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咫尺长门闭阿娇

【袁慎x原创女主】玉阶怨(十五)


  

  

  

※避雷:私设女主。

  

分明一觉华胥梦,

回首东风泪满衣。

  

  

  

  

  

  

  

从宫道淋雪那日起,袁善见每逢下朝出宫之时,总能看见裴贞等在自家马车前。裴贞见到他,唇角会扬起闺秀矜持的弧度,笑眼却弯弯的像月牙。


多了一个人陪自己一同回府,一同用早膳,袁善见起初不甚习惯,但后来日子一久,便也成了自然。他们偶尔聊起琐碎小事,也有各自沉默的时分,却也不觉得尴尬。



“主君昨日那件披风我叫人拿去打理了,今日这件是前些天新做的,可还暖和?”



屋内炭火烧得温热,裴贞坐在袁善见身侧,替他沏好一杯早膳的茶,像是随口...


  

  

  

※避雷:私设女主。

  

分明一觉华胥梦,

回首东风泪满衣。

  

  

  

  

  

  

  

从宫道淋雪那日起,袁善见每逢下朝出宫之时,总能看见裴贞等在自家马车前。裴贞见到他,唇角会扬起闺秀矜持的弧度,笑眼却弯弯的像月牙。


多了一个人陪自己一同回府,一同用早膳,袁善见起初不甚习惯,但后来日子一久,便也成了自然。他们偶尔聊起琐碎小事,也有各自沉默的时分,却也不觉得尴尬。



“主君昨日那件披风我叫人拿去打理了,今日这件是前些天新做的,可还暖和?”



屋内炭火烧得温热,裴贞坐在袁善见身侧,替他沏好一杯早膳的茶,像是随口问。茶汤轻轻的烟雾扑上来,模糊她低垂的眉眼。


袁善见注视着她的动作,也像是随口答。



“嗯,而且新的更热些。”



“那就好。”



裴贞听到他的话,眼睛一弯,又露出浅浅的笑容。袁善见看着她笑,不自觉地唇角也勾起一点细微的弧度。


他接过裴贞手中递来的茶盏,饮了一口,缓声问。



“等了很久吗?”



裴贞瞧他一眼,摇摇头,笑意不减。


袁善见看着她依旧泛着红的鼻尖和双颊,知道她撒谎,却也明白没有戳穿的必要。可他心里又多少有些过意不去,新妇日日在天寒地冻里侯着他那么久,那种熟悉的亏欠感又让他的心微微收紧。


于是他沉吟片刻,斟酌着词句,又饮了一口茶。



“......其实你不必这样。”



袅袅的茶烟有着早春的香气,轻盈的水雾模糊了二人之间的距离。袁善见饮茶时恰好别开了眼,自然也没有注意到他话音落下时,裴贞指尖的那一下停顿。


裴贞的呼吸都有一瞬间的停滞,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出口来。



“哪样?”



她看向他,目光复杂,袁善见却没有看来。他的面庞笼在似有若无的雾气里,如同无悲无喜。



“静训,其实你不必特地去宫外等我下朝。你不必做这些。”



他又饮了一口茶,留下一大段空白的沉默。


裴贞微微张了张嘴,却一时凝噎,千言万语哽在喉头,说不出来。


“不必做这些”,又是这句话。


——可是为什么呢。


她是有私心不假,可身为妻子,她为丈夫做这些也是理所应当。可她已经听过他说“不必”太多次了,多到她再也不能骗自己说这只是一句无心的客套。


袁善见究竟是不认同她袁氏新妇的身份,还是厌烦她的示好与亲昵,裴贞不知道。她莫名地想哭想闹,想大声地质问袁善见究竟是何处不满意她,但她自小被闺秀的教条归训地太好,也太明白这不能够。


她只能深深地看着袁善见,连眼泪都竭力忍着,将海浪般的委屈和不解又咽回心里,轻轻点了点头。



“好......”



她答。


大概以前每一次他带给她的失落和难过从来没有真正消失,只是隐形地累积着,在此刻终于完整地塞满她的心。











袁善见听到裴贞答应,不知为何心中也并没有好受多少。


他不由得回想起从前一人回府,一人用膳时候的光景,另一股难以名状的烦闷像棉絮般堵在了胸口。他面上不显山露水,却兀自多喝了两杯茶。


二人就此沉默下来,皆不说话,所以当袁善见后知后觉地察觉裴贞的低落时,早膳已经快结束。她没怎么吃东西,拈着玉著的手长久地停滞着,屋外柔漫的天光照亮她,好像一抹将散的轻云。


袁善见不懂得女娘的心思,却也感觉到了裴贞的不对,他犹豫了一瞬,还是开口了。



“你可是身子不适?那还是先......”



裴贞听到他的声音,抬眼看去。


她的心中此时算的上排山倒海,蹙紧了眉,也只是尽量憋回眼泪。对上袁善见不解却温和的目光,便一下子溃不成军。


满腹难掩的情绪好像一下子如洪水决堤,在她垂眸的瞬间,眼角一滴泪落下来。



袁善见一愣。



他几乎从未碰上过小女娘掉泪的场面,一时间竟忘了原本要说什么,一头雾水,却又不知如何是好,便也就只能尽量把声音放得更温柔些。



“怎么了?”



他说着,伸手轻轻拍了拍裴贞的背。


裴贞本刚拭去了眼泪,听到他问,登时又泪落如珠。


总是这样的,委屈若是独自吞下,忍忍便也就过去了,而旁人若是一关心,便再也忍不住。


袁善见裴贞哭得更凶,暗自懊恼。自己一向被赞才思敏捷,怎么这时却偏偏笨嘴拙舌。


他抿着唇,又斟酌了半天,小心翼翼地憋出了一句“不哭”。











裴贞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竟然有些恍惚。


她其实一落泪便已经后悔,甚至已做好了承受一场批驳的准备,但偏偏袁善见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她的情绪莫名其妙,反而耐下性子询问她。


裴贞好像这时才挣扎出心头的幻境,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不再是从前动辄暴怒的父亲,心口生出一股莫大的安定。


袁善见清澈的双眼就这样直视着她,眉峰微蹙,离她很近,没有任何不耐的神色。大概是他的神情让裴贞突然有了底气,她胆子大起来,带着委屈的哭腔,像是质问他。



“主君为何总叫我不必做?我若是哪处让主君不满意,主君大可明说。”



“主君厌恶我,直接同我挑明便是了,我也自不会再多叨扰。‘不必’又是何意?”



袁善见一下子没听懂,花了好些时间才弄明白裴贞是全然误会了,有些手忙脚乱地想解释,千头万绪,又不知从何说起。



“静训,不是这样......我没有厌恶你,我只是觉得你太辛苦。许多事你都自己操心,我总觉得亏待了你。”



“是我不对,没同你说明白,倒让你这么委屈。”



袁善见的言辞恳切,而裴贞听着他的话,最先感到的竟然是惊讶。袁善见没必要撒谎,她也从未想过居然是这个理由。


在她短暂的小半生里,从来没人说过觉得她太辛苦。太多人只说她还能做得更好,没人同她说你太辛苦,不必再做了。


袁善见是第一个。





“《女诫》有言,执务私事,不辞剧易,所作必成......”



裴贞沉默了半晌才开口,连声音都磕磕绊绊。



“《女诫》我也曾读过,但其所言女子‘卑弱第一’,我向来觉得有失公允。”



袁善见轻轻叹了口气,说。



“静训,你自小读书习字,若论才学,其实比之寻常男子也要更胜,拘于这种规矩反倒可惜。我更愿看到你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世家大族的廷尉郎,万人景仰的才子,竟亲口说时俗推崇,古来如此的规训有失公允,裴贞听得有些呆呆的,不知是因为他的大胆,还是那句“自己喜欢”。


她对袁善见总有种无条件地信服,于是愣愣地点了点头。袁善见看着她泪痕交错的脸,轻轻无奈地笑了。











“静训,我确实不太擅长同女娘说话。日后我若有言行让你委屈的地方,你便如今日同我直说便是。”



袁善见一字一句,说得很认真。


裴贞的眼睫上还挂着适才的泪珠,闻言点了点头。目光闪动,也像是有话要说,只是欲言又止了许多次。


她的双颊泛出微红,透过雾气看来的眼也好像满是春的朦胧,水色星星点点。


袁善见等了许久,才终于等到裴贞开口。



“......主君。”



裴贞小声叫他。



“嗯。”



“那我以后还能去等主君下朝吗?”



袁善见有些意外。



“可以。只要你不觉得......”



“不累的!”裴贞打断了他。



“主君待我很好,我从未觉得被亏待。而且,而且......”



她说到此处,不知为何有些说不下去,垂下眸子,声音轻轻的。


  

“这就是我自己喜欢的事情。”

  

  

  

  

  

  

  

不锈钢双闪
m26里老哥从飞机上飞下来的时...

m26里老哥从飞机上飞下来的时候很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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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efer

GS | 狗、男人、女人、我

*好像是个血腥却没有爱情的故事,带一点养成的恶趣味,写到最后不知所云

*有比较恶心的内容,如果感到不适请马上关掉(没有在开玩笑)


 

 

狗、男人、女人、我


1.狗


她15岁时想养一只小狗。圆滚滚的小家伙们挤在纸箱里,争先恐后地用湿汪汪的鼻头拱她的手心。竹条凳上坐着的老妇人笑眯了眼,问她喜欢哪一只。


她最后选了把她下巴和脖子舔了个遍的那只灰白色小狗,又摸又抱玩了很久,最后揉了一把它软乎乎的短绒毛,跟老妇人约定明天傍晚把狗狗送到她的公寓楼下。


第二天...

*好像是个血腥却没有爱情的故事,带一点养成的恶趣味,写到最后不知所云

*有比较恶心的内容,如果感到不适请马上关掉(没有在开玩笑)

 

 

 

 

狗、男人、女人、我

 

 

1.狗

 

她15岁时想养一只小狗。圆滚滚的小家伙们挤在纸箱里,争先恐后地用湿汪汪的鼻头拱她的手心。竹条凳上坐着的老妇人笑眯了眼,问她喜欢哪一只。

 

她最后选了把她下巴和脖子舔了个遍的那只灰白色小狗,又摸又抱玩了很久,最后揉了一把它软乎乎的短绒毛,跟老妇人约定明天傍晚把狗狗送到她的公寓楼下。

 

第二天组织给她安排的日程是上午工作,检查并记录实验对象数据;下午学习,所谓学习实际上就是让她参与实验室的研讨会。年纪更小一点儿的时候她听得一知半解,每天晚上都查阅大量文献和报告到凌晨两三点,后来逐渐能够跟上并理解每组的汇报内容,前不久,她已经可以在会上作出有启发性和创新性的发言。她的成长很明显,所以才被允许继续留在这里——白色的大楼,实则是黑色组织的巢穴;表面是公寓,地下却是研发危险神秘药物的实验室。

 

日程结束后她回家哼着歌打扫房间,满心欢喜地做好一切准备等待狗狗的到来。电铃此时突兀地响起,奇怪,她停下手中的拖把,约定的是在楼下见面,再说,外人应该进不来这栋楼才对。

 

她有点迟疑地开门,一个大纸箱凑在她面前,她刚想惊喜地笑起来,抬头却看见了琴酒的脸。她的肩膀不自觉地缩紧,同时所有的表情都从她脸上撤离消失。

 

看来你把我的话都当做耳边风。琴酒开口,看她的眼神冰冷。

 

她有点生气,却又不敢发作,只无声地瞪着他涨红了脸。几年前这个人把她从美国接回来,从见面起就从未给过她好脸色看,说话都是命令式的祈使句,把她丢到这栋白色大楼时更是警告她,如果她没办法在这里留下,就只能去死。她当时顶嘴,问他动手的人会是你吗?被他一把掐住脖子,像是真的打算把她凌空提起然后捏碎。她在窒息中拼命去抠他掐住她脖子的手指,脚尖竭力踮地承重,在她感觉她脊椎骨要断裂分离时他终于松手。她狠狠摔在地面,抬头看见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然后他给了她答案。

 

你要的狗。个头高大的银发杀手闯进屋里,帽子几乎要碰到门框。他把手里的纸箱摔在她家地板上,吓得她一声惊呼,冲过去就要打开箱子检查小狗是否无恙。

 

结果翻开的那瞬间是扑鼻的肉香味。箱子触地时声音很轻,里边没装什么重物,只有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长条红色肉干,以及一颗焦干脱水后萎缩了的皱皮狗头,眼洞里没有眼珠,张着嘴,舌头只剩干枯的半截。

 

她可以想象出琴酒是如何拿枪抵着那妇人的头,命令她残忍地宰杀那只她看中的小狗,剥皮,剔骨,然后沿着筋理用锋利的刀细细切成肉条,再铺满烘干机的每一层,温度调到80摄氏度,12个小时以后,一头活生生的,眼睛圆圆的、湿漉漉的,会用温热的粉舌舔舐她掌心的小狗,就被风干成不足500g的狗肉干。

 

她被那股勾人食欲的喷香肉味笼罩,觉得胃部恶心得泛酸。

 

是,他的确警告过她不允许跟组织外的人员有任何来往,买东西也最好是写好清单交给专门的采购人员。大楼也有规定,一切外来物品都必须经过安保人员检查,如果搜出危险品,轻则接受严酷的调查,重则被逐出白色大楼——换个易懂的说法就是“死”。

 

可是,她只是想养一只狗而已。

 

一只能在空荡荡的房子里蹦跳着陪伴她,对她吐舌头咧嘴笑,然后在冬天用毛茸茸的身体蹭进她怀里,和她互相取暖的小狗而已。

 

她有什么错吗?就算她有错,小狗又有什么错呢? 

