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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骨面君

【忘羡】借我一缕魂,赎君百世身

【如果血洗不夜天城后,魏无羡等了蓝忘机十三年,会是怎样……

生平第一篇非原著向,文笔矫情,私设如山,重度ooc预警。

没错这也许是一篇写崩了的2w字生贺……希望大家不要嫌弃(跪)

总是选在生贺的时候发刀子,感觉自己也是很勇敢了呢~~~bushi】


——————————————————

不知在做了多少个噩梦之后,魏无羡清醒了过来。

什么都看不到。

他以为自己瞎了,伸出手摸了摸膝边的泥土,松软而厚重。

嗯,是乱葬岗的土地。

魏无羡此刻眩晕无比,胸口郁结着浓重的血腥气。他扶着地面想要站起来,忽而一阵疼痛像雷劈一般从头顶贯至脚踝,他闷哼一声,重新跌坐在地上。...

【如果血洗不夜天城后,魏无羡等了蓝忘机十三年,会是怎样……

生平第一篇非原著向,文笔矫情,私设如山,重度ooc预警。

没错这也许是一篇写崩了的2w字生贺……希望大家不要嫌弃(跪)

总是选在生贺的时候发刀子,感觉自己也是很勇敢了呢~~~bushi】

 



——————————————————

不知在做了多少个噩梦之后,魏无羡清醒了过来。

什么都看不到。

他以为自己瞎了,伸出手摸了摸膝边的泥土,松软而厚重。

嗯,是乱葬岗的土地。

魏无羡此刻眩晕无比,胸口郁结着浓重的血腥气。他扶着地面想要站起来,忽而一阵疼痛像雷劈一般从头顶贯至脚踝,他闷哼一声,重新跌坐在地上。

这一跌,似乎把他混沌的双耳震了个通透。霎时间,魏无羡听到如浪涛狂潮一般的尖叫哭嚎声,在黑暗中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惹得脑内阵阵刺痛。

可他很快就发现,这些声音始终未能近他的身。他仿佛被困在一个玻璃罩子里,外面的任何喧嚷听起来都有些遥远而失真。

身上的疼痛丝毫未减,魏无羡伸出手,触到了一层由灵力凝成的结界,光滑如水,像蚕蛹一般包裹着他。

冰凉冰凉的,还散发着淡蓝色的光。

等等,光?

感知到光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脑袋上缠着什么东西,蒙住了他的双眼。他心烦意乱地伸出手在脑后摸索,忽然,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握住了他的手,魏无羡一怔,还未来得及挣扎,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夹杂着淡淡的檀香,铺天盖地地从他背后袭来。

他的后背抵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那人抱着他,脸颊贴在他的耳边,喘息不定。魏无羡恍惚中感觉到,这人冰冷的脸上挂着一道道黏腻的温热,像是血。

那人伏在他耳边,动作狎昵而温柔,颤抖沉重的呼吸昭示出深渊般的凄绝与悲伤。

魏无羡被他死死制住,无法挣脱。那悲伤就贴在他耳侧,随着那人的呼吸一点点渗入他的骨髓中。

难道还在做梦?

外面那些歇斯底里的尖啸声越来越大,魏无羡单凭声音就能判断出那些怨灵是如何在空中时聚时散,扭曲翻飞。而且数量极大,令人胆寒。

“你……,”他对身后的陌生人说道,嘶哑的嗓音中夹着浑浊的血沫,“逃命去吧,不必管我了。”

他挣扎着想将那人推开,混乱中,手里忽然握住了一根布条,他下意识地一摸,布条上的绣样行云流水,时卷时舒。

“蓝……蓝湛……?”魏无羡迟疑道。

身后的人蓦的将他抱紧,在他耳边呢喃了什么,声音含混,低不可闻。

“什么……”魏无羡脑中一传来声清明的嘤咛。

他没有听清。

突然,结界越来越厚,恶灵凄厉的嘶号声一浪高似一浪。那人轻轻地放开他,魏无羡感觉到背后的温度一点点远离,腥甜的血气混杂着渺远的檀香,退入无边无际的深海。

直到后背骤然失了依靠,魏无羡身形一晃,身后那人已不在了。

他连忙扯下覆眼的布带,一声巨响在他身后猛然迸发,辐射出整个乱葬岗的时空。还没等魏无羡睁开眼,他就被强烈的冲击震到了地上,再次晕了过去。

 

 

第一年

“羡哥哥……羡哥哥……”

小孩子的声音总是那样有穿透力,一声一声,刺破无止无休的梦魇。

魏无羡被晃醒,久违的光线像两把尖刀,割得他眼珠生疼。他捂着眼睛蜷缩在地上好一阵,才慢慢适应。

“阿苑?”魏无羡睁开眼,皱眉道。

“呜啊啊啊啊羡哥哥,阿苑以为你死啦!”衣衫褴褛的温苑拖着两条汹涌的眼泪,扑到了魏无羡身上。

据传,血洗不夜天城当晚,夷陵老祖祭出阴虎符,万鬼脱缰。他黑袍翻涌,大杀四方。含光君出手阻拦,欲夺阴虎符,与魏无羡僵持许久,终是无果。不夜天城在一片野哭哀嚎中彻底沦陷。

以免造成更大范围的伤亡,含光君索性把已然发狂的魏无羡连人带符一并制住,转移回了乱葬岗。当泽芜君和蓝启仁带着蓝家数十名长辈赶到乱葬岗支援时,还未及上山,只见咒墙内鬼影翻腾,红光乍起,怨气冲天。阵势之大,根本无法靠近。

他们只能站在山门外,目睹了一场百鬼反噬。

蓝曦臣哭到哽咽,被蓝启仁死死拽住,才没冲进去。

可蓝忘机再也没有出来。

整整两个时辰后,怨灵被耗散殆尽,乱葬岗内一片死寂。忽而一道蓝光,从乱葬岗中央直指冲天,落下一层巨大屏障,伞一样地罩住了整个乱葬岗。

蓝忘机与万鬼结契,施以秘术,魂魄化作结界,封印了乱葬岗,再加上原有的咒墙,使这里变成了一个外不可入、内不得出的死地。

含光君以命封山,其他家族便也没再提出要彻底清缴、不留后患云云。姑苏蓝氏只能强忍悲痛,倾力加持蓝忘机的封印。

夷陵老祖多半已被鬼魂啃了个干净,就算他没死,只要结界不毁,永生永世,他的肉身魂魄,都休想踏出乱葬岗半步。

这些,都是仙门百家所看到的。

含光君舍生取义,牺牲自己,与那个为祸人间的魔头同归于尽,还倾尽灵力,封印了乱葬岗这个妖邪之地,还百姓以安乐,还仙道以太平。如此义举,撼天震地,足以留名青史,为后世铭记称颂。

然而正茫然地盯着温苑的魏无羡,此刻却什么都不知道。

“就你一个人吗?”他爬起来,抱住怀里的温苑,脑袋里空空地疼着。

“婆婆他们都没出来,还有有钱哥哥,”温苑抬起脏兮兮的小脸,眼泪刷刷而下,洗出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有钱哥哥也在的,可阿苑睡醒之后就找不到他了。”

魏无羡心头一震,耳边响起那人颤抖而温热的呢喃。他低下头,发现一条卷云纹抹额静静地蜷在自己手中,有些地方还沾上了血污。

魏无羡皱起眉,胸口起伏。

 “有钱哥哥……”阿苑指着魏无羡身后道,“那是有钱哥哥。”

魏无羡回过头,身后是一张断了弦的古琴,乌黑的琴身上凝着深红色的血珠。旁边矗立着一把寒光凛凛的长剑,不动如松,碑一样地立在那里。

从泛着玉色的洁净剑锋上,他看到了自己惊惶而憔悴的眼神。

这把剑,是避尘。

 

 

第二年

魏无羡想过寻死。

如果没有阿苑一直挂在他腿上的话,大概他早就去死了。

那天在避尘旁边醒来之后,他发了疯似的跑下山去寻找出口,天快黑了才心如死灰地走了回来。然后在先前搭的房子里,发现了四叔六叔还有婆婆他们的尸体。

是自杀的。

四叔手边的木桌上只留了一行字:

吾等祸根,以死谢罪,唯求公子,善待阿苑。

魏无羡把温苑抱得远远的,蒙住他的眼睛,然后默默地把那些死去的人们埋葬在木屋后的空地里,每个坟前插了根木头,就当做墓碑。

埋完了,他跪在地上,无声地大哭了一场。

那之后,他每天就像个死人一样,木木的,不说话,也没有表情。之前留下的田地里还有长势参差的土豆和萝卜,伏魔洞里也屯着不少糯米。每到中午他就起身生个火,煮点东西给温苑吃。

温苑太小,只觉得羡哥哥傻掉了,也不敢大声说话,只好巴巴地端着东西喂他。有东西喂过来,魏无羡便机械地张嘴吃下去,若不喂,他也不懂得给自己盛一点。

四岁的温苑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企图从他灰色的眸子里看出些内容。

然而什么都没有。

也可能是我看不懂。他这样想。

不过温苑觉得,看不懂也没关系,只要我每天跟在羡哥哥身边,他就不会有事了。

魏无羡有时窝在伏魔洞里倒腾他之前做的那些半成品,摆弄一会儿,就十分厌弃地扔到一边,不再理会;

有时会蹲在地上捡根树枝瞎涂瞎画,温苑站在一旁看,看到魏无羡画的一朵一朵的,像是荷花的东西,还有好多字,他不认得,只认得一个“温”,当时在温氏的家旗上见过的;

有时会熬夜,还拿着两瓣黑玉似的东西,刀劈斧凿,煎烧拍符,直到把它们捣的粉碎,才解气似的停了手;

有时又睡得很早。每当这时,温苑总会小心翼翼地钻到他怀里,魏无羡也没反应。

温苑抱着他,喃喃地道:“宁叔叔不见了,婆婆他们不见了,有钱哥哥也不见了,阿苑要守着羡哥哥,你要是也不见了,那就只剩阿苑一个人了。”

午夜,半梦半醒的温苑似乎感觉到魏无羡搂紧了他,还有啪嗒嗒的水珠掉在他脑门上,他困得无法思考,只好再往魏无羡怀里缩一缩,又沉沉睡去。

 

 

第三年

“蓝湛!”

魏无羡面向乱葬岗的咒墙,满眼血丝,边砸边吼。

“你!放我!出去!你凭什么关我?!谁给你的权力?!”

蓝忘机魂魄形成的结界包裹着乱葬岗的咒墙,淡蓝色的光晕如水般荡漾。

这淡泊宁静又坚不可摧的样子,魏无羡仿佛看到了蓝忘机那张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冰块脸,他怒火中烧,恨恨地盯着那层结界,手腕一翻,掌心亮起一团红光。随即,身后传来空气被割破的声音,十数只恶灵应声而来,旋转翻飞着向咒墙的方向冲过去。

那层薄薄的结界微一闪光,一群恶灵像是撞见了什么惹不起的东西一般,在半空中骤然停驻,毫不犹豫。

魏无羡皱眉,瞳仁瞬间殷红如血,他收紧了手掌,全力催动这些恶灵向前攻击。

原本煞气十足的恶灵在这前后夹击中无所适从,既憋屈又焦急,僵持了片刻,实在受不住,一齐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啸,化作青烟消散了。

看着袅袅上升的青烟,魏无羡震惊了。

他眸子里的红色渐渐消褪,咬牙道:“蓝湛,你可以啊。这些东西都敢不听我的话了……”

瞪了半晌,魏无羡愤愤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眨眼的功夫,拎了一根铁棍回来。

“以魂封山?你了不起!不过我可告诉你,只要有魂体在,就会受伤。”魏无羡阴恻恻地道,“不要以为我毁了阴虎符,又丢了陈情,就奈何不了你了。”

他攥紧了手里的铁棍,指节发白:“你逼我的,别说我欺负你。”

一道棍风划过,“铮”的一声,铁棍狠狠地抡在了淡蓝色的结界上。

一击之后,原本微漾的蓝色光晕立刻如波涛般起伏。魂体构成的结界十分有韧性,四下延展。就像打在人身上似的。

魏无羡呼吸一颤,紧接着又是一棍。

“你凭什么关我?!你就那么想把我关起来?!关到你们姑苏不成,就把我困在这里?!”

“铮”!又是一棍。

“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两下干净!”

“铮”!

“关我的是你,结果死的也是你!你真是拼了命也要让我乖乖伏法!好,含光君!我知错了我后悔了!我活着没什么意思了!我魏无羡造孽太多甘心伏法!就该让满山的怨灵把我拆吃干净了!!!你!你干嘛还要护我呢?!你护我做什么?!”

“铮、铮、铮、铮、铛”!

最后一击,耗尽了魏无羡所有的火气,铁棍砸向结界,瞬间被弹出好远,叮叮当当地滚落在地。

魏无羡剧烈地喘着气,长发披离,眼角飞着泪花,良久,他扶着结界,颓然地跪了下来。

他有气无力地抬眼,看到一道道鲜血,顺着水波般连绵的结界蜿蜒而下,染红了他的手。

是蓝湛的血。

如他所言,魂体是会受伤的。

魏无羡靠着身后的结界,低头看了看自己虎口发紫、沾满鲜血的手,绝望地笑了。

“蓝湛啊……你让我活下来,然后把我锁在这里,有什么用呢?”

 

 

第四年

这天一早,魏无羡在伏魔洞里翻箱倒柜地找,翻了好久才找到一块新的皂荚,温苑蹲在那堆什物旁,忽然眼睛一亮,从那堆东西里拎出两只草织蝴蝶。

“羡哥哥!你看!”温苑开心极了,理顺了两只蝴蝶的须子,递到魏无羡眼前。

魏无羡看了一眼,道:“你两岁时买的,怕是该不记得了。”

“记得。”温苑珍惜地捧着那对蝴蝶,“是有钱哥哥买给我的。”

草织蝴蝶长且灵动的须子微微颤动,魏无羡的眼神黯了黯,掀开毯子,拿出蓝湛留下的那条抹额,拉着温苑的手,向剑冢走去。

乱葬岗的冬季一向阴寒,难得有这样晴好的天气,魏无羡默默地把温苑的几件衣服洗洗晾晾,然后把那条沾了血迹的抹额洗了一遍又一遍。奈何过了太久,任他把底色洗的雪白,那些浅红色的血迹却无论如何都去不干净。

魏无羡也不强求,他走到避尘边,蹲下来,把洗好的抹额在剑柄上系好。一阵微风拂过,避尘清雅依旧,修长而挺拔,剑锋毫不夸张地折射着阳光,长长的抹额悠悠曳曳,好像蓝忘机站在眼前,一副皎皎君子的模样。

温苑坐在魏无羡对面,怀旧似的摆弄着那对蝴蝶,笑盈盈地抬起头,正欲说话,忽然睁大了眼,惊讶地道:“有钱哥哥……!”

魏无羡抬头:“你也觉得这剑像他?”

