膝盖压在沙发上,手按着沙发靠背,正低头看向他,眼眸里闪动着一些让文俊辉悸动的光影。

文俊辉仰起头看着全圆佑,然后微微张了张嘴,这是一种不用言说的邀请,全圆佑俯下身来,亲吻文俊辉带着酒香的唇。

也许刚开始只是轻巧的、适可而止的一个吻,但这个吻结束,空气终于在两人分离的唇中间游走时,文俊辉伸手拉揽住了全圆佑欲要远离的身体,他们近在咫尺的对视将一切理智搅成浆糊。

“诶!”文俊辉用一种很欢快的语调进行恶魔低吟,“别走哇!”

全圆佑笑了一声,将几乎陷在沙发角的文俊辉一把揽起来和自己一个高度,捧着他的颌骨吻上他的唇,一种失礼的献吻。


他们在沙发上复制文俊辉最初与全圆佑有关的梦境,身体里被全圆佑搅弄起一波又一波的潮水涌动拍击文俊辉的意志防线,空间的限制让他逃无可逃,痛感与快感并存,他的sy随着全圆佑的动作变成一个音一个音往外喘,全圆佑掐住他的腰让他靠过来受吻,那g炙热在他身体里缓慢的转动让他体验到比快速抽c更难以言喻的折磨,他几乎浑身颤栗起来,喉咙里露出几声呜咽,人都要迷糊了,还要听全圆佑笑着说什么“确实练得挺好”。

冬日里的室温会有这么高吗?文俊辉感觉自己浑身滚烫,他像是抓着骨头悬崖边缘的软体动物,在猛烈的爱欲里摇摆。

“文俊辉……”全圆佑轻声叫他的名字。


在那一刻,在冬日的深夜,在月光如盈盈晚灯勾勒他们身体线条,在他脱力后仰被一把拉进温热的怀抱,在滚烫的身体和灵魂相拥,他如此清晰地感觉春日将至。


-

“然后半夜我在沙发上被冷醒了,酒也醒了,被突如其来的现实感冲击了,总之突然觉得不太好意思,所以给他盖了毯子,我自己逃回房间睡了,”文俊辉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他也没在沙发上,但是把客厅都收拾了,酒杯洗了沙发套也拆去洗了,要不是我身上有痕迹我都要怀疑是不是我又做春梦了。”

“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朋友无奈地摇摇头,“然后见面了你俩又不提这事当喝醉酒犯了错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和之前那样相处呗,你知道的吧?其实不可能像之前……”

“嗯,我知道啊,”文俊辉点点头,“所以其实我们摊开说,找时间聊聊了。”

“?什么时候。”

“前天他去上班前啊,我去拿干洗店凭证给他的时候本来想用来做晚餐的鸡蛋摔碎了,我让他去上班我自己收拾来着,原本想收拾好出去买的,结果他买回来了,还买了菜,再出门之前和我说——”


“还有,”全圆佑走到门边的时候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在厨房里提着那一大袋食材的文俊辉,“昨天晚上的事,应该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吧?”

“……嗯……”

“那我后天下班回来,”全圆佑整理好外套领口,“我喜欢你,你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吗?这个请求,能给我一个答复吗?”

“可以!”


“——大概是这样。”

所有故事,到此,文俊辉陈述完毕。

“你这个‘可以’,是回答可以做他男朋友呢?还是可以给他一个答复但是这个答复有可能是同意有可能是拒绝呢?”朋友问,但是其实他这里早就有了一个答案,“应该是前者吧?毕竟你喜欢他这么久了。”

“嘻嘻~”文俊辉笑起来,他的手机恰好在此刻振动了一下,一条来自全圆佑的信息弹到了屏幕上。

他说他下班了,准备回家。


朋友把酒杯拿起来:“提前祝贺你,新的一年有一个好的开头,久违地要恋爱了。”

他们轻轻地碰了碰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朋友朝文俊辉挥挥手,说赶紧回家吧。

“新年快乐!”文俊辉把大衣穿上,和朋友这么说,想了想,俯身用力拥抱了一下朋友,“谢谢你。”

“怎么回事啊你教了你这么久还没学会,我们1大多数时候都是精虫上脑,你不要随便和我们发生身体接触,要保护好你的屁股懂吗!”

朋友叹了口气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嘟嘟哝哝地说着“算了要是你真懂了也不至于就这么跟你室友成了”,轻轻地回抱了一下文俊辉,然后将他推开,说走吧走吧。


酒吧的玻璃门关上,文俊辉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很快热闹地、欢呼着准备庆祝新一年到来的人群唱着歌站起来将玻璃门挡住了,朋友才将视线收回来,调酒师倒了新的威士忌进他的杯子,说全哥说了,下次你来喝算他的。

“我知道,我这不一直在喝嘛。”不等冰块融化稀释,他将浓郁刺激的威士忌酒液一饮而尽。

祝贺他,也祝贺自己,都有新的开始。


-

“听他说新室友是做塔台管制官的,我就猜会不会是你,没想到还真是。”

“这个圈子真小,怎么,他有和你提起过我?”

“经常提,但是没说过名字,你别跟我说你冲着他去租的房吧?你男朋友呢?”

“分了。那也不是,以前只听过名字没见过人,那天去看房他自我介绍才对上号的,也确实是房子不错,”

“他完全不觉得你是给,就算是他也觉得你是0。”

“这么可爱?”全圆佑笑笑,问,“你也喜欢他吧。”

“喜欢啊,但他不喜欢我,他喜欢你,”朋友拍拍全圆佑的肩,“是你我才愿意给助攻的,跟他相处一段时间就会知道他不是传闻里那样子的,是个很好的人,也值得和很好的人在一起。之前那些想和他玩玩的烂桃花我都砍掉了,以后就得你来了,很多的,你加油哈。”

“谢啦,下次来喝算我的。”

“那我下次点贵的。”

两个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如铃的声响。


End

🦁

噢耶!最起码复健了!

写一点轻松愉快的睡前小故事 

祝大家2024年快乐!

天天都有好心情!有很多人保护你的好心情!


编辑一下:

看来我的复健还是不太成功

看了评论发现可能因为我描写的原因大家会产生一点误会 那啥 圆哥不是因为有预谋才搬进这个房子的呀 最后写了的 是去看房俊尼自我介绍才把传闻中的名0和俊尼对上号的 最终决定住下来还是因为房子不错 一开始就居心叵测地去和目标合租我觉得代入现实有点可怕hhh刚开始恋爱也确实有在谈的 不是错觉 不然人家不可能时隔大半年才上门要说法什么的吧……肯定是因为近期分的接受不了才这样 对俊尼感兴趣之后才提的分手 大概也是晚秋之后的故事了 其实文里有描写变化啦只是比较意识流 我是觉得没有必要花费笔墨去写太多他和别人的故事来着hhhh看来这样不行 以后我改 这篇我就懒得改了 大家将就着看吧hh


A.K.

真挚尽头 || 琴律洲

WARNING:OOC

 

/ 曹恩齐×何运晨×唐九洲,闭合三角。

 

/ 基于S06 EP1-2背景和人设的故事,角色名替换为演员真名。

 

/ 请各位读者把本文当成同名纸片人的故事看待


Part 1 真挚的尽头难免会掺杂谎言


01


听说何运晨和曹恩齐在一起以后,唐九洲说的第一句话就令人震惊且意味深长。


“我听和他交往过的朋友说,他在床上有点暴/力倾向,可不像平时...

WARNING:OOC

 

/ 曹恩齐×何运晨×唐九洲,闭合三角。

 

/ 基于S06 EP1-2背景和人设的故事,角色名替换为演员真名。

 

/ 请各位读者把本文当成同名纸片人的故事看待

 

 

 

Part 1 真挚的尽头难免会掺杂谎言

 

01

 

听说何运晨和曹恩齐在一起以后,唐九洲说的第一句话就令人震惊且意味深长。

 

“我听和他交往过的朋友说,他在床上有点暴/力倾向,可不像平时看起来那样清冷文静。你要小心啊。”

 

小眉竖着耳朵凑过来说了句“真的吗”,被惊慌失措的好姐妹拽走,并使八百个眼色暗示她:这个月工资还没领呢,真的想死也再坚持几天吧。

 

何运晨还在吸溜面条,一抬头,原本热热闹闹的食堂只剩两三桌人了。看来大家虽然对唐总为什么会和蒲总的左膀右臂坐在一桌吃饭感到八卦,但更明白好奇害死猫的道理。此时明哲保身才是正确的选择。

 

“我今天没什么要汇报的耶。”何运晨用筷子在溏心蛋上戳了个洞,黄色的蛋液迅速而快乐地往外涌出,“蒲总今早吃了两份蛋糕,算吗?”

 

“蛋糕?有什么特别的吗?”

 

“太甜了。如果你实在当不上董事长也可以等等,说不定他很快就会得糖尿病,然后回家调理身体。”

 

唐九洲一下子就笑出了声,只好撑开手掌遮住嘴唇,让自己看起来乐得不那么明显。何运晨也在笑。他用筷子把溏心蛋拆成小块小块,再大口大口吃掉。

 

隐秘的快乐在空气中扩散了一阵,唐九洲的眼睛慢慢转着。

 

“小鸡蛋,你和恩齐……相处得还好吗?”

 

很普通的一句话,但结合方才那句看,言外之意已经很明确了。只是唐九洲似乎发现了自己的提问很不应当,刚问出口,眉宇间就浮上一层懊悔,并紧紧盯着何运晨,试图通过观察他的表情挽救一二。

 

与唐九洲显而易见的紧张不同,何运晨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双手端起碗开始喝汤。

 

“你是不是听到小眉他们聊八卦啦?”

 

这个猜测很合理,可是同事们聊天只会聊到曹恩齐和何运晨磨了好几年终于在一起了,谁会上来就讨论两个人的性生活呢?……毫无分寸感,实在太失礼了。

 

“对不起,是我不对,你要觉得我说话不中听就骂我吧。”唐九洲垂着眼,道歉的语气很诚恳。

 

可是何运晨没有生气,也没有表现出半点被冒犯的样子。类似“你哪位啊”或是“你怎么连别人的性生活都关心啊”的话也没有随着预期落入唐九洲耳中。

 

他只是十分欢快地把最后一口汤喝完,然后伸出手,在唐九洲的额头上重重地弹了个爆栗。

 

“果然还是小孩子啊,连这种事都要专门来提醒我。”何运晨笑眯眯地抽了张纸巾来擦嘴,说,“可是我们已经恋爱了,当然会上床。而我当然也会知道你说的这些事啊。”

 

“那你直接说你已经知道不就好了!”唐九洲捂着被弹得疼痛的地方,飞快地说,“再说我哪里小啊……你别跟我哥一样讨人厌。”

 

何运晨笑得像只圆鼓鼓的小虾饺,唐九洲松了口气。

 

02

 

唐九洲还是很喜欢何运晨的。工作上喜欢,性格上喜欢,灿烂的笑容和努力吃饭的样子都很喜欢。——虽然因为工作的关系,他们每次见面比偷情来得还惊心动魄,生怕让人察觉何运晨明面上是蒲熠星的心腹,实则一片忠心向着唐九洲。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的关系,彼此之间太需要信任,容不下太多秘密。唐九洲才会产生了“应该无话不说”的错觉,才会在某个瞬间失去了分寸感,问出了成年人怎么都不该问出口的问题。

 

何运晨的男朋友在床上是怎样这件事,虽然拿出来说很冒犯无礼,但实际上也不是道听途说的,是唐九洲的亲身经历。因为是前任关系,所以不会有比这更准确的信息源。

 

确实很微妙,——何运晨的男朋友是自己大学时代的恋人。唉,世事难料啊,都是孽缘。唐九洲在知道他俩成为情侣后一度非常伤感。

 

他没有告诉何运晨,他和曹恩齐曾经的关系。一方面是他觉得尴尬,另一方面,现阶段他和何运晨的关系才是更重要的,没必要让很多年前一段早就断了的感情在他们之间掺入杂质。

 

吃完午饭回办公室的路上遇到了蒲熠星,这让唐九洲本来就不太美妙的心情变得更坏了。

 

他的哥哥表情严肃,走得飞快,显得抱着一大堆文件跟在他后面努力狂奔的郭文韬有点可怜。那位社恐天才看起来很羸弱,跑着跑着好像会突然摔跤。

 

“哥。”唐九洲低头打招呼,声音小小的从鼻腔里闷出来。

 

蒲熠星肯定是瞧见他了,但只是脚步顿了一下,就像面前只有空气一样绕过去了。

 

唐九洲直起身,拍了拍被蒲熠星大衣衣角甩过的地方,因为早就习惯所以没太在意这种冷漠。郭文韬紧紧抱着那一堆文件夹给他鞠躬,唐九洲生怕他掉了,问他要不要帮忙。谁知郭文韬却很紧张地瞥了蒲熠星一眼,疯狂摇头。

 

想起之前有一次开完会他和郭文韬一起回办公室,被蒲熠星撞见,结果被阴阳怪气一整周的事,唐九洲十分抱歉地选择收起了善心,也收回了自己的援助之手。

 

跟着他哥这种人工作,是怪可怜的。唐九洲叹了口气。

 

他刚才偷偷瞧蒲熠星的样子,那黑眼圈都快掉地上了,想必最近为了当上董事长正拼命熬夜。想着想着还有点幸灾乐祸,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哥哥因为没考到班上第一名,被父亲训得狗血淋头并且一个月不允许参加任何娱乐活动的样子。

 

只是那时候是有人强迫的,严厉的父爱——如果那也能算爱的话——像一根驱赶倔牛的鞭子。而现在的蒲熠星已经进化成了只要上发条就不会停止运转的机器。

 

当然,唐九洲也早就不是事事都被哥哥压一头的弟弟了。

 

尽管才刚刚分开,但他马上又约了何运晨见面,打算提醒他留意一下郭文韬怀里的那些文件。

 

直觉和过往的经验都告诉他,蒲熠星在意的东西都是好东西。——有时候对蒲熠星来说是好东西,有时候对他来说是好东西。

 

唐九洲晃进了茶水间的走廊,透过窗户看见亮光,心里一乐。他喜滋滋地喊了声“小鸡蛋”,却在见到眼前的场景后,把下半句话猛地堵在喉咙里。

 

回想起来,那只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发生也就发生了,不值得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因此产生什么了不起的情绪。

 

——应该是那样才对的。

 

 

 

Part 2 茶水间、威尼斯与精神的乌托邦

 

03

 

但当时的唐九洲没有想到,在他和何运晨平时约定碰头的、只属于两个人的“秘密基地”里,还有第三者的存在。

 

那个不属于何运晨的声音就像是某场暴雨后在青苔里冒了头的铁钉,分明是显眼的、生锈了,但却在不小心割破脚掌后才被发现。

 

何运晨一只手支在桌上,另一只手捣鼓着他的咖啡胶囊。而曹恩齐撑开着修长的双臂将他圈在自己的身体和桌子中间,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钳着何运晨的下颌,将他的脸扳过来和自己接吻。

 

一对相依的爱侣,所有形容般配的词语都可以用在他们身上。一切都是完美的。

 

——除了他们所在的这个几乎废弃的茶水间,是何运晨和唐九洲最初达成合作协议的地方,是他们到如今还在用的“秘密基地”,被唐九洲视为一场商战的核心。

 

因此在一瞬间,震惊盖过了一切的感觉,包括微妙的愤怒和被背叛。从百叶窗夹缝和绿植间透出的画面模糊暧昧却仍具有强烈的冲击感,唐九洲的双脚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久久迈不开本该飞速逃离的脚步。

 

他慢慢猫低了身子,确信刚刚自己喊小鸡蛋的声音没有被里面的人听见,可并没有因此放松下来。

 

这个茶水间因为离办公室最远,大家都不爱来,渐渐地就被人遗忘了。直到一年前唐九洲回国,老万总病倒,公司的大权要在他和蒲熠星中择一人继承,何运晨才重启了这里。

 

那时形势严峻。蒲熠星从小跟着万老爷在公司打拼,早有底基,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许多老人和能人的支持。唐九洲刚从美国回来,孤立无援,屡屡碰壁,眼看着就要不战而败,却突然出现转机。

 

来自蒲熠星阵营非常可爱可亲甚至可欺的何运晨打开了茶水间的灯,并把一份完整的、关于如何组建团队抢下董事长职位的计划书摊平在落满灰的桌上,也就是唐九洲的面前。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这位法务部的员工,口齿清晰、抑扬顿挫、语气温和却掩盖不住思维中利刃般的攻击性地……把自己的计划书十分有逻辑、有重点地给唐九洲说明了一遍。

 

梦想在他的笔下,被填充上现实的色彩。他给唐九洲画出未来的城池,给他画出刀枪剑戟的模样。他与他在这个墙皮都在掉渣的废旧茶水间里偷偷锻造商战的利器,直到他那个势在必得的、骄傲的哥哥有了危机感。

 

——可是从古到今,有谁会把外人带进自己珍藏兵器的地方呢?

 

唐九洲手心发冷地僵着。

 

里面俩人无声地腻歪了一阵,何运晨突然说:“外面好像有人。”

 

曹恩齐根本没有在外人前那副高冷司草的模样,反而像只大狗狗,紧紧抱着他的腰,笑得更开心了:“怕什么,谁都知道我们是恋人。”

 

何运晨笑了笑,嘴角敛回去一点:“万一是九洲过来了呢?”

 

本来就是在小心翼翼偷窥着的唐九洲瞬间条件反射蹲得更低了。

 

……被发现了吗?

 

曹恩齐似乎也有一瞬间的僵硬,身体没有动,眼神却若有似无地往外飘。唐九洲心虚地低下头收回视线,只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骗你的,”何运晨侧过头在曹恩齐脸上亲了口,笑道,“看样子你也没有被吓到,没意思。”

 

“当然没有啊。”曹恩齐重新把脸贴回到何运晨冰凉的耳边,睫毛垂了下来。

 

他表面一副温顺乖巧样,实际上膝盖在使坏,顶着何运晨的腿缝磨。只是没想到何运晨没多久就被他顶得腿一软趴在桌上,不仅胳膊肘磕到了桌沿,甚至差点打翻了咖啡。

 

何运晨吃痛,叫了一声,曹恩齐慌忙掰着人的肩膀翻了个面,边道歉边给他揉手肘,很愧疚地说着“没掌握好力度”。直到何运晨的眉头终于舒展,一根手指点着曹恩齐的额头往后推时,曹恩齐才重新展露笑颜,黏黏糊糊地追上去窝在何运晨的颈窝。

 

“对不起嘛。”

 

唐九洲听见他用撒娇的声音这样说。

 

他抬头,一道冷冷的视线从百叶窗的夹缝里投出来。曹恩齐的眼睛在一片压得乱糟糟的刘海下清明地、冷酷地睁着,漆黑的瞳仁里全是浓稠的占有欲。

 

四目相对,唐九洲头晕眼花,出现了短暂的耳鸣。

 

04

 

几乎是浑浑噩噩、行尸走肉地离开,当天晚上,唐九洲久违地梦见了曹恩齐。——时隔太久太久了,因为工作很辛苦甚至不怎么做梦,更别说梦见大学时代的对象。

 

曹恩齐是什么人呢?

 

司草大人是远远看一眼都觉得仙气飘飘的人物,只是一个淡淡的笑容就能让女同事们脑补出八百个美少年青春疼痛的故事。

 

有一次唐九洲闲着掰手指算,发现那些听起来像在胡说八道的东西也并不全然是假。比如在威尼斯,曹恩齐精神状态很差的时候,就会给投喂过的每只流浪猫们挨个儿写歌。同事们不知道,曹恩齐就是这么一个,无限接近于他们所脑补的小说男主的人。

 

曹恩齐和唐九洲于四年前分手,一年前重新相遇成为上下级关系。而这段时间里,唐九洲一直为了公司事务忙得焦头烂额,即便是每天都要见面开会,但他也鲜少有时间去思考工作以外的事情。

 

又或者说,他和曹恩齐之间,除了工作也没有别的东西。

 

学生时代的恋爱是朦胧的,不清不楚的东西太多。唯一清楚的是,分手之后他就没有梦到过曹恩齐。——无论在他想或是不想的时候。

 

曹恩齐和大学时比起来变得很不一样,以至于唐九洲花了很长时间,来适应那双弹钢琴和画画的手现在去跟冷冰冰的报表打交道了这件事。他以前还会戴那种又圆又大的黑框眼镜而不是金丝,除了符合又潮又文艺的留学生男大形象,也没有现在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

 

不过人的变化又跟眼镜有什么必然联系呢?归根结底还是他本人变了。——唐九洲隐约猜到这些年他经历了很多不为人知的苦难,但他没问过,也不敢问。

 

他们之间带进职场也不会消失的,不就剩一份干净的共同回忆了吗?又何必再次靠近,发现对方离开自己以后过得并不潇洒,反而被社会毒打到体无完肤呢?

 

大学时期的恋爱没有了种种束缚,是最快乐的,甜蜜中饱含肉谷欠。即使是曹恩齐那样仙气飘飘的人,不过也是有正常欲望的、身体健康的成年男子,当然也会喜欢和自己心爱的人上床。

 

在久违的梦中,清冷的司草还是那个会用牙齿和嘴唇在他身上每个地方留下标记性痕迹的恋人,充满占有欲,固执又霸道。紫色是犬齿陷入皮肤的刺痛,红色是唇齿吮吸的酥麻。细长而骨感的手指也会留痕,在腰胯,在脚踝,在脆弱的脖颈间。

 

疼痛覆盖快感,快感吞没疼痛,一层一层,像触电,像冬天的海潮。

 

在威尼斯那片陌生却浪漫的土壤上,他们种下过青涩的爱芽,满心欢喜地期盼过它成熟的模样。

 

即便蒲熠星总爱把唐九洲的留学抹黑为“抛弃公司的低谷期跑去潇洒”,但这也改变不了实际上是一次“流放”的事实。——是有人给万老爷吹了枕边风,为了给蒲熠星足够多的时间掌握公司事务,才把唐九洲送出去的。

 

没有过上凄惨的流放生活,除了万老爷给的钱足够吃饱,也算唐九洲有点本事。他先是找了咖啡馆之类的兼职适应国外生活,然后又去金融公司实习。自己试着投资了几回,运气不错地全部小有收益。

 

他性格开朗,聪明可爱,人又勤快敢打拼,所以并不是在窘境中认识曹恩齐的,反而是在常年热辣的酒精与荷尔蒙中,被乍现的一抹清冷给吸引了。

 

他穿过钢琴房的玻璃看指尖飞舞在黑白键上,就像快要烧伤时被浸入冰桶,那种感觉是“天生我就是要来遇到你的”。爱情比酒精更令人昏头。

 

唐九洲在曹恩齐生日的那天告白了。把曹恩齐写的钢琴曲改成吉他谱,因为紧张所以弹得乱七八糟、唱得五音不全,脸在东亚留学生们的起哄声中越来越红。

 

可是曹恩齐却只是弯着眼睛笑啊,戴着圆镜框,棕色头发卷卷的像小熊,抓着书包的肩带站在一边歪着头看。直到满脸滚烫的唐九洲撂下吉他准备落荒而逃才走上前去,一下把他按到钢琴前。

 

“这首曲子是这么弹的。”他的双臂修长,把唐九洲圈在胸口与黑白键之间,一块很小的、连氧气都很难钻进来的地方。

 

“我吉他弹得不好吗?“唐九洲局促极了,手指在膝盖上打着结,“……都怪你写的太复杂了。我还专门让Jasmine帮忙参谋,她说要用这首表白,旋律好听。”

 

“当然会好听啦,”曹恩齐笑道,“那是我想着你写的。”

 

“我躺在船上寻找灵感,看到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刻街上依旧人来人往,女孩两手空空地从花店里走出来,神色却看不出半点失落……然后我就想到了你。”

 

那天唐九洲不让曹恩齐亲他。他说他的意面里放了太多的大蒜,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不能是那个味儿的。

 

和曹恩齐谈恋爱是甜蜜的、毫无负担的。那里没有公司,没有家族,没有严厉的父亲和虎视眈眈的哥哥。那里只有阳光,小船,玫瑰花,打火机,和恋人弹奏的钢琴曲。

 

但是恋爱是一件需要消耗时间和精力的事情。他们不可能永远是甜蜜的,是时时刻刻都能照顾到彼此情绪的。吵架和争执,也是恋爱中的一部分。

 

也是在很久以后的某一刻,唐九洲看着被摔在地上的马克杯碎片,突然意识到,曹恩齐不是不食人间烟火、能将所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幸事与磨难都变得轻飘飘的仙子。

 

——他是一件十分脆弱的、需要精心呵护的易碎品。

 

曹恩齐是艺术家, 他的世界狭小而敏感,本来就会因为很小很小的事情而痛苦。但上天就是这么个坏家伙,分给曹恩齐的好运气从来都不算多:因为被猥琐的男客人调戏而揍了对方两拳,兼职丢了;经常投喂的流浪猫意外被车撞死了;写了很多自作曲的琴谱遗失在公交车上;和唐九洲约定好去摩洛哥旅行,但因为没有兼职收入好像也凑不出钱了……

 

生活在曹恩齐的心脏上时不时戳进一个刀尖,又快速拔出来,想要扮无事发生。而当时的唐九洲也实在算不上什么精神强大的人,无法给予完全的抚慰和包容。

 

和曹恩齐上床是痛的。不仅是物理上的疼痛,唐九洲经常能在曹恩齐眼中看到他精神上的挣扎。有时候会很心疼,有时候觉得陌生。

 

他的动作会突然变凶狠,直到唐九洲无助地求饶时,他又眼尾泛红地说“对不起嘛”。他俯下身来吻他时,唐九洲会分不清掉落在脸上的滚烫液体是汗水还是眼泪。他只能去抱住他,直到激烈的冲撞使手臂无力地跌回床面。

 

他在唐九洲身上留下的近乎偏执的痕迹,就是他没有安全感、濒临破碎的证明。

 

那是他精神状态最尖锐也最钝痛的时刻。这样的曹恩齐,即使唐九洲再小心翼翼地对待,也会轻轻碰一碰就碎了,划拉自己和对方都一身血。

 

分手很久后,唐九洲才意识到,曹恩齐并不是单纯的精神敏感。他可能是存在某种情绪处理障碍的。这种需要吃药治疗的障碍,让他无法靠自己化解那种腐蚀性的痛苦。他时常伤害自己,在快感中迷迷糊糊时,就不经意伤害唐九洲。

 

对于唐九洲来说,热恋时什么都可以接受。可时间长了,堆积在骨头深处的痛便一点点渗了出来。似乎共情了被叼在兽吻间奄奄一息的野兔,唐九洲对这种痛感到不安,感到抗拒……于是便在惊惧中脱离了梦境。

 

醒来后他第一反应就是猛地掀开被子,看到干爽的睡裤和床单,唐九洲长长地舒了口气。

 

幸好。

 

05

 

第二天上班,唐九洲在电梯间遇上了何运晨和曹恩齐。——真是越不想遇到什么就来什么。

 

小鸡蛋的眼睛亮亮的,很活泼地朝他打了招呼,就飞快地往蒲熠星的办公室冲去。曹恩齐似乎对他还有什么嘱咐,可没跟上何运晨的速度,提着玉米饼的手臂就这样停在空中。

 

然后电梯门关上,密闭空间形成,空气变成了冰冷、郁闷、快要冻结那样。

 

“唐总。”

 

曹恩齐垂下手臂,垂下睫毛,轻轻叫了他一声。

 

唐九洲有点手足无措,除了“嗯”以外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发现曹恩齐在他身边时是一点都不紧张的,完全是同事间友好相处的样子。——不过他本来也是不紧张的,不像现在,连呼吸的节奏都觉得哪哪不对。

 

接下来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办公室,唐九洲想,在今天下午开会之前,他们都不会再有任何交流了。

 

他其实也弄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会这样,自己为什么要对分手了八百年的前任感到慌张,为什么慌张是发生在看到曹恩齐和何运晨的亲密之后。

 

他自认为虽然当时对曹恩齐的感情断得不彻底,但四五年过去了,时间早就冲散了一切。况且他们分得很仓促,彼此之间就连恨意都未曾留下,回忆里承载不了任何一点过重的情感。

 

可如果他早就放下了曹恩齐,又为什么会感到慌张?

 

 

 

Part 3 为基于利益的牢固关系肝脑涂地

 

06

 

毕业后,曹恩齐回了国。唐九洲却去美国继续读书,并且在海外分公司实习了将近两年才回来。

 

他们相逢在蒲唐兄弟时隔八年第一次在公司碰面的暗潮汹涌中。曹恩齐目不斜视地从一众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员工中穿过,捧着平板走到蒲熠星身边,轻轻跟他说大股东那边好像出了点问题,需要他亲自去拜访一下。

 

他垂下的睫毛让唐九洲恍惚回到了在威尼斯醒来的每个清晨。曹恩齐的睡颜在脑海中逐渐成像,然后在得到蒲熠星回覆后的冷漠抬眼中瞬间粉碎。

 

唐九洲只是僵硬了一下,犹豫了一下,曹恩齐就已经收起平板、转身离开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关于曹恩齐的回忆就像一个刚修好的水龙头,——最开始吐的那几口总是泥沙俱下,浑浊不堪。唐九洲在等水变清澈的那一刻,等啊等啊。

 

他慢慢地适应了在国内、在公司的生活,认识了更多的同事,也包括何运晨。他和何运晨达成了基于利益的牢固关系,加上同龄人惺惺相惜,在金钱与权力之下也生出一点真心。

 

唐九洲管他叫小鸡蛋,是觉得他的脸圆圆小小的,像个剥了壳的鸡蛋,滑溜溜的可爱。但是何运晨知道这个称呼由来的时候愣了好久,直到唐九洲叉起牛排往他嘴里塞,才回过神来。

 

“……唐总,没人会给我取可爱的外号。他们都叫我'法务部那个透明人'。”何运晨的眼睛微微弯着,处于一个笑得挺勉强的弧度,正吃着牛排所以脸颊鼓鼓的,“你可能不相信,但我选择你并不是因为你多有能力,而是因为……”

 

“哎,凭什么不是因为我有能力啊……!”

 

当时唐九洲的重点跑偏到这种程度了,何运晨接下来的话也就无法说出口:他觉得唐九洲像小太阳,真正的太阳,能驱赶一切郁闷与孤独,会吸引每一个精神潮湿的人忍不住向他靠近。

 

曹恩齐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而何运晨是最好的例子。——因为唐九洲,几乎已经没有人记得他当初被孤立和排挤的样子了。他抓住了能带自己脱离沼泽的手,于是成为了这里的另一颗太阳。

 

后来何运晨问他,记不记得第一次遇见是什么时候、在哪里。

 

唐九洲说记得,你当时在食堂吃饭,正试图把一整张饼塞进嘴里。“现在后悔了吧?跟了我之后,是不是发现吃饼的机会比吃饭还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说完就扶着何运晨的肩膀大笑,何运晨杵在那儿接不出感人至深的煽情的话,心里骂唐九洲没有半点浪漫细胞,每次他想输出点真心话都能被堵回去。

 

其实唐九洲只是单纯地不记得他在办公室里自嗨顺便拯救了一个自闭小员工的傻逼事,但是换个角度看,这傻逼事也不是百分之百的傻逼事,因为被拯救的自闭小员工能记一辈子。

 

听何运晨啃着上午曹恩齐拎的那片玉米饼,把这些事坦白了一遍之后,本来心里藏了事的唐九洲就更后悔今天中午约他吃饭了。

 

他扶额道:“行,你能从中获得快乐就好!只要你的人生未来一片光明,我尴尬死了也是无所谓的,不用管我!”

