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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虾钓水母

匪事

*九十年代刑侦au

*故事情节纯属虚构

*如有雷同,纯属抄袭


1


那么,这个故事该从什么时候讲起呢。


九零年代的中国受亚洲金融危机的影响,迎来了一波下岗热潮,公司裁员工厂倒闭,千千万的工人同志叫苦不迭入不敷出,但一声号令下的铁血坚决并不会因为稻田里几十万只张不开口的麻雀而动摇,时间总是随大流逝去,亦总是向中心处汇集,像是由心脏迸发的血液虽会途经许多旁支的细小血管,但最后仍会沿着静脉流进那颗不停息的永动机。


千禧年前后,无数南下避难的外乡人涌入了这座坐落在南方的城市生根发芽,软糯的口音腔调也跟着模糊了,变得舒展爽......



*九十年代刑侦au

*故事情节纯属虚构

*如有雷同,纯属抄袭







1





那么,这个故事该从什么时候讲起呢。




九零年代的中国受亚洲金融危机的影响,迎来了一波下岗热潮,公司裁员工厂倒闭,千千万的工人同志叫苦不迭入不敷出,但一声号令下的铁血坚决并不会因为稻田里几十万只张不开口的麻雀而动摇,时间总是随大流逝去,亦总是向中心处汇集,像是由心脏迸发的血液虽会途经许多旁支的细小血管,但最后仍会沿着静脉流进那颗不停息的永动机。




千禧年前后,无数南下避难的外乡人涌入了这座坐落在南方的城市生根发芽,软糯的口音腔调也跟着模糊了,变得舒展爽利、口齿清晰,但失业率依然猛增,犯罪率也跟着居高不下。




二十一岁那年,袁一琦从警校毕业之后被直接调剂到市公安局参加工作,上级格外看重她这个读过书的知识分子,顺风顺水在刑侦大队混了两年,只有她自己知道半壶水响叮当的本事。那天她坐在警车后座出外勤,驶出大门的时候,恰巧在门口撞见了一个很奇怪的女人。




女人身材高挑纤细,瘦得像是一阵风都能吹走,头发是那个年代相当罕见的枯黄色,五官也被衬得更加深邃,以至于袁一琦这样从来目不斜视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更古怪的是她怀里抱了一只猫,不是街边随处可见的狸花,毛色白亮,其中夹杂了一缕灰,小猫脑门平得像是经年被一本厚重的字典压过,浑圆的双眼透着一股说不清的傻气,它蜷缩在主人的怀里,偶尔甩动一下尾巴来证实自己的活物身份。




袁一琦因此产生了几分好奇,但流露出来就只剩下一人一车匆匆擦肩,女人将对话者变成了门卫室里的保安,袁一琦在这一瞬听见她平淡的声音,以及和声音相同寡淡的语调从车窗流了进来,她说我要报案。袁一琦只听到这里,就在心里骂了一句:抱着猫来公安局报案,又是一个疯子。




王奕坐在市公安局的招待室,正配合警官的调查完成一场笔录。市公安局一天处理无数大小事宜,受大环境所迫,现在包括了接待各式各样的精神病人,像是疯疯癫癫来找儿子的中年妇女,领导不能拒之门外,折中取了个办法,糊弄一天是一天,王奕显然被当成了其中一员。




她面无表情又神色冷淡,小警察递给她装满白水的杯子,她直接送到了怀里小猫的嘴边,很难不被认为精神失常。




见惯不怪的警察收回杯子,向她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




“那么王小姐,您是特意坐了一个小时的车来市公安局报案,只是因为隔壁邻居装修声音太大了是么?”




“对。”王奕言简意赅,很快又摇了摇头,“也不对。”




“那您为什么不选择在附近的派出所寻求帮助呢? ”




“不放心他们能解决问题。”




“噪声扰民这样的纠纷是派出所的管辖范围……”




“不是扰民。”王奕打断他。




实习警察额头上似乎冒起几道青筋,“但是您刚刚说了,邻居昨天似乎正在装修,吵得您的猫睡不着?”




王奕点点头,“没错。”




“那有什么地方不对?”




“我怀疑有人借着装修的名义行凶杀人。”




“……”




“王小姐,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心理学里有一种疾病叫做被害妄想症。”




王奕仍是面无表情的模样,骨瘦嶙峋的手顺畅地抚摸着猫的脊背,她说我知道,但我没病。此时楼道正好传来集合开会的声音,这名警察在权益之下选择出一趟外勤——分明就是不想开会。他起身戴上警帽,那只乖得像玩具一样的猫始终躺在王奕怀里一动不动。







二人下车,四周荒无人烟,筒子楼爬了四层,楼道杂乱无章,遍地废料无处下脚,楼梯间甚至只能侧身而过。王奕立定,面对着生锈的铁门栅栏。就是这里,她示意,警察咳嗽一声准备敲门,习惯性地开始整理衣帽。




门却没锁,吱呀一声溜开一道缝。




警察侧过头和王奕对视。




“您好,请问有人在家吗?”没有回应,王奕耷着眼睛抱着猫在旁边静静看着,屋子里的冷气开得很足,从门缝里飕飕漏出,给手臂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王奕不说话也不催他,警察咳了几声又敲了敲门,“有人在家吗?”仍旧没有回复,他从门缝里观察着,地面光洁如新,底下是摆放规整的家具。




“这就是行凶现场?”他转过身不耐烦地反问,王奕旁若无人地推门而入,说这么干净,哪里有装修过的痕迹。




警察硬着头皮走进来了,说你这是未经允许私闯他人住宅,想赶她出去,却被角落的冰柜引起了好奇,如果不是做冷冻生意,很少有人将这种东西置办在家里,他鬼迷心窍地走到冰柜边上,要是真能未卜先知一场大案,他提起了冰柜的盖板——




里面只有几袋起霜的鱼干,怦怦乱跳的心脏平复下来,他恼羞成怒地骂了一句,起身赶离王奕离开现场,稀奇的是先前无风自动的大门却砰的一声关上了。




王奕没有转身去看,只是嗅动了一下鼻尖,“你不觉得这房子里的味道很奇怪吗?”小警察不自觉咽了一口口水,也学着她闻了一下,灰尘的味道,冷气的味道,还有一股实在说不清的腥臭,他吓得一激灵。




王奕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背后,他转身,又看见一个立式冰箱,大脑来不及思考,顺手拉开冷冻层的冰箱门,毫无防备,两眼直愣愣地撞进去,正好与里面一颗眼睫毛冻得泛霜的人头四目相对。




他惨叫一声瘫在了地上,四肢并用地向后爬了几步,手掌压在一双鞋面上,王奕这下总算有了表情,弯着眼睛蹲下来看他,怀里的猫也跳了下来,不知藏去了哪个角落。






她似笑非笑地说:“你看吧,我没有骗你。”










2






是夜,临近终点站的公交站台附近。




袁一琦与持刀歹徒英勇搏斗一番,身上挂了些彩,但还是费劲将歹徒制服在自己身下。旁边惊魂未定的小姐喘着粗气,请她坚持住,自己这就去派出所叫人。袁一琦赞许地朝她点了点头,用力一巴掌扇在了身下那颗大光头的后脑勺上:“给我老实点儿!”




片刻之后,两名巡警赶来接替了她的工作,袁一琦转动一下先前有些扭伤的手腕,耐心向二位同僚解释了事件经过,又咦了一声,走几步蹲下捡起一个做工精致的手包,估摸着是人家落下了,就在收回证件后问,先前那位小姐怎么没跟着一起过来。




两名五大三粗的巡警毕恭毕敬地给这位市局里的小领导解释,附近是第四人民医院,人家急着回去上班。袁一琦点点头,确实想起来她大衣底下裹着一件白色的制服。光头被缉拿上了警车,途中不免对袁一琦恶语相向几句,好在她这人心大,压根儿没放在心上,只是脸颊一阵火辣,一摸发现多了一片擦伤,想着医院就在附近,手上也正好拎上人家的包,也鬼迷心窍着朝着四医院去了。




先前夜色深,她没看清人家的脸,灯火通明的医院一照才见识人家长得多么标志,女人那点爱美之心陡然升起来,手背不自觉往伤口上蹭了一下,刚换好衣服不久的护士小姐赶紧把她的手拍下来,说干嘛呀,还不能碰。




袁一琦不好意思地哦了一声,坐在病房外的长板凳上,等着人家往她脸上的伤口抹上碘酒,又敷了些药上去,嘴里倒是不含糊,有意逗弄着人家,说下班时间的工伤不给报,你们医药费能不能收得便宜点儿。




周诗雨噗得笑了一声,大大方方说警察同志今天帮我这么大一忙,我感谢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收你钱呢——我待会儿去药房拿点药给你,放心,免费的,不要钱。




袁一琦成天跟着局子里一帮大老爷们儿,今天难得有个姑娘家能说上几句话,她还想搭几句腔,但护士小姐又忙得脚不沾地,碘酒盖都没来得及扭上就被叫到病房里去了,袁一琦顺手替她收拾起医疗用具,眼睛却被对面病房里一个坐在板凳上陪床的背影吸引住了。




她怎么看都觉得这个女人有些眼熟,周诗雨这时正好从旁边路过,看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里面,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警察同志看什么呢,医院也有嫌疑犯呀?”




袁一琦摸着下巴沉思起来,终于在猫尾巴晃动起来的那一瞬想起来了,这不是昨天下午她在公安局门口碰见的那个神经病吗。她起身想要进去,周诗雨却诶诶地把她拦住了:“这是病房,你不能进。”




袁一琦手指着王奕,正了几分语调说我有事儿要问她,周诗雨回过头看了一眼,反而按住她的肩膀把她压回板凳上了:“你问她干什么啊?”然后欲言又止了一番,可爱俏皮的小表情异常丰富,最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她脑子不太好使,昨天晚上送了个昏迷的病人进来,还一直抱着那只猫,问她什么话都不说。”说罢心虚地回头看了一眼,“估计是精神有点问题。”




袁一琦莫名其妙地坐在板凳上听她絮叨了一阵,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还是表情严肃地站起来,不管不顾地走了进去。




今天局里有名警察旷工,袁一琦也认识,一整天没打过照面,家里人也没消息,说是昨天就没回家,领导下班前还提了一句,说是明天再没消息就只能报失踪处理了,可一名大活人,还是警察,怎么能在公安局里凭空消失呢。




没见着这人之前她还没想到这茬,此时却冥冥之中觉得这事或许跟她有些联系,袁一琦掏出随身携带的警官证,走到背后用力拍了拍王奕的后背,却在她回头的时候看清病床上昏迷的人……




“小刘!?”











王奕愣愣地坐在板凳上,和周诗雨说得一样,问她什么都不开腔,要不是听过她说话,袁一琦都要以为这是个聋哑人了。




袁一琦看她还是抱着那只猫,莫名生起一阵烦躁,那点耳濡目染的官威也架起来了,色厉内荏地站起身来警告,在她面前指指点点:要是还不解释清楚来龙去脉,我只能送你去派出所走一趟了。王奕本人还没什么反应,那只小白猫就差些咬上了袁一琦的手指头。




旁边终于闲下来的周诗雨倒是笑了一声,急匆匆站起来跑了几步,不知道从哪儿拿来半截火腿肠喂进了小猫嘴里。袁一琦在旁边大为光火,看着旁边昏睡不醒的同事,没好气骂了一声,准备去一楼借用医院大厅里的公用电话给局里通报一声。




这边周诗雨已经将小猫骗到自己怀里抱着了,掐掐小脸摸摸尾巴,小猫也不见反抗,她情不自禁学着小猫奶声奶气地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呀。




“丢丢。”王奕干巴巴地替猫回复。




“嘿你这时候又会说话了是吗?”刚准备离开的袁一琦冲回来骂她,王奕看了她一眼,又恢复了不听不闻不问的木头状态。




她是真没辙了,还是周诗雨在旁边打着圆场,一边说她不愿意说你就别问了,一边朝袁一琦使眼色暗示她脑子不好使你别跟她计较,只有怀里的丢丢抱着火腿肠吃得津津有味。




一筹莫展之际,床上的小刘却捂着脑袋悠悠转醒了,他睁眼就被素白的病房吓了一跳,喃喃自语了一句我这是在哪儿,袁一琦赶紧塞了个水杯在他手里:“祖宗你可真能睡,这都几十个小时了,局里都要找你找翻天了——你怎么回事儿啊?”




小刘看见了熟悉的同事也安了几分心,埋头喝着水,努力回想着昏迷之前的记忆:我记得有个女的来报案,非得说有什么行凶现场……我就去出了趟外勤……




他眉头紧皱着,表情十分痛苦,袁一琦体贴地从他手里接过了水杯,语气却毫不客气:“赶紧说啊,然后呢?”




“然后我就进了屋子,里面很冷,还有只猫,对,有只白色的猫!”




周诗雨适时地递出了怀里的丢丢,无辜的丢丢举着两只小猫爪状似投降:“是这只吗?”




“啊!”小刘大叫一声,又看见了旁边坐着冷面煞神一样的王奕,赶紧坐起来缩到了墙角,颤抖的手冲着王奕指指点点,口齿不清地说着些破碎的词汇,诸如死人、人头、有鬼一类。




袁一琦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声调又提高了几分:“你把话说清楚行吗,尽给别人看笑话了!”




也怪不得小刘,他就是后勤一打杂的协警,哪里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没被吓出什么后遗症已经算是万幸了,还是温柔的护士姐姐在旁边劝慰了好久他才整理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木头似的王奕终于醒了过来,时不时点点头同意他的说法,袁一琦在旁边越听眉头皱得越紧,看向旁边的王奕,又质问了她一遍,“你知道发生了命案,为什么不报警?”




王奕指了指床上的小刘,示意自己已经报过警了。




袁一琦觉得自己拳头都要捏紧了,怒道:“他昏迷了你知道送医院,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不知道打110?你不知道去派出所?我在这儿问你半天你怎么什么都不说?”




王奕看向她的目光有些鄙夷,像是在说他都被吓晕了,你又好得了哪儿去。




旁边周诗雨拦住了还要继续朝着王奕发火的袁一琦,提醒她当务之急是赶到命案现场,小刘还没来得及汇报具体位置,王奕就抬起手指了指周诗雨。




“你家。”




周诗雨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反问,“我家?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儿?”




王奕抱着丢丢不露声色地笑了笑,嘴角挂起的梨涡格外灿烂:“因为我俩是邻居。”




袁一琦终于忍不下去,薅起床上哆哆嗦嗦的小刘冲出了医院大门。








3






北城刑侦支队,近来屡破要案的刑警沈梦瑶正在执行一项排查任务。




最近市里新增了好几出影响恶劣的社会事件,闹得到处都是人心惶惶,先是在南湖边发现了一袋碎尸,等到姗姗来迟的市公安局封锁现场的时候,无良媒体偷摄的现场照片登上了报刊头版,整个H市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件事了。




报警人是常在湖边钓鱼的一位大爷,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看见剌白的一片飘在水里,还以为是哪家农户的猪在泅水,岸边的观光游船则是在湖中心又看见另一袋,塑料袋里钻出了一只肿胀的人手,尖叫声差点掀翻了整个船棚,更不凑巧,船上恰好坐着一名记者,还恰好随身带了相机。




案件性质极为恶劣,鉴定科识别之后确认与不久前西城区那起断头案的受害者是同一位,市局领导高度重视,迅速成立了专案组。




沈梦瑶被编入专案组执行任务,正在会上进行自我介绍,门口恰好闯入一名不速之客。




刑侦支队队长皱了皱眉,呵斥姗姗来迟的袁一琦立刻入座,市局的同事们倒是习惯了她这副公子哥的逍遥做派,忍不住交头接耳几句。




“肃静!”支队长怒道,沈梦瑶迅速结束了话头,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鞠了一躬之后落座到自己的位置上。




慌慌张张从包里拿出纸笔的袁一琦并没有注意到台上的动静,胡乱揉了一把睡乱的头发,心想这脸可丢大了。




死者徐某,女性,二十五岁,高中肄业,外地人,八年前来到本市务工,曾在仁和药房担任收银员工作,三个月前辞职,一年前在西城彩虹苑与人合租了一套房子。




经第一轮排查,徐某一直处于单身状态,没有经济纠纷,父母在老家务农,家里有一个十岁的弟弟。据药房老板反应,徐某工作态度踏实认真,但辞职前药房发生过几次失窃事件,被盗药品涉嫌金额不大,辞职原因可能是归咎自己下班后没锁好门,老板挽留无果,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徐某合租室友是第四人民医院的护士周某,女性,二十六岁,二人除室友关系无其他交集,经调查,案发前后一直在医院值班,没有作案动机,初步排除了作案嫌疑。




彩虹苑处于城郊地带,周围人烟罕至,居民稀少,住在被害人隔壁的第一发现人王某曾在上周因邻居装修声音过大来到市公安局报警,但市局没有第一时间给予重视,案发现场也遭到了破坏。




袁一琦听到这冷笑了一声,这做汇报的倒是尽挑些重点的讲,倒霉的协警小刘前两天也被领导辞退了,这么快撇清干系还不是怕惹祸上身。




不过也不能全怪小刘,初步调查之后也确定这王奕因为儿时遭遇有些精神方面的问题,她的话确实不能全部当作证词。




警方通过比对现场痕迹,初步将嫌疑人范围锁定为体型中等,身高一米七五左右的一名男性,案发现场洗劫一空,作案动机大概是入室行窃途中撞见了房里的徐某,于是痛下杀手。




但光凭这点条件整个H市里起码有几十万嫌疑人,受限于当时的侦察技术水平,H市又不是什么发达城市,在这茫茫人海之中想要锁定一名罪犯无疑大海捞针,虽然市局发言铿锵有力,但谁都知道这无头无脑的案子侦破起来难如登天,不少人已经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但不管怎么说,年轻人的斗志总要昂扬一些,袁一琦带头继续调查死者生前活动轨迹和社交范围,终于在许多个日日夜夜之后挖到了一丝线索。




经她调查,被害人徐某曾在辞职之后频繁出没北城某一特殊场合,今晚的行动便是围绕着北城展开。




午夜十二点,凯旋北路一段的晨星夜总会门口蹲了十来个穿金戴银雕龙画凤的社会人士,两辆普通警车与一辆警务防爆车在路边闪着警灯,一队人马举着防爆盾,另一队穿戴整齐的防爆服,腰间均配枪,装备精良作风严谨,在如此悬殊的火力对比下大街上散落的钢棍和西瓜刀显得十分幼稚。




经理在马路边冲着为首的派出所所长点头哈腰,仍然逃脱不出被带上车的命运,所长随即又去对队列打头的一名女警点头哈腰,女警警衔不高,气势倒是不平常,看样子也热得心烦,这样的天气就算没怎么动弹身上也透了一身汗。




袁一琦也没听所长究竟讲了什么,等到看守所的几辆车把嫌疑人都给拷走之后才开口,今天特警队正好执行任务,不过只是举手之劳,话又说回来,你们北城片区也太不安稳,这星期大规模聚众斗殴都是第几起了?