“有钱哥哥……”温苑看着前方,泫然欲泣,丢下那两只草织蝴蝶,一骨碌爬了起来,踏踏踏地从魏无羡身边跑了过去。

魏无羡一阵莫名,转过头,看到温苑哭着抱住了一个人的腿。

——那人白衣如仙,一尘不染,抹额与长发在身后飘荡,领口和衣摆都绣着淡蓝色卷云纹,满了魏无羡的眼。

他一瞬间有些恍惚。

那人看了看挂在腿上的温苑,拱手示礼。嗓音沉润,长睫掩映下,一双深色的眸子,幽若古井:

“魏公子。”

良久,魏无羡撑着膝盖站起来,示礼道:“泽芜君。”

片刻后,温苑被抱回伏魔洞里玩,蓝曦臣和魏无羡两人坐在溪边,半晌无言。

“泽芜君如何进来的?”魏无羡想了许久,还是先问了这个最想问的问题。

“忘机放我进来的。”蓝曦臣神色哀戚,“他的魂体尚有灵识,我来时只想试试,丝毫没抱希望,可没想到那结界竟然认得我……是他自己打开,放我进来的。”

他侧过身,认真地看着魏无羡:“你果然没死。”

魏无羡一愣:“果然?没死?”

“世人皆传,忘机把你拘在此处,与你同归于尽,然后以魂封山,”蓝曦臣道,“我却一直觉得,事情没这么复杂,也许简单的很。”

魏无羡定定地看着他。

蓝曦臣缓缓道:“当日,他把你从不夜天城带走——与其说是带走,不如说是救走。旁人或许看不穿,但我能看懂,他把你抱起来,御着避尘离开时,像是要把你从泥潭中救出来。一边御剑,一边拉着你的手给你输送灵力。就好像,杀红了眼、无所顾忌的魔头不是你,而是在场的那三千修士们。魏公子,你当时神志有些异常,不知是否还记得这些。”

魏无羡捏紧了袖口,茫然地摇摇头。

“我们到的时候,反噬已经开始了……”蓝曦臣强忍着情绪,擎着嗓音道,“大家都以为,他是为了控制住你,才留在这里,一同遭祸。如今看来,他是把反噬的靶心引到了自己身上,又怕自己死后,旁人攻上乱葬岗威胁到你,于是才动用秘术,以魂封山。”

日影一寸一寸西移,那段残破不全的记忆中,黑暗里蚕蛹一般的屏障,温热带血的呼吸,像是刻在魏无羡骨髓里的感觉。

他故作镇定地问道:“蓝……他为何这样做?”

蓝曦臣一怔,不可思议地苦笑道:“魏公子,事到如今,你觉得是为何?如果是你,你会为何?”

魏无羡心乱如麻地看着蓝曦臣痛心的表情,脑袋里空空地疼着,半句可以拿来搪塞的台词都找不到。

蓝曦臣神色一凛,眉眼间戾气陡生,他霍然站起,朔月出窍,直直地举剑向魏无羡刺去。

魏无羡今日心绪不好,本就迟钝,面对蓝曦臣的突然发难,丝毫没有时间做出反应。眼看着朔月就要刺穿他的胸膛,突然打横飞来一道淡蓝色的东西,不偏不倚地挡在魏无羡身前,“铮”的一声弹开了朔月的剑锋。

是蓝忘机的魂体。

不成型的魂体浮在魏无羡眼前,像一汪悬在空中的水,清透流转。它挡下一剑后,蓝光锋利,迅速生出棱角,化成剑拔弩张的样子。可甫一转向蓝曦臣,却立刻迟疑了下来,攻势缓和,变得和顺安静,但丝毫没有退却之意。

“看到了吗?”蓝曦臣苦笑道,“若刚刚举剑欲伤你的不是我,估计早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朔月剑尖垂地。蓝曦臣透过淡蓝色的透明魂体,看着魏无羡那张震惊而迷茫的脸,忽然哭了。

“魏公子,他把命都给你了啊……”

魏无羡看着那缕魂体绕着自己和蓝曦臣转了两圈,然后安然地飞下山去,融进绵延的结界。

当时,你对我说了什么呢。蓝湛。

午后,魏无羡带着温苑,给蓝曦臣做了一顿简单的吃食。温苑觉得这人长得很像蓝忘机,而且比他更温柔,所以一直黏着他,挂在他腿上,只是阿苑快六岁了,挂在人腿上好大一只,连走路都不得自如。

蓝曦臣也不恼,慈爱地摸着温苑的头,哄着他玩了好久。

魏无羡道:“这孩子,怕也是当日蓝湛护着,才活下来的。”

蓝曦臣目光沉沉地看着温苑,沉默不语。

“魏公子,我冒昧地问一句……关于阴虎符?”蓝曦臣轻声道。

“已经销毁了。”魏无羡低着头,脑海中浮现出不夜天城当晚,江厌离喉咙上穿着一把长剑,倒在血泊中,白衣被染成大片大片的鲜红。

她身后,是修罗地狱般的尸横遍野。

那是无数次出现在他噩梦里的场景。

魏无羡闭上眼,道:“那是我的罪孽,我理应毁掉它,却也未能补全万一。”

蓝曦臣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半晌,他深吸一口气道:“忘机曾对我说,他想带一人,回云深不知处,带回去,藏起来,可他不愿。”

蓝曦臣的眸子盈盈闪光。

“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外物如此,情也一样。之前种种,我当时早有猜测,再后来,我渐渐确认,那人就是你。没想到如今……忘机真的如愿了,他把你藏得很好。这样看来,也值得替他欣慰。”

蓝曦臣抱歉地冲魏无羡一笑,“魏公子,方才是我急躁了,想让你快些明白,才出此下策,拔剑动武。虽为假意,但实属冒犯。还望……魏公子见谅。”

魏无羡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种语气柔和的话了,莫名鼻酸,只能摇头。

温苑看到魏无羡这副神情,从蓝曦臣身上蹭了下来,钻到魏无羡怀里紧紧的抱住他。

蓝曦臣叹了口气道:“方才你煮饭的时候,忘机琴的琴弦我已修好了,还要劳烦魏公子,替我保管它。”

“我原以为,你会把避尘和忘机都带走,”魏无羡道,“何以留给我?”

蓝曦臣笑道:“他连抹额都留给你了,还有什么东西是不能给你的吗?”

他嘴唇微启,说出了一句沉重到足以让魏无羡站不稳的话。

“蓝家的抹额,是只能交给命定之人,倾心之人的。”

朗朗晴空,惊雷乍破。魏无羡算是领教到了。

黄昏,他带着温苑把蓝曦臣送至山下。

他抚摸着连绵荧辉的结界,那结界变得很警惕,丝毫没有开启之意。

“看来他终是不肯放我出去。”魏无羡道,语气像在嘲笑一个固执己见的小孩子。

“你若出山,什么都不做,仙门百家也会群起而攻。”蓝曦臣道,“忘机不可能放你的。”

经过这几年,伤筋动骨也好,软磨硬泡也罢,魏无羡似乎也没那么执着于出去了。他思考片刻,鬼使神差地问道:“蓝湛他,还能回来吗?”

“不知道。”蓝曦臣郁郁地道,“上古有不少传说,那些以身也契,封印凶兽或绝境的仙人,只要有足够长的时间安养,肉身可重塑,魂魄可归位。不过……”

他落寞地道:“也只是传说罢了。”

魏无羡搭在结界上的手微微握拳。

蓝曦臣把手轻轻地放在咒墙结界上,那结界漾起几圈涟漪,然后缓缓地化开一个出口。

“魏公子,这样说或许有些自私,但是……”蓝曦臣转过身,神情复杂,“请你活下去,你若找不到生的指望,那就当是为了忘机,也请你活下去。他的心思只我一人知晓,作为兄长,我不得不自私。”

蓝曦臣离开后,魏无羡像当初在云深不知处受罚似的,跪坐在咒墙旁,额头抵着结界,久久无言。

“羡哥哥,”温苑小心翼翼地问道,“刚才那个漂亮哥哥说,有钱哥哥还会回来的,对不对?”

魏无羡头也不抬地扬起手,捶了捶淡蓝色的结界层:

“听到了吗?阿苑问你,你还会回来吗?”

温苑担忧地望着他。

“你说话。蓝湛。你说话……”魏无羡一下一下地捶着,声音低哑:“你再把那天对我说的话,说一遍,我没听清,我听不清……”

“羡哥哥……”比起魏无羡发脾气的样子,温苑更怕如今这样的魏无羡,安静地做着让人看了心里难过的事情。

“咚”的一声,魏无羡重重地捶了上去。

他把命都给你了啊。

魏无羡深深地埋着头,肩膀忍不住地耸着。

“谁要你把命给我的?谁要你把命给我的?!你也不问问我,想不想要?!”

魏无羡一哭,温苑就本能似的跟着哭了。

孩子的哭声划破乱葬岗的死寂,远处山崖上惊起一群寒鸦,拖着长音扑棱棱地飞上天空,黑色的翅膀隐匿在苍白的天光里,杳杳无踪。

 

 

第五年

又是一年严冬,乱葬岗上只剩下魏无羡一个人了。

去年初夏,魏无羡把快满七岁的温苑交给蓝曦臣,让他带了回去。阿苑早已过了开蒙的年纪,不能一直跟着他待在这死气沉沉的地方,得让他换个环境,好好长大。蓝曦臣欣然同意,并向魏无羡保证会掩盖他温氏遗属的身份,更名改姓,作为义子,收于自己名下,纳入蓝氏嫡系。

阿苑很懂事,虽然有一千一万个舍不得,但也强忍住了没有大声哭闹。离开的时候死死地抱着魏无羡,魏无羡拍着他的后背,低声安慰了好一会儿,直到阿苑手麻了,再也抱不住,才满眼含泪地松开。

魏无羡看着温苑被蓝曦臣领走时一步三回头的瘦小背影,笑着和他挥手。二人走后,他立在原地站了半晌,然后默默地走到四叔和婆婆的坟前,跪下来,十分郑重地行礼拜慰。

那之后,他在伏魔洞里昏天黑地地窝了数日,醒来后便开始着手研制能够度化恶灵的术法和符阵,一天度一只,不停地试验,再不停地修改。

魏无羡忽然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耐不住寂寞。他像是从一场劫难中拔出了一只脚,眼里终于能看到些别的东西。

比如再翻过两个山坡就会发现一条更宽更清澈的小溪;比如木屋后面的小林子里长着些紫苏,可以采来煲汤;再比如……

兔子。

那只兔子是在某天早晨出现在魏无羡枕边的。

自从在蓝曦臣口中得知了蓝忘机的心意后,魏无羡恍惚了好一阵。他长这么大,从未经历过如此的盛情难却。

毫无征兆地把命给他的那种盛情难却。让他来不及抵触,也来不及感恩。

他不由得开始反省自己,或许并不是毫无征兆呢。

魏无羡每天都会到避尘的剑冢那里,把它擦得洁净可鉴,还会时不时跑到山脚下,靠在淡蓝色的结界旁,自言自语似的和蓝湛的魂体说说话。

结界在他身后流淌的感觉,像极了那天黑暗中的怀抱,那种温度,是魏无羡十七岁以来,唯一有过的依靠。

然而回到伏魔洞后,他总是莫名其妙地流泪,像中了邪一般,无论手上正在做什么,心里总会猝不及防地翻涌起一阵强烈的悲伤,活生生地催出他的眼泪。

他一直想不懂,这种真实可感的悲伤,具体是因为什么。

就像是一些非常重要的记忆,被他遗忘在渺远的时光里,它们比魏无羡还要了解他自己。

那天,他梦见自己回到了云深不知处,美滋滋地拎着两只兔子,敲开了蓝忘机的窗户,桌上文房四宝摆的整整齐齐,却看不到蓝忘机的身影。他跳下窗台,在屋内找了一圈又一圈,遍寻无果。一抬头,看到园中草坪上散落着灰灰白白的一群兔子,芝兰玉树般的蓝忘机立在兔子堆里,远远的,魏无羡看不清他的表情。

“蓝湛?”他唤道。

蓝忘机动作轻柔地抱起一只兔子,抚摸着它,垂下眼眸。

“蓝湛!”魏无羡抬高了声音,急急地向蓝忘机的方向走去,结果一脚踏空,不知从何处摔下,视线天翻地覆。

他醒了,顺手一摸,脸上淌满了泪水。

又是这样。

魏无羡抹了抹眼,看到枕边趴着一只雪白雪白的兔子,闭着眼睛蜷成一团,好像在睡觉。

嗯?乱葬岗上居然还有活的野兔?还自己送上门来?

他轻轻地坐起来,试探性地在兔子背上搔了一把。那兔子动了动,垂着耳朵睁开眼,一双浅色的瞳仁里映着魏无羡披头散发的样子。

要命。魏无羡心想。蓝湛啊,你快显显灵。

这家伙,长得有点像你啊。

 

 

第六年

说来也怪,那只兔子赖在魏无羡身边一待就是一年。

这一年里,魏无羡陆陆续续在山里发现了一些雉鸡、狍子之类的动物,蓝曦臣每隔半年就会偷偷地带着蓝愿来乱葬岗看看他,给他带点菜籽花种之类的,还有酒。魏无羡无以为报,只能多研制些驱邪镇邪的符箓、法器,送给蓝曦臣。

上次来的时候,蓝愿费了点心思,给魏无羡搞来一些苹果树种,于是,魏无羡就十分骚包地在乱葬岗的尸山骨泥里,种起了水果。

不过说来也怪,每次蓝曦臣他们过来的时候,那只白兔总是跑得不见踪影。

转眼又到了冬天,魏无羡东拼西凑,给自己缝了件勉强算是斗篷的东西。铺了张席子坐在避尘旁边,一杯杯地喝着酒。

平日里阴森发黑的山林,被薄薄的积雪粉饰一新。树梢枝头,处处银白,俨然一副纯净脱俗的景致。

空气很安静,微风带雪。细细的冰晶落在酒杯里,一片一片,像那些逝去的人,一下子就消失了,连影子都找不到。

“蓝湛,我好像听谁说过,你生辰就在冬天。”魏无羡微醺着眼,两指拈着酒杯,“冬天蛮好的,乱葬岗上一下雪,还能漂亮些。你看看我,我连自己生辰在哪个季节都不知道,从没人告诉过我。”

“叮”的一声,魏无羡的酒杯在避尘的剑锋上碰了一下。“今日就当给你庆生了。这么多年,你在这儿关着我,也实在辛苦。”

魏无羡唇角微扬,远远的看着一个雪球一窜一窜地蹦了过来,蹦到他身边,竖着耳朵瞧着他。

“你怎么出来了?不冷么?”魏无羡撩开斗篷,“过来,我这儿暖和。”

那兔子耸了耸鼻尖,十分听话地窜到了魏无羡怀里,听到他斟着酒说道:“蓝湛,这就是那只兔子,我总觉得它长得像你,连神色都像。”

兔子仰头望着他,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记得彩衣镇卖枇杷的姐姐吗?人家当时还让我俩一块去买枇杷呢。”魏无羡看着前方,眼神闪烁,“我昨晚还梦到彩衣镇了,你说奇不奇怪,被你关在这儿,之前差不多快忘掉的事情,居然都陆陆续续地都梦见了。嗯……可能是因为太闲了吧。”

魏无羡毫无章法地说这说那,身旁的避尘亭亭而立,系在上面的抹额洁白胜雪,衬着剑柄上深蓝色的玉石,动静相宜。

魏无羡放下酒杯,站起身来,左手揽着兔子,右手搭上避尘的剑柄,面含桃花,唇边呼出朵朵白气。

“蓝湛,如今我是个拔了毛的凤凰,穷的叮当响,自立个山头,也实在称不上人杰地灵。没什么礼物送给你啦,借你避尘一用,就当是给你过生辰,助助兴吧。”

说罢,他抱着兔子,运力拔剑,舞了起来。

避尘剑风凛冽,白色抹额绕着微醉的魏无羡,灵动利落而无戾气,他长发飞扬,心里默念着少年学剑时背的滚瓜烂熟的心法口诀,步法如行云流水,足尖一扫,黑袍旋开,扬起飞雪袭袭。

兔子卧在他臂弯里,贴着他的胸膛眯起眼睛。

一套剑法尚未舞毕,魏无羡便撑不住了。“铛”的一声,避尘被插落原位,魏无羡扶着剑柄喘着气,沉声道:“蓝湛啊,冒犯了。”

避尘是上品仙剑,魏无羡没有金丹,能催动它这么长时间已是不易,他只觉浑身的经脉通透了些许,还有些微微发痛。

小雪淅淅地下着,魏无羡不知已有多久没喝得这么醉了。他裹了裹斗篷,顺势滚到了雪地上,戳了戳怀里的毛团:“兔子,兔子?你回去吧,这儿太冷了。”

兔子趴在他身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魏无羡瞄了它一眼:“我懒,我喝多了,不想动,没法抱你回去,你自个儿回去行不行?认得路吗?”