 

何运晨笑得肩膀发抖,差点上手去摆弄自己扭曲的五官,好整出一副看上去稍微真挚一点的模样:“九洲,我现在是很认真地在向你表达感谢。没有你就没有我……”

 

“好了好了!打住打住!”唐九洲受不了了,捂着耳朵拒绝再听肉麻的话,“ ……怪不得恩齐能被你拿下。被你这种可爱鬼缠上,就算是司草,也要被拖回去抽筋拔骨吃掉唐僧肉啦。”

 

何运晨闻言,笑容突然淡下去一点。“哎,”他敲了敲桌面,像要说什么秘密似的压低声音,“是他追的我。”

 

“是是,当然是,”唐九洲也把头凑过去,肃然道,“所以我可担心你缺斤少两的呢。”

 

何运晨忍俊不禁,撇着嘴说唐九洲明摆着偏心,明明一直都更喜欢恩齐吧。唐九洲一口汤差点喷出来,连忙握拳捶着胸口,说:“天地良心,这个世界上哪有比我更偏心你的人,我做梦都想把你从我哥那里赎身回来……”

 

“什么赎身——”

 

“咋啦?干嘛突然没声儿啊?”

 

何运晨鼻尖皱皱的,指指唐九洲身后,做了个口型:蒲总。

 

“我们要打招呼吗?”他问。

 

唐九洲扭头看了一眼,蒲熠星正背着手和食堂门口的员工说话。可怜小眉已经吓得腿都在抖了,本来就在减肥,这下更吃不下饭了吧。

 

“没必要,不打。”

 

“蒲总!——”

 

唐九洲瞪圆了眼睛:“不是说了不打……”

 

“那样不符合我的人设啊。”何运晨笑眯眯地说。

 

唐九洲想了想,觉得也是,何运晨现在的人设就是“虽然给蒲总打工但心很大地跟唐总手下搞对象”的恋爱脑一枚,说是公私分明但实际上更像是为了钱低头的天选打工人。

 

蒲熠星倒是挺符合人设的,跟皇帝微服私访一样走过来让何运晨多吃点肉,问他今天的汤还可以吧。临走前又嘱咐他吃完饭记得先把表打出来,然后顺便把施舍般的目光往唐九洲身上一丢——

 

“哥。”唐九洲还是乖乖地打招呼了。

 

何运晨在蒲熠星身后做鬼脸,逗得唐九洲脸部肌肉险些抽搐,做出些大逆不道的表情,被他哥拎起来一顿大骂。

 

07

 

下班之后,唐九洲收到何运晨的微信,说是周末要去趟海岛出差。唐九洲没多想,叼着粉蒸排骨噼里啪啦地给他打字回复。

 

「我哥让去的啊?那去呗!」

 

「哎呀,小蒲总给了两个名额,让我带个人。」

 

唐九洲眉毛一拧,把嚼成渣的排骨往碟子里一吐。

 

「想捎上恩齐?哟热恋期就是不一样。」

 

何运晨秒回。

 

「不是,我想带你。」

 

「?疯了吧?我哥能同意???」

 

「蒲总同不同意……这趟都是他自己掏腰包。」

 

不愧是小鸡蛋,不愧是自己看中的人。唐九洲看见这句话就乐,就知道自己吃完这碟排骨该去收拾行李了,——毕竟只要有便宜能赚,就一定要赚。

 

结果还没过第二天,甚至仅仅是只过了三个小时,何运晨又反悔了。

 

刚刚爬上床的唐九洲看着微信里那句“算了,我一个人也能办好,信我”陷入迷茫,眉间皱得能夹死蚊子,反复在床上仰卧起坐。

 

……这是在干嘛!怎么这么突然的!刚刚还在盛情邀请呢!

 

你说开口问吧,好像就是不相信小鸡蛋的工作能力一样,人家都这么认真地说要一个人去完成了。但是不问吧,唐九洲又真不知道他那种非要去做成什么的、信誓旦旦的语气到底是因为什么,所以有点担心。

 

更让他在意的是,何运晨竟然就不回消息了。不管是睡前还是上班前,唐九洲发过去的冷笑话们全部石沉大海,像个另一种意义的笑话一样挂在聊天界面上,而何运晨最后那句话还是停留在:

 

“算了,我一个人也能办好,信我。”

 

08

 

原本打算第二天就去当面问何运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那脑瓜子又是怎么盘算的。但唐九洲临时有个重要会议,需要跑到郊区去开,而这一整天何运晨还是没有回消息……结果就是多了一晚上的辗转反侧。

 

周五的时候唐九洲特地提早去了公司,亲自跑到何运晨的工位上抓人,却被告知何运晨改了航班,大早上已经飞去海岛了。

 

唐九洲听这话的时候,满屋子都是玉米饼的香味。他下意识往曹恩齐桌上看,发现果然是两份黄澄澄、糯唧唧的甜饼。

 

“呃,唐总……你要吃吗?”可能是他盯得久了,曹恩齐也看出点什么来,只是没能会意。

 

“不,不用……不是!”唐九洲听出来曹恩齐是误会了,连忙停止踱步,机关枪似的往外蹦话,“……小鸡蛋的航班改得很着急是吗?他到底是要去搞什么?你买早餐的时候还不知道这件事是吗?……”

 

曹恩齐沉默着,喉结滚动了一下。

 

对前任的了解比推理结果来得更快,唐九洲吐了口气,明白了:“喔,你跟他一起瞒我。”

 

“……”

 

“我还不太习惯……”唐九洲脑袋涨涨的,声音小小的脱口而出,却并未完全糊涂所以强行把后半句吞了回去。——我还不太习惯你们真是一对情侣的样子。

 

“这是给你带的。”曹恩齐好像没有听见,他抬起胳膊,把玉米饼递了过去,语气平静地陈述着,“他今天早上起来说没胃口,但我怕他去机场的路上会饿,就煮了番茄鸡蛋面。”

 

“然后呢?”

 

“吃了半碗,还有一瓣苹果。”

 

“那还行。”

 

曹恩齐笑了一下:“我也夸他了。”

 

唐九洲搓搓鼻尖,思考了很久,发现除了曹恩齐,可能还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何运晨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最后还是支支吾吾地说了出来:“恩、恩齐,你、你能把他急急忙忙的要去做什么告、告诉我吗?”

 

“……”

 

“因为真的真的太在意了!我昨天发的笑话明明很好笑,但他没给我回'哈哈哈'!”

 

曹恩齐的表情诡异地凝固了一下。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他昨天去翻了文韬搬回去那叠资料,发现全都是我们接下来要合作的那些公司的财务状况。联想到之前蒲总查我们合作公司背景准没好事,小何怕他是不是又打算给你使绊子,就急急忙忙改了航班,这样还能早点回来。”

 

“那我哥是让他出差干嘛?”

 

“陪大股东度假、吃饭。蒲总想谈下田总。”曹恩齐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才压低声音说,“最近听到风声,说老万总等不及了,很快就会让位。蒲总也在加快速度拉拢人心。”

 

唐九洲心想,我家传出来的风声我怎么还一点都不知情呢!曹恩齐吐出的气息让他的耳朵又痒又烫,半边身子都在发麻,好不容易才硬着头皮没有缩起来,只是不动声色地向后撤开点距离。

 

“原本定了去多久?”

 

“三天,刚好是田总假期的后半程。”

 

“不行的,如果小鸡蛋这次是帮我谈下了田总,不就相当于跟我哥摊牌,说他是我的人了吗?”唐九洲有点着急,咬着指甲盖和曹恩齐分析道,“但是田总太重要,如果他决定站在我哥那边,那我们基本上也玩完了。”

 

“九洲,”曹恩齐的声音还是冷冷清清的,但是让唐九洲莫名有了安全感,“我觉得小何能处理好,但他大概……需要有人打个掩护。”

 

唐九洲马上听懂了,问:“你最近还有什么要紧的工作吗?”

 

“没有,”曹恩齐回答得很干脆,顿了顿,补充道,“今天之内都可以转交完毕。”

 

“好,那你就……”唐九洲咬着指甲,就在曹恩齐准备掏手机买机票的时候,他突然用力在桌上拍了一下,咬牙切齿似的说道,“算了!……你别去,我去。”

 

“啊?”

 

“你帮我留下来盯着我哥和文韬,”唐九洲说出了自己的另一个顾虑,倒让没想到这层的曹恩齐抽了口凉气,“自己掏腰包把小鸡蛋支走,还特地给了他两个人的名额……我担心他们是为了谋划更大的事情。”

 

“那不更应该是你留下……”曹恩齐话说了一半,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瞳孔急缩,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重新说出话来,声音微微沙哑,“……好,你去是最好了,这样他也最高兴。”

 

唐九洲“嗯”了一声,心事重重地回办公室了,连玉米饼也不记得拿走。

 

曹恩齐望着他的背影嘴唇蠕动,好像有什么要说,但不知道怎么又说服了自己,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于是他们的又一次谈话干净利落地终止在工作层面,非常职场、非常成熟,连多一句可能藏有私心的“路上小心”都被扼杀在胸膛之中。

 

09

 

登机后不久,唐九洲就睡着了,还做了个梦。

 

梦里的何运晨真是一颗小鸡蛋,被剥了壳,QQ弹弹的躺在他的掌心,丝丝冒着刚出锅的热气。他正要小心翼翼地收好,却被曹恩齐一把抢下,嗷呜一口吞了。

 

醒来的时候大汗淋漓,空姐站在身边,一副想开口但被他突然睁眼吓到的样子。唐九洲干笑了几声,问她要了一杯水,听见飞机广播说马上就要降落了。

 

唐九洲的脑子乱乱的,一会儿纠结曹恩齐一口咽下鸡蛋到底会不会被噎到,一会儿在想自己不远万里来给小鸡蛋打掩护的场景像不像小眉最爱看的“霸总娇妻带球跑,你追他跑插翅难逃”。

 

在脑回路疯狂交叉打结过后,他的思绪又如同泄洪,忧愁地、不可控制地奔涌向回忆。

 

——在一年多前,自己即将完成人生中第一个大项目之际,也像现在一样,因为蒲熠星的突袭而被迫慌慌张张地改变计划。

 

从心态上看,这种毫无长进的紧张感令唐九洲倍加疲惫。他把头靠在椅背上,身体里好像有一团潮气,从骨头到心脏都被捂得隐隐作痛。

 

那时候,因为是万老爷交给他的第一个项目,而且规格非常大,所以格外小心翼翼地对待了。可就在唐九洲以为胜利在望时,蛰伏数日毫无动静的蒲熠星将一叠文件送上了万老爷的书桌。

 

白纸黑字,将合作公司曾经有账目造假争议一事陈述得纤悉无遗。

 

当天晚上,万老爷怒得掀了一桌子饭菜,全家上下没有一个敢抬起头的。碗不小心嗑在唐九洲脸上,发出闷响。

 

“如果不是你哥心细,你知道公司可能要承担多少损失吗?更严重点的话,你知道你会在哪里、向谁解释吗?”

 

唐九洲的睫毛上挂着一滴从额头落下的汗珠。原本也是不相信蒲熠星会做这种小动作的,但是偷偷看到他的表情之后,唐九洲就全明白了。

 

他明白了“心细”的哥哥没有把资料给他而是直接给了万老爷的原因,也猜到了如果不装出兄友弟恭的样子而选择戳穿蒲熠星的真实目的,只会让父亲更加生气。

 

“自己想办法解决吧,我不会给你收拾这个烂摊子的。”万老爷的语气中难掩失望。

 

晚上刚刚复盘完,何运晨就来电话了。唐九洲泡在浴缸里闭目养神,听何运晨难得挫败而愧疚地说对不起,解释是因为自己没有好好调查合作公司的背景,不小心踩了坑,一定会尽快想办法解决的。

 

他平时说话慢条斯理、一套一套的,像这样嘴跟不上脑子的情况非常少见。唐九洲被热水和蒸汽浸得迷迷糊糊的,感觉眼前出现了一颗意气风发的小鸡蛋此时却哭唧唧道歉的幻觉,不仅不生气,反而觉得可爱和好笑。

 

“唐总,真的不好意思,明明说了一定会稳稳当当地送你坐上董事长的位置,结果我自己先走错了第一步……”

 

“别担心,我没有生你气。是我自己还没有摆正心态,以为我哥只是我哥而已。”唐九洲打断他的话,想了想,又说,“但是现在我知道了,他会给我使绊子,而且未来也一定会。小鸡蛋,咱是不可能顺顺利利的。但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替我出谋划策,我就不可能放弃。”

 

那边沉默了好久,才突然开口:“我会肝脑涂地,不会再让你失望。”

 

一开始以为是模仿日漫里的热血宣言,还打算想个更中二的梗接回去,但对方的语气郑重到有点吓人,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唐九洲几乎立刻从浴缸里爬起来,坐直了身子。

 

“谁教你说这种话的,”他放轻了语气安抚道,“咱是有福同享的关系。有难嘛,你跟我一起努努力,当不过去也没啥事。你别给自己压力啊。”

 

但何运晨显然没有被安慰到,他说:“……只做到这种程度的话,我会觉得辜负了你的期待。”

 

“可你一直都做的很好!……”唐九洲顿了顿,说,“今天这个事,它是很糟糕,但并没有到无法解决的糟糕程度……就像这个公司对我来说很重要,但并不是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那对九洲来说,比任何东西都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呢?”

 

唐九洲愣了愣,听着听筒里的声音,有点不敢相信地讷讷说道:“何运晨,你在哭吗?”

 

他刚问出口,那边就马上挂了电话,只留下一串令人心烦意乱的忙音。唐九洲懵懵地盯着手机屏幕看了许久,没敢再打回去,怕自己这张嘴也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了。他在微信里发了“晚安”,但是何运晨没有回。

 

那晚过后,何运晨的行事堪称雷厉风行,总之怎样跟他的脸蛋相反怎样来。三天后他给唐九洲发邮件,说事情已经解决,新的合作谈好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但与此同时传来的是何运晨和曹恩齐突然双双请病假的消息。

 

“他们俩为什么……”

 

“好像是小何累倒了,小曹要照顾他吧。”

 

“等等,难道他们现在还住一起吗?”

 

“所以恋爱传闻是真的?……可是传了几年也不见他俩承认啊!”

 

“啊啊啊就知道我的CP还没有BE!”

 

“总不可能是刚好都生病了吧。”

 

“……”

 

大家越聊越偏,慢慢就聊到保健品上去了。唐九洲边听边跑神,因为很关心他们俩的身体健康,就分别都发了微信,问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何运晨回了“没事”,曹恩齐回了“谢谢”。

 

后来唐九洲才知道,何运晨在得知万老爷发怒后,就立即要了合作公司的资料。他盯着各种报表看了三个小时,突然抓起外套冲出了办公室,连夜拜访公司老人南总,又是送礼又是说情,拜托他安抚大股东和其他领导,把职场人情那套何运晨原本生疏甚至一窍不通的东西在一晚上全做完了。得到南总的支持后,何运晨又通过他的资源联系上了更好的公司,重新谈合作,赶上项目进度。

 

既要与冰冷的金钱数字打交道,又要在人情世故中周旋,一整套动作下来,神经紧绷,逼着自己滴水不漏,——何运晨就是这样累垮了。如山的压力一下子卸下来,还没能与团队共同感受成功的喜悦,曹恩齐就抢过了他的手机,请了病假。

 

庆功宴上,刚痊愈的何运晨就喝了不少酒,曹恩齐拉着脸在旁边劝也没有用。他脸蛋红红地拉着唐九洲的手说再也不会犯错了,对唐九洲不好的事情再也不会有。他一声声地保证,直到最后累了,靠着唐九洲沉沉睡去。

 

“九洲,以后也只相信我吧。”

 

“如果看不出我已经拿出百分百的真心,至少相信我们是基于利益的牢固关系。”

 

“只要我们之间还有共同的利益,就相信我能为你做到任何事吧。”

 

那时候唐九洲觉得何运晨终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他的眼泪一滴一滴从眼眶里坠出来。这次不是隔着手机屏幕,而是看到了真实的、何运晨为他而流的眼泪。

 

真情流露的瞬间,所有人都会为之动容,唐九洲也不例外。但真正可悲却无可奈何的是,他能感受到这眼泪的温度,却很难真正理解它为什么会那么滚烫,以及那份与质量无关的厚重感。

 

唐九洲之于何运晨是拯救者,所以他的爱里不只有爱,还有仰慕与忠诚。

 

而感同身受是情爱之于人最难的事。

 

 

 

Part 4 行星运行在清醒现实的轨道上

 

10

 

这一次何运晨从海岛回来以后,也意料之中的生病了。发烧烧了好几天,每天昏昏沉沉的,饭也吃不下。

 

曹恩齐挺着急的,但看了医生后说,只是感冒加上过度操劳,只能靠好好吃药休息调养,着急也没用。

 

据何运晨自己所说,除了没日没夜研究谈判战略以外,还不断地在喝酒。最糟糕的是,喝醉后还摔进过泳池一次。

 

“可能是那时候着凉了吧。”他把脸靠在曹恩齐怀里蹭,声音沙哑带笑,“没事的,很快就会好的。”

 

曹恩齐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悄悄松了口气后,又给他顺头发:“但是为什么会那么不小心地掉进泳池里啊?”

 

“喝醉了。”何运晨回忆着,因为是窝在曹恩齐怀里说话,所以声音好像没有传到耳朵,而是直抵心脏,“好像产生了幻觉……我莫名其妙跑去追,结果就扑通一下掉进水里。当时已经是凌晨了,周边没有人,幸好泳池的水放了一大半,我就自己爬上来了。”

 

“诶?”曹恩齐完全没想到是这么个危险的状况,后背立马浮上一层后怕的冷汗,“你喝了酒怎么敢……九洲不在附近吗?你自己在泳池旁边喝酒?像话吗?”

 

何运晨沉默了一会儿,环在曹恩齐腰间的手臂收紧了些。

 

“九洲之前是在的……算了,不说这个,要不我们睡觉吧?”

 

他话音刚落就合上了眼。曹恩齐纵使心中还有疑云,也问不出口。

 

他给何运晨掖好被角,然后把需要请病假的坏消息报给了唐九洲。——那边回复看不出异样,只说“呜呜,好好休息”,后面跟了七八个感叹号,暖暖的很贴心。

 

不过这是唯一的一个坏消息,其他都挺好的。田总站到了唐九洲这边,南总也有明显的支持意向。而郭文韬突然跳到第三阵营,自认是万老爷前妻的孩子,让蒲熠星的左膀右臂顿时全断了。

 

这么一来家里的变故比公司的大,所以唐九洲也挺愁的。明明不想回家,但还是要被迫和一位不怎么好的哥哥,还有一位不怎么熟的哥哥坐在一张桌上吃饭。

 

有几次他都差点和蒲熠星达成逃跑共识了,结果俩人遁到门边,都担心对方先把自己给举报了,然后又一起灰溜溜地回去。

 

蒲熠星是最先顶着黑眼圈回来上班的,郭文韬三天之后也来了,还是坐原来的办公室。

 

大家议论纷纷,但是郭文韬本人的说辞是“会一心一意工作,不参与任何纷争”,很快也就没人敢说话了。

 

唐九洲差不多缓了一个星期才回来。公司里传的消息是小唐总被万老爷扣在家里学经营,但这段时间替他主持大局的曹恩齐知道,他是还没有想好怎么回来面对蒲熠星和郭文韬,所以干脆就躲起来了。

 

一周后何运晨也快痊愈了,鼻子里塞着纸巾,和曹恩齐一起坐在会议室里听唐九洲讲家里的事情。

 

“你们是没看见我哥……就跟我一个爹娘生的那个,他那脸色,”没有直呼蒲熠星的大名是唐九洲最后的尊重,“不知道是不是人年纪大了就容易心软,我爸让文韬住回家里了,然后每天都让厨师给他做他爱吃的菜,哎哟给我哥气的……”

 

“都气瘦了吧。”曹恩齐琢磨着,“我看蒲总的西装都宽了一大截。”

 

“那真不一定,”何运晨的声音闷得很,像整个人埋在水泥里讲话,“平时我都是三天去补一次蒲总的零食柜,但自从文韬冒出来以后,那柜子基本上是上午刚堆满,下午就空了。”

 

“他跟文韬一起分享零食啊?背着我?”唐九洲刚说出口也意识到自己是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了,马上掌嘴,“不对,他才不是那种人……哎妈呀,但是吃这么多垃圾食品岂不是对身体很不好?”

 

何运晨点头:“我早说了吧,他很不健康的。吃那么多蛋糕还不爱运动。”

 

曹恩齐说:“你要不干脆把他熬死算了,别斗了。”

 

“去去去……找你们俩来是为了过嘴瘾的吗?”唐九洲差点要一人给他们俩一嘴巴子。他压低声音,敲了敲桌面,说,“今晚最后一步棋,事关能否将军。赢了庆功宴,输了食堂见。但就是不知道我哥当上董事长之后我们几个还能不能吃上四菜一汤了。”

 

“和南总约上时间了?”何运晨眼睛一亮。

 

唐九洲得意地点点头:“今晚七点,你俩谁跟我去?”

 

“我去。”谁知是曹恩齐和何运晨同时开口。

 

唐九洲还没来得及说话,曹恩齐已经偏过头嗤笑出声。

 

“你怎么去啊?鼻子里塞着纸巾去啊?”他捏了捏何运晨的鼻梁,在对方又气愤又委屈的眼神中不慌不忙地松开手,“说话都还说不清楚,今晚七点应该是你上床睡觉的时间。”

 

“恩齐说得有道理啊,小鸡蛋还是得好好休息才行。”唐九洲投了赞成票。

 

“但是南总是我一直在接触的,他跟我熟,更有信任基础,”何运晨也不着急,一条条逻辑输出堪比洗脑,“如果我去谈的话,不仅胜率更大,而且能提高效率。再加上如果我摊牌自己是九洲的人,能让南总看清现在一边倒的局势——你看,蒲总身边都没人了,唐总才是他最好的选择。”

 

“这……这……这个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你怎么跟个墙头草一样。”曹恩齐一下子想不出反驳何运晨的话,更是觉得唐九洲两边纠结的样子令人无语。

 

唐九洲泪:“这本来就是个很值得纠结的问题啊!”

 

“所以还是我去吧,九洲,今晚七点见。”何运晨笑眯眯地拍了拍唐九洲的肩膀,然后转身搂住曹恩齐的脖子把他往门外带,“曹宝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唐九洲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爱称抖了抖一身鸡皮疙瘩:“你俩别……”

 

曹恩齐明显是不敢用力反抗某半个病号了,但还是不死心,边被拖着往外走边给唐九洲使眼色:“别听他的啊!——我去也能行!——”

 

“你俩别……”

 

门“嘭”一声摔上了。

 

“……别太不把我当外人了。”

 

11

 

最后来的还是何运晨。

 

唐九洲看见他边擤鼻涕边从外面冲进来,意料之中,同时也背后一凉。

 

“恩齐肯放你出来?”

 

“生气了。”何运晨撇撇嘴,说,“把我送过来就走了。本来我还想说干完这票,大家去喝一杯……唉!没戏!”

 

“什么干完这票,我们不是来抢银行的!”唐九洲提着一口气骂,完了以后又长叹一口气,“你病才刚好就想喝酒啊?这还用恩齐出手吗?我肯定第一个把你绑进医院检查脑子。”

 

“没~关~系~的~说好了要在任何事上竭尽全力让你当上董事长,我怎么能在最后的战役缺席呢!”何运晨拍了拍胸脯大笑,然后昂首挺胸往前走,留下唐九洲在后面偷偷看手机有没有被曹恩齐call爆。

 

不过以唐九洲对曹恩齐的了解,某人现在应该已经到了自闭阶段,也就是正在家里挑选全世界最悲伤的钢琴曲,然后一声不吭、大弹特弹。他才不会主动跟你说话,如果你不开口哄他,那股阴冷的怨气甚至还会传染,像有腐蚀性一样让你的心脏变得坑坑洼洼,哪哪都疼。

 

曹恩齐生气的时候就会那样,遇到任何不顺心的事情都会那样。

 

用唐九洲的话说,就是变成一只破败的、遗落街头的布偶小熊,当现实受到冲击的时候就妄想躲进童话,躲进二元世界,再不济就躲进垃圾桶或下水沟,总之躲进任何一个偷偷观察着人类却不与人类为伍的地方。

 

何运晨正在专心致志地摆弄着他的领带,跑散的鬓角也被他重新整理好。大概因为快要接近最后的成功,他的表情有紧张,但更多的是欣喜。

 

唐九洲握住向他伸来的冰凉的手,不合时宜地想到,安抚曹恩齐这种事,会被何运晨列为哪种困难程度呢?

 

从这一年的相处看,他好像从未失手过,那是不是也从未因此烦恼过呢?

 

唐九洲仿佛感受到了遥远的刺痛。因为对他来说,那一直是件很难做好的事情。——尽管他每次都竭尽全力地拥抱曹恩齐,尽管那时的他从未感到这是费劲的、让人疲惫的事。

 

五年的距离有多远,在此刻出现答案。心脏保留着当初的刻印,跨越五年时间,也会产生痛感。

 

尽管还能经常在一起斗嘴打闹,或是并肩作战,但朋友、同事的关系,局限性也就在那儿了,再往前走一步都要思考是不是冒犯。就像唐九洲认为的那样:因为成年人必须拥有自己的私密空间,所以或许真挚的尽头只能掺杂谎言。

 

只是他和曹恩齐之间有点特殊。他们甚至不太谈工作以外的事情,偶尔聊起Jasmine之类的共同好友才能重拾一些发自肺腑的笑容,所以也没有说谎的机会。

 

但他们之间有一个隐秘的谎言,名为摩洛哥。——从约定到分手到现在,他们最终谁也没去,谁也没再主动提及。被人问到的时候只笑笑说,感觉没什么好玩的,现在已经没兴趣了。

 

唐九洲对现阶段的曹恩齐,或者说对何运晨和曹恩齐之间的感情,了解确实十分有限。不然他就该知道,他们住的那间出租屋里摆不下钢琴,就连摆放一张两个一米八以上的成年男人睡在一起能感觉到宽敞的床都挺勉强。

 

而威尼斯那间有阳台甚至自带小花园的公寓,比油画的颜色更接近梦幻。仿佛只是曹恩齐的一次眨眼,从沉醉于浪漫理想,到清醒着触碰现实,不过只需要四年,需要一个何运晨而已。

 

尽管何运晨看起来那样轻盈,和沉重的、污浊的、成年人的现实似乎没有一点关系。

 

“想什么呢?刚看到南总签字,高兴傻了?”

 

唐九洲回过神,何运晨笑脸盈盈,抱着签好的文件正望着他。

 

“没什么……庆祝我们最后的成功!耶!——”

 

唐九洲永远不打算向他描绘威尼斯。那是他与何运晨之间的过界的谎言。

 

何运晨是曹恩齐在完全现实、完全清醒时爱的人,这点无容置疑。

 

在威尼斯时,他连写不出曲子都会旷课躺在花园里,等唐九洲下了课来找他。而现在,他挤在上班的地铁上,在只有冰冷数字的报表里,他放下画笔,耳边不再盘旋优美动听的钢琴曲,然后他仍能向何运晨说出一句“我爱你”。

 

12

 

唐九洲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比如何运晨对他的忠诚来源于什么,比如曹恩齐对于何运晨来说算什么,又比如其实曹恩齐和何运晨的关系刚开始的时候就很奇怪。

 

这当然不是说,他们现在就不奇怪了。——虽然对外宣称是情侣,并且也一直扮演着“模范情侣”的角色,但实际上他们自己也理不清楚,这究竟算是什么。

 

曹恩齐当初毕业回国,从意大利一下子回到熟悉的母语环境,竟觉得嘈杂而恐惧,有种强烈的坠落感。迷茫择业期后,他选择在这家公司工作也是一开始就知道董事长是九洲爸爸,不存在什么歪打正着的狗血剧情。

 

至于心态,不清楚,大概是永远不准备复合但又希望能再次遇见的心情。想看到唐九洲回来后发现他竟然在这里工作时的惊讶表情,想重新在他的世界里留下痕迹,想对他们没能走到最后的、轻易放弃的爱情进行幼稚的报复……对,报复,就是这样微妙的、拧巴的心情。

 

因为长得很帅,在公司想不出名都很难。刚来不到一周,曹恩齐就变成了人人知晓的“司草”。

 

可架在鼻梁上的金丝镜框,却好像代表了他本人的清冷态度:除了工作,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会和同事交谈,但话不算很多。对于同事们最好奇的威尼斯留学经历会有问必答,被问到“应该有很多女生追你吧”的时候总会笑笑,说,因为当时有很爱的人,所以没有关心过那些。

 

很难想象,在那个神奇的时间段里,现在这个八面玲珑、负责把唐九洲一派的人际关系盘得把把顺滑的何运晨,社交能力还不如曹恩齐。

 

那时候的何运晨是个别扭和矛盾的综合体,明明害怕社交,但在与人对话时会装作很开朗,实际上是所有人都能一眼看到其胆怯内心的程度。

 

同事们表面上不戳破,在背后却悄悄议论,时不时还有几声称不上善意的笑。

 

尽管现在再也不会有人觉得他不擅长社交了,但——“啊,那个法务部的透明人”这样的言语偶尔还会在何运晨的脑子里乱窜。表面上看达不到满额伤害,却是由恶意组成的句子,能给人造成凌迟的钝痛。

 

这不是秘密,何运晨却从未公开说过,——自如地揭开伤疤任人谈论那样。

 

13

 

曹恩齐比何运晨进入公司的时间要晚一些。

 

在公司分配的宿舍里,何运晨还有另外两个同事是住在一起的。曹恩齐作为第四人加入,原本就很担心会不会很难融入,却不曾想,问题比这个要严重许多。

 

其中有个爱打游戏的家伙,很招人讨厌,不知道哪来的精神,经常到了凌晨还在和女朋友联机玩游戏。当室友快要睡着的时候,他突然咯咯笑起来,魂都要吓没了。玩手游还偶尔有安静的时候,一旦玩网游,键盘敲击声就没停过。

 

最开始曹恩齐觉得奇怪:明明非常影响人,为什么室友们却一副完全不管的样子。后来才发现其中一位室友是打雷都不醒的体质,沾到枕头就睡了,不受噪音干扰。而何运晨……好吧,看起来就是容易被欺负的长相,估计是不想惹事吧。

 

但是曹恩齐受不了。一个星期还勉强能睡,到第八天的时候就快崩溃了。他好几次半夜起来吃药,故意把药瓶晃得哐啷作响,但是对方戴着耳机,可能连他起身都没注意到。

 

有一次头很疼,眼睛里的色彩已经乱七八糟全部融化到一起了,曹恩齐自知精神状态快撑不下去。他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礼貌地请他停止游戏。

 

于是全宿舍十分平和地度过一个晚上,而键盘的敲击声在第二天又如同魔咒般敲击着曹恩齐的后脑勺。

 

凌晨一点,曹恩齐麻木地从床上坐起来,在黑暗中静静地握着手里的药瓶看了许久,猛地一次性倒出来大半瓶的量。他攥着大把的药片,窸窸窣窣摸索着下床倒水,房间的灯却突然亮了,很刺眼,让人有流泪的冲动。

 

何运晨站在罪魁祸首的桌前,手里抓着一部笔记本电脑。游戏还在继续,屏幕里一会儿蓝一会儿红地放着大招。那家伙好像要从椅子上暴起,但是何运晨往后退了一步,将电脑举高做出要往下摔的样子。连线的机械键盘摔到地上发出声响,何运晨直面着一双愤怒与恐惧兼具的眼睛。

 

你是疯子吗?!——

 

那人一时间不敢开口,眼睛却好像在那样质问他。

 

“本来想用水泼的,但恩齐好像要喝水。”何运晨指了指完全愣在原地的曹恩齐,语气平静的仿佛只是在说晚安。

 

瞪视他的那双眼睛,在何运晨微微带笑的脸和波澜不惊的语气中熄了点火,相反的,恐惧在漆黑的瞳孔中扩散,直到眼周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抽动。

 

曹恩齐觉得自己是应该说点什么,可是脑子里却几乎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声音在嘶声尖叫——

 

把药放下!