 

她站起来,蓝色眼睛里胀满了充血的恨意。滚,她低低地说,仿佛那个字包裹了所有的歇斯底里。我真后悔……她说到一半顿住,感觉喘不上气,好像后半截话说出口她就会马上窒息而亡。她去推他,想把他推出门外,她不想看见他,甚至想杀了他,然后她就被一只手掌扼住了喉咙。

 

她以为他又要像从前那样掐她。说不定这次真的会被掐死,因为她不够听话,因为她该死的竟然想养一只小狗,她竟敢奢望养一只小狗——但他没有,从压低帽檐下探出的视线在她肩颈处敞开的领口游移,紧接着那只手顺着她颀长纤白的颈一点点向上滑,手指与皮肤挤压摩擦留下红痕,最后按在了她的下颌上。

 

不要这样对我说话。他说,然后松开她,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只细小的管状银铜色金属制品,抛扔到她手里。真不知道你要对世界上多少事情感到后悔,雪莉。

 

是只空管,质地冰凉,她做简单嗅闻,有火药味。这是什么?她神色变得不安,抬头问他。

 

微型炸弹的空管。他用余光扫视了一眼走廊,确认没有人,然后靠在门框上点燃一支烟,继续说,狗肚皮里的东西。

 

什、什么意思……她的声线已经在颤抖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雪莉,整栋楼的人都差点因你而死。

 

不可能,那位老人家说是自己家的狗生的小狗……

 

是不是除了我之外所有人的话你都愿意信?他看上去罕见地有点烦躁,那支烟点燃后并未碰到过他的嘴唇,只独自安静地燃烧着。没有被你选中的狗,当晚就被那个女人做成了肉干。

 

被你选中的那只,半小时前炸成了肉泥,头是唯一的尸骨。

 

她突然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冷,从喉咙不自觉地发出一些微弱而痛苦的呜咽声。她几乎想蹲下来蜷起身体哭泣。

 

最后她也的确这样做了,只是在他面前努力哭得很克制,但其实根本控制不住。很沮丧,也很后怕,像走在一条善意的路上,天真地以为这里鸟语花香,到尽头才发现藏着凶残的獠牙,野兽啃食着冰冷的小狗尸体,然后抬眸,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

 

琴酒没理她,听她哭了大概10秒,然后不耐烦地用皮鞋碰了门框两下,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2.男人

 

16岁,她成为实验室主理人之一。他们认可她的天赋,也下放了一些自由和权力给她,与之伴随的多了许多需要她花费心力周旋应酬的场合。在这些过程中,她逐渐蜕了天真的那层皮,也已经十分擅长如何恰到好处地在研讨会上点出年龄是她两倍以上的研究员报告里的错漏与不足,足够礼貌,不至于伤到对方的自尊心。会议结束后她回到自己的独立办公室,收到琴酒打来的内线电话。

 

他要她把明天的时间空出来,并提前准备一些紧急处理化学烧伤的药品和器具。

 

她没马上回应。电话那头的声音语气平平,一如既往的命令口吻,不像是有什么紧急事态的样子,加上她不太愿和他见面,于是她沉默了一小会儿后表示自己很忙,“而且我没收到上面的任务通知。”

 

她听见电话那头有烟草燃烧的声音,火星崩开瞬间细微的“噼啪”响,像是火焰要通过电话线蔓延到她这头来。她听出他在抽烟,联想到一些烟雾萦穿过银发的画面,然后听见他不紧不慢地吐出几个字:

 

“是我个人的要求。”

 

“要求?”她用上升的音调重复这两个字。

 

“……请求。”他终究还是更换了措辞。看来的确需要她。

 

“好,我答应你的‘请求’,琴酒。”她刻意把“请求”两个字咬得很重,带着点不怀好意的揶揄,然后又追问他,“不会有生命危险吧?”

 

他说了句不会就匆匆挂了电话。少见的狼狈。她首次在琴酒那儿讨到点上风,一时间心情大好,起身给自己冲了杯黑咖啡。

 

 

 

第二天她提着医药箱上了停在大楼前的保时捷,打开车门后有点意外车里没有烟味。

 

她坐后座,开车的人是琴酒,伏特加在副驾位置上。他似是懒于动口舌,让伏特加向她解释行动内容。

 

简单来说是一场掉包行动。

 

组织成员维兹(李子白兰地音译)昨日越狱,急需一个新身份逃过追捕。琴酒准备策划一场浓硫酸运输车泄露事故,不受控的运输车将撞入人行道,泄露的浓硫酸会对路人造成化学灼伤,其中就可能包括面部以及手指指纹的烧毁。届时维兹只需要身上带有类似的化学灼伤,乘乱在医院与某位伤患进行掉包,便可以将他的身份取而代之,光明正大地在社会上活着。

 

当然,这个对象不能随机挑选,否则存在大量不确定的风险。因此必须事先挑选出能够配合计划施行的“替身”。但事出紧急,他们短时间内只找到一个条件符合的人选。对方是某课外补习班教国文的老师,姓石村,无犯罪记录。石村两年前曾通过某些渠道与组织有过接触,购入了大量的违禁药品。他们抓住这点对石村先威逼后利诱,允诺事成以后应许他一大笔钱,并协助他偷渡出境。

 

但石村昨天临时提出条件,因为需要在医院完成掉包,他担心离开医院后得不到有效治疗,要求组织方安排医疗人员在庇护所给他进行急救处理,并且要在出发前见到医疗人员才肯配合行动。伏特加在电话里转述了石村的要求,琴酒冷哼,这个人多疑,怕我们利用完他就灭了他的口,想借医疗人员探我们的诚意。

 

那该怎么做,大哥?

 

他想要,我们给他就是了。明天我会带雪莉去见他。

 

 

似乎是事先得到过琴酒的授意,伏特加在讲解时省去了绝大部分内容,只说石村将会协助某个行动,过程中有受化学药品泄露泼溅的风险,因此需要有医疗人员作为后勤待命,关于维兹和浓硫酸运输车的安排都只字不提。

 

雪莉知道他们有所隐瞒,但“不多问”是组织内基本礼仪,这还是琴酒在送她进入白色大楼之前再三“教”过她的。她只提出化学灼伤的紧急处理她可以做,但手头的抗生素药剂种类有限,并且如果患处涉及到角膜等较敏感位置及后续可能需要进行植皮手术等就在她专业领域范围外了。

 

“而且灼伤创面感染容易引发败血症,这种情况还是送医……”

 

“后面的事我们会处理。”一直没有说话专注于开车的琴酒突然打断她,意思是她不用再说下去了。

 

她在后视镜里和他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他们在郊外某栋废弃别墅会面,据石村所说这里是他两年前开车路过时无意间找到的据点,绝对安全,也按照他的要求把这里作为这次行动的后方庇所,就连琴酒和伏特加也是第一次来。

 

石村看上去三十五岁左右,长相普通,戴一副黑框眼镜,气质显得斯文笨拙。个子倒是很高,几乎比肩琴酒,这也是他被挑选成为维兹替身的重要原因,维兹身高185cm,在日本人中较为少见。

 

石村一开始看见从保时捷下来的雪莉,发现他们找来的医疗人员竟是一个这么年轻的少女,脸上流露的表情颇有怀疑和不满之意。但在他要求检查雪莉的药箱,并就里面的各种非类固醇消炎剂对雪莉进行提问并得到准确而专业的解答后,长舒了口气,朝她微笑,“虽然我只是一个国文老师,但还是对化学药剂颇有了解,从刚才的回答看来,雪莉小姐您还是非常专业的。”

 

赤脚医生罢了。她颇无情地想,面上倒是不动声色地朝对方点头示意。

 

 

他们进入别墅,里面倒还是保持着废弃的样子。石村直接引他们往地下室去,或许是不怎么想和琴酒和伏特加靠太近,下楼梯时他都贴着雪莉走,一边告诉她地下室里有他之前准备好的手术床可以用,甚至还有一些灭菌仪器。地下室偏暗,雪莉在踩最后一层台阶时落脚没找稳,石村还扶了她一把。

 

随地下室的灯点亮,眼前才是真的骇到她腿软的场景。偌大的空地里竖立着数十个巨型透明玻璃罐,足有2米多高,里面充盈着淡黄色的液体,以及漂浮的少女残肢。

 

是福尔马林,用以保鲜的药剂,维持着这些少女们生前肌肤的白皙与细腻。她们的肢体和躯干被切割折叠,拆成不同的碎片,然后分门别类地放进不同的罐子里。腿是腿,手臂是手臂,躯干是躯干,在微黄的浑浊药液里摇曳着,像是在母亲的羊水里等待被重新组装的零件。最可怕的是装着头颅的那一罐,不知石村用了什么手段让她们维持着睁眼的状态,表情也都各异,嗔笑、忧郁、憨痴、愠怒,似是七情六欲的牢笼。少女们的头发像海藻一样缠绕在一起,头颅旋转沉浮着,时而撞击到罐壁发出闷响,人面皮就压在玻璃上面朝他们这里死死盯着,虽是一张含了害羞表情的脸,但漂亮瞳仁里分明都写满了死前的惊恐与怨屈,是怎么矫饰都无法改变的,真正的灵魂。

 

雪莉感觉医疗箱的提环几乎都要从她手里松脱出去,她不自觉地往后退,发现琴酒不知何时站到了她右前方,很微妙的位置,恰好挡在了她与石村之间。她很久以前就察觉琴酒有这种无意识调整自己在人群中的站位的行为,总是要以一个视野最开阔,左手边也无任何障碍物的角度面对所有人,方便他纵览全局和开枪。此刻他把后背暴露给她,倒有点罕见。

 

石村讪笑,介绍说这是他的一个小小的兴趣爱好,设备也粗陋,没什么美感,三位见多识广,请别放在心里。结合他补习班老师的身份以及这些无辜惨死的无一例外是15、6岁的少女,不难猜出他作案的过程,兴许是第一次犯案后打算到郊外抛尸,却无意中发现了这里,遂开始了收藏之旅。

 

石村以为像他们这种组织的人应该对这种“藏品”见怪不怪了,他从不以好人自居,更知道像琴酒这般人物手里的人命更是他杀过的十倍甚至百倍。而石村不知道的是,琴酒和伏特加或许能见怪不怪,可雪莉不行。

 

琴酒的确见过类似的场景,见过把自己出轨的妻子身上的皮一小块一小块撕下来,密密麻麻贴满家中墙壁的,还知道某些所谓的上流人士热衷于“人体乐器”,专门挑选刚满18岁的少女制成鼓或大提琴等乐器,还会定期举办音乐会。老实说,他也觉得恶心,他是杀手,不是变态,说他是这些人的同类,听到这种话他简直要吐出来。

 

雪莉没见过。白色大楼里或许有勾心斗角,但大部分都是痴心于破解谜题的狂人,爱跟方程式和化学反应较劲,不会下作地去解离正值人生美好年华的少女的肢体。

 

但她已经表现得足够好了,琴酒瞥见她僵硬的肩膀,至少还没倒下。

 

石村还兴冲冲地推来了他之前用过的手术床展示给他们看,表示急救处理可以在手术床上进行。上面还有不少束缚带和镣铐等用具,大概是他用以限制少女们的工具。

 

但他们三人都没给他任何回应,气氛安静得很诡异,地下室里只剩下由玻璃罐底部往药液里充气的咕噜咕噜气流声,以及那些头颅们“咚咚”的撞击响。杀手们本就寡言,石村嘴角带着凝固的笑容偏过身想去看被琴酒挡住的雪莉,毕竟手术床主要是想展示给她看的,他甚至试探性地呼唤了一声,“雪莉小姐?”

 

“好了,参观到此结束。”琴酒没有给她回应的机会,直接打断话题,说时间差不多了,让石村现在跟他出发去任务点。

 

“雪莉留在庇所待命。”他安排道,她脚后跟抵在墙角,头垂得很低,像是刚点完头的样子。他的视线又移动到伏特加身上,思考了一瞬,又说伏特加也留下,防止外人入侵。

 

伏特加墨镜之下的瞳孔微缩,但很快恢复如常,应声说知道了,大哥。

 

 

直到琴酒和石村沿地下室楼梯回地面的脚步声彻底消失,雪莉都死死咬着右手的拳头,竭力堵住喉咙处翻涌的呕吐冲动。她飞快蹲下身打开医疗箱,翻出了急诊用的呕吐袋,单手撑开,对准了口鼻,可以彻底吐出来时却感到喉头向内耸动,那些暴闷腐烂的情绪似又顺着食道被她咽了回去。她咳嗽个不停,跪坐在地上,眼角翻出些生理性痛苦的泪。

 

她最后有些气急败坏地把空荡荡的呕吐袋用力捏成团,抬起头对伏特加表明态度:我不救这个人。

 

伏特加好像根本不在意她做了什么或说了什么,只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然后对她说,我开车送你回去,末了又补充了一句,是大哥的安排。

 

 

 

“所以,从一开始你们就不打算让我为他提供治疗?”保时捷原路返回,她在车上问伏特加,“那石……那个人后面会怎么样?”

 

“大哥会作出安排。”

 

“你们不准备留活口对不对?”

 

伏特加缄口不言,像个哑巴。她知道他不会说,就佯装打算立刻打电话向琴酒问个清楚,又故意露出犹豫的神情,自言自语担心她的电话可能会干扰行动的执行。伏特加果然上钩,心急之下方向盘都差点没打稳,他阻止她,表示有什么话就问自己,不要去打扰琴酒。

 

“我在这次行动中的定位是什么?”

 

“筹码。”伏特加毫不犹豫地说,“最后压上的加码,并且是诱饵。大哥的原话。”

 

该死的琴酒,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她皱起眉,继续追问,“目的是让石村‘无后顾之忧’,心甘情愿地参与你们的行动?”

 

“没错。而且他后来明显看上了你,行动结束后可能就会向大哥讨要你。”

 

“他看上了我?我怎么没有感觉到?”

 

伏特加从后视镜里看见了雪莉惊讶的表情,同样也很吃惊这个能猜对大哥计划的女人竟然没有察觉石村那种“锚定”的眼神。

 

她不像他们每天在刀尖枪口出生入死,自然没有那种杀手的第六感。他们一早调查过石村透过组织购入的违禁药品,虽然不确定具体作用,但结合药物用途和药量可以猜出个大概。石村是补习班教师,传闻非常挑剔学生,目前挂名在他课程名下的学生无一例外是15、6岁的漂亮少女。结合这些,琴酒判断雪莉一定会被石村视作猎物,刚好可以利用这点牵制他。

 

“你们打算事成以后灭口?”

 

伏特加摇头,“不是,原本商量的是你按照原计划替石村进行急救处理,大哥说这个人还留有用处。但刚才大哥临时调整了安排,‘防止外人入侵’的意思是让我送你回去,后续如何处理石村我也不清楚。”

 

她听完后陷入沉思,好一会儿才缓慢开口,“最后一个问题,你们的行动内容到底是什么?”

 

伏特加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这个你不用再问了,我不会说的。”

 

“为什么?你不是连你和琴酒之间的暗号都告诉了我吗?”

 

“大哥猜到你会问我,再三交代过我不能对你泄露半个字,所以你不要再问了。”他态度坚决,“雪莉,你很聪明。但待在大哥身边,聪明并不见得是优点。尤其是,千万不要做自作聪明的事。”

 

 

 

 

当晚,她结合记忆在电子地图上圈定了那栋别墅的大致地理位置,整理好背包,准备做一件疯狂的事情。结果刚走到公寓楼下,就被骤然亮起的车前灯猛地晃了眼睛。隔着指缝,她认出是琴酒的车,略作衡量后还是认命地坐上了敞开车门的副驾位置。

 

“你打算去哪里?”他嗓音嘶哑,车里烟味很浓,烟灰缸里塞了七八个烟头。她皱着眉咳嗽了两声,“你都猜到了,就别问来问去了。”

 

她同他对视,“石村,你怎么处理的?”