兔子垂下耳朵,脑袋在他胸口蹭了蹭,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唉……真倔。”魏无羡闭上眼叹道,“真是哪哪都像。”

没过多久,魏无羡就歪在雪地里睡着了,白兔从他裹紧的斗篷里钻出来,伸出两只前爪挠了挠他,挠不醒,它便跳下去,咬住魏无羡的衣服,连拉带拽,似乎想把他拖回去,拖不动,它盯着魏无羡的睡颜看了许久,轻轻地趴回他身上,张开四脚,摆成一个大字,捂在魏无羡的胸口暖着他。

一大一小两颗心脏,在这冰天雪地中跳动着。都是鲜活的,贴得很近。天地为席,皑雪为衾,避尘立在一旁,默默地守着他们,抹额拂过魏无羡的脸,他睫毛微颤,只觉胸口暖烘烘的,像是被谁抱着,永远都不会松手的那种。

 

 

第七年

清晨,蓝愿踮起脚,盯着一株娉婷生姿的玉兰树,爱惜地抚摸着它的花瓣,露珠从他的指尖滚落,清清凉凉的。

“你到我这儿就是来休假的是吧?”魏无羡闪到他身后,朝他后脑勺上轻轻拍了一下。

蓝愿回过头,摸着脑袋笑盈盈地道:“羡哥哥,你这棵玉兰长得真好,比云深不知处的还要漂亮。”

魏无羡拨了拨交错的花枝,心想,能不好吗?这泥土里不知埋了多少经年累月的尸骨,早就化成养分了,不肥沃才怪。

他嘴角一勾,道:“是啊,乱葬岗的水土养人~”

蓝愿冲他吐了吐舌头,然后捂着嘴偷笑。

他自然看得出,每次来找魏无羡,都能发现乱葬岗上的怨气浅了一些,想来是羡哥哥每日度化的结果。

魏无羡瞥了他一眼:“怎嘛?嫌弃了?嫌弃你还每次都跟来玩,我就说你是为了躲懒逃课,还不承认。”

“不是的,”蓝愿认真道,然后拉住魏无羡的袖子,“我……我想你了。”

魏无羡侍弄着玉兰花的手顿了顿,然后装作漠不关心地道:“为什么想我啊?”

 “想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按时吃饭,有没有心情不好……还怕你心情不好就冲到山下对着含光君的魂体发脾气……”蓝愿搂住魏无羡的腰,“泽芜君说,人的心里总要有可以想念的人。他想念含光君,我也想念,而且,我还想念你,所以泽芜君去陪含光君说话了,阿愿就跑来陪你。”

魏无羡低下头。曾经被他夹在胳膊下面带着到处跑的小团子,如今快十岁了,还像小时候一样黏在他身上撒娇,穿着干净的蓝家校服,马尾半长,抹额系得端端正正,柔软地垂在清瘦的肩膀上,好看极了。

沉吟半晌,魏无羡笑着弹了弹蓝愿的脑门:“你贵庚啦?小时候抱大腿,现在抱腰。你在云深不知处也这么放肆?让蓝启仁看到了不得罚你通宵抄家规?哦不对,你们那儿不许熬夜……”

蓝愿捂着脑门,嘿嘿地笑着:“在别人面前不敢,只有在羡哥哥面前才这样。”

这次又是待到黄昏,蓝曦臣才带着蓝愿离开了乱葬岗。

送走了他们,魏无羡站在结界内发呆。

那只兔子从他身后一蹦一跳地窜了过来,然后乖乖地坐在他脚边。

“来了?”魏无羡低头看了看它,“每次都是人走了你才肯出来。”

兔子抬起头,安静地望着他。

魏无羡看着眼前淡蓝如水的魂体,数年如一日地流淌在这里,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

“你说,他有想念的人吗?”他对兔子说道。

兔子不说话。

魏无羡摇头笑笑:“咳,对不住,忘了你不会说话了。”

兔子的耳朵耷拉了下来,直直地盯着面前的结界。

透明的结界涟漪荡漾,魏无羡恍惚从那些光晕中看出一张张笑容恬淡的脸——有蓝曦臣,有蓝启仁,有年纪小小的温苑,还有一位俊雅的仙君,揽着一个容色倾城的女子……

“是青蘅君和蓝夫人吗……”魏无羡自言自语道。

成片的白衣蓝纹,他一个个地看下去,看到最后一个,眼前的色彩忽然一暗。

一个黑衣红绫的少年,撩着高高的马尾,提着一壶酒,坐在墙头上,眉眼间盈着毫不遮敛的笑意。

看得魏无羡自己都笑了。

那只白兔凑到少年魏无羡的幻象前,站了起来,粉红色的鼻尖一动一动的。

魏无羡蹲下,抱住膝盖,眼角笑着泪光,对一旁的白兔悄声说道:

“兔子,你知道吗?我也想他。”

 

 

第八年

“我真的走了,你确定不跟过来?”

魏无羡回过头,挑眉道。

兔子站在咒墙内,浅色的眸子亮亮的盯在他身上。

“真不拦我?”魏无羡嘴角噙笑,“我若走了,可就不回来了。”

没错,蓝湛肯放他出去了。

这日清晨,魏无羡突然发现,自己能打开蓝湛的结界了,就像蓝曦臣那样,手一触碰上去,魂体凝成的结界连同咒墙,都会融开一个出口,通往外界。

这发现之突然,让魏无羡来来回回钻进钻出好几遍,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才能确定这不是梦。

“那,你多保重啊。”看着兔子执拗而坚定的眼神,魏无羡抚了抚袖子,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走得像一只被放归山林的野虎。

黑衣黑袍的单薄背影越走越远,一袭黑发上缀着的鲜红发带像颗星子一样,闪着闪着就看不清了。兔子站在结界里,淡蓝色的魂体一点一点连接成片,封住了魏无羡刚刚迈出的出口。它垂着耳朵,走到魏无羡的脚印旁,乖巧地卧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你去过云梦吗?云梦很好玩儿的,云梦的东西也很好吃,我不知道是姑苏的问题还是云深不知处的问题,反正你们家的菜太难吃了。你来莲花坞玩儿的话可以吃到很多好吃的。我带你摘莲蓬和菱角啊,蓝湛你来不来?

不去。

兔子是被颠醒的。

“诶?你醒啦?”魏无羡的声音在它耳边响起。

他把兔子又抱稳了些,边往山上走边道:“山路不好走,这天又快黑了,吵醒你了?正好,你也别睡了,省的晚上睡不着,又要闹我。”

方才不知是谁的梦。

那兔子昏昏沉沉地在他怀里动了动,支棱起两只长耳朵,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依然在乱葬岗上。

“内个,我又回来了,嗯。”魏无羡干笑道,“想想就丢人,当年被扔到这里那三个月,我挣了命的想逃出去,想回莲花坞,回去找江澄。如今呢,山门大敞,顺顺当当的被放了出去,结果却自己灰溜溜地回来了,啧,这叫什么事儿啊。”

兔子在颠簸中仰起头,朦胧地望着这个絮絮叨叨的人。

“别这么看着我。”魏无羡嘟囔道,“我这不是……没地方可去吗……”

乱葬岗的上空飞过一群北归的大雁,它们追着黄昏,衔来一片片的夜色,铺满天幕。

“而且,”魏无羡搔了搔兔子的后背,“我想找的人,可还在这里呢。”

 

 

第九年

魏无羡早就记不得自己渡化了几百几千只怨灵了,就像他记不得这是被关在乱葬岗上的第几年。

不对,如今已经不能算是“被关”了。

自从蓝忘机的结界容许他出去之后,魏无羡每过一个月就会乔装打扮一番,确保不会被人认出,然后再下山,到夷陵城里采买些东西回来。一来二去,魏无羡感觉生活品质提高了不少,他甚至给伏魔洞的洞口安了个门板,以免冬天漏风,吹的腿疼。

但他没有告诉定期来探视他的蓝曦臣和蓝愿,以免给他们添麻烦。所以只能说是自己砍树做的,还引得蓝愿好一阵稀奇。

“你又怎么了?兔兄?”魏无羡抱着手道。

伏魔洞的石板上,铺着两件衣服,一黑,一白。那只白兔纹丝不动地坐在那件黑色衣服上,好像特别不想让魏无羡穿它。

魏无羡疑惑之余又觉好奇,较劲似的拽了拽那件黑衣。兔子见状,索性四仰八叉地躺到那件衣服上,连滚带趴,就是不让,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真是,不知道闹的哪门子脾气。”魏无羡无奈地捏了一把兔子的尾巴球,捏得它一激灵,耳朵竖直,往后蹦了蹦。

魏无羡一边叹气,一边换上那身白衣。

白衣上身,整个人便不由自主地讲究了起来。魏无羡看了看自己披散的长发,终觉不妥,于是翻出一条浅色发带,拢了个马尾,戴上斗笠,随手摸摸惊魂未定的兔子,转身下山去了。

这也是他一直没想明白的——兔子从不肯跟他出去,一次都没有。

他漫步在夷陵的街市上,有些店铺还和多年前一样,有些却已翻新了,认都认不出。魏无羡看到许多新面孔,也看到几个眼熟的姑娘,如今已经梳起妇人的发髻,手里还牵着一两个奶娃娃。还有那个卖土豆的小摊,摊主的儿子长大不少,俨然已成主力,让父亲退居二线,坐在一旁收钱去了。

走到一家酒楼门前,魏无羡的脚步便挪不动了。

他微微掀开斗笠上的轻纱,望了望这一如往昔的牌匾,低头迈了进去。

这是当年,他带着蓝湛和阿苑一起来过的酒楼。

他点了一壶酒,一碟子莲子,坐在了角落的位置。

“听说前几日兰陵金氏办宴,遍请仙门百家的修士,比往年的都要热闹。”

“对,那阵子我总在天上看见飞过去的仙子,踩着剑,紫衣飘飘的,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漂亮。”

“我也瞧见了,那许是云梦江氏的女修!都说她们不仅人长得美,性格还好,泼辣辣的,一点不矫情!”

“不过,若论仙子,想必还是姑苏蓝氏的最好看吧。可惜人家从姑苏去兰陵,也不路过我们这儿,唉……”

“说起姑苏蓝氏,我总想起当年的含光君,那是真名士啊!”

“可不,旁边那乱葬岗,之前近百年,无人敢靠近,可自从含光君以命封山,这都多久没出过乱子了,快十年了吧?”

“我记得当年,他也才二十出头?为了个夷陵老祖,赔上这么好的一位名士,真不知是值还是不值啊……”

“啧,净说这些没用的。魏无羡那魔头惨无人道,就是个有才无德的白眼狼。他若不死,这世道还能太平的了?你我还能过这安闲日子?你看看你,当时魏无羡偏霸一方的时候还没娶妻,现在孩子都快该上学了吧?”

“说的也是……来来来,吃菜吃菜,说点开心的,”

魏无羡一颗莲子就着一杯酒,默默地听着旁边桌上的闲话,两种截然不同的苦涩在口中杂糅,一点点蔓延至喉咙,才泛起丝丝微甘。

他感觉自己游荡在人世间,像个鬼魂一样。

蓝湛一直不愿我出来,可能也是不想让我听到这些刺耳的话吧。

奇怪,当初射日之征的时候,蓝湛对我说的话还不如这些的十中之一,我怎就那么抵触,多听一句就心烦。现在这些人的话,我听来听去,竟也没觉得忍无可忍,倒是好奇他们能找出多少个骇人听闻的词儿来形容我。

或许是我年纪大了?

魏无羡心里想着,又喝了一杯酒。

又或许,是因为我真正在乎的不是他们吧,蓝湛。

 

 

第十年

“啊……兔子,你别来回跑了,跑的我头晕。”魏无羡整个人裹在毯子里,脸上一片红一片白,有气无力地看着在伏魔洞里急的乱窜的白兔。

他发烧了。

那日小寒,乱葬岗上飘着鹅毛大雪,魏无羡端坐在伏魔洞里,一只接着一只地度化亡魂,兔子守在他身边,睡了好几觉,睁开眼,他依然在布阵施术,似乎忘记了时间,推他他都不动。不眠不休地熬到半夜,魏无羡揉了揉眼,总觉得晕乎乎的,还对兔子说,“兔子你晃什么,我看你都重影了。”

直到他实在不支,扶着石板站都站不稳的时候,才不情不愿地接受自己已经发烧了的事实。

“怎么就发烧了?居然发烧了!我上次发烧还是十几年前在王八洞里呢……”魏无羡把能盖的东西都盖上,只露出个脑袋,闭着眼睛嘟囔道。

兔子急的跳脚,在魏无羡身边绕来绕去,好像想找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但是它一只兔子,既没身形,又没蛮力,还很丧气地发现伏魔洞里连个捣药用的罐子都没有。

魏无羡劝不动它,也就不劝了,看着它窜来窜去的身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黑暗中,空气异常安静,隐约有柴火燃烧的哔剥声。魏无羡一点点睁开眼,晕眩半分未减,脑后却温温软软的。如瀑的长发垂在他脸侧,沁着幽幽的檀香。

“唔,蓝湛?”魏无羡躺在蓝忘机腿上,扭了扭身子,“我又梦到你了啊。”

“嗯。”蓝忘机沉声应道,四周湿冷的石壁上似有回音。

魏无羡扫了一眼,郁闷道:“唉,这次怎么梦到王八洞里了?”

蓝忘机不语,伸出手轻轻地把他的头摆正,让他枕的更舒服一些。

“以前梦见过云深不知处,梦见过温家的射猎比赛,还梦见我带着你去云梦了呢,我拖着你到荷塘里摘莲蓬,你死活都不肯脱了衣服下来游泳,像个大姑娘似的……”魏无羡对梦境的熟稔已经到了恣意的地步,他闭上眼睛安逸地枕着蓝忘机的腿,不慌不忙地道,“你看,是不是都很美好?可这次怎么梦到这一段了呢?一点都不开心,拼死拼活,等人来救,哦,我记得你还哭了……”

话音刚落,滴答一声,一滴凉凉的泪珠掉在魏无羡的眼睑上,顺着他的眼角慢慢滑落。他睁开眼,快要燃尽的火光把蓝忘机的脸庞映得犹如暖玉,挂在腮边的泪痕像是美玉微瑕的裂纹,见者心疼。

“你怎么说哭就哭啊,梦里都这么听话的?”魏无羡艰难地爬起来,轻柔地扳过蓝忘机的脸,给他把眼泪细细擦去,“别哭了,你要是哭还不如多咬我几口呢,就像你当年那样咬,特解恨。过了这么久,还会不?”