 

“啊,是……可以安静一点吗?明天要上班的,大家现在都很困了。”

 

曹恩齐把掌心攥着的一把药全部甩进垃圾桶,然后把水喝掉,回到床上。

 

宿舍里又重新恢复了黑暗,这次没有了令人心烦的噪音。药片遇热微微融化,黏糊糊的,曹恩齐下意识地舔了舔掌心,发现是苦味。而与之相反的体验,他从来没有在宿舍睡过这么安稳的觉。

 

第二天部门里就传出曹恩齐要搬宿舍的消息。大家凑一起八卦了一番,才发现完整的消息应该是,曹恩齐和法务部的另一位同事要一起搬出去,理由好像是两个人想发展恋爱关系。

 

“法务部的谁啊?”

 

任谁听了小眉这句话,都觉得她是在咬牙切齿地妒忌吧。

 

但是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就这么问了一大圈,好像根本没有人认识这位“要跟曹恩齐发展恋爱关系”的法务部同事。

 

曹恩齐端着咖啡杯微笑,任由他们猜来猜去,却不说话。

 

其实他也很难向同事们解释那位是谁,毕竟在这两个星期里,何运晨给他的印象,一直都是“对床那个说话声音很温和、很好听但不常开口的男人”。除此之外,也想不到别的形容词了(可能还有脸圆圆的看起来很好捏?)。

 

他觉得何运晨很有边界感,所以当对方突然提出要一起搬出去的时候,曹恩齐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啊是要一起租房子吗”、“你要和我住吗”这样反复问了很久,最终才确认何运晨就是这个意思。

 

对方的声音像早八点天气预报一样温和亲切有如春风拂面,圆脸上展开的笑容就像解决了什么人身大事,让曹恩齐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快乐像填充进身体的空气,总觉得整个人都轻盈了。

 

本来以为话不太多的人,在看房子的那天却一直在碎碎念,一会儿说要多弄点装饰品才有家的气息,一会儿又问曹恩齐喜欢什么风格。

 

曹恩齐忙上忙下,拎着两人份行李的手臂上青筋一直爬到手背。他把滑落的镜框推回去,轻快地说着我都行啊。

 

“好啊,那我明天去商场看一看。如果有好看的画,我们就挑几幅回来挂上。”何运晨从卧室里探头,非常圆滚滚、毛茸茸的一颗脑袋。

 

“要不……”

 

“嗯?什么呀?”

 

“我大学的时候闲着没事干,也学过点画画……现在应该还能找到。”

 

何运晨听明白了,眼睛一亮:“我当然OK啊,那……直接挂上?”

 

曹恩齐本来要一口答应,但想了想,摇摇头:“算了。还是重新画吧。”

 

14

 

对何运晨真正的了解,是从同居开始的。

 

对方其实很聪明,理性和感性在他的大脑中被分得相当平均;说话并不快且很有条理,能把复杂的事用简洁的话概述出来;喜欢拍照,会研究叠加各种滤镜的效果;不怎么挑食,分不清各种蔬菜;后腰有痣,腿弯敏感……喜欢亲吻,做/爱时可能恋痛。

 

仿佛是为了把“发展恋爱关系”的传闻坐实,两个人眉来眼去几回,在某个疲惫的周五滚上了床。

 

离下周一上班还有两天,所以快乐也叠加两倍。当何运晨躺在自己的臂弯里念着中午的麻辣烫咸得好过分时,曹恩齐因为体内的快乐气体太多,觉得自己差点就要飘起来了。

 

他喜欢胡思乱想,控制不住脑袋里偶尔会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比如说在他们早晨拎着玉米饼,并肩往公司慢慢地走时,因为起床气还没有褪尽,彼此都没有什么说话的意愿。这时候,曹恩齐就觉得何运晨可能不是个人,而是种在他身边的一棵小盆栽。

 

——虽然没有明显在野蛮生长的感觉,但是独自在某个小角落里扛住了很多次风风雨雨。拥有能被人拢在掌心的可爱外表,与之相配的是十分脆弱的意志力,被风一刮心里会直接闪满屏弹幕:本小盆栽真的好冷。不过应该有点韧劲,“觉得自己要死了”几百次后,也还没有倒下。

 

但下班的路上,何运晨会很有精神,拿着手机这拍拍那拍拍。将精力消耗殆尽的曹恩齐靠他的碎碎念补充能量。——像小金鱼咕嘟咕嘟吐泡泡一样说话的何运晨,会让曹恩齐的脑子里也响起咕嘟咕嘟的声音。频率稳定,充满温和的幸福感。

 

别人从何运晨的话里寻找有用信息,而曹恩齐汲取氧气。

 

但是何运晨不知道曹恩齐在想这些。

 

这天事后他还有精力,就一直讲啊讲,讲到自己发现公司有个不常用的茶水间,好像很久没有人去过。然后曹恩齐就像突然把游离已久的灵魂抓回到了身体,打断了他的话。

 

“小何,你觉得疼吗?”

 

何运晨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曹恩齐在摩挲自己锁骨的咬痕。他翻身趴在曹恩齐胸口,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没关系的。”

 

但那其实不是轻微的疼痛,——曹恩齐十分清楚自己的力道。他甚至清楚唐九洲和他分手的一部分原因也是这个。没由来的心慌,安全感被骤然抽离,他只能按住即将下床拿手机点外卖的何运晨,掐着他的腰压在身下,再交换一个缠绵的吻。

 

曹恩齐和何运晨是很有默契、心有灵犀的。他们都停留在舒适圈内,享受肉体欢愉却不需要用情爱换取的交往方式,闭口不谈现在这样的关系究竟算什么。

 

将近四年的时间,他们偶尔像搭伙过日子的老夫老妻,偶尔像随时会去私奔的公路情侣,而大部分时候都是一对友达以上的平凡白领,在爱、欲望、只是陪伴的界线中游移。

 

对于威尼斯的留恋,也在一次次的通勤路上逐渐淡去。第一次坐地铁的时候还会想起运河和小船,可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时间最终把曹恩齐进入这家公司最初的理由也冲刷得稀薄。他终于也发现了,自己那时的想法是多么幼稚的。

 

在太多个日与夜后,曹恩齐等到了唐九洲回国的消息。除了一瞬间的呼吸停滞,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脏跳动平稳、缓慢。

 

唐九洲见到他的眼神确实很震惊,穿着卫衣牛仔裤呆呆地站在原地的样子,好像还是个大学生。

 

可是蒲熠星也在注视着他呢。曹恩齐能感受到脸颊边那道锐利目光,隐藏着唐九洲现阶段绝对看不清的野心,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胞弟。

 

与前任重逢,曹恩齐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唐九洲真的能在蒲熠星手下扛过来吗?

 

晚饭的时候,曹恩齐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跟何运晨说唐九洲回国以及在他们在威尼斯的事儿,谁知何运晨先提起今天在公司见到唐九洲的经历。

 

“今天整个三楼都闹哄哄的,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

 

“你也去凑热闹了吗?”虽然是问句,但曹恩齐没表现出太惊讶的样子。

 

“偷偷跑去看了看,但是主管微信找我去给蒲总送文件,我只好又回去了。”何运晨比划着,突然泄了气,“他给大家打招呼的时候我还在呢,到后面分零食的时候就……唉真是……如果蒲总没那么着急要文件就好了!”

 

曹恩齐挽起衣袖露出小臂,筷子在紫菜汤里打着转儿,笑道:“估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小蒲总都是我们全公司上下最认真工作的人了。”

 

“那位……是蒲总的弟弟吗?”

 

“是……不过可能从小就受到家里竞争氛围的影响,俩人关系不大好。”曹恩齐想了想,说,“不过也没有外人想象得那么糟糕就是了。”

 

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是因为闹得最僵的时候,唐九洲都没忘记拽着曹恩齐,陪他去给哥哥买生日礼物寄回国。

 

不过何运晨所关心的,好像不是别人的家长里短。他咬了一口鱼丸,说:“刚刚小眉还在微信群里炫耀,说小唐总请他们部门吃下午茶了,买了好多啊。”

 

“不意外,他对朋友是挺仗义的。”曹恩齐刚说出口觉得有点不对劲,抬头看了看何运晨的表情,又补充道,“……对下属应该也很大方。”

 

何运晨笑了笑,勺子与碗壁碰撞出清脆的叮咚声,要说的话也那样自然流畅地说了出来。

 

“那一定很多人喜欢他。”

 

曹恩齐愣住了。他听到了何运晨没有特地表现出的言外之意,所以更是未曾想过有一天会从他嘴里听到对第一次见面的人,有这么不加掩饰的好感。

 

其实那时候心里就有预感,会改变何运晨人生的人,怎么可能是陪伴了四年却让一切一成不变的自己?

 

他和何运晨就像是两颗几乎被整个宇宙遗忘的小行星,在黑暗的角落里陪彼此走了很久。而故事的结局是,其中一颗小行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璀璨的轨道,于是决定围绕太阳运行了。

 

最后落单的小行星当然没法怪谁,温暖耀眼的太阳和逐渐变得开朗活泼、自信大方的小行星都没有错。

 

可心里存在安全感的那块地方又变得空落落、冷飕飕的。他没办法接受也绝对不希望何运晨有一天会离开他,就算被指责是自私也好,他也承认看到何运晨逐渐变好的模样,他心中会有一闪而过的害怕。

 

于是曹恩齐发现,即使这四年过得平静而幸福,但就像他没有改变何运晨一样,何运晨也没有改变他。——他依然是脆弱的,会因为一些小事就陷入恐慌,容易把美好的情爱弄成肮脏的东西。

 

为了及时止损,曹恩齐能想到唯一的办法,就是去告白。

 

第一次是在周末一起逛完展之后,他的“我喜欢你”淹没在人潮喧闹之中。在何运晨一脸抱歉地表示没听清,问他能不能再说一次的时候,曹恩齐却找不到再次告白的勇气了。

 

第二次发生在唐九洲的第一个大项目快要结束,却突然被蒲熠星阻挠、被暴怒的万老爷责骂的那天晚上。

 

何运晨刚盘完报表,连东西都没吃,就准备冲出门找南总。曹恩齐眼疾手快把他一把抓住,然后强硬地施了点力,从背后把何运晨牢牢锁在怀里。何运晨一开始没挣扎,只轻轻地说自己着急出门,这让曹恩齐更难过,泪意有上涌的冲动。

 

“小何,这个项目被蒲总截胡已成定局。你从头跟到尾,已经尽力了。我也不能强行反对你把自己逼得那么累,但是如果你愿意停下来休息一下……我一直都在陪着你。”

 

“我们之间原来可以用这种词吗?”

 

曹恩齐记得很清楚,当时何运晨轻轻挣开,转过身来面对他。他的状态很异常,是曹恩齐从未见过的尖锐、暴躁、刻薄、敏感……眼睛里是疲惫的红血丝,手插在口袋里笑,头发乱成了卷儿,让曹恩齐心痒痒的想去替他整理。

 

“休息?陪伴?……之类的。我以为我们只是各取所需的关系。”

 

曹恩齐的心在看到何运晨的笑时,猛然坠落谷底。

 

“何运晨,我在告白。“他慢吞吞地说。

 

何运晨拉开门,站定脚步,慢慢地也不笑了。

 

“我其实不意外你会喜欢我。“他说,“我像他,但那是因为我在努力像他。你喜欢我,是因为你在和他分开后,刚好喜欢上他的崇拜者、追逐者、模仿者中的一个。”

 

你知道围绕太阳运行的有多少行星吗?

 

曹恩齐完全没想到自己的爱是这样被曲解的。他浑身冰凉,看着他,眼神就像要把何运晨拖上床撕碎。

 

“你知道吗?我现在真想给你的脸来一拳。”

 

那是他们第一次吵架,那句也是曹恩齐对他说过最重的话。但其实他也没有真的想揍何运晨。且不说他不愿意向这么努力和疲惫的何运晨发脾气,实际上,他觉得应该挨揍的是自己。

 

放着大把的时间没去整理关系,没去早点告白,以至于阴差阳错,让旧爱在其中成了阻隔两人真心相对的大山。曹恩齐突然意识到,在何运晨认识唐九洲(并且不知道从哪得知他们是前任关系)之后,自己就不再具备合适的告白时机。

 

他的爱无论多沉重,最后都会轻飘飘地穿过何运晨的身体,消失得无影无踪。完了还要被轻飘飘地问一句:“你说喜欢我,不就是因为你喜欢过九洲吗?”

 

曹恩齐的告白均以失败告终。他的感情不前进也不后退,在原地打转。但时间并不是停滞的,它推着曹恩齐在激流中颠簸,直到在下个分岔路口前停下,交给曹恩齐又一次选择权。

 

 

 

Part 5 把你的肋骨插进我的心脏

 

15

 

唐九洲当上董事长以后,公司的人员并没有什么变动。

 

阵营瓦解后,大家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那些为了蒲熠星给唐九洲使过绊子的领导层,见了新任董事长也是笑脸盈盈,完全看不到一点心虚。

 

好!挺好!大家都是成熟的职场人!脸皮这种东西不是必需品,丢了就丢了吧!

 

蒲熠星决定去美国的分公司工作,短时间之内不会回来。何运晨偷偷溜去机场送他,没想到在机场门口碰到唐九洲。面面相觑无语片刻后,对方倒是很大方地说来送哥哥。

 

“但我哥未必想见你。”然后这么说了来着。

 

……过河拆桥这种事怎么都不应该发生在你我之间吧!何运晨看着唐九洲眼中光芒狡黠,于是从他和齐思钧之间往前挤的时候,故意撞了撞他的肩膀,并对他喊痛的声音恍若未闻。

 

“诶诶蒲总!……我刚从小卖部买了你最爱的辣条,你带上飞机吧!”何运晨低眉顺眼,多少带点愧疚模样,“去了美国还是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不要被垃圾食品攻击了。”

 

唐九洲瞪圆了眼睛:“哪有人送行给辣条——”

 

“正合我意!”蒲熠星大手一挥,说,“小何啊,拿来吧!”

 

“蒲总喜欢就好,”何运晨递过去,又给蒲熠星深深鞠了一躬,“感谢蒲总这些年的栽培。没能为蒲总肝脑涂地,是我最惭愧的地方。”

 

“这种场面话听听就行了,没啥真心的。”唐九洲在旁边给蒲熠星做解说。

 

“那我肯定是没有小齐惭愧。”何运晨挂在齐思钧身上笑呵呵,“放心吧蒲总,有我在一天,小齐在食堂都吃不上四菜一汤的……就让我来替你惩罚这种没用的下属!”

 

齐思钧“啧”了一声,又羞又气,把何运晨从自己肩膀上撕下来。两个人还在那打打闹闹,蒲熠星看了看表,已经是必须要离开的时间了。

 

“哥,其实你不是非要出国。分公司挺偏的,生活上肯定不如在国内舒服。”唐九洲手扶着行李箱,低着头,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声音说,“老爸肯定不希望你走,如果留下来,能给你分到的股份不会少的。”

 

蒲熠星的喉结动了又动,眼睛里好像有什么晶莹剔透的东西在闪动。他最后只是轻轻拍了拍弟弟的手背,临走前的一句话落入唐九洲耳中——

 

“没事的,绝对不是因为你,是我需要给自己放放假了。”

 

“蒲总说什么啊?”何运晨从唐九洲的肩膀上探出头来。

 

“说他后悔没扣你两个月工资。”

 

“九洲不要骗人喔——”

 

蒲熠星独自一人推着行李箱走进大厅,身影在眼前越来越小。恍惚间,唐九洲觉得蒲熠星可能没有骗过他,——只有三岁的小不点哥哥真的给他接生过也不一定。

 

已经走得很远很远、小得像猫咪一样的身影,和在医院的窗口趴了一整夜,因为即将要见到刚出生的弟弟而兴奋得睡不着的哥哥重叠,出现在老爸的口中和唐九洲的梦里。

 

小小的、单纯的,会陪伴在身边永远不分开的哥哥。

 

16

 

总之一切就这样平静下来,生活和工作都慢慢步入正轨。

 

唐九洲在公司群里宣布两周之后有任职宴,问大家想吃什么。何运晨替他开了个菜单接龙,并且自己第一个填:锅包肉。唐九洲刚要回“可以”,小眉马上接:一人一份的芝士龙虾和鱼子酱盖饭。

 

外面顿时传来“噗嗤”的笑声,唐九洲拉开门,喊道:“何运晨——曹恩齐——禁止干扰同事点菜!否则你俩就喝西北风去吧!”

 

仿佛恶人情侣般一左一右站在小眉工位旁边怂恿她打造天价菜单的俩人,这才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往不同方向散了。

 

当然最后吃得还是很不错啦。反正参加了那次饭局的员工,都说不出“唐总抠门”这种话。

 

唐九洲为人亲和,所以酒桌上颇为吃亏。再加上老万总身体不适缺席,蒲熠星已经出国,父兄都不在的情况下,可没人帮他分摊战力。郭文韬倒是在场,但坐在远远的角落里,和何运晨不知道在说什么,完全远离风暴的中心。

 

在被轮番灌酒之后,唐九洲一阵反胃,终于忍不住找了个借口溜出去透气。他一推门,和仰着头靠在墙上准备抽烟的曹恩齐对上了视线。

 

“……”

 

对方看见他,一怔,随即把抽出来一半的烟塞回去。唐九洲连忙摆手:“没关系的,不用在意我。”

 

曹恩齐笑了笑:“算了吧……你头不晕吗?看你刚刚喝了不少。”

 

“晕。感觉酒精在脑子里面东窜西窜,还会打架。”唐九洲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说。

 

“大学的时候明明喝了那么多,我还以为你已经锻炼成千杯不醉了。”曹恩齐佯装惊讶,“这才回国多久啊,九洲,退步了啊。”

 

“你要是真的这么能喝的话,现在就该在里面给小鸡蛋挡酒!”唐九洲没好气地反驳,“他现在都被文韬拉着灌第五轮了,等会儿出来肯定路都看不清。”

 

“一个家里得留一个清醒的人才行啊。”曹恩齐“啧”了一声,眉毛微微皱起来,“他好不容易放松下来,高兴就喝呗。反正我劝他也不会听。但我不能多喝啊,不然今晚谁照顾醉鬼。”

 

“是得有人照顾他才行,他喝完酒挺闹的。那时跟我哥出去应酬,本来已经谈崩的项目,愣是让他酒后软磨硬泡两小时给谈下来了。人家客户都怕他。”唐九洲表示赞同,晃晃悠悠地趴在栏杆上,顺口把话接了下去,“还有那时候我们在海岛——”

 

“怎么了?”曹恩齐问。

 

像是突然被人扼住咽喉,剩下半截的话就这样断在嘴里。楼上的喧闹和厨房抽烟机发出的轰鸣好似被骤然放大,吵得耳膜发疼。不能被轻易说出的话却穿过耳膜不断回荡,比任何声音都要清晰。

 

过了大概十秒钟,唐九洲才重新眨动眼睛。

 

“没什么,只是想起小鸡蛋不久前才喝醉过。”

 

“是啊,他……”

 

“他不该喝这么多的。”

 

唐九洲用力抓了抓头发,把下巴埋进自己的臂弯,表情看上去有点奇怪。

 

曹恩齐抬起手,似乎想要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一下,可最后还是握拳收回,从口袋里掏出了烟盒和打火机。

 

17

 

唐九洲想到了那几个东倒西歪的空酒瓶,还有正缓慢放着水的游泳池。

 

因为酒店在举办婚礼,所以宴会厅的灯比平时要亮的时间长一些。结束了一天会议的唐九洲和何运晨就在泳池旁边的平台上,从兴奋不已地讨论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到最后被夜风吹干了热情和精力,仿佛黏在躺椅上的两片干枯的叶子。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也不知道田总是怎么想的。”唐九洲强撑着沉重的上半身坐起来,对着空气哀嚎,“有没有人能搞懂这老油条到底打着什么算盘!有没有人!——”

 

“别着急嘛,我觉得快成了。”何运晨打了个嗝,因为酒精的缘故正满脸绯红,“而且你想想,之前田总的女儿想学钢琴,咱不仅直接送了她一架,还给她找了好老师……我们和田总,是有一点人情在的。”

 

“这也算——”唐九洲懵懵的,突然恍然大悟似的张大嘴,“原来你那时候就考虑到这些了。”

 

“也不全是啦,但是我给出去的人情绝对是要一一收回来的。”何运晨顿了顿,笑眯眯地补充道,“当然,帮你给出去的那份也一样。”

 

“了不起,”唐九洲由衷赞叹,完了以后挤眉弄眼地给他使眼色,“哎,小鸡蛋,你还做了啥我不知道的事没有?……别瞒着嘛,讲出来让我高兴一下。”

 

何运晨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但是从那一刻开始,他的表情就微妙地变了。

 

“你真想听?……什么都想听?”

 

“那当然!”

 

“行啊,那可多了。我说过为了我们之间的共同利益,我能为你做到任何事。”他仰躺着,望着漆黑如墨的天空,温温吞吞地说,“但是有一件事做得不好,我一直都想找机会跟你道歉。”

 

“诶?”唐九洲没想到话题竟然是冲着这走向去的,当下也愣了愣,“什么?……难道……你其实还是我哥的人?!”

 

何运晨的优点是说话从不含糊,缺点也是如此。如果唐九洲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是这些,他一定不会开启这个话头。

 

可惜今天何运晨喝酒迷糊了,理智偷跑,就是要把八面玲珑的外表撕破,把鲜少外露的真心掏出来给你看。极富爱意的也好,悲伤痛苦的也好,犹豫不决也好,当他决心要展示这些时,比脱光了衣服还赤衤果。

 

“几天前我带恩齐去了茶水间。”他闭上眼睛,又微微睁开,“抱歉,九洲。虽然意识到得太晚了,但我当时确实不应该那样。”

 

“……”

 

有一瞬间,唐九洲觉得全身血液倒流,且相当大的一部分冲进了大脑,把太阳穴捣鼓得狠狠作痛。

 

他脱口而出:“我没有说过我很在意!……我不在意——”

 

“你果然是知道的。”

 

“……”

 

唐九洲瞬间像被扎瘪的皮球,耷拉着肩膀坐在躺椅的边缘。何运晨也坐起来,望着他,眼睛里水汪汪的,既不急于说什么,却也不躲开,表情好像只是在聊明天的天气,让唐九洲猜不透他的想法。

 

但他清楚,自己的想法已经被何运晨洞悉得彻底。他一定知道自己当时在场,也一定知道自己一闪而过的心情。那些被背叛的失望,领地遭人闯入的愤怒,正常生活被打破的无措,甚至微妙的吃醋、嫉妒……所有幼稚而荒唐、连唐九洲想起来都要扇自己一巴掌的想法,何运晨可能都猜到了。

 

唐九洲的脸烧起来,热得很。他无法反驳。他宁愿这件事被遗忘、被忽视,也从来没有想过何运晨会特地因此道歉。

 

他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道歉。除了他早就不觉得何运晨有任何错,更不想接受的是,何运晨要道歉的理由,是因为自己这些毫无立场、小题大做的丑陋想法。

 

只是进茶水间泡个咖啡而已,到底算什么大事?有什么值得对彼此来说如此重要的人,在夜风中把乱七八糟的心情丢了满地?

 

唐九洲一秒都待不下去了,猛地弹起来说想回房间睡觉。

 

“九洲!”谁知何运晨一把按住他的腿,把他按回到躺椅上。温和的声音却冲破夜的静寂,唐九洲第一次觉得他讲话竟然有些刺耳,让人眩晕,“你先别着急走,能不能听我说一些话?”

 

“……”

 

“我知道你可能不会想听,在听说恩齐和我在一起之后,大概率就更不会想听了。你从来没问过我传闻是不是真的,可我想主动和你说。无论明天我们之间会变成什么样,你对我来说永远都是重要的人,所以我还是想把这些全部告诉你。其实我——”

 

而剩余的话,被唐九洲的手阻挡在唇齿之间。

 

掌心的温度相对于夜晚的泳池边,堪称滚烫,一下子就把何运晨的冲动捂化了。滴滴答答变成心脏的眼泪,顺着血管流向全身的时候,感受到的是冰凉。

 

他坐着没有动,静静地眨着圆溜溜的眼睛,注视着不知道什么地方。而唐九洲低头埋在胸前,手在他的嘴上停留直到淡淡的哭腔传来。

 

“……要不还是算了吧,什么都别说了。”

 

过了好久,唐九洲听见何运晨温声说好。

 

两个人相互道了晚安,唐九洲连再看他一眼都不敢,低着头回房间去了。虽然逃走好似很狼狈,但其实他们俩都深知,只要第二天再道个早安,这一切就能彻底翻篇了,他们永远都不会再提起彼此都选择了什么样的让步。

 

没人可以控制自己心里的喜欢,每个人都可以装傻。但是有些话一旦从何运晨嘴里说出来,就会让三个人的世界形成雪崩,露出真实却灾难的模样。唐九洲没后悔过,在未来的十年间就更不后悔了。他确信自己是阻止了某些悲剧的发生。

 

在唐九洲回到房间里强迫自己入睡的时候,何运晨不小心跌进泳池。就好像命运也想让他把未说出口的话沉入水里,与唐九洲共同完成了阻止悲剧发生的最后一环。

 

所谓“为了共同利益”才是一直以来最大的谎言,驱动力无关金钱与权力,是爱慕与忠诚。何运晨永远能为唐九洲做到任何事,当然也包括延续他想要看的喜剧。

 

18

 

“你猜我在泳池边看到的幻觉是什么?”

 

这时的曹恩齐还拥着高热的何运晨,心里不是滋味却温声答道:“你刚刚才跟我讲了你差点要给别人告白的故事,现在居然问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而不是我的心情?”

 

果然对他没有心。何运晨的真心是纸片做的,遇到谁都能画点花样,可一旦沾了水又糊了,化了。

 

何运晨眉眼一弯,往曹恩齐怀里卷被子,倒是一如既往体贴地顺着他说话。

 

“那好吧,先问你的心情。”

 

“不好。”

 

“是我问的不好,还是你心情不好?”

 

“是你不好。”曹恩齐说,“你最不好。”

 

何运晨又笑:“可是我没有过超过五年的床伴诶。”

 

“啊,床伴。”曹恩齐故意挑字眼出来重复,语气酸溜溜的,“就只是床伴。你不如叫我电热毯呗。”

 

何运晨趴在他胸口,听着心跳声把曹恩齐出卖得一干二净。他也不接这茬儿,伸手按了按曹恩齐的胸肌,听到某人在他头顶闷哼一声:“你这人别对电热毯动手动脚的。”

 

“摸一下怎么了?”何运晨撇撇嘴,手在继续作乱,“恩齐就是特别小气。”

 

曹恩齐说:“行,那礼尚往来,你也让我摸摸。”

 

其实曹恩齐只是口嗨,不是真的那么禽兽要对发高烧的人做什么。可是何运晨突然来劲儿了,身子一抻,整个儿蹿起来把手按在床头,就这么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被吓到的曹恩齐。

 

“你摸吧。”

 

曹恩齐眨巴着眼睛,看何运晨烧得脸蛋红红的,鼻尖红红的,嘴唇也红红的。唉,熟鸡蛋一颗,到底哪来这么多病,受这么多苦啊?

 

他叹了口气:“累不?”

 

“累。”何运晨立马又趴回去,撒娇道,“手臂都酸了。”

 

“那你躺回电热毯温暖的怀抱吧。”曹恩齐抱着他翻了个身,让何运晨躺在床上。

 

“这页是不是翻不过去了?”何运晨继续按他的胸肌,然后他的肋骨,但因为被曹恩齐抱得太紧,动作略显艰难,“恩齐瘦了好多……我觉得现在你的肋骨都有点咯手。”

 

曹恩齐低头闷在何运晨的颈窝里呼吸,弄得他热热的、痒痒的,想要推开却被抱得更紧。他最近真的瘦了很多,下巴咯着何运晨锁骨疼,手臂箍得何运晨胸口疼。

 

但这没什么,何运晨喜欢被用力地抱着。曹恩齐在何运晨第一次和他上床的时候就知道他不排斥甚至迷恋痛感。

 

“咯手吗?那你拆下来吧。”曹恩齐闷闷地说着。

 

何运晨嘀嘀咕咕:“什么啊?这是什么新型笑话吗?”

 

“……你想听吗?”

 

“想。”

 

“把肋骨拆下来,是我爱你的感觉。”曹恩齐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才说道,“我经常觉得,爱你的感觉就像亲手把自己的一根肋骨拆下来,攥在手里。就算痛得要发疯了,也还是想一步步靠近你,然后……”

 

“把肋骨插进我的心脏。”

 

曹恩齐瞪大着眼睛说不出一句话。何运晨语气温和,略带笑意:“刚刚听着你的心跳声就想到了这样的场景,我们算不算心有灵犀?”