所长连声说自己不对,以后一定加强法制教育工作,她点点头当作收到,反正这些话说不说给她听都只能算是走个过场,特警队长在她边上喊了一句收队!两列刀削斧凿般刚毅的特警就回了防爆车上。




这架势摆得,还以为她是个多大的官儿,可偏偏她是袁一琦,一切又变得合理起来。袁一琦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吃这一套,春风得意地从夜总会里拉出一帮子浓妆艳抹的姑娘挨个排查过去,却并没有打听到跟徐某相关的线索。




她面上挂不住了,走向角落里最后一个衣着暴露的姑娘跟前,似是有些眼熟,但在灯红酒绿的声色场合又看不清她到底像谁,姑娘留着很时髦的短发,眼影口红打得一个比一个重,修长的丝袜提到了大腿根部,看起来妩媚动人。




袁一琦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受不了这股子脂粉味,但还是照例带她去了一间安静的房里询问,二人立定在了门后,她清清嗓子准备开口,姑娘却意料之外地将了她一军。




“我不知道你在市局里学了些什么东西,但就照现在耀武扬威的这个样子,恐怕这辈子也就这点出息了。”




她一改之前的轻浮,低沉稳重的声音传来,伸手摘掉了头顶的假发,又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东西给自己卸起妆来,袁一琦愣在原地看她换掉身上的衣服,正想捂着眼睛说非礼勿视,心却在看清她的脸时凉了半截。




沈梦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底一片冷淡。




袁一琦此时也彻底冷静下来了,她记得沈梦瑶两三天之前在组里申请重返北城区,说要在那边重新调查一些资料,却不知道沈梦瑶为什么在这个地方,甚至还要比她提前一步。




两人师出同门,毕业于同一所学校,她能想到的东西沈梦瑶自然也想得到。




沈梦瑶提前于她两年毕业,没那么多家里安排的良好条件,只能按照常规步骤从最基层做起,这么些年没见,袁一琦还以为自己早就将她忘了。




沈梦瑶对着镜子整理好着装,袁一琦跟在她身后从夜总会的后门溜了出来,其他跟守在路边几名同事过来看清这两个人还觉得奇怪,本以为这两个警花先前在组里不打招呼是因为各不对付,没想到此时能在这里不谋而合。




“你来这里做什么?”袁一琦明知故问,沈梦瑶瞥了她一眼,“大概是跟你一样的事吧。”








4




二人在人声嘈杂的凯旋北路上快步走着,途中不忘交流案情,沈梦瑶沉声道:“说说吧,今天除了狐假虎威这么一出,还有什么发现。”




袁一琦也不与她辩驳:“先前侦破重心放在了入室抢劫身上,但我又去现场看过,除了死者不知所踪的存折和一千来块现金之外,房间里的珠宝首饰也被洗劫一空,但同样值钱的电器却免受其害,彩虹苑里居民罕有,基本没有目击者,犯人为什么一不做二不休一起将其搜刮了?”




沈梦瑶顺着她的话说:“也许是不方便运输呢?”




袁一琦摇摇头:“我看过尸检报告,被害者遗体大概率是分两次进行的切割,”她用手在自己身上比划着,手刀划过脖子,“第一次是头,第二次是身体,除去在湖中散落未能被打捞完整的部分,身体确被分为了那两袋,根据死者生前挣扎情况看来,指甲里并没有多余的皮肤组织,多半能确定是在死后进行的分//尸。”




她们旁若无人越走越快,身后几个同事已经跟不上趟了,袁一琦回身喊了一句,让他们先回去,有什么进展明天集合之后汇报。




离开凯旋北路之后周围清净下来,这才有了凌晨时分的实感,沈梦瑶带她走进一间烧烤店坐下,熟门熟路地从冰柜里拿出两瓶橙子汽水。




“谢谢。”袁一琦灌了一口,接着继续:“两袋尸//块分别飘散在了南湖的湖岸和正中央,南湖是死水湖,湖水流动大致源自大坝开闸泄洪,我猜测分隔地区如此之远是因为两次抛//尸时间有差,但具体时间还有待考证。”




沈梦瑶在菜单上勾画着,随口补充道:“我已经问过水务局了,南湖水坝这个月只有十八日下午六点左右有过一次泄洪,途经二十多公里山路,水流抵达南湖的时间大概是在晚上十点。”




袁一琦微微一愣,继续叙述自己的推断:“按照这样的说法,湖水汇入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两次抛//尸起码间隔了一段时间,彩虹苑距南湖直线距离约十公里,途中至少经过两个闹市区,可以直接排除步行抛//尸的可能性,凶手至少拥有一辆交通工具才能避人耳目,既然他不惜来回两次重返案发现场,还拥有交通工具,那为什么放过那些电器?”




沈梦瑶将菜单递给老板,待人远去之后示意她接着说。




“死者头部没有损伤,眼睛却是睁着的,这又跟没有挣扎的痕迹对不上号,我让鉴识科的同僚仔细看过颈部,伤口断面平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沈梦瑶随手拿起了竹筒里的一支筷子向前平砍了一下:“一击毙命。”




桌对面的袁一琦像是感应到了这股杀气,下意识缩回了脖子,讪笑着继续:“这至少说明死者是在清醒的情况下,被身旁的凶手一刀砍下了脑袋,既然如此,凶手至少是她认识的人,否则不可能安然无恙地共处一室。”




沈梦瑶摸着下巴接过话头:“行事手段这么残忍,不像是普通人能做出来的事,我倒是好奇你们怎么这么快就把隔壁的那个小姑娘洗脱嫌疑了,不是有过精神方面的问题么?虽然看上去瘦了点儿,但按照现场条件推断,她的作案嫌疑也不小吧。”




袁一琦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王奕主动去市局报案的细节和那晚的事和盘托出了,影响这么恶劣的事,让沈梦瑶对市局的印象再次大打折扣,眼神也逐步开始质疑起了她们的办案能力。




袁一琦急忙补充:“我到了彩虹苑之后立刻封锁了现场,保证没有多余证据遭受破坏了,那个王奕接受调查之后说她基本不出门,出去也都是抱着猫在四医院门口瞎晃,有目击者作证,智力水平也不像是能做出这样高智商犯罪的样子。”




沈梦瑶也有些无语,店老板正好上菜,袁一琦赶紧将烤串递在她的嘴边,说尝尝这个,忙了几天肯定饿了吧?动作娴熟自然,反倒是沈梦瑶愣住了一下,接过之后轻轻说了声谢谢。




袁一琦自己也拿了根肉串,含含糊糊地说:“根据现场检测的鲁米诺反应来看,血迹主要集中在客厅中央和厨房冰箱附近,对应的天花板上也有喷射状的血迹,我们推测第一作案现场应该在厨房,被害者正蹲在地上打开冰箱,身后的凶手趁其不备拿出凶器,一击毙命,从被害者颈动脉喷射出的鲜血飞溅了两三米高,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凶手等待死者伤口处的血液沿着厨房地漏淌干,最后再将遗体拖动到了客厅中央,按照那个小姑娘的证词,应该是在清晨左右进行了分//尸,然后清理了案发现场。”




虽然身处同一专案组,但总局的人对分区支队的同僚也不是知无不言,沈梦瑶现在才算完整了解了案件的具体细节,忍不住在心底嗤骂了几句那群敝帚自珍的王八蛋,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她接着问:“既然你们已经掌握了这么多消息,为什么先前的会上这么肯定是一起单纯的入室抢劫?”




袁一琦这才想起来两人立场早不像以前一样共进退,但她又不想对沈梦瑶撒谎,支支吾吾几句还是说了实情:“市里领导这么重视,你们北城支队又名声在外,我们队长担心被抢了风头……”




沈梦瑶是出了名的外柔内刚,平时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此刻冷下脸来却让继续上菜的店老板都打起了哆嗦。她冷哼了一声:“人命关天,凶手还在逍遥法外,你们市局的人还在操心这些争名夺利的事,”又想起袁一琦先前用对讲机越职调来特警的事,忍不住连她也一块骂了:“将熊熊一个兵熊熊一窝,你袁大小姐不愧是一毕业就直升市局的关系户,也是好大的官威,我看这案子我们也别办了,就等着你们总队长逐个侦破吧。”




袁一琦也没想到她这火能烧到自己身上,又跟她吵起来:“市局领导的决定管我什么事,我这好心好意跟你共享情报还有错了,你别整天自怨自艾怨天尤人这幅样子,要是现在在市局的人是你,你又能做得多好?你以为我不想早点抓到凶手?”




沈梦瑶连桌子上刚端来的菜都不看了:“如果是我,我至少不会成天屁股后面跟着一帮人正事不做,今天这么打草惊蛇也是托你的福,你要是愿意继续这个样子继续查,我麻烦你滚出北城区,我们这儿没有耍官威这一套,你那点脸色还是留给愿意看的人看吧。”




袁一琦简直怒火中烧,她好言好语了一晚上,到底是谁在给谁甩脸色,偏偏沈梦瑶这通气已经发完了,起身去前台结了账,踩着那双怎么看怎么别扭的高跟鞋走出了门,袁一琦叫了几声也没留住,留下一桌子的串和一个有劲没处使的人待在原地。




要不是顾及个人形象,袁一琦差点就摔了那瓶汽水,但她最后忍住了,闷不做声地开始解决剩下的菜,串肉的竹签都要在她嘴里咬断,她开始仔细梳理今晚的信息,本想跟沈梦瑶交换一下这几天的调查结果,她这边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沈梦瑶一个字都没给她多说。




她现在倒是怀疑起来这通无名火是不是故意发的了——沈梦瑶这么冷静的人,真的会突然在外面掀桌而起吗?哪怕是以前上学的时候也不会出现这情况吧。




袁一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摆了一道,手里还捏着竹签,嘴上却忍不住笑起来了,也罢,谁让她是沈梦瑶呢。






虽然两人相熟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5






四五年前,沈梦瑶毕业前夕的一个夏天。




她报名参加了警校技能大赛,项目繁多,作为精英份子的沈梦瑶发挥一如既往的出色,她预备将这场比赛的胜利果实送给自己当做一份最好的毕业礼物,但在结果宣布之前不久却被老师们遗憾告知,冠军另有所属。




沈梦瑶从办公室出来,同届毕业生里也有许多值得钦佩的对手,她想得很开,去了大二年级的宿舍楼下准备叫上袁一琦出门做点什么消解一下心里的郁闷,但到了她宿舍门口才发现她被人潮簇拥着,同学们弹冠相庆她在本次大赛获得了优胜。




沈梦瑶最初只是以为评断结果出了问题,毕竟袁一琦虽然优秀,但很多经验还是无法跟她们这些在学校里多待了两年的前辈相比,甚至这场比赛都是不情不愿参加的,说是来陪陪沈梦瑶。




可她在私底下又重新询问了很多次比赛结果,答案都是确凿无误,她无功而返的途中听见交头接耳的议论,说小沈还是可惜了,谁让袁一琦是书记保送的种子选手呢,这场比赛本来就是为了给她镀金举办的。




那是沈梦瑶宽慰了自己很久,也没有去找袁一琦的麻烦,但最后看见她拿着获奖证书和奖杯在自己面前嘚瑟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爆发了。




袁一琦本来就是小孩子心性,只要有点好事就忍不住立刻分享给周围所有人,也会第一时间体恤别人的不开心,只是这次沈梦瑶实在隐藏太好了,她根本不知道沈梦瑶会因为自己夺走了她的奖项这么生气,也想不到自己的顺风顺水是因为有人在背后铺路。




就算想得到,她也不能去办公室把奖牌砸了,说搞黑幕来的东西我才不要——这是在警校,又不是在过家家。




沈梦瑶只能说服自己离开她是早日逃离生活的魔爪。后来也证明她做的没错,同一所学校毕业,她在荒郊野岭的北城日晒雨淋吃盒饭,袁一琦在开着空调的车里喝着别人送到手的咖啡,她带伤出勤缉捕犯人,袁一琦正拿着对讲机发号施令。




沈梦瑶彻底看开了,这就是命,All roads lead to Rome,But someone was born in Rome.




所以当她在市局会议厅看见迟到的袁一琦还是跟许多年前一样肆无忌惮的时候,又在心里对自己重复了一遍。




她会靠自己拿到想要的一切。









袁一琦再度来到第四人民医院,目的还是跟之前一样。




急着往各个病房检查病例单的周诗雨放开装满各类药瓶的小推车,双手合十向她拜拜:“我求求你了姑奶奶,我真的没空,这已经是我第三个通班了,你再找其他人问吧,我求你了。”




袁一琦不死心地跟在她背后:“就一个小时,你再给我讲讲受害者。”途中被小推车的车轮撵到了脚趾,她吃痛,但还是穷追不舍:“我也求你了,你就告诉我她生前还认识什么人。”




“诶大爷,您还得多喝水,大娘还没给您送饭吗?我帮您给家里打电话催催。”




表情不善的袁一琦被患病大爷警惕地瞪了一眼,立刻咧起嘴装起傻来,然后接着缠周诗雨:“你们住了整整一年,她就没带什么人回家?”




周诗雨又去给下一床的阿姨换吊瓶:“除了交房租我们是真的没什么交集,你也看到了我上班这么忙,轮上夜班几天都回不了家,这事出了我一个人也不敢住那儿了,你还不如去问王奕,或者丢丢,她们知道的说不定都比我多。”




袁一琦跟着问:“那你是怎么认识她的,为什么一起合租,彩虹苑那么偏僻,谁给你推荐的房子?”




周诗雨推着车进电梯,袁一琦也死皮赖脸跟着挤进去,她无奈答道:“大姐,我住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当然是因为它便宜啊,先前是和另外一个同事合租,人家搬走之后我就去贴告示,没多久徐蕾就找上来了,这些问题我已经给你们同事汇报过很多次了,你别来缠着我了,我真的很忙。”说罢出了电梯,袁一琦还想跟出去,却瞬间被门外涌进来的人给推了回去。




案情到这里又陷入了停滞。




她上次去北城区无功而返,经上次那么一出夜总会的人也都认识她了,不方便再去,沈梦瑶倒像是撬出了什么消息,但她又不想去求她,只好灰溜溜回家继续焦头烂额。




一个住在西城城郊的女人为什么在深夜频繁出没在北城的夜总会,既然不是特殊职业,要么为了找人,要么一定另有隐情,袁一琦隐约觉得自己抓住了疑点的线头,就差那么一点关键性的线索就能将其抽丝剥茧。




她垂头沉思着,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彩虹苑楼下,身后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影,袁一琦毫无发觉,再感觉到异常时已经被人用硬物顶上了后腰。




“别动。”来人压低了声音,袁一琦却在听清她声音时放松下来:“别闹。”她转身拍掉了沈梦瑶随手拿着的雨伞。




她跟袁一琦不谋而合,又在同一时间来到了同一地点,是默契使然还是特意跟踪,这一切不得而知。




袁一琦话不多说,直接带她向现场行进,途中沈梦瑶问了几个问题,诸如警方布控范围和房东反应之类,袁一琦都一一回复,但言辞冷淡,沈梦瑶知道她还没消气,只偷偷笑了一下,也不作声。




直至走至楼下,沈梦瑶抬头朝案发现场望去的时候才用手指着一片漆黑的四楼问:“案发现场是在这间?”袁一琦跟着看去,点了点头,沈梦瑶又问:“那住在她隔壁的小姑娘是在……”




袁一琦努努嘴:“左边。”但那栋屋子也不见光亮,现在是晚上九点,王奕应该在家才对。沈梦瑶上楼途中问:“你们有没有核查过她的履历背景,她一个精神有问题的小姑娘怎么会一个人住。”




袁一琦答:“她无父无母,之前一直露宿街头,救济站的人捡过几回,待不了几天她就跑了。这家房东正好举家搬迁到外地,看她可怜,让她住在家里就当帮忙养猫,这下她倒不跑了,除了去四医院几乎不出门,靠社区发的救济金和体恤粮生活,人没几斤肉,猫却养得油光水滑,问她什么问题也只捡自己喜欢的答,怪人,也挺可怜。”




沈梦瑶垂着眸子,显然动了几分恻隐之心,袁一琦连忙话题扯开:“但你可别觉得她就好欺负了,上次把我在医院耍得团团转,也是她第一时间感到异样去报的警,从案发现场出来还面不改色心不跳,连我们队的协警都吓晕了两天,陪着她的猫也听她的话,简直指哪儿打哪儿,我看她过得挺好,你也别多操心了。”




沈梦瑶看她手忙脚乱的样子觉得好笑,二人已经到了四楼,楼道拥堵不堪,袁一琦解释这还是警方清理之后的结果。沈梦瑶却在拉着警戒线的案发现场隔壁停住了,袁一琦心领神会她有问题想问王奕,尝试着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人应。




“没开灯,应该不在家吧。”她转头对沈梦瑶说,空等了一会儿又讲:“去案发现场转转也好,说不定还有新的线索。”沈梦瑶点头,正准备挪动步子,门开了一条缝,王奕在门缝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看见了袁一琦,轻声啊了一声,把门打开指着她说:“笨蛋警察!”