蓝忘机看着他,一双眸子好像盈着水的琥珀,良久,他眉眼半敛,承认错误一般地摇摇头。

“摇头干嘛啊?”魏无羡虚弱地笑道,“你当时怎么说我的?你若是没有那个意思,就不要去撩拨人家。你自己随心所欲,却害得别人心烦意乱。是这样吗?”

天地静默,空旷的回声折返至耳边,未觉孤单落寞,却莫名让山洞里仅有的两个人产生出些许亲密之感。

蓝忘机不敢看他,睫毛微颤,挂着细碎的泪珠。

魏无羡叹了口气,晕乎乎地凑了过去,抱住了微微怔然的蓝忘机。

“我撩拨你,你怎知我没那个意思呢?”他的下巴放在蓝忘机颈窝里,低声耳语道,“你倒好,直接撒手人寰,这倒是留我一个人心烦意乱了,你这算是报仇?”

“不是……”蓝忘机悲伤地道。

魏无羡轻笑一声:“蓝湛,我以后再也不撩拨别人了,我只撩拨你。怎么样?喜欢吗?喜欢的话,你回来好不好呀?”

轻描淡写的话在蓝忘机耳边滑过,搂在他肩上的双臂却越来越紧,紧到了悸动颤抖的地步。

怀里的人不动声色地回应了他的拥抱,魏无羡忍住了眼泪,眩晕的脑袋随着心跳一下一下地疼着。他趁这个梦还没有醒,趁自己还能看得清,捧过蓝忘机的脸,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

双唇相碰的那一刻,洞顶訇然中开,一道苍白的天光倾泻而下,魏无羡只觉周身一冷,怀里的人不知所踪,只剩下一束开得烂漫的玉兰花枝,还有他唇边噙着的一片花瓣。

那之后,魏无羡又感觉自己躺回了伏魔洞的石板上,居高不下的体温把他烘得像一只煎锅上的鱼,翻来覆去,只觉得体内的水分一点点蒸发,难受的无所适从。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冰凉的东西覆在他滚烫的额头上,轻轻地游走,魏无羡紧皱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疼了许久的脑袋也终于安分了下来。

那冰凉的感觉时断时续,有时会离开一会儿,但过不了多久它总会回来。

很像当时屠戮玄武洞里,覆在他额头上的那只手。

第二天下午,魏无羡迷迷蒙蒙地醒了过来,感觉脑门上的温度已经恢复正常了,神志一片清明。

“嗯?我昨晚没关门吗?怎么白茫茫的一片?”

他眨了眨眼,发现眼前不是雪,而是浑身沾满了雪花的兔子,似乎在雪地里滚过,鼻尖冻得发红,漂亮的皮毛湿成一簇一簇的,瑟缩成一个球,贴着他的额角,守在他枕边。

魏无羡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悄悄地伸出手,把它抱进自己暖融融的被窝:

“真是个傻子。”

 

 

第十一年

魏无羡总觉得可惜。

若是在路上随便逮个人,告诉他,乱葬岗如今大不一样了,怨灵少了许多不说,还种上了不少花果树木,山里还有奔跑跳跃的野畜。春夏秋冬四时景,枝头林间,从未寂寞。

那人肯定会见了鬼似的甩给你一句:痴人说梦。

我也觉得不会有人信的……除了阿愿和你大哥。魏无羡坐在避尘剑冢旁,兀自说着话。

修缮如初的忘机琴静静地卧在他怀里,魏无羡总觉得愧疚,这么美的事物,放在自己手中,却只能发出一些毫无灵力毫无功用的音符。

泽芜君也曾给他带来一些琴谱,好让他在忘机琴上练习,辅以灵力,度化怨魂。

他只笑着接了过来,并未说什么。

某日,魏无羡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蓝忘机独自坐在孤零零的凉亭上,俯仰天地间寂静无声,唯有泠泠琴响,空弦,泛音,一问一答。

魏无羡感觉身体不受控制,缓缓地飘过去,飘到蓝忘机的案前,发现他瘦了一圈,让人赏心悦目的面容依旧,如今又多了几分成熟的棱角。揉弦的手指白净修长,指尖布满旧伤和茧层。

“蓝湛,你在问灵吗?问谁啊?”

魏无羡趴在琴前仰头望着蓝忘机,而那人却好像丝毫感知不到他的存在。

还没等魏无羡再次开口,蓝忘机轻拨琴弦,一句奏罢,魏无羡的手也不由自主地伸了过去,在琴弦上跟着敲出两个音。

尚在否?

尚在也。

嗯?我为何听得懂姑苏的琴语?

魏无羡心里纳闷,这个梦还附带技能的吗?

蓝忘机枯槁的眼神焕然而起,激动地上下左右环视了一周,试图找出回应自己的魂灵。

有那么一瞬间,魏无羡觉得,他快要哭出来了。

蓝忘机胸口起伏着,手指颤抖,缓了半晌,才拨下第二句。

在何方?

在眼前。

魏无羡不由自主地敲完了弦,才震惊地反应过来——

蓝湛是在问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在梦里变成魂儿了?

蓝忘机手掌按在琴弦上,随着他悸动的呼吸不停地颤抖着。他搭上琴弦,忽而握拳,后又张开,如此反复数次,才稳住心神,弹出第三句。

可归乎?

魏无羡托着腮,看着蓝忘机那副万年不变的沉静眉眼,此刻竟是这样生动,那双眸子里写满了太多东西,渴求,慌乱,狂喜,悲戚,还有万劫当前的不安。

如果当年死的是我,你就会一只灵一只灵的,这样问下去,对么?

魏无羡虚空的灵体握住了蓝忘机的手。他自知身处梦境,可是这梦太过真实,即便输给了它,也算不得丢人。

可归乎?

蓝忘机急切地又问了一句。

魏无羡哑然失笑,抚上琴弦:

长……

他醒了。突然就醒了。

像往常一样,满脸泪水,枕边趴着忧心忡忡的兔子。

魏无羡如今硬着头皮练习古琴,也是因为这个梦的缘故。

练的累了,他便停下来,擦一擦避尘,或者把剑柄上的抹额打个很好看的蝴蝶结。光洁的剑刃上映出他的样子,天然微弯的嘴角,嘴唇有些薄,眼波深邃,像是在笑,又似忧愁。

前生烟花十年客,宿世雨雪两靥殇。

我这算什么啊,蓝湛?

年轻时风流耀眼,但真论风月场上的经验,魏无羡半分都没有。天地陷落之时,才发现背后始终驻守着一颗真心,但罪孽桩桩,变数接踵,让他活生生地与其失之交臂。

我真正爱上一个人,居然是他已经死去之后。

还没来得及经历热恋的炙烈,就已经无可奈何地变成了怀念。

蓝湛,我想想就亏啊……

魏无羡皱着一张脸,看了看避尘道。

他是个早就没了归处的人。

既无归处,在乱葬岗上的这许多年,他也没有正儿八经地思考过未来,就好像一个漫无目的的赶路人,只会低头走路,会在意每一个细节,会记住每一种感觉,却从未想过,要往哪里走,将来该怎么办。

魏无羡轻轻拨弦,忘机琴报以两声缱绻的铮鸣。

欠下的命债,就像乱葬岗上的死魂,算也算不清,只能一点一点地还。一只只亡灵从他手中渡化,经年累月,竟比少时夜猎还要忙碌些。也不知自己积下的这些阴贽,能够还上多少。

欠下的情债,他已用了十年,一步一步,庄生晓梦,就像是重走了一遍蓝忘机不为人知的心路。

烟花已过,两靥已殇。蓝湛他魂体不灭,我便守着。魂体消散,我便跟去。

魏无羡未曾做过什么决定,而这个信念,仿佛浑然天成,不知从何时起就长在他心里的。

啧,情债?魏无羡自嘲道。这词不大好听啊蓝湛。

他信手弹拨,回忆着梦中的声调,撩出韵短味长的几个音,自问自答道:

可归乎?

长伴也。

 

 

第十二年

这一年过的异常之快。

初春的时候,蓝曦臣带着蓝愿来看望魏无羡,阿愿已满十五,要他取个字带回去。

魏无羡笑出了八字眉:我明明是个最不会取名的人,结果一个个的都来找我了。

他看着有如翠竹般清立的蓝愿,摸了摸他的头,在手心里写了两个字给他。

几日后,姑苏蓝氏一批小辈的成年礼,泽芜君亲自为蓝愿赐字:思追。

风华正茂的蓝思追跪在祠堂前,从容不迫地示礼,明眸如辰,头角峥嵘。这孩子的心绪秉性与蓝曦臣相仿,而风骨品格却像极了早逝的蓝忘机,立于一旁的蓝启仁看着他,爬满皱纹的眼角竟隐约闪起泪光。

蓝愿成人礼那天,魏无羡开了一坛去岁酿的竹叶酒,一边遥举以贺,一边琢磨,越想越觉得思追这两个字取得好,还好奇当初给金凌那孩子取字的时候怎么就没这神来之笔呢?

转眼到了秋天,兰陵金氏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围猎,场地选在了百凤山。十几年下来,听说百凤山的猎场翻修扩建了数次,原本就是三大知名猎场之一,如今已远超另外两个,位居榜首,实至名归。

立冬那日,蓝思追独自跑来乱葬岗陪魏无羡。魏无羡打趣他,问他围猎入场式的时候有没有收到女修们抛来的花。

蓝思追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当日领队的,是他和蓝景仪,两人一动一静,一明媚一温雅,刚满十三岁的时候,就有了“双璧”之称,比当年的蓝曦臣和蓝忘机还要早些。

入场式上,姑苏蓝氏不出所料地收获了最热烈的花雨,从四面八方抛来的鲜花砸了蓝景仪一脸,蓝思追也携了满袖芳馨,微笑着颔首回礼。

魏无羡听着蓝思追的描述,折下两朵新开的白梅,别在思追的胸前。

“羡哥哥……?”思追不解地看着笑吟吟的魏无羡。

“这朵,算是我抛给你的;这朵呢,是含光君的。”魏无羡别好之后,后退两步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嗯,好看。”

思追低头摸了摸柔软细腻的花瓣,甜甜地笑了。

临走的时候,他留下了一幅画,是蓝曦臣要他带给魏无羡的。魏无羡打开画轴,目光一抖。

一匹白马,金辔银鞍,昂首挺胸,马上之人形容尚小,不过十二三岁,容貌却已十分俊秀。眉间一点朱砂,白袍翩跹,胸前怒放的金星雪浪耀眼夺目,九环带上缀着一枚银铃,浅紫色的流苏垂在身侧,魏无羡甚至能听到熟悉悦耳的铃音。

是金凌。

画上的他一手执缰,一手揽弓,英气逼人,眼角流露出桀骜之气,和当年的金子轩犹如一个模子里拓下来的。

魏无羡捧着这幅画,挂着也不是,铺着也不好,卷起来扔在石板上搂着睡了好几天,才老老实实地收好。

初雪的夜晚,魏无羡又胡梦颠倒地游回了当年的百凤山猎场。

他梦见自己蒙着眼睛,坐在树枝上吹笛,足尖轻摆,晨露沾衣。

有人走近。

三步,两步,一步……

魏无羡唇角勾起,默默地笑了。

他知道这是蓝忘机。

“你是来参加围猎的?”他故作不识道,“你在我这附近可猎不到什么东西。”

他微微直起身子,然后像预期的那样,被重重推了一把。

一阵清淡的檀香铺天盖地的包裹住了魏无羡,蓝忘机拧住他的手腕,按着他的两手压到树上,动作不容拒绝。魏无羡正想开口唤他,忽觉唇上一温。

只是梦中的蓝忘机不知道,较之当年的措手不及,这次的魏无羡早已积攒了太多的情愫和思念。

蓝忘机缠绵的唇齿忽然变得凶悍起来,魏无羡轻启牙关,温柔而不顺从地回应着他。蓝忘机心觉有异,怕是被魏无羡认出了自己,正欲松口,魏无羡却噙住了他的下唇,颇有鼓励和安抚的意味。

辗转厮磨片刻,蓝忘机放开他,没有立刻离去。魏无羡靠在树上,抿了抿微微红肿的嘴唇,依旧蒙着眼,对着面前这个人绽开一个久别重逢般的笑容。

黑暗中,他听到蓝忘机渐渐平稳的呼吸,听到他走近了一步,听到他颤抖地抬起手,难以置信般的抚上自己的脸颊。

“蓝湛。”魏无羡微微蹭着他的手心道,“就这样再多待一会儿,晚些再让我醒来,如何?”

 

 

第十三年

人是在等人的时候老下去的。

魏无羡在伏魔洞里拢了两个火炉,铺了张席子,屁股一沾地,就想到了这句话。

乱葬岗上的恶灵已被他去除了将近一半,剩下的大部分不甚凶悍,还有不少和他熟识的,有时还能帮他耕耕地拔拔草。

可能是忽然闲下来了,魏无羡好不容易才想起来审视审视自己如今的生活。

蓝曦臣还是十数年如一日,每隔半年带着蓝思追到乱葬岗看看魏无羡,和他聊聊如今的世道和局势,聊聊江澄和金凌的现状。

起先,魏无羡对这些消息十分敏感,近乡情怯,既期待又抵触。可如今,他已经能和蓝曦臣顺畅地交谈,甚至给云梦江氏遇到的问题出些主意,让蓝曦臣想办法拐着弯地告诉江澄。

大概是老了吧。魏无羡想。很多事情看着看着就看开了。

那只兔子陪着他,虽然还是从不愿意跟他下山转悠,却也不见老,沉默安静。乖巧的时候能把魏无羡一颗沧桑的心给捂化了,固执的时候也能气的魏无羡整宿睡不着。

不知从哪年开始,在山下围成结界的魂体开始一点点变浅,灵识也渐渐地没那么明显了。

也许迟早有一天,蓝忘机的魂魄会越来越淡,直至消失。

魏无羡倒是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平静。他下山的次数越来越少,原来跑到剑冢和结界前对蓝湛说的话,如今大多都直接说与兔子听了。

那兔子目光清浅,像是听得懂。

有一次,魏无羡又醉到酩酊,他横在石板上含混不清地说着话,兔子一拖一拽地叼过来一张薄毯,盖在他身上。魏无羡昏昏沉沉地把兔子抱在怀里,不经意间在他背后的毛发里摸出了一道道像是伤疤的东西,疤痕很旧,埋得很深。

棍伤?

“蓝湛……蓝湛……是不是你……”魏无羡喃喃地道。

那兔子任他拥着,也不挣脱,眨了眨眼,在他绯如云霞的脸颊上啄了一口。

这年严冬,飞雪缠绵。魏无羡拾了些柴火回来,推开伏魔洞的门,肩上的霜花簌簌而下,他把柴捆往墙根一扔,解下斗篷唤道:

“兔子,我看地里还有几个红薯,你吃不吃?兔子?”