 

以肋骨贯穿心脏,实在是扭曲的浪漫。难以理解,无法理解,可是被何运晨轻描淡写般讲出来,却好像那是一件很普通的事。

 

锁骨处开始被温热液体浸湿,不出所料曹恩齐又开始掉眼泪了。何运晨叹了口气,眼神放空,直直地瞧着天花板,感受着抱住他的那副身体细微的颤抖,也感受着自己的心慢慢被眼泪泡软。

 

“比起你说的告白,其实我原本想要给九洲说的话,应该叫坦白。”何运晨说,“我从来都没有觉得我会跟他在一起,从来没有。”

 

“我坐在那里想了好久,发现自己一点都没有意外。在我设想的无数种结局里,没有一种是他也承认喜欢我。”

 

于是何运晨开始试图设想,唐九洲在听到他说“喜欢你”后,灿烂地笑着说“我爱你”的场面。但是他的大脑像突然短路了一样,硬是无法设想出来。他堂皇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在泳池旁边走着,越想越惊慌。

 

“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想到你。”何运晨说,“不过是想到你哭鼻子的模样,哎呀,就像现在。你站在泳池对面,手里攥着一大把药片,眼泪一直掉,哭得太难过了。我没看清路,往前跨了一步,就……”

 

曹恩齐终于开口,哭腔把字句都模糊了:“你这还看不出是幻觉吗?……如果是我在那里,怎么会只是哭呢?我一定会抱你。”

 

“你现在抱着就好了。”何运晨拍了拍他的背,轻声说,“我现在也在抱着你呢,恩齐。”

 

19

 

果然如唐九洲所料,何运晨被郭文韬架出来的时候脚步虚浮,一直口齿不清地念着“这是哪里呀”、“刚刚是不是下楼梯了我怎么看不清啊”、“恩齐去哪里啦”。

 

郭文韬没好气地敷衍醉鬼:“没有下楼梯,你是自己从楼上飘下来的。加油,再飘十几米马上就能见到恩齐了。”

 

楼梯间的动静吸引了门口正在聊天的俩人的注意。唐九洲“哎哟”叫了一声,曹恩齐则是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就连忙大跨步冲了过去。

 

何运晨迷迷瞪瞪地对着模糊但熟悉的人影往前扑,刚刚好摔进曹恩齐怀里。曹恩齐圈着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朝郭文韬颔首:“文韬,谢谢,辛苦你啦。”

 

“没事,他也不沉。”郭文韬面不改色,轻轻地说。

 

唐九洲绕到曹恩齐背后,眼睛都快睁不开的何运晨正埋在他肩上嘀咕着什么。他把何运晨的眼镜小心翼翼地取下来,递给曹恩齐,边从大衣口袋里摸手机边说:“我让司机送你们回去吧。现在这个时间打车也不方便。”

 

“不用麻烦……”

 

“不麻烦!”唐九洲答道,再把准备默默告别离开的郭文韬一把抓住,“文韬你也别走,咱家会有车来接的。”

 

郭文韬睁着眼睛呆呆地看着唐九洲,后者因为他的眼神愣了愣,然后笑了起来:“你没习惯还是给忘了?咱俩——一个家的——”

 

曹恩齐在那边没忍住“噗嗤”一声,郭文韬登时脸红地垂下眼,过了好久才憋出一个“好”字。

 

当司机将车停在路边时并走下来拉车门时,郭文韬可能是没适应这种少爷样的生活,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他有点紧张地抬起头,结果司机也很紧张,以为自己是不是哪里没做好。

 

唐九洲原本在后面划手机,一抬眼就看见他俩相互僵持着,好像两个停电的机器人。

 

“没事王叔,他就是有点怕生。”他连忙走上前来,搂住郭文韬的肩膀拍了两下,凑在他耳边悄声说,“你自己先回家能行吗?”

 

这个时间万老爷通常都在客厅看电视,回去的话会正撞上。唐九洲怕郭文韬尴尬,毕竟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没有亲爹在家的日子。

 

不过话说回来,这世界上又有几个人,到二十多岁了才被亲爹认回当儿子啊?

 

郭文韬见唐九洲好像没有要跟上来的意思,又转过头弱弱地问:“你不上车吗?”

 

“不上!”唐九洲爽朗地笑笑,“我等下一辆。”

 

“你们……我们家这是一人一车制啊?”

 

“对!哈哈哈哈哈哈!这个总结很到位啊!”唐九洲眼泪都要笑出来了,“不过今天有点特殊,超级善良的我要把我那辆车让给恩齐他们。而我,哼哼,孤独的我……将戴上耳机,放个悲伤的bgm,去泪洒公交车。”

 

看唐九洲嬉皮笑脸跑火车的模样,郭文韬后知后觉自己是被骗了。稀里糊涂被推上了车,郭文韬趴在车窗上,看唐九洲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弯下腰来跟他说再见。

 

“但是你为什么要哭呢?”

 

正在用多国语言道别的唐九洲被迫停止耍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郭文韬在说什么:“……啥?”

 

“你刚刚说要泪洒公交车,”郭文韬慢吞吞地重复着他的话,“但今天不应该是你最开心的一天吗?怎么想出那种话的?……就算是玩笑,如果没有开出一个符合心情的玩笑,我会觉得这很奇怪。”

 

“……这么认真的吗?”

 

“我当然是认真的。”郭文韬继续凝视着他。

 

唐九洲渐渐笑不出来了。

 

“看起来会有一点奇怪吗?……我只是有点累了。”

 

“怎么了?”

 

“酒喝了很多,祝福也听了很多,玩得超级超级开心,笑容当然也是真心的。但是跑到外面站了一会儿,和恩齐聊天……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又突然觉得空虚……怎么说,就是……”他蹲在车旁边,眉眼耷拉下来,“就是争得太久,好像已经不能回头了。”

 

“回头有什么?”郭文韬问。

 

回头有什么?

 

有身体健康的老爸,有还未去世的妈妈;有平凡快乐的童年,有爱吃的糖葫芦,有背不完的书和写不完的试卷;有参加不完的晚宴,有勒得脖子很难受的领结,有偷偷和哥哥在喷水池旁撒欢追逐然后被万老爷罚跪的记忆。

 

有运河和小船,有花店和琴房,有黑白键和彩色笔,有一篇用来告白的琴谱,有轻盈的、梦幻的、储存着唐九洲唯一的初恋记忆的威尼斯。

 

有一个曾经努力向他靠近过却最终放弃的人,有痛苦而漫长的斗争中最大的支撑和快乐,有一间灯亮了又灭了的废弃茶水间。

 

眼泪不会随着年龄增长而变少,只是很少出现在脸上。攒够了因情爱而流的眼泪咽回肚子里,眼泪会先泡发心脏,使其酸涩、胀痛,然后就会萎缩,变得坑坑洼洼。

 

回头?回头有喜欢过的人。

 

“你觉得我这辈子,还能遇到喜欢的人吗?”

 

“当然能,”郭文韬认真地点点头,“你才多大啊就担心这个,你还是小孩子呢。”

 

“是我爸都要催婚的年纪了……!”唐九洲简直气急攻心,“怎么老有人说我小,你别跟我哥一样讨人厌。”

 

“我本来就是啊。”郭文韬澄亮的眼睛望着他,何其无辜。

 

唐九洲愣了愣,笑道:“对,咱俩现在是一个家的了。”

 

20

 

郭文韬刚走,送何运晨和曹恩齐回家的车就来了。

 

曹恩齐老是怕何运晨磕着碰着,也不让唐九洲和别的同事帮忙,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把何运晨抱进车厢里。结果一番动作下来头发凌乱,眼镜歪扭,同时也在怀疑郭文韬刚刚说何运晨很轻是不是逞强的发言……何运晨再轻也是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

 

“辛苦了,”唐九洲憋笑道,“要不要我去给你买瓶水?”

 

曹恩齐摇头拒绝。

 

上车前,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又从里面取出一张看上去就有些年头的、叠起来的纸递给唐九洲。在唐九洲一脸疑惑准备打开的时候,曹恩齐问他,能不能等他们走了以后再看。

 

唐九洲以为是什么商业机密,连忙收起来,说,没问题。

 

“好,”曹恩齐趴在副驾驶的车窗上,对他笑了笑,“九洲,明天见。”

 

可能是很久没有看到过曹恩齐的眼睛里闪过那种恬静而清浅的笑意,觉得格外舒适,唐九洲也不自觉地笑起来:“恩齐拜拜,明天见!”

 

车子向远方行驶,不久就消失在唐九洲的视线中。他四周环顾,同事们已经全部都离开了,这才小心翼翼地拿出曹恩齐给他的纸并展开。

 

看样子这至少是几年前的东西了,折痕却是很新的。边角材质稀薄到已经快要融化的纸上,出现了几行手写的钢琴谱。唐九洲觉得这可能是曹恩齐大学时写的东西,就试着唱了几句旋律,却惊讶地发现……这是当初他向曹恩齐告白的那首歌。

 

没日没夜地学过,所以不能再清楚的旋律,就算在记忆中掩埋了太久,但也是不可能记错的。空白的地方还留有唐九洲和Jasmine的字迹,哪块地方需要用假音、哪处应该深情、哪里不要唱得太用力……全部仔细地标得清清楚楚。

 

琴谱拨动时针,将回忆一下子带到了威尼斯。恍惚间,唐九洲好像还坐在学校图书馆门口的草地上,又害羞又期待地问Jasmine,他和曹恩齐究竟有没有可能在一起。

 

他捏着薄薄的纸片,站定在街边,不熟练地一句一句哼着歌,就和当时一模一样。

 

风将琴谱翻到背面,出现了几行唐九洲没见过的字迹。是用铅笔写的,因为岁月流逝,如今看上去已经模糊不清,好似最终在未来的某一天,就会永久地消失。

 

唐九洲轻轻摩挲纸面,试图将每一个字都看请,却只能越来越模糊。

 

「我躺在船上寻找灵感,看到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刻街上依旧人来人往,女孩两手空空地从花店里走出来,神色却看不出半点失落……然后我就想到了你。」

 

「在接受告白的时候,我向你说了这句话,还记得吗?后来Jasmine偷偷问我,那个女孩漂不漂亮,我才发现可能有误会。我不是看到了没有因为买不到花而难过的女孩才想到你,是因为,那个花店明明贩售不出别人需要的花,却依然能让客人笑容灿烂地走出来。我不禁觉得花店神秘而美丽,不禁好奇里面到底有什么。」

 

「你对我来说也是那个花店。就算开在不起眼的街角,也要刷上颜色最靓丽的油漆。大雪天也不会停止营业,高高挂起“欢迎光临”的牌。不贩卖鲜花的时候,就赠送快乐。永远可爱,永远藏着无穷无尽的魅力。」

 

阅读至结尾时,字已经快要从纸上消失不见。因为等待太久已经耗尽生命,它们就像急于跳脱纸面的束缚,拖着最后一丝力气也要将其主人封锁在威尼斯的爱送到。

 

然后随风逝去,什么也不留下。

 

最后被唐九洲扔进垃圾箱里的,好像只是一张泛黄的白纸。

 

——无人落笔,只有泪水浸透,岁月亲吻,爱意摩挲。

 

 

 

 

 

 

 

 

FIN

想写出那种一开始有点阴郁混沌,最终明朗但有点悲伤的感觉……不知道各位读者的观感是怎样的呢?

如果有看完的读者朋友也可以跟我说说嗑到哪对了(还是都嗑到了kkk)?

彩蛋字数1.5k左右,是蒲哥视角下的三个人。

感谢您阅读到这里。

盥耳山栖

一宵火花

/现实向

/3.3w完结


00.

 

白色的G63行驶在阿卡迪亚,王源的车载音响在循环很多年前的一首摇滚。车窗外的风景飞驰而过,他单手打着方向盘,熟练地飞驶入LA方向的高速路。

 

明天就要回国了,他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是如此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包括第一次在美国开车觉得快得让人心慌、不敢变道的车速,现在也觉得是正常不过。

 

不过王源还是在等红灯时候拍了一张今晚粉紫色的夕阳,就如多年前第一次来时一样:王源的手机里大约有几百张差不多的记录,缩小了看像调色盘似的,橘红、赤金和粉紫色,偶尔再有暴雨的黑沉和碧蓝,真实存录着他大三回美国后的精彩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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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向

/3.3w完结


00.

 

白色的G63行驶在阿卡迪亚,王源的车载音响在循环很多年前的一首摇滚。车窗外的风景飞驰而过,他单手打着方向盘,熟练地飞驶入LA方向的高速路。

 

明天就要回国了,他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是如此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包括第一次在美国开车觉得快得让人心慌、不敢变道的车速,现在也觉得是正常不过。

 

不过王源还是在等红灯时候拍了一张今晚粉紫色的夕阳,就如多年前第一次来时一样:王源的手机里大约有几百张差不多的记录,缩小了看像调色盘似的,橘红、赤金和粉紫色,偶尔再有暴雨的黑沉和碧蓝,真实存录着他大三回美国后的精彩日落。

 

王源把车停在朋友家的楼下,最后一顿约了附近的日式火锅。

 

“真决定回去了?”今晚聚会的是他在美国最好的三个朋友,也是王源毕业后没有直接回国最大的原因。

 

他们是伯克利的同学,其中一个是美籍华裔Lee,一个是纽约本地老美Henry,还有一个是他的重庆老乡,大家叫他阿猛:他们本来是随机组的作业小组,没想到那次拿了最高分,创作的那首歌也在YouTube上爆红,在apple music上也有了很好的排名。所以他们在学期末一起庆祝聚餐,大家都喝了点酒,在波士顿夜晚的街头几个人一拍大腿,就那么成立了一个乐队,取名:run away。

 

也就是这个突发奇想的夜晚,让王源货真价实地做出这个“run away”的决定:9000万粉丝的大明星,从伯克利毕业后没有“众望所归”地立刻启程回国。粉丝蹲了快两个月行程,觉得他就算游泳都该游到北京了,最后大家等到王源的一条长微博,宣布自己在美国成立了一个乐队,接下来希望在这里和志同道合的人做一些作品。

 

王源给大家道了歉,说可能要辜负大家的期待了,他虽然毕业了,却还是想要在这里多学些东西,想探索一下欧美乐坛。

 

王源确实很喜欢这里,除了中国留学生,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他是谁。大家因为他的音乐而真诚地认可他,会给他各种各样的建议,这种感觉是非常幸福的。

 

他当了太久大明星了,去哪里都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着,这样一来,王源会觉得自己好像被包裹在盛大的爱意泡沫里,做什么都会得到赞誉。他是被偏爱很久,可内心却是真诚又清醒不过的。

 

王源常常会焦虑,事实上喜欢他久的人或许都会感受到,毕竟他从不抗拒在镜头前表露真实的自我:王源从不是个安于现状的人,野心和创意碰撞着,性格又特别敏感细腻,产生现实的割裂感。这让王源常常没有安全感,而和这些朋友们在一起,他可以确定自己正在创作非常好的作品,而不只是面对粉丝群体,也从而给了他信心和努力方向。

 

他们出了专辑,那张专辑没有庞大专业的制作团队,就只有四个学生通宵熬夜地去做。不仅仅是波士顿的夜晚,因为取材他们还一起去了次南美,在王源家中简单工作室里,吃着几个小时前点的冷披萨,完善各种各样的细节。那张专辑最终获得了很高的业内评价,也开启了Yuan (Roy) Wang这个名字在欧美乐坛的序章。

 

但王源也知道人不能只为了兴趣,他的身份和种种现实因素并不能让他一直留在美国。粉紫色的傍晚在加州从不限量,但对他来说,“Run away”只能是限定。

 

你总不能真的run away吧,不能真跑了,真的丢下一切,只顾自己满足兴趣吧,那么多人在等你,综艺要上,晚会要露面,粉丝等巡演也等得很辛苦,偶像有偶像的责任,没有人就该那么平白无故地爱销声匿迹的你。王源清楚不过这些事情。

 

这个决定本来做的还没有那么快,另外一个导火索是一个月前爆了三天的热搜,王俊凯和一个国民好感度很高的小花夜里被拍了,他们最近在合作一部电影,于是大家说是因戏生情。

 

大多数人都在祝福,毕竟王俊凯出道那会儿说的是25岁之前不谈恋爱,今年的他26岁,有点绯闻再正常不过了。

 

而且那个小花这两年热度很高,演技和人品口碑都没什么问题,路人缘也不错,之前和王俊凯也合作过好几次。除了控评他单身的粉丝,路人们都在觉得般配,甚至很快有了他们的cp名字。

 

微博爆出来的时候是美国的凌晨四点多,王源刚刚处理完手头的工作。他本来准备洗澡睡觉了,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看了热搜,那两张照片又糊又清楚。王俊凯带着口罩,微抬着脖子,眼睛笑得弯起来。王俊凯的手里还拿着两个袋子,其中一个是露出头的几棵芹菜,想也知道是马上要一起回家做饭的样子。小花跟在他的旁边,手里空空如也,只是捧着一杯奶茶,很被宠爱的样子。

 

王源确实被创到了,像被无形的子弹射穿了心脏。

 

先是觉得“王俊凯要谈恋爱这是正常不过的”,然后再想多看一眼这张照片,寻找一些两个人当中能确定暧昧的蛛丝马迹,再到回忆朝着他劈头盖脸地砸过来,砸得他想躲,开始狼狈。

 

那么说其实挺糟糕的,王源在意识到自己可能会失去王俊凯的这个时刻,他决定下来了回国的时间:本来是纠结要不要再呆一两个月,有点不太急却又麻烦的事情还没处理完。

 

不过事实上,他早就失去王俊凯了,他们四年前就分手了,是组合正式解散前,因为各种各样事业发展的矛盾,他们没办法解决,爆发几次后,最后疲惫不堪,选择了逃避。最后那次,他和王俊凯说算了,反正我接下来也要去美国了,我们就不要再消耗彼此了。

 

那个漫天彩带的盛夏傍晚,他最后一次和王俊凯牵手,高高地举起,对着成千上万个粉丝的镜头,他们如谢幕的演员弯腰鞠躬,说谢谢大家十年以来的支持,谢谢你们,再见。

 

不过谁都知道不会再见了不是吗?

 

也是那天,和在场告别自己青春的粉丝们一样,他们对于TFBoys的回忆也被装进了盒子里,一起准备接受尘封了。他们13岁出道,现在也不过23岁,倒像是经历了半生。解散后,这个带给内娱奇迹的组合名字肯定会被人怀念一辈子,但确实再不会重启和续写了。

 

时间就是这样的,它真实地存在着,照片和视频都记录着它的真实性。但在你回头想找的时候,你发现什么都握不住,照片里大家笑靥如花,那确实是真的啊,不是假的,但那又怎么样呢?换句话说,那些记忆是真的还是假的又能怎么样呢,都过去了,也已经带来了无法改变的结局。

 

这一切都像是梦,醒来的时候,你发现自己就在最顶峰。十年有多久?久到王源不记得很多的事情了,久到那些过去发生的事情变得恍惚,让人感叹“原来那会儿我是这样的啊。”

 

组合解散对他们的影响比自己想象的都要大。其实大家这场离别已经不算太体面了,大家貌合神离,路人甚至以为他们早就解散了。几家粉丝这些年吵得不可开交,工作室和老东家险些几次闹上法庭,无数人暗自期待着宣布解散的这一天。但这一天真的来临时候,人依然还是会难过一下的,更包括他们自己。

 

因为作为当事人更知道,这次真的结束了。虽然一路走来有很多糟心事,但也是这条路,把你带进了现在的人生。

 

那晚结束,组合为了体面没有宣布解散,三个成员也没有如外界所猜的最后一次聚餐。

 

从场馆出去,响应政策要求不让粉丝聚集,他们在结束后立刻上车离开。没有眼神藕断丝连的那种局码,事实上王源换掉自己的衣服后,连王俊凯都没有见到就被推着上了车。

 

他们住在一个酒店,大家合体排练的这段时间也依然会笑着打趣一下对方,但其实是貌合神离,互相维持娱乐圈的体面罢了。

 

周年结束后,王俊凯第二天就飞了,他睡到第二天下午。

 

那一别,到现在,当中因为工作原因寥寥几面。

 

他不是不想王俊凯,王俊凯依然是他写歌时候的部分灵感来源。他会阶段性在网上看看他的近况,但却不知道怎么去联系。

 

人长大了就总要知道尴尬的,闹了矛盾,心就像被装上了同一极的磁铁,一靠近就撞开。主要是王源觉得联系王俊凯也没有太大的意义,他人还在美国,他们之间的矛盾会重蹈覆辙、无法避免。

 

“是的,得回去了。”他此时此刻坐在店里的榻榻米上,把烫好的牛肉在蛋液里卷了卷。

 

“老实说,这次为了发展,还是源哥要把失去的都夺回来?”阿猛开他玩笑。

 

他知道王源和王俊凯之间的事,两年前他们真心话大冒险,问王源谈没谈过恋爱。他们的大明星坐在地上靠着沙发挑眉一笑,一杯shot下肚,毫无遮掩地说,“当然。”

 

接下来的内容卖给娱乐杂志能赚上千万,还好朋友是真靠得住的朋友。王源真有点喝的醉醺醺了,他那时候带着点顽劣地,拿出手机给他们看了一张照片:他们坐在落地镜子前,王俊凯的头靠在王源的肩上,看上去刚洗完澡又是有点喝多了的样子,而王源偏过头,侧吻他,他们紧握着手。

 

说实话,在现实里看见这种照片还是给人很大的冲击,毕竟是两个你在电视上见了很多次的顶级流量。平时西装革履满身高奢,现在一个赤|裸上身,一个穿着居家短袖如此吻在一起,这种感觉像在市中心拿着铁锹埋原子弹。阿猛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瞳孔地震,“这真的不是p的?”

 

而王源一歪头,看上去寓意不明地轻笑一声:“你当是的吧。”

 

“你来真的?我操。”阿猛讲话都有点结巴,这种可以颠覆内娱的秘密把他酒都吓醒了,“这是王俊凯啊,你俩不是队友吗?”

 

“对啊。”他点头,“近水楼台先得月咯。”

 

“真行,除了我还有人知道吗?”阿猛想了想追问,“这在国内不行吧,万一被发现你俩不得完了吗,不得被封杀。”

 

“完什么,你看谁会信我俩谈恋爱啊。”他笑,“你现在跑去在微博上说,王源给我讲他跟王俊凯是情侣关系,你看有没有人有反应,大家只觉得你是我俩cp粉,还觉得你在发疯。”

 

“可是大明星不都很忙吗,你们谈恋爱总会有蛛丝马迹吧。”

 

“很多时候没大家想象的那么夸张,时间和空间动动脑子总会有的。”

 

他们的保护色确实不少,光是队友这层身份就挡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了。和队友吃个饭怎么了?在对方家被拍到又怎么了?这些在异性之间是“惊天大料”,在他们之间显得很无聊。不过他们也没有那么招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虽然住在一个小区,平时见面去对方家里都走地下车|库。

 

所处的大环境是天然屏障,所有人都默认他们是直男,真正的爱情在眼皮子底下大家忽略不计,好像王源给女演员顺手递瓶水都让人更兴奋一点。

 

他们还有cp粉,真有什么过于暧昧的事情发生,cp粉早就公布出来磕生磕死,这样一来,本来偷偷摸摸的暧昧被曝光了,大家反而觉得是造谣。被对方粉丝骂炒cp,总比被发现真的在谈恋爱来得强。

 

所以这次王俊凯被拍,这件事情闹了三天沸沸扬扬,王源又在这个时候回国,让人很难不把事情往这个方向去想。

 

王源笑着,他没有回答阿猛刚才的问题,只是把手里的清酒倒满,朝他们举起杯。

 

“这杯酒,to runaway,不过我真先要回家一趟。”

 

01.

 

王源的飞机延误了两个小时,那天正好是年度电影盛典。

 

王源到机场就已经下午四点,而他的剧组被安排的出场时间是五点十五。他急赶慢赶做完妆造到场的时候,都快七点了,那会儿差不多要进场的正是王俊凯电影剧组。

 

王源隔得很远就看见王俊凯,人群中一眼定位到。

 

他们这次真的很久没见了,王俊凯为了这个电影又瘦了很多,被簇拥着显得更鹤立鸡群。王俊凯和旁边的人说着话,那也正好是王源关系也不错的一个圈内制作人前辈。

 

在王源经纪人反应过来的前一秒,王源就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他的笑容准备地非常充分,大方地招呼:“勇哥,好久不见。”

 

王源在社交场合永远显得游刃有余,他很会人际交往,是有天赋的。

 

王俊凯听见王源的声音并没有太大反应,他侧脸,在极快的视线碰撞瞬间中,礼貌性的略一颔首。

 

倒是前辈很快转过身拍了拍王源的肩膀,很亲切地问了一连串:“好久不见啊,你回来啦小源,这次还走不走,什么时候再去美国?”

 

“暂时不走了,最近回国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得见一些人。”王源说着,声音故意拔高了一点,“今天刚刚落地,一下飞机就来现场了。”

 

在王源说话的时候,王俊凯就不动声色地转过了身。他没有走远,但故意靠这种方式拉开了距离。

 

“好久不见啊,队长。”他在这个时候突然看了王俊凯一眼,在众目睽睽下冷不丁地那么叫了一句,他看上去毫无心计,活泼自在,完全没在意王俊凯的回避,故意不放过他。

 

王俊凯俨然没想到王源会突然那么叫他,王源有八百年没叫过他队长了。所有人的视线都朝他们这边投来,惊讶的不只是他王俊凯一个,王俊凯于是不得不转身过来,眼前王源一脸很平常又友善地站在他面前笑,“是的。”

 

王俊凯下意识点头,眉头轻皱,搞不懂他想干什么,反应过来才寒暄:“好久不见。”

 

主办方负责人看见他们说话,于是很恰时候地凑过来问,“小源既然来晚了,要不然就跟小凯两个人进去,一起走个红毯?”

 

如果可以,王俊凯王源合体红毯,这一波能把晚会热度直接带到巅峰,毕竟组合解散后,他们再也没有如此正式的同台过。不过王源还没来得及答话,王俊凯那个绯闻女友的经纪人就过来小声提醒主办方道,面露难色,“剧组宣传,本来安排是我们要跟小凯一起呢。”

 

一个是最近风口浪尖的绯闻bg cp,一个是四年没合体的帝国前队友,哪边都是热度香饽饽。

 

他们都没说话,王源侧脸看着主办方的时候笑了笑,有意无意地略点了点头。他这动作看上去没什么明确含义,但主办方却从这细枝末节里感觉到了王源态度不错,好像是会答应要求的样子。

 

主办方负责人也是娱乐圈的老狐狸了,一秒权衡后做出了选择,“小源OK吗?难得回来,要不然三位一起?”

 

王源其实猜得到他们会做出这种“”既要、又要、还要”的回答,但他势必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安排,他还是有自己的人生态度:只做优先级。王源于是很识时务地立刻道:没事,来日方长,不要为我的迟到改变安排啦。

 

“我和小凯走过很多次红毯,大家看了都觉得没意思了,还是以宣传新电影为主。”王源情商是圈内出名的高,开玩笑的语气化解尴尬,他就那么看了王俊凯一眼,没等他说话就很从容大方地转身离开。

 

王俊凯看着他走,看见他和一只蝴蝶一样又落到远处一群人那里,用很美式的方式跟人拥抱打招呼。

 

王俊凯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把视线缓缓移了开。

 

王俊凯最终和那个小花一起走的红毯,闪光灯刚刚拍完王源,下一张镜头就到了王俊凯的身上。

 

曾经一起走红毯的人现在一前一后,王源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喊他而回头看了一眼。他没找到叫他的人,倒是那一眼与王俊凯的视线对上,然后,王俊凯避之不及地躲开。

 

女孩穿着高跟鞋,白皙的手臂搭在王俊凯的西装上,两个人看上去倒真像是接受万人祝福似的。王源看着这个场景神态无异。他看着他们,歪了歪头: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此刻在王源全身贯穿,略带扭曲。他虽然看上去泰然自若,但其实内心的不甘心让他下巴都不自觉地微收了起来。

 

没错,就是嫉妒。哪怕王源其实不怎么愿意承认这种俗气的情绪会出现,但占有欲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里,因为他心血淋漓而发酵变质,就是成了嫉妒。

 

不行的,看到了更觉得不行,王俊凯的名字只能出现在他王源身边。

 

 

01

 

下班后,王源回酒店倒头就睡倒时差。他快28小时没合眼了,今晚活动让他更加疲惫,脑袋里各种各样的计划像麻花一样搅合在一起,没个顺序。他洗了个澡,关上灯直接昏睡过去。

 

这一觉睡了快十四个小时。起来时候觉得神清气爽,刷了刷微博发现自己的名字高悬热搜娱乐榜二。

 

榜一是王俊凯和小花,榜二是王源,榜三是王俊凯和小花的cp名字。

 

他站起来一边拉窗帘一边看,全网都在营销王俊凯和小花是真的,“知情人:我姐在现场,听说本来安排要跟王源一起走的,王俊凯拒绝了。”“真的磕到了,王源可是他十年的老队友!”“好真!他超爱!”“为什么....真的是拒绝王源了吗?”“好无情,心疼前队友。”“Z时代top原创歌手王源独美谢谢,根本不care。”

 

他扫了几页评论,除了这些通稿,又是王俊凯和小花之前的那些糖点总结。唯一不同的是昨晚加入了王源,拉踩了一下旧cp凯源,用他们之间be八百年,显得新cp更好磕。

 

王源不紧不慢地起来洗了个澡,然后打电话给了他的经纪人。

 

经纪人猜他是想处理热搜,开口就道,“已经安排去降热度撤名字了,再等一会,你今天再好好休息休息。”

 

“不是这个意思,我不降热搜。”王源毫不犹豫地,“非但如此,我还要买。”

 

王源执意要把昨天的事情真相公布,得说明白,是自己主动先走的,不存在什么王俊凯拒绝他。经纪人不理解他的做法,甚至工作室每个人都说没必要,他们说王俊凯最近的剧在宣传,炒个cp很正常,他没必要浪费钱在这里。

 

“你置这个气干什么?”

 

“钱要花在刀刃上,我现在这就是刀刃。”王源说,把沙发上的衣服全部扔进洗衣机里,“就买,把昨天的事情写明白,我再看看哪个知情人士还在乱爆料。”

 

大家当王源时差没倒过来头脑不清楚,又或者是犯了小孩子脾气,觉得他是觉得自己丢了面子。但最终到底执拗不过他,毕竟工作室的名字叫王源工作室,总还是以财大气粗的老板的想法为重。

 

不过王源看上去并不生气,他吃了个午饭就去了工作室,坐在转椅上,一边看着高空下的城景,隔半个小时看着微博热搜起起伏伏,自己安排的通稿逐渐被顶上去,倒有了种运筹帷幄的感觉。

 

“现场的人来了,我说有些人别太离谱,昨天是王源自己走的,现场他还叫了王俊凯队长好吗。”对方甚至还配了视频,防止有人说造谣。那个视频拍的清清楚楚,王源笑着朝王俊凯走过去,叫了一句队长。

 

风向又换了,尤其是之前组合的粉丝和cp粉,听了王源这句“队长”仿佛听见了过年的鞭炮声。

 

无声的较量拉扯着,团队里消息最灵通的一位工作人员Andy凑过来压低声音,“老板,早上你名字那个热搜,你猜是谁买的?”

 

王源说不猜,叫他直接说答案。

 

他内心其实猜了的,而且还算友善,他猜是王俊凯新剧营销,大概是团队的主意,却没想到Andy说是那个小花工作室单独出资,“她买了三条热搜,指名道姓地要把你一起带上拉踩。”

 

他眼神无波地咬着手里柠檬茶的吸管,“知道了。”

 

Andy在微信上发来截掉头像的聊天记录,上面是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小花团队的对接证据,他还很认真地安慰一句:“老板,你别生气啊,不值得。”

 

王源看了一眼,吸管吸到略有苦涩的柠檬皮,他说: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他盯着屏幕略一沉吟,然后眉头一挑,突然做了个决定。

 

谁也没想到,王源会转手把两张图转发给了王俊凯。

 

王俊凯隔了二十分钟,回了一句不好意思。

 

王源又等了五分钟,却没有等来任何别的话,这瞬间他真有点生气。

 

他快速组织了一下内心的语言,准备用精简又锐利的办法去质问一下王俊凯的时候,王俊凯发来消息:“已经让他们撤掉了。”

 

原来是去想解决办法了。

 

不过也确实是,make sense,王俊凯就是这样一声不吭做事情的类型。王源点进去王俊凯的头像,早在很久前,他就把王俊凯的朋友圈设置成了“不看他的动态”。他不太想知道分手的前任的近况,光是微博热搜就足够他了解王俊凯最近在干嘛了,朋友圈再看见王俊凯,只会让他出现不必要的想到王俊凯的时刻。他们天蝎座很洒脱的,拜拜就拜拜,多一眼都不看。

 

不过这是当时的想法,不是现在。

 

王俊凯也不怎么发内容,不像他小时候,一条条的发QQ空间,什么事儿都发,王源一直觉得他处|女座啰里八嗦的,但又很配合,占据了王俊凯很多时候发QQ空间的素材。

 

这些回忆让他心里发麻又发痒,他看着王俊凯的头像,开始思考这个头像是什么意义。但天蝎座始终属于主动出击派,与其在这里折磨自己,他决定主动出击。

 

“这就完了?还有别的影响呢。”他回复。

 

对方正在输入了几次,半晌回答:“什么?”