袁一琦当时就火了:“嘿你怎么说话呢,谁是笨蛋!”还是旁边的沈梦瑶沉得住气,她在一旁出示了自己的警官证:“王小姐你好,上次发生在你家隔壁的凶杀案我们还有些问题要问,方便配合调查吗?”




王奕还在犹豫,但她养的那只小白猫已经从门缝里钻出来,正围在沈梦瑶脚边打转,一向爱猫的沈梦瑶也忘了自己正在执行公务,蹲下来摸着它的扁扁的小脑袋,说好可爱啊。王奕看见丢丢这么喜欢她,心想那她大概不是坏人,她蹲下来抱猫:“你们进来吧。”




她带领二人穿过一片漆黑的狭窄走廊,整座屋子都没有开灯,只依照她房间里漏出的一盏昏暗的台灯照明,客厅没有电视沙发,厨房没有煤气罐,房间除了几本旧书就只剩下了成堆的连环画摊在桌上,床铺是收拾过的,看起来清陋干净。




沈梦瑶在旁边若有所思地问:“怎么不开灯呢?”王奕拽拽墙边的灯绳,又指着天花板中央的瓦斯灯泡,示意坏了。沈梦瑶接着问:坏了多久了?王奕答她:“一直都是坏的。”




袁一琦跟沈梦瑶对视一眼,又有一件事能说通了,王奕在家从不开灯,也不会发出什么声音,凶手很可能是误判了周围情况——整栋楼基本都没什么人,他不知道隔壁有人入住,所以这么放心地三番五次重返现场,甚至留下了最关键的人头没能处理。




袁一琦显然也有些问题想问,但联想到王奕之前不配合的态度,只好给沈梦瑶使了个眼色,沈梦瑶只得开始循循善诱:“你认识住在隔壁的人吗?”王奕摸着猫笑起来:“认识啊,她还救过我呢。”说罢向沈梦瑶展示了膝盖上一块淡淡的疤痕,看样子年代久远,像是磕破的。“不过她好像不认识我了。”




沈梦瑶无奈道:“不是四医院里那个护士,我是说另外那个。”王奕神色又冷淡下来了:“你是说被害者吧,我只知道除了护士小姐还有个女人住在隔壁,但跟她没有交集,也不清楚其他情况。”




袁一琦在旁边看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样子,也辨别不清她是不是在装傻充愣,几次想要追问都被沈梦瑶按下去,沈梦瑶继续问:“那你去公安局报案之前,是为什么确定有人在行凶呢?”王奕思索了一阵,答道:“因为丢丢很害怕。”




“因为一只猫?”袁一琦反问,王奕立刻反驳她:“谁没事大半夜锯木头啊?”




二人惊讶地对视一眼,沈梦瑶立刻追问下去,但王奕已经不吃这一套了,对问题充耳不闻,还略带仇视地看着她们俩,沈梦瑶知道跟她讲不通道理,只好自觉起身告辞。




吃了闭门羹的袁一琦脸色不太好,站在门口嘀嘀咕咕,说要不是看她脑子不好使,早给她带回局里了,沈梦瑶不置可否地摇摇头:“至少又多了点线索,走吧,再去案发现场看看。”






6




袁一琦掏出一把钥匙开门,率先撩起警戒线,轻车熟路地从底下钻了进去,沈梦瑶紧随其后,踏入现场前却犹豫了。




面前扔过来一副橡胶手套,袁一琦佩戴过程中对她说:“取证都已经完成了,不用担心破坏。”




她也跟着戴上,顺手打开了门口的电灯,案发现场映入眼帘,整个房间光洁如新,只有客厅中央跟旁边一墙之隔的半开放式厨房地面上用胶布贴出了两个奇怪的形状,袁一琦提醒她脚下留情,随手拿出手电筒指向墙壁。




“墙面上贴了瓷砖,只有墙缝和天花板上的血迹没清洗干净。”她将手电筒聚集的光束当做教鞭,沈梦瑶抬头看见了一些不起眼的血渍,袁一琦又在地上画了道线:“从这里拖到了客厅中央,沙发和茶几是干净的,应该都被塑料布遮住了。”




她关闭手电筒,又带沈梦瑶去两个卧室转了一圈:“被害者的房间被仔细搜查过,隔壁房间只是草草看过,凶手反侦查意识很强,没有在房间留下任何脚印和指纹。”




沈梦瑶仔细检查现场:“那你们判断嫌疑人特征的根据是?”袁一琦笑道:“百密而有一疏,装着被害者头/的冰箱作为证物被带回局里了,冰箱把手上化验出了掌印痕迹,虽然戴着手套,但还是能大致判断出部分特征。”




沈梦瑶看她那样子就知道这功劳大概跟她离不开干系:“你提出来的?”袁一琦略显得意地点点头,沈梦瑶又打断:“万一是破坏现场的那个协警留下的呢?说不定他也戴了手套,你比对过吗?”她被说得一愣,随后尴尬解释:“应该不是吧,他身高一米八几,手掌应该更大一些。”又懊恼了一会儿:“那明天再叫他来一趟吧。”




沈梦瑶显然存心逗她,压着嘴角的笑:“他要真记得戴手套就不会被吓晕了,你要不放心明天去查查上面的指纹不就行了。”袁一琦张嘴啊了一声,闷闷答道:“说得也是。”




沈梦瑶看着地上的证物序号牌,走到了一块方正的胶带痕迹处,位置尚算开阔,袁一琦补充:“这就是原先放冰箱的位置。”然后在沈梦瑶身前蹲了下来,“按照之前的推断,被害者应该就是蹲在这里。”




沈梦瑶默契地向后退了两步,模拟手中持有凶器的样子,对着地上袁一琦的后颈从右至左用力挥砍下去,袁一琦戏瘾发作捂住脖子,假装向后倒去,抬头正好看见天花板上那几滴血迹,接着被沈梦瑶接到了怀里。




两人身体和目光同时接触了一阵,又触电一样火速弹开,袁一琦咳了一声,指向不远处的厨房地漏:“凶手先将身体部分放在这里等待血液淌干,又去处理头颅上的血迹,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将被害者的头颅放进了冰箱底层的冷冻层,直至我们发现。”




沈梦瑶也从刚才那阵缓过来了,略带疑虑地走向了旁边的老式巨大冰柜,抬起盖板后问:“这是?”




袁一琦跟过去看了看冻在里面的几条死鱼,忍住一股腥味答:“也算证物,但证物室实在放不下了,上面也没有沾染其他痕迹,就留在了现场。”




沈梦瑶摸着下巴思索:“那他为什么不将被害人的头颅放在这里?如果要掩人耳目,拿这些鱼盖在上面不是更方便么?”




袁一琦随口没正经道:“这鱼这么臭,怕窜味儿了吧。”沈梦瑶沉思片刻后点点头,竟然像是认同了这样的说法。




她们又走到客厅中央,袁一琦手指悬在空中,从地漏处到面前划出一道痕迹。“分尸现场,尸检报告特意提到,肢体创面伤口繁杂不一,应该使用了多种分尸工具,凶手明显有备而来。”




沈梦瑶联想到王奕刚才的话,蹲在一旁问道:“锯子?”袁一琦心有余悸地点头:“不止,起码还有用来处理骨骼的线锯,加上作案凶器,可以说是全副武装了。”




“惯犯。”沈梦瑶下结论,“绝对不是首次作案。”袁一琦赞同:“已经在重新调查近几年的失踪案卷宗了,但这些年市里治安一直不好,工作量太大,实在忙不过来。”




沈梦瑶叹了口气,重新站起身来观察四周,又回到了最开始的疑问:“既然是有备而来,为什么在知道这间房还住着其他人的情况下这么放心大胆地处理尸//体,三番五次重返现场,还留下了最为关键的头//颅?”袁一琦苦笑:“可能是周诗雨,就是那个护士小姐贴在被害者房间门口的纸条吧,上面写着她最近医院很忙,这个星期都不会回来。”




沈梦瑶哑然,摇了摇头:“那凶手也没有理由将头//颅一直放在冰箱,迟早会被人发现,既然如此,那处理尸体的意义是什么呢?”




袁一琦也想不清这个问题:“两次抛尸间隔了几个小时,如果排除中途转移的可能,再加上这颗脑袋,他起码得多跑两次,简直像是在自己家一样,为什么不直接一次性打包带走以绝后患,虽然是变态,但是也不至于在头发丝上跳舞吧?”




沈梦瑶联想到堆满杂物的楼梯间,尝试着说:“会不会是这样,碍于过于拥挤的楼道,他只能先抗一袋尸//块下楼……”袁一琦打断她:“我是他的话会直接吊根绳子从楼上扔下去,跑这么多次太费劲了。”沈梦瑶觉得言之有理,打开窗子,不远处是灯火通明的马路,偶有行人驻足。




袁一琦只能收回结论:“先扛一袋下楼,你继续。”




沈梦瑶从上往下观察了一会儿,却突然笑着关上了窗子:“不继续了,有点饿,现场也不会长腿跑了,咱们出去吃点东西?”




袁一琦满头疑惑地啊了一声,半途而废可不像是沈梦瑶的作风,但这个时间确实是宵夜的好时候,她又联想到上次那顿不欢而散的烧烤经历,有些忌惮。




沈梦瑶却率先开了门,再取下手套放进自己兜里:“我一个人去吃了哦。”




袁一琦赶紧跟在背后,关门之后重新封锁现场:“等等我,这么晚吃宵夜也不怕长胖——吃什么啊?”




“火锅~”已经准备下楼的沈梦瑶愉快答道。








7




二人落座一家家常火锅店,店老板热情似火地开始介绍店里的招牌菜。




袁一琦随口报了几个菜名,“嗬,小姐真会点。”她摆摆手,照例要了两瓶橘子汽水,百无聊赖地看向对面的沈梦瑶等待上菜。




“周诗雨说得真没错,鸟不拉屎的地方,火锅能好吃到哪儿去。”袁一琦抱怨,“你早点说就在附近吃我就不来了。”




沈梦瑶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店面:“我也没请你来啊。”




“我的意思是带你去吃家好店……算了,怎么突然想吃火锅,我记得你以前不是不喜欢吗?”




沈梦瑶看起来心情不错,笑道:“口味变了行了吧。”说到这老板正好端来铜盆上桌,锅底以牛油、各式各样的辣椒、几串深褐色的花椒、以及不同的香料打底,袁一琦瞥了一眼,勉强还算正宗。




“二位再来晚些就关门了,作为本店最后一桌客人,桌上的汽水免费赠送——请慢用。”




沈梦瑶却拦住他问了几个问题:“你们这家店开了多久了,怎么以前没见呢?”




“前天刚刚开张,这不还指望二位多多捧场,味道不错记得多向身边亲朋推荐啊,小店不胜感激。”




沈梦瑶笑眯眯点头,又问:“一个人忙得过来吗?”老板愁容满面地解释,本来打算生意好一些多找几个服务员,但开店之前没做好调查,谁大马路上车都见不着几辆,看来是要亏本了。沈梦瑶安慰他几句,让人家去后厨接着忙活了。




“你怀疑他?”袁一琦警觉起来,看向后厨的眼神也多了几分锐利,沈梦瑶无语道:“你能不能别逮人就咬,真有这么好抓还成立什么专案组。”袁一琦又放松下来:“那你特意来这一趟干嘛?”




沈梦瑶不吭声,只对着桌上的蘸料发愁,袁一琦干脆替她打了一碟递过去,还记得少蒜少油不要辣椒,跟以前一样的口味,接着对她说:“这条街离彩虹苑不到一公里,像这样把住房直接改装成店面的业主少之又少,之前排查的时候来过几趟,这地方还没开始装修,也没见过这老板。”




沈梦瑶点点头:“你都知道了,那接下来该你套话了。”袁一琦有些别扭:“我不擅长跟这些人打交道。”沈梦瑶调侃她:“你就只擅长跟美女打交道是吧?最近不是天天往四医院护士小姐那儿跑。”




一语中的,袁一琦慌了一阵,又只能将活揽下来:“好,我问我问,你别瞎说,我那是为了公事。”沈梦瑶看着端盘子走来的老板催她:“这也是为了公事。”




端菜宛如耍杂技的老板兴致冲冲地开始上菜:“牛肚鸭肠麻辣牛肉,茼蒿凤尾豌豆尖,附赠一盘土豆片,二位慢用。”




袁一琦摆出一副笑脸:“辛苦辛苦,咱们聊会儿?”











晚上十一点半,吃饱喝足,袁一琦付过账后追着沈梦瑶赶了出来,身后老板打烊,开始收拾店面。




“确实见过一辆货车,厢式的,一看就是送冻货的,是哪天记不住了,就停在彩虹苑后门,我还去问了一嘴,但那老板说不接这一片的单子,我就没留电话。”




“长什么样?我还真不好形容,男的,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三四十岁吧,就一普通人,跟满大街人都长差不多,穿得也是,身上一股鱼味儿,馊的。车牌号?我哪儿记得这个呀,真没印象了。那天是一大早,天都没亮,我刚准备去菜市场进货。”




袁一琦快步跟上她:“怎么说,你确定是嫌疑人?”沈梦瑶摇摇头:“这谁说得准。”




二人也不急着回家,就着徐徐吹来的夜风缓步走着,袁一琦埋头在脑海里重构着事件案发经过,支离破碎的片段却总是突兀地断在了半中拦腰,案件发生至今已经过了二十多天,沉冤昭雪的几率在逐步缩减。




被害者籍贯在省外,局里上周费劲联系上了家属,详细案情还不敢隔着电话通知,虽然有专人负责后续工作,但袁一琦还是不敢想象家属认领时会做出什么表情。她叹了口气,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再抬头看见沈梦瑶也在低头沉思着,忍不住问:“如果这个案子破不了,凶手继续作案,你说这算不算是我们的责任。”




沈梦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整个H市无法结案的卷宗少说有几千份,囿于各种原因,我们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虽说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但事实上确实有很多沉积了几十年的悬案疑案穷尽一名普通刑警的一生都无法破解,许多被害者家属到死都等不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袁一琦是一个极其讨厌做无用功的人,短暂的刑警生涯也遇见过许多不尽人意,队里的前辈曾经告诫过她,除了平静接受,我们能做的只有不断在失败中吸取经验教训。




但一帆风顺的她面对起挫折反而容易脆弱不堪,沈梦瑶知道她这点臭脾气,放缓了脚步正色道:“我们肩负的责任是保障人民群众生命安全,竭尽所能地将凶手绳之以法,同时也要明白不是所有努力都有收获,但如果因此消极怠工凡事不尽全力,那不就成了助纣为虐的共犯了?我们做事不光是为了给案件一个交代,更重要的是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袁一琦无奈点头:“道理我都知道,但案子就是破不了又有什么办法?你现在总得告诉我北城支队那边有什么新发现了吧,别告诉我上次去夜总会只是为了喝花酒。”




沈梦瑶从兜里掏出一本巴掌大的日记本,在上面新添了几笔先前从火锅店老板口中套来的信息,预备明天向组里汇报,接着顺手向前面翻了几页递给袁一琦。




“上个星期排查被害者生前活动轨迹的时候,我带人去了那间药店,你猜被害者辞职之前失窃的那一批货品里,丢的最多的是什么吗?”




袁一琦正好看到她说的那页,手指在圆珠笔画圈的地方停住,忍不住跟沈梦瑶一起念了出来。




“左炔诺孕酮片,紧急避/孕药。”










8




根据袁沈二人提供的线索,专案组进一步缩小了排查范围,将目标锁定在了年龄三十五岁左右,曾驾驶一辆厢式货车参与配货工作的中等身材男性身上,但在鱼龙混杂登记制度尚不完善的H市有太多满足条件的嫌疑人,如果真的从头到尾挨个排查过去,恐怕二人能直接干到退休。




在上次召开的会议之中,袁一琦在会上对被害者死因提出进一步的质疑,就算是古代行刑的刽子手也不能保证能够每一刀都能干净利落斩下一颗头/颅,嫌疑人不仅拥有远超常人的心理素质,很有可能受过专业训练,这下连退役军/人、武/警也成了怀疑目标。




迟迟未侦破的案件为这座城市再拢上了一层恐怖的面纱,治安情况每况愈下,警局业务能力受到质疑,领导屡次大发雷霆,整个市局的日子最近都不好过。




此时离六二一碎尸专案组成立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月,袁一琦正驾驶一辆公务用车堵在前往北城支队的半路,副座上是仍在为了案情绞尽脑汁的沈梦瑶。




市局局长已经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一个星期之内还不能将凶手缉拿归案,那么整个专案组都要接受处分,不管是刑侦总队队长还是各个机构借调来的精英,没一个跑得了!




袁沈二人倒不会为了这点威胁打乱自己的步调,她们一个是上层钦点的高材生,一个是降无可降的普通刑警,可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比起焦头烂额的组长,处境要轻松得多。




但袁一琦还是受不了堵车,这条前往北城的主干线正在进行交通管制,几乎每个路口都有例行公务的交警同事,沈梦瑶又不让她给车顶装上警灯,这辆普普通通的黑色捷达只能泯然众人矣。




沈梦瑶在副驾驶上摊开一张皱皱巴巴的H市地图,上面分别用红笔圈出来位处西城区的第一案发现场彩虹苑,南城区进行尸/体打捞工作的南湖公园,以及她们上次前往的凯旋北路晨星夜总会,她将三个天差地远的地点之间连起来,构成一个形状极其不规则的三角形。




袁一琦攥着方向盘骂了一句想卡进她身前的红色夏利,差点一脚油门造成追尾事故,因此手抖在地图上多画了一道的沈梦瑶额头青筋暴起:“你让他过去不就行了,马路是你家修的啊?”