魏无羡一边捂手一边巡视了一圈,意外地没找到那只毛团的踪影。

难道是跑出去玩了?这么冷,能去哪啊……

屋外窸窸窣窣地下着雪,伏魔洞里生着炉子,火焰烧起来的声音单是听着就让人暖和。魏无羡四下找了许久,确认兔子真的不在屋里,急急地拎过斗篷,转身开门。

手指还未碰到门环,屋外便传来几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咚咚咚。

“魏婴。”

苍雷贯耳般的。

这个声音,魏无羡化成灰都不会忘记。

斗篷无声地落到了地上,好像失去了生命一样。

“魏婴?”门外的人又唤了一声。

魏无羡睁大了眼睛,背倚着门,缓缓地滑了下来,门外的磁场太过强大,一丝不剩地吸走了他所有的力气。

一颗昏死了多年的心脏在他胸膛中重新开始跳动,摇撼着他所有脆弱的梦境,带给他强烈到难以承受的喜悦与胆怯。

魂魄归位的蓝忘机立在门外,白衣如霜,缓带轻裘,抹额上还带着一片片浅红色的血迹。他透过门缝看到暖暖的烛火,又看到魏无羡的背影自上而下地跌坐在地。

他喉咙动了动,伸出手指,抚上伏魔洞略显老旧的门板。

“魏婴……我……”

话未出口,房门突然敞开,一只手扯住蓝忘机的衣襟,一把将他拉入门内,另一只手拂袖关门,然后砰地一声把他抵在了门上。

那黑衣广袖的人眼圈红透,蓝忘机还没来得及看看清楚,就被他攀上肩膀,不由分说地吻住了双唇。

有泪从他脸上淌下,蓦的打湿了蓝忘机的脸。

 

——————————————————

那人唇齿间萦着淡淡的檀香,夹杂着风雪的寒气。

魏无羡被嵌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蓝忘机抱着他,脸颊贴在他的耳边,喘息不定。就像当年一样,伏在他耳边,动作狎昵而温柔,颤抖沉重的呼吸昭示出漫长的煎熬与幸福。

魏无羡被他死死抱着,无法挣脱。那幸福贴在他耳侧,随着那人的呼吸一点点渗入他的骨髓中。

蓝忘机深情地在他耳边呢喃了什么。

魏无羡在止不住的泪水中笑了。

十三年过去,他终于听懂了。

 



 

————FIN————

感谢每个看到这里的小天使❤

番外链接:【忘羡】山下(借魂番外)

风吹

【忘羡】藏锋

·大概是老祖羡喝花酒(误)/打架/被表白?反正就是一个突如其来的脑洞。大家自己看吧

·随便写的,私设不少,背景也没细想。ooc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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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出来,含光君竟也会来这种地方?”魏无羡面上挂着笑,把陈情的一端抵在墙上,将对方禁锢于自己与墙壁之间。


厚厚的墙壁隔绝了屋外的管乐丝竹和莺莺燕燕的调笑声,蓝忘机听见坚硬的笛身在自己耳边磕出了一声脆响。

看了一眼那悠悠晃荡的红穗子,他对魏无羡道:“我是来寻你的。”

“寻我?”魏无羡收了笑,冷哼一声,“你跟踪我?”


“... ...”蓝忘机...

·大概是老祖羡喝花酒(误)/打架/被表白?反正就是一个突如其来的脑洞。大家自己看吧

·随便写的,私设不少,背景也没细想。ooc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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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出来,含光君竟也会来这种地方?”魏无羡面上挂着笑,把陈情的一端抵在墙上,将对方禁锢于自己与墙壁之间。


厚厚的墙壁隔绝了屋外的管乐丝竹和莺莺燕燕的调笑声,蓝忘机听见坚硬的笛身在自己耳边磕出了一声脆响。

看了一眼那悠悠晃荡的红穗子,他对魏无羡道:“我是来寻你的。”

“寻我?”魏无羡收了笑,冷哼一声,“你跟踪我?”


“... ...”蓝忘机沉默了。


他提前离席,一路暗中跟随,本只是想远远地看一眼。但方才见魏无羡转身进了这烟花之地,终是没能沉住气,犹豫一番,还是跟了上来。

当蓝忘机推开这二楼厢房的门时,魏无羡正一个人坐在桌边喝酒,乍见他闯入,脸上尽是震惊。而蓝忘机见他独自饮酒,顾不上失礼的羞愧,反倒觉得心中隐隐松了口气。

 

不过,此刻被人以一种极具压迫力的姿势阻在墙边质问,蓝忘机却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魏无羡见他不作答,嗤笑一声,抽回了笛子,转身走向桌边,拿起方才未喝完的那一小盏酒,仰头一饮而尽。宽大的黑色衣袖垂下,将他右手中漆身红穗的陈情遮去一半。

然而下一秒,他却突然发难了——

骤然回身,陈情带着股劲力直指蓝忘机面门。

 

猝然生变,蓝忘机提起避尘格挡,在笛身与剑鞘相触的一瞬,魏无羡却转了方向,陈情沿鞘身滑动了一段,巧妙错开力道,向蓝忘机执剑的腕上击去。

蓝忘机背靠墙壁,无处可躲,只得一个侧身,避尘出鞘三寸,以锋刃架住了陈情。仅片刻停顿,魏无羡松腕轻挑,向上欲取蓝忘机颈部。

蓝忘机见状,不得不略微后仰避过。陈情迅速转为横扫,又紧追着他来了一记劈砍。

“噌”的一声,避尘出鞘,灵巧地截住了攻势,但银白的剑身上不见丝毫流光——剑的主人并没有注入任何灵力。

魏无羡见此,一声冷笑,出手更为迅猛,点、挑、削、斩,一气呵成。以笛为剑,竟也使得行云流水。

几息之间,二人已在这并不宽敞的厢房内拆了十余招。

 

蓝忘机虽已抽出避尘,但多是抵挡对方攻势,并未主动出招,面对魏无羡的步步紧逼,逐渐退到了墙角,眼看就要没有使剑的空间了。

在魏无羡又一次的刺剑动作下,蓝忘机无法再横剑格挡,惟有同时刺出这一种选择。他却忽然垂下手收了剑,任由陈情破空而来,直取咽喉。

 

陈情在一个极近的距离停住了。

 

蓝忘机深吸一口气,看向魏无羡。只见那人神色复杂,手中的笛身微偏几寸,走近了几步,让笛子擦着蓝忘机的脖颈,抵在了身后的墙上。

片刻后,魏无羡收了陈情,用手掌代替了笛端,又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了几分。

分明是极其亲密的姿势,却有几分剑拔弩张的氛围。

 

魏无羡道:“含光君,前来捉拿魔头,却又处处避让,不怕白跑一趟?”

两人身高相近,此时又近在咫尺,蓝忘机可以清楚地看见魏无羡眸中的寒意。

“我并非要拿你问罪。”蓝忘机道。

魏无羡思索片刻,勾唇道:“也是,何须问罪,夷陵老祖作恶多端,直接定罪也未尝不可。”

蓝忘机道:“魏婴,你误会了。”

魏无羡道:“哦?那你到是说说,为何要跟踪我。”

蓝忘机涩声道:“...不是。”

魏无羡道:“不是跟踪?那蓝二公子也是来此寻欢作乐的了?不去抱姑娘,却闯来我房中闹事,难道是想让我给你引荐几位?”

蓝忘机神色微寒,沉声道:“魏婴。”

魏无羡恍若未闻,反而得寸进尺地抬手骚了骚他的下颌,低笑出声:“想不到阔别多日,再见竟是在秦楼楚馆。含光君好雅兴。”

蓝忘机偏头躲避,抬手扼住了魏无羡的手腕。


他这一躲似乎激起了魏无羡的玩心,虽不挣脱手腕,却压着身子凑近了些,小臂紧靠着蓝忘机的小臂,鼻尖也几乎要触碰到蓝忘机的鼻尖。

蓝忘机顿时呼吸一紧,手上使力欲推开魏无羡。

然而,魏无羡先他一步,冷声道:“别动。”

蓝忘机鬼使神差般,真的不再动作。

 

魏无羡变脸比翻书还快,忽地笑出声来:“这么听话?”

这危险的距离之下,蓝忘机感觉魏无羡的气息喷吐在他面上,混着浓郁的酒香和此地弥漫在空气中的脂粉味,又顺着肌肤滑入领中,直至心口。他整个人仿佛都被定住了一般,既无法推开魏无羡,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但相比他的局促,魏无羡似乎气定神闲。游刃有余地调笑道:“怎么不推开我?”

蓝忘机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瞳孔缩了缩,干脆松了魏无羡的腕,闭上眼睛,偏过头去。


魏无羡搭在墙上的手落在了他的肩上,幽幽道:“蓝湛。”

声音很低也很轻,像一片羽毛拂过他的鼓膜。

蓝忘机置若罔闻。


沉默良久,魏无羡似乎失去了兴趣,放开了对蓝忘机的桎梏。

蓝忘机睁开眼,见魏无羡已经回到桌边坐下,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一口饮尽,对他道:“你走吧。”

蓝忘机站着未动。

魏无羡道:“非要我赶人?”话罢,又看向门口,对蓝忘机暗示道,“你一直呆在这儿,我很不方便。”

蓝忘机闻言,脸色白了白,肃然道:“魏婴!”

魏无羡晃了晃杯子,不以为意:“嗯?”

蓝忘机目光扫过桌上的三壶酒,道:“饮酒伤身,你不该如此放纵。”

魏无羡笑了笑,道:“我酒量甚好,一直如此。”谈话间又是一杯。

蓝忘机道:“你近来身体有异。”

魏无羡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蓝忘机沉声道:“是否是因此而不用剑?”

魏无羡抬起头来,似有愠色,反问道:“是或不是,与你何干?”


蓝忘机哑然。


就这样相对无言了许久,反倒是魏无羡先开口了,只是语气中毫无温度。


“蓝忘机,我从前总说你无趣,如今看来,是我错了——”

“你简直是我见过的,最有意思的人。”

话语间满满的讽意。


蓝忘机眼睫颤动了一瞬。


魏无羡松松地提着酒壶,继续道:

 

“自诩从不打诳语,却撒谎说不是跟踪我。”

 

“号称最为知礼守礼,却做出趁人之危之事。”

 

“有胆子在围猎时偷亲我,方才却连眼睛都不敢睁。”

 

“你说,是不是有趣极了?”

 

蓝忘机顿时面无血色。


魏无羡轻笑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蓝忘机脸色惨白,半晌,艰难道:“... ...你知道了。”

声音几不可闻。

 

魏无羡道:“很意外吗?”顿了顿,又道,“难不成你想瞒一辈子?”


他那日平白被人夺了初吻,当晚回去自然是难以入眠,细细回想白日所见,蓝忘机的种种反常已经令人有所怀疑,只不过同为男子,魏无羡只觉得十分怪异,一时难以置信。

而方才压着蓝忘机的那一会儿,他却清楚地嗅到了当时出现过的一缕檀香。

 

蓝忘机在他的质问下沉默了。

魏无羡屈指轻叩着酒盏,道:“不过你也不用紧张,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自是不会将它捅出去,毁了含光君的好名声。”

“但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魏无羡眼中尽是玩味,语气又轻佻,仿佛只是在好奇一个有趣的谜题。而蓝忘机——或者随便哪个人——是否亲吻了他并不重要。

 

蓝忘机觉得自己喉间涩得厉害,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魏无羡移开目光,不耐烦道:“不想说便罢了。赶紧走。”

闻了闻杯中酒的香气,他觉得自己今晚是有些醉了,竟然...在隐隐期待着某种答案。

实在可笑。

 

屋外的喧哗从门缝中泄了些许进来,有些尖锐的笑闹声在耳边嗡嗡作响。

刺鼻的脂粉味和眼前的酒明明都十分浓烈,魏无羡却觉得鼻下那缕暧昧的檀香久久未散。

他抬指按了按额角。

恍惚间听见蓝忘机说了一句话,不过不太真切。

魏无羡道:“什么?”

蓝忘机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随我回云深不知处。”


魏无羡自嘲般地勾了勾唇角,心道:噢...原来又是这句。


刚想开口,却又听见蓝忘机低低的一句:

“我心悦你。”


魏无羡怔了怔,眯着眼抬头望去。


蓝忘机也在看他,声音坚定而清晰:

 

“魏婴,我心悦你。”


拿着酒的手微不可见地收紧了。魏无羡低头轻笑一声,并未作答。

半晌,放了酒,支着脸看向似乎已经要心灰意冷的蓝忘机,淡声道:“含光君,下一句。”


蓝忘机微微张大了眼,道:“...随我回云深不知处。”


“好。”


——————————————

(完)

木三
画完了画完了,终于画了这一幕。...

画完了画完了,终于画了这一幕。啊羡羡真可爱我落泪

画完了画完了,终于画了这一幕。啊羡羡真可爱我落泪

楼主大人

《风起云深》15 魔道祖师原著向续集 又甜又飒的忘羡婚后风云

《风起云深》总目录

你们这周真香得怎样?

————————————————

十五、双杰曾何在

走出冥室,魏无羡慢慢往靶场行去,远远就看见一群白衣少年已经在那里等候。待他一走近,便齐身躬腰,规规矩矩向他行礼。


蓝氏子弟向来注重仪表,骑射校服也公认的好看。放眼望去,个个短襟箭袖、束腰长裤、银甲玉扣,显得肩宽腰窄、纤长挺拔。长长的抹额缎带随风扬起,轻扫背后的蓝色流云纹箭筒,仙气俊逸,煞是养眼。


魏无羡觉得蓝氏子弟知礼、听话、细致、好看。就是,有点隆重。


他在莲花坞作大师兄的时候,只需振臂一呼“射风筝啦!”,莲花坞那一群师弟可不管什么仪容穿着,大呼小叫就奔出校场,一个接一个往...

《风起云深》总目录

你们这周真香得怎样?

————————————————

十五、双杰曾何在

走出冥室,魏无羡慢慢往靶场行去,远远就看见一群白衣少年已经在那里等候。待他一走近,便齐身躬腰,规规矩矩向他行礼。


蓝氏子弟向来注重仪表,骑射校服也公认的好看。放眼望去,个个短襟箭袖、束腰长裤、银甲玉扣,显得肩宽腰窄、纤长挺拔。长长的抹额缎带随风扬起,轻扫背后的蓝色流云纹箭筒,仙气俊逸,煞是养眼。


魏无羡觉得蓝氏子弟知礼、听话、细致、好看。就是,有点隆重。


他在莲花坞作大师兄的时候,只需振臂一呼“射风筝啦!”,莲花坞那一群师弟可不管什么仪容穿着,大呼小叫就奔出校场,一个接一个往湖里跳,“噗通”声一片,溅起水花四射。他和江澄在前面撑着载着弓箭和风筝的小船,拿着竹篙打一路,船后跟着一群小脑袋,拼命地扒水,争先恐后追赶师兄们的船。笑声吵闹声融成一块,喧嚣聒噪得让其他船只老远听见就让路,留出宽敞的河道由着这群顽皮的少年修士打闹嬉戏。


魏无羡正想打趣眼前这群仙气逼人却太过沉稳的小古板们,突然瞅到这一片隆重俊逸后面,还有个不仅隆重,还花枝招展的——金丝滚边湖蓝长袍,上绣秋猎百兽图,头顶紫玉冠,脚踏麒麟纹皂靴,却站在靶场最靠近小树林的位置,眼睛还不知往树林里哪儿瞟,正是魏无羡独一个开后门叫来的欧阳子真。


魏无羡示意其他弟子不要吭声,轻声走过去,直接扑得欧阳子真一个趔趄。


“啊啊~啊~魏……魏前辈,呵呵呵,你来了!”这小子笑起来干净阳光,模样也俊俏,还真是有几分人见人爱。


魏无羡搂着他肩膀,小声道:“你这臭小子穿成这副样子,是来练箭还是来相亲?”