 

“他在地下室的那张手术床上,动弹不了,但是死是活我也不清楚。”

 

石村最后栽在了自己最擅长的陷阱里,手术床和束缚工具。不管是饿死还是死于急性感染引发的败血症,都会有十几个旁观者,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少女的头颅嬉笑着,死死盯着他一点一点死去。

 

这似乎是个好结局。她陷入长久的沉默。

 

“到这里就够了,还轮不到你来主持正义。”他降下车窗,又点燃一支烟。

 

“我和你不一样。”

 

这句话像是要跟他划清点什么界限似的,但他很平静,烟头的橘色火星映在他瞳仁深处,他回答,你一直都和我不一样,雪莉。

 

“现在,回到你的大楼里去。”

 

她下车,朝白色大楼走去,而他独自一人驶入风里,最后消失在黑暗中。

 

 

 

 

 

 

 

3.女人

 

她正式接手重启APTX4869的研究刚满17岁,成为了白色大楼最高权限的拥有者,但不久后白色大楼就突遭火灾。得益于安保严密,火情很快被控制。火熄灭8小时后,他们确定,雪莉被纵火人绑架了。

 

同一时间,当晚白色大楼与纵火人及雪莉有关的监控录像被打包发送到某个邮箱。视频被银发男子来回拖拽时间轴反复观看、放大,终于找到了雪莉留下来的线索。他再次确认无误后迅速动身,先在自己的武器库挑选枪支,然后驱车前往目的地。

 

 

 

她提前设想过很多种死法,但绝没料到自己会死在琴酒的情妇手里。这实在是太荒谬了,雪莉被绑在壁炉旁边的地板上,看着那个正在不停灌自己酒的红头发女人,判断她应该患有严重的躁郁症。火灾现场女人把她从放射室连拖带拽绑出来时可不是现在的模样,她非常亢奋,情绪高涨,说话语无伦次,先问琴酒在哪里,她要见琴酒,然后又骂雪莉是臭婊子,狠狠地给了她两耳光。她行动敏捷,力量出众,身手相当不错,所以雪莉毫无还手之力,推测她很可能是组织内部的行动人员之一。

 

就是这样一个女人,现在却一声不吭,斟酒的手都有点不稳,似乎陷入了某种焦虑紧张的低气压里——这女人恐怕在担心自己被琴酒杀掉。

 

房间里没有钟表,她无从得知时间,但从窗外天色来看,从绑架直到被击昏醒来,至少过去了6小时有余。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够留意到她留下的线索,她有点担心,又明白担心无济于事,现在自己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要绑走我。”

 

女人闻言看了她一眼,神情哀伤,又转回了头,似乎不打算理会她。她继续为自己倒酒,看瓶身标签应该是琴酒,饮下去后女人的脸上泛出苦意。不加冰,不加汤力水或者味美思,不加柠檬汁,会好喝才是有鬼,雪莉皱眉腹诽。

 

大概是想缓解口腔里高度数的酒精的冲味,女人突然开口,“你是他最宠爱的那个。他会为了你来找我的,到时候我就当着他的面杀了你。”

 

“你恐怕误会我和琴酒的关系了,女士。他对我的关心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我只是有利用价值的棋子而已。”

 

“关心?!琴酒绝不会关心任何人!”女人勃然大怒,脸蛋迸出和她红头发一样的颜色。

 

“……我同意,他也并不关心我。”

 

“他把我一个人丢在暴雨夜里,再也不肯见我,没隔两天我就听说他找了新女人。”

 

“他品德败坏。”

 

“他换了很多个女人。”

 

“他滥交。”

 

“却从来没换过你。”

 

她突然语塞。

 

“你是他最喜欢的那个,最宠爱的那个,唯一的那个,对不对?”

 

“我说了,女士,我跟琴酒不是你想象的那种……”

 

“他一定很爱你。你看看你的样子,连我都要爱上你了。你多幸运啊,有这样一张好看的脸,还那么年轻。你的脑子也一定很不错吧?听说那栋楼里住的不是教授就是研究员,琴酒喜欢聪明人,而我不够聪明……但你,你聪明、美丽、年轻,你怎么会这么完美,你怎么可以这么完美。”

 

“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于火灾,我都快忘记他们长什么样了。我从小没有接受过正常的学校教育,他们只往我脑子里塞他们想要的东西。我没有去过游乐园,没有坐过旋转木马,没有假日也没有过任何旅行。我有一个亲姐姐,她是我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但我一年只能见她一次。我并不完美,我只是在活着,甚至活得很苟且。”

 

“或许你不知道,女士,琴酒是我的监护人,有合法领养手续的监护人。当初是他亲自把我从美国带回来的。你所说的喜欢,宠爱,唯一,这些词,都不是我。”

 

“是吗?”女人露出讶异的表情,起身走到她面前,颇怜惜地伸手轻抚她的脸蛋,又有点不敢置信地问,“他没碰过你?”

 

她眼神微微闪烁了两下,然后垂下眼眸,“从没有。”

 

就是在这瞬间,她感到心情莫名低落的那瞬间,看见有红点在她面前的女人衣服和脖子上游移。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冲女人吼,趴下!但那一秒钟,仿佛镜头慢动作的一秒钟,雪莉看见女人把脸转向窗户,朝漆黑的窗外露出欣喜的表情,露出一个她肯定对着镜子演练过无数遍的,最美丽的笑容——即使她知道下一秒钟,即将破窗而入、钻进她额头的子弹会夺走她的生命。

 

但她接受这样的处决,因为开枪的人是她爱的人。

 

女人死了,死在了雪莉的脚边。她死得并不美,灰白色的脑花流了满地,掺着殷红的血,像被人无情地倒进垃圾桶的变了质的豆腐花。她不可能不知道琴酒会狙杀她。但她没有关灯也没有拉窗帘,她是故意的。她提前为自己设计好了死法。

 

对面大楼的风口,银发男子维持开枪的姿势没动。他没注意到红头发女人留给他的最后的笑容,高倍镜的镜头里只装了雪莉的样子。她还穿着放射室里银铁色的防护服,像刚从外太空回来,却被他眼尖地捕获。废土颜色的笨大衣服和她的脸庞放在一起有一种不协调的美感,像一朵玫瑰在废墟上抽枝绽放。唇色很淡,应该是受了惊吓。没缺胳膊少腿,外表也没有外伤。很好。

 

琴酒收枪,用无线电通知:“确认海豚搁浅的位置,已清除障碍。海豚无大碍,准备遣返回海。”

 

 

 

他进门,给她松绑,给伏特加打电话安排了后续尸体处理,直到他带她离开,他都没有看地上死去的红头发女人一眼。

 

但雪莉分明看见,女人的瞳孔,她视网膜上残留的幻想,全是他。

 

你知道她爱你吗?她坐在车后座问他。

 

没用的话少说。他推下手刹,车子启动了。他未曾回头。她盯着他执方向盘的手,瘦削有力,骨节分明。她想,他的指尖一定划过那女人温热的小腹,皮肤的温度或许还残留在上面。他是不是真的没有心?有过那样肤触的指尖,是如何扣得下冰冷的扳机,决绝地抽走一个爱着他的炽热的灵魂?

 

她突然觉得冷,穿着厚重的防护服身体也不受控地打起冷颤。他从后视镜里瞥见,拨开了空调开关。

 

她看见了那个动作,那么自然,那么不经意,感觉有一股巨大的错愕把她按在座位上动弹不得。她脑袋里回响起女人的那句话,“他绝不会关心任何人”。

 

为什么?她想问,却无法开口,也知道他不会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可是为什么?出风口呼呼地送出热风到她的膝盖,但她觉得愈发冷。

 

 

 

他把她送回白色大楼。与以往不一样,他没有在她下车后就立刻开车离开,而是一路跟到她公寓门口。

 

她通过虹膜识别开门,发觉他还杵在她身后,诧异地回头,“你还不走吗?”

 

“我带你出去吃饭。”他说这种话的时候神色依旧淡漠,她猜他是想做出某种补偿。可他到底在补偿什么?她又牺牲了些什么?他既然要补偿、要安抚她,为什么又用这种无所谓的语气和她说话?

 

她突然觉得一切都变得很糟糕,红头发女人的出现像是斯诺克比赛开球的那一杆,把原本秩序分明的台球桌面搅得混沌不堪,琴酒对她来说到底是红球还是黑球?她是执杆人还是那支杆?这是谁的比赛,而她的对手是否真实存在?就在刚才,她目睹了死亡,目睹了一份爱被高高举起又被无情摔碎,目睹了一个边界模糊的动作,觉得自己身心俱疲,已经没法再继续思考下去。

 

于是她拒绝他,理由是项目刚重启就出了这种事,我需要尽快在成员面前露面。

 

他不置可否,往她沙发上坐下。他从前厌于踏足她的公寓,更别说坐在她家的沙发上,这个动作仿佛在嘲弄她,她说的那些理由全都站不住脚,他会等她推翻自己。

 

他们僵持了一会儿,谁都不说话。最后她突然轻笑出声,似乎率先投降的总是她。她开口,带着一种倦懒的鼻音,问他,琴酒,你在登记领养时写我们是什么关系?

 

他皱起眉,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

 

是父女?叔侄?还是兄妹?

 

这重要吗?他说。

 

她笑起来,笑容甜美明丽,“是啊。这不重要。”然后她说,我跟你出去吃饭,但我需要先换个衣服。

 

然后她就开始脱衣服,在客厅里。虽然是背对着他,但实际上也是当着他的面脱掉了那层厚重的防护服,接着是里面的高领上衣,以及牛仔裤,最后只剩下内衣内裤。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一些从远方投射到地板的霓虹碎影,她近乎赤裸地站在他面前,轮廓火辣。她身材高挑,双腿修长,皮肤白皙,腰部有几块显眼的紫青色淤斑,应该是被绑走时留下的。

 

她被冻得小腿肚微微打颤,悄悄地深呼吸了一次,明明是羞涩的却故作放荡的,明明是僵硬的却故作风情的,一点儿一点儿地转过了身,面对他。

 

然后她终于明白了伏特加说过的那种“锚定”的目光到底是什么,凝结在她裸露皮肤上的视线带着低温的热量,像一种被冰冻克制着的欲望。她感觉他们面前的空间里挤满了些什么,胡乱扑腾的心跳,暧昧浑浊的呼吸,一个叫可能叫爱的东西下坠的声音。

 

但很不适宜的,他来了电话。

 

手机张着嘴叽里呱啦:临时行动,需要他马上离开。

 

今天不吃了。他起身时说。

 

他连“下次”都懒得对她讲,她想。然后她在他走之前亲吻了他带着硝烟味的手指。手指滑过她温热柔软的小腹,握在她的腰上。他的手很凉,仿佛上面所有的热量都被杀人的枪夺走了。他的嘴唇在那一刻和她的离得很近。但他没有吻她。他或许会遗憾没有吻她,或许也会庆幸没有吻她。

 

但他们之间是欠下了一个吻的。这是他们达成的共识。那瞬间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明确而凝固的东西,一个深而又深的秘密。

 

 

“要好好活着啊,Gin.”她最后对他说。像在念一句咒语。

 

 

 

 

 

 

 

4.我

 

18岁是一条分界线。我姐姐死于我18岁那年。Atpx4869的研究在我18岁的时候初有成果。18岁,意味着我可以在法定意义上脱离琴酒的监护,但很快我就发现这根本无济于事,监管我、要求我的,从来都不是琴酒,而是组织本身。

 

姐姐的任务明明成功了,为什么要杀姐姐?这个问题我问了很多人,包括那位先生。但没有人给我回答。后来我在瓦斯室里渐渐明白,这就是组织运行的规律,碍眼的,没用的,存疑的,想杀就杀了,不需要理由。在组织里,人命很轻贱的。

 

我试图投放我的恨意。先是琴酒,因为动手的人是他。但我知道琴酒只是执行者,在这件事上他的个人意志淡薄得几乎不存在,那天总会有一个人对我姐姐开枪,只是那个人刚好是琴酒——不是琴酒也会是别的酒。

 

然后是那位先生,因为下达命令的人是他。但我知道那是他站在组织立场作出的决断,那个位子让他不得不作出这样的选择,就像蜥蜴的大脑决定要断掉尾巴那样。那个位子上不管坐的是谁,都会下达同样的命令,只是刚好坐在那里的是那位先生。

 

所以我的仇恨该落在哪儿呢?我抬头看瓦斯室的天花板,上面交错着一些裸露丑陋的掉漆水管。我像在一只巨大怪兽的肚子里,周围漆黑无比,朝它吐口水、咒骂它、甚至丢出一团黑色的恨意,都得不到半点回音。因为它可以消化一切,它本就靠吞食罪行生长,擅长用漆黑掩埋漆黑。不难猜到,终有一天,我也会在它的食道里被它的酸液腐蚀、溶解,最后彻底地成为它身体的一部分。

 

这就是组织,一个似乎有生命的庞大系统,被纳入其中的每个人都在犯罪,身不由己地犯罪,习以为常地犯罪,机械地,丧失理智地犯罪。

 

18岁,我绝望,怀疑一切,拖着服下毒药的幼年身躯试图从巨兽的腹中逃离。

 

垃圾管道窄小、炎热、空气稀薄,我撑在两边墙壁的手一直在颤抖脱力的边缘,最后5米几乎快要因为缺氧而濒临窒息。那瞬间我想到了逃出肖申克后拥抱雷雨的安迪,接着又想到15岁时琴酒告诉我如果没办法在白色大楼留下,我就只能去死的场景。我当时顶嘴问那动手的人会是他吗?他听完差点掐死我,那种窒息感和现在一模一样。但他最后又松了手,给了我回答。

 

他——当时25岁的琴酒对我说,“我对你的要求只有一个,活下去,雪莉,苟且地活下去,别死在这里,别死在我手上。”

 

 

18岁,我从巨兽的躯体里钻出,第一次真正看见外面世界的天空。

 

 

 

 

FIN.


咫尺长门闭阿娇

【袁慎x原创女主】玉阶怨(十四)





※避雷:私设女主。


分明一觉华胥梦,

回首东风泪满衣。








时节入冬,夜也渐渐长起来。


袁善见入仕做了廷尉侍郎,除却休沐,每日卯时便要上朝。


裴贞的睡眠比他浅些,于是袁善见宿在她院里的时候,总是她在卯时的晨鼓响起之时,轻声把他叫醒。


破晓的天光照进来,淡而隐约地映出袁善见模糊的眉眼。也就此时,裴贞才敢深深看他的眉目。


他梦中好像也总在思虑,眉紧蹙着,又无端显出些脆弱,让人不忍惊醒。






袁善见过惯了闲云野鹤的日子,向来醒在辰时,此刻突然要早起一个时辰,便颇不适应,所以醒时总像生了闷气。


他板着脸自...