袁一琦在心里琢磨一会儿,她家产业丰富,这还真说不定,但还没傻到当着沈梦瑶说出来,干脆把火熄了,凑过去跟沈梦瑶一起看起了地图。




“多看看也好,等被辞退就可以直接去做城市规划了。”她看了一眼那个三角形,手指随意在了市中心偏上的位置,“我们现在就在这儿堵着呢。”




H市在去年年底跟邻省省会达成协议开启战略合作,整个东城都重新进行城市规划开始修路,其中不仅包括无数高架桥和环线,还有一条自西向东贯通的市内高速,等几年后规划好了,开车去邻省也就四五个小时的时间,袁一琦大学跟沈梦瑶坐火车长途跋涉去过一次,二人都对那里的特色美食赞不绝口。




沈梦瑶瞥见她指的位置,车载的交通广播正说到北干线上的交通管制已经持续了近两个月,广大市民叫苦不迭,交通局的投诉信箱都要被塞爆了,还望市民朋友们冷静行事,毕竟这场交通管制是为了整个H市的未来发展而设立的,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嘛。




袁一琦在旁边幸灾乐祸:“看来现在当差的都不容易啊,多投诉点儿更好,我明天也去塞一封。”




沈梦瑶却突然觉得这一切有些违和,她将地图递在袁一琦的眼前,沿着北干线以及地图东边几条由南至北的干道来回划了几遍,“这些地方都在进行交通管制?”袁一琦随口道:“对啊,你没听广播说吗。”但很快嗅到了一丝异常,也忽然坐直了身体。




她跟沈梦瑶对视一眼,两人的眼里都装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沈梦瑶不自觉抿了一下嘴唇,修长的食指点在了南湖公园上:“如果我要从这里到北城区,同时还要避开所有交通管制路段,走东边的话需要多久?”




袁一琦沉思后在东城区划出一片,正是城市规划中的范畴,她清澈的嗓音也变得有些干涩:“绕开这些路段就只能出城,从东山环山公路上过去,起码得多花两个小时。”




沈梦瑶接过话来,手指却像是被磁石吸引一般划上了三角形的某道边缘,她轻声问:“那如果是走西边的话呢?”明明问题还在进行,但答案却已经在地图上呼之欲出——她有些不敢置信地指向了西城区彩虹苑的位置。




袁一琦惊讶地跟她对视着,连踩在离合器上的左脚都忘了动弹,面前的道路已经彻底畅通,身后汽车的鸣笛声正为她们响彻云霄。













北城刑侦支队,正从北城片区各派出所结束调查走访的六二一碎//尸专案小组几名成员汇聚在略显寒酸的办公楼下。




他们衣着简便目光坚毅,收达命令之后迅速进行分工,将分别带领探组围绕着凯旋北路一、二段、胜利大道、花园小区、以及梁家湾等地进行新一轮的排查工作,而上述地点的的中心地带正是先前袁沈二人曾进行跟踪调查的晨星夜总会附近。






从火锅店出来的当晚,二人曾就当前掌握的线索进行了一番讨论。






“避孕药?”袁一琦合上日记本递还沈梦瑶,“你是说被害者频繁出没夜总会是因为去倒卖这玩意儿?”她语气不自觉上扬起来:“能赚几个钱,还不如偷点医疗用品,万艾可都比这东西有市场吧。”




沈梦瑶却语调沉重地补充:“她不是为了赚钱。”




受制于家庭环境影响,受害者徐蕾生前一直从事底层工作,连这份药店的工作都是托人找的,在去往西城区工作之前,她曾在晨星夜总会当过一段时间的服务生,也许正是因为那段时间的经历,让她对在这种声色场合工作的女性产生了同情和共鸣。




沈梦瑶在夜总会中潜伏数日后打听到,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徐蕾曾大量向夜总会里身陷囹囫的特殊职业女性出售廉价避孕药,甚至直接赠送,但这份善意并没有得到全部人的认可,不少人认为她是多此一举,因为她们都抱着母凭子贵的想法,如若不然,也会直接做个节育环手术一劳永逸,或者生下孩子直接养着,只有极少数人愿意接受徐蕾分发的药物。




沈梦瑶不对此事做出评价,她只是向袁一琦补充了一些细节:“我混进里面进行调查的时候,里面很多人都见过被害者,但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也不清楚她就是前段时间满城风雨的碎尸案主角,她们都管徐蕾叫做精神病,”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喉咙哽了哽才继续。




“不是婊//子却操着婊//子的心。”




袁一琦有些为之撼动,她张口无言,停下脚步在街边伫立了一会儿。




她那天在凯旋北路,正好借着特警队的风头耀武扬威了一番,接着趾高气昂对那些小姐一一提问一番,完全没想到那片灯红酒绿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她局促不安地感到一阵难受,迟来很久的愧疚和对被害者遭遇的复杂感情届时涌上心头,她看着一改之前轻松愉快的沈梦瑶,迟钝地问:“那你没事吧?”沈梦瑶摇摇头:“我当然能保护好自己,只是……可惜了。”




她没说为什么感到可惜,但袁一琦也已经感同身受了这份难受,两人静默了一阵,许久之后才重新强打精神。




但这样一个普通到甚至有些可怜的滥好人,究竟是为什么招来了杀身之祸呢。











梁家湾农贸市场。




北城区一带最大的农贸市场,地处偏僻,环境老旧,由于北城区建设施工一向缓慢,所以迟迟未得整改。




专案组成员在派出所民警的协助下,很快将嫌疑目标锁定在了滨江海鲜市场一批退伍军人身上。




领头人名为张国富,身高超过一米八五,贴着头皮剃的寸头根根发亮。当时那个年代的退役军人一般待遇都不会差到哪儿去,但这群人里却有许多问题份子,没能享受国家分配的工作,只好出来自谋生路。




张国富算是他们的牵头人,为这群人提供一些生计工作,袁一琦找上门时他正在上货,成箱的河鲜贝类被粗糙遒劲的大手从货车上一一卸下,看见警官证之后动作不停,冷淡道:“麻烦同志们让让,我们这一行的赶时间,再慢点儿货就砸手里了。”




他接受盘查态度不积极,回答问题爱答不理,袁一琦几次想发火都被压下来了,小民警赶紧给顺顺气,私底下悄悄说:“他这人说话就这样,心肠不坏,去年还拿过市里见义勇为的奖章呢,请你们多担待。”




几次沟通之后,他核对了专案组提供的信息,确定在滨江海鲜市场里有这么一号人物。




张国富还不知道专案组此次调查的目的,只冷哼一声:“他小子,迟早哪天死勾栏里边儿。”




郑兴邦,某部/队退/伍/军/人,籍贯北方,退伍后曾在老家进入某化工厂车间进行工作,不久后工厂裁员,六年前来到H市,同为部队出身,张国富为其安排了工作,在海鲜市场为他谋来一个门面,起初还算踏实肯干,不久后原形毕露,常出没北城区莺燕环绕之所,张国富等人不屑于之为伍,久而久之也就断了联系,但店面还是在市场保留下来。




结合多方面分析,这个郑兴邦是一定要仔细调查一番了,张国富带专案组前往偌大的海鲜市场一角,濒临倒闭的门面灰尘遍布,蛛网横结的卷帘门紧锁着,原应停在旁边的厢式货车也不知所踪,几次追查无果之后,警方不得已发布了通缉令。




无功而返的袁一琦正欲驾车前往市局,这次连身旁的沈梦瑶都有些沮丧了,不管这个郑兴邦究竟是不是嫌疑人,携罪潜逃的几率都不是一般的大,案发具今已经过了快一个月,天高任鸟飞,他很可能早已逃离H市了。




新一轮的排查范围是她们向专案组提供的,全程范围的搜捕因此集中在了北城区,事实证明,她们也确实有所收获。




“据尸检报告及目击证人王某所述,案发时间应该是在十八日后半夜,凶手在彩虹苑三单元402内使用多种工具对被害者进行了分//尸,其中包括一颗头颅及两袋尸//块。”




“我们假设凶手在分尸完成之后,将其中一袋尸//块搬运至停靠在彩虹苑后门的货车上,准备返回现场进行第二次搬运时撞见了路过的行人,打乱了原本的抛//尸计划。”




“急于处理车上尸//块的凶手先驾车前往南湖公园进行第一次抛//尸,而后重返现场,为掩人耳目,入夜之后再次前往南湖进行第二次抛//尸。”




袁一琦忍不住打断:“那颗头怎么解释,他都已经回去一次了,有什么必要留下那颗脑袋?”




沈梦瑶也不敢对此妄下定论,她神情复杂地迟疑了很久,才犹豫着说出自己的推断。




“这只是我的一个假设,他可能出于某些原因,不想让头颅在高温的车内腐烂变质。”




袁一琦正想咧咧嘴笑笑,沈梦瑶又尝试着说:“头颅的脖颈断面如此完整,也许他是为了……收藏。”




她笑不出来了,先前一团乱麻的脑子却也因此有了头绪。




将头颅放在冰箱而不是装满鱼干的冰柜是为了保证味道,多次重返现场将人头留在了最后是为了保证新鲜完整,天知道这变态要用这颗头做什么事。




顺着沈梦瑶的推断,她脑海中出现了这样的画面:在第一次抛尸之后,打草惊蛇的凶手待到了晚上,确认周围安全之后回去带走第二袋尸//块,至于被害者的头//颅,因为炎夏的高温选择将其留在了冰箱。




按照尸体暴露在外腐烂时间推断,如果凶手最终预备的藏//尸地点确实是在北城区,南湖公园以北的主干线在进行严密的交通管制,尸体很可能有被发现的风险,但如果他选择由南湖公园折返彩虹苑,再从西城公路绕道北城区,那么既可以避开交通管制,又能在最短时间内抵达目的地……




但最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许是因为正好撞见了带着协警上门的王奕,导致原本准备好二次抛尸之后重返彩虹苑的凶手,最终没能带走那颗头颅。




袁一琦跟沈梦瑶重新梳理了几次案发经过,两人目中皆是不可置信,即使这样的假设有些平地起高楼,但她们还是及时将其汇报给了专案组,这才有了后来的搜捕行动。






几声清亮的滴鸣,袁一琦的BP机传来讯息,北城支队传来的消息,她停车靠边找了一家公用电话亭回拨,神色僵硬地挂断了电话,片刻后回到车上,重新掉头往北城驶去,沈梦瑶急切地问她:“找到人了?”




袁一琦犹豫着点点头,沈梦瑶长舒的一口气尚未出完,又听见她补充一句,语焉不详。




“死了。”








9




苍蝇。




新的案发现场。




袁一琦接过鉴识科同僚递来的口罩,挥手打散围绕在旁的绿头苍蝇,皱着眉头强忍住令人反胃的气味,快门声此起彼落,取证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沈梦瑶紧随其后,一名干警向前汇报案情:死者正是郑某,支队于中午十二时对其住所进行搜查,在冷冻仓库一角发现暗室,打开之后发现内藏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地窖,正是如今的陈尸之地。




沈梦瑶口罩剧烈起伏了几下,片刻之后平息下来,她压着不适问:“死因呢?”




“尸体腐烂严重,初步判断腹部有几处贯穿伤,具体原因有待查明。”




沈梦瑶跟着戴上手套,嘴上调侃一句:“不是畏罪自杀吧。”同事笑着说:“我倒希望是。”




这头袁一琦却隔着人群喊了一声让她过去,沈梦瑶从极度恶劣的现场摩肩接踵着擦身,待站在袁一琦身边时已经没了之前开玩笑的心思。




五颗死不瞑目的女性头//颅,浸泡在装满福尔马林的玻璃缸中,一盏特意安装在展示柜上的壁灯亮起,微微发绿的药水之中发丝飞舞,被害者的惨容一目了然。




饶是沈梦瑶也看得一阵恶寒,袁一琦在旁边喃喃自语:“还真是变态啊。”




角落里放着一个空缸,显然是为了上一位被害者做的准备,另一侧的墙壁上挂着作案用的多种凶器,其中包括一柄刃长约九十厘米的制式军刀,几卷军用线锯,以及金属锯、锤、钳、塑料布若干,案件进展到此,一切线索和证据链都串联起来了,她们先前做出的假设无一出错。




只是可惜来晚了一步。袁一琦倒是很想谢谢这名为民除害的勇士,但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电影剧情显然不是她们想要的结果。




沈梦瑶在本次断/头/碎/尸案中如有神助,袁一琦问她是不是去哪里进修了,她在驾驶室系上安全带,只是淡淡回应:或许冥冥之中,那几个遭受无妄之灾的被害者也在帮我们吧。




无论如何,六二一碎/尸案的凶手正式落网,虽郑某之死仍需跟进,但总算给了市局领导一个交代。短暂的休息之后,原专案组成员纷纷重振旗鼓,誓必要给这场闹剧画上最后的句点。




经核实,多名受害者的身份也一一明确,均为二十多岁的单身女性,或多或少从事过特殊职业,最早一位的失踪时间可以追溯至五六年前,除去六二一案受害者徐某之外,其余尸身均下落不明。警方只能判定这是一场性质极其恶劣的无差别杀人,隐晦地向媒体与广大市民宣告凶手已经落网。




从北城支队赶回市局的袁一琦在副驾驶上沉思着:“但还是有两个问题没能解决。”




沈梦瑶替她补充道:“你是说凶手为什么在成功处理了那么多具尸体之后,最后却选择了在南湖公园进行抛/尸吧。”




袁一琦点点头:“就算是抛/尸湖中,也可以选择将其沉底,他为什么忽然徒增风险选择这样的处理方式?”




沈梦瑶也无法给出确切回复,模糊道:“从犯罪心理学上的角度来说,也许是接二连三的成功作案让他产生麻痹心理,从而忍不住对警方做出了挑衅举动,想看看满城为他掀起风雨的样子吧。”




不过很可惜,根据郑某的尸检报告判断,他应该死在了第二次抛尸南湖的当晚,所以没能前往彩虹苑取回最后一颗头颅,也没能看见自己的杰作被传上新闻。




袁一琦右手握住车窗上方的把手:“另一个问题……”沈梦瑶又顺畅地接过话来:“我也在想,徐某是因为什么引起了凶手的注意,她虽然曾在夜总会工作过,但据我所知并没有做过小姐,按照凶手的犯罪逻辑,她应该不会被列入受害名单……”




她随着自己的话陷入新一轮的思考,旁边的袁一琦却让话题停滞下去了,侧过脸认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迎着她的目光,沈梦瑶突然没来头有些紧张,她抿了抿嘴:“我说的不对,还是你有什么新的疑问?”




袁一琦笑着把脸转过去:“没有,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有读心术,怎么这么清楚我在想什么。”




沈梦瑶不自觉抬起左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心理剖析也是刑警日常工作中的一部分,我可能是习惯了吧。”




她原以为袁一琦到这里就不会再说下去了,但她很快跟着沈梦瑶的话回问:“是习惯了心理剖析,还是习惯了其他什么?”




面对她的步步紧逼,沈梦瑶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竟被这句追问压过了气势,只是沉默地进行了一系列减速换挡的动作。




袁一琦讨了个没趣,也不再追问下去了,闭眼靠在车上开始假寐。




沈梦瑶在车水马龙之中来回穿梭,胸口却突然闷得有些难受。




那我还能习惯什么呢,总不会是习惯了有你。











新案件开展不到一周,警方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收获。




在法医小组夜以继日的努力下,终于从腐//尸的胃袋之中提取到了一些药物残留,不知处于何种原因,郑某曾在生前食入了少量迷药。




袁一琦正准备借此展开调查,但北城支队那边却传来了新的消息。




有人前往警局自首了。




她立刻驾车前往北城区,预审室的单向玻璃之外,沈梦瑶正抱臂观望这一场闹剧落下最终的帷幕。




投案人名叫关玉洁,曾在晨星夜总会从事特殊工作。




袁一琦有些诧异地看着拷在审讯椅上面容憔悴的纤细女人,很难想象是这样的人结束了一个穷凶极恶的连环杀人犯的生命。




具关某自述, 她与碎/尸案被害者徐某曾是同事关系,今年年初不久,她意外发现自己怀孕的事实,疑似孩子生父的郑某曾多次找上门来,威胁她将孩子生下来并交于郑某抚养,关某多次拒绝无果,只得选择堕胎。




关某在医院堕胎之际重遇了前同事徐某,手术之后身体虚弱无人照料,徐某便去北城照顾了她一段时间。




此后不久,郑某重新找上门来,遇见徐某并要求与其发生关系,徐某以死要挟逼退郑某,暂时逃过一劫,而后回到西城彩虹苑居住,不时前往北城区探望关某,但不久之后惨遭毒手。




期间关某一直受其跟踪骚扰,多次报警无果之后选在六月,假意约出郑某,实则提前准备好了迷药与匕首,发生关系后在郑某住所将其杀害,并藏/尸房屋附近的冷冻仓库之中。




她在藏/尸过程中意外发现了郑某以往犯罪事实,震惊之余以为自己逃脱生天,却不知是有人为她做了替死鬼。




杀害郑某之后,关某去乡下避了一阵风头,但回想起徐某觉得放心不下,于是重返H市,前往徐某住所想带她一起离开,却意外得知了徐某的死讯及碎/尸案一事,遂决定自首。




这便是案件全部经过了,经过警方多次搜证调查,根据关某口供找出杀害郑某凶器的藏匿地点及鉴别上面的指纹血迹之后,确认将关某缉拿归案。






至此,轰动全城的六二一断/头/碎/尸/案正式结案。








袁一琦和沈梦瑶作为侦破本案最大的两名功臣,不约而同在庆功宴上请了假,沈梦瑶受邀前往南湖公园,二人各驾一辆车,在荒草丛生的马路旁靠边停车,分别燃起了手中的香烟。




袁一琦在后备箱装了一些纸钱,久违地回归日常生活,沈梦瑶也难得在手腕上重新戴上了那串寸步不离的佛珠。




那个年代还没有实施防火禁令,湖边祭奠也算一件常事,灰烬飞舞之中,袁一琦沉默地捡起了一根秸秆,掰断成几截之后扔在一旁,而沈梦瑶合上双眼立掌胸前,正低声念叨一些超度的经文。




在这一切结束之后,她们熄灭了火种,倚坐在袁一琦那辆黑色捷达的车前盖上,拿出随身的烟盒放在身旁,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良久后,袁一琦抽出一根香烟放在嘴边,手中的火石闪动一连串火星,烟草随之燃烧起来,她随着防风打火机的金属铁盖敲击之时叹了一声,沈梦瑶却顺手从她手里拿过了这个小物件。




“进口的?”她问,也拿出香烟点燃,袁一琦嗯了一声,重新拿回来,在手里耍了几个花哨的把式。




沈梦瑶只是静静看着,直到手里的那根香烟燃尽。




袁一琦将打火机放回了上衣外套的兜里,问:“你觉得关玉洁和徐蕾会是什么关系。”




沈梦瑶抬眼看她,目光柔和而平静,片刻之后反问:“你觉得呢?”