欧阳子真自从被蓝忘机冰冷的目光扫过两次后,对魏无羡这一自来熟的行为有着反射性的恐惧,赶忙从他腋下钻了出来,干笑两声:“唉啊哈哈哈哈,练箭,当然是练箭。”


魏无羡拍拍他肩膀,连声道:“好,好,好,少年有志气!这行头不错,别浪费,来来来,站最中间那个位置好了,两边看着对称。”


欧阳子真一脸陪笑,道:“啊……不用麻烦了,真的,魏前辈,我站这里就好,就站这里。”


魏无羡嘴角一挑,下巴指了指小树林:“臭小子,你今天要是不好好露一手,不白请人家来了!”


反正戳穿自己的不是蓝启仁,欧阳子真心里也不真慌,一边傻笑一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算是默认了。魏无羡揉了揉他的头:“傻小子,练箭不就是为了相亲,天经地义,好好练!”


欧阳子真闻言,笑得合不拢嘴,嬉皮笑脸地躬身行礼:“夷陵老祖英明无比,子真受教了!” 


魏无羡一拳轻轻打在欧阳子真胸口:“油嘴滑舌!”这孩子比一年前魏无羡刚见他时长高了不少,天生一副桃花眼,在小一辈世家公子里算的上模样出众、性情招喜的。魏无羡每每看着子真就暗自担忧,可怜我们家思追,都没怎么和女修说过话,唉真愁人……


正在这时,背后传来一个人的声音,边跑边喊:“我来了我来了,魏前辈来了吗?魏前辈!魏前辈,快来看!”魏无羡都不用回头看,云深不知处喜欢疾行喧哗的蓝氏弟子,除了蓝景仪还有谁?


一名蓝氏子弟问道:“景仪,你拿这么多风筝来干嘛?”


蓝景仪道:“你没听金凌说过吗,莲花坞都是用射风筝来练习箭术的。魏前辈以前是云梦江氏最厉害的大师兄,要练我们,少不得也用得着这些东西,肯定比射草靶好玩。”


子真挤过去道:“是啊是啊,我们巴陵也玩,就是云梦那边传过来的。风筝放得近,容易射中却不容易赢,但是放得太远,又难免失手,有趣得很。是不是啊,魏前辈?”


魏无羡微微点头,拿起一个风筝,是个胖头鱼,嘴边两条鱼须,红色的鱼尾巴也拖得长长的,不仅好看,还比别的风筝都飞得高飞得远。他每次都挑这个来射,赢了江澄无数回。而江澄就喜欢各种怪物,尤其那个独眼怪,矮矮胖胖的,魏无羡老嘲笑他审美感人,江澄就瞪他:“打个怪物要好看干嘛?娶回家吗?”


江澄有次与魏无羡出去抓一条巨大的鲤鱼精,不小心被那鱼精尸体压伤了胸口,当晚就梦见自己被一条鱼尾巴的女人压在身上喘不过气,大半夜地梦呓把魏无羡都给喊醒了,被魏无羡嘲笑了好久。后来,魏无羡每次带师兄弟们做风筝,都会特别把那个大头鱼怪的头改成个美貌女子,让六师弟放得高高的,边拉弓对准,边对江澄说:“江澄,我帮你射个媳妇儿!”


江澄送他一个白眼:“滚,自己拿去用,老子才不要。”


魏无羡箭已离弦,倏地就把那风筝射下来,回头就对师弟们喊:“快来个人帮江师兄的女人捡回来,晚上要压床的,不然你们江师兄可睡不好,哈哈哈!”


江澄赶紧来捂他的嘴,急得语无伦次:“别听他胡说,我不要女人,谁敢去捡!”


魏无羡左躲右闪,道:“江澄,你不要女人,难道要男人?”


江澄扑上来就拳头伺候:“你才要男人,魏无羡你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两人一前一后追个半晌,魏无羡总会跑跑停停逗他,最后两个人一定是在地上打作一团,滚得全身是泥。不过打归打,完事儿依旧勾肩搭背回莲花坞抢江厌离做的莲花排骨汤,晚上在房里偷偷互相抹药油。


云梦泽寒暑几度,他二人从只有江厌离肩高的小屁孩,长成了高挑俊朗的少年修士,嘴仗依旧从早打到晚。可不管怎么闹怎么打,江澄再也没像小时候那样说“叫狗来咬你”之类的话。不仅如此,不管是在江枫眠作宗主时,还是江澄接莲花坞后,云梦一带都从来见不着流浪狗。仙门百家从来没人知道,叱诧风云、阴邪无比的夷陵老祖是个见狗怂。如若不然,两次围剿乱葬岗,岂用劳烦几千修士,金家养的那一群矜贵的灵犬就已足够让魏无羡魂飞魄散了。





思绪就飘了这么一会会儿,魏无羡就看到少年们已经开始若有其事地分风筝了,赶紧拦下来:“停下停下,云深不知处树多,放不了风筝,下次带你们去碧灵湖,今日我教你们玩点别的。”


“啊,魏前辈,我做了好久……”蓝景仪看着自己发红的两根手指头,顿时一脸失望。 


魏无羡把他揽至一旁,悄悄说:“好景仪,知道你费心了,晚上我奖励你一个好东西。”说完朝蓝景仪眨了眨眼,这才挽救了蓝景仪低落的情绪。


一炷香后,这群弟子们才知道,真是信了他夷陵老祖的邪了,这哪是什么新游戏?!


只见魏无羡叼着根草,舒舒服服地坐在树荫下,拿着根枯树枝在手里转得飞起,面前的弟子们一字排开,一手举弓,一手拉弦,对着草靶保持着拉空弦的姿势。拉空弦不难,关键是手上脚上都绑了两个沙袋好吗!若是谁手放下来了,腰背不直了,魏无羡就一个小石子儿弹过去。


过了大半个时辰,少年们已是面红耳赤,汗流浃背。面上咬牙切齿坚持着,心里纷纷腹诽,夷陵老祖虽然比含光君要有趣亲切,但仔细想想,不管是夜猎还是训练,这个人哪次没把他们折磨得哭爹叫娘?!安排他们排队看凶尸,让他们和凶残的独脚山魈赛跑,潜到湖底在瞎眼水怪面前练闭气……每次都是对人身心的巨大摧残好吗?!可这些少年修士就是喜欢跟着他,尤其在赤金谷见到魏无羡挽弓射鸮的天人之姿后,对他的崇拜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几乎可以对等他们心中一向高不可及的含光君。所以昨日一听说夷陵老祖要训练大家射靶,众人就兴高采烈地早早来候着,赶着受这份儿虐……


只是今日,他们还是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对劲,连一向听话的蓝思追都忍不住悄悄回头,偷瞥了眼拿着枯枝在地上画圈圈的魏无羡。大家互相递了递眼色——不正常!太不正常了!这个话痨竟然半个时辰没吭声了!

 





魏无羡这绑沙袋的法子,是他在“射日之征”后,训练江氏门生时想出来的。岐山温氏一倒,仙门中有些实力的大家族,不仅忙着瓜分温氏的地盘,也开始大肆招募修士,想趁着大洗牌的春风,壮大自己的势力。


云梦江氏在战前就几乎被灭门,是四大家族中损失最为惨重的。江澄急着招揽弟子门生,扩充人员,却遇到许多困难。修为高深的、有些名气的,大多不愿臣服于江澄这样的年轻家主,根本不去莲花坞。有修士因仰慕魏无羡来投靠云梦江氏,可是魏无羡一早就说得很清楚,他所修之道不教不授,让很多慕名上门者颇为尴尬。还有一些江澄有心招揽的,竟然当着江澄的面,就说想要和魏无羡切磋剑术。魏无羡自然对于这样的要求嗤之以鼻,让江澄直接撵出去另寻好归处。有个特别狂妄嚣张的,出了莲花坞的门就嘀嘀咕咕云梦江氏家主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连自己的家臣都指挥不动。魏无羡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他身边闪过,那人还没反应过来,佩剑已经被拔出来扔在了大街上。之后的两个时辰,那个人被定身在大路中央,亲眼看着自己的佩剑被路人踢来踢去,贱若尘埃,直到有人帮他把背后贴着的符纸取下来。此后,关于魏无羡的传言越发邪乎,连茶寮里的说书先生都自问编不出来这般玄幻,世人对魏无羡的恐惧愈盛。


兰陵金氏的百凤山围猎是温氏倒台后第一次玄门百家聚会,正是展现各家实力、吸引各路贤才的大好机会,江澄便让魏无羡在新收的人里挑些箭术好的,带去百凤山给云梦江氏长长脸。可魏无羡挑了一圈,发现箭术好的寥寥无几,大部分都见不得人,只好临时抱佛脚,让那些新人带着沙袋拉空弦,先把弓箭拿稳了再说。


因为魏无羡在“射日之征”中的事迹实在太耸人听闻,许多新来的修士都怕他,见他一来自动避开两丈远,活像是见了鬼一样。对背着他的窃窃私语,魏无羡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管白日到校场监督门生练功,晚上喝好自己的酒便是。


有一次,魏无羡看到一名修士握箭姿势不对,便走到那人身后帮他纠正动作,可他手还没碰到那个人,那人哆哆嗦嗦居然尿了裤子,脚下一片骚臭,差点弄湿了他的靴子,那股腥臊味从鼻子里一直呛到了脑门。魏无羡举起手,往后退了两步,呵,也不是什么都没变,至少除了江澄和江厌离,世人对他惧若恶灵,就连家教修养好如蓝忘机,每次看到自己也是一副要收服邪祟、恨不得押回姑苏关起来的样子。他不自觉地冷笑一声,校场上突然静得连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每个人看着他的脸都是一副恐怖至极的表情,最后有几个人哆哆嗦嗦走过来,求他放过那个修士一条命。


那一刻,魏无羡突然就觉得好没意思,掉头就走。出莲花坞的门口时,只让人带给江澄一句话,说这活儿他不干了,直接跑去隔壁镇上的妓院喝了三天三夜。江澄和江厌离把莲花坞码头的酒肆翻了个遍,差点急疯了。后来,喝得烂醉的魏无羡从那家妓院的屋顶摔下来,右手鲜血直流都没醒过来,江澄听人来报,才赶紧御剑过去,亲自把人给扛回来。魏无羡醒来时正看到江厌离给他端来醒酒汤,于是醉醺醺地爬起来,趴在江厌离的膝盖上委屈地说,这些姑娘怎么了,以前不是都挺喜欢我的吗,怎么如今连个陪酒的也没有了。后来,江澄就默默地把训练门生一事揽了过去。魏无羡乐得悠闲,索性日日在莲花坞外闲逛,甚至抓了几个美艳女鬼陪在身边,招摇过市,喝酒陪乐,大大方方地接受别人的指指点点,倒是没再那样醉过了。

 




看了看自己在地上画的那个独眼怪,魏无羡抬起头,发现这群弟子已是手脚发颤、弯腰驼背,遂叫了停,让大家喝水休息。欧阳子真看了看小树林那边,顿时一副垂头丧气怅然若失的模样。魏无羡心头暗笑,估计他叫来的姑娘早给闷跑了。


“你们一个个啊,就是缺练,以为这么容易就百发百中,箭无虚发吗?”众弟子皆是一片颓废,两臂跟脱臼了一样在身旁晃荡。魏无羡一拍手:“好了好了,别一个个没精打采的,这回是真的教你们怎么玩。”


魏无羡飞身上了一棵树,把早上准备好的东西取下来,是一大篮子碎瓦片。云深不知处重建时,换了不少新瓦,那些旧的瓦片没被运下山,就地填了后山一条小山沟。魏无羡早上去挖挖捡捡,挑了些完整的,放在篮子里给搬了过来。他挑了四名弟子,每人分三块瓦片,又让他们分别站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交待他们听到哨令就轮流将瓦片高高往上抛。随后,魏无羡数了十二支箭,站到了靶场中央。


哨声一起,四个方向的弟子依次将瓦片向空中抛去。只见魏无羡急速开弓拉弦,转身移步片刻不停,极有章法。众人只听见弦颤之声与瓦片爆裂之声此起彼伏,竟是箭无虚发,矢必中的。最后一圈时,倒数第二名扔瓦片的弟子不知是看呆了还是怎得,顿了一顿才想起来轮到自己,就这么晚了一刹,两个方向同时瓦片升空,让大家不由得屏住呼吸,看魏无羡如何应对。只见魏无羡向后腾跃而起,在空中一个灵活的翻转,瞬间后退了七八丈远,着陆时单膝跪地,将弓一横,两只箭矢同时射出,最后两枚瓦片应声而碎。好一会儿,一旁观看的弟子们才欢呼起来。魏无羡嘴角一勾,左手将弓熟练地往肩上一挂,右手叉着腰道:“怎么样?想不想跟我练?”


欧阳子真一边鼓掌,一边嘴角直抽:“我要是有个这样的朋友,立马和他绝交,否则少不了打一辈子光棍儿。你要跟他站一起,姑娘们哪还有眼睛瞧你?”


有人道:”听说江宗主以前和魏前辈好得很,所以现在还没老婆呢!难怪夜猎的时候,江宗主看见他转身就走。”


坐在一旁的夷陵老祖头号粉丝蓝景仪边鼓掌欢呼边答:“你们错了,魏前辈这样的,男女通吃。”


欧阳子真点点头:“含光君真乃伏魔明君也。”

 

少年们被魏无羡这一激,又振奋起来。魏无羡也在双手双脚上绑上沙袋,和他们一起练射靶,嘴上也是不停:


“来来来啊,这一箭,草根树皮水,射中加鸡腿!”

“下一箭啊,凝神啊各位,媳妇在前方,中了给煲汤!”

“再来再来啊,沉肩,瞄准,中原一点红,有酒敬知朋!”……


魏无羡一顿插科打诨,靶场上欢声笑语,练箭的枯燥乏味一扫而空。待到最后一轮,少年们卸下沙袋再轻松上阵,果然进步显著,俱是备受鼓舞。


此时,靶场外面几名弟子巡逻走过,低声嘀嘀咕咕:“蓝先生……刚才和我们笑着打招呼了?”


“好像是……笑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晚膳后,蓝思追和蓝景仪在房内打坐练功。可蓝景仪早已等得心痒痒,不停地问蓝思追:“你说,魏前辈要给我一个什么宝贝呢?额哈哈哈,夷陵老祖亲制,哈哈哈哈,你说会不会是什么驱邪的,方圆一里凶尸不敢靠近你的,那可真是太厉害了。以后你就跟在我后面,邪祟都不来找你……”


蓝思追睁开眼,道:“你没觉得魏前辈今日有些反常吗?”