 

“微信会留记录,不是能随便说的事。你在哪里,见面说吧。”王源面无表情地打着字,发完抬头看着窗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对面大楼的钢筋水泥结构,突然笑了笑。

 

王俊凯很快发了定位,后一秒,王源经纪人进来他的办公室。正好看见他这个表情,她敲门喊了王源两次他才回过神,然后对自己如梦初醒地笑得更开了,心情很不错的样子,“怎么了?”

 

“我还想问你这是怎么了,你合计什么呢?”

 

王源这幅样子确实看上去挺怪,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是喜是悲是怒,叫人琢磨不透。

 

“我等一下有事情。”王源说,“晚上可能也有一点,你们今天别联系我了。”

 

“什么意思,你做的事OK吗?”经纪人被他弄的心里不安,怕他第二天上热搜爆了,“不会有什么麻烦吧,你要不还是告诉我一声。”

 

“没什么麻烦。”王源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脖子,带上桌上放置的佛珠,毫不拖泥带水地挥挥手,“我走了,放心,不会上热搜的。”

 

02.

 

王源自己开车去了王俊凯的定位地址,是一套新楼盘的顶楼跃层。

 

他没来过这里,之前恋爱时候他们住的是王俊凯另外一套房子,也不知道卖掉没有。王源停完车给王俊凯发微信,看见他半湿着头发下来。王俊凯先开的口,很直接的一句对不起。

 

王俊凯的少年气依然未消,哪怕二十五岁后依然和二十出头区别不大。他的脸属于造物主非常偏爱的作品,从眉毛到下巴,结合了中西方骨相和皮相的所有优点。

 

“她为什么会那么发?”王源跟着他走进电梯间后打开了话题。

 

王俊凯摁了楼层,“我不知道。”

 

他回过头看王源,电梯间里的距离多少会有些逼仄:这些年他们无数次离合,但好像没有一次分手隔了那么久,久到站在一起都会有些尴尬和局促。王源还是喜欢穿很oversize的衣服,整个人瘦得骨节凸起。说来奇怪,王俊凯也曾经怀疑过自己,他总觉得王源很容易让人会想要去抱他的想法,他不知道是他自己,还是这确实是事实。很多粉丝说他很香,其实也是因为王源的香水习惯喷在手腕上。

 

王俊凯意识到自己其实真的很久没好好看过王源了,分手这些年之前的不愉快忘的差不多,倒像是重新认识了似的。

 

前段时间王源巡演,视频占满了王俊凯手机视频软件的推送半壁江山,他看了很多,一个人的时候快用这种碎片的方式追完了整场。大家都在说他穿了多少套了不起的高定,可现实里的王源他觉得就是更生动,他确实貌美的很有冲击力,二十五岁后揉杂了成熟与清爽,看了那么多年,还是觉得难得有人又帅又漂亮。

 

“你是不是说了什么我不好的话,让她对我有意见?”这时候,王源看着王俊凯的眼睛,突然不冷不热地抛出一句。

 

王源平时带着笑腔会显得很好说话,因为笑起来会中和他脸部的棱角。但有时候,他那张脸冷下来,加上这种语气,会突然显得乖戾,锐气让人琢磨不透。

 

“我说你什么?”王俊凯皱起眉头,他一瞬间有点怔,眼神都明显空了一下,他刚才还在看王源看的有点发怔,一下子摸不准王源这句话有没有开玩笑的成分,所以语气严肃而显得严厉,“你觉得我和她说什么?”

 

王源站在玄关看着王俊凯给他拿拖鞋,“我怎么知道,说我不好咯。”他本来确实在开玩笑,看王俊凯没get到他的意思,这句话就又放软了点,想让自己显得没那么咄咄逼人。

 

而王俊凯手停下来,“我没有。”他说,声音突然拔高了些,“我从没有说过我们的任何事情,我......没必要。”

 

其实王俊凯本来想说:没觉得你有不好,却一下子哽住了似的。又或者王源的不信任让他一瞬间上了脾气,让他不愿意说好话。他有点难过于王源会那么想他。

 

他们两个人常常倔到一起去。这话的歧义呼之欲出,听上去像王俊凯觉得根本没必要提起王源,但其实他又不是这个意思。

 

“没必要?”王源眉头一挑,刚刚构思的对白一瞬间打乱重组,这话一瞬间发散开来,所有的体面都在突如其来的怒气前前消散,“你确实没必要提我,那你就管好你的人,别来给我造成麻烦。”

 

“什么我的人?”

 

“你都带人回家做饭了,怎么不承认?你25岁以后不是能谈恋爱了吗?”他阴阳怪气地,手里的纸巾都被揉的不成样子。

 

“你问过我吗,你知道就是这样的吗?”他们的气氛逐渐剑拔弩张,似乎无形地在互相比拼谁更气势汹汹。

 

王俊凯在吵架这件事情上往往不是王源的对手,王源一旦生气起来,天生就是会控诉。很多时候措辞直击人心的锐利,擅长抓话里的把柄,态度又显得毫无波澜,一副我虽然和你吵架,但是我只是好心地指出你的毛病,我自己一点也不生气的样子。

 

“我要问你什么?我能问你什么?”王源反问。

 

“所以那你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啊。”他盯着王俊凯,内心破出的刺一瞬间滋长地难以控制,破空而出化成挥向爱人的利刃,眉眼一抬,笑得带有冷漠和报复性:“我也不知道你也可以是直男啊。”

 

这两个字明显让他愣住了,像遭了当头一棒,王俊凯看着他,想说什么,脸色因为面部表情的变化都发白,“你说什么?”

 

他话结尾的音调颤了一下,其实那瞬间王源就后悔了。他知道自己话说重了,但很快他安慰自己,王俊凯刚才那句“没必要”也很过分,是他不客气在先。

 

其实王俊凯的意思真的是我没必要和别人说你坏话,但那个语境,王源的理解就是变成了没必要和那个小花提起自己。

 

王俊凯似乎在很努力地让自己情绪平静,他深呼吸了一口,过去想拉上了窗帘,王源在他的身后,他没转身,就问了一句:“你今天微信上说还有别的影响。具体什么影响?我们主要就认真解决问题吧,先不要有情绪了。”

 

王俊凯认真说话的语气还是那样,王源看着他,其实也没什么影响,他本来今晚也是想和王俊凯好好拉近一下关系,却没想到见面几句就要吵起来。

 

王俊凯今晚说话总明里暗里的让他会觉得不舒服,但王源理智很在线,他决定还是要不先走,今天就不与王俊凯多说什么。

 

他要开口说算了的时候,王俊凯的手机响起来。

 

是那个小花的电话,名字存的一目了然。

 

“挂了。”王源眼神一瞥,语气很轻地下达这个不合理的要求,他今晚的怒气如烟千丝万缕,此刻差不多生到了最顶峰。

 

王俊凯还没开口的时候,他坐在沙发上,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不然我等一下就把她那两张截图放网上去。”

 

王俊凯看着他,反应过来他的话,突然怒极反笑似的,摇头笑了笑。

 

直到王源说,“接她电话跟和我接吻,你选一个。”王源这话让人猝不及防,但他自己对自己说的话分量毫不察觉似的。他坐在那里,最冷漠的语气说最暧昧的话,最认真的样子在那无理取闹。他看上去没有任何要接吻的意思,更好像是威胁,毫不掩饰敌意。

 

一贯沉稳保守的处女座的确很难在这种时候接住天蝎的招,而那个瞬间,他选择相信王源这句话是认真的。

 

“你在发什么疯。”他冷声,皱紧眉头,“你自己知不知道你自己说的是什么话?”

 

王俊凯不像他,他会想很多,处女座的理智很容易把他整个人都绑起来。但王源是不在乎这种东西的,他只是长得乖,内心根本大胆到早就贯彻自由,平时可能还出于礼貌的care一下,心情不好了这些理智会被他整片砍断。

 

王俊凯嘴上那么说着,一边无意地顺手摁掉了那个电话。

 

他俩在一起纠缠太久了,在别人那里古怪的剧码在他们这里总是莫名其妙的解释得通,盛怒的下一秒可以接吻,接吻的后一分钟又冷起脸说爱不爱随你。

 

于是王源站起来的,他看着王俊凯笑了笑。他矮了王俊凯一些,骨架却比他宽,他走过去的时候王俊凯搞不清他是不是来真的,惯性后退半步,顺势略有不稳地坐在飘窗上。

 

王源就那么低下头去跟他接吻,说我发想你的疯,行吧。

 

王俊凯其实一开始挡了一下,而下一秒又怒从心来,他觉得王源真的疯了,他就是莫名其妙到为所欲为。但其实这种“来路不明”又久别重逢的亲吻其实是最有情欲的,他们在飘窗上,一开始几乎是在用这种方式报复对方,这四年里尘封的怨气被极端地开启,谁也不肯落下风,王俊凯甚至伸手轻扼王源的脖子,王源就咬他,两个人用力吻到出血腥味,到后来吻到情绪变得模糊,真有点上了头。

 

不知道多久后王源问他:“后悔吗?”

 

“我后悔什么?”王俊凯反问,谁也不认输。

 

王俊凯的性格,王源这十几年了解不过,属于被点燃起很难收场的类型。他的手指从他的下颌摸到他的耳朵,“后悔和我接吻啊,而不是接这个电话。”

 

他还没缓过来,语气古怪:“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所以你们什么关系。”王源终于把自己想问的话问出口了,他确实是很能放长线的类型。这个问题从进门他就想问,直到闹了那么半天才终于问出来。

 

“对你来说重要吗?”王俊凯问出来的一瞬间,王源看着他就笑了,他果然还是很喜欢王俊凯这样,不需要太多猜测。这句话是那种很单纯的赌气,王俊凯肯定还以为他自己在反问,其实在王源看来气势真的很不足。

 

所以他的回答有点压低了声音,“重要啊,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跟人偷情。”

 

王俊凯就是听不得这种话的,他这人有时候老派保守的出人意料,他微微侧开了脸,直接避开了下一步亲密动作的可能性,“你刚才怎么不问,我也没有和你说这个答案,不是吗?”

 

他抓到王源话柄似的,认真思考起来。他们太久没见,王源也不知道自己跟那个小花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是不对的。

 

王俊凯承认自己刚才也气昏了头,现在冷静下来,就开始想要知道王源为什么那么做,这是对他来说很重要的点。正如他之前很多年和王源的矛盾,王俊凯是一个务实需要答案的人,虽然很多时候,他知道王源更在乎一种飘渺的感受。

 

王源习惯当主导方,这件事圈内人都是知道的,他确实只是长得乖,二十五岁看上去也人畜无害稚气未脱的,还像个高中生。其实他绝对是同龄几个流量明星里最早掌控自己人生、摆脱经纪公司和资本束缚的那个。

 

“不会真有什么吧?”王源站起来,他心还是沉了一下,表情微妙地问了那么一句。

 

“又有怎么样,我们已经分手很久了。”王俊凯半晌才说出来那么一句。

 

这个回答让王源摇了摇头,刚才被那个吻压下去的情绪再次翻涌出来,耸了耸肩,说我知道啊。

 

王源没想好接下来该说什么,只看着王俊凯,想他会不会有下一句话。而王俊凯也一样,他似乎陷进了自己的矛盾陷阱。

 

“所以真的有什么吗。”王源看着他,脸上不再有任何可以捕捉到的情绪,只那么再问了一次。他看上去没什么,还带了点缓解自己状态的轻笑,心脏却跳快了很多。

 

王俊凯说没有,不过她应该是喜欢我。

 

王源看着他,张了张嘴,却最终也没有说出什么。王俊凯的回答让他确实也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回应,无名的怒气真实存在却发不出来,甚至不知道王俊凯错在哪里。但他确实不平静了,于是他哦了一句,“我先走了,就先这样吧。”

 

他其实还有很多想问的话,想问那个女生为什么会跟你回家做饭,是不是你陪她买的那杯奶茶,你知道她喜欢你,那你这回答算什么态度?为什么知道了不做反应,为什么不去辟谣绯闻?但他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去问。

 

他真的就走了。

 

在王俊凯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转身去了玄关。

 

他走的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王俊凯追上来的时候电梯已经下行。然后王俊凯小跑着冲进车库,就看着王源猛打方向盘从车库离开。他那辆新买的黑色跑车真像一阵旋风,冲撞在平静的夜里。

 

他改装过发动机,轰鸣声让王俊凯心狠狠地下颤。可其实王源自己心跳的也很快,他刚才用最快的速度跑上的车,生理性地心跳很快,他知道王俊凯会来的,他想让他追,不想让他追上来。

 

他后视镜看见王俊凯了,可他没有停车。他就那么一脚油门下去,犟得自己喉咙都发痛。

 

03.

 

王源去了朋友家里,从王俊凯的公寓开过去也就十来分钟。

 

“怎么了,看上去心情不好啊,是工作不顺,还是美国乐坛新星歌手roy wang回国水土不服?”是他高中时候就玩的很好的老朋友,南开合唱团的前辈阿瑞,一进来揶揄他几句。

 

王源没说话,阿瑞本来要扔一罐酒给他,见他的样子突然把手收住了,酒也不给了,“你不是吧,王源。”

 

他看王源这样,和心里咯噔一下,潜意识把过去很多次的场重合了起来,“你又和八中那小子搞不清楚了是吧,你家离这没那么近,倒是我听说过他住在附近。”

 

毕业那么多年王俊凯在他的嘴里还是八中那小子。

 

和普通人一样,王源也会有不喜欢他对象的朋友,尤其是知道他俩分分合合互相折磨到白头的那几个,并没有因为王俊凯是大明星而放过他一星半点,他们真是唯爱王源。

 

“他绯闻你看见没有?”王源主动起来去拿他手里的酒,展开话题,“他刚才和我说,说那个女生喜欢他,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他在钓你,看看你什么态度。”阿瑞没好气地,“还给我,恋爱脑别喝我的酒。”

 

王源旋开酒盖,站起来到窗边,很斩钉截铁的样子,“不是这样,他真不是这样的人。”

 

“我说王源,你俩不都分了那么久了?我还以为你真分了,你怎么又跟他搞不清楚啊?”阿瑞看着他,“我搞不懂,你喜欢帅的,娱乐圈最多的就是帅哥,王俊凯也没帅到一枝独秀吧?有才华的,波士顿你有才华的同学不多吗,你非得搞南开跟八中校园纯爱是吧?”

 

他倒是被这话弄笑了,“那也没有。”

 

“那为什么你在美国run away了非还要回头?你今天是主动找他的,还是他找你的?”

 

王源没说话,沉默了会,阿瑞觉得他是被直击心灵了,“这不重要,我觉得我俩真分不开,我俩一起经历太多事情了。”

 

刚才在王俊凯家里不太愉快的插曲仿佛烟消云散,他有点苦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不知道要怎么整理自己现在的感情。但最直接的,是他在后悔刚才和王俊凯吵架。

 

“你和新认识的人也可以共创新的回忆的啊。”阿瑞说。

 

“那不行。”他毫不犹豫,“那不一样。”想了半天说了一句,“现在的人认识我,因为我已经是王源了,可王俊凯不一样,王俊凯和我,我们是从普通小孩变成王俊凯和王源的。”

 

他又很认真地,“再说了,谁能比得上王俊凯,我不是有滤镜,确实没人比得上他。哪怕我不跟他在一起,我也那么觉得啊。”

 

“行,我不跟你说这个。”阿瑞摇头,知道这件事情上说不明白,王源的性格就是这样,他深知王源对于这段感情的重视,几近是被他自己都加满了滤镜,“你说你俩分不开,那王俊凯怎么就在传绯闻,和人家一起回家买菜做饭?你想过没有,他刚才跟你解释了吗。”

 

“是我没想听。”他说。

 

“你自己觉得这话有逻辑没有?”阿瑞说,“那你今天干嘛去了。”

 

“我们俩又接吻了。”半晌王源答非所问地道。

 

阿瑞就不劝他了,他看着王源坐在沙发上,叹了口气,“反正王源,我们认识那么多年,我觉得你俩是时候要想一下以后怎么办,你总不能六十岁了晚上还跟王俊凯以不清不楚的身份吵架跑来我家喝酒。”

 

“我和不和王俊凯吵架,都会来你家喝酒。”他笑,却也把话放在心里了,“我知道的,会努力figure it out。”

 

其实这个想法之前还不算具象,他和王俊凯注定了不可能和别人一样官宣进入稳定的见证里,这种不确定性总会多少导致一些矛盾。后来他们也和解了,毕竟两个人日常一切都被曝光在大众,人总要有秘密,让爱情成为这部分也没什么不好。

 

朋友的心思他也明白,他也是别人的朋友,都会觉得自己朋友是受委屈的那个。

 

他想着,要说对阿瑞感谢发言的时候,手机上突然接到了王俊凯的电话。

 

阿瑞知道他会接,一脸你好自为之地耸了耸肩,很识相地自己进了厨房避开。

 

“你开车开的慢点。”王俊凯就说了那么一句。

 

“知道了。”

 

两个人又一次相对无言。

 

然后是王俊凯深吸了一口气,“我刚才说没必要,不是说没必要提到你,那句话其实是说给我自己,我当时是不想和你继续解释这件事情,我是觉得这个没必要。”

 

王源没想到他会特别来解释这件事情,闷声又只回答了一个字:“好。”

 

他就倔在这种地方,一边为了王俊凯和自己的关系想不明白跑去朋友家喝酒,现在王俊凯电话来了,又不肯说几句好话。倔到朋友出来说你俩真的莫名其妙,你也莫名其妙,他也莫名其妙,天生一对。

 

“我会有办法的。”王源听了他的话又笑,仰起脖子喝完这一瓶最后一点,眉头微皱,靠在沙发上沉默地思考着。

 

王源这幅样子其实看上去很运筹帷幄,事实上他也确实是很能制胜的人,所以他说他有办法,大家都是相信他真的有办法。

 

阿瑞认识王源的时候,觉得他就是长得奶油小生,但事实上长相和一个人的性格并没有太大关系。王源是个非常聪明且有主见的人,要强且野。很多人知道阿瑞跟顶流二字弟弟关系好的时候都会好奇,问他私下性格是不是也是那么好那么乖甜温柔。

 

“王源人是很好,但绝对不是大家想象的乖。”这是阿瑞的答案。

 

他也相信,王源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关系里,都绝对属于主导的那一方,包括和那个平时看着很霸道的八中小子。王源就是那种,他要么不跟你计较不跟你搞,但一旦他认真起来,那句话怎么说的?天蝎座发起疯来几乎偏执,王源就是拿着他那张脸发这种疯的,他只会赢。

 

在他们刚认识的时候,真正熟悉的是一次夜里聚餐烧烤,他调侃王源说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一面啊,我一开始还看不上你们这种小偶像,还以为你是什么都不敢做的乖乖。

 

他本来蹲在地上,高中时期那张还显得奶气的脸初具骨相优越的轮廓,他把手里的矿泉水瓶捏空,抬头笑起来,“我装的像。”

 

酒喝到差不多十二点,王源准备走的时候才想到自己开车来的。

 

他想了想,准备叫代驾的时候又改变了主意。

 

“你有王俊凯电话没。”

 

“有微信,之前加的。”阿瑞猜也猜得到,然后说我可不想助纣为虐,你自己想别的办法。

 

王源就笑了,“当时他真的把我身边玩的好的都想加一遍,15年的王俊凯,你记得吧,他真的傻乎乎的。”

 

他眼神变得执着又温柔,很恋爱脑的神情,阿瑞说你真的不太正常,他知道王源要干什么,他准备用这种办法叫王俊凯“管”他。大概屡试不爽,反正从他们认识那会儿就是这样的了。说是让王俊凯管他,其实是他自己放的钩子,叫王俊凯上钩罢了。

 

阿瑞想了想,最后还是把手机给他了。

 

王源拿阿瑞的手机给王俊凯打了个微信语音,然后在王俊凯没接通的时候又挂掉。过了一分钟不到王俊凯重新打回来,他就示意阿瑞接起来,然后叫他说王源喝醉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联系谁,就给你打电话了。”

 

王俊凯在电话那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我过来,麻烦你了,地址给我。”

 

王源就在旁边听着,挂了电话他也没有露出什么庆贺的表情,而是歪了歪头,像成功布置陷阱的猎人,这是他该做的事情。

 

“你俩.......”他摇摇头,“唉,我说你俩都是神经病,你俩有什么直接说就好了,你想他来就叫他来不行吗?他他妈的也不正常,他能半夜三更来,他就不能跟你说几句好话。”

 

王源只是笑,乖巧地说啊呀瑞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要生气,这次你相信我,我会认真解决的,没有下次了。

 

他笑意散去后,又开始想很多,遥远或者近在咫尺的,很多他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在乎的,但事实上并非如此、还是在意的要命。

 

他确实爱王俊凯,爱的形式是会改变的。就如他,他对王俊凯现在的爱已经不是小时候那种每分每秒都要表达的爱意,而且有些像是......触底反弹。他可以有自己的人生,自由肆意地在国外生活,但无形之中又会有一个底线:底线是,当他意识到,他可能会真的失去王俊凯。

 

他跟王俊凯爱得太久,搞得像心血管都连在一起似的,平时习惯了,真要扯开实在是受不了这种痛。因为怕痛,太怕了,所以畸形地存在也没关系。

 

王俊凯很快过来了,他上楼接的王源。

 

看见阿瑞的时候他顿了顿,然后很客气地说了句好久不见,麻烦你了。王俊凯最近熬了几个通宵拍戏,状态不算太好,看见王源在沙发上的样子眼神和脸色更沉。

 

“他喝了多少?”他轻声问了句。

 

王源才睁开眼睛,说了句麻烦你了。他很是时候地站起来,和阿瑞说再见,然后把车钥匙交给王俊凯。

 

王俊凯手里拿了个纸袋,出门以后拆开,是一板解酒药。王源接过来,却也没吞:这点酒完全没到他的临界值。

 

他上了自己车的副驾,步履稳健却还是装的有点踉跄。

 

王俊凯问他要地址,“我现在送你回去。”

 

“我明天早上要录音,离你那里近。”他说,“可以吗?我沙发上睡一晚也行,定的时间实在太早了,我那里过去早高峰很堵。”

 

谁也知道王俊凯不可能让他睡沙发,王源说的很真挚,一副心里坦荡荡的样子。

 

“下次少喝点。”他说,“这个阿瑞......”他说了一半又不说了,但是王源差不多知道他想说什么,阿瑞是王源南开的学长,也是lgbt群体的一员,所以之前王俊凯一直都很在意。

 

他想说话,王俊凯车开出小区门口,他看见路边有烧烤摊,其中站了一个有点面熟的,手里的相机正朝着他们出来的路口。他应该把车窗升上去的,可他没有。在一秒钟的反应后,王源说自己头晕,他那么略带困意地说这,半垂眼睛,然后毫不犹豫地降下了车窗。

 

他知道他们在拍。

 

他抬起眼睛的瞬间与狗仔对视上,但他依然假装没看见。

 

王源觉得自己确实是胆子很大,或许和阿瑞说的一样,他就是在发疯。没人得罪他,王俊凯没有,谁也没有,这个世界最近也没有哪里对不起他,但他突然就是有一种像把现状摔碎的烦躁。

 

他身边的王俊凯毫无察觉这一切。

 

王源就看着他,就那么抱着膝盖一副半醒半醉的样子看他侧脸。他此刻满足于王俊凯在自己身边,王俊凯开的是自己的车,要带他回家,此刻王俊凯好像再一次完整地属于他。这也坚定了王源的想法:他只能属于自己。

 

他深呼吸一口,转脸去看今晚的月亮,借着酒劲,他盯着月亮虔诚想:老天爷,谢谢你,我得到的东西确实是很多了,但我就多那么一个愿望,最后一个,快点把王俊凯还给我,我生日愿望也可以不许了。

 

他们又再一次回到了王俊凯的公寓。

 

“王俊凯。”他进门时候喊了一句。

 

王俊凯扭过头,在玄关的地方站停下来回头看他。王源什么都没说,他看着王俊凯,用口型和他说:头疼。

 

他实在太知道王俊凯受不了什么,他受不了软话,受不了自己身体真的不舒服。但这些点已经是过去的王俊凯具备的 ,他们分开太久了,他不确定是否依然适用于现在。

 

他很习惯以猎物的方式出现,也很成功于这样的角色扮演。王俊凯到底走了过来,然后顺势推舟地,王源和他说,“抱我。”

 

其实王源的语调略带命令。王俊凯性格里常有犹豫的时刻:王俊凯其实是心很软的那种人,他会考虑很多细节,这也让他时常会显得犹豫不决。在这种时候,王源会替他做出决定。

 

所以王俊凯过来抱了他,很快地,王源的手从他的衣领攀到他的喉结,他很认真地看着王俊凯的眼睛:“我今天来见你,真的是因为想你。”

 

“你是来解决问题的。”王俊凯没有避开,他好像没有办法移动自己的身体,却理智尚存的要跟他保持距离,提醒他今天的目的。

 

“骗你的。”他眼睛一眯,笑得似真似假,“我没什么问题要解决的。”

 

王俊凯还是以为他喝多了,只当他说的是酒后神智不清的话。

 

“王俊凯,你喜欢她吗?我看了她的照片和视频了,你喜欢吗?”他问,装醉的时候就是可以很清醒地说一些不合常理的话,这件事情始终是他心里的刺。

 

“我不喜欢,我没有喜欢她。”王俊凯拿很老实的语气回答。

 

“为什么带她回来?”王源又问,“我看见你买了菜,你给她做饭了吗?”

 

“一个剧组的朋友来家里聚会,缺了几个材料,才去的楼下超市。”王俊凯答,他下巴慢慢地搁在王源的肩膀处闷声道,“我没有单独和她在一起,我们只是一起下去买东西,因为别的朋友都在忙。”

 

王源的手从他的后颈摸到他的头顶发旋,“好,我知道了。”

 

他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去亲王俊凯,难舍难分地跟他直接从玄关到旁边的低柜,他知道怎么勾王俊凯,该什么时候碰什么地方,王俊凯依然像十六七岁禁不起逗的男高中生,今晚的他常常显得无助,王俊凯的眼型在有情绪时候会显得湿漉漉的,但王源觉得自己也就喜欢这样,恶俗就恶俗吧,他确实爱死了王俊凯这种神态。

 

他们最终倒在沙发上,王源准备伸手解他皮带的时候,王俊凯说:“你喝醉了,我们还是不要这样。”

 

他是真的在抗拒,王俊凯把他的手拉住,事实上王源的手劲和骨骼都大于他。他觉得这样不好,到时候醒来这一切都发生的不明不白,他不喜欢这样。

 

他了解王源,也了解自己,也因为这样他不希望这种不清醒被卷入他们的关系里。对王俊凯而言,喜欢要说,不喜欢也要说,一定要是一个确切的答案,没有区间。

 

“只是想你来,我没喝醉。”他说,“王俊凯。”

 

他的眼神是清明坦率的,此刻语气也确实清醒无比。

 

他们暧昧的距离也突然被王俊凯一把拉开,“王源,你认真的吗?”

 

这一次确实是王源没有预料到事情的转变,他不知道王俊凯真的在意。

 

“你没有醉吗?那你刚才都是骗我的吗。”

 

他隐约地意识到王俊凯可能有点不高兴了,迅速地回答,“酒在路上醒了很多,现在和你说的话都是认真的。”

 

王俊凯却坐起来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手一撑坐了起来。

 

“王源我.......”他脸色都变了,所有的情欲都变成凝重和无奈。他好像想了很久,却又事实上很仓促地决定自己的措辞,“我不希望这样。我不希望你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去喝酒,去想怎么来骗我,怎么去做很多你本来不需要做的事情。”

 

王俊凯这个人有时候就是那么认真的,他想,但这也是他爱王俊凯的一部分,他永远和十五六岁的时候一样。很多人说王俊凯会爱人,其实是因为他真诚,爱人是真诚的人自然拥有的天赋。

 

“我没有想那么多,王俊凯。”他想,“我......”

 

“王源,我真的很了解你。”王俊凯说,这一句话就好像足以表明他的态度了。

 

他看着王俊凯,看王俊凯这幅强硬但又显得无奈的神态,一瞬间突然想开了似的:“对,那我就是想见你,我想和你重新在一起,我就直说也行啊没问题。”

 

“王源,我们没办法再永远重蹈覆辙。”他说,“我会一直爱你的,但我没办法一次次接受分开了。”

 

“不分开了啊,我不走了。”王源走到他的身边,距离上想离他更近一点,“我不回美国了,我们就在北京。”

 

“你的乐队叫run away,王源,我看见的时候我就在想,这应该就是你要的生活。”他转过脸,并没有显得失落或者是伤心,而神态是很认真的,“我说我了解你不是开玩笑的,王源,我真的很了解你。”

 

这句话倒是真的把王源伤到了,也不是被伤到,而是王俊凯的话让他感到一种很无力的痛苦,温柔绵延地疼痛,加起来给他狠狠的一击,“人是阶段性会变的,那个阶段我想的不一样,王俊凯,我们之前也有很多阶段啊,十二岁到二十二岁,你都不记得了吗,人就是会变的。”

 

他显得比王俊凯要着急很多。最后,王俊凯转过脸和他说,“我很多事情都不是太记得了,人要往前走,对吧?”

 

他好像是看久了今夜的夜色,黑沉和城市夜晚骤降的温度此刻都在他的眼睛里。那瞬间,王源觉得自己被这种陌生的温度贯穿了,他感觉到自己往后退了一步,他没想到王俊凯会说这样的话。他胸腔被神经牵着似的痛了一下,直盯着王俊凯,“你.....”

 

他听见王俊凯和自己说对不起。

 

04.

 

王源那天回去的时候很仓促,几乎可以是有些狼狈。

 

他车也没有要,直接打车回了家,这是今晚他第二次那么离开王俊凯的家门,这一切都显得过于戏剧化,像是十几岁不成熟的青少年一样横冲直撞。

 

王俊凯没留他,他目送着王源走,然后自己重重地躺在床上。

 

王源一路上都在出神,他失眠了整晚。

 

和王俊凯的关系似乎陷入了他没有办法回旋的死结,王俊凯的态度第一次如此悲观。

 

他有点失控,那句很多事情不太记得了像锐刺一样扎进他的心里,不拔出来每分钟都会疼,拔出来倒刺更让他的心血肉模糊。但这一切他是始作俑者。

 

但王俊凯的这句话实在让他没办法和解:他们是一起出发的人,王俊凯说什么都可以,哪怕他说自己不爱了都没有那么糟糕,他怎么能说自己忘记了?

 

他忘记什么,忘记江北出发?忘记他们无数个熬不下去却又留着眼泪硬熬的夜晚,还是忘记曾经无数个让他现在依然心动的瞬间?