袁一琦将手上燃尽的烟头扔到地上,沉默了会儿,接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如果只是为了朋友特意重返现场,还想要带她远走高飞,发现真相之后立刻选择投案自首,好像有些太过了。”




沈梦瑶轻笑:“人家可是她雪中送炭的救命恩人。”




袁一琦也笑了一下:“说得也是。”




她们不说话,眼神放空着看向远处将息未明的路灯,再开口时又截断了彼此的话头。




沈梦瑶爱幼:“你先说。”




袁一琦也不尊老:“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表明,但我总觉得徐蕾是知道自己会死的。”




沈梦瑶愣了一下:“怎么说?”




袁一琦在身前比划了一下:“就算凶手是拿刀逼迫她开的门,但她也没有任何理由蹲在冰箱面前,把自己的后背直接暴露给凶手吧。”




沈梦瑶回想案发现场,不自觉点了点头。




“或许她是自愿的也说不定。”袁一琦接着说,“也许和凶手达成了某种协议,比如说杀了她就可以放过关玉洁,所以那么慷慨赴死。”




沈梦瑶不置可否:“但是死无对证了。”




她们无从得知事情的真相,只能凭借一些猜测拼凑事件的完整——但也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袁一琦示意她继续之前想说的话,沈梦瑶却摸起了下巴,袁一琦知道那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也就没有打断。




过了一会儿,沈梦瑶又忽而有些突兀地问:“那如果你是关玉洁呢?”




袁一琦被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一怔,忍不住侧过头去看向沈梦瑶,沈梦瑶并不看她,像是先前那句话并非出自她口。




袁一琦思索了一会儿,诚实道:“我不知道。”




“就算跟她们有着同样的遭遇,但每个人的出生和处境不尽相同,我也不一定会做出这样的事,大不了拿出警官证跟他拼了——当警察这么多年可不是白练的。”




沈梦瑶看着她假意鼓起手臂的样子笑了笑,也不作声。




压抑的氛围总算因此活络了一些,袁一琦放松下来,双手反撑在车前盖上望着有些寂寥的星空。




“但远走高飞这样的事,要是能再早一点想到就好了。”




选在所有事情尚未发生之前,一切都还有转机,去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重新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沈梦瑶笑着看她一眼,慢吞吞说道:“现在也不算迟啊。”




袁一琦惊讶地看过来,对如此上进的沈梦瑶能说出这种话感到不可思议:“你终于想清楚了啊?”




沈梦瑶从她的车前盖上跳了下去,转身朝自己的车边走去,袁一琦听见她的声音随着带着些许腥味的湖风飘来,似是笑着:“我可没说要跟你一起。”




袁一琦知晓自己又被摆了一道,本想追上去再说几句,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如果能够那么轻易说出放弃,那这个人就不是沈梦瑶了。




她们上车点火,启动两辆截然不同的警车,顺着环湖公路上星星点灯的路灯,一黑一白的倒影正朝着两个方向驶去。












八旬过半入定老僧

《如约而至》

讲一个都市白领的爱情故事

bgm:WhoWho——WizTheMc/Hugo


1.

飞机划破云层,满载着崭新的相遇和酝酿的重逢,从云朵戳下一尾白色的丝线,绵延进高楼大厦里无心一睹的蓝天。


格子间不大,扒拉开面前牛顿看了都要发问怎么堆成这样的文件,勉强能看到一块泼满污垢的窗,眯了眯伏案半天难以在远处聚焦的眼睛,依稀可以看到楼下正在等红绿灯的交警穿着一件黑衫,警察叔叔们的时尚品味也在内卷,这衣服怎么也比传统制服好看。


袁一琦逮住从满桌嗷嗷待哺的债权人那里偷来的空子伸了个懒腰,心情尚不算太差,等看清楼下交警身上的潮衫颜色来自玻璃窗上没抠干净的...

讲一个都市白领的爱情故事

bgm:WhoWho——WizTheMc/Hugo





1.

飞机划破云层,满载着崭新的相遇和酝酿的重逢,从云朵戳下一尾白色的丝线,绵延进高楼大厦里无心一睹的蓝天。

 

格子间不大,扒拉开面前牛顿看了都要发问怎么堆成这样的文件,勉强能看到一块泼满污垢的窗,眯了眯伏案半天难以在远处聚焦的眼睛,依稀可以看到楼下正在等红绿灯的交警穿着一件黑衫,警察叔叔们的时尚品味也在内卷,这衣服怎么也比传统制服好看。

 

袁一琦逮住从满桌嗷嗷待哺的债权人那里偷来的空子伸了个懒腰,心情尚不算太差,等看清楼下交警身上的潮衫颜色来自玻璃窗上没抠干净的半坨咖啡渍,心情立刻像办公桌旁那台从中午开始就拍不动的打印机一样,坏掉了。

 

没关系,大都市的年轻人要学会忍受钢筋荆棘的磨炼,尽管脚下之路硬得像出租屋里要么是弹簧都锈住要么是根本没有弹簧的床垫,我们还是要坚定不移地走这条刮破裤腿的铁板路,扛起每一面用煎熬的寒窗夜和翻烂的民法典编织成的大旗,上书四个大字“律政精英”。

 

第三次把“法定代理人”敲成“大腚代理人”,律政精英袁一琦攥紧了拳头,向着不远的虚空挥一锤,大吼一声:“这破工作爷不干了,谁爱干谁干啊!”当然这是句无声的口号,从背后看就像在安静地打蚊子。

 

“阿昕,这打印机什么时候有人来修啊?”袁一琦叫住了从会议室递完报告出来的高级律助,张昕这个高级律助当得实在是高级,上能出庭打官司,下能帮主任接孩子,律师证都拿到快两年了,带教的主任还舍不得放她独立执业,留她在业务外也做一些难处理的行政工作,靠的是往上一提再提的薪水。

 

当然,能把各个案子办得井井有条的张昕工作里并不包揽修打印机这种杂活,纯粹是一手介绍进律所的学妹袁一琦仗着自己心软,肆无忌惮地把主任的助理当自己的哆啦A梦使。口口声声要靠自己双手挣生活,背井离乡来到黄浦江畔过小白领苦日子的袁一琦还是改不掉一身少爷脾性,是那种打印机不给她修好她只会干瞪眼的类型。

 

感叹着如果有来生一定不要做个好人的张昕无奈地摁着手机,边回社交软件里当事人永远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信息,边抽空答复袁一琦:“晚上八点来,你再稍微等等。”

 

袁一琦伸手比了个大大的OK,看起来还算乐观。八点真的是稍微等等,今天也是加班到灯火通明的一天。好在么,袁一琦天生自带黑眼圈,从这个角度而言,是律政精英界的天赋党。

 

时钟在绕着圈慢慢地拨,从下午四点转到晚上十一点,楼下的红绿灯都开始胡乱闪烁,交警叔叔更是早就下班回家了。回到家里的饭菜肯定很香吧,脱下千篇一律的浅蓝色警服,他又会成为某个孩子独一无二的父亲,某个妻子独一无二的丈夫,在餐桌上聊聊孩子的学习成绩或者提前预支的假期。印象里小时候的爸爸就是这样,不过自己从小叛逆得很,袁一琦想,爸爸跟她聊的更多是“小祖宗,你能不能把你这头发给我染回来。”

 

做出离开家的决定就没想过回头看,告别了要她染回头发的聒噪,也告别了有人问粥可温的暖意,成年人的社会是冰冷无情的竞技场,不往金字塔尖爬就只有站在塔底看,人家的鞋底又有什么好看的,不服输是袁一琦从小到大的倔强。

 

只是,站在马路牙子上漫无目的地用鞋跟磕着路沿,对面居民楼里的柔光还是刺得袁一琦眼睛发涨。

 

斜里驶过一辆名牌轿车,张昕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琦琦,上来吗?我们载你回去。”果然,透过摇下的窗口,素面朝天的许杨玉琢连声催促她:“快上车快上车。”

 

袁一琦非常识相地缩缩脖子:“不用,我就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

 

许杨玉琢啧了一声,正想开口解释什么,副驾驶的张昕扭扭捏捏地出声:“不过今天确实是我和阿羊的五周年纪念日啦。”许杨玉琢闻言拍了下她的肩膀:“你还知道啊,下班这么晚餐厅都关门了,喝西北风去?”张昕笑呵呵地握住她的手:“我给你做烛光晚餐,食材都已经送到家门口了。”

 

袁一琦站在原地保持微笑:我来不是为了看这个。

 

好友的车也汇入夜晚零星的车流,袁一琦深吸一口气踏上了斑马线,对面街角的24小时便利店内尚有温暖的餐食,门口的街灯更是闪着荧黄的亮,美好得像一道幻象。

 

正准备拿柜台里最后一盒咖喱鸡块饭,那边店员已经在收关东煮的东西了,袁一琦急急忙忙地跑过去,夺下来一块萝卜、一串海带结和一串北极翅,还有一颗圆滚滚的牛肉丸。啃着牛肉丸去拿那盒咖喱鸡块饭,周五的夜里吃饱饱给自己加个餐,凭空伸出来一只手抢走了袁一琦美滋滋的夜宵。

 

如意算盘落了空,袁一琦差点被嘴里的牛肉丸噎住。突如其来的掠食者还在满意地掂量手里的战利品,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就这样斗败了一位素不相识的对手,抬起头来瞥见叼着牛肉丸一脸震惊的陌生女孩,沈梦瑶还在纳闷:吃个牛肉丸激动成这样,牛肉丸很好吃吗?忙碌的店员已经在拆卸关东煮机器的隔板,看来这口福是错失了,沈梦瑶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

 

这个人怎么拿了我鸡块饭还要觊觎我的关东煮啊?袁一琦在沈梦瑶笔直的视线下移走了目标物,杯里的萝卜浮动着晃悠。她三两口嚼完了口中的牛肉丸,没来得及去品味其中的Q弹拉丝,咽下最后一粒肉质纤维,指着鸡排饭气愤得有些结巴:“你你你你怎么抢人饭啊?”

 

沈梦瑶疑惑地扫了一眼盒子的封面:“这写你名字了?”

袁一琦面不改色:“我刚才就要拿的,只是暂时放在这里。”

 

沈梦瑶恍然大悟:“所以这个店里的东西都是你暂时放在这里。”

袁一琦气结,干瞪着眼睛:“我把它挪到角落里了好吗?”

 

低低的笑声擦过耳畔,如果没有那句讥讽意味堪重的话语,袁一琦觉得,勉强称得上令人心动。

“不巧,我看到了。”

 

讥讽意味过重,心烦不心动。

 

一身风衣的烟灰色长卷发女人在柜台前买单的身影令人生厌,袁一琦在心里暗骂晦气,只是实在不喜欢在街上边走边吃,热气腾腾的食物被冷风吹到冻手的感觉,清亮的汤里会浮起一层油,像招着手在乱蹦:“我是脂肪!我是脂肪!”

 

走到玻璃旁的椅子坐下,窗外的街道尚有行人往来,无一不在诉说疲惫的匆忙侧影,像暗夜里被光芒吸去灵魂的幽灵。袁一琦低下头不去窥探他们的路径,吃完还要去赶下一班地铁。

 

灯从左边打下,映住了右边紧靠着坐下的影。一排那么多位置,也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非要坐在这。为着一份到手的咖喱鸡块饭耀武扬威,大概是平时的生活真的没有什么乐子。

 

袁一琦不耐烦地扭头要请她坐远一点,面前拿着两双筷子的人竟然有些无辜。一双狗狗似的圆眼睛忽闪忽闪地眨,笑容也纯净无害:“你要和我一起吃吗?”

 

其实拒绝是很轻易的,对于面容自带三分冷峻不可侵的袁一琦而言,但是天晓得便利店里的灯能把食物打得多诱人,色泽金黄的鸡块披着酥脆的表皮,巧克力一样浇在上面的咖喱酱粘稠得像融化的芝士片,而沾满酱汁和酥皮渣子的土豆块那种绵密软糯的口感,已经可以通过腾腾升起的蒸汽得到一览。

 

白眼欲翻,口水先咽。

小动作没有躲过火眼金睛的沈梦瑶,没得到回应先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啊,我自己一个人也吃不完。”

 

一次性筷子的尖即将戳进能爆出浆汁的鸡块,袁一琦没忍住夺过了她放在手边的另一双筷子。扯开塑料包装的同时理直气壮:“浪费粮食可耻。”

 

“我可以吃你的关东煮吗?”

 

圈套原来下在这块漂浮的萝卜里,被夹走的时候汁水晃悠着滴落在桌上,灯下晶莹通透的炖萝卜像一块圆柱形的璞玉,它在关东煮的机器里苦熬数个小时等来了命中的袁一琦,而现在在两根木棍做的黑白无常里虚弱地给袁一琦打招呼:“我只能......陪你到这。”

 

沈梦瑶咬下一口,满意地眯起眼睛咂巴味道,汤料里的鲜香浸入本身回甜爽脆的萝卜,打着滚儿从喉咙滑下去。

 

只是面前这个小气吧啦的家伙看起来怎么像要哭出来了。

“你没事吧?”沈梦瑶夹着萝卜的筷子在袁一琦眼前晃来晃去。

 

袁一琦摇摇头,瞄准了沈梦瑶盒子里的土豆,精确的一筷戳下,咖喱酱汁从戳开的凹槽里淌进去,一口包进嘴里,煮得烂熟的土豆靠抿都要化开了,怎一个美味了得。

 

这下轮到沈梦瑶不开心了:“喂,就这一块土豆。”

 

袁一琦嘴里鼓囊囊的反驳:“那也就这一块萝卜啊!”

 

筷子是未展开的矛,盛着关东煮的纸杯是浑圆的鸟巢,搁有咖喱鸡块的餐盒是端正的水立方,两位健儿正在进行激烈的抢食运动,她们时而统一战场,时而各自较量,难得的交锋在筷子撞上同一块鸡肉时迸发,双方运动员谁也不肯服输,自定义的规则也没有裁判喊停。

 

“石头剪刀布吧。”沈梦瑶昂首。

“正有此意。”袁一琦挺胸。

 

身材不错,沈梦瑶多瞟了几眼。

 

连着两局都是平手,第三局袁一琦被不变应万变的战术击溃,连出三把拳头的沈梦瑶像个不会张开手掌的哆来A梦,得意洋洋地在袁一琦的剪刀手前拣走了餐盒里最后一块鸡块,袁一琦只好依依不舍地把筷子怼进嘴里品点余味。

 

推开玻璃门,袁一琦随口说了声再见,急匆匆地去赶末班地铁。晚间的出租车即使能够报销,律所的报销流程走下来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下个月发工资,漂泊在外的游子啊,深谙能省则省的道理。

 

沈梦瑶站在街灯下目送袁一琦一路小跑着远去,意犹未尽地摸了摸肚子,好久没有吃得这么尽兴了,狼吞虎咽得几乎都要忘记是国内的饭都这么好吃还是这一顿有特殊的佐餐佳品。

 

铃声响起,接过电话的她又变成那个游刃有余的业界精英。

 

“Jason,我到了,对,本来想上楼去看看,但好像已经是下班时间了。下飞机有一段时间了,暂时住在父母家里。好的,我会趁这个周末把时差调过来。没什么不适应,回来还是感觉挺亲切的,刚才还遇到一个很有意思的......小朋友。没有新情况,让你失望了哈哈。好的,周一见。”

 

在回去的出租车上,高楼影影幢幢往后退,有个念头迟缓地爬上沈梦瑶的脑海。

是不是应该问一下那个抠门小朋友叫什么名字?

 

 

 

2.

抱着大包小包空不出手敲门,袁一琦只好用喊的。还好没喊几声许杨玉琢就来开门了,不然对门邻居可能先出来骂人。

 

她一边换鞋一边喋喋不休地吐槽:“叫人来家里做客还自带食材,我说两位大姐你们还敢再懒一点吗?”

张昕系好了围裙出来翻她放在桌上的袋子:“昨天没时间买嘛,楼下有超市你顺便买了带上来呗。”拣出里面的西红柿看了看,打量不出什么毛病,满意地对袁一琦点头:“多少钱,叫阿羊打给你。”

 

掏出小票,袁一琦双手递给许杨玉琢:“请过目。”

正在看韩剧的许杨玉琢随意扫了一眼:“等我看完这集再转。”

 

一到周末就来这两位学姐家里混吃混喝已经成了袁一琦的生活习性,空巢布衾冷似铁,青年恶卧踏里裂。冷冷清清的家里呆着也就是打游戏,一天就点一顿外卖果腹的日子也不太健康,父母托旧友的女儿许杨玉琢帮忙照顾一下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后来拎着她耳朵一天到晚训个不停的倒变成了社团里的直系学姐张昕。

 

有时候两位姐姐在餐桌上提到让她找个对象,免得一天天的一会儿无聊一会儿寂寞。袁一琦翘着二郎腿一脸的受害者模样,也有道理。从小到大青梅竹马又没有血缘关系的暖心姐姐和初进大学就相见恨晚在社团里对自己悉心栽培的靠谱学姐,这样两个人设在言情小说里怎样都该是哄抢自己的情敌,结果通过她认识之后火速勾搭在了一起。袁一琦直叹,要怪就怪月老玩忽职守,忘了连她的红线。

 

“少放屁了。”许杨玉琢口直心快。从初中羞涩的同桌到高中张扬的校花,从社团里默默暗恋她的同级告白到之后数也数不清的学妹邀约信息,袁一琦已读不回的装糊涂不要太多,月老哪里是没连她的红线,只怕是裹成一坨红线团也能被袁一琦干脆利落地剪断。

 

“琦琦”,倒是张昕苦口婆心:“那个小姑娘人家早把你忘了,这么多年了何苦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况且,明明只是一面之缘啊,有这么念念不忘吗?”