蓝景仪道:“没有啊,还是一样帅,一样威武,一样配得上我家含光君。”


蓝思追又闭上眼,继续打坐。

 





此时的魏无羡提了酒,一跃上了静室的屋顶。凉风习习,吹来后院荷塘的阵阵花香。魏无羡灌下一喉,满腔清冽却后劲灼辣,爽得他习惯性地往后一倒,登时又被瓦片膈得立起身来。他换了好几个位置和姿势,依旧难受得紧,忍不住道:“含光君,回来给我枕腿……”说完自己也笑起来,真是被蓝忘机给养娇气了,以前在屋顶上睡个整晚也行,掉下去摔伤了手,翻个身还可以继续,如今少了个人肉垫子和耐心听客,一整坛天子笑也灭不掉心里的燥。他长叹一声,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蓝曦臣在冥室里问他那句话。

 

“阿婴,你想不想回莲花坞看看。”

“哦……不了,万一蓝湛回来探我,我不在就不好了。”


明明只是一口酒,却如鲠在喉。


母亲曾告诉他,只需记得别人对你的好,忘记你对别人的好。他何尝不想把下面那些快乐温馨的过往翻出来,可这就要把十几年前那些层层叠叠的血痂一个个撕开。他和江澄之间,有太多的伤口,太多的人命,都是刻骨铭心、撕心裂肺的痛,对江澄如是,对他亦如是。他不是沉迷于过去的人,情愿把这些都埋到心里的最深处,用一把锁锁好,直到带入自己的坟墓,尘归尘,土归土,过去种种,以死封缄。


事实上,他也这样做了,可机缘巧合,他又回到了人世,机缘巧合,江澄知道了换丹之事,反应一如他所料。这团看似在前世一剑斩断的乱麻再次交织缠绕,勒得他落荒而逃。在观音庙得知那些阴差阳错、被人算计的真相后,十几年前的伤口不仅被撕开,还被刀子刮了又刮。可无论真相如何,莲花坞已经不是以前的莲花坞,而他们也已不是以前的他们了。


人生路上,难免分道扬镳。恩怨如茧,往昔随尘,与其在里面挣不脱、逃不开,不如坦然抛诸脑后。


天涯两别宽,恩仇一口干。


魏无羡再次举起酒坛,发现一滴也没有了,正要起身下房顶去拿,身旁有人递过来一坛。


“思追?”


蓝思追对着他盘腿坐下,道:“魏前辈,蓝先生今日不会又骂你了吧?”


魏无羡笑道:“我今天可没给你们家含光君惹祸哦。”


蓝思追道:“那为何您在此喝闷酒?”


魏无羡道:“闷酒?天子笑是好酒!”


蓝思追也不答话,就乖巧地静静地坐在魏无羡旁边,莫名让人觉得很安心。


魏无羡半坛酒下肚,突然问道:“思追,那日你帮着金凌去救人,金凌对你发这么大的脾气,你生气了没?”


蓝思追道:“我既视金宗主为友,自是以他性命为重,是为义。那把剑是他父亲的遗物,他当然珍之重之,是为孝。我们两人皆无过错,为何彼此要心生怨怼?”


魏无羡撑起身,转过头看蓝思追:“思追,含光君给你吃了什么,把你养的这么聪慧通透的?”


蓝思追道:“泽芜君闭关时,我曾帮忙含光君处理仙门事务,深知家主责任之重,事务之繁。兰陵金氏正值多事之秋,设身处地,金凌……金宗主,应该很辛苦吧。”


魏无羡问道:“那你会不会问他,要不要帮忙?”


蓝思追道:“虽然他不愿说,可是如果想要打听,总会打听到的。”


魏无羡提着酒坛,顿了半晌,一口干尽了,把空酒坛递给蓝思追,站起身道:“也是。我先走一步啊,你乖点,早点睡觉,我去子真那里一趟。”蓝思追只觉眼前黑衣一闪,魏无羡已经跃下屋顶,跑远了。


蓝思追追上去几步道:“唉,魏前辈,景仪还在……”魏无羡早没影了。

 

欧阳子真正在灯下擦剑,突然一个黑衣人旋风一样闯进来,劈头就问:“子真,可否帮我一个忙。”


欧阳子真连是什么事都没问,立刻郑重应道:“没问题。”


“你御剑不错,可愿陪我回一趟云梦,现在,马上。”


“好。”


又进来一人,是蓝思追。“我也去,我和子真可以轮换载人。”

 






三人御剑下山时,载着魏无羡的欧阳子真还在劝:“思追,我是来听学的,就算被罚也不过回家而已,你不一样。”


蓝思追紧紧跟在旁边,道:“无妨。何况,含光君临行前嘱咐我和景仪,若是魏前辈需要,一切听凭他安排。”


魏无羡道:“一起也好。云梦路远,我不能御剑远行,思追跟来更稳妥。只是蓝先生若是怪下来,便算我头上。……但愿只是我多虑了。”


三人停停换换,急行一夜,终于在破晓时抵达了莲花坞。


魏无羡之所以找欧阳子真帮忙,除了他是门外子弟,还因为巴陵欧阳家不久前已经归附了云梦江氏,所以欧阳子真也可被视作江氏门生,进出莲花坞打听更方便。魏无羡带着蓝思追在莲花坞码头的早点摊儿吃东西,不一会儿就见欧阳子真回来了。


魏无羡递上一碗荷叶粥,道:“先吃再说。”


欧阳子真坐下来,急急喝了一大碗,擦擦嘴道:“江宗主前几日就走了,人不在莲花坞。更奇怪的是,都说他带着药材去了姑苏。”


魏无羡问道:“什么药?”


欧阳子真道:“不知道,但是最近蓝氏有什么人生病吗?”


蓝思追看了看魏无羡,没说话。


魏无羡顿了顿,问道:“可有人知道江氏清谈会为何要推迟一个月举行?”


欧阳子真摇摇头道:“奇就奇在,连莲花坞的虞管家都还不知道此事呢!”


魏无羡心道:“这就奇怪了,可那封信的确是江澄亲笔所写。”


蓝思追道:“魏前辈,含光君走的前一日,也就是三天前,江宗主去过云深不知处,不过很快就走了。你那个时候正带着景仪他们在后山捉知了。许是江宗主在外发的信,所以离姑苏更近。我们彻夜赶来,可能比送信的人来得快。”






魏无羡放下了碗,没有说话。他从码头抬眼看过去,刚好能看见莲花坞校场上那座高高的瞭望台。


那时莲花坞重建,到处大兴土木,他总觉得屋子里有股怪味儿,是以一到晚上,便坐在莲花坞校场高高的瞭望台屋顶喝酒。那日,他照常在那里抱着个酒坛,远远眺望莲花坞码头那边灯火流转,熙熙攘攘的人间景象。下面突然传来江澄的声音:“魏无羡,你想死我直接给你一剑,再像上次那样喝醉掉下来摔伤了,我就再不给你结外面的酒账。”


魏无羡哈哈大笑:“江澄,江宗主,你也要学云深不知处,加不许喝酒这条家规了吗?你多久没陪我喝酒了,来,接着!”一坛酒从上面抛下来,江澄伸手接住就放在脚边,飞身跃上屋顶,直接把魏无羡给拽了下来。


魏无羡冷不防被他拽到地上,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搭着江澄一侧肩膀道:“江澄,你也太粗暴了,以后娶不到老婆的。”


江澄将随便往他胸口大力一拍:“拿好你的剑,本宗主亲自帮你擦好了,上面黏黏糊糊爬了一堆蚂蚁,你拿去干嘛了?”


魏无羡道:“切西瓜啊,不也让人端去给你和师姐吃了,甜不甜?我自己去摘的哦。”


江澄一把甩掉他的手,没好气地道:“你……你知不知道修士配剑是什么,你拿去切西瓜?你怎么不拿去叉鱼呢?”


魏无羡一副醍醐灌顶的样子:“哎,好主意哦!”遂把随便抽出半截儿一瞧,笑道:“江澄,你擦得可比我干净多了,就放你那,你想起来就擦,不擦也没事,晚上有它镇着,保准没有鱼尾巴女人来找你啦哈哈哈哈。“


江澄一掌把他拍远:“你少没正经,你以前说过什么,我做了家主,你就好好辅佐我。现在呢,也不帮忙练人,天天出去喝酒,配剑也不拿,还说什么姑苏蓝氏有蓝氏双璧,云梦江氏有双杰,瞧你这样子,真不知道莲花坞怎么出了你这种人。”


魏无羡两手一摊,道:“我不是不想帮啊,个个当我青面獠牙鬼见愁似的。怎么,江澄,招了新人不想养我了?哼,我让师姐养我。”说完转身就走,真的朝江厌离的房间去了。


“魏无羡!”


“干嘛呀吼那么大声,我听得见。”


江澄几步追上来,拉住他,道:“魏无羡,阿爹和阿娘都走了,阿姐总有一天要嫁人的,以后莲花坞……”


魏无羡打断他:“师姐为什么一定要嫁到别人家,看别人脸色过日子?留在我们身边,我们一样可以好好照顾她,给她最好的。那金孔雀瞧不上,我们就帮她找一个世上最好的人,为她办一场最盛大的婚礼,摆上三天三夜的云梦九莲宴,就算百年后都要被人津津乐道的那种。”


江澄道:“师姐已经答应金夫人邀请了,她要跟我们一起去百凤山,什么意思你还看不出来吗?所以你给我好好的,蓝忘机说你那身功夫伤身,你不是跟我拍胸脯说没事吗?瞧你这脸色跟鬼似的,还说别人怕你。那天你醉得从屋顶上掉下来,把阿姐吓得半死,差点以为你怎么了。”


魏无羡歪歪嘴,道:“摔伤手而已嘛,又不是没摔过。”


江澄道:“我找人给你看手,你就给我东拉西扯,这以后要是用不了剑,看你哭都来不及。”


魏无羡喝了一口酒,笑道:“怕什么,不用剑,不照样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江澄皱了皱眉,道:“你别这么狂,如今莲花坞刚刚重建,仙门四大世家,聂氏、蓝氏、金氏他们三家结拜,明眼人都瞧得清楚着呢。现来投奔莲花坞的,也都是其他几家不收的。我们若是再不努力些,云梦江氏在我手里堕了名头,我有何面目去见阿爹阿娘。”


魏无羡搂着江澄的肩膀道:“江澄,你就是想太多。姑苏蓝氏挑人,光是相貌便要剔下一大堆,聂氏优先招纳擅用刀者或器修,那些投奔金氏的也大多是岐山温氏的附庸家族,你不是也瞧不上眼吗?再说,结拜这事儿,我跟怀桑打听过了,那金光瑶还是孟瑶的时候,在赤锋尊手下干过,和泽芜君又有私交,所以是私事。你和他们又不熟,凑什么热闹?你有我还不够吗,打架管胜就行了。”


江澄道:“你懂什么?联姻、结拜都是仙门世家之间巩固势力的手段。像我母……若非我外祖家鼎力支持,出钱出力,这莲花坞如今怕还是一片废墟。”


魏无羡道:“我知道,你不就是想跟我说联姻金氏一事吗?你不准想,也不准答应。行了,百凤山围猎的事都交给我,我自有办法,保证让云梦江氏出尽风头,包你这个宗主脸上有光。”


江澄鼻子一哼:“什么叫都交给你,你当我这个宗主没本事吗?”


魏无羡哈哈大笑:“江澄,你的箭术你自己不清楚啊?”


江澄一把夺下魏无羡手中的酒壶,道:“放屁,去拿箭,现在就比。”


魏无羡立刻掉转头就向靶场走去:“比就比,谁输了今晚喝汤没排骨。”


江澄拉住他,问道:“哎,你手好了没?干嘛,你这么看着我,我是怕你到时候输了又耍赖。”


魏无羡跳起来一把抱住他:“哇,你关心我,我好感动。”


江澄一个胳膊肘把魏无羡甩开:“给我死远点,重死了。”


魏无羡笑得肚子痛:“哈哈哈,江澄,你可比蓝湛有意思多了。我每次逗他,他要么不理我,要么就说我无聊,你还能多说几个字哈哈哈。”


江澄给他一个白眼:“你还好意思说,姑苏蓝氏的人看到你都恨不得绕着走。我先警告你啊,到了百凤山,你别再去撩蓝忘机啊,我怕他一剑捅死你。你俩之前在前线打得人尽皆知,搞得所有人都以为我云梦江氏和姑苏蓝氏有天大的矛盾,连泽芜君都和我提了一次。”


魏无羡道:“那个蓝湛也是奇怪,我又没挖他的祖坟,天天跟在我后面追着念,被念烦了就打一架咯。这都什么破事,蓝氏双璧可真是什么都说。”


江澄抽出三毒,催动灵力,突然欺身而上,向魏无羡攻来,一边道:“你以前不是说要研究一套双杰剑法吗?今天就开始,这一招怎么样?”


魏无羡左闪右闪,就是不接他的招儿,趁着一个旋身将随便插腰间,换了陈情出来,人已经闪到江澄身侧。魏无羡嫌弃地用陈情将三毒隔开:“江澄,刀剑无眼,尤其你这三毒,生孩子很痛的。”


江澄道:“怎么,你以前老喜欢秀剑法,几个月不练,拿不出手了吧?”


魏无羡转了转陈情,道:“你都用惯了紫电,我也用惯了陈情,这也不搭不是吗?不如你也修个琴之类的,我们来一个云梦双杰大杀温狗曲。”


江澄冷哼了一声,挑了挑魏无羡的随便:“言而无信的家伙,拿剑!”说罢,再次挥剑而至,这一招正是江氏剑法中的妙招“麒麟断空”,江澄最是擅长。魏无羡对他身法了如指掌,闪避了几下,似乎被剑擦了一下,一个转身退得老远,突然捂着肚子倒在地上。江澄大惊失色,连忙跑过来,将他扶起来:“你怎么了,我没刺到你啊?伤哪儿了?”


魏无羡唇角流血,虚弱地求饶:“麒麟圣手饶命,我认输了……”


江澄满脸惊慌;“你到底伤到哪儿了,我带你回去上药。”


魏无羡装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哈……”


江澄大怒:“魏无羡!!”


魏无羡赶紧跑路,几个腾跃上了屋顶,边跑边喊:“哈哈哈,江澄,流水巷有个接生婆,叫麒麟圣手哈哈哈,要不你也叫这个名字吧!”


江澄在后面追,右手紫电一挥:“魏无羡,你他妈敢到处乱说,看我不把你挂到门口去!”


魏无羡大叫:“师姐,师姐救命,江宗主要杀人了!”

 

盛夏末梢,云梦泽碧叶接天,荷香万里,正是观荷最好的季节。接下来的一个月,这胜景却会慢慢由盛而衰,因此若清谈会再往后延期,早已不是举办云梦九莲宴最好的时候。别人不清楚,难道魏无羡会不知道吗?


如此要强好面子的江澄,岂会临时起意,为一场不完美的云梦九莲宴,大费周章通知玄门百家将清谈会生生延后一个月?


世事变幻,如今的魏无羡站在码头这边眺望莲花坞,也一如当年觉得咫尺天涯,遥不可及。那个曾情同手足、相濡以沫、重逾生命,却又彼此辜负、形同陌路的人,到底是否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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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想看莲花坞旧事吗?



   

三岁晚吟

既相逢,却匆匆。8(晚吟。)

"多挂点,明日宗主肯定硬要放我们假。"


"是啊,年年如此,小公子昨日被金宗主接回兰陵了,咱多给他挂点灯笼也显得莲花坞热闹些。"


除夕夜,万家灯火,合家团圆的日子,江宗主独自在厨房忙活半天做了五碗莲藕排骨汤,热气蒸腾,肉香弥漫,三碗送去祠堂,两碗放在桌子上。


他坐下身端起一碗尝了尝道:"味道也不那么差嘛。"


偌大的客房,无人应答。


江宗主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仰头喝尽后重重的将碗放在桌子上,陶器与木桌相碰发出沉闷冗长的声响,回荡在寂静的莲花坞,格外刺耳。


"爱吃不吃。"


江宗主提...