 

王源早上九点多才准备睡,他生理上的实在快要熬不动了才有睡意。那时候微博一个狗仔爆出来一条:王俊凯王源深夜见面。

 

他配的图还很高清,王俊凯在开车,王源摇下车窗的那一瞬间,也是王源知道自己在拍的那个瞬间。

 

他强撑着给经纪人打了电话,对方先告诉他,王俊凯那边已经出钱让压了。

 

他什么都没说,只说自己知道了。然后他打电话联系了另外一个朋友:是他很牢靠的业内关系网,很多时候明星的工作室没办法直接下场。

 

他要买热搜,买他俩的热搜。

 

王俊凯如果想不起来,那就直观地帮他想起来。他现在颇有几分“报复”社会的感觉,王俊凯那句话确实戳的他坐卧难安,衍生出有一种“大家一起跳悬崖算了”的魄性。

 

打了款他就去睡觉,一觉醒来下午五点半。

 

他第一件事情就看微博热搜,他和王俊凯的照片依然挂在榜四,榜二是凯源,榜一是王俊凯和那个小花的名字。

 

他眯着眼睛看了眼钟,再看手机里的几十条未读消息。

 

王源最终点了开他们的热搜,其实他并不太想看:里面的很多内容都会让他自己难过,他和王俊凯小时候的照片,真的过了很久,久到虽然每个场景都很熟悉,却又好像是别人身上发生的故事。

 

他们整理了许多属于他们的过去,在旁人的视角里,王源常常会感叹自己错过很多瞬间。说来奇怪,他这个当事人,很多时候并没有那么清楚地看见王俊凯流露出的爱:比如生日会的眼神,比如有些时候他从视觉死角看着自己的神态。

 

可能真的是旁观者清,王源就觉得自己也是很幸运的,有那么多人真的替他记录了他的青春,用他们手机里的照片给他的回忆和青春存档。

 

他也逐渐越来越难过。

 

王源最终从床上爬起来,镜子里的自己显得很没精气神,一切都很混乱,无论是家里还是发型,生活还是生物钟,日夜颠倒后一切都不在轨道上,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有点失控。 

 

王俊凯并不比他好到哪里。

 

他晚上有活动,没睡几个小时起来看见热搜。很多人以为他们出道那么久,应该不太会继续在意关于自己的这些消息,但事实上依然还会好奇。

 

他在候机vip室点开的热搜,点进去的第一条,是十五岁的王源和他自己。他很快地想到昨晚他和王源说的不记得。他当然是故意地刺激着王源,也在激自己冷下这颗心。

 

没人知道这段关系对他的重要性,王俊凯的性格就是永远做的比说得多,可长大后,王俊凯发现很多事情就不是努力能够达到的。

 

王俊凯在采访时候曾经说:自由和爱可以同时存在,可事实上,王俊凯很多次会直观地意识到,自由和爱似乎是两江交汇,可以同时存在,却无法真的互融,永远会有一道界限在那里,明晃晃地。

 

王源很爱他,但王源也很爱自由。他也很爱王源,所以他没办法让王源放弃自由。

 

那就只能让王源放弃爱他。

 

王源留在美国的决定公布的那几天,他罕见地要求修了几天假。那个run away的组合名字让王俊凯觉得痛苦,他想了很多,觉得自己也是导致他想逃离的一部分。

 

他确实对王源有一种偏执的掌控欲,那么多年,是王源用他的方式在包容他。说他在管王源,其实是王源爱他。

 

“俊凯?俊凯?”拍摄的摄影师轻唤两次他的名字,王俊凯才意识到自己的出神。大明星很快地道歉,说眼睛有点酸,不好意思。当然也没人会怪他,毕竟王俊凯的咖位已经高到大家会默认和容忍他很多事情,但他是业内出名的敬业、礼貌和认真,所以此刻大家也只觉得心疼他行程太满。

 

他们谁也没有彼此联系,粉丝再一次吵到不可开交,王俊凯最终让经纪人发了单身声明。他和小花的cp粉是第一批心碎的人,小花也给他发了微信,问他怎么突然发声明。

 

王俊凯只回了一句公司安排,直到他拍完这个杂志第二天活动见到小花本人。

 

小花问他方不方便借一步讲话,可以去她的保姆车上,王俊凯顿了顿,道:“这里没什么人,外面太阳太大,我们就在这里说吧。”

 

她似乎没想到王俊凯会拒绝,于是小声问他,过几天一直录制的那个综艺会去阳朔,他要不要早几天一起去玩一下。小花说还有几个朋友也会一起,有点期待地看他。

 

其实到这个年纪,大家该明白的也都明白了。在娱乐圈那么敏感的地方,没有人会随便约不太熟的异性朋友旅游。

 

王俊凯犹豫了一下,说回去给她答复。

 

小花以为他是要去看档期,但没想到也很快,王俊凯的答复就发了过来。王俊凯用词很客气,是说不太方便,自己其实是有喜欢的人的,所以既不想造成伤害,也希望直接说明。

 

“可以问问是谁吗?我认识吗?”她回。

 

而王俊凯只说了一句,今天拍摄辛苦了,也算是用这种方式默拒了这个问题。

 

大家毕竟是娱乐圈同事,他不希望再引起更多的误会,却也不希望让任何关系遭到很难堪的破坏。

 

小花和他过几天还要录制一档旅行综艺,是在阳朔,慢生活类的,正好宣传他们的新剧。

 

而王俊凯没想到,录制前三天,经纪人和他说,“王源要来当飞行嘉宾。”

 

“节目组安排的吗?”他眉头皱起,放下了手里的事情,似乎很难相信真实性的样子。

 

“还能是谁。”经纪人觉得他有点奇怪,看他这样,心里又突然有了新的猜测,“你和王源又联系了?”

 

“什么叫又联系。”他抬起头,“我和王源联系很正常,我们是十几年的朋友,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经纪人的话显得略有深意,她也放下来了手里的东西,“你们又?”

 

她问题刹车在这里,她甚至怀疑王俊凯自己会不会觉得这话离谱。他们俩谈了那么多年,当年彩虹鞋也敢穿去机场,也没见他顾及什么,现在倒是用上队友和朋友的保护罩了。王俊凯这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态度让怀疑又真了几分,她忍不住地:“最近北京那边要开会了,你不要在风口浪尖给自己找麻烦。”

 

“能找什么麻烦,没人会相信。”王俊凯显得冷漠又无所谓,“再说了,什么都没有。”

 

“你自己当心吧。”经纪人摇摇头,突然说了那个小花的名字,“其实可以了解一下啊,她也很漂亮,路人缘也好,大家都觉得你俩挺有cp感,你现在这个年纪,有感情生活大家也会祝福的,你也到了这个阶段了,粉丝也会接受.......”

 

“配合剧宣传是工作。但是你知道我的。”他答得非常坦率,“你知道不可能的,不是吗?”

 

 

05.

 

所有人都觉得王源要跟王俊凯上一期综艺是假消息,假到连粉丝都懒得被营销号遛的水平。谁也知道帝国解散后大家各走花路,常常避嫌避得像是有什么血海深仇。

 

但王源真的来了,他北京出发的机场路透一出来,全网都像打了兴奋剂。

 

王俊凯那时候人已经在阳朔,直到王源要来给他立刻打了电话,他至少想要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王源直接摁掉了,直到他拖着箱子,风尘仆仆地带着旅行帽直接来到王俊凯的面前。

 

他的眼神很温和,看见王俊凯以后毫无异色地打招呼。摄像机全程记录他们的见面,王源像蝴蝶一样地穿梭在人群里,他给每个人带了礼物,言笑晏晏地发给每个人,他一贯的甜心形象,所有人都在发出“哇”的声音,所有人都在喜欢他。

 

而在去洗手间的间隙,王俊凯终于有机会问他为什么会来。

 

“你想听什么。”王源看着他,他就知道王俊凯会那么问,“你就当我想来阳朔旅游,公费出差咯。”

 

那天后他们都没有联系彼此,似乎关系又到了雪山的山腰,到了人快要窒息却又能够苟延残喘的时刻。

 

“王源。”王俊凯那么喊了一句,似乎有什么情感正要破土而出。也是这个时候,导演组过来问他们好了没有。

 

他们的安排很满,所以要加快录制的速度。

 

那天很热,正午的太阳悬空照在头顶上。王俊凯的视线一直在王源的身上,王源真的像来玩的,他看上去开心自在,和每个人相处融洽,倒是像这个节目的常驻嘉宾。

 

他们第一个游戏是水上的项目,王源被选作他们这队的代表,他要穿过浮桥去拿宝箱做任务。他运动细胞一直很好,敏捷地跑出去,但是回程的时候,那天的太阳实在太刺眼睛,白色的浮桥反光,上面的提示标完全看不清楚,他一个踩空,朝旁边的湖面栽下去。

 

那水其实挺深的,起码1.8米,肯定是有危险成分的。节目组特别把浮桥设置的很宽,还做了标识,其实也完全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意外。

 

他反应很快,呛了几口自己游到最近的地方,导演组也很快过来了。王俊凯本来在另外一块完成自己的部分,听到那边的动静,说是小源不小心掉水里了。

 

大家都赶紧围过去,王源处理这个事情处理的很轻盈,他自己拧着身上的水,安慰大家没事,对着镜头还在开玩笑,说大家要好好学游泳,不然王源和宝箱掉水里了只能救一个。

 

大家都才松了口气,毕竟这也算是录制很大的意外,现在被王源处理得只仿佛是一个有趣的插曲。

 

王源抬眼的时候对上王俊凯的眼睛,他也对着他笑了笑,真的没有任何事情发生的样子。但王俊凯一直盯着他,盯到他终于发现王源尽可能在避免用自己的左手。

 

在他们休息的时候,他直接过去叫王源跟自己走。

 

“手怎么了?”王俊凯问。

 

“没怎么。”他很轻描淡写地回答,“没事,就是蹭破了一点。”

 

外面的声音还是很嘈杂,他们上了王俊凯随行的房车。王俊凯转身锁了门,叫他露出袖子给自己看,说他有消毒的东西。

 

“她也受伤了。”王源说,看着他去拿东西,说了小花的名字,“刚才的时候。”

 

但王俊凯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沉默地从箱子里拿出来碘伏和创可贴。

 

“我反手没办法弄。”他朝着王俊凯伸手,理所当然的。

 

王俊凯依然什么也没说,帮他处理好了伤口。

 

他刻意地在避免和王源的对话,好像多说几句就要怎么样了似的,对对方避之不及。王源并不准备放过他,他主动地保持攻击性,用出击来对付王俊凯的避忌。

 

但王俊凯一直在躲,直到晚上他们篝火烧烤,在阳朔江边夜风里,他们才在几个前辈的安排下坐到一起。

 

王俊凯负责烤,王源在旁边给每个人分盘子。

 

等所有人都忙碌完,大家就围着篝火进入到了talking的环节。

 

从哲学到爱情,他们俩看上去笑意盈盈,其实都显得异常的沉默:王俊凯快把所有的东西都烤完了,再烤就要烤旁边的水果了。王源则不停地在给旁边的人倒水、像个服务员似的给人补充果汁和捡筷子。

 

一个前辈突然cue了一下他们,“小凯现在也这个年纪了,25岁以后是不是可以谈恋爱了,有什么想法吗?现在对爱情的认知是怎么样的?”

 

王俊凯冷不防抬起头,那一瞬间对上王源的眼睛,然后毫无波澜地:“我觉得爱情.....应该分很多种吧。每个人对爱情的需求度也不一样,理解也不一样。就,我觉得达成共识还挺难的。”

 

“小源呢?”

 

“啊,我觉得共识是会达成的,人也是可以互相妥协的,就是遇到问题有什么一定要说,我还是觉得能遇到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就是......”他低着头笑,“我觉得人总有地方是不完美的,你不能要求爱情里什么都完美,有人可能是觉得长相或者财富,有人可能是因为性格或者性别,反正你总要舍弃一些,然后在不完美里寻求尽可能的完美吧。”

 

王源其实在这种舆论环境里提到了性别这件事情就很大胆了,但他的答案又确实很光明正大、圆滑漂亮。

 

大家纷纷为他拍手叫好,但粉丝们看的时候又一次吵起来。

 

“他是不是在针对王俊凯的话啊?”

 

“真的无语,每个人想法不一样,王源自己想什么就自己说不行吗,非顺前队友的话否认?显着你了。”

 

“这段话真的回应感好强,感觉他俩那么多年了还是那么好磕。”

 

“而且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看王俊凯的手,救命。”

 

然后主持人又在问,有点试探地似乎希望给节目多炸一点话题,他看着王源,“那现在遇到了没有?”

 

这个问题确实敏感,他俩出道那么多年,至今依然没有任何的公开感情,想也知道在这种场合会说没有。

 

王源就笑,“刚才这个问题不是问他的吗?”

 

主持人于是又看向王俊凯,“小源把问题抛给队长了啊,我也是看你俩长大的。”

 

王俊凯就说,“我还没有。”

 

而王源这一次回答了这个问题,他还是笑盈盈地,“他没有我也没有。”

 

第一次听到这个答案的人都觉得有点奇怪,说王源是故意让王俊凯顶上难回答的问题。但很快就有粉丝跟了回复,“王源是在玩当年的梗吧?就是他俩小屁孩时期,哪个节目问王俊凯有没有在大街上动过心,谁还记得啊?”“我看他就是不想答,抛给王俊凯。”

 

但他确实是想到了当年。

 

他就那么看着王俊凯,他们短暂地视线交错里,似乎有很多难以言说的情绪在迸发。不理解、无奈和难以理清的太多份感情,王俊凯看他的那一眼,在篝火里,他还是难以避免地想到了很多年前的夜晚。

 

也是篝火,也是那么多人,也是隔着人群那么看他。

 

王源知道王俊凯在看自己干脆眼神也不避了,他就那么隔着人群牢牢盯着他,他要说的都在这个眼神里,又深又沉。

 

“凯哥,这个给你。”小花在这个时候打破了他们,她小声地喊了王俊凯一句,满脸笑意地从远处递过来一个椰子。王俊凯顺势低头,可王源的视线依然在他的身上,他好像在宣战,冷漠又冷静地挑衅王俊凯,用这种方式,碰撞出硝烟,问他到底爱不爱自己。

 

他们再没有任何的对话了,他就看着王俊凯作为常驻嘉宾熟络地与所有人社交,王俊凯总是这样的幽默又温和,说的话恰到好处又很惹人喜欢,大家把他围在中间,而王源就隔着人群看他。

 

王俊凯回头的很多时候,他都会和王源的视线直接撞上: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因为王源确实一直在看他。王源知道镜头不会所有时间都在拍他,就算拍了,也不会知道他在看王俊凯。他平静地含笑,又根本肆无忌惮。

 

“我也突然好想喝椰子。”王源突然用不冷不热地用开玩笑的方式说了一句,旁边前辈就说小凯手里那个是最后一个了。

 

他们也快要收工了,现在站的不是拍摄区域,倒也不用瞻前顾后什么,他看着王俊凯,似乎那么小的时候就是一个重大的表态了。

 

“算啦。”在王俊凯没有做出反应的第二秒,他自己很无所谓地笑了笑,好像就是随口一说,“那边好像有,我自己去买一个。”

 

他转身,风从他耳边温柔又带着湿气地周旋过,他觉得痛,但又更挺直了背,有难以名状的胜负欲在他心脏里被撑开。

 

他根本没去买椰子,而是坐在了不远处一个废弃的乌篷船上。王俊凯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坐在那里,他半躺着,手去碰湖面,手垂下来,随着那个破破烂烂的船一起晃动,白皙的手腕和深色的湖面有很大的视觉反差,整个人看上去摇摇欲坠。

 

“你想干什么。”他冷着脸问。

 

“嗯?”王源抬起眼,看见王俊凯过来却也没有什么反应,随便答了一句,“是你啊。”

 

“你不就是想我过来。”他蹲下来,朝着王源伸手,“我来了,你上来。”

 

“我没说过,爱来不来。”王源没接他的话。手碰到湖面,冰凉刺|激手指末梢。他没在说气话,也不是软硬不吃,只是这一刻突然就没什么起伏的情绪,他看着王俊凯在他面前蹲下来,“不爱来你就回去。”

 

“我说我不爱来了?”王俊凯冷着脸回呛一句,然后又不说话了。他就那么蹲下来,却也没有走。

 

没人冷战得过王源,这是他俩之前吵架时候王俊凯和朋友说的话。他是真的可以看上去毫不在意,你会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在气你,但事实上他确实没有。王俊凯不是,他是一个吵架要把事情说的明明白白的人,所以在这种时候总会落在下风。

 

他们谁也不说话,直到王源喊了一句他的名字。

 

“嗯。”他答,坐在岸边看着王源。他这一刻眼神看上去很乖,好像就是在等王源那么叫他一句似的。

 

可王源什么也没说,他坐起来,没有去拉王俊凯的手,自己一撑船沿跳上了岸。

 

天已经全黑了,山水在黑暗里融为一体,那些风景在灯火里很难分辨。远处的灯光像是燃烧的火焰,却又没有温度,在黑色里死气沉沉又苍凉地存在着。

 

王俊凯跟在他的身后,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他们最后一起回了酒店,王源开了房间的门,他站进去一步,回头突然问王俊凯,“那你爱吗。”

 

那是他们一路沉默了那么久后说的第一句话。

 

爱吗,爱来吗,还是爱我吗?

 

王源终于还是拽住了刚才船上没有拉的手腕。他在王俊凯点头的那个瞬间,一把拽王俊凯进来。

 

他的情绪忍很久了,冷着脸却在爆发。

 

“那你说啊。”王源去吻他,再气喘着停下来,一瞬间真的在发火:“你不说我他妈怎么知道你怎么想的。”

 

王俊凯还是最近那副冷着脸回避的样子,只是这瞬间有痛苦的破绽,“我说什么,你要我说什么,你会不知道吗?”

 

他看着王俊凯,看他的眼睛,“那你怕什么?你说啊,你有什么不敢的?”

 

“王源,这很难懂吗?因为我不想一次次重蹈覆辙了。”他深呼吸了一口,终于爆发了,”我以为人长大了以后可以从容的面对所有的事情,但和你,每一次都还是很痛。每一次分开,每一次找不到想要的答案,每一次都他妈还是一样的痛。你懂吗,我不想再这样了。我他妈就是没你想得开,我没你这样能说走就走,我没办法。”

 

王源要开口,却哽了一下。

 

“我不走了啊。”他整个人都把语气放软了,很急地去哄,“我就是为了你回来的,我那天晚上看见那你和那个女生的偷拍照片,我就立刻决定早点回来了。”

 

王俊凯靠在玄关,他看着王源,一言不发。

 

王俊凯平时笑的时候整个人都显得很好说话,和大学男生没什么不一样,哪怕他生气,也只像这个年纪有点冲动的少年。但他平静而一言不发的时候,是这样的神态容易让人心里发怵。

 

“王源,你只是觉得自己要失去了,所以舍不得而已。”他最后说。

 

“我早就准备回来了,我不是因为你被拍,我才回来。”王源意识到自己刚才话里不恰当的部分,一把拽住他的手解释,“我肯定是要回来的啊,只是这个事情让我要早一点。”

 

“那你没有问过我,如果我真当时在谈,那你回来算什么?”他看着王源,这句话很重,王俊凯不是不知道,但这也确实是压在他心里的一块巨石,“不能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是吗?你当时走的时候,不就做好了彻底离开不回头的准备吗。”

 

他看着王俊凯,那一瞬间觉得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王源好几次想开口,但又觉得自己确实少了很多能够说些什么的立场。王俊凯说的话他没办法反驳,因为是这样,他确实有那么一些在波士顿的瞬间,动过要留在那里的打算。

 

他也没有想到,王俊凯低头那瞬间突然流了眼泪。

 

你说奇怪吗,人的眼泪明明那么微不可见,偏偏他看到了整个坠落的过程,它无声又剧烈地消失在地毯,也如一滴地心滚烫的岩浆,在心脏上形成一道贯穿伤,一路灼烧。

 

“你想怎么样我们就怎么样,好不好,是我做错了。”他开口,鼻子也一下酸了,开口的声调因为放软而发抖:“我不走了,我真不走了,哪也不去了。”

 

他那瞬间什么都想过了,也是真的后悔了。那一瞬间大脑勇敢到冲动,几乎没理智,他觉得自己够有钱了,这些年也努力得问心无愧,什么都有了,大不了跟王俊凯远走高飞。

 

他真觉得自己可以昭告世界,买张机票,在起飞前发个微博出柜,爱怎么样怎么样,爱怎么想怎么想,全世界那么多人爱王俊凯和王源,怎么就他妈的不能多他们彼此一个?接下来的事情也无所谓,反正他走了,找个没什么中国人的欧洲小城市,他们俩真的可以就那么过一辈子。

 

“我留不住你,你....你太自由了。”他摇头,说完这句话整个人看上去很沉默地转身要走。

 

也是这一刻,门口传来人说话的声音,同住一层楼的几个工作人员。于是王俊凯握住门把的手顿了顿,那一刻他被王源紧紧从背后抱住。

 

门外的人好像没有走,问了句这是小源的屋子吧,下一秒他们就敲了门。

 

王俊凯回头看他,他们这样眼睛的距离离得很近,在这个气氛里,大脑很短暂地空白了一瞬间。王源的眼睛湿得明显,王俊凯依然见不得他这样。

 

门外是那个依然真实到容不得秘密的世界,可隔着薄薄的门板,是他们曾经沉沦过无数次的、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时刻。

 

不是在偷情,也不是逃避,而是人在无奈中最大可能的发泄,他们沉默地创造属于他们的空间,咬紧牙关用这种方式与世界抗衡。人很容易在这种时刻坠入过去的熟悉回忆里。

 

外面的人在说话在敲门,他在和王俊凯隔着门,他们坐在地上,在密不可分地接吻。

 

这不算性的特殊癖好,或许确实是能够被有些人当成刺|激点,但对王俊凯和王源来说,这种行为的发泄和疼痛意义更多一点,这绝对不是偷窥癖。

 

有人或许在看在听,而在高|潮那一瞬间,他会放空一切地想,听到吧,看到吧,我们就可以爱得光明正大了。

 

“被人看见怎么办?”“没怎么办,能怎么办,那就出柜。”

 

他们被镁光灯照透了人生,吃什么用什么听什么歌都是卖点,随便买的一杯奶茶都会被当成景点去打卡,饿了吃的一碗面能够养活这家店接下来的十年。这些,是他们人生难以逃避的一部分了,十几年里早也已经习惯了。人就是很奇怪的生物,就因为这样,在最私密的性时刻,会产生一种接近报复欲的念头。

 

王源会悄悄拉一点点窗帘,用手牢牢地拽紧,其实也就留一道几毫米的缝隙,其实能够看到很窄的一道外面的世界。

 

“下面好像有人。”只单那么一句,会让他们同时到达高|潮。

 

他们都哭了,最终王俊凯流着眼泪,低头和王源说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取那样的乐队名字,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会想离开我。在浴室里,眼泪和湿透的鬓发流下来的水混在一起。

 

王源的脖子上也都挂满水珠,包括他那双眼睛,在淋浴间的湿气里,亮得像水塘里破碎的玻璃,他说对不起,说我看了世界了,可我还是想和你回家,说是我傻逼我叛逆,你骂我几句吧。

 

 

06.

 

王俊凯昨晚四点多从王源的房间离开,一觉到了快要九点。是助理一直没等到他起床来敲门才醒。

 

助理进来看他的样子吓了一跳,王俊凯的脸水肿的很明显,尤其是眼睛,于是皱眉试探地问了一句,“你哭过了,怎么了?”

 

王俊凯整个人都很累,一下子被叫醒起来开门晕的想吐,也确实是哭醒的。他不知道自己做梦做了多久,梦里王源又一次回了波士顿,这一次他回去公开了恋情,和那边认识的一个什么女留学生,甚至为她发了微博,说长期计划是呆在美国发展。醒来他就去看王源的微博,看见第一条还是昨天发的广告,几秒钟才意识到自己只是做的梦。

 

“没有,只是昨晚睡不着。”他明显没从梦里缓过劲来,接过助理手里的冰美式,“要化妆了是吗,我先喝完。”

 

助理看他泪痕都没干,有点不太放心地摇了摇头,“不行我们就晚点吧,反正今天时间没那么紧。”

 

“我没事。”他喝中药似的一口气灌完整杯,从头晕变成了胃不舒服,一下子反胃,好一会儿才压下去。

 

“王源已经走了,我看他早上七点就飞了。”助理说,试图跟他说几句话分散些困意,“你俩昨晚有见面吗?”

 

王俊凯说随便聊了几句,就没有继续接话,转身进了卫生间洗漱。

 

他和王源折腾到凌晨四点,两个人没喝酒,却最后真的像是理智都缺氧到烟消云散了。爱啊,怎么不爱,爱到很痛,痛到想逃。爱重得像千斤万两,像美丽海角边的断崖。

 

这一切都让他觉得心力憔悴,却又找不到解决办法。

 

他的小号关注着王源几个大的站子,这些年不间断地会看他的动态:其实也有想过取关,但大数据也判定他爱看,总是隔三差五地推送王源的消息给他:比如王源发了新歌,王源小时候蹦蹦跳跳唱歌,王源在波士顿吃火锅。普通人分手拉黑删除一条龙也就老死不相往来,但当对方是大明星,你不想看都难,出门逛个街,商场门口的海报都是前任的脸。

 

他想刷刷视频,却也接连几条都是王源粉丝的剪辑。

 

当然王俊凯不知道,昨晚他去浴室的时候,王源拿着他的手机许愿似的对着麦克风猛念自己的名字,“王源王源王源。”他小声地念,“大数据记得把王源推给他。”

 

王俊凯刷了几条,点了不感兴趣,然后自己又觉得疲惫不堪。

 

那条视频里是王源十五岁到二十五岁的合集,本来就是感人回忆向,粉丝哭没哭他不知道,反正他是觉得自己再没办法看下去了。他爱王源,爱他粉丝剪辑出来的每一个瞬间和片段,他能记得这些瞬间,比粉丝知道的更具象。

 

因为他回忆里的王源是生动鲜活的,是会在演唱会前说自己紧张的,是会带着满脸的亮片与他接吻的,是会生气夺门而出,会流泪会说自己好累,是他闪闪发光又普通的爱人。

 

他还是爱,这些片段爱的要命,又不知道怎么面对才好。

 

此时此刻,王源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他回北京的时候全身发痛,颈椎和腰还有太阳穴,一个连一个地让人不适。他飞上海,晚上要参加一个珠宝品牌晚宴,在飞机上不太舒适地睡了一会儿,下去就直接去酒店化妆拍物料。

 

上飞机前他给王俊凯发信息,说自己走了。

 

飞机降落的时候远处有一道彩虹,王源拍下来,本来想留在相册里随便看看,下飞机发现王俊凯没回复他,于是突然决定发个ins。ins也算是他平时自由的社交天地,他配了个开心和彩虹的表情,另外附加了一首歌的歌词截图《昨天》,那句话停在:前行从未怕兵荒马乱。

 

很快这一条就上了热搜,有的扒他昨天的行程,说他是和王俊凯在阳朔,彩虹图片加这首歌名太过于有暧昧的指向型。粉丝很快出来说,只是分享风景而已,王源平时也会在社交平台分享自己听的歌。

 

可其实但凡了解他一点的人都知道,王源心思很细,尤其是在感情拉扯环节里,他是一个认真的思考者,绝对不是莫名其妙分享一张没有意义照片的人。

 

王俊凯在那之后十来分钟发了微博,然而依然没有回复他的微信。

 

一切变好了又没有彻底好,他们睡了一觉,吻接了爱也做了,可这不是正常的轨道,一切依然乱糟糟。

 

他在保姆车上一言不发地刷手机,深夜里定位上海,再发了条朋友圈,“今天的夜空和昨天不太一样。”

 

他仅王俊凯和几个密友可见,很快,王俊凯的消息没发来,朋友的消息倒是来了。是他美国一起组乐队的那个朋友阿猛,给他发来一个:?

 

“我现在也在上海,外滩半岛,离你近不近。”阿猛问。

 

“想见总是近的。”王源回,“我现在来。”

 

于是他们又见面了,阿猛开门见山地问他事情解决完没有,哥们都很想你,你什么时候回美国。

 

“可以去旅游啊,回是不会回了。”他说,“我没解决完。”

 

“和他怎么样?”阿猛问,“这段时间复合没有。”

 

王源耸了耸肩,说尚且在发展中。

 

“发展到哪里了?”

 

王源双手枕在颈后,沉默了几秒钟后说,“就是除了复合这个事情以外,别的都发展了。”

 

阿猛骂了句操,“这算什么意思?他现在什么态度?”

 

“我不知道,肯定还是爱的,不然我们怎么可能还睡觉。”

 

阿猛站在窗口轻笑,没轻重地回呛一句,“你这个大明星混娱乐圈白混的么,怎么越来越单纯了,睡个觉就是爱了,男人爱不爱都硬得起来......”

 

“我们俩不是这样。”他也没生气,很认真地回答,“我和王俊凯,就不是这样的。”

 

“那他不和你在一起的理由是什么。”阿猛问。

 

“因为当时我走了,他觉得我是真的考虑过永远离开他。”

 

“那你是吗?”

 

王源又沉默了一下,“我确实想过离开这个大环境,我在美国也是真的开心。但人的想法是会变的啊,我还是舍不得他。我也不骗你,咱俩那么好的兄弟,是,我是曾经想过彻彻底底分开,大家去过自己的人生,但我现在想明白了,我做不到。”

 

“有没有可能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你只是看他要和别人在一起了不甘心。”

 

“不是。”他斩钉截铁,“我怎么说其实大家也很难相信,你们觉得我是因为见不到他谈恋爱,其实真的不是,我自己知道,我一直知道,我肯定是会回来的。”

 

阿猛摇摇头,“我觉得还是没必要,你那么大的明星,你和他在一起多费劲,你知道普通人约会过情人节的开心吗?你和他在一起,一辈子也没法知道。我觉得你就是钻牛角尖了,世界上那么多人,七十亿人不可能就只有他和你灵魂匹配,只不过是你不愿意承认。而且你现在这样,对他来说不是困扰吗?”他顿了顿,“虽然咱俩是朋友,但说句公道话,你想走就走,你想回就回,凭什么?”