 

就是有这么念念不忘,袁一琦斩钉截铁地吞下一口紫菜饭团,又夹锅里的番茄牛腩,没有继续回应的意思。张昕和许杨玉琢对视一眼,也只能无奈摇头。

 

张昕的手艺确实好,作为广东人做起重油重盐的川湘菜也很是拿手,辣椒炒肉香得袁一琦又添了一碗米饭,煎的二面黄豆腐脆里带嫩相当适口,凉拌的萝卜干有一种老家才能吃到的泡菜坛子里的味道,虽然跟关东煮里炖得连汤带水的萝卜不同,袁一琦仍然咬得恶狠狠的,嘎嘣脆。

 

听张昕和许杨玉琢跟爹妈似的聊着家长里短,狗狗该带去剪毛啦,猫咪的罐头也快吃空了要买,今年的车险月底好像该交了,上次开到佘山上去露营回来还没洗车,那天的流星是漂亮啊真不愧是十年一遇,下一个十年当然还要跟你一起去看了,炒的辣椒炒肉好吃吗你多吃一点,吃完了袁一琦去洗碗,所里......

 

埋头干饭的袁一琦充耳不闻,在温馨的氛围里享受自己的一餐。突然被张昕拍了下胳膊,眼前的靠谱学姐一脸无奈:“袁一琦,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袁一琦嚼着牛腩嗯嗯啊啊地敷衍:“听到了。”

 

“别忘了哦。”张昕还在耐心叮嘱。

 

至于吗,袁一琦心想,不就洗个碗的事。

 

走之前照例是和猫猫狗狗玩一玩,名为鸳鸯的约克夏走起路来还跌跌撞撞的,小得可以装进茶杯,而名为北极的暹罗猫瞳孔湛蓝,一对乌黑的大耳朵天线似的耸起,耷拉着眼皮舔舐自己的爪子。一猫一狗,恰似两位主人的动物界塑型,袁一琦觉得自己还是更喜欢猫一些,用许杨玉琢的话说,是“她喜欢被征服的感觉”。

 

“袁一琦,自己养只猫不好吗?”

举着逗猫棒一晃一晃的爱猫人士此时表现出了充分的叶公好龙,嘁地一声否决了许杨玉琢的提议:“我一天天的忙得很,哪有时间喂它啊?”

 

许杨玉琢耸耸肩,她只是实在看不下去袁一琦那个家,杂物凌乱,又没点生气,环境决定心情,换了谁住在里面每天都是一副臭脸。但袁一琦本身早出晚归,还经常加班甚至出差,别说照顾猫了,照顾自己都够呛,这也是事实。

 

“我看你还是应该找个对象。”

“打住吧,我爸妈都没你能催。”袁一琦把逗猫棒一丢,猫和狗都争相冲去争夺,她借机闪身去开门,“走了,再见。”

 

行道树绿了又黄,街边歪歪斜斜停了许多共享单车,其中有被遗弃的私人所有单车,破败得看不出本来面目,橡胶坐垫被风化腐朽,金属踏板在潮湿的时间里生锈,倒是不识材质的车身仍旧泛着猕猴桃绿的光泽,像许多标榜个性的年轻人一样,又酷又没用。

 

袁一琦蹲在这辆同病相怜的单车旁边吸溜嘴里刚从隔壁店买的果茶,浓郁的茶底混合着葡萄的酸甜,芝士是绵密的丝线,在其中穿梭留下属于自己的味道。这里本来是公交站台,闪着数字的公交车停顿后打开车门她反而没有上,扫开了一辆共享单车慢悠悠地骑上去。

 

单手握把在非机动车道上晃悠,泛黄的树叶仍然攀住枝头,就像每一个吊住一口气生活的人,用尽全身力气去抵抗从晚秋吹来的风。空杯子划过一道简短的抛物线,落进了路旁的垃圾桶,晚秋的风在身后穷追不舍,袁一琦张开了双臂拥抱它。

 

“你想死啊!”

骂她的外卖小哥疾驰着和她擦身而过,一双兔子耳朵随着他转头的动作滑稽地摇摆。

他很赶时间,他没空等风来。

 

 

3.

前一天晚上刚打游戏打到半夜,梦里都在腾挪跳跃,周日的早上按掉响个不停的手机铃声,合情合理。只是这个闹铃响起的间隔也太过短促了,八分钟还没到又歇斯底里地开始鸣叫。

 

袁一琦眯着眼睛一看,哪里是什么闹铃,原来是电话铃。

 

电话那端的张昕也有点歇斯底里,一贯平和的声音上来就咄咄逼人:“你现在在哪儿呢袁一琦。”

“床上。”懒洋洋的。

 

“你还在家里啊?”张昕急了。

袁一琦也给整糊涂了,把手机屏幕凑到眼前看了看,是周日啊,难道今天调休?

 

听她没有回应,张昕更急了:“我不是叫你带沈律师去律所附近熟悉环境吗?人家都在楼下等你半天了!”

“沈律师?”她对姓沈的律师没什么印象,但这样一提好像昨天是有个来加她微信自称“沈梦瑶”的人,加的不是她的工作号,还以为是哪个无理取闹的客户,她直接给忽略了。

 

张昕的语调放慢,听起来倒更为严重:“我就知道你又忘了。”

 

袁一琦想解释自己不是忘了,是根本没听进去,似乎这个性质也没有好到哪去。她只好乖乖闭嘴,接受那头张昕亡羊补牢的安排。张昕推过来叫她赶紧联系的微信名片确实也顶着个一群金鱼的头像,这位叫沈梦瑶的律师也许并不算不好说话,迟到一会儿问题也不大。

 

出租车上心疼着自己打车费的袁一琦收到对方发来的猫猫表情包,圆头圆脑的金黄小猫附的文字是“没关系”,看来这位被张昕评价为“年轻有为”的沈律师没有她的履历那么不近人情,脑补出的斯文败类海归精英形象也变得柔和起来,在翻进她朋友圈看到一条条“转发锦鲤求好运”之后甚至觉得还傻乎乎挺好欺负的。

 

挺好欺负的沈梦瑶正蹲在长椅旁尝试跟一只雪白的萨摩耶互动,它的主人和几位同样年迈的老友一起在大树下晨练。犬中的微笑天使摇晃着毛绒绒的大尾巴,面前的豆豆眼两脚兽傻乎乎地伸了半天手,它无奈地抬起爪子放到她掌心,然后看着她笑得见牙不见眼。

 

 “沈......沈律师?”

 

傻乐着跟狗握手的女人衣角垂落到地面,造价不菲的格纹呢子大衣沾上街面的泥土,烟灰色的长发披散在颈后,有一种凌乱的美感。

 

打量了一圈,四十岁以下的除了这位就只剩下狗,袁一琦又走近几步提高了点音量:“你好?是沈律师吗?”

狗先“汪”了一声,沈梦瑶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头去。

 

目光狐疑的年轻女孩单手插在棒球外套的兜里,松松垮垮的浅色牛仔裤破了几个不规则的洞,像是西海岸街头随处可见的大学生,抱块滑板就可以去赶迟到一个多小时的早课,皱着眉打招呼说“嗨,我是袁一琦”的模样和那晚街灯下的便利店门口说再见的侧脸渐渐重合。

 

“是你啊。”沈梦瑶笑着站起身,“你好,我是沈梦瑶。”

袁一琦倒没注意她意有所指的第一句话,迟疑着没有握上沈梦瑶表示友好的手,想说“大姐你刚握过狗”,但是社畜的礼节又促使她不得不回握:“你好,久等了。”

 

入手柔软细腻,手指微凉,掌心沁出暖意,莫名握得很紧,袁一琦抽不开。

沈梦瑶轻笑一声,落进她耳朵里:“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

 

没有复杂的罗曼史,袁一琦也不担心是旧情人来寻仇,按理说刚归国理应素未谋面的沈律师为什么这么面熟,低而勾人的笑声带她回溯到前天下班后摘掉隐形眼镜的夜晚,在耳边徘徊了两天想起来还是会豹躁的“这写你名字了?”

 

“是你啊!”袁一琦的语气不善。

“想起来啦?”抢她晚餐的斯文败类笑得像那只摇尾巴的萨摩耶。

 

掌心的温暖瞬间抽离,沈梦瑶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嘴。

 

过马路、进电梯,袁一琦一路走在前面,公式化地介绍这栋地处黄金地段的大厦,容纳的各个商业公司,附近也多是办公区,外包出去的员工食堂集中在二楼,每日供应三餐,加班太晚就赶不上晚饭,可以自己点外卖或者去街对面的便利店。

 

“便利店在哪你知道,我就不多说了。”冷淡得像大厅里北欧风格的装潢。

 

律所独占了两层,上下打通后的挑高极富视觉张力,自动感应的灯亮起后整个室内光芒万丈,楼下是接待室和会议厅,占满了格子间的实习生池像一道洼地,桌上堆叠着保险、证券和破产相关的文件,旋梯上去是合伙人们的独立办公室,有几间还透着灯光,金字塔顶的高级律师们上下班时间都随心所欲。

 

象征性地转了两圈,袁一琦就要往门口送客,站在原地的沈梦瑶却没有要就此离开的意思,高跟鞋轻轻点着大理石瓷砖铺就的地面,吊顶的璀璨灯架投射出繁星点点,她的鞋跟敲着最亮的那一颗,亮不及她眼眸中的星河。

 

沈梦瑶歪着头笑:“不带我看看你工作的地方吗?”

 

像威士忌浇上坚冰,尖锐的棱角荡漾着融化,烧灼感将喉咙口的“有什么可看的”打结,兜里的员工通行证被她攥到硌手,球鞋转向走近点点繁星,袁一琦目不斜视地经过沈梦瑶,吞咽的动作出卖了她藏起来的紧张:“这边。”

 

该死的小鹿不要再撞个不停了,这可是抢了你晚饭的坏女人!

胃的难受归胃,心的麻烦找心,糊涂人算明白账。小鹿翻了个白眼,踩着身后高跟鞋若即若离的节奏在袁一琦心里继续蹦迪。

 

沈梦瑶的脚步没有止于方寸大小的格子间,看过袁一琦的工位又不经意提起快到午饭时间了,可不可以去员工食堂参观参观。

 

袁一琦板起脸:“周末食堂不开门。”

沈梦瑶“啊”了一声,遗憾的表情比刻意拉长的声音还要转瞬即逝:“可是我饿了怎么办?小袁同学介意带我去吃个饭吗?”

 

小袁同学想说介意,到嘴边的话又被可怜兮兮揉着肚子的模样挡了回去,她拿出手机翻地图:“我给你推一家你自己去吧。”为了显得自己不那么没礼貌又加上一句:“这附近消费比较高,我不习惯在这边吃。”

 

“我请客,作为你陪我逛一早上的答谢。”沈梦瑶兵来将挡。

“......好的谢谢沈律师。”

 

兵都是为五斗米折腰的兵,袁一琦也没必要跟月底的钱包过不去,来的打车费还想找人报销呢,四舍五入这顿饭是沈梦瑶欠她的。

心甘情愿要被宰的沈梦瑶皱起了小巧精致的鼻尖:“不要叫我沈律师,你之前这么叫我我都没反应过来。”

 

“叫我姐姐吧。”

 

粲然一笑,晃得袁一琦眼花缭乱。星星之火燎遍了杂草丛生的原野,撞得奄奄一息的小鹿终于一头栽倒在大草原上,口吐白沫,束手就擒。

 

“说笑了沈律师。”嘴硬的实习生还是板着一张脸拒人于千里之外,可疑的绯红藏在脖子根,被卫衣兜帽遮得严严实实。沈梦瑶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她一阵,先迈开步子往门走,袁一琦深吸了一口气跟上。

 

缓缓呼出那口浊气的时候,她听到沈梦瑶在笑。

 

 

4.

坐到工位上之后袁一琦又开始打哈欠,张昕从袋子里取了杯咖啡给她。绿色的海妖塞壬头顶皇冠,安静地盘桓在白色的隔热杯外壁。“阿昕,你对我真好。”袁一琦的眼神近乎爱慕,几乎要打破许杨玉琢的桎梏。

 

“别别别”,张昕把她凑过来的脸推到一边去:“要谢就谢沈律师,这是她给大家的见面礼。”

 

果然,沈梦瑶正拎着另一个纸袋,笑眯眯地给格子间里的每个人递咖啡,饿虎般的实习生们伸出的胳膊都僵尸似的泛绿光,此起彼伏的“谢谢沈律师”把欢迎氛围渲染至高潮,人群中央的沈梦瑶像下凡布施的菩萨,不忘一本正经地回应:“诶,叫我姐姐就好了。”

 

有几个嘴甜的女孩子已经叫开了:“梦瑶姐姐,你好漂亮啊!”

沈梦瑶笑得肩膀直抖:“小妹妹真可爱。”

 

邻桌的男生捧着热腾腾的拿铁,望着沈梦瑶直冒星星眼:“沈律师人也太好了吧,第一天来还请实习生喝咖啡,我再也不是工具人了,我是爱上沈律师的工具人。”

站旁边的张昕“啧”了一声:“喜新厌旧是吧?”

男生连忙补救:“我开玩笑的,没人比阿昕姐对我们更好。”他转过来向袁一琦求助:“拐哥,你说是不是?”

 

被cue到的袁一琦正凝望着沈梦瑶出神,心里莫名其妙有些不是滋味。

 

沈梦瑶慷慨,昨天说请客就真的请客,袁一琦一股脑儿把日料店里最贵的几个菜都点了,开了顿千载难逢的荤,沈梦瑶还慢条斯理地帮她倒茶。

 

沈梦瑶善解人意,在饭桌上为了避免她尴尬,一直在不疾不徐地找话题,袁一琦懒得聊她就自己讲,讲国外留学和工作的生活,又是怎么接到律所主任的邀约回来,讲她身为上海人其实非常留恋这片故土。

 

沈梦瑶温柔,饭后大中午的晴空朗朗,一起去附近再逛逛的提议被擦完嘴巴不认人的袁一琦拒绝,依然笑着打车表示要送袁一琦回家,一起下车之后就站在她家小区门口目送她离开,格纹大衣的衣角被她挥手道别的动作扯动,像一面风中摇曳的旗帜。

 

袁一琦清楚,沈梦瑶是慷慨、善解人意、温柔的,她会在昨天逛过律所之后就记得这片杂乱无章的实习生池,照顾到每一个尚处金字塔底端充当工具人的实习生,给他们送上一份恰到好处的见面礼,这一点也不奇怪。

 

可是这句“叫我姐姐就好了”和每一声甜腻腻的“梦瑶姐姐”就是怎么听怎么不顺耳,平日里相处融洽的几位同事化作簇拥着沈梦瑶的莺莺燕燕,被围在中间的烟灰色脑袋正和她们调笑,或低沉或清脆的笑声传过来,袁一琦头皮都在发麻。

 

她像警戒的卫兵,沉默地注视不远处的动向,直到看见有人拿出手机举到沈梦瑶面前,而沈梦瑶明显扫过了上面的二维码。袁一琦别过了头不再看,把微信里一群金鱼的备注从“请吃饭的漂亮姐姐”改成“沈律师”。

 

沈梦瑶在身边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间歇里抬头,袁一琦的隔间靠窗,只留下一个伏案的背影,松松垮垮的棒球外套被换下,板正的黑色衬衫贴着她瘦削挺拔的身材,灰色的西装裤露出脚踝,长袜上印了一只俏皮的斑点小狗。离远点才发现,她桌子底下当真放了一块滑板,皮鞋踩在上面随意打着节拍,伪装成了搁脚凳。

 

昨晚睡觉前满脑子都是这个别扭又羞涩的小孩,她用菜单挡住脸偷笑的样子,嚼着三文鱼听她讲话的样子,转身离开的时候沈梦瑶真的有些失落,迈进小区大门的人又去而复返跑来鞠躬,一张深邃俊俏的脸涨得通红,磕磕巴巴地为请她吃饭道谢。

“还叫我沈律师?”“沈......梦瑶姐......,回去路上小心。”支支吾吾叫不出姐姐的样子,沈梦瑶在被窝里都乐了半天。

 

在转椅上无意识左右晃的小孩脸皮薄,沈梦瑶看着看着就不自禁勾起了嘴角。

没关系,可以徐徐图之。

 

张昕的办公桌就安在二楼主任办公室外,直面一幕巨大的落地窗,黄浦江浩浩汤汤地将这座传奇色彩的都市划为东、西两界,涛声未抵高楼上,寄托着家家户户的情怀和故事汇入长江。她闲时会凭窗眺望,每天中午固定拍一张江景发给许杨玉琢,嘱咐工作狂女友别忘记吃饭,许杨玉琢会回她一张午餐的照片,通常抱怨没有家里的好吃。

 

魔都很小,小到离乡追梦的人们一张床的位置都放不下;魔都也很大,大到可以盛下那么多破碎的理想和眼泪。只要还有一盏灯会为她亮起,张昕觉得,讲放弃就遥不可及。她一向不是人群中最突出的那个,但一直是不可或缺的那个,即使没有从天而降的机会,脚踏实地的每一步都在铺平前路,一定会有看到更高处风光的那一天。

 

何况这条路不是孤立无援。今天的天气晴朗,依稀可以瞥见隔江外滩广场上的游人,矗立的高楼之下江水缓流,“咔嚓”抢下的一张也是好风光。

 

“阿昕?在跟女朋友聊天啊,笑这么开心。”从主任办公室出来的沈梦瑶神情揶揄站在一旁。

 

从沈梦瑶还在国外,头发少了一半也不掩意气风发的Jason王先生忙着跟商贾政要打高尔夫,部分工作上的接洽就是张昕代主任完成的,两个人也因此有了一些私下接触,例如沈梦瑶知道张昕有个交往多年的翻译女友,想提前熟悉律所环境的请求也被张昕毫不犹豫地安排妥当。

 

被戳中的金毛犬笑得傻呵呵的,语无伦次地解释这个每日打卡似的小习惯,语气间难掩甜蜜,沈梦瑶直摸手臂上起的鸡皮疙瘩。张昕话末还不忘友好地邀请她:“周末来我家做客吗?我做饭还不错。”

 

沈梦瑶打趣:“不会影响你们的二人世界吗?”