※避雷:私设女主。


分明一觉华胥梦,

回首东风泪满衣。








时节入冬,夜也渐渐长起来。


袁善见入仕做了廷尉侍郎,除却休沐,每日卯时便要上朝。


裴贞的睡眠比他浅些,于是袁善见宿在她院里的时候,总是她在卯时的晨鼓响起之时,轻声把他叫醒。


破晓的天光照进来,淡而隐约地映出袁善见模糊的眉眼。也就此时,裴贞才敢深深看他的眉目。


他梦中好像也总在思虑,眉紧蹙着,又无端显出些脆弱,让人不忍惊醒。






袁善见过惯了闲云野鹤的日子,向来醒在辰时,此刻突然要早起一个时辰,便颇不适应,所以醒时总像生了闷气。


他板着脸自顾自地洗漱、穿衣、簪冠,做着本是妻子该帮丈夫做的事情,沉默着不说一句话。


裴贞想帮他,却被他不动声色地拒绝。



“静训,你不必做这些。”



袁善见缓声说。


裴贞只好讪讪收回了手,坐在床沿,神色局促地看着袁善见。他的神色说不上冷硬,也算不上亲昵,熹微亮起的晨光把他的面容映得清晰起来,裴贞好像突然就不敢看他了。


她失落地垂下眼眸,忍不住胡思乱想。难道袁善见觉得自己甚至不配侍候他吗?她每每思及此处,就眼眶一酸,不敢再想了。



“你若是困了,便回去睡着吧。”



袁善见未察觉裴贞曲折的心绪,他对着铜镜理了理衣领,偏头看向她。


他的模样依旧是一丝不苟地矜贵,只是略不同于以往的温润。一身玄色的朝服,显得人颇冷峻。


裴贞对上他的眼睛,把欲落的眼泪硬生生给憋了回去。她摇了摇头,未梳理的长发柔顺地垂下,遮住她半边的脸颊。



“平常也是这时候醒,不困的。”



她尽量掩去声音里的哭腔,沉默半晌,才又重新开口。



“......今日天阴,怕是要下雪。主君穿得少了些。”



袁善见闻言,轻蹙着眉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动作却并未有所停顿。



“无碍。”



他答。







天色昏沉,点点下着小雪,巍峨壮丽的殿宇,飘雪时更显深阔。


大概确实不是冤家不聚头,早朝散下,袁善见和几个同僚走下永安宫前积起一层薄雪的长阶时,很不巧地又碰到了凌不疑。


凌不疑一身玄色的劲装,眉目冷淡,他面前是一个提着食盒的宫侍,正躬着身子,恭敬地和他说着话。


几个同僚见状驻足,袁善见便也停了下来。他同凌不疑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恰好能把一切都听清。





“——这是程娘子特意托小的送来的。”





袁善见的呼吸蓦得一滞,他下意识望向凌不疑,看到凌不疑的在听见“程娘子”时,面上有了一分浅浅的笑意。



“将军下朝前,程娘子一直守在炭火旁边,说将军下朝时,正好能有一碗热汤喝。”



垂眉顺目的宫侍继续说,凌不疑闻言虽不语,嘴角的笑意却更甚。


他接过食盒便转身离去,离开时有意无意地朝袁善见看去一眼,素来只有杀伐冷然的黑眸里,竟有几分得意般的神采。


袁善见被他这挑衅的模样气得不轻,他竭力地去压制心口呼之欲出的情绪,才不至于失态。


他盯着凌不疑离去时的匆匆却轻快的步伐,眼神冷得吓人。而同样看完全程的纪大人,却是抚着胡须,脸上满是欣慰的笑意。



“新妇体贴贤惠,凌将军可真真是好福气。”



说着,他笑着看向袁善见。



“——善见,你家的小新妇呢?新婚燕尔的,怎得你不急着回去陪新妇?”



几位同行的大人闻言,也向袁善见打趣起来。


袁善见回过神,适时掩去眼底的寒意,重新换上温和的笑面,神色自若。



“这样冷的天气,便纵是再盼,自然也舍不得她过来受冻,更遑论要她起早贪黑地守着炭火做羹汤呢。”



他的话说得很漂亮,同僚们闻言都乐得开怀,直道是琴瑟和鸣,一往情深,他也笑着一一应承。


雪愈下愈大,他们各自拜别,袁善见转过身后,脸上的笑意寸寸崩解,只是漫天大雪,没人看见。







袁善见独自一人走在白雪纷纷的宫道上,心头的郁气久久难平。


他不知这种强烈的情绪究竟具体是什么,或许是不甘,或许是嫉妒,总之让他几乎难以自持。


他从前尚可以自欺欺人地欺瞒自己,而今却被这两厢情愿的真相刺地猝不及防。心口像是被剜去一块,只留下隐痛着的亏空。


他的步伐像心一般沉重,落雪浸透了他的衣摆,他好像也浑然不觉。只是失魂落魄地,缓缓走出落寞的宫道。


停在宫门口的朝臣马车已经稀稀落落,四周空旷,飘扬的大雪好像天地的泪影,模糊一切,只有一点艳红格外清晰。


袁善见忍不住多看去两眼。才发现是裴贞站在车前,她撑着伞,一袭披风红艳艳的,被风吹得迤逦,有点焦急地不住张望着。


她待袁善见又走近些才认出他,忙褰起裙子小跑过去,为他打伞,又拂去他发顶肩头的雪花。



“......耽搁了这么久,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裴贞的声音里没有恼意,只有絮絮的担忧。她将伞塞到袁善见手里,碰到他冰冷的指尖时,刚放松的一双柳眉便又蹙起,不由分说,拉着他就往马车去。



“快些上车。”



“我给你新煨了梨汤,你淋了一路雪,喝了好去去寒气,不然受了风寒可怎么是好。”



袁善见有些愣愣的,他任由裴贞拉着坐上了马车,一贯机敏的头脑在寒风中好像也变得迟钝起来,如同结了冰。


他看着裴贞垂着眸,很小心地把食盒里的一盅梨汤拿出来。她的脸被冬风冻得泛红,轻轻皱着眉头同袁善见说话,可袁善见看着她出了神,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


车窗外风雪大作,车厢里却满是梨汤甜而暖的香气,他深深闭上双眼,汹涌的情绪顷刻间好像也化为涟漪。



呼啸而过的风声,仿佛吹散一段往事。








咫尺长门闭阿娇

【袁慎x原创女主】玉阶怨(十三)

※避雷:私设女主。


分明一觉华胥梦,

回首东风泪满衣。


室内一片烛影摇红。


屋外遥远的,不真切的喜乐声缠绵悱恻。烛影良宵,裴贞略显局促地坐在桌边,垂眸看着杯盏里的清酒映出自己模糊的眉眼,红着脸一言不发。


这是裴贞第一次和父亲以外的男子独处一室,灯火辉煌,熏香媚人,让她觉得恍惚而不真实。


袁善见就坐在她身侧,也同样沉默着。他一身火灼灼的喜服红得扎眼,层层的衣袂同裴贞的交叠。


他坐得近,身上连酒气都没法掩盖的蘅芜香便更令人难以忽视,裴贞忍不住悄悄抬起眸来觑他。


袁善见正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端详着手中酒卮上的花纹。他...





※避雷:私设女主。


分明一觉华胥梦,

回首东风泪满衣。








室内一片烛影摇红。


屋外遥远的,不真切的喜乐声缠绵悱恻。烛影良宵,裴贞略显局促地坐在桌边,垂眸看着杯盏里的清酒映出自己模糊的眉眼,红着脸一言不发。


这是裴贞第一次和父亲以外的男子独处一室,灯火辉煌,熏香媚人,让她觉得恍惚而不真实。


袁善见就坐在她身侧,也同样沉默着。他一身火灼灼的喜服红得扎眼,层层的衣袂同裴贞的交叠。


他坐得近,身上连酒气都没法掩盖的蘅芜香便更令人难以忽视,裴贞忍不住悄悄抬起眸来觑他。


袁善见正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端详着手中酒卮上的花纹。他的眼角眉梢微带醉意,却在下一秒便察觉了裴贞的视线,似笑非笑地看向她。


裴贞吓了一跳,赶忙又垂下了眼,盯着自己的酒杯,只是将头埋得更低。


然后她听到袁善见的一声轻笑。



“躲我做什么。”



裴贞没敢抬眼看他,小声地辩白。



“没有......不是的......没有躲。”



乱七八糟的心绪,剪不断,理还乱。她不自觉地摇头,头顶沉甸甸的珠翠却让她显得那么僵硬,似乎连辩解都更苍白了些。


袁善见不置可否,他看着裴贞,烛焰在他眸里忽明忽暗地摇动。半晌之后,他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伸手去碰触她头顶繁美的华冠。


他的动作极轻,但裴贞遵循惯了男女之防的规矩,突然的靠近免不了让她一惊。她僵着身子,下意识逃离般地向后退去,却被袁善见按住了后颈。



“别动。”



袁善见叹了口气,缓声道。


他没看她的眼睛,只是很认真地凝着眸,从她发间抽出一支花簪。


裴贞不明所以。她呆呆地注视着那支流光溢彩的簪子被袁善见放在桌上时,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袁善见在为她卸钗环。


胶东大族的公子,竟亲手为她卸钗环——一件素来是婢女做的事。裴贞虽觉得这实在不合礼制,心下却还是难自抑地泛出甜蜜的千层涟漪。



“主君,这不合规矩......”



裴贞像是有些为难地轻声提醒道。



“没有这么多规矩。”



袁善见倒是答得干脆。


他眉心蹙着,像是有些孩子气地较着劲,动作却轻缓而庄重,指尖一次次从裴贞发间穿过,小心地解开她被簪钗绾住的发丝,竟也顺利地取下了她的花冠。


裴贞有些意外,不动声色地瞧了袁善见一眼。


这样复杂的发饰,饶是小翠这样的熟手来解,都难保不会扯得她吃痛一声,而袁善见竟能做得无惊无险。他靠近时,身上些微的酒气像丝缕醉人的熏风,让裴贞甚至有些昏昏欲睡。



“你第一次帮女娘卸钗环吗?”



她没头没脑地突然发问。



“自然。”



袁善见答。



“是否是哪里做的不好?”



他把卸下的珠翠很规整地摆放在一处,往日人前骄矜的贵气好像也同时被卸下了般,眉眼此时沉静如水。


明亮而柔和的烛火下,被这样的和顺的眉目看着,大概再奸滑的人都说不出假话。



“没有,没有的。”



裴贞的心空了一瞬,她又是摇头。卸去钗环的发顶一片轻盈,散落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飞扬。



“很重吧,辛苦你了。”



袁善见抛来一句淡淡的告慰,语气依旧轻缓。



“静训,我虽知你大抵并非自愿,但你既成袁氏宗妇,袁氏定不会亏待于你。日后你若有什么想要的,可同我说。”



他语罢便垂下了眸,将酒卮里的酒一饮而尽,像是急于压制某种难捱的愁绪。


而裴贞却一下子愣住了。







裴贞从怔愣中回神,满室寂静,她看着袁善见,张了张口,却如鲠在喉,什么也说不出来。


袁善见的模样那样温和,带着几分怜意,让裴贞的那句“我情愿”竟变得难以启齿。


她满腹欢腾的喜悦在此刻毫无征兆地沉寂,如同爆竹嘹亮地响过,最后只积起一地尘灰。


裴贞沉默了半晌,才略带哽咽地开口。



“......谢过主君。”



袁善见点了点头,他把自己的酒卮又重新斟满,与裴贞喝交杯酒。可腕骨的肌肤相贴地越近,裴贞反而觉得自己离他越远。



裴贞皱着眉将冰冷的液体尽数咽下,这是她此生第一次喝酒。


原来这种令人着迷的液体其实又苦又涩,并不似闻起来那样惑人而香甜。







咫尺长门闭阿娇

【袁慎x原创女主】玉阶怨(十二)





※避雷:私设女主。


分明一觉华胥梦,

回首东风泪满衣。








都城十月天里的光景,大半的是秋凉。雨是冷的,微微沁人。


崇天高阔,木叶却依旧青春。这是北国独有的天恩,干燥,明快。于裴贞来说,更是十足的好天气。


近日里府上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独独她一个人落得清闲。待嫁的新娘子总是这样的,格格不入的存在于一片热闹的空寂里,像甜蜜的软禁。


于是裴贞无聊地,将屋里小心挂起的嫁衣看了又看。


她从来便知道京城世家的阔绰,但也是在此时,才真真切切有了实感。


袁家是给足了面子的,因为这件嫁衣几乎在不逾制的情况下繁复已极。御用的绣线,...





※避雷:私设女主。


分明一觉华胥梦,

回首东风泪满衣。








都城十月天里的光景,大半的是秋凉。雨是冷的,微微沁人。


崇天高阔,木叶却依旧青春。这是北国独有的天恩,干燥,明快。于裴贞来说,更是十足的好天气。


近日里府上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独独她一个人落得清闲。待嫁的新娘子总是这样的,格格不入的存在于一片热闹的空寂里,像甜蜜的软禁。


于是裴贞无聊地,将屋里小心挂起的嫁衣看了又看。


她从来便知道京城世家的阔绰,但也是在此时,才真真切切有了实感。


袁家是给足了面子的,因为这件嫁衣几乎在不逾制的情况下繁复已极。御用的绣线,顶顶好的川绸,又辅以都城最有名气的绣娘,穿金织玉,华光逼人。秾艳的红色在光线下缓缓流彩,仿若天公许巧,剪霞作帔。


小翠将一切都预备的很好,凡是成婚那日裴贞会用到的,她都已早早的安置妥当。


华美繁杂头面被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和玉隋珠尽缀其上。金翠织作的花朵,精巧而坚硬。


她用指尖碰了碰,是冷的。







哪怕城北风凉,也总是留不住物候。


满池青绿花开花落,秋节一至,便只有点点残萍。


袁善见最近似乎说的话越来越少,尽管他本来的话便算不上多。秋风掠过他院里这方天地时,好像都变得轻一点。


他几月前栽下的金陵凝翠开了又谢,枯荷破败,父亲总觉得不吉利,于是前些日子教人都清了个干净,又连带着将他的书房也打理一新。


朱门绣户,和热热闹闹的红色本应最相称。只是袁善见置身在周遭的喜气里,偶尔从长时间的沉默中回神时,却总是笑不出来。


天色向晚,雁叫西风,空寂的水面铺开夕晖。满目的红绸随风而动,飘飘荡荡。


他无数次站在这片落日斜阳的影里,看着无限的赤红与昏黄在瑟瑟水波里缓缓流逝。心里在想些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裴贞出嫁那天,都城的天空依旧像往常一般,高阔、晴朗、了无边际。


秋风在这片火烧一般明艳的红色里,竟也变得温暖起来,吹动着中直道两侧围观百姓的裙裾。


喜乐的高声冲振云霄,人群喧杂,裴贞坐在十二抬的龙凤轿里,垂眸听帘外的声响。


她虽不能掀开帘子看,但也猜得出来,送轿抬礼的队伍一定很长很长,或许真的有有半条中直道这样长。围观的人也一定很多很多,因为耳畔的人声是这样沸腾,像是半个王城。


饶是自小也算锦衣玉食,这等万人空巷的风光,裴贞以往也从未想过,所以哪怕此刻已然置身轿中,身上层层叠叠的嫁衣鲜红迤逦,鬓边珠玉相触有声,她也感觉太不真实。





她见过自己妆成的样子,和以往相去甚远,反而颇像都城女子。口脂是正色的红,张扬又灼目,像五月里正当花期,照眼明媚的榴花。


妆成时,小翠将她这副模样看了又看,泪在眼里打转。


裴贞笑着嗔她大喜的日子里红眼睛,小翠没出声,沉默着替裴贞别好发间最后一支钗子,对上铜镜里她的眼睛,到底没有忍住眼泪,开口便是哽咽的哭腔。



“女公子......”