"多挂点,明日宗主肯定硬要放我们假。"


"是啊,年年如此,小公子昨日被金宗主接回兰陵了,咱多给他挂点灯笼也显得莲花坞热闹些。"


除夕夜,万家灯火,合家团圆的日子,江宗主独自在厨房忙活半天做了五碗莲藕排骨汤,热气蒸腾,肉香弥漫,三碗送去祠堂,两碗放在桌子上。


他坐下身端起一碗尝了尝道:"味道也不那么差嘛。"


偌大的客房,无人应答。


江宗主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仰头喝尽后重重的将碗放在桌子上,陶器与木桌相碰发出沉闷冗长的声响,回荡在寂静的莲花坞,格外刺耳。


"爱吃不吃。"


江宗主提了酒走出房门,走廊上盏盏暖红的灯笼映红了他的脸。


“这是怕我瞎了看不清路不成。”


他提剑将灯笼尽数灭去,莲花坞陷入黑暗,寂寥无声。


江宗主走到莲花湖中的小亭坐下,十二月的风吹脸上略微刺骨,远处人家的烟火五彩斑斓火树银花般十分漂亮,空中回荡着一声又一声的回响,亮光一下一下的印在江宗主的脸上,他就这么怔怔的看着陷入往事,连酒都忘了喝。


"江澄你的好看些,咱们换换!哎哎!六师弟你看这个是不是好看些!"


"真的!这个颜色好看!"


"魏无羡!阿姐你看他!什么都拿我的!连这烟火都不放过!"


"阿澄,谁放都一样啦,阿羡拿着放你也看得到啊。"


"罢了罢了!还省得我拿着累!"


"吃年夜饭了。"


"阿爹!""师父!""江叔叔!"


"你们还要闹多久!多大的人了还玩那些,还不赶紧进来吃饭!要来请你们不成!还有你!大弟子没个大弟子的样子!成天带着一群小的鬼混!"


"嘻嘻!夫人是他们自己想玩的,我拦不住。"


"还磨蹭什么!进来吃饭!"


远方的烟火燃尽,江宗主回了神。


他抬手抹了一把眼道:"这些人尽喜欢些无用玩意,倒不如做几只风筝好玩得多。"


不知喝了多少,他就这么抱着酒在湖边的亭子中陷入梦乡。


"好你个江澄!买了酒偷着喝,居然不叫我!真不够意思!"


江宗主闻声惊醒,抬头一看,是魏无羡。


他道:"你老人家怎么舍得从乱葬岗下来了?"


魏无羡勾着他肩膀道:"我想你了呗,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来,给我一壶我陪你喝。"


江澄递给他一壶扭头哼道:"你也有脸回莲花坞喝酒?"


魏无羡刚要触碰到酒壶的手凝在半空,他叹道:"是啊,我不敢回来,所以我没有来。"说完如幻境一般消失不见。

江澄慌了,连忙起身四处去找,他在空无一人的莲花坞四处叫喊::"我他妈不过开句玩笑!你至于吗!你还不知道我吗!我说着玩的!魏无羡!"


叫喊声在空荡的莲花坞阵阵回响,秋风乍起,吹动腰间清心铃,清脆又悦耳,江澄闻声停下了脚步,手中的酒壶还举着,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人接过去,可等了许久也不见人接,江澄双眼通红,一怒之下摔了酒壶握了握拳头冲去祠堂。


整个祠堂摆满了漆黑牌位,静悄悄的连虫蚁爬过的声音仿佛都能听见,沉寂的祠堂忽然发出声响,一道光忽然直直照进来,照亮了几尊名字,虞紫鸢、江枫眠、还有那个温柔的女子,江厌离。

江澄怒气冲冲的推开沉重的大门,他直冲冲的往最不起眼的角落走去,又见他从那角落里掏出一尊牌位抬手欲摔,可一只手高高举了半晌也未见他下定决心,祠堂又归于沉寂,最终,他放下手揪起衣袖细心擦拭上面的灰尘,乌黑的牌位上露出原本雕刻的名字。

良久,一声疲惫又孤独的男子叹息声荡漾在漆黑的祠堂。


"莲花坞又没狗,为何不敢回来?"


"师兄。"

三岁晚吟

暗相思,不得语。28(岐山忘羡穿越二十年后)

魏无羡一通洗漱坐在榻上吃早餐,蓝忘机则端坐在书案前提笔偿还一夜风流债,乌黑的发丝偶尔被他窗外吹进的风拨起来,魏无羡看着看着在心里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蓝忘机抬眼看着魏无羡道"怎么了?"

魏无羡道"没什么,看你好看。"

蓝忘机一愣又继续抄:"不知羞。"

魏无羡走过去靠着他道"这有什么好羞的,我还不能夸夸我娘子吗?"

感受到一道危险的目光,魏无羡忙道"夫君,是夫君!"

两人就这样靠着,蓝忘机坐姿端正的抄着书,魏无羡狗皮膏药似的黏在他身上,蓝忘机也不嫌这样不好抄。

"魏婴。"

魏无羡应道"...

魏无羡一通洗漱坐在榻上吃早餐,蓝忘机则端坐在书案前提笔偿还一夜风流债,乌黑的发丝偶尔被他窗外吹进的风拨起来,魏无羡看着看着在心里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蓝忘机抬眼看着魏无羡道"怎么了?"

魏无羡道"没什么,看你好看。"

蓝忘机一愣又继续抄:"不知羞。"

魏无羡走过去靠着他道"这有什么好羞的,我还不能夸夸我娘子吗?"

感受到一道危险的目光,魏无羡忙道"夫君,是夫君!"

两人就这样靠着,蓝忘机坐姿端正的抄着书,魏无羡狗皮膏药似的黏在他身上,蓝忘机也不嫌这样不好抄。

"魏婴。"

魏无羡应道"嗯?"

蓝忘机道"这段时间你修习可有用?"

"没有。"

蓝忘机搁下笔去拉他的手,魏无羡迅速起身道"蓝湛你干嘛?"

蓝忘机看着他道"帮你。"

魏无羡道"都跟你说了,如竹篮打水泥牛入海,你渡给我,没用的,别浪费了。"

蓝忘机道"那你告诉我,怎么办?"

魏无羡笑道"这结丹如何急得?天时地利人和,你又不是不知道。"

蓝忘机仍是坚持:"可是…"

魏无羡道"放心吧,我会好好修习的,我又不是明天就……"

命寿迟暮几字浮现在脑海,如同毒针刺着心口软肉,蓝忘机看着他心痛道"明天就如何?"

魏无羡叹口气坐过去抱住他道"我又不是明天就死了,还有时间的,没事。"

蓝忘机亲吻着他发丝:"你不能再有事。"

"嗯。"

几个小辈越发关系好,时常一同夜猎,可景仪时常提心吊胆,思追总是对金凌舍命相护,好几次差点丢了命,这不,又开始了。

"金公子!"

思追情急之下飞身过去挡住那双头毒兽冲向金凌的血盆大口。

"蓝思追!"

"思追!"

景仪连忙掐口诀叫道"金凌你愣着干嘛!还不帮忙!"

金凌回神连忙提剑冲额间布满汗珠的思追咬牙道"你给我撑住!"

金凌景仪两人合力冲着注意力在思追身上的毒兽斩去,那毒兽受了惊叼起思追远远甩开发出长啸,似乎力量就是被逼出来的,原先三人都被这毒兽缠得处于下风,这会思追重重摔在地上吐出一口生血脸色苍白,那两人三两下便制住了那兽。

金凌慌忙跑过去扶起思追叫道"蓝思追!你给我醒过来!"

这张永远洁净的俊秀脸庞此刻沾着血与泥渍,眉间丹砂与血和在一起,好不狼狈。

思追皱着眉吃疼道"金公子…你没事吧?"

金凌吼道"谁要你救我了!"见思追如将息的烛火般又慌道"你怎么样?!"

景仪处理完跑过来道"金凌你吼什么吼!思追这是第几次为了救你差点丧命了!还不快检查!"说着蹲下身一把扯开思追衣服查看被毒兽咬过的肩膀。

金凌见思追肩膀上两个正淌血泛黑的窟窿连忙运转灵力给他疗伤。

景仪担忧道"这样没用!得赶紧带他回去。"

金凌急道"怎么来得及!"

"阿凌?!你们怎么了!"

金子轩原就悄悄跟在几人身边,这几日这三人一路顺畅无阻他便也放下心,想着金凌也大了是该让他自己解决麻烦,他正与猎物缠斗,忽听到金凌在不远处的叫喊,这才赶过来。

金凌闻声猛地抬头叫道"爹?爹!你快救蓝思追!他被毒兽咬了!"

金子轩大步走过去封住思追几个关键穴道又运转灵力,他皱眉道"不行,阿凌你们能自己御剑吗?"

景仪急道"金宗主!思追他……"

金凌听到连金子轩都说不行慌道"爹,我可以!他怎么样了!?他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

金子轩扶起思追踏上剑道"快!回兰陵,得赶紧解毒!"

金凌如提线木偶一样连连点头道"好…好我跟着你。"

思追醒过来映入眼帘的便是金色账顶之上的一朵金星雪浪的精致刺绣,刚想起身就被扯动肩膀伤口,疼得他咬牙皱眉却愣是没将那声痛哼发出来,他见金凌撑着手在不远处的桌子上似乎是睡着了,想来,自己是在金鳞台了。

金凌听见声响沉沉睁眼,转头见思追正试着支起身,他三两步过去按住思追道"不要命了?给我躺着!"

思追忍疼道"多谢金公子相救…"

金凌气极道"谢我?你这是要打我脸吗?"

思追道"不是…我…"

金凌道"以后别那么冲动了!这是第几回了?你这是想我金凌记你一辈子不成!"

思追笑道"那自然好…"

金凌见他仍是不在意自己安危还笑得出来,他道"你若是再如此,以后也不必一起夜猎了!"说完便起身出门。

思追支起身又扯动伤口,肩膀瞬间红了一片,他急忙叫道"阿…金公子!"

一句阿凌叫了一大半连忙改口,金凌握着拳头转身吼道"要叫什么便叫!你怕什……"见他肩膀浸血红了一片又跑过去道"不是叫你别动吗!"

思追躺下道"金公子别生气,我以后注意些就是了。"

金凌道"行了,我没生气,我去叫大夫过来,你躺着别乱动了,蓝景仪先回姑苏了,你这身体也御不了剑,他会告诉蓝先生的。"

思追点头道"好,我听你的。"

金凌道"这会你听我的了,以后别冲动了。"

思追看着他不说话, 若是那猛兽一口吞了你,我还不如断一条手臂换你安然无恙。

"知道了。"

思追觉得肩膀伤没养好自己骨头倒快化了,他对坐在桌前正看书的金凌道"金公子,我想出去走走。"

金凌道"走什么走,大夫说了那猛兽毒厉害的很,不能多动,否则毒素会扩散。"

思追道"可是我腰都快躺化了,可以吗?"

金凌起身道"那我扶你去。"

思追摆手道"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了。"

金凌又坐下拿起书:"那就别去了。"

思追忙道"好好好,劳烦金公子了。"

金凌走过来扶起他:"什么劳烦,你想去哪?"

思追道"常听人说金麟台的金星雪浪是一景,我想去看看。"

金凌慢慢扶着他走出去道"花有何好看的,那些人传得夸张罢了。"

思追笑道"金公子在金麟台从小看到大,自然不觉得稀奇。"

金凌道"行行行,我带你去看看。"

江厌离端着汤过来道"阿凌?你这是要带蓝公子去哪里?他伤势未愈不宜走动。"

金凌道"阿娘,他说他想走走。"

思追道"金夫人,我已经没事了,躺得久了想走走,只好劳烦金公子了。"

江厌离道"那好吧,阿凌你多注意点,那这汤我待会送过来,免得凉了。"

待江厌离走远思追道"金夫人对谁都这般温柔,怪不得金宗主如此爱她。"

金凌道"那是自然,我爹娘很恩爱的。"

思追垂眼道"真好,我爹娘在我很小时就不在了。"

金凌不知如何应答忙指道"喏,那里就是金星雪浪最盛之处,你看如何?"

思追顺着看过去,一大片金星雪浪盛开不远处,朵朵洁白饱满,不用风吹便闻见阵阵馥郁花香,如同这金麟台上的人,高贵华丽,龙骨凤髓。

金凌见他不说话问道"不怎么样吧。"

思追摇头道"不,很好看,金公子,我们走近些吧。"

金凌扶着他道"好。"

两人走到花浪中央凉亭坐下,金凌扶着他坐下道"你坐着,我去倒茶。"

思追点头道"好。"

金凌端着一壶茶过来见思追站在金星雪浪中望得出神,一头乌发与洁白抹额随着风吹的花浪飘动,本就斯文俊美的一张脸因大病未愈微微显得苍白,看着倒有点谪仙的感觉。

金凌怔怔看了一会回神道"不是让你坐着吗。"

思追回头道"抱歉,想站近些看看。"

金凌给他倒杯水无语道"有这么好看吗。"

思追接过看着他道"很好看,你衣服上的花也是栩栩如生,也好看。"

金凌莫名觉得他是在夸自己,一脸不好意思的道"行了行了,好看你就多看看,要是觉得不够,等你伤好了我给你挖几株你带回去,日日看着。"

思追惊喜道"当真?"

金凌皱眉道"蓝思追,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不就几株花吗…"

思追道"你说你亲自挖?"

金凌道"挖…挖就挖,我还拿不起一把锄头不成。"

思追道"那多谢金公子了。"

金凌扶着他道"看够了吧,回去吧,要是着了凉我爹要说我了。"

思追点头道"回去吧,若是金宗主问起我就说是我一个人来的。"

金凌忍不住笑道"哈哈,你说得我倒像个三岁孩子似的。"

思追认真道"我不会让金公子受任何委屈的。"

金凌想到他喝醉说的话别过头道"知道了,整日胡说。"

江澄听说金凌几人遇险赶去兰陵,进了房看见金凌无事,倒是蓝家小辈躺在床上

金凌转头问道"舅舅你怎么来了?"

江澄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金公子这意思是我还不能来你家了?"

金凌急道"舅舅!我哪有那个意思!"

江澄道"你小子还会照顾人?"

思追颔首道"恕蓝愿不能起身给江前辈行礼了。"

江澄道"无妨,好好休养,有什么事就尽管叫他,这是他应该的。"

思追道"其实不用的,我本就没什么事。"

金凌瞥他一眼:"这还叫无事?你肩膀那两个窟窿你看见了吗?"

江澄皱眉道"阿凌你怎么说话的,人家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思追摆手道"除害救人是应该做的。"

江澄道"魏无羡那厮也没来看看?"

金凌道"派人去姑苏传话了,蓝景仪来过,大舅舅和含光君没来。"

江澄哼道"现在你知道那个舅舅对你好了吧?那家伙嫁了人便六亲不认了。"

"阿啾!"

魏无羡趴在蓝忘机怀里打了一个喷嚏道"大半夜的哪家姑娘还在想我。"

蓝忘机想到他绵绵思远道的前科道"你认为是谁?"

魏无羡得意道"那可就多了,哥哥身经百战,你就是再借我一双手我都数不完。"

"身经百战?"

"含光君我逗你的,我开玩笑的!别动了,你身上还有伤呢,我待会忍不住抓伤你怎么办,今晚免了吧!"

"无妨,领教领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