老实人张昕一本正经:“哪有什么二人世界,昨天带你来那个小袁,袁一琦,她是每周必到的常客。”

 

不再客套,沈梦瑶顺水推舟应下:“那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实习生的工作没有足够的自主性,往好听了讲是律师江湖里接任务的悬赏猎人,往难听了讲就是块哪里需要哪里搬的砖,最近上市公司破产清算的项目比较庞杂,抽调了实习生池里大部分的人手,每天要应付的债权人让人焦头烂额,打过来的电话里方言夹杂着国骂,笑脸是没必要赔,但不解释清楚对方又会翻来覆去地打扰,袁一琦好不容易忍住了和上个电话里的投资人阿姨互飙脏话,这个电话里要不到工资的职工又把她整破了防。

 

众生皆苦,但这位哽咽着说“孩子等着钱看病,老师您再通融通融,帮我想想办法吧”的中年汉子,好像更苦一些。她干巴巴地讲完公式化的答复,法律的规定见不得人情,螺丝钉也没资格心软,只在挂断电话之后摁着自己的额角,发了会儿无人在意的呆。

 

弹窗弹出消息,备注为沈律师的头像旁显示未读。

“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饭吗?”

 

袁一琦面无表情地敲键盘:“没时间。”

那边发了个卖萌猫猫表情包:“可是我一个人还搞不太清楚流程......”

 

“愿意跟你一起吃饭的人不缺我一个吧?”手比脑子快,发出去才感觉不对劲,袁一琦急忙撤回。但沈梦瑶显然还是看到了,明晃晃的“吃醋了?”把袁一琦从伤感的情绪剥离出来,猛地坐直把转椅震得“吱呀”一声。

 

邻桌的男生好奇地探出头:“咋了拐哥?咦,你脸怎么红成这样?”

“没事,有点闷。”袁一琦双手捂住嘴又顺着把脸搓了一通。

 

搓完发现男生捧腹笑到无声,她才想起来今天上班还化了个淡妆。

 

 

沈梦瑶从隔间出来正撞见冲着水洗脸的袁一琦,闭着眼睛的少年清爽干净,眼底的泪痣漆如点墨,额发微微沾湿,黑衬衫的袖子挽过小臂,领口纽扣解到了第二颗,窄窄的腰身收进未系皮带的西裤,臀线清晰。她不动声色地打量她,难掩眸中的欣赏和赞叹。

 

睁开眼,视线在镜中交汇,没有准备的袁一琦为之一凛,沈梦瑶这才悠哉悠哉地拧开龙头,“所以,要和我出去吃饭吗?”水流缓缓地淌过她骨节分明的手,揉搓出的泡沫洁白绵密,包裹住修长的指节,她笑得温婉,眼角眉梢却都在勾人,“我请客哦。”

 

水珠成串,如白玉落盘。

 

 

菜色说不上琳琅满目,外包出去的食堂不止为一个单位的员工提供餐食,因此还能称得上丰盛,打菜的阿姨也不如高校里的同仁手那么抖。沈梦瑶的员工通行证还没办下来,用的是张昕抓给她的餐券,严格意义上这顿饭也不能算她请的。

 

蹭到就是赚到,傻子才计较请客的人是谁。袁一琦懒懒打了几个菜,炒西红柿鸡蛋都放糖的地方也难有合她胃口的,将就填饱肚子而已。沈梦瑶去面食窗口端来一碗阳春面,撒的葱花再翠绿,多多少少有点寡淡,她看起来也兴致满满。

 

接过袁一琦递过来的筷子,她跃跃欲试地说:“好久没吃面了。”

用筷子捣着盘中餐的年轻人似笑非笑:“我以为你喜欢吃米饭呢,蘸咖喱鸡块的那种。”

 

沈梦瑶噗嗤笑出了声:“不是吧,这么记仇?”

袁一琦耸肩:“谁让我上升天蝎座。”

 

“现在还生我气吗?”

“不至于,你都请我吃了几顿了。”

“我是说上午的事”,沈梦瑶无辜地眨巴眼睛,“还吃醋吗?”

 

袁一琦酸菜鱼刚进嘴,听到这话没来得及嚼就咽下去了,攥着喉咙口干呕,介于吐和不吐之间,沈梦瑶立即起身,手悬在半空不知道该不该拍她后背,方才游刃有余的逗弄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览无遗的紧张。

 

“怎么办啊?你,怎么办啊?”沈梦瑶急得要去找人帮忙,手腕被人拽住,转过头发现是袁一琦,她笑得勉强:“没事了,我没事。”

“对不起,我没看到你在吃鱼,你感觉怎么样?还好吗?”始作俑者关切地俯下身。

 

大度的“受害者”摆摆手:“真的没事。”

她当然不会说在这里吃过那么多顿饭,食堂的酸菜鱼根本没刺这件事。瞥见对面人懊恼的神色,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微挑嘴角,暗自得意自己扳回一城。

 

身侧的人迟疑着坐回原位,空中浮动的暗香也随之飘散,清新优雅的茉莉和着浓郁甜涩的风信子,尚未过渡到上次便利店里雪松的后调,沈梦瑶用惯的同一款香水是香奈儿系列中的经典,名为邂逅。

 

 

5.

随着手头工作收尾,项目渐渐有别的人接手跟进,难应付的债权人不再在耳边絮叨,审不完的债权数目也在待办文件夹归零,袁一琦在座位上伸懒腰,合十祈祷不要再分到破产案子。

 

作为独立律师的沈梦瑶在二楼,颇得主任赏识的她大概是独立办公室最年轻的拥有者,业务和袁一琦不交叉,工作时间很少碰得上面。但每天中午发来雷打不动的请客消息,早上也只有实习生小袁能收到见面礼之外的咖啡,虽然袋子里的另一杯要她屁颠颠地送上去,不说免费咖啡,光是敲门听沈律师那句低沉温柔的“请进”,她就跑得自发自觉。

 

张昕的位置看得见她上楼梯的容光焕发,第一天还打趣袁一琦“怎么不给我送”,回家去跟许杨玉琢把这事当笑话一讲,却被责怪不解风情,袁一琦好不容易动个凡心,别给这脸皮薄的小孩再憋回去。此后张昕就熟视无睹,看破不说破,咖啡外送实习生也乐得自在。

 

傍晚的天空染上沿海城市独有的粉色,交警叔叔也从红绿灯下撤退,身边的同事陆续打过招呼下班,袁一琦靠在转椅上给沈梦瑶发消息:“要一起走吗?”

 

有时候沈梦瑶工作忙,也不忘回她一句“路上小心,明天见”,也有像这样“等我一下哦,还有一丢丢材料。”然后高跟鞋的声音从旋梯上传来,候在一楼的袁一琦抬头就看见栏杆上探出的烟灰色脑袋,肩上滑落的长卷发随她笑起来的动作在空中打着旋儿:“久等啦!”

 

今天跟外企合同打交道的沈律师不想把繁多的工作堆到周末,在伏案检索的间隙给袁一琦回了个简短的消息:“还没完呢,你先走吧。”又调整到英文语境聚焦于屏幕上的专业术语。下一条消息来得很快:“介意我上来等你吗?”

 

敲门声适时响起,沈梦瑶的声音里笑意弥漫:“请进。”

 

 

认真的人最有魅力,此言不虚。落日的余晖透过落地窗洒进室内,老式的花纹台灯也是暖黄色,桌上的文件整齐地排列在右侧,支颐一边胳膊在转椅扶手上全神贯注的时候,沈梦瑶有个恐怕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小习惯,不自觉摩挲下巴的手轻轻地敲,敲得袁一琦拿杂志掩了一半的窥探眼神都在颤。

 

日渐西沉,打过几个电话和委托方确认了最终细节,可以告一段落。从工作中抽离出来的沈梦瑶放松下来,关掉电脑整理桌面一气呵成,习惯了一盏孤灯到天亮的刻苦学霸这才想起来办公室里还有个安静等了自己很久的小朋友。

 

刚开始端端正正拿在手里的财经期刊只翻开个封面,倒着半挂在膝盖上,袁一琦脑袋歪在沙发靠背,早不知道跟周公叙了几个回合。口呼吸的罪证被辛苦憋笑的沈梦瑶无声拍下,睡梦中的小孩若有所觉地皱了皱鼻子。

 

理了理她皱巴巴的衬衫领口,这次热爱自由的实习生对严肃着装的反叛体现在西装外套的熊猫胸针上,毛茸茸的一小只,在天府之国人民的眼中是吉祥的象征。沈梦瑶捏了捏她的脸,胶原蛋白丰富的年轻面孔追在时光前面,明明是经常熬夜的作息,连颗痘都没有的光滑细腻曾被当事人得意扬扬地宣称是天生丽质。

 

光是没用力气的轻捏对付不了酣眠的人,沈梦瑶坏心眼儿地凑到她耳边吹了口气,声音里像被注射过空气,气泡稀释了大多数的音调:“起——床——啦——”

脸颊的热意将袁一琦唤醒,下意识的转头正好触碰到陌生的柔软,她瞬间神智回笼睁大了眼睛。沈梦瑶直起身来无视袁一琦的僵硬,若无其事地去拿手包,按下灯的开关之后昏暗的房间刹时亮堂,才想起原本就没开灯的青年律师一窘,又给拍关了。

 

天花板上跳了一下的白炽灯无辜极了,“嗒嗒”远去的高跟鞋却没有致歉的意思。袁一琦赶紧挎上自己的背包跟出去,三两步就追上走得本就不快的律政佳人,走廊的声控灯在她们背后黯淡下来。恰巧在等电梯的还有回来拿过材料的邻桌男生,他没看出两个人之间不太自然的氛围,笑呵呵地问:“沈律师,拐哥,你们刚下班啊?”

 

沈律师微笑着点头,心情颇好的袁一琦多接了一句:“和沈律师吃饭去。”

男生闻言忙说:“我也还没吃,我们一起呗。”

 

袁一琦眉间紧皱,抽动着下颌还没说话,先听到沈梦瑶彬彬有礼的回应:“已经订好位置了,这次可能不太方便,改天吧。”

 

电梯门打开,沈梦瑶礼貌地向男生道别往外走,不死心的年轻男孩还想再问,袁一琦猛地给了他一肘,自诩好兄弟的男生转头就要抱怨,只看到一个冷酷的眼神。

 

袁一琦抻直胳膊扯了扯西装袖口,语气同样冷酷:

“别打沈律师的主意。”

 

说完又屁颠颠地追了出去。

停在原地的高大男孩揉着自己被打疼的胸口,三分疑惑七分委屈。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隔江相望的对岸灯火璀璨,耀眼的光芒点缀在波纹之间。天冷了,夜跑的人少起来,东方明珠还在为了络绎不绝的游人而亮。观景的人大多都在对岸,也许这时漫无目的散步的两个年轻人也是他们眼中的风景,被留在哪台像素高清的单反相机里,打上“外滩风光”的标签。

 

“要去哪儿吃饭?”沈梦瑶的声音在风里很轻。

袁一琦挠挠头:“我随口一说的,你有其他安排的话......”

 

话被打断,“我没其他安排,你想去哪儿吃饭?”

“真的没安排?”袁一琦显得有点讶异,“你不是说已经订好位置。”

 

沈梦瑶低低地笑起来,笑得袁一琦心里发痒,她这才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原来沈律师是骗人的啊,我都信了,还以为你是真的有安排。”

 

“没有,我没有骗人。”沈梦瑶忽然顿住脚步。

跳跃着往前走的袁一琦诧异地回头看,沈梦瑶抬起左手做了个绅士礼,她顺着望过去,是一家招牌显眼的西餐厅,门口的侍应生着装统一。

 

“既然你没有想去的地方,那就听我的了。”

 

未雨绸缪的沈律师牵起袁一琦的手腕:

“发什么愣,走啊。”

 

进餐厅门,袁一琦还在不可思议地探头探脑,沈梦瑶对侍应生讲话的模样也风度翩翩,最后被带到靠窗的卡座。神不知鬼不觉的惊喜制造者看起来还有些遗憾:“订晚了,天台的景色更好,可是没空位了。”

 

一路失语的袁一琦终于找到机会开口:“你什么时候订的啊?”

沈梦瑶笑着翻菜单:“你猜。”

 

 

在合同的行业背景资料检索完成之后,在袁一琦不请自来地走进办公室之后,在和外企的法务主管通完电话之前,在袁一琦不经意在她脸上留下一吻之前。

 

在东方明珠熄灭之前。

 

 

6.

逮住在沙发上迈着铿锵有力小短腿的约克夏犬,许杨玉琢安抚着叫唤的讨饶小狗:“鸳鸯鸳鸯,家里马上有客人来啦,妈妈给你换件新衣服。”躲在茶几下的暹罗猫大气不敢出,纵然铲屎官一般是低等生物,但这个铲屎官不一般,好像是猫变的。

 

系着围裙在厨房备菜的张昕大厨今天准备在新客人面前好好露一手,中西合璧,川沪交融,酸辣荟萃,菜单列好了牛肋排、毛血旺、土豆牛腩、萝卜肉丸、蒜泥烤茄子,还有金汤肥牛、冬瓜虾仁汤。

 

照顾到每个人的胃口,这是一个只有牛受伤的世界。

 

门铃响起,许杨玉琢先鬼鬼祟祟地往猫眼外看了看,然后对张昕比了个大拇指。进门来的是两个人,各自拎了一些水果和饮料,许杨玉琢亲切地对沈梦瑶表示太客气了,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然后接过她手里的袋子。袁一琦把手里的袋子自觉放到桌上,换来的却是女主人难以置信的目光:“袁一琦,你转性了?知道感恩了?”

 

袁一琦从里面翻出一个苹果啃在嘴里:“不是,我帮沈梦瑶拎的。”

许杨玉琢一巴掌拍上她的背:“洗了再吃!”

 

沈梦瑶进厨房看见张昕正在切菜,她把大衣挂在椅背上:“我来帮你吧。”

张昕本来不想麻烦客人,但是这么多菜一个人确实不太忙得过来,只好让沈梦瑶帮着打一些最简单的下手,例如削土豆皮和切土豆等。

 

完成得干净利落的沈梦瑶让看惯了厨房杀手的张昕都刮目相看,沈梦瑶谦虚地表示这都是留学生的必备技能,不值一提,于是张昕把萝卜和冬瓜也让她切了。

 

沈梦瑶还跃跃欲试地要自己烧道菜,被张昕连连往外推:“你来就是做客的,客人要有客人的意识。”其实她倒不在乎什么喧宾夺主,只是许杨玉琢下了死命令,要让她充分发挥说媒作用,给袁一琦当好僚机,制造机会。

 

那边许杨玉琢明里暗里想打听袁一琦进展到哪一步了,无奈这人就像被拍上岸的鱼,嘴里泡泡都挤不出来。看到沈梦瑶被张昕从厨房推出来,霎时转变了战场:“梦瑶,来坐啊。”

 

沈梦瑶有些拘谨地挨着她坐下,许杨玉琢一脸的和蔼可亲:“袁一琦都叫我羊姐的,你也叫我羊姐好了。”袁一琦懒懒瞥了她一眼:“你别跟我家长似的行吗?”

 

许杨玉琢翻了个白眼:“我不就是你家长吗?”

袁一琦伸出手:“给我零花钱。”

 

许杨玉琢作势要打她,看到袁一琦缩起肩膀又收回来,对沈梦瑶抱歉地摇摇头:“这孩子就是这样,你平时多担待。”

 

沈梦瑶一头雾水,跟着氛围本能地点头。

许杨玉琢也心满意足地点头。

 

袁一琦磕着瓜子:“你俩脖子坏了?”

 

刚才见着生人躲到一旁的猫此时确认没有危险,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沈梦瑶眼睛都在发亮:“是猫猫诶!”一旁不甘示弱的小狗在笼子里也开始汪汪叫。“还有狗勾!”

 

沈梦瑶抱猫的姿势老道,许杨玉琢一眼就看出来她养过。确实也身为铲屎官的沈梦瑶点头,说是家里养了一只叫皮皮的美短,从她出国前就开始养,到现在已经养了好几年。袁一琦好奇地问:“你还喜欢猫啊?我以为你喜欢狗呢。”

 

“都喜欢。”眯起眼睛的猫狗双推如是回答。

 

猫咪踱步,小狗走秀,小狗追着猫咪闻屁股,这在昕羊宅邸都是常态,热爱动物的沈梦瑶看得不亦乐乎,很快就表示下次来一定要给北极和鸳鸯带礼物,灵巧的小家伙像听得懂话,围到沈梦瑶身边去蹭她,乐得她合不拢嘴。

 

许杨玉琢磕着瓜子,把袁一琦吃味的表情看在眼里。

这傻孩子,狗的醋都吃。

 

“吃饭啦!”张昕兴奋地拉开门。

 

 

对于做饭的人,没有什么比看到桌上的人都大快朵颐更有成就感的,尤其是当听到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客人啧啧称赞:“阿昕,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一手。”

 

许杨玉琢也与有荣焉:“我们阿昕做甜点也很好吃。”

张昕笑眯眯地看她侃侃而谈,作为唯一的食客,许杨玉琢比烘培师本人都更有发言权。

 

沈梦瑶的筷子一直没往萝卜丸子上碰,袁一琦有点纳闷:“你不吃萝卜吗?”