她没有多说任何话,只是把“女公子”三字重复了又重复,泪水化开她颊侧的脂粉。


裴贞轻轻将小翠的每一声都应下,她看向小翠眼里的泪影蒙眬,倏忽间才想起,这是她此生最后一次称自己作“女公子”。


原来过了今日,她便不再是生于清都,长于清都的少女,不再是裴家的女儿,而是袁家的女君了。


浮生速流电,倏忽变光彩。







头顶的饰物实在太重,裴贞僵着脖子,不敢乱动,而此时妆发齐整,越是不能流泪,她便越想哭。


富丽精工的十二抬大轿,龙凤翔于顶,透着檀木淡淡的香气。


耳畔的喜乐越来越高亢,裴贞听见爆竹的炸响,花轿四平八稳的落停,在盈天的叫彩声中,一只着喜袍的手掀开轿帘。







帘外的袁善见,同她一样红衣加身,眉目似乎都染上这喜悦气氛的绯色,艳丽的颜色,令他好看的更惊人。


一路上萦绕而混乱的思绪在这阵近乎窒息的紧张感中暂停,裴贞愣愣的看着他,一时间竟也忘却了心头排演千万遍的礼节和动作。



周遭的一切声响都在此刻嘹亮得达到顶峰,闹人得不像话,但袁善见只是微微笑着,向裴贞递出手来。


他在爆竹燃落的尘雾下朦朦胧胧,裴贞也只是能看见他的口型。





“静训。”





他似乎这么说。


裴贞微微仰起头,竭力让泪蓄在眼眶里,起身搭上袁善见伸来的手。



干燥的温度从掌心传来,牵她下轿。







咫尺长门闭阿娇

【袁慎x原创女主】玉阶怨(十一)

※避雷:私设女主。


分明一觉华胥梦,

回首东风泪满衣。


“女公子——!”


或许有时都城比清都还要爱下雨,梅季已过,却又依然时不时浇下一阵来。


现下园里刚刚雨霁,木叶蒸出薄薄的雾气,小翠从门口忙慌地跑进来,新绿的裙角被洇湿了一点。


“女公子,袁家的马车停在府门前面,说是来接女公子你的——!”


“......啊?”


裴贞一愣,她顿在原地,飞快的将这段日子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在脑内过了一遍。


近日里都城并没有什么大喜大丧的宴席,而自那日楼家婚宴一别,她几日来也并未和袁善见有什么联系,怎么说袁家的马......





※避雷:私设女主。


分明一觉华胥梦,

回首东风泪满衣。








“女公子——!”



或许有时都城比清都还要爱下雨,梅季已过,却又依然时不时浇下一阵来。


现下园里刚刚雨霁,木叶蒸出薄薄的雾气,小翠从门口忙慌地跑进来,新绿的裙角被洇湿了一点。



“女公子,袁家的马车停在府门前面,说是来接女公子你的——!”



“......啊?”



裴贞一愣,她顿在原地,飞快的将这段日子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在脑内过了一遍。


近日里都城并没有什么大喜大丧的宴席,而自那日楼家婚宴一别,她几日来也并未和袁善见有什么联系,怎么说袁家的马车都没理由来接她。


百思不得其解,她细眉微蹙,问向小翠。



“可有说去作甚?”



小翠摇摇头。



“那可有说去哪?”



小翠瘪了瘪嘴,圆眼睛里露出无辜的神情。



“说是......去袁府。”



闻言,裴贞的笔尖顿住,滴出一团小小的墨迹。小翠看着她收拾书案的动作都不太利索起来,略显担忧的唤她。



“女公子......咱们......去不去啊......”



裴贞叹了口气,整了整衣裙,径直绕过书案,走进小园雨后温柔的晴光里。



“走吧——车都停到府门前了,哪还有不去的道理。”







裴贞的裙摆刚曳过府门的槛,她一抬眼,就撞进袁善见的眼睛。


袁善见站在并不强烈的日光下,云翳初开,照在他井天蓝的长裳上,他见她时眉眼生笑,便恍若玉成。



“静训。”



二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似乎天地的时间都放缓。裴贞在片刻的出神中,听见袁善见叫自己的小字,自然而郑重。







裴贞有时候总是要暗暗骂自己没出息,明明几日前还因眼前人流了那样多的泪,可此时此刻一切却又似雨霁云销,被短短一个“静训”治得服帖。


于是她负着气,像个不饶人的小孩般,站定在袁善见面前,行了个礼,又用眸子微不可查地轻轻瞪他。



“袁公子——”



裴贞煞有介事地,将“公子”二字咬的很重。像在为几天前那几个时辰的眼泪正名,哪怕她早就不愤懑委屈了。





袁善见微微低头去瞧她时,听见她略显别扭地说:“袁公子”。他的眼睫微微一颤,蓦得失笑。



“静训。”



袁善见对上她的眼睛,又重复了一次。



“我府上新栽了金陵凝翠,城北风冷,花期尚在......我来邀你去看看。”








“你府上怎会栽金陵凝翠?这要在都城种好可不容易。”



裴贞的面上还带着适才对几分薄红,马车微微颠簸,令她额前的发丝划出轻盈的弧度。


她现下里装作不在意,心里却是乱七八糟的,她悄悄用余光去睨袁善见的神情,只见他垂着眸子,神色自若。



“那片池子邻我书房,绿荷更衬景致。”



袁善见语音刚落,静默一瞬,又补上一句。



“......你不必多想,我原不知情,全然是花匠的主意,巧合而已。”



裴贞扑哧一声笑出来,故作恍然的点点脑袋。



“竟是如此呢——这般有雅兴,想必是都城极好的花匠吧。”







袁府确实气派,同裴贞在清都时幻想的朱门绣户别无二致。只是宅邸空大,人影却显得零丁了些,往来总令人感到冷清。


此时裴贞正同袁善见立于袁府的檐下,放眼看满池绿得明丽而清雅的荷花。


他书房里有温淡的熏香,小阵地随风扑来,青竹环栽,满目葱茏。


裴贞站在原地,风扬起她的发梢和裙角,抬头的时候,恰见纷纷扬扬,檐花落下。



“开的真好,过了处暑,尚能留住夏至时节的风致,当真是不容易。”



她的眸光抛向这满池青绿,对袁善见笑说。



“是费了许多心思。”



袁善见答。



“毕竟缘分天定,饶是花草也开谢有时。”



风从竹叶间穿过,秋水明秀,竹柏长青。叶影织密里,偶有鸟雀的声音。


都城捉摸不透的天气,淅淅沥沥,竟又落起雨来。


雨色让他的目光微微失焦,思绪芜杂,兜兜转转,最后又避无可避地,想起那个活泼却触不可及的身影。



“好物不坚牢......若要留住,总是要辛苦些。”



裴贞似乎未有察觉袁善见的弦外之音,只是放眼看向落下的雨线,随口回他。



“可若是真的没缘法,留不住呢?”



袁善见轻轻叹了口气,他的声音消散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雨中,不知是在对谁说。







“......那便留不住吧。”







雨时的秋风,有些瑟瑟的冷。







咫尺长门闭阿娇

【袁慎x原创女主】玉阶怨(十)

※避雷:私设女主。


分明一觉华胥梦,

回首东风泪满衣。


回程的马车上,袁善见的面色并不算好。


裴贞同他一道坐在这华美舒适的马车里,官道平稳,少有颠簸,车厢里的空气很寂静。她时不时悄悄觑一眼袁善见的神色,想开口,似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适才在婚宴上,楼家的小娘子同王家女娘对少商君恶语频频,这不算罕见。


只是四娘子素来不是爱委曲求全的人,今日却竟也没大动干戈的吵嘴,裴贞对此倒是也小小的诧异了一下。她现下才明了,纵使四娘子不毕露锋芒,其实如今也已有人替她出头了。


当凌不疑带着黑甲卫乌压压地围起满座宾客,将男女分席的隔屏狠狠推...





※避雷:私设女主。


分明一觉华胥梦,

回首东风泪满衣。








回程的马车上,袁善见的面色并不算好。


裴贞同他一道坐在这华美舒适的马车里,官道平稳,少有颠簸,车厢里的空气很寂静。她时不时悄悄觑一眼袁善见的神色,想开口,似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适才在婚宴上,楼家的小娘子同王家女娘对少商君恶语频频,这不算罕见。


只是四娘子素来不是爱委曲求全的人,今日却竟也没大动干戈的吵嘴,裴贞对此倒是也小小的诧异了一下。她现下才明了,纵使四娘子不毕露锋芒,其实如今也已有人替她出头了。


当凌不疑带着黑甲卫乌压压地围起满座宾客,将男女分席的隔屏狠狠推倒时,一片混乱之间,她生出的,竟是感慨。


凌不疑的眼神尖锐而冷冽的像冰凌,吐出的话语也字字不留情面,不容置喙地将四娘子护入自己的羽翼之下。王家女娘的神色变了又变,到底最终不敢再说什么话了。


满堂宾客在沉寂之中又渐生热闹,交口恭贺凌不疑同四娘子佳偶天成,天定良缘。


裴贞在道贺声中悄悄地环顾周身,四娘子只是沉默,袁善见的神情很不耐。







“善见......”



耳畔马蹄有声,裴贞试探着开口。


袁善见朝她看来,似乎还在生着莫名的闷气,修眉锁起,似水般的眸子此刻翻着澄浪,冲着她微微抬眉,等她说下去。



“方才在席上,我见你并不高兴......”



裴贞的思绪纷纷然,口中的字词似乎变得艰涩起来。只是她温吞着尚未说完,便被袁善见打断了。



“无碍。”



“......何将军阖家为国捐躯,何昭君热孝出嫁,我受其恩泽,感其悲楚,如何能开怀——裴娘子不必为我担忧。”



他说完,便就云淡风轻地收回了目光,漂亮的五官蒙上车厢里的一层阴翳,偏过头不再说话了。


裴贞抿了抿唇,也只好再次缄默。



她当然知道他的郁闷不是源于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她却并不很为此而感到委屈,她知道袁善见的这些情愫不可能同她明说。



令她真正感到委屈的,是几个时辰前她同袁善见道出自己的小字,而此时,他却依然称她作“裴娘子”。


交换表字,这是裴贞看来极珍重又极亲切的事,她为此暗自地高兴了那样久,只是在此刻,那种羞赧同欣悦,全然一扫而空了。



她愣愣的看向袁善见转开的侧脸,一时间忘了收回目光。心头的酸涩,铺天盖地翻来。


原来她眼里天大的事,其实在袁善见处也只是无足轻重,可以随意抛诸脑后的小事罢了。


原来所谓至近至亲,也不过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裴贞垂着眸静静坐着,心里和窗外一起,响起雨声。







“袁公子,我先下车了。”



马车晃晃悠悠的在裴府门口停下,裴贞冲着袁善见微微笑了一下,躬身便推开车门下了车,竟显得有些仓促。


袁善见看着她素色的裙摆从眼前曳过,才蓦然有些回神。墨发从她的肩边垂落,显得她背影这样瘦削,她的道别也带着点鼻音。


她何时竟又哭过了?袁善见不自觉地去想。







他目送着裴贞下了车,马车又缓缓动起来,这才想起来方才裴贞是唤他作“袁公子”的。


他突然感到一丝不习惯。


裴贞虽然同他说的是都城的官话,字里行间却依然带着吴音,声音也比都城女娘更和软,于是讲起话来总是更特别些。


在楼家她依然亲亲热热的唤他作“善见”,怎么现下里却打官腔了。


袁善见拧着眉头想不明白,神差鬼使地推开车窗,探出头去回望裴府的大门。



满地潮湿,空无一人。



随行的家丁打着伞,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他斟酌了一会,还是小声同袁善见说。



“公子,方才裴娘子一下车就哭了。”







“我当真从未欺负她,此行我一直以礼待她,也并未出过什么差池。”



袁善见坐在书房里,窗外的雨落得很大,沁来丝丝凉意,他手中的羽扇却摇得生风。



“你家公子我难到会以欺侮小女娘为乐?更何况这还是我未过门的新妇!”



袁善见显得有点恼怒,眼前的侍书却仍然有些不服气。



“那裴娘子在都城人生地不熟,又没有几个至交好友,想必是受了委屈也没法子的,公子竟也不知要替新妇出头?——凌将军可为程四娘子出头,公子又有何不可?”



袁善见一下子凝噎。



“......那凌不疑一个粗俗武将能懂什么,闹了人家的婚宴,保不齐谁人参他两本,祸及程四娘子呢。”



侍书无奈地叹了口气,袁善见到底是文思敏捷的才子,讲起话总是那样合情理。


他知道从袁善见嘴里讨不着好,便也不再同他吵嘴,兀自研起墨来。







二人就这样相对无言地沉默半晌,袁善见看向窗外滂沱落雨,纯白的雨线拦开书房同园里的秋色。


他听见雨打残荷的声音,宛如玉碎。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你明日差人,去把外头池里的枯荷都拔了吧。”



侍书研墨的手一顿,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袁善见。



“可是公子,你平素不是说留着听雨......”



“让你去你就去。”



袁善见皱着眉打断侍书的提问,他长眉不展,似乎在忖度着什么。



“......顺带去寻都城最好的花匠,就同他说栽金陵凝翠。”



侍书瘪了瘪嘴。



“哪有都城种江南花的啊——况且公子,你什么时候又喜欢绿荷了?”



袁善见抬眼看他,眸子里的愠怒不比见凌不疑的少。他深深一呼吸,几乎要用羽扇掷他了。



“让你去你就去!”



侍书退开半步,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便就被袁善见赶出了书房。





“......现在就去!”







咫尺长门闭阿娇

【袁慎x原创女主】玉阶怨(九)

※避雷:私设女主。


分明一觉华胥梦,

回首东风泪满衣。


裴贞是亲眼看着府里一日日的忙起来的,她也曾眼见家丁清点一箱箱的聘礼,金银玉翠散出的光辉,晃得她眼生疼。


只是越临近婚期,裴贞不知怎的却越平静。


先前无所适从的紧张感似乎在无声中被消磨殆尽,独独留下迷茫来。


在这不到两个月的时日里,她所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同下人交待她的花卉该如何侍弄,以及望着那一池的金陵凝翠出神。


她嫁给心悦之人,父亲仕途得助,嫁去袁家,权势傍身,又更无婆母的刻薄。未来的日子,似乎万事顺遂呢。


只是她看着晴光中尽显风致的莲花,有时轻轻的叹......





※避雷:私设女主。


分明一觉华胥梦,

回首东风泪满衣。








裴贞是亲眼看着府里一日日的忙起来的,她也曾眼见家丁清点一箱箱的聘礼,金银玉翠散出的光辉,晃得她眼生疼。


只是越临近婚期,裴贞不知怎的却越平静。


先前无所适从的紧张感似乎在无声中被消磨殆尽,独独留下迷茫来。


在这不到两个月的时日里,她所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同下人交待她的花卉该如何侍弄,以及望着那一池的金陵凝翠出神。


她嫁给心悦之人,父亲仕途得助,嫁去袁家,权势傍身,又更无婆母的刻薄。未来的日子,似乎万事顺遂呢。



只是她看着晴光中尽显风致的莲花,有时轻轻的叹息。








袁善见自那日从裴府归来,总也忘不掉裴贞的神情,一种即使在开怀之下,也轻笼着哀愁的神情。


这使他初见时感到惊诧与同情,回想起来时,却深感一种同病相怜。


他是全都城最自由的人,而裴贞却似乎处处不自由。这门亲事同他而言是一种妥协,对裴贞来说也未必不是。


那日傅母带来的裴贞画像一直被袁善见收在书房中,起初只是欣赏于这种江南的墨笔,时时观摩。只是现如今看时,他总无端生出几分亏欠来。


这是袁善见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以前他从不觉得亏欠了任何人。







“女公子,袁公子的马车已经在门外侯着了。”



垂眉敛目的女婢朝着还在梳妆的裴贞福了福身子。



“我知道了......小翠,你稍快些,不要让袁公子久等。”



裴贞柳眉微蹙,面上有几分显而易见的焦急,声音却还是柔柔的。


小翠彼时正替她绾着发髻, 也跟着裴贞急起来,一不小心就扯了她的头发。


裴贞被她扯得轻轻一声痛呼,眼角疼出泪花来,将小翠也吓了一跳。



“女公子!?您没事吧!”



“......不妨事,快些吧。”



她此时无心去怪罪任何人,眸看向铜镜中一身素色的自己,脑子里乱乱的。







“袁公子久等了......实在对不住。”



裴贞坐在袁善见的马车上,略有歉意的同他说,不自觉的攥了攥裙角。


袁善见闻言看向她,发觉她的眼尾竟是红的,眉眼之间带着一种天然的真诚和清亮,水色盈盈,像是刚哭过。


他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却也懒得去多想,便只是朝她颔首,算作理解。



“无碍。”



眼前哀静而明慧的面容上闻言显出释然,冲他粲然一笑。倏忽间,袁善见感到熟悉的亏欠感涌上心头,他不自禁地多说了几句。



“虽还未延宾请客,但既已纳吉请期,你我便姑且算作是定亲了。裴娘子唤我善见就好。”



裴贞一愣。颊边渐渐晕开酡红的颜色。



“好......”



她红着脸,低头很小声的应下,好像又想到什么似的,蓦然抬眸看向袁善见。



“那袁公子......善见且也叫我静训吧。这是我的表字。”



这是裴贞第一次同父亲以外的人道以自己的小字,她对此有一种形而上的认知,仿若二人就此亲密起来了一般。







何昭君热孝出嫁,连鼓锣都是奏不得的。明是婚宴,却不见半分红色。


裴贞跟在袁善见身后,迈进楼家的大门。宾客盈门,依然喧喧闹闹,但总归略感沉郁,少了些喜气。


她沉浸在适才的那种悸动之中,面上温和端方,心口却尚且不住的乱跳着。她从来梦想着的美丽幻景似乎在此刻愈发真实,让她的嘴角不住的上扬。


直到穿过楼家长长的院廊,拐角遇见程四娘子和凌不疑。







裴贞不知道她为何这样紧张,只是那张漂亮的面靥,一下令她从幻梦里幡然醒来。


她蓦得呼吸一滞,如临大敌,下意识地去看袁善见的神色。



袁善见的表情每有过多的变化,只是修眉微拧,唇角勾起笑来,漂亮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复杂情愫。


他冲着眼前人施施然地虚行了一个礼,通身松弛却逼人的贵气就这样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声音起伏不大,带着些许的笑意。



“凌将军,程娘子。”



“袁公子。”



凌不疑面无表情地回了个礼。


这是裴贞第二次见凌不疑,第一次是在万府,远远的也看不真切,现在近了看,确实是生的俊朗的,只是眸子冷冽而锐利。



“程娘子这郎婿换得倒是快。不过几日不见,便就又有了新的亲事。”



袁善见比程四娘子高出不少,眸光轻轻投落,教人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袁善见,我劝你少说几句。”



程四娘子站在凌不疑身后,面上仍有伤怀,小兽般不善的目光让人心生怜爱。


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只是凌不疑向前一步,将她护得更严实了些。



“袁公子若是赋闲家中实在无聊,在下大可向圣上举荐你入仕,免得袁公子整日里,只在意女娘的婚事。”



他同袁善见身高相仿,深不见底的眼眸就这样同袁善见相对,身上还带着丝丝缕缕战事里浸淫出的杀气。


袁善见冷笑一声。



“不必劳烦凌将军,恩师皇甫仪早已荐我入朝。”



他的眼眸亦似笑非笑,下颌收紧,看向凌不疑的眼神同样沉默而危险,二人之间,似乎酝酿着一场风暴。


凌不疑语气森冷,有一种军令般的威严。



“那便最好——若不是知道袁公子眼高于顶,如今又有了一门好亲事,在下恐怕还会觉得袁公子,有意于吾妇。”



他将“吾妇”二字咬的很重,眼神扫过站在一旁的裴贞,仿若无声无息的利刃。


裴贞感到心里为之一颤,蔓延开恐慌来。


她无助地仰头看了一眼袁善见,只是他未匀来半个眼神。







“程娘子,裴娘子,且随我去女眷处吧。”



正当氛围越来越剑拔弩张时,何昭君一袭白衣胜雪,打破这个僵局。众人都回头看这位身着缟素的新娘,裴贞也不例外。



她的面容依旧青春,却不再活泼。


泪同血的洗礼,令她的双眸少了明媚的神采,又平添几分对无常世事的不甘。


从前何昭君跋扈骄扬的模样还那样鲜活,同眼下她带着死气的端方判若两人,教裴贞也不由得心生几分疼怜。







裴贞同四娘子走之前,像是在期许些什么般的,又回头望了一次。



袁善见依然没多给她一个眼神,但意料之外的,凌不疑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带着审视,探究,和杀伐果决的冷意。







咫尺长门闭阿娇

【袁慎x原创女主】玉阶怨(八)

※避雷:私设女主。


分明一觉华胥梦,

回首东风泪满衣。


当一箱箱漆红描花的聘礼被抬进府门,又拐着弯,齐齐整整地码在大院的地上时,裴贞说不欣喜是假的。


她曾在每一个无眠的夜里,翻来覆去所想这个场面,此刻终于活生生的呈在眼前,让她感到无限的幸运和希冀。


她心中一遍遍默念着闺阁女子该有的礼节,竭力地控制住自己,这才没有跑出院门去亲眼看看。


满破不过两个时辰,却让裴贞捱的心焦。


了无边际的好奇同喜悦,第一次令她感到那样的折磨,幸好小翠在此时比她自由的多。


“女公子!女公子?!”


小翠在前厅......





※避雷:私设女主。


分明一觉华胥梦,

回首东风泪满衣。








当一箱箱漆红描花的聘礼被抬进府门,又拐着弯,齐齐整整地码在大院的地上时,裴贞说不欣喜是假的。


她曾在每一个无眠的夜里,翻来覆去所想这个场面,此刻终于活生生的呈在眼前,让她感到无限的幸运和希冀。


她心中一遍遍默念着闺阁女子该有的礼节,竭力地控制住自己,这才没有跑出院门去亲眼看看。


满破不过两个时辰,却让裴贞捱的心焦。


了无边际的好奇同喜悦,第一次令她感到那样的折磨,幸好小翠在此时比她自由的多。







“女公子!女公子?!”



小翠在前厅和后院里来回的跑,像一只纯白而活泼的小蝴蝶。


每次来,她都事无巨细地,将所见的一切全部讲给裴贞听,额上沁出的汗亮晶晶的,似乎也陪着家丁们搬了几轮聘礼箱子一般。


眼下她又一次从前厅回来,小跑着,面上满是惊奇的喜色。



“胶东袁氏果真大手笔,我听果儿说,那抬聘礼的小厮排着队,可有半条中直道那样长——都城也少有这样的大场面的,好多人围着看呢!”



裴贞脸上是藏不住的笑。她看着小翠朝她有模有样的比划着,眼眸里处处透出柔情和羞涩,嗔了她一句。



“乱讲,怎么可能。”



“女公子别不信呀,从前在清都,奴婢也不是没见过那里的氏族下聘的,那派头还不足这袁家的十分之一呢!”



“您待会就能见识到了。东西还没送完,前院就已经快没地落脚啦!想必这袁家是极满意,极重视女公子你的。”



裴贞红着脸,似乎已经被小翠三言两语之间透出的甜蜜给淹没了。她看着小翠,一时间竟然愣愣地说不出话。


她此刻已经全然沉醉在即将嫁与所爱之人的幻景里,成为新娘的期待和些微的紧张令她连呼吸都轻轻颤抖着,浑身透出柔和愉悦的光辉。


小翠看着裴贞的模样,心里真心实意的为她高兴。



真好呀,这世上,终于能再多一个人爱女公子了。



小翠暗暗地想。


阳光下,她的眼睛也笑得弯弯的。








“女公子——主君有请。”



裴贞出神之际,一个女婢绕过回廊,冲着她行了个礼。


她一下子幡醒般的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扶了扶晨时一遍遍细细打理的鬓发,又抚平衣裙上细小的皱痕,深深地一呼吸。



“好。”



她回话。



去前厅的路并不长,裴贞却觉得此生未如此紧张过。


为了今日见袁善见的这一面,她足足提心吊胆了大半个夏天,眼下甚至连呼吸都拘谨起来,生怕会让仪态不够漂亮。


她渐行渐近,来自于前厅的谈笑声就渐渐明晰。裴贞不自觉的去辨别里头是否有袁善见的声音,悄悄地,将背挺的更直了些。



她的脚步落在地上,缓缓迈进前厅的门。







前厅之中,袁善见的父亲还在同裴延意聊着婚娶各项繁琐的事宜,独独袁善见自己如同置身事外般的沉默着,只是带着礼貌性的几分浅笑。


他坐得端端正正,看着门口绿罗裙的小女娘褰裙步来,上前行礼。


天光倾洒进屋宇,尽数落在她被吹动的长发上。她缥色的裙角被微微牵动,浅金色的光影,让她朦胧又明亮。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去端详她。



傅母没有骗他,裴贞确实出落的很清丽,裙摆随着步伐荡开水花般的旋,似一朵水莲花。



“裴大人,我已叫人纳吉请期。十月廿一,双星良辰,实乃吉日。不知裴大人意下如何?”



袁家的主君言语淡淡的,眉眼含笑,有一种上位者的云淡风轻。


裴延意闻言,笑容依旧恰如其分,只是更明显了些。他的高矜同谄媚中和的极佳,竟让人从威严的神色中深感亲和。



“这日子实在是极好的,袁大人有劳了。”



“裴大人客气,往后你我,可就是一家人了。”



“——善见。”



“儿在。”



袁家主君的目光看向略带茫然的袁善见,似乎感知到了他的心不在焉。



“我同裴大人尚有些琐事要谈,你不必耗在此处,且去陪新妇吧。”



裴贞闻言,深深看了袁善见一眼,有些莫名其妙。


她想象中的场面,或其乐融融,或夹枪带棒,这些都没有到来,仿佛她只是来走个过场,并不那么的举足轻重。


或许这样也好。她这么想着安慰自己,有些莫名的沮丧。







袁善见同裴贞待在庭院里,院墙之间,一方阔大的清池养满了夏莲,此时恰好满开。


金陵凝翠,这是娇气的江南品种,要在都城养的这样好是不容易的。裴家侍弄这池子的花匠真是有本事,袁善见漫无目的地想着。


裴贞坐在桂树的浓荫里,也看向那满池亭亭而立的夏莲,面上带出小小的得意和羞涩。



“都城......很少见绿莲吧。”



“嗯。”



袁善见下意识地回答。



“很漂亮。”



裴贞望向他,一下子笑了。弯着的眼眸,映出园子里的绿意葱茏。八月的温风,犹带荷香。



“江南的花,在这里自然是难养些。只是我费心养了这样久,如今要走了,心里果然还是舍不得的。”



她笑的明媚而开怀,袁善见却看着她愣住了。他第一次见裴贞这样真情的笑,同他从前所见的都不一样。


仿若跃出了她一直恪守的,世家闺秀的条条框框,那样鲜艳而灵活。恣意汪洋地,将袁善见二十一岁那年的漫长夏日,破开一道足以喘息的春天。


他不自觉地放轻放缓了声音,问裴贞。



“这些莲花......竟都是裴娘子在莳弄?”



裴贞点点头,又摇摇头。



“也不完全是,我只是教了家丁一些养莲花的法子,我阿父从不许我下水的,他也不爱看我摆弄这些。”



“那你是从何处学得这些的?”



“清都。我在清都的时候,我阿母教我的。”



裴贞说到她阿母时,神色有一瞬的低落。袁善见这才意识到,适才在前厅的时候,裴贞的母亲并不在场。


他知道自己或许并不该继续追问,可话却快了一步,他一开口便后悔了。



“适才在前厅,怎未见你阿母?”



裴贞一愣,眼眸垂下来。她尚未落下的笑意,凝在唇角,沉默了半晌。







二人在这样微妙的氛围里陷入静寂,耳畔是风吹木飒,鸟鸣啁啾,直到裴贞抬眼看向袁善见。



“你想见她?”



她还是浅浅笑着,眉心微蹙,同画卷上的模样并无二致,只是红了眼圈。



“......我也想见她。”



裴贞站起身,放眼看满池浅碧的莲花,在风中轻轻摇荡。






“只是她来不了都城......她留在清都了。”







咫尺长门闭阿娇

【袁慎x原创女主】玉阶怨(七)

※避雷:私设女主。


分明一觉华胥梦,

回首东风泪满衣。


裴贞再一次感叹命途的多舛,是得知凌不疑当着圣上的面,向程四娘子提亲了。


万众钦爱的少年将军,对着圣上说出此生非她不娶的誓言,人人都觉得程四娘子是一下子撞了大运。但裴贞却意外的,感到异样的悲哀。


前几日都城贵女们的花宴,满池子的夏荷开得洋洋洒洒,在时来的湖风里曳动,却静不下满座绫罗珠翠妆点的女娘们愤恨的心。


程四娘子本就为京城的世家贵女们所不喜,眼下她刚同那楼家子退亲,就又得了这样好的郎婿,那群女娘更是恨红了眼。


难听的话一茬接一茬,大骂四娘子狐媚做作,卖弄风...