 

王源张了张口,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阿猛见他情绪不对,开始给他道歉,说是他自己话说重了。

 

窗外是灭了灯的外滩,他沉默地凝思。他当然没有生朋友的气,但这一刻,他突然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阿猛说的可能是对的。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发疯,在搅乱王俊凯本来的人生,当年也确实是他自己要走,他可能就是那个在无理取闹的人。可能王俊凯本来真的快要过上正常的人生,那个小花说不定也可以成为改变他人生的人,而他,就是那个破坏者。

 

这个念头给他狠狠地当头一棒,王源本来以为自己是为爱冲锋陷阵的勇士,现在意识到,可能他这种自以为是的勇敢,就和任性伤害别人的小孩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喂,你没事吧。”阿猛说,看王源的样子急于给自己找补,“我不是说一定是这样啊。”

 

王源突然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好久以后为自己的失态说了句抱歉。

 

王源回到自己的酒店,他很累,却又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觉。痛苦会成全人的创作欲,他在那晚写了首歌,词曲在天明之前搞定,于是名字就定成《我们在黎明之前》。

 

这种突如其来的清醒其实和崩溃有些相似,却本质上不一样。虽然人是很难过的,但不会极端。

 

他那首歌发布得毫无预告,就直接上了微博和音乐平台。

 

也是同一时刻,他买了一周后去美国的机票。

 

其实是去处理一些房子的事情,本来也不着急,只是王源觉得自己的状态急需调整,最好的办法就是换一个环境重新思考。

 

王俊凯是在微博上知道这件事情的,他们的身份信息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有人爆了他的行程,发微博问说王源怎么又要去美国了。那天王源正好出发去香港,行程图和送机视频随着他又要去美国的料一起被爆出来。

 

视频bgm站姐配的是王源那首新歌,“让爱留在天黑之后,我们出发在黎明之前。”

 

王俊凯很久地沉默,微博上都在猜王源这次去美国是为什么,什么时候回来。其实粉丝很多也一样,当年王源在波士顿的那两年,很多人也在煎熬于漫长的思念。

 

王源其实没想到下飞机以后会收到王俊凯的微信。他其实在飞机上打了很长一段小作文,想着走的那天发给王俊凯,想给他道个歉,他冷静下来以后,越来越觉得自己这段时间过激。

 

他实在没想到王俊凯会给他发一个定位,“油尖旺区九龙尖沙咀梳士巴利道18号。”他再留了一句:“你香港转机有时间的话,我们见一面。”

 

王源大概就明白了,王俊凯应该以为他直接要去美国了。但直接杀来别人飞机的中转地这件事情也确实不是他的作风,他一瞬间心跳地快要控制不住,和助理说,我可不可以先去一个私人行程。

 

他其实也不在征求同意,就是好声好气地通知一声,王源直接下飞机就按照地址打车过去了。

 

助理狐疑地问了几次,最后才从他们老板嘴里听到一句:“放心,是去见他。”

 

王源嘴里的他就是单人旁男性的他,有人叫他八中那个小子,有人叫他三字,无所谓,反正那都是王源说起来眼里还要带点不好意思却又坚定的要命的“他”。

 

助理摇摇头,心想这也没什么好放心的。

 

香港瑰丽酒店,那个地址就是王俊凯定的房间。

 

他开门,接近到王源身边的时候,身上是难以忽略掉的酒味,但现在不过傍晚五点,怎么也不是一个买醉的时候。王源于是试探性地开口,“你喝酒了?”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只问王源,“你还是要走吗?你什么时候要飞美国。”

 

“王俊凯,我只是觉得我不能一直那么任性。我那天回去以后想过了,我觉得我确实是应该给你造成了很大的麻烦。”他短暂地组织了一下语言,“所以......”

 

“那你为什么不能任性到底?”他很快地,用一种质问的语调问。王源没有反应过来,又听见他说,“你到底为什么这样?王源,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王俊凯问这些话的语气似乎快要对王源发火,却又好像他自己快要先崩溃了。王源在猜测他的心情,唯一明显浮出水面的一点是,王俊凯应该是放不下他才来的。

 

“我今天是来香港参加活动的。”王源犹豫了一下,准备先理清楚这件事情,“我没有要今天去美国,你是不是误会了。”

 

“你|他|妈和我说了吗,我会误会什么,我怎么知道?”他突然爆发,沉默后一下子失态,“你觉得这样很好玩是吧?我从惠州一路开车过来,我片场离惠州市区五十多公里,路上还闯了红灯,香港这里的车我问了七八个朋友才有粤港的车牌,才找到的司机,你现在来一句我是不是误会了?”

 

王俊凯真的少有情绪如此不稳定的时刻,他似乎每句话都在委屈,事实上是他知道王源要走以后自己差点发疯,那个梦瞬间让他坐不住了。

 

“我他妈还花了一百块钱找黄牛买你的行程,我以为你在香港转机去美国。”他说,整个人都因为巨大的情绪起伏在发抖。

 

王源看着他,一瞬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想了很多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到头来他摸出手机,点了几下递给王俊凯。

 

“不去了。”他小声地说,小心翼翼地朝王俊凯靠近过去,“我已经退票了,我不去了。”

 

“你是不是当好玩啊?”王俊凯看了一眼他的屏幕,他现在就是被点燃的状态,一阵风都能惹起他更大的火,“你说去就去说不去就不去,你本来要去干什么?”

 

“我没什么大事要去,就是去思考人生。”王源回答,他看上去很诚恳,“我本来不知道我们要怎么办,所以过去想想。现在我不想了,我想明白了。”

 

王俊凯背对着他,眼神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维港,深灰色的积雨云压在对岸高楼的上空,连同那一块海域也变了颜色。王源从后面去抱他,王俊凯习惯地伸手去拉窗帘,却被他制住,“没关系。”

 

他的脸贴着王俊凯的衣服,轻哄说:“我刚才给你转了一万,王源行程买一赔百,我以后主动说,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王俊凯,我以为你不想知道我才没说。”他又说,“我以为这些天只给你造成困扰,那天我在上海见了朋友,我朋友说可能我这些天一直很自私地在给你制造不必要的麻烦。”

 

他说着话,王俊凯却也没有任何的回应。直到王源松开手,想从正面和他说话,他的手这个时候才被王俊凯一把拉住。

 

他眼眶红的厉害,酒精似乎也会让委屈更加发散,“那天你说,让我骂你几句,我怎么可能骂你。”他哽了一下,“我不想骂你,我只想爱你。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我想我们到底怎么样最好。”

 

“对不起。”王源一遍遍地,“王俊凯,你不原谅我其实也可以,我没有在赌气,我想的很明白。我不骗你,我当年是想过要走,所以我知道人生没有后悔药,你不原谅我我也是接受的。”

 

这句话让王俊凯终于有了别的表情,他深呼吸了一口,红透的眼眶在他那张俊美得很有攻击性的脸上显得很有破碎感,他摇了摇头:“王源,你什么都没做错,我知道你没有做错,我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我从来都没有要......强留你在身边。”

 

“我真的去了很多地方。”王源慢慢地开口,他的手指了指前面的中环上空的黑云,“伦敦快要下雨的时候,整一片天都是黑的,可洛杉矶不是,洛杉矶的云是碎的,在乌云的缝隙里还有光。我去了雷克雅未克,哈尔格林姆斯教堂看上去冷冰冰的,没我想的浪漫。南半球我以为冬夏颠倒很适合生活,可其实墨尔本的夏天居然也会很冷。我看过各种各样的人,每个人用不同的方式生活,但我后来有一天发现,我还是最喜欢重庆。这个世界真的有很多好地方的,波士顿的街道也很漂亮,我们那边有条街,春天开满了玉兰花。那时候我好想重庆啊,我居然在想,这棵树如果开在重庆会更漂亮吧。”

 

他语调压低了说话,显得特别温柔,也那么牢牢地看着王俊凯,“我想说的是,虽然那么说并不太好,可真的看过世界以后,我觉得我做出的决定是最认真的决定,实话说我也想和人牵手在我公寓楼下那个公园,我试过去看看自己能不能有新的date,可我大脑中,我对于这个场景所有浪漫的设想都和你相关。我可以不在那里和爱人牵手,玉兰花开不开我也无所谓,我想和你在一起是真的。”

 

王俊凯看着他,他嘴唇动了动,从口袋里去摸手机。

 

里面的照片就是王源刚才说的那条街道,波士顿很有名的newbury大街。

 

“我去过了,王源。”他说,“我工作去了美国,那个活动在纽约,但是我一个人偷偷坐flixbus去了波士顿。我始终想去看看这个城市,我想看看你生活的地方,我陪你走过重庆那么多条街,而后来你走的,我一条没看过。确实很漂亮,我没看见玉兰花,但我也路过了你们学校门口。”

 

王源久久地无法从屏幕上移开视线。王俊凯的话砸在他的心上,像疯狂上涌的潮水,要叫他窒息。

 

照片上,是波士顿的春天,王源猜大抵是前一天下了大雨,街上显得有点凌乱:街道的水塘没有干透,花枝带着花苞被吹断在地上,还有落叶和路边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啤酒罐凌乱的摆在美国街道常见的台阶上下。

 

他不知道王俊凯用什么样的心情走在这条街上的,光是去试想都会让他很痛苦。

 

“那你喜欢波士顿吗?”他问,开口时候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我不喜欢,因为它离北京太远了,甚至没有直飞的航班。”王俊凯说,“但你喜欢,那我想它肯定有我没发现的魅力所在。可惜那次我没有心思去看,我只想知道它凭什么留住你,这件事情本身就充满了偏见了,所以我也没有资格去评论我喜不喜欢。”

 

他的答案是闷到发痛的一拳,温柔沉重。

 

“我带你去波士顿好吗。”他说,抱王俊凯用力到发痛,他眼泪流的汹涌:“你怎么会一个人去看呢?你告诉我,我一定会来见你的啊。”

 

“王源儿。”他最后还是那么喊了,一如他这些年喊王源的音调,“我不知道你的run away是逃离北京还是逃离我。”

 

其实王俊凯一直没什么安全感,尤其是在王源追求自由的那一面面前,但始终没有提过自己的恐惧。他习惯自己很坚强的模样,从小到大队长的标签潜移默化的在强制他的思想。

 

而对于王源来说,比起王俊凯说出口,王源自己主动发现王俊凯的不安会让他更加崩溃。

 

回首这些年,好像很多时刻他们都爱的很痛。情窦初开的时候被同性恋的字眼吓到彻夜难眠,快成年的时候各自走上不同的路面对分道扬镳,再到后来十二小时的时差,流着眼泪赌气地说烦恼会解决烦恼。赌气的时候,他会想也不是没有对方就活不下去了,可睡了一觉又会想,要不然我们真的昭告世界。

 

都是普通人,都有情绪和做错事情的时候,但也是真的爱。爱让人犹豫让人痛苦,爱也让人有勇气对抗一次次的分离,让人一次次回头。爱让人心甘情愿地成全对方的自由,爱让理智的人清醒地发疯,好运的人会找到那个与你一样执拗的灵魂。

 

其实王俊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爱王源的,可能是十二三岁,又或者是感情真正得以沉淀后才配称得上是爱。他对王源说过千百遍我爱你,到头来一句,“比起我,你可能更爱自由”。

 

从认识的第一天,就被告知对方是唯一的旅伴,哪怕后面再有人出现,慢慢地拥挤到水泄不通。可小孩子最相信大人的话,也只有小孩子会把话那么记在心里,漫长的时光里,他们真的那么一直就记得对方是这个唯一。

 

人对爱情以及世间万物的理解是会更新迭代地改变的,从经验中总结,受伤里反省,但爱早已经在时光里成为习惯,习惯是改不掉的。

 

很幸运的是,他们在成长的这一路始终保持回头的习惯。谁也没有变得不真诚,那是他们从家乡带出来的东西。这一路不间断地成长,也在用新的状态去爱对方。

 

其实对他们来说,这段感情没有破镜重圆,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每一面都是新的镜子。十五岁的王源心动的是十六岁的王俊凯,他没想过未来;同样二十五岁的王源爱的是二十六岁的王俊凯,而从不是拘泥沉湎于他十六岁的样子。

 

他们在爱对方,但也在认真走自己的路。这才是爱情里最好的状态,而非为对方放弃体面或者是自己的世界。

 

我爱你,不是因为我的世界里只有你,而是我真的看过世界,我真的到过很远的对方,我还是会希望回到你的身边。

 

 

 

-END- 

 

 

 

 

林朵

【童话】牛奶、流星和饼干渣

新年前一天夜里,牛奶小姐和饼干先生打算携手出逃。

因为今天恰好也是它们保质期的最后一天,等到新年来临,它们就会过期了。

在这个充满童话氛围的世界里,每份食物都有灵魂,也并不害怕自己会被吃掉的命运。

只要能在保质期之前被吃掉,人们吃东西时产生的快乐感觉就可以帮助它们的灵魂脱离躯壳的限制,成为自在游荡的快乐精灵。

可惜牛奶小姐与饼干先生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它们在杂货铺的架子上默默无闻地呆了太久,没有人需要它们,它们被人遗忘了。

等到新年的第一缕阳光洒下来,这两样可怜的食物就会过期,连同它们的灵魂一起腐朽湮灭,变成这个世界中不太美好的那一部分。

“我最讨厌牛奶坏掉时发出的难闻味道,无论...

新年前一天夜里,牛奶小姐和饼干先生打算携手出逃。

因为今天恰好也是它们保质期的最后一天,等到新年来临,它们就会过期了。

在这个充满童话氛围的世界里,每份食物都有灵魂,也并不害怕自己会被吃掉的命运。

只要能在保质期之前被吃掉,人们吃东西时产生的快乐感觉就可以帮助它们的灵魂脱离躯壳的限制,成为自在游荡的快乐精灵。

可惜牛奶小姐与饼干先生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它们在杂货铺的架子上默默无闻地呆了太久,没有人需要它们,它们被人遗忘了。

等到新年的第一缕阳光洒下来,这两样可怜的食物就会过期,连同它们的灵魂一起腐朽湮灭,变成这个世界中不太美好的那一部分。

“我最讨厌牛奶坏掉时发出的难闻味道,无论如何都不会有比这更糟糕的结局了!杂货铺现在已经打烊,我们继续留在这里苦等也不会再有顾客上门,不如出去碰碰运气。”

富有冒险精神的牛奶小姐一边提议一边小心翼翼地从货架上爬了下去。

腼腆的饼干先生也鼓起了勇气,跟着牛奶小姐一起离开了杂货铺,走向了外面的世界。

***

虽然外面正下着小雪,街上却是灯火通明很热闹,到处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或者是一大家子人说说笑笑地走在一起,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身上也沾染着节日的气息。

他们看起来都好快活啊。

牛奶小姐对饼干先生说,这些人足够幸福了,他们不会需要我们,我们该去寻找一些不那么开心的人类,给他们带来安慰。

饼干先生认为牛奶小姐说的很对。

于是它们逆着城里欢声笑语的方向前进,走向那些没有歌声也没有欢笑的地方。

*** 

牛奶小姐和饼干先生在王宫城堡最高处的露台发现了孤零零的王后。

因为即将临盆,怀孕的王后没有和国王一起去参加新年庆典舞会,而是独自守在露台,为预言家针对她这次怀孕发出的厄运预言感到忧心忡忡。

作为母亲,她十分担心自己还未出世的孩子可能会遭遇什么不幸。

牛奶小姐和饼干先生很想安慰她,一番讨论过后 ,饼干先生从饼干罐里掏出一张附赠的幸运卡片,将它送给了年轻的王后。

卡片上除了祝福新年快乐的文字,还画着一个可爱的小女孩。

担忧的王后得到了安慰,她很感谢牛奶小姐和饼干先生送的新年礼物。

“希望我的孩子也能像这个小女孩一样,皮肤像雪一样白,嘴唇像血一样红,头发黑得像乌木窗框。等她出生,我要给她起名叫白雪公主。”

***

牛奶小姐和饼干先生离开了王宫城堡。

他们沿途看到了许多举着火把跳舞和唱歌的年轻人,有的还喝醉了,踉踉跄跄地在街上奔跑。

牛奶小姐和饼干先生赶快逆着火光的方向逃跑,它们可不想被人不小心踩到。

结果它们就一路跑出了王城中心,来到了王城靠海的边缘。

这里没有歌声也没有火光,只有月亮清冷的光芒照耀在远方的大海上,还有夜色中的海潮在轻声吟唱。

海边有位年轻的姑娘,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任由海风吹乱了自己的长发,忧伤地望着远方。

她不能唱歌,也不能跳舞。

因为她本来是一尾来自的深海的小美人鱼,声音被用来交换了人类双腿,走在陆地上,感觉就像被刀扎一般痛苦难耐。

可即使付出了这么多代价,她心爱的王子依然没有注意到她,而是远渡重洋,来到这座王城参加新年庆典,并在王室舞会上与邻国的公主热烈地跳舞。

牛奶小姐和饼干先生很明白她被漠视的痛苦。

哪怕小美人鱼不能出声说话,但灵魂之间的共鸣总是能被人听见的。

牛奶小姐取下自己瓶子上的丝巾,替小美人鱼扎起那美丽的长发,告诉她新年就是新的开始,过去的一切悲伤都会被留在过去,明天的日出还是会很温暖。

小美人鱼对此很感谢,她亲吻了活泼的牛奶小姐和害羞的饼干先生,然后望着远方海洋上漂浮的泡沫,温柔地笑了。

“所有悲伤会像海上的泡沫一样消失,等明天的太阳升起,我们的灵魂都会得到自由。”

*** 

夜深了,牛奶小姐和饼干先生又回到了城里。

雪似乎下的更大了,天气也愈发冷了。

可城里还是那么熙熙攘攘,喜气洋洋的人们挤在街上互相庆贺,一点儿也不为这严寒的天气困扰,还是那么热情欢欣。

只有无人注意的阴暗角落里,有个满手冻疮、衣衫单薄的小女孩蜷缩成一团,怀里抱着些卖不出去的火柴盒,被这寒风与雪花冻得瑟瑟发抖。 

小女孩努力划着了几根火柴,但亮光实在太微弱了,转瞬即逝,不能给她带来任何温暖。

饥寒交迫的小女孩难过地流下了眼泪。

牛奶小姐和饼干先生注意到了这个可怜的小女孩,它们想要帮助她。

牛奶小姐特意靠近火堆,将自己瓶子里的牛奶烤得暖呼呼的,饼干先生也这样做了,被火光拥抱过的饼干发出了香甜的气味。

然后牛奶小姐和饼干先生就将饼干和牛奶慷慨地送给了小女孩。

她总算能在新年到来之前,吃到一些好吃的食物。

“谢谢你们。”小女孩感激地流下了眼泪。“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新年礼物,我太开心了。”

最后一块饼干,小女孩忍住没有吃,而是将它小心翼翼地塞进空火柴盒里。

“这么好吃的饼干,我要带去和奶奶一起分享。”

***

看过新年的焰火之后,广场上原本聚集的人群也渐渐散去了。

时钟已经过了十二点,城里的灯火一盏接一盏地熄灭,安宁的夜色覆盖了整座城市,天上的星星愈发明亮,银河也显露出浪漫的身影。

空瓶子牛奶小姐和空罐子饼干先生沉默地望着夜空,感觉十分满足和平静。

虽然过期的时间马上要到了,但它们曾经被人需要过,即使失去了原本的躯壳,它们的灵魂也不会再过期湮灭,而是会变成自在的精灵。

“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呢?”饼干先生有些茫然。

“我们一起飞去天上吧!”牛奶小姐兴奋地提议道。“据说银河也是由牛奶的精灵汇聚而成的,我们一起飞到天上,成为星空的一部分吧。”

饼干先生有些犹豫:“可我的空罐子里只剩下一点饼干渣了,也能变成星星吗?”

“当然可以啦。”牛奶小姐哈哈大笑,“悄悄告诉你一个小秘密,那些划过天空的流星,其实就是饼干渣的精灵变的啊!”

***

当新年的第一缕阳光撒向大地,一个醉汉从宿醉中勉强清醒过来,正跌跌撞撞地往回走,却不小心踩到了一堆碎片。

醉汉低头一看,是饼干罐和牛奶瓶摔碎了,碎片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觉得自己运气不好的醉汉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天亮之前,饼干先生和牛奶小姐的灵魂化作的精灵,已经手拉着手一起飞向了天空。

它们变成了星空的一部分。

每当夜幕降临,它们就会温柔地注视着这个世界,朝需要安慰的人眨眨眼睛。

END


碎碎念:如果我说自己写这个故事的初衷是想劝小朋友珍惜粮食,你们信吗?

叶抬

【俊勋/灰机junhoon】好久不见

1.5w短打,现实向,ooc预警

私设文俊辉没有出道,SEVENTEEN最后没有续约

网剧小演员*国际音乐人创作家

  

一 


文俊辉以为自己可能会在某场颁奖典礼上见到李知勋,现在的音乐人Woozi上台领奖,可能会在下一次去韩国旅游的时候在韩国这个极小的国家偶然遇上他,可能会……


唯独不会在中国,在自己的拍摄现场。


“这是韩国来的Woozi老师,是我们这次特地从韩国请来的制作人,他会负责我们所有片头曲片尾曲和插曲的创作。”导演很热情地为文俊辉引见李知勋,“俊辉呐,过来打个招呼。以后还要你来担当翻译呢!”...


1.5w短打,现实向,ooc预警

私设文俊辉没有出道,SEVENTEEN最后没有续约

网剧小演员*国际音乐人创作家

  

一 

 

文俊辉以为自己可能会在某场颁奖典礼上见到李知勋,现在的音乐人Woozi上台领奖,可能会在下一次去韩国旅游的时候在韩国这个极小的国家偶然遇上他,可能会……

 

唯独不会在中国,在自己的拍摄现场。

 

“这是韩国来的Woozi老师,是我们这次特地从韩国请来的制作人,他会负责我们所有片头曲片尾曲和插曲的创作。”导演很热情地为文俊辉引见李知勋,“俊辉呐,过来打个招呼。以后还要你来担当翻译呢!”

 

在被导演搂过来见李知勋的时候,文俊辉的脑子依然没转过来,像是他们第一次做完清醒过来那时候的表情,眼神中尽是震惊与做梦般的不真实感。李知勋很贴心地把导演支走,给了他一点反应的时间。

 

“好久不见,俊尼。(韩语)”

“好久不见,知……Woozi老师。”

 

李知勋微微皱了下眉,显然对Woozi这个称呼不太满意,几次欲张口又抿紧了嘴唇。他算什么呢,对文俊辉来说,一夜情的对象?练习生时期不太熟的哥哥?还是谈了一年最终草草收场的前男友?Woozi确定,无论是哪个答案,他都不乐意接受。

 

文俊辉确定,Woozi是会中文的,至少能正常交流,是他当年一个字一个字教的。可为什么……为什么要用韩语对自己打招呼?为什么需要他这么一个已经回国五年把韩语都忘得差不多的中国人来做翻译?一个制作人又为什么来剧组?文俊辉一直表现得很没心没肺,对很多事情都不愿意刨根问底,但其实他什么都知道。这可能是他回国以后第一次很想弄懂一个问题的答案,虽然心里有那一份答案,但他不愿意相信,或者说他想听到某个人亲口说。

 

“为什么来中国……”比起其他的问题,文俊辉的心完全被这个问题充满了,像是一个快要爆炸的气球。他恐惧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像恐惧气球爆炸,可是他又很期待答案就像期待气球爆开之后会不会出现惊喜,比如曾经收到的樱花雨。

 

“工作安排而已,你不会以为我是回来找你的吧?”

是的,我就是回来找你的。

 

Woozi还是那样嘴硬的个性,如果权顺荣在的话一下就能看出他的不自然:连一点眼神都不敢放在文俊辉身上,到处乱飘,与不安分的眼神不同,手背在身后纂得死死的,生怕别人看不出他此时此刻说谎的紧张。

 

但是文俊辉看不出。哪怕在同一个小房间相处好几年,哪怕两个人唇齿相接无数次,哪怕曾经躺在一张床上无数次因为怀里的李知勋热醒,他还是看不出,看不出一只傲娇的小猫一次又一次的嘴硬与扭捏。

 

 

“哦,那我带你参观一下剧组吧。”

 

Woozi松了一口气,但在看到女主角的时候这口气差点没呛死他。

 

“这是不是鼎鼎有名的Woozi老师啊,俊辉你怎么也不引荐一下?”是个漂亮的长发女生,眼睛又大又亮,眨巴眨巴地盯着文俊辉。文俊辉明显害羞了,忙避开她的眼神,往后退了两步。

 

“你好,我是李知勋,叫我Woozi就好。”李知勋牙都快咬碎了,还是要勉强挤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向对方伸出手。

 

“哦您好,我是姚娜,您中文说的真好。”她惊喜地同Woozi握了个手,在文俊辉和李知勋不对的气氛中看了好几下眼色,最终问出口,“请问您和俊辉之前认识吗?看你们好像挺熟的。”

姚娜也不知道这种尴尬得好像前男友一样的气氛算不算熟。

 

“他是我之前在韩国认识的一个哥哥。”生怕李知勋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文俊辉赶紧向姚娜解释。但这一份解释在李知勋眼里,很像与他划清界限,生怕姚娜产生什么误会。很不爽了,比姚娜叫他俊辉更不爽。

 

“是啊,我们曾经一起当过一段时间的练习生,不过也就是点头之交。”

不就是疏远吗?文俊辉,疏远你这件事我一向做得很好。

 

看着轻描淡写的Woozi,爱吃柠檬的文俊辉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酸涩的感觉。可是,抛去后来发生的一切,他们确实,只是点头之交,甚至,不交。

 

 

文俊辉进公司的时候,Woozi已经练习一年了,一直被社长挂在嘴边夸,拿来给他们当榜样。后来明浩进公司的时候,俊辉悄悄跟他吐槽这是别人家的孩子。

 

文俊辉一直是个开朗的孩子,哪怕有语言的阻碍,他也凭借着自己的真诚获得一众哥哥弟弟的喜爱,争相教他韩语,跳舞,唱歌,李知勋也是其中之一。

 

但文俊辉对李知勋态度并不热忱,甚至可以说有些冷漠。同期的练习生一直以为他们两个关系不好,以为文俊辉不喜欢Woozi,甚至害怕他们独处,怕他们打起来。

 

文俊辉对李知勋的印象一直都是一个高冷严厉的弟弟,其实他很擅长软化这样的人,他很擅长让这样的人对自己无限宠溺,可他不愿意,或者说他就喜欢Woozi这样高冷傲娇的样子。

 

是的,文俊辉一点都不讨厌李知勋,相反的,文俊辉对李知勋一见钟情。

 

时至今日,文俊辉依然能想起第一次见到李知勋时的场景。那时候已经入秋了,文俊辉带来的衣服有些薄了,但厚一点的衣服还没寄过来,他穿着一件T恤套了件很薄的衬衫外套就来P社报道了。进入练习室的时候,大家看到新人都围过来七嘴八舌地打招呼,似乎对这个长得像金希澈的练习生充满了好奇。文俊辉那时候韩语还不太好,听懂的不超过半句,说也说不明白,只能一句“嗯”一句“内”地回应。

 

在这个时候,Coups和Woozi走了进来,身旁的练习生们突然噤了声,像军阵列队一样冲着来人鞠躬,大声喊着“前辈好”,带着文俊辉也低下了头。

 

抬头的时候,文俊辉撞进了一双笑着打量他的眼睛,和旁边的S.Coups比起来眼睛不是很大,也没有很漂亮,可是文俊辉就像是蝴蝶撞进了花蜜里,情不自禁地陷了进去。原来由于寒冷而发抖的身体因为内心的燥热变得火热起来,明明是秋天了,他仿佛一下回到了深圳的盛夏,想要一桶冰来让自己清醒清醒。

 

那一刻,文俊辉就知道,他喜欢李知勋,就像他喜欢深圳的夏天。

 

 

“俊辉?俊辉?”导演在发呆的文俊辉眼前挥了好几下手才把他从回忆里拉出来。

 

李知勋已经走了,文俊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心不在焉地走回休息室的,只有手机微信的好友申请告诉他,这不是梦,李知勋真的来中国了。

 

“嗯,导演,我有点走神,有什么事吗?”

“啊……俊辉啊,我听说你和Woozi老师有点交情啊。”导演小心翼翼地看着俊辉的眼色,欲言又止。

“交情不深,你又想干什么?”看着不怀好意的导演,文俊辉感觉有些不妙。

“拜托了!你来盯着Woozi老师创作吧!”导演双手合十作祈求状。

“什么?为什么要盯着他创作?他创作完了把作品给你不就行了,有什么可盯的?”

“你也知道我们的剧马上就拍完了,剪辑也剪了一半多了。我本来是有准备好的音源的,只要支付版权费去买就行了,也有看好的歌手。可是偏偏在这节骨眼上,Woozi老师的团队联系我了,说是对我们这个剧有兴趣,愿意免费给我们创作。这……你也知道,咱们这就一个B级小网剧,经费实在是……既然有这种国际上都有名的音乐人找上来,那我肯定不会拒绝是不是……”

 

李知勋又撒谎了,这是第几次对他撒谎了,数不清了,但是这个人扰乱文俊辉心的能力还是半分不减。

 

导演还在絮絮叨叨:“关键吧,我上网查了查这位Woozi老师,他们评价都说他自由,有的歌手为了等他的词曲生生把自己的演唱会延后了就因为Woozi老师说他暂时没灵感。你也知道,我们这小成本剧,再往后拖,万一又出什么政策,上不了了,那这么多人这么久的努力不就是白干了你说是不是……你看,你和Woozi老师好歹算认识,你去催Woozi老师肯定不会多生气是吧,再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Woozi老师说不定会快点……”

 

“行行行,您别啰嗦了,我盯还不行吗?”文俊辉的脑子早就被Woozi主动几个字搅得昏昏沉沉的了,实在经不住导演这样啰嗦,他只好答应下来。虽然他还不知道这一答应给他带来的是什么。

 

“你答应了就好!我给你放两天假,带Woozi老师出去逛逛,说不定灵感瞬间就来了呢!“导演嘴唇一张一合就决定了文俊辉未来几天的生死。

 

“哎,不用……“文俊辉看完全拦不住导演发自己的放假通告,只好作罢,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导演,Woozi他不是创作人吗,为什么要来剧组啊?“

“说是想感受一下男女主之间的氛围感觉,对创作更有帮助。“导演忙着手机打字,漫不经心地回了两句。

 

放屁。他觉得Woozi是吃醋了,但是李知勋会吗?文俊辉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文俊辉和李知勋在一起是一个非常非常糟糕的契机,至少在文俊辉看来是这样。

 

文俊辉活得很通透,但是他就是不知道怎么对待自己的感情。在李知勋之前,文俊辉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个人,何况还是男生。所以他躲起来了,把那个小鹿乱撞的自己藏起来了。

 

在所有人眼里,他和Woozi就是点头之交,一起长大,一起练习,但在彼此眼里只是认识的关系。在小绿屋的时候,几乎每两个人之间都吵过架,只有他们俩没有,因为没必要。一起吵架的都知道,吵架是为了和好。只有他们不需要,因为没好过,不需要吵架,更不需要和好。

 

大概是距离出道还有两年的时候,他们关系突然好了起来。那一年原定是他们要以SEVENTEEN的名义出道的,但是由于P社一再拖延,导致整个小绿屋气氛都有些低迷。持续了一段时间,在三个队长的开导之下也振作起来继续练习了。但大家都惊奇的发现,JUN和Woozi破冰了,甚至可以说是入春了。JUN居然主动要求陪Woozi一起住那间狭小的房间!因为Woozi承担了创作的角色,所以他为了不打扰舍友休息自己住一间。放了所有创作的设备之后只留下了一点点空间勉强挤下一张小床。大家明面说很羡慕Woozi住单人间,私下里都很心疼他,感激他为了团队所做的这一切,也有很多人自愿和Woozi一间,希望他不要那么孤单,但都被Woozi拒绝了。可这次Woozi默许了。大家都很高兴,不仅为他们关系改善也为孤单的Woozi终于有人作伴了。

 

所有人都很高兴,除了文俊辉。因为只有他知道,关系是怎么破冰的。

 

那是庆祝出道的晚上。整天除了吃饭就是泡练习室的他们根本不知道高层的苦恼,只是知道自己出道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兴奋不安等等情绪充斥了练习室。S.Coups,Hoshi和Woozi看大家这个状态也不强求大家继续练习了,提议说去常去的便利店吃点东西适当庆祝一下。大家都欢呼雀跃。

 

那是文俊辉第一次喝酒。练习生时期的他们总是对酒有着莫名的好奇,可能也象征着他们对于成人世界的好奇吧。除了没成年的几个,其他的练习生都喝了起码两瓶啤酒。文俊辉也不例外,甚至因为不懂韩国的酒桌游戏被灌了好几杯烧酒。回去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晕的,脚步虚浮,根本走不动道,不知道是谁撑着他回到宿舍。

 

回到宿舍之后,文俊辉一直觉得渴,一直在喝水,喝多少也不够,有人一直在他身边温柔地给他喂水,一口一口,不厌其烦。

 

好似是感应到旁边的人要走了,文俊辉赶忙拉住他的胳膊,可能是拉得太重,他感觉那人倒在自己身上。

 

然后他就吮吸到了一沃甘泉,很甜很解渴,他不断地往上凑。他挣扎着睁眼,是李知勋。

 

小鹿跑出来了,文俊辉不想藏了。

 

第二天文俊辉捂着剧痛的头睁开眼,背上隐隐作痛,映入眼帘的不是自己房间的天花板。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到的是光着身子的李知勋,身上吻痕重得哪怕是文俊辉这种从来没有接受过相关教育的人也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他坐起身来,机械般地走到卫生间,他的嘴唇被咬破了,还没来得及结痂,后背全是抓痕。

 

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他把李知勋睡了。在他还没让李知勋明白自己心意的时候,对他做了这样恶劣的事。他猛地打了自己一巴掌。

 

“被睡的是我好吗?怎么好像你受委屈了一样?“Woozi在文俊辉醒的时候就醒了,昨晚的疯狂让他下床变得格外困难,好不容易走到洗手间就看到文俊辉毫不留情地给了自己一巴掌,把他起床气都吓醒了。

 

“Woozi,我怎么能……”文俊辉抱住李知勋,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哭得不知所措,完全不像是Woozi的哥哥。

 

“hiong,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我没那么脆弱,就当今天的事没发生吧。”Woozi故作洒脱地拍了拍俊尼的肩膀,表达自己的不在意。

 

“不行!我要对你负责!”