“白萝卜口感很像塑料。”挑食得理直气壮。

 

不对啊,第一次结的梁子就跟关东煮里的白萝卜沾点关系,沈梦瑶当时也吃得津津有味,怎么没发表这番塑料论。

“不知道为什么”,沈梦瑶回忆起来,“就感觉那天的白萝卜不一样。”

 

今天没留袁一琦洗碗,两位姐姐的理由拙劣,上周刚剪过毛的鸳鸯又稀里糊涂赶时间“要带去剪毛”,这茶杯犬似的小狗到底要剪个什么造型两个人也没统一口径,但没说几句就把袁一琦和沈梦瑶往外推的默契是独一无二。

 

关上门,许杨玉琢又焦虑起来:“这袁一琦不会就这么各回各家了吧。”

张昕胸有成竹地揽过她的肩膀:“放心,她没你想的那么没出息。”

 

看着她成长的这一路,许杨玉琢有时候真的很难不把自己当家长。大大咧咧的袁一琦从小就不会好好照顾自己,逃课不是为了去跟社会青年飙摩托,而是去爬学校后面居民楼下的树,说她叛逆呢,又单纯得好笑。

 

小学四年级的平常一天,甚至惊动了消防员。

被困在树杈上的袁一琦终于攻克了这株三百年历史的黄桷树,要下来的时候却把一根树枝踩断了。她两只手抱住脏兮兮的树杈,看热闹的同学们和焦急的老师向三四米高的树上喊话:“撑住啊!消防员叔叔马上就到了!”

 

这话不喊则已,树杈还算稳当,多用些力气不是不能爬上去。但小学生袁一琦就是觉得,困在上面等消防员来救,也太丢脸了。她冲着下方的人群笑:“闪开点啊。”

 

消防员赶上了用担架抬她去医院。

 

对痊愈能力强的小孩而言,伤筋动骨都不需要一百天,闲不下来的骨折病人打着石膏在医院里乱窜,在后花园里遇到一个同样穿着病号服玩遥控车的小孩,时间也就像飞鸟,扑棱着翅膀就掠过年轻的天空。直到一周后的下午,爸妈要来接她回家,和她在短时间每天亲密无间的小伙伴缺了送别的席,她跑去问护士,护士姐姐遗憾地说,那是个先天性心脏病患儿,昨天夜里已经走了。

 

“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姐姐?”懵懂的少年尚不识人间至苦。

“去天堂。”是死别。

 

那辆遥控车被眼睛红肿的丧子夫妻交到她手里,是去天堂的小伙伴拜托父母做的最后一件事。她抱着它在花园的角落蹲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轮毂空转的声音是悲鸣。

 

“小妹妹,你怎么了?”

泪眼朦胧中望去,一袭白裙的女孩好像天使。

 

天使关切地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听她抽抽噎噎地讲自己有多难过,讲是不是昨天下午闹的别扭让小伙伴生气才会......讲她家里还有遥控飞机,失去了分享的机会。

 

讲她很抱歉,没能在生命最后的关头陪在身边。

 

“不是的,他一定会很高兴,在这最后一段时间里有你陪他一起玩,他一定很感谢你的。不信你看,他把最喜欢的遥控车都送给你了,是希望你继续开开心心地生活下去。”

 

“是吗?”“当然了。”

作为天堂来的信差,天使不会骗人。

 

后来爸爸妈妈找到了哭累的小孩,对着旁边好心的小姑娘连声道谢。在回家的车上袁一琦才明白过来,那不是天使,她的怀抱那么温暖,有人间的温度。

 

是一面之缘,也念念不忘。

 

 

7.

专为游戏打造的台式电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开机了,以往闪着炫酷霓虹灯的水冷主机静置一旁,在电竞椅上转来转去的归隐高手忙于另一个江湖,约人看电影的手法还不太娴熟,单刀直入的邀约也切断了自己的后路。

 

等消息的间歇最是抓心挠肝,在脑海里替对方设想了一千个拒绝的理由,也替自己想好了一千个显得没那么丢脸的回应。还好都没用上,轻巧的允诺紧接的是下一行的“在你小区门口等我。”

 

袁一琦从椅子上一跃而起。

 

崭新的白色轿车靠边停下,科目三的裁判都挑不出毛病。精心打扮过的年轻人绕着流线形的外观转了一圈,抚摸车标的同时不禁咂舌:“你什么时候去买的车啊?”

 

驾驶室握着方向盘的长卷发车主颇有些得意:“早上刚提的,好看吗?”

袁一琦乖乖系上安全带:“好贵。”

 

挂档起步,性能上好的汽车在沈梦瑶的轻笑声里滑了出去。

 

 

身临其境的4D电影故事发生在几个世纪后的未来,游戏宅程序员误打误撞遇上了温柔的人工智能姐姐,在末世危机到来之际作出的选择没有逆转历史的洪流,画面最后定格在漫天繁星的投影,机械鸟群飞舞着打出“End”。

 

“我还以为会是个人英雄主义的结尾呢,挣脱束缚拥抱原始的明天什么的。”袁一琦手里的爆米花桶都还半满着,后半段的剧情看得她瞠目结舌。

 

“生活不就是,活在当下吗?”沈梦瑶倒是很能接受,“这个结局在背景下是必然的,我觉得也算圆满。”

 

袁一琦嘟囔:“永生多痛苦啊。”

沈梦瑶笑着挽上她的臂弯:“爱过就够了。”

 

电影里破败禁区乌云密布的气氛预示着接下来情节的毛骨悚然,袁一琦悄悄伸手攥紧了沈梦瑶一角衣袖,第一视角被黑衣人击昏的刹那,沉浸式座椅也猝然摇晃,临座的沈梦瑶抚上她的手背,指尖轻轻摩挲:“别怕别怕。”

 

心跳如鼓声响起,袁一琦突然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商业街两旁林立的不是大厦高楼,而是旧式的老洋房建筑群,昏暗的巷口有穿着厚棉衣的老人在用吴侬软语唠家常。个子稍高一些就会擦上头顶晾晒的衣物,阳光安静地洒过灰白的老街,袁一琦弯下腰躲过第五条飘摇的长裤。

 

藏在寻常店面里的酒吧伪装成理发店的模样,隐匿在化妆镜之后的洞天充溺都市里红男绿女的谈笑声,吧台里的调酒师小哥在冰块上点燃火焰,挂在墙壁上的骷髅头戴着一顶草帽。沈梦瑶和袁一琦在角落的沙发上交换手里的特调酒,晚间竹林叶影阑珊。

 

沿着街道的两旁栽种的行道树终于开始落叶,斑斑驳驳的树皮像烤酥了的面包糠,结出的果实挂在树梢间,圆润的一小颗。沈梦瑶很喜欢在法国梧桐下散步,浮躁的心境也得到平静,她把这个纾压方式告诉袁一琦,袁一琦说:“笨蛋吧你,这是悬铃木。”

 

她们在冬季日复一日地约会。

 

 

从落地窗外看到高楼里窗帘未掩的办公室,作为主任的桌上放着律师界载誉颇丰的透明奖杯,折射出漫闪的光线,晃得桌前站立的年轻女人短暂失神。

 

意气风发的中年人语气诚恳:“我不是以主任的身份说这番话,是以一位行业内前辈的身份,这个offer有多难得,如果不是有空缺也不会落到你这里,你自己是清楚的。”

 

当然清楚,这家外所响当当的头衔是学生时期的自己就望尘莫及的,她蛰伏这么久等待的时机,时隔多年远渡重洋而来,只要她点头就能握住。

但是,为什么这么难呢......

 

不仅是行业内的前辈,也是漫漫人生路上的前辈,Jason看穿了她的犹豫。

“珍惜机会,张昕。”

 

踟蹰在人生路口的高级律助坐在工位上发了一中午的呆,亮了又熄的手机壁纸是两个人和一猫一狗的合照,贴着怀里的猫咪笑得憨态可掬的女孩在公司校对翻译材料,那天中午她没有收到打卡的江景照。

 

 

8.

土有质感,风有声音,树有气息。

 

算完破产案子的债权来算保险案子的理赔金额,袁一琦几乎想要发一篇抨击高校教育的论文《为何法律专业不学数学》,计算机都敲出了韵律感,数字王国的钢琴家正在弹奏一首激烈的人权进行曲。

 

铃声响起,她还以为是保险公司死鸭子嘴硬的经理,好说歹说撬不出一笔赔偿款。翻了个白眼就要开始打官腔,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倒激动得有些耳熟:“谢谢老师,谢谢老师,我的工资发下来了,孩子手术很成功,谢谢你啊!”

 

是那个被破产公司拖欠工资的职工,按照破产法的规定,他的工资排列在第一顺位,在清算费用之后恰好得以清偿。大企业的螺丝钉也是鲜活的人,无情的法律是为他们搭建起来的铜墙铁壁,牢牢地将他们庇护在商业漩涡之外。

 

“恭喜你呀!”袁一琦真心实意地说。

 

挂了电话,手头这个被酒驾司机撞至残疾迟迟得不到理赔的案子又让年轻的法律人笑不出来了。生活就是如此,关关难过关关过,向山顶攀爬本身就是一场伟大的斗争,我们都是快乐的西西弗斯。

 

过好当下吧,心情愉悦的袁一琦发了条信息:“中午不吃食堂了,我请客!”

备注为“喵”的置顶回得很快:“袁律师养我啊?”

 

“我请客,你买单。”

实习生小袁还是相当实事求是。

 

 

下班之后沈梦瑶驱车去袁一琦家里帮她收拾行李,许杨玉琢和张昕的房子租约未到,空着也是空着,不如搬进去。这两位姐姐办事也是雷厉风行,小猫和小狗的托运手续都申请好了,才姗姗来迟告诉袁一琦她们要远赴海外。

 

不知道要怎么跟这位妹妹开口,拖着拖着就拖到起飞前一天了,许杨玉琢眼眶里的泪花都在打转,哽咽着要袁一琦好好照顾自己,袁一琦沉默着点头。

 

那头张昕拉过沈梦瑶,眼神殷切:“就拜托你照顾袁一琦了。”

沈梦瑶看着一旁别过头揉眼睛的小孩,笑着对张昕承诺:“你们放心吧。”

 

“你到国外不会失业吧?”袁一琦憋了半天憋出这句话。

许杨玉琢看傻子似的:“英译汉和汉译英有很大区别吗?”

 

好像有点道理。

 

机场里人潮往来,有告别,也有相遇。

张昕和许杨玉琢也会有回来的那一天,到时袁一琦再去接她们,和沈梦瑶一起。

 

“一路顺风!”人都走出几步她才挥手。

“不兴说这话啊倒霉孩子!”许杨玉琢又跑回来打她。

 

 

把行李一件件往箱子里装,多的是衣物和电子设备,锅碗瓢盆之类的日用品基本不存在,消极的生活方式倒也有这方面省事。袁一琦边把被子裹成卷边漫不经心地开口:“她们那个房子挺大的,我一个人住好像有点浪费。”

 

沈梦瑶把插座的线盘起来:“是啊,你要多交租金了。”

袁一琦还在旁敲侧击:“空间也会有点空旷。”

沈梦瑶点头:“是啊,你可以在里面多买点家具。”

 

“沈梦瑶!”

 

沈梦瑶笑起来肩膀直抖,和平日清冷优雅的形象相去甚远。

“好,我搬去和你一起住。”

 

袁一琦展颜:“这还差不多。”

 

书架上的书籍门类繁杂,从科幻悬疑到法律著作,数目也不算少,只不过有的翻到页角起皱,有的还未拆封,也不必深究原因。有一格空空荡荡,正中摆了个手掌大的遥控车,款式老旧,但未落尘,是有人时时擦拭。

 

“这个看起来怎么,有点眼熟?”沈梦瑶歪着脑袋。

袁一琦把它小心翼翼地收进独立的纸箱里,缓缓讲述这个略带悲伤的故事。时间的指针被拨乱了反正,倒流着追溯回那个爬满紫藤的花架,在童年记忆里模糊的小伙伴面容又清晰起来,仿佛在云端之上笑着向她招手。

 

沈梦瑶若有所思地听完,话语里有恍然如梦的熟稔:

“原来那个哭个不停的小朋友,是你啊。”

 

 

铺满林荫道的落叶将整片街角渲染得金黄,街灯下的宠物店钻出来一个卫衣松松垮垮的年轻女孩,和老板签下的订单花了她几个月的积蓄,圆头圆脑的金渐层幼崽会在除夕夜当天被送到她手中,作为迁居新家的新主人。

 

奶茶店出来找不到人的沈梦瑶端着两杯深紫色的饮品,浅酌一口低头给人发消息。袁一琦从街道的拐角跑过来,双手竖在背后像战斗机俯冲,“嗡”地停在沈梦瑶面前。

 

沈梦瑶把其中一杯递给她:“干嘛去了?”

袁一琦吸了一口,陶醉地闭上眼睛摇头晃脑:“不告诉你。”

 

梧桐的叶子是宽阔的楔形,引种到欧洲后反而成为巴黎的象征树木。再从欧洲引种回来的法国梧桐被称为“行道树之王”,其实既非法国原产,也非梧桐,它锯齿形的叶片边缘基底近似心脏,飘零着散落地面,编织成心与心的交响。

 

不知所踪的爱情会经过晚秋,经过深冬,在暖春的风捎过青草的味道,如约而至。

 

她们在悬铃木下接吻。

既是相遇,也是重逢。


沉鳞今天冲了吗

论不小心跟陌生人过夜这件事

—沙雕文学—


洪珮雲极度不爽,因为她的手机铃就没停过,把她从和隔壁林大小姐幽会的梦中拖起。


按下接听键,没好气的问了句去干嘛,电话那头沉默许久,就在洪珮雲快要骂娘的时候,那边终于开了金口,透着很多丝慌张。


“那啥,我好像不小心跟一个女人过夜了。”


洪珮雲的娘还是骂了出来。


袁一琦的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昨天晚上蹦迪上头了,喝高了,稀里糊涂的就跟着一个陌生女人走了,然后是自己先勾引人家亲上去的,再然后就直接从初吻过渡到初夜了。


只记得在黑暗中难耐的呻吟和覆在耳边温热的吐息。


“小黑。”


像是当头一棒,立马把袁一起打醒了...

—沙雕文学—


洪珮雲极度不爽,因为她的手机铃就没停过,把她从和隔壁林大小姐幽会的梦中拖起。



按下接听键,没好气的问了句去干嘛,电话那头沉默许久,就在洪珮雲快要骂娘的时候,那边终于开了金口,透着很多丝慌张。



“那啥,我好像不小心跟一个女人过夜了。”



洪珮雲的娘还是骂了出来。




袁一琦的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昨天晚上蹦迪上头了,喝高了,稀里糊涂的就跟着一个陌生女人走了,然后是自己先勾引人家亲上去的,再然后就直接从初吻过渡到初夜了。



只记得在黑暗中难耐的呻吟和覆在耳边温热的吐息。



“小黑。”



像是当头一棒,立马把袁一起打醒了,讲真的,只怪那女人太钓了,太诱人,自己又不是唐僧,就上了。



上就上了吧,这人也一大早就走了,什么消息都没有留,搞得自己像被嫖了一样,最重要的是自己也不记得那女人长什么样。



所以才会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去骚扰洪珮雲。



整理了一下一片狼藉的房间,袁一琦出了酒店拦了辆出租车,刚回到宿舍,就被洪珮雲凶狠的按在凳子上:“说,怎么回事?”



袁一琦一五一十全招了。



洪珮雲故作心痛的捂住胸口:“那个女人真是拔指无情。”



袁一琦弱弱的举手:“那个其实我才是无情的那一个。”



洪珮雲一秒冷漠脸,目光充满鄙夷:“哦,衣冠禽兽。”



qqdd郁闷卟卟:“因为我还有一个星期才成年,她说她不想三年起步。”



法律光芒照大地。



缘是一种妙不可言的东西,那天团建,羊姐和阿昕上了摩天轮,蒋舒婷和李佳恩进了鬼屋,就袁一琦和洪珮雲大眼瞪小眼。



看了眼旁边的双人船,立马否决。



男科妈妈给男科开门!



洪爸爸自尊受损,目光落到过山车上。



袁一琦用生命拒绝。



洪珮雲以死相逼。



五分钟后,

洪珮雲扶着栏杆:呕……



袁一琦非常欠揍地在旁边吃雪糕:“你不行就别硬上嘛。”



洪珮雲翻了个白眼:“上你了怎么了。”



袁一琦眉毛一挑:“再上一个试试?”



洪珮雲:“又上了。”



袁一琦:“上渴没?”



洪珮雲:“有点。”



袁一琦递过一瓶矿泉水。



两人互相上来上去,没注意到旁边多出一个人。



“诶小黑,好巧啊。”



袁一琦猛回头。



我靠这不是那个学生会的漂亮大姐姐吗,还和张昕一起吃过饭的那个,等一下啊就是那天就是和这个女人。



洪珮雲:等一下你不是记不清脸吗?



袁一琦快哭了:“可我也没说记不清手啊!”



你看这白暂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抓床单的时候真的印象很深啊!



空气突然尴尬了几秒。



“我……我会负责的。”袁一琦半天憋出一句话。



沈梦瑶笑眯眯:“好啊。”



洪珮雲冷笑一声看破红尘:“袁一琦这次被吃的死死了。”



在一段美好的相遇后,袁一琦十分干脆地丢下了洪珮雲,非常狗腿的跟着沈梦瑶身边嘘寒问暖。



活的不像新交的女朋友,像刚步入中年期的妈。



还有一个小插曲,沈梦瑶和袁一起在一起后,那叫一个腻歪呀!



喜提林大小姐约会的洪爸爸鄙夷竖中指:“你们咋不一起洗澡,到我这儿来塞狗粮,你是生怕张昕和许样那对老夫老妻精力不够旺盛吗?”



谁料袁一琦一句话就击溃了爸爸:“因为会忍不住,第二天我还要上学,我不想用抖成帕金森的手写字。”



帕金森……行吧你也够拼,我洪珮雲连昕羊生四胎那个夜晚都挺过来了,还怕你袁一琦沈梦瑶。



第二天,洪珮雲顶着熊猫眼敲开了林舒晴家的门。



“我就借宿几天,什么都不干,求你救我狗命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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