※避雷:私设女主。


分明一觉华胥梦,

回首东风泪满衣。








裴贞再一次感叹命途的多舛,是得知凌不疑当着圣上的面,向程四娘子提亲了。


万众钦爱的少年将军,对着圣上说出此生非她不娶的誓言,人人都觉得程四娘子是一下子撞了大运。但裴贞却意外的,感到异样的悲哀。



前几日都城贵女们的花宴,满池子的夏荷开得洋洋洒洒,在时来的湖风里曳动,却静不下满座绫罗珠翠妆点的女娘们愤恨的心。


程四娘子本就为京城的世家贵女们所不喜,眼下她刚同那楼家子退亲,就又得了这样好的郎婿,那群女娘更是恨红了眼。


难听的话一茬接一茬,大骂四娘子狐媚做作,卖弄风情,不知检点。


裴贞置身其中,垂着眸子听那些咒骂。群情激奋之下,她倒是显得格格不入。


虽感到不适,但她却不好为之辩白。只得攒着眉,如坐针毡的,低头喝了一个时辰的茶。







散宴回府的路上,裴贞不由得,为程四娘子的遭际出神。


她不知道是要替她感到欣喜还是伤怀。她明白的,所谓人人惊羡的赐婚,俊朗得势的郎婿,于程四娘子而言,无非是一种胁迫。


凌不疑一往情深的背后,皇权像是锋利的铡刀,明晃晃的,悬在程家所有人的头顶。


裴贞面对自己的父亲时,尚且被动而无力,更何况程娘子所面对的,是当今的圣上,是权力的巅峰与集成者。


没有人能承受上位者伏尸百万的震怒,惊天的权柄之下,谁又能只去在乎爱不爱呢。


裴贞想到这,小小地唏嘘了一下。



权力啊,真好。


权力呀,又真可怕。







在得知凌不疑向程少商提亲的那一刻,袁善见才终于明白,这世上并不是事事都能顺遂心意,而最变幻莫测的,又往往总是情字。


楼垚退亲给他所带来的,一线光明般不合时宜的欣喜,在此时被凌不疑信手掐灭。


他是很少后悔的,所以这大抵算得上是他人生第二大,永远难以忘怀的苦楚。


强烈的嫉恨和悔过,让他将所谓的名士风度抛诸脑后,孩子气地怨起来。



半生聪明,到头来还是被聪明所累。


在他机关设尽的城府里,袁善见几乎看不清自己。经此一别,倒是让他明白人世间的赤阳冰雪变幻,到底枯荣有数。


他手中的羽扇扑得缓缓的,给痛闷的夏日送来小阵的清风。像是要把心中的郁结尽数呼出一般,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果真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夜色沉寂下来,天空的墨色宕开。


袁善见书房的灯火还亮着几盏,偶尔传出翻动纸页的声音。他案前的画卷层叠,堆得很高,全是京城适婚女娘们的画像。


绢布上青春的面靥被一张张地略过,他支着下巴粗略的翻看着,不自觉的将每一张脸,都同程四娘子做比。


真真假假的面影重叠,袁善见似乎才切心地,狠烈地,感到被鞭笞般的痛楚。



他所娶之人,不是他的新妇,而是袁氏的宗妇。


他梗着脖子,为渺茫的真情等待了那样久,别扭了那样久,没想到最后,还是要冷冰冰地衡量着家世和嫡庶做裁夺。


他从前自诩最厌恶拿婚姻算计之人,总觉得婚姻不应当是利益的把戏,眼下却一下子彻悟自己的天真,原来其实是命运,诸事不成全。


既不能同所爱之人长相厮守,选于自己最有裨益的亲事,无非是为人最本来的思量和打算。虽然同他而言,哪怕娶郡主,娶公主,也不过都是将就。



袁善见,你竟何时也这样冷情了呢。



他熄了灯躺在榻上,合着眸子,周身一片夜色,心中却在一遍一遍的诘问。



明明拥有追逐所爱的权力和自由,到底是在何时变得毫无选择了。


袁善见,你竟何时,也又要重蹈你父母的覆辙了呢。







知道袁善见自己无意去看,他的傅母便替他挑了又挑,择了又择,这样多的女娘画像,一轮轮的淘汰下来,最终其实也没剩几个。


胶东大族公子的傅母,心气自然也很高。相貌不够出众的,品性不够端方的,才学不通的,一概全入不了她的眼。


眼下她抱着四五个画轴,充满慈爱和殷切的眸光,落在神色略有委顿的袁善见身上。



“公子,这些可都是现下都城里顶好的女娘了,你看看可有中意的?”



傅母顺势将画卷在书案上展开,几副细致的白描铺陈在袁善见眼前。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些,我阿母可曾看过?她又如何说?”



“这......夫人说全凭公子定夺。”



本就是意料之中的答案,袁善见一开始便也没期待太过,只是这毕竟是他终生的婚事,他多少都感到了失落。



“......好。”



他说。以一种仰视的姿态,他抬眼看向傅母。


在他最无能为力的孩童时代,常常这样看着他的生母,此刻也仿若在投射母亲的影一般。



“那您意下如何。”



“老奴倒是觉得,这尚书郎家的女公子,最是出挑——家世才学没话说,这容貌更是一等一的。”



傅母不曾察觉他片刻的脆弱,笑眯眯的指向书案上的一张画卷,袁善见也顺着看过去。


画上的美人眉心微蹙,笑容也只是一弯浅浅的弧度,单薄得似不禁风。都城的画师少有会做此风格的美人像的,这倒像是江南雅客的手笔。



“老奴托人打听过了,这裴娘子原是清都人呢,清都女娘可是出了名的温顺细致。”



虽只是白描的线条,却依旧得其神韵。


袁善见低头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庞,恍然又像是在那日正旦灯会里同她初见。那时他也是低着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和满城的辉煌灯火。


只是那日似有若无的雪花里,她好像比画中显得更单薄。



袁善见蓦得哑然失笑。



——真该感叹造化弄人吧,原来这一切,早在初见时就有答案。






傅母揣度着袁善见的神色,见他看着眼前的画像顿住了,就轻声的询问道。



“是否合公子心意?”



袁善见沉默了半刻。


他的面上没有择选新妇应有的忖度,也没有过多即将成亲的喜悦,仿若这只是一个必然要完成的使命,而他正在按部就班的执行。


他不出声,书房内的时间便凝固着,遥远而悠长,如同也过了二十一年这么久。


终于,空气里响起他回答的声音。





“甚合。”






他说。







咫尺长门闭阿娇

【袁慎x原创女主】玉阶怨(六)

※避雷:私设女主。


分明一觉华胥梦,

回首东风泪满衣。


在袁善见做程家塾师的这段日子里,仿佛是想要最后再留下些值得纪念的东西一般,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对程少商的上心。


他坐在主位上,口中诵着难懂的大道理,俨然一副夫子模样,但目光却总着意在那个昏昏欲睡的女娘身上。


明明身侧是高高摞起的书卷,眼前是他垂眉敛目的学生,袁善见却只能看见那半点,藏在立起的竹简后的发髻。


说不出口的情愫,让他控制不住的在意,却又固执的不愿去看。


他好像知道,但凡多看一眼,他就会不自觉的陷入眼前人面对未来郎婿时,巧笑嫣然的幻境里。


........





※避雷:私设女主。


分明一觉华胥梦,

回首东风泪满衣。








在袁善见做程家塾师的这段日子里,仿佛是想要最后再留下些值得纪念的东西一般,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对程少商的上心。


他坐在主位上,口中诵着难懂的大道理,俨然一副夫子模样,但目光却总着意在那个昏昏欲睡的女娘身上。


明明身侧是高高摞起的书卷,眼前是他垂眉敛目的学生,袁善见却只能看见那半点,藏在立起的竹简后的发髻。


说不出口的情愫,让他控制不住的在意,却又固执的不愿去看。


他好像知道,但凡多看一眼,他就会不自觉的陷入眼前人面对未来郎婿时,巧笑嫣然的幻境里。


......当真是自找苦吃。



“少商君,你来回答。”



心下无声的不甘和痛恼,让他难得的深感躁郁。于是他不自禁的,一次次点她的名字,好像今后再也喊不到她了一般,


在他袁善见顺水行舟,风光无限的前半生中,这似乎是一种宿命般的劫数。







又是一年梅雨季。


那日堂屋夜话过后,裴贞就生了场病。虽然医士看了只说是普通的风寒,也不甚严重,但却一直不见好。


人在病中的时候,难免多几分伤春悲秋,裴贞自然也不例外。


于是她被关在屋内静养的时日里,总爱站在檐下看雨。小翠劝了几次,劝不动她,也就只好跟在她身边紧张兮兮的陪着看。


檐雨如绳,淙淙彻暮。


裴贞嗅着庭院里初开的玉兰被打湿的香气,有时一看就是一天。



远处流岚之间,若有还无的缥碧山色,总让裴贞想起清都。只有偶尔眼神望久了,陷入短暂的失焦时,她才会又不自觉的忆起袁善见来。


几月未见,偶然想起,竟似一场恍如隔世的重逢。


每当此时,裴贞就会轻轻的问小翠。她的声音不大,在滂沱的大雨中几乎听不真切。



“小翠。”



她说。



“这世上,当真有人真心待我吗。”



她的眼睛看过来时,泪光里带着一种近乎于祈求的恳切。


只是不论小翠答什么,裴贞都不再回话。在小翠担忧的目光里,垂着眸回过头去,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感到头疼,在模糊的雨色里,似乎隔着远远重山,看见了清都。


那里有祖母,莲花,还有她母亲的坟茔。只是独独没有袁善见冲她笑时,微微上挑的眼睛。








一场风寒,不长不短的,拖了小半月才好。头晕气短了这么些日子,好像把雨季也熬过去了。


天气的晴朗,让裴贞暗感一丝松快。连日来病痛的阴霾仿佛也在暖晴光下缓缓散开,给她的面容添上几分自在的红润。


她此时已经换上了夏装,一身浅浅的梅子黄,坐在夏日的浓荫里小扇轻摇,逗着园子里家养的鸟玩。



“女公子——特大消息!”



一声惊喊,把裴贞逗着的鸟,扑棱棱的惊飞。


她也不恼,拍了拍手中的碎谷子,抬眼看着小翠从门口一路小跑进来。


她手里捧着细瓷碗,跑着跳着,里头的冰梅汤晃晃悠悠,倒是一点没撒。



“怎么了呀?”



裴贞舀汤时顺口问道。



“女公子,你可知程楼两家退亲了?”



小翠的话让她的勺一顿,不小心洒出些紫红的甜汤,点点落在她缃色的裙角。



“啊——?”



她的眸子带着些许震惊和茫然,直直看向小翠。



“昨日程伯夫人带着四娘子去了楼府,还同楼大夫人还有楼小娘子动手了!这我也是今早才知晓的。”



“你快些讲。”





她看着小翠绘声绘色的给她学那日楼家的闹剧,面上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心中却不知为何想远了,泛起隐隐的担忧。


小翠是很会讲故事的,从凌不疑凯旋到程伯夫人的巴掌,讲的倒是很引人入胜。裴贞细细的听着,勺子无意识的捣梅子汤里的冰块。



“......程伯夫人气急,直接就走了,连一驾马车都没给四娘子留下。四娘子后来还是搭的善见公子的马车回的。”



裴贞听到这里,捣冰块的手顿了下,小声的回话。



“......善见公子也在啊。”



她心中的隐忧似乎一下就被这句无心之言印证,只是再也没了先前那种追问下去的劲头。像是在看一出早就知道结局的戏文,酸楚并不削减,只是再没了掉眼泪的力气。



“嗯嗯,善见公子和那楼家子的长兄应该是同窗吧,奴婢也记不清了......”



“我知道啦。”



她放下勺子,冲着小翠笑了笑。



“程娘子可怜,此番遭际,便是我听了,也要道一句世事弄人呢。善见公子待人有情义,他也是心软的。”







日光透过枝叶扶疏的庭树,筛下落落疏影。金色的光斑,在紫红的梅子汤里亮的晃眼。


裴贞垂眸发着呆,突然就觉得,她理应是要讨厌程四娘子的。


她梦寐以求的偏爱与在意都被她得了去,可偏偏她又毫不在意,弃如敝履,倒让裴贞像是那个小题大做的人。


可是为什么就是讨厌不起来呢。



裴贞想着想着,这才惊觉自己同四娘子竟是这样的相像。


同样的本不属于天子脚下的这片繁华,同样的襁褓之间父母违,又同样的自小便未得过偏疼。


似乎唯一不同的,就只是四娘子能同怜爱她的家人们再次团聚,也能和她的爱人不期而遇,身侧爱她的人越来越多。


而她裴贞终其十六年所得的爱,却只是越来越少而已。







当裴贞再一次回过神来的时候,碗里的冰已经快化完一半了。


小翠坐在她旁边,托着腮看她。见她回神看来,一双圆眼睛笑的弯弯的。


夏日金色的光点落在小翠身上,让她看起来恬静又可爱。裴贞不自觉的牵动嘴角,同她笑了一下。



“女公子自打来了都城,好像就经常出神呢。”



小翠的眼睛一眨一眨,似是在思索。



“不如小翠去给女公子煮点安神汤吧,前些天刚学的,据说是宫里传出来的方子呢!”



“好。”



得了裴贞的应允,她便小跑着去了。冒冒失失的,竟连喝完的冰梅汤碗都不曾收,仿若这是这世上的头等大事。



裴贞目送小翠远去的背影,她跑的急,衣裙荡开一阵轻轻的风,同她来时那样。


暖热的,平静的天里,裴贞像是被清风扑了面,让她几乎要死寂的心里,又荡漾开活泛的涟漪。



还好啊,她想。


至少还是有人在爱着她的。





哪怕只有一个人也可以。







咫尺长门闭阿娇

【袁慎x原创女主】玉阶怨(五)

※避雷:私设女主。


分明一觉华胥梦,

回首东风泪满衣。


东风着意,吹彻小园。


日子一天天变暖和,春去时节,府里负责洒扫庭院的小厮也愈发忙起来。


新女师不知怎的身体抱恙,需回家休养半月,裴贞也才终于落得个清闲。


她依旧起的很早,每日的卯时一刻,便就总是百无聊赖的倚在窗台,看洒扫的小厮扫帚尾的竹枝,一下一下,拂去满地的残红。


每每此时,她总是生出些莫名的伤怀。


像是怀人,像是思乡。


袁善见现下刚回京。


他这几日颇不顺意,连成日里总带笑的眼睛,都隐隐溢出酸楚和苦闷。


程四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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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一觉华胥梦,

回首东风泪满衣。








东风着意,吹彻小园。


日子一天天变暖和,春去时节,府里负责洒扫庭院的小厮也愈发忙起来。


新女师不知怎的身体抱恙,需回家休养半月,裴贞也才终于落得个清闲。


她依旧起的很早,每日的卯时一刻,便就总是百无聊赖的倚在窗台,看洒扫的小厮扫帚尾的竹枝,一下一下,拂去满地的残红。



每每此时,她总是生出些莫名的伤怀。


像是怀人,像是思乡。







袁善见现下刚回京。


他这几日颇不顺意,连成日里总带笑的眼睛,都隐隐溢出酸楚和苦闷。


程四娘子竟然会同那楼氏幼子议亲,还这样快,这是他从未想过的。


他从来最不屑所谓风月情爱,虽然在驻跸别院时,看着楼垚的满目柔情,他所感到的那种突如其来的窒息与无措是那样真实而迅捷,缓神后的每一次回想所带来的疼痛又是这般锐利,他却依然是不承认的。


他既然固执的咬定自己看不上这般乖张无礼的女娘,自然便又形而上的认定,这份陌生的苦楚,并不是源于爱。



他早慧,又这样聪明了二十一年,怎么可能会对这样一个蠢钝顽劣的女娘动心。


袁善见每一次感到心口微微抽痛时,都这样自命清高地想。


虽然他知道,这说服不了他自己。







“善见公子去了程家?做塾师?”



裴贞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好庭院里的落红刚被清扫一新,满目是夏的绿意,蓊郁翠蔚。


她漂亮的眼眸间,登时流转起一种无比的惊异和别样的失落,而后化作自嘲。



“嗯!女公子,你说这善见公子这样有才,家里又有权势,干什么非得想不开,去程家做一个小小的塾师啊?”



小翠正整理着裴贞的春装和夏装,裴贞回头看她,在数不清的衣裙里,还是能一眼就看到那袭微微闪光的海棠红。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看向窗外。此时刚下过雨,天有青色。



“......毕竟人各有志。”



她的声音不大,不知是对小翠说,还是对自己说。








父亲近来很忙,不常着家。


裴贞从来不过问父亲的行程,寻常人家所必需的嘘寒问暖在她的府上从未出现过,所以她便也从来不知父亲在忙些什么。


直到他昨日晚上归家,召她去堂屋问话。



夜雨下起来,裴贞走在回廊间,一路上的思绪纷乱又忐忑,恐惧又希冀。


她听见雨打芭蕉的繁声,小翠走在她前头,手中掌着的烛火似乎也带着潮气。


堂屋的灯火越来越近。







“静训。”



在裴贞褰裙迈入堂屋的那一瞬,听见父亲的声音。


她下意识的放轻了呼吸,只是出乎她的意料,眼前的父亲笑意盈盈的。



“静训,你过来。”



父亲喊她的表字,从来喊不出亲昵的意思,一双眼总是冷情的让人发指,但此时却在烛影摇曳间闪出几丝灼人的疯狂。


他让裴贞站到他跟前,十六年来第一次露出寻常父亲该有的温情一般,用目光描摹着她的面容。



“静训,你可知我这些天都在忙些什么?”



裴贞紧张的冒汗。她对这种无事而生的柔情感到恐惧,低着头不敢看他。



“......女儿不知。”



裴延意微笑。



“静训,抬起头来。”



“你不必害怕,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我近些日子,一直在打点你的婚事——”



裴贞猛然一抬头。



“为父听闻,那袁慎的父母早就做了甩手掌柜,这婚事可全凭他自己做主。”



“这么些年,全都城对他有意的女娘不知有多少,他既未遇到合眼缘的,如今年岁大了,那便势必是层层挑选。”



裴贞听着父亲的话,总觉得这其中含义应是值得欢欣的,只是心下不知为何泛出酸楚。她是不愿意承认袁善见对她毫无情意的,但此时她根本无法反驳。


父亲无意而直白的话语,利刃一样剖开她少女无限曲折,层层设防的内心,让她真真切切的看到自己的一厢情愿。



裴延意全然未觉她的惆情,或许说是懒怠察觉。他微微阖了眼,嘴角依然满是高傲的得意。



“这京城有头脸的适龄女娘,我皆托人细细调查过,除却这陇西蔡家的女娘尚可一争,其余的,不过是只能同你做个衬。”



“只是现如今,这蔡家也已落入我的局中。想来他们现下定当是焦头烂额。可叹无缘咯——”



裴延意说着,笑出了声,他的笑同他的话一般,恶毒又残忍。


他的面上显出近似于癫狂的喜色,须发也被急促起来的呼吸吹的微微飘动。



“静训!你可知我悉心教养了你那么多年,等的就是这一刻。”



“胶东的氏族,这样大的风头,千万百万的家私!——这可不光是你的福气!”



“这是我的福气呀!我裴家的福气!”



他的眼睛瞪的很大,里头是不加掩饰的,对权势和富贵近乎疯魔的渴求,映着跳动的烛光,显得那样狰狞。


“你若成了袁氏的宗妇,那我权倾天下,位极人臣,指日可待哉!——”



裴贞静静地看着他,愣在原地。她说不出话。


父亲的模样让她感到惊惧,心头父女恩情的模样才刚刚筑起,就在此刻如琉璃盏一般被狠狠跌碎。


四溅的碎片在她心里划出一道道口子,她才终于有了些从未被爱过的自觉。



“......那女儿......先恭喜阿父了。”



她沉默了半晌,艰涩的开口,对父亲说。







当裴贞从堂屋回来,洗漱后又躺上床时,已然是后半夜了。


她躺着,睁眼看向黑夜里的床帐。窗外是雨声,时缓时急,让她脑海里的每一个字都变得潮湿。


适才面对父亲时,她心里的失望和悲凉倾泻而下,也像这夜雨一样,让她什么都看不清。只是此时静下来,一个人默默的,她便又想起袁善见来,仿若是种不成文的习惯。


裴贞想,她几个月来捕风捉影的爱恋即将被催成现实,她理应欢天喜地的高兴一番,再冲父亲磕三个头。


但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知道的,她不是被满怀着爱意转交给他的,她是被同商品一样买卖出去,像是棋盘上的小卒,除却一步一步的前进,别无他法。


真是可笑又可怜。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认命般的合上眼睛。她生平第一次感到这样的无力。



寂寂无人的深夜,雨点一下一下,敲击着窗檐。







咫尺长门闭阿娇

【袁慎x原创女主】玉阶怨(四)

※避雷:私设女主。


分明一觉华胥梦,

回首东风泪满衣。


裴贞搀着那位湿淋淋的女娘。春风吹拂着她湿透的裙身,她大概有点冷,向裴贞轻轻偎了偎,顺带打湿了裴贞的半边身子。


裴贞叹了口气,扶着她小步的向堂屋里去。


“女公子,外边风冷,我扶你进去吧。”


“你做什么!”


那女娘抬起缀着水珠的眼睫,黏成一绺一绺的湿发尾端还不断地淌下水来,趾高气扬的给裴贞飞了一记眼刀。


“我认得你,你就是那清都来的裴家女吧!”


“是。我名唤......”


裴贞一愣,虽感到意外,但还是毕恭毕敬的应答。...






※避雷:私设女主。


分明一觉华胥梦,

回首东风泪满衣。








裴贞搀着那位湿淋淋的女娘。春风吹拂着她湿透的裙身,她大概有点冷,向裴贞轻轻偎了偎,顺带打湿了裴贞的半边身子。


裴贞叹了口气,扶着她小步的向堂屋里去。



“女公子,外边风冷,我扶你进去吧。”



“你做什么!”



那女娘抬起缀着水珠的眼睫,黏成一绺一绺的湿发尾端还不断地淌下水来,趾高气扬的给裴贞飞了一记眼刀。



“我认得你,你就是那清都来的裴家女吧!”



“是。我名唤......”



裴贞一愣,虽感到意外,但还是毕恭毕敬的应答。


眼前的女娘却不耐她说完,噼噼啪啪的骂了起来,好似同她血海仇深。



“你可真是好算计——我现在这幅模样,你还要将我扶到堂屋里去!?里头那么多人,你叫我今后怎么做人?你就是不安好心!”



“生了一副狐媚子模样,现今怕不是要借此光扬自己的品德高尚了。”



适有风来,那女娘冷的打了个哆嗦,白眼却快飞到天上去了。



“不是的......”



裴贞是不太会拌嘴的。


她懂事之后,基本从未同人红过脸,这样无理的人,她也从未见过。所以此时她憋红了脸,委屈的将将要落下泪来,却吐不出几个字。



“女公子,你莫要平白冤枉人,我真的只是好心......”



“好心?呵,你若是真好心,怎得不提醒大家此桥是危桥?装什么菩萨心肠呢,要我说啊,你们清都人就都是......”



“——女公子。”



一道清润的声音不知何时从身后传来,将二人都吓了一跳。


裴贞和那女娘都惊诧的回头,只见袁善见不知何时出现,长身玉立,逆着光站着,身后还有几个来看热闹的世家子。








“善,善见公子......”



女娘回过神来,一下子丢也似的撒开的馋着裴贞的手,而后面露羞赧的向袁善见微微欠身。


她身上的水流汇下去,同尘沙一道混成一地的狼藉,弄脏她迤逦的白裙。



袁善见同那女娘点了点头,姑且算作是见礼。


他眸光上下打量着她的狼狈相,微微笑起来,只是显出几分残忍的恶劣。



“女公子如此模样,真可谓是——清水出芙蕖。”



他在愠怒时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只是那女娘是不懂的。


不白费她忙活了小半月打听袁善见的喜好,特意穿的素裙呢,她想。


她的眸子触及袁善见的笑颜,又听到他身后的世家子也都在轻轻的笑,脸烧的更红了,心中只是暗喜,全然不知这是他嘲弄的揶揄。



“善见公子过奖了。”



她尽量使自己笑的妩媚,只是白裙配上浓艳的口脂,看起来颇奇异。



“女公子衣冠服饰皆仪态万方,只可惜未读过〈诗经〉吧。”



“善见公子这是何意?〈诗经〉我自是读过的。”



他闻言,佯装出一副无辜的神色,眉微微皱起,似乎带着点浮夸的惊讶。



“女公子既读过,那怎会不知〈相鼠〉这一名篇?”



那女娘愣住了。


她花了妆面的脸庞上露出迟疑的表情,发梢的水还没滴完。


在一旁含着泪静观的裴贞,却突然扑哧一下轻轻笑出来。袁善见背后的世家子也笑的更大声了些。


袁善见看着她,嘴角的弧度扬起的更明显。一字一句的,将这不留情面的诗句缓缓吟出,带着不易察觉的得意。


他手中的羽扇有意无意的轻点,像一种审判。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女公子,你可有读过?”



那女娘瞪大了眸,终于意识到了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位翩翩佳公子的作弄。


她可见的颤抖起来,不知是因为时不时吹来的湖风,还是因为被袁善见戏弄的尴尬与愤恨。


面上湿漉漉的水珠混在一起,让她脂粉化开,在日光下斑驳成一团。



“袁善见!你怎么敢!你怎么敢骂我?”



她歇斯底里的跳脚,足下溅起的泥点子,撒在她的裙摆上。



袁善见皱了皱眉,云淡风轻的后撤一步,面上笑意不减。


他的下巴微微扬起,别样的骄矜与倨傲就这样毫无保留的流露出来。



“在下只是规劝女公子要多读些书罢了,免得连人心善恶,都辨别不清。”







他不再看那女娘,而是瞧向站在一旁的裴贞。让他意外的是,那双噙着泪的眼也正带着盈盈水色看他。



“裴娘子。”



“令尊适才有话要交代,特托我寻你。你且随我走吧。”



“好。”



裴贞毫无犹豫,应的脆生生的,双眸里尽是掩不住的感激。


她提起裙子,绕到袁善见身后,冲他绽开明媚的笑。


父亲总是提点她,说凡事都要谨言慎行,要多多思量,要一步三算,亦不可太轻信他人。过于强烈的情感令人蒙蔽,是很危险的。


裴贞在面对蛮横的女娘时,尚能在气愤之中留出一半的理性和克制,只是在面对袁善见时却总是什么都想不到。


满心满眼的欢喜,让她再难匀出一丝丝的空白来思量。


她跟在他身后,低眉敛目的,看起来很恭顺,其实心中敲锣打鼓地大肆庆贺着。


如若她此刻的欢喜有声音,便是全都城最盛大的婚礼所配的喜乐声,或许都要逊色些呢。







“刚刚多谢袁公子了。”



行至别处,裴贞对着袁善见施了一礼。



袁善见同她笑,眼尾微微挑起。他笑时像一片春风,带着淡淡的蘅芜香。



“无妨。我本就欠裴娘子你一个人情,眼下,也算是还清了。”



他似乎并没有过多的同裴贞交流的想法,只是多看了几眼她这袭海棠红的蜀锦裙子,很有礼的道了声“告辞”,而后就走了。


裴贞再一次目送他离去,直到他消失在回廊的尽头。



他浑身没有一处是不周全有礼的,教人恨不得,却也爱不得。朗朗的大好晴天,让他投下的影也那样的浓墨重彩,烙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不愧是世家的公子呀,裴贞想,无端的生出些落寞。


仿若矫翅雪飞的鹤鸟,生来就是要比及云天的,而人间万姓,只合仰头看。







从万府回来的时候,父亲似乎显的很开怀。他身上有些许的酒气,在马车里阖着眸,一路上未说一句话。


父亲沉默的喜悦,总让裴贞感到隐隐的不安。但她彼时权当父亲是在为自己的婚事打算,心头是乐着的。


只是而后的几个月,她便再很少出门。



或许是都城的宴会少下来了,也或许是帖子没送到府上,又或许是送到了却又被父亲推拒,总之,她很少再去赴宴了。


父亲为她新找了个女师,新女师的课业多的就像简直做不完,背不完。


此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从前她从未因此感到不悦,而现今她高墙内的痛苦却清晰而悠长。如同飞惯了鸟被剪断翅羽,锁在金笼里。


她闭目塞听的活在自己小小的院落中,偶有外头的消息,也都是小翠从采买丫鬟那听来,又悄摸着告诉她的。



她想,除却春来的寒,来的晚些,心里多了个念念难忘的人之外,她的日子同在清都时,便也又没什么不同了。







当裴贞滞后的知道叛军在骅县作乱,又被凌不疑带兵平息,袁善见回了白鹿山,楼家子同那程家四娘子要订婚了时,她已经被关在府中许久了。


小翠不常带来袁善见的消息,她也从来没好意思追着她去问,心头便始终憋着千斤重的思虑,做事若少一分投入,就不自觉的分神想他。


她从未见过战场,也从未见过战争,所以自然而然的,战争给她带来的惊异,不比程四娘子定亲来的响亮。


她止不住的胡思乱想,无怪乎的都是关于袁善见。


她为他的绣球和情意感到可惜,却又不可遏的替自己感到无边的欢快,做课业时的心都晴起来,仿佛要成婚的是她一样。


虽然莫名其妙,但是一种近似于失而复得的快乐,让裴贞感到轻盈。








“女公子,你知不知道,那楼家的聘礼已经送到程家了!”



小翠给她研磨时,笑嘻嘻的同她说。


裴贞的手中的狼毫笔端一顿。



“当真?”



“当真!”



“那可真是件大喜事。”



囿居府中的几月里,裴贞第一次笑的这样真心实意。


她的心头彻底松弛下来,不由的遥想起自己的婚礼,幻影里的新郎穿着漂亮的红衣,身上有淡淡的蘅芜香,含笑看她。



“女公子,你脸怎么这么红啊?”



小翠好奇的停下研墨的动作瞧她。


裴贞随口扯了个谎,红着脸扭头望向窗外。







“......无妨,只是屋里有点闷。小翠,你去把那香炉熄了吧。”








京城的春来得晚。


窗外六月的庭院,春深似海。







咫尺长门闭阿娇

【袁慎x原创女主】玉阶怨(三)

※避雷:私设女主。


分明一觉华胥梦,

回首东风泪满衣。


“不不不......我没有。”


裴贞着急忙慌的否认,又是不自觉的攥紧了衣裙,在袁善见面前,她的慌乱总是无所遁形。


袁善见笑着,好整以暇的看她方寸大乱的模样。


“裴娘子没有误会便好。”


“此前上元节绣球一事,袁某还不曾道谢,在此谢过女公子。”


他对裴贞作了个揖,羽扇遮住他好看的半边脸。


“袁公子言重了......”


想到那日上元灯会,裴贞心里又是微微一激荡,忙也回了个礼。


“那么在下,先行告辞。”


袁善...





※避雷:私设女主。


分明一觉华胥梦,

回首东风泪满衣。








“不不不......我没有。”



裴贞着急忙慌的否认,又是不自觉的攥紧