 

文俊辉很感激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懂的自己,感激那个时候坚持要介入李知勋生活的自己,感激那个最后偷来了一年时光的自己。

 

文俊辉从来不后悔和李知勋谈恋爱,他只后悔没有好好谈一场恋爱。

 

 

无论文俊辉想不想,带李知勋到周边游玩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该说巧吗?他的拍摄地点正好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方———深圳。那个他在练习生时期说了无数次,在一起之后和李知勋畅想了无数次的旅游场所,居然要在多年后实现了。

“喂你好?”

 

Woozi’看着手机上显示得背得滚瓜烂熟的号码,他可太知道电话那一端是谁了。

 

“文俊辉,说话。”

哪怕已经见过一次了,他们之间还是这么尴尬,一个不知道怎么开口,一个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那个,导演给我放了两天假,让我带你……逛逛。”文俊辉越说声音越小。他心里明明觉得Woozi对他拍偶像剧吃醋了,可还是那么扭捏,像当年暗恋的自己一样,小心翼翼又满怀希冀。

 

“好啊。我对这里不熟悉,地方你定。”李知勋的嘴角悄悄勾起,压抑着自己激动的心跳,故作冷静地开口。如果他背后有尾巴的话,现在应该已经翘到屏幕对面了。

 

“嗯,我把地址发你手机上。”

 

看到聊天框里那个地址,是一个展览馆,李知勋对这样的地方,有些抗拒,但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文俊辉忐忑地盯着自己已经息屏的手机,祈祷着李知勋不要发来任何拒绝的消息。虽然他没多喜欢展览馆,但是在挑选地点的时候一下想到了那家展览馆,里面有一条长长的画廊。

 

他们第一次约会在画廊,第一次冷战也是在画廊,第一次亲吻还是在画廊。

 

 

文俊辉没有表白,他只是凭着“我想对你负责”这么一句反映不出半分他的心意的话成为了李知勋的男朋友。但说是男朋友,其实不过是关系变好的舍友罢了。文俊辉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粘着李知勋,他心里知道李知勋是顾及自己的感受才答应的,不知道哪一天李知勋就会向他宣判死刑。

 

一个马上要上刑场的死刑犯,抓紧自己所有的时间看尽世间最美的风景,吃遍世间最美味的食物,只为了在死之前把这些美好全部带给李知勋。除此之外,他没有再索要一分一毫哪怕是一个吻,一个拥抱,一次牵手……

 

那间画廊就是文俊辉找到的美好之一。

 

那是一个周末,P社难得大发慈悲放他们一天假,副社长跟他们说:“你们把几年的时间都耗费在了这间练习室,出去看看吧,外国成员去看看韩国的风光,韩国成员陪父母多走走吧。”大家情绪都很低落,没有人因为放假而激动高兴,大家都听出了副社长的话外之意,他们大概,SEVENTEEN大概要失败了……胜澈提议他们去祈福,文俊辉不信这个,但大家好像都把这个当成了最后的稻草。

 

上山的路上,文俊辉心不在焉得盯着地上,没听见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没听见所谓修生养性的钟声,没听见成员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听见了李知勋对崔胜澈说“我不后悔,哪怕结果是失败”。

 

是啊,结果是失败也没关系,起码他们一起努力过了。

 

“希望我也不要后悔……”文俊辉猛地抬起头,看向走在前面的李知勋。文俊辉一直知道自己是懦弱的,也一直恨自己是懦弱的。他发誓,那是他第一次鼓起勇气走向李知勋。

 

在庙前,他牵住李知勋的手,盯着那双从一开始就住进他心里的眼睛。

 

“知勋呐,去约会吧!只有我们两个。”

 

“好。”

 

 

文俊辉穿着件长袖衬衫,顶着烈日,在画廊门口等李知勋。第一次约会,这几个字像蜜糖一样被文俊辉搅碎含在嘴里,甜的发腻,但文俊辉喜欢。

 

文俊辉平时看着神经大条,但骨子里很喜欢浪漫。明明住在一间房,明明可以同时出发,他却偏要先走一步,偏要李知勋等10分钟再出门,偏要在门口看着自己的天使一步步走到自己的眼前,走进自己的心里。

 

那是文俊辉特地挑的一家画廊,偏僻但幽静,鲜有人至。至于文俊辉怎么发现的,只能得益于老板是个中国人。

 

老板的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韩国人。画廊里挂的画都是老板在追求妻子时画的画。老板是国内美术系专业大三学生,家里有点小钱,到韩国取材,偶然结识了当时还在上高中的妻子。他的妻子很可爱,一下就吸引住了老板的目光。但是中国人骨子里刻着的不能早恋的想法阻碍了老板的追爱,他只能画一些隐晦的画向她表示自己的心意。从一周画一幅到一天画一幅,老板的爱意日益增长,在妻子高考结束的时候正式表白。之后就是很顺理成章地恋爱,结婚。老板为了妻子留在韩国,可妻子却在结婚后没几年因为病痛与世长辞,独留下老板守着这个满是他们回忆的画廊。

 

这个画廊本来是文俊辉用来表白的地方。该说不说,他就是会被这样朴素的浪漫打动,以至于差点想在因忙碌而不断缩水的睡眠时间里再抽出一段来学习画画,给Woozi也创作一个同等级别的浪漫。到底连计划都没成形,就发生了那件事

 

但好在,兜兜转转,他还是带李知勋走到了这里。

 

听完文俊辉口干舌燥地讲完这间画廊的故事,李知勋并没有多大反应,甚至有些烦躁。他对文俊辉没有任何的不满,只是单纯不喜欢这样结局的爱情故事,除了浪漫一无是处。

文俊辉看出了Woozi的敷衍和没兴趣,他的情绪一下就跌到了谷底。他本来没那么容易丧的,只不过因为,对面是李知勋。

 

接下来的参观,两个人都没说过几句话,就好像这次约会不过是一次必须要走的流程,所以两人都在坚持咬牙走下去。

 

快到画廊尽头的时候,文俊辉再也憋不住心里的委屈,冲着泰然自若走在前面的Woozi吼道:“Woozi,你是因为喜欢我才跟我在一起的吗?”

李知勋似乎很疑惑文俊辉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转过头看着他挑了挑眉,“嗯?”

“如果是想照顾我的情绪,那我们还是不要继续下去……”

 

文俊辉话还没说完,嘴唇上就好像被羽毛扫了一下,呆愣在原地,看着那个耳朵红透了的始作俑者。

 

李知勋亲了他。

 

“这是……什么……”文俊辉抬手轻抚过自己的下唇,感受某只小猫留下的温度。

 

“答案。”

 

 

文俊辉穿着不太合身的西装在展览馆门前徘徊踱步,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像是当年画廊门前紧张深呼吸的毛头小子。

 

相较起来,远处走来的李知勋还是那么冷静优雅。岁月可能也偏疼这个为了团队拼命的小个子娃娃,舍不得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是李知勋抓着岁月给自己涂抹了更多成熟的色彩,好像是刻意要告诉文俊辉,我不是当年的我了。

 

文俊辉避开李知勋好奇的眼神,带着他进入展览馆。文俊辉来过这家展览馆无数次,对里面的每一个作品都如数家珍,会娓娓道来每个作品背后的故事,会带着Woozi躲避拥挤的人群。他是一个称职的导游,如果愿意和游客眼神交流的话。

 

全程李知勋没有说过一句话,他就这么看着文俊辉,看着他在自己面前神采奕奕地解说。这个曾经不喜欢艺术品,讨厌画廊的淘气包哥哥居然变了这么多……李知勋第一次为自己缺席了文俊辉这几年的人生感到懊恼和遗憾。

 

撑着李知勋走过这么多年的文俊辉好像这墙上的画,是他想象出来的,是他画出来的文俊辉。今天真正的文俊辉撕开画走了出来,李知勋却不愿接受了。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到画上,尝试屏蔽文俊辉,挺成功的,因为他看到了画的署名。

 

——The 8

 

原来是明浩啊……Woozi知道SEVENTEEN解散之后明浩回了中国办了自己的画展,只是没想到,原来在深圳。果然,他们两个关系还是那么好,还是那么让人,嫉妒。

 

文俊辉手机的震动打破了周围的平静,他向旁边的游客弯腰致歉之后,躲在角落接起了电话。

“嗯对,我在展览馆。”

“你不用过来,我能应付。”

“别麻烦了。”

“哎……”

看样子对面挂断了电话,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文俊辉满脸写着郁闷。

 

很快,Woozi就知道为什么了。明浩来了。

 

“我们大名鼎鼎的Woozi老师来中国了怎么也不给我发个消息呢?”明浩交代工作人员清馆后挂着笑容伸出手向许久没见的哥哥讨要拥抱。

“还没来得及。”Woozi迎上去,拍了拍明浩的肩膀,捏了捏没什么肉的小脸,“怎么又瘦了,画画这么累的嘛~”

“那哪有你和俊尼hiong累啊,一个拍戏疯子,一个写歌疯子。”明浩自然地靠在Woozi怀里撒娇,也很“自然”地提及曾经最亲密的人的近况。

 

明浩进公司很晚,但是是成员里最早知道他们两个恋爱的人。

 

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得扯开了话题,颇有前任见面你不能过的比我好的逃避感,但在场三个人都知道,不是的。

 

“在我来之前俊辉应该带你参观得差不多了,往里面走走吧,那可是我私人珍藏。”徐明浩俏皮地朝两人眨了眨眼睛,推着他们往里走。

“哦对,这是俊辉最喜欢的画。Woozi hiong你评评理,是不是没什么品味。”

 

顺着明浩的手指看过去,是一幅油画,画上是一只小鹿迎着太阳光向前奔跑。很治愈的一幅画,Woozi想,就是明浩的署名怎么和其他的有些不一样,Woozi没多在意。

 

“很美,眼光挺好的啊。Jun的眼光你还敢质疑吗?”李知勋有些打趣俊辉的意思,有些挪揶地看向文俊辉。他看起来很紧张,手攥着衣角,扯动了一下嘴皮,“啊,对啊……明浩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徐明浩笑了笑,心里骂了文俊辉一万遍pabo,这反应是个人也知道这幅画不对劲了。

 

Woozi哪能看不出呢,看来这画对文俊辉影响很大啊,得抽个时间找明浩问问了。

 

从展览馆出来,明浩就拉着他们两个到附近吃饭,一个平常除了红酒滴酒不沾的孩子,点了好几瓶烧酒,拽着他们的杯子就要倒酒。

 

文俊辉倒是无所谓,他酒量早在回国第一年就锻炼出来了。可是李知勋……

 

Woozi知道明浩想干什么,没拦着他给自己倒酒,反倒是文俊辉急了,“欸,你不是不喝酒,怎么由着他胡闹?”

 

李知勋瞥了眼想伸手拿走他酒杯的文俊辉,一把抓起酒杯一饮而尽。火辣辣的液体淌过嗓子,果然,喝了这么多次,还是不喜欢酒的味道。

 

“现在能喝了。”李知勋挑衅地看了文俊辉一眼,又把自己的酒杯满上了。

 

文俊辉不知道讨厌酒味的李知勋什么时候变得愿意喝酒,就像李知勋不知道不爱喝酒的文俊辉什么时候变得来者不拒。

 

酒过三巡,纵使再能喝的人眼前也出现了好几个对方。Woozi头靠在椅背上,紧闭着双眼,看样子是喝睡着了。文俊辉顶着自己红得像烂番茄的一张脸温柔地看着李知勋,好像要把白天逃避的所有眼神都看回来。

 

“还喜欢?”徐明浩根本没喝两口,光劝着他俩喝了。本来想着趁机让他们喝醉了把话说清楚,谁曾想这两个别扭的人就算喝醉了也不愿意多说一嘴当年的事。

 

文俊辉默认了。

 

“还喜欢当年为什么要那么伤人啊……”

 

 

自从画廊之后,文俊辉和李知勋才算真正成为对方的男朋友。哪怕在能否出道的惶恐之下,他们两个依然在那间小小的房间里深深相爱。

 

如果说李知勋是一只高冷小猫,那文俊辉就是一只粘人大猫。李知勋方圆一百米之内肯定有一只盯着自家小猫的大猫,生怕别人把自家小猫叼走,特别是某只老虎。Woozi和Hoshi关系很好,好得让文俊辉有些嫉妒,虽然他也知道李知勋不喜欢权顺荣,但就是控制不住。他好几次睡前抱着知勋在他耳边轻声骂Hoshi大坏蛋。李知勋听了只想发笑,伸手摸摸自家大猫的头发,给他顺顺毛,很快就哄好了。

 

不过后来徐明浩来了,轮到李Woozi争风吃醋了。徐明浩一个人在韩国当练习生,人生地不熟还语言不通。虽然哥哥弟弟们都很宠着他,但他最大的依赖还是同为中国人的文俊辉。所以在练习生时期,徐明浩天天粘着文俊辉,学舞,学唱歌,学韩语。文俊辉是他在韩国唯一的避风港。文俊辉也很尽到哥哥的责任,带着徐明浩吃好吃的中餐,带着他练习,带着他融入集体……

 

他们粘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某只小猫就不高兴了。李知勋对文俊辉的占有欲一直很强,只是没有表现出来。他不明白,为什么文俊辉在徐明浩面前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哥哥,在自己面前却是淘气得不行,有的时候觉得他才是哥哥。难道就因为自己比徐明浩大一岁吗?就因为自己是Vocal Team的队长吗?明明自己也是他的弟弟啊……

 

但李知勋是只要面子的小猫,他是不会像文俊辉那样把不高兴摆在脸上的。如果说文俊辉很会藏自己的爱意的话,Woozi则是很会藏自己的醋意。

 

所以当文俊辉这只没心没肺的大猫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他们爆发了最大规模的一次争吵,也是,最后一次争吵。

 

那天是11月15号,是他和明浩的生日派对。他们两个生日挨得很近,想着干脆一起过一次大的,定了很大的一个蛋糕,两顶生日帽戴在两个主角头上,一个生日过了一周,一个生日还差一周。

 

到了送礼物的环节,其实大家都说好不送礼物了,但还是各自送上一些小东西聊表心意。轮到文俊辉的时候,他先是给明浩送了一只很大的青蛙抱枕,有半人高,明浩对这个玩偶爱不释手,一整场派对都抱在怀里不撒手。可是他没有给李知勋礼物,对,没有。文俊辉说礼物要在李知勋生日当天送,那才更有意义。大家都当他们关系好也随他们去了。

 

只有李知勋,只有他一个人感到难过。在一起快一年了,李知勋很了解文俊辉,既然他说生日当天送那么生日当天肯定会拿到。可是他还是生气,气文俊辉这种根本没有实际意义的浪漫,不管是第一次约会的画廊,还是一定要生日当天送的生日礼物,都是文俊辉那一颗泛滥的浪漫之心造成的。他就是在吃醋,吃醋徐明浩可以得到文俊辉这么精心准备的礼物,他也想此时此刻就拿到礼物。他迫切地想知道,那一份生日礼物是不是比徐明浩的更彰显他的心意,他迫切地想要自己的男朋友证明全世界最爱自己。他也气自己这么长时间的吃醋,吃醋让他变得面目全非,可他更气这些醋,文俊辉一点都不知道。他的理性告诉自己这些都不是文俊辉的错,可是感性又在叫嚣着让文俊辉负责。

 

于是当晚回去之后,很俗套地他们吵了一架,也很俗套地,李知勋提了分手,而文俊辉答应了。

 

因为这么一点点误会就分手一点都不是文俊辉和李知勋的风格,明明很好解释清楚,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分手了。

 

凌晨李知勋被拖拽行李箱的声音吵醒,李知勋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文俊辉开门出去的背影。原来分了手,连室友都做不成了啊……李知勋睡意全无,盯着天花板,任由泪水浸湿了自己的枕头,这间小小的房间终于又只剩下我一个人……如果李知勋知道,那是他见到文俊辉的最后一面,他绝对不会放他这么离开。

 

文俊辉离开了,不是离开李知勋了,而是离开SEVENTEEN,离开P社,离开韩国了。

 

李知勋第二天肿着眼睛醒过来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文俊辉走了。他被S.Coups拖到练习室的时候,感觉灵魂已经不在自己身上了,而是跟着俊辉一起回到了中国,回到了深圳。可是清醒过来,他还是要面对。

 

副社长把所有成员召集起来,宣布文俊辉由于个人原因退出SEVENTEEN回到中国发展。所有人都懵了,没有人会相信那个舍弃了在中国的所有荣誉只身一个人来到韩国的文俊辉会在最后关头退出,没有人会相信他们宠着爱着的俊辉哥会抛下他们逃跑。

 

没有人相信。

 

可他还是走了,甚至没有和任何一个人告别。

 

崔胜澈憋着眼泪,拉着副社长出去要问问到底是什么原因。洪知秀和尹净汉试图安慰大家,可发现自己也忍不住泪水,忍不住对文俊辉的想念。夫胜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Vernon安慰着他自己也在偷偷抹着眼泪。金珉奎和李硕珉像两只被抛弃的狗狗,眼睛通红,抱在一起不知所措。李灿难得像个忙内,抱着Hoshi问他以后Performance队只有三个人了怎么办。Hoshi也像个无头苍蝇,他抓着Woozi的胳膊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摇晃着目光呆滞的Woozi:“你不是和他一间吗,他走的时候你怎么不拦着他……”

 

Woozi已经完全听不见Hoshi在说什么了,他只知道文俊辉走了,他退队了。他昨晚哭累了,不想再哭了,他好累了,他的眼皮渐渐合上了……

 

“Woozi晕倒了!”

 

十一

 

Woozi从医院醒过来的时候,只有徐明浩一个人,他看起来很平静。

 

“你知道他要走,对吗?”

 

徐明浩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丝绒盒子,递到Woozi面前,“生日礼物,他给你的。”

 

看到盒子的那一瞬间,Woozi已经知道里面是什么了,知道了更不敢打开。但他终究还是打开了,是一枚戒指,很朴素,除了在内壁刻了WOOZI&JUN,其他一点花纹也没有。

 

李知勋又想哭了。都怪文俊辉,每次哭都是因为他。

 

“他不是说要生日当天给我吗?为什么走了?他有本事就生日当天送给我啊。”Woozi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知道,在文俊辉离开的那一刻,他的所有情绪都要与这个人挂钩了。

 

“是我自作主张。”徐明浩递给他一张纸巾让他平复一下心情,“他本来打算把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可是我不愿意,不愿意你误会俊尼hiong。”

 

明浩告诉他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事情。文俊辉的父母因为他练习了这么久还不出道已经着急了,一再催促他回国发展,但每次都被俊辉搪塞过去。

 

“他为了SEVENTEEN,为了你,已经拖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可文俊辉没想到的是,他的父母直接越过了他联系上了公司,支付了违约金,要求把他强行带走。生日派对那天,文俊辉的父母来了韩国,在练习室附近定了间房间,生日派对之后差点想把文俊辉绑上出租车。

“他跪下来求他们,求他们让他和你道个别,和每个成员道个别,哪怕只是看一眼。他父母同意了。可没想到的是,他只见了你一个人,他没有时间去见别人了。是我因为睡眠浅被吵醒了,才好不容易追上去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的。”

 

“他跟我说,这是他本来准备好的生日礼物,很朴素,不敢叫求婚,就是生日礼物。他说他想要李知勋永远是李知勋,是文俊辉的爱人李知勋。”

 

“他本来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你跟他吵起来的时候,他这个除了李知勋什么都没有的榆木脑袋第一次想到了一个绝佳的方式和你告别。”

 

“没有什么告别比分手来得更直接。”

 

十二

 

“我当年没得选,现在也没得选。”文俊辉又灌了一杯烧酒下去。

 

“我对他一见钟情,暗恋两年,在一起一年。你知道吗明浩,那三年虽然很苦,但是因为有李知勋,我很乐意再来一次,早知道这个结局我当初一定会对他很好很好,好好谈恋爱,好好爱他。什么狗屁出道狗屁练习生,我统统不管,我只管李知勋。”

 

“我只管李知勋……”文俊辉嘟嘟囔囔地把脸埋进手里,全然没注意到本该睡着的Woozi睁开眼抬起了头。

 

“文俊辉,那幅画是什么?”

 

“明浩,我怎么看到李知勋了,我是不是在做梦啊?”文俊辉醉得挺彻底的,甚至分不清眼前的Woozi是真是假。

 

“明浩,你来告诉我吧,那幅画是什么?”与醉鬼说不明白,Woozi转向明浩。

 

“画!”文俊辉好像被点到了什么开关,积极反应起来,可一下又没电了,“画是我画的,和明浩学的,小鹿是我,太阳是李知勋,我第一眼看见李知勋我就觉得他是我的太阳,只不过,我把我的小鹿藏起来了,所以他不知道……”说完这句话,文俊辉彻底倒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和狡猾的李知勋不同,他是真的睡着了。

 

“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哥?”

 

时间回到几天前,Woozi打电话给明浩,传达SEVENTEEN聚会时间的同时邀请徐明浩来当自己的僚机。李知勋要追回文俊辉,一定。

 

文俊辉走后,Woozi靠着从文俊辉那学来的零星中文继续教徐明浩韩语,帮他树立对唱歌的自信,成为文俊辉之后第二个那么宠着他的哥哥。所以从头到尾徐明浩都是李知勋的帮凶。只要那幅画还在,哪怕根本不敢给李知勋看那幅画,文俊辉怕得要死,他怕这个聪明的天才制作人发现那幅画的端倪,怕知道李知勋早就不在乎文俊辉了,可他还是会带李知勋去那个展览馆,至少给自己这么多年的爱恋留下一个完满的句号。

 

无论多少年过去了,文俊辉还是当年那个执着浪漫的傻猫。

 

李知勋看着又一次把肚皮翻给他看的文猫猫,心情很好,浅笑出声,“你说呢,明浩?”

 

徐明浩看着面前兜兜转转好不容易重逢的两个傻哥哥,很自觉地收拾自己的衣服,把文俊辉家的地址发到李知勋手机上,默默结账离开了。

 

要是再说不清楚,徐明浩就把他们两个一个一个踹进汉江喂鱼。

 

十三

 

李知勋把文俊辉弄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虽然明浩早就告诉他们文俊辉这么多年过得不是很好,但看到面前的小出租屋的时候还是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很暗的灯光,不过三四十平的地方,容纳了厨房、客厅、卧室,而且,太像了,和当年他们两个一起住了一年的宿舍房间几乎是一比一复刻,哪怕是厨房,也几乎和宿舍的那个一模一样。

 

李知勋知道,文俊辉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放下过,没有放下过曾经的爱豆梦,没有放下过自己这个已经分手的男朋友。他的父母带回来的,是文俊辉的躯壳,而他的灵魂留在了当年那个又小又破的宿舍,留在了小绿屋。

 

李知勋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来韩国之前有那么多成就的天生演员文俊辉在回国之后到现在还只能演小网剧。这是文俊辉的自我放逐,他根本不敢让自己过得好,他觉得自己过得好就是对当年一起努力的成员的伤害,也是对当年执意追梦的自己的背叛。

 

想明白这些,李知勋无力地蹲在地上,任由眼泪滴到文俊辉家的地板上。这么多年,SEVENTEEN从来没有忘记过文俊辉,他们不在乎文俊辉是不是背叛,他们只在乎文俊辉过得好不好。文俊辉铁了心和他们断绝了一切联系,但SEVENTEEN一直有文俊辉的位置。文俊辉和那些临阵脱逃的练习生不一样,他是95line养的小猫咪,是96line最喜欢的同龄亲故,是97line可靠的哥哥,是夫胜宽最喜欢的俊哥,是Vernon最粘的哥哥,是李灿练舞的榜样。文俊辉一直在他们心里。

 

文俊辉拍的剧在中国尚且没什么热度,何况在韩国,但是他们每一部都会看,每一个采访都会了解。没有韩语字幕就学中文,团里的每个人都至少考到了HSK四级,靠着对文俊辉的那一份思念,每个人都熬过了痛苦的中文考试,只是为了第一时间了解到文俊辉的近况。一开始大家都是私下里自己偷偷看,后来知道所有人都在关注,就干脆约一个时间一起看。外界都说一向吵闹的SEVENTEEN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会安静,但其实还有一个时间,就是大家一起看文俊辉的时候。他们见不了面了,所以每次文俊辉有新作品上的时候,他们都看的很仔细很认真,想把文俊辉变化的样子刻在自己的心里。每次公司给他们放假,陪完自己的家人,他们都会不约而同地踏上前往深圳的旅途,哪怕能偶遇一次也好,可是一次也没有……

 

外界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只有12个人却叫SEVENTEEN,他们的解释一直都是12个人加三个小分队加一个整体加克拉,但其实,克拉还是借口,第13个人永远是表演队的文俊辉。

 

小八回了中国之后,一直在积极地联系文俊辉,好不容易和他联络上。虽然文俊辉要求他保密,但他们的群里早就都是俊尼的照片和视频。这次SEVENETEEN聚餐特地安排在了深圳,所有人都希望李知勋把文俊辉带回来,带回到他们面前,让他们狠狠揍一顿。

 

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李知勋给文俊辉煮了一锅醒酒汤,韩国风格的大酱汤,文俊辉最喜欢的那种。谁会想到当年除了泡面厨艺技能为负的李知勋现在能不看菜谱做出最符合文俊辉口味的汤呢?

 

李知勋守着文俊辉,一夜未眠。

 

太阳光从窗户透进来,打在李知勋身上,照得他头发丝都带着柔和的光芒。文俊辉醒过来看见的就是这个场景。宿醉的难受一下就消解了,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让他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几年前,好像自己还没逃跑,打开门就会有一群人叫自己去练习。可是,终究是梦。

 

清醒过来,文俊辉下意识就想跑,被李知勋按在床上。

 

“文俊辉,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们有多爱你。”

 

十四

 

如果说文俊辉是一见钟情,那么李知勋就是蓄意爱恋。

 

李知勋是独生子女,又因为从小就有着与同龄人不一般的成熟,他在进P社之前没什么朋友,他觉得自己也不需要。进了P社之后,吃穿住行都和这群人在一起,慢慢地李知勋开始拥有了一个又一个会吵架会打架但这辈子都不会渐行渐远的朋友。为此,他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SEVENTEEN。

 

在这群人中,有一个人是特别的,那就是文俊辉。他真的很漂亮,第一次在练习室看见他李知勋就被那张脸吸引住了。日益相处下去,他愈发觉得文俊辉真的很特别,他觉得世界上没有比文俊辉更独特的小孩了。

 

可是这个小孩却肉眼可见地在疏远自己,这让Woozi一度怀疑自己这副讨厌的可爱外表是不是失灵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文俊辉一再推开自己。

 

他讨厌酒味,那晚出去喝酒只有他虽然成年了但一口酒都没碰。几个未成年的弟弟都忙着去拉大哥二哥,只有他注意到了文俊辉喝得很醉,他想趁这次机会问问清楚。所以他默默搀扶文俊辉回了自己房间。

 

文俊辉的回答很让李知勋意外。居然是……喜欢吗?李知勋明明一口都没喝,却好像掉进了一个大酒缸,喜欢两个字砸得他眼冒金星。可也是在那一瞬间,他好像突然抓住了自己为什么愿意主动靠近文俊辉的理由,朦朦胧胧的。

 

再后来,他就被文俊辉吻住了。要想推开那个不清醒的文俊辉简直易如反掌,可他一点都不想推开他。

 

他觉得自己被文俊辉蛊惑了,事实上是他自己走进了名为文俊辉的爱笼。

 

李知勋没谈过恋爱也没喜欢过任何一个人,但他也不是那种感知不到自己爱意的傻子。他知道文俊辉以为自己不喜欢他,迫于无奈才和他在一起。他本来想着文俊辉早晚会发现的,可这个傻子真的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全然不看身边的那个人眼里的浓情。

 

最后,他只好下了一剂猛药,那就是第一次约会的冷战。他确实不太喜欢那种不切实际的浪漫,但只要是文俊辉他都喜欢的。只是他故意表现得很冷淡,就等着文俊辉最后爆发问出那句话。

 

他蓄意地策划了这次对文俊辉饱含冲击的初吻,只为了告诉那个傻瓜,他很爱他。

 

文俊辉走后,李知勋拼了命地写歌、练舞,只要不给自己一点空闲,文俊辉就不会出现在自己心里。所有人都很担心Woozi,锁了Woozi的工作室,强制他休息一周。

 

没有工作就必然会想到文俊辉。那是他第一次买醉,酒是那么苦,那么涩,喝起来比闻起来还要难受,但终归比不过失去文俊辉的痛苦。他抱着酒在汉江边孤独地度过没有文俊辉的一个又一个夜晚。喝酒喝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他好像看见了文俊辉。文俊辉张开双手,李知勋奔跑着扑过去,在触及的前一秒消失殆尽。

 

明明是休息的一周,Woozi就像失踪了一样。公司和成员找了很久才在汉江边的公园长椅上找到他。也是那个时候,其他成员才知道,原来李知勋和文俊辉是爱人。没有人劝Woozi忘掉文俊辉,没人放得下,何况李知勋。

 

SEVENTEEN一起活动了七年,最终选择解约,各自发展,保留团名,也在解约直播中第一次提到SEVENTEEN原来是13个人,还有一个人被他们弄丢了,但是很快就会找回来的。

 

尾声

 

13人的包厢里此时此刻还空了两张座位。SEVENTEEN难得就这么安静地坐着,只是每个人都期待地注意着门口的动静。

 

把手转动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紧张地看向来人,有人已经偷偷红了眼眶。

 

门打开的那一刻,一只高大的文俊辉躲在Woozi身后不好意思地走进来,一如当年被副社长领进练习室的羞涩猫猫。

 

“文俊辉!”

“你小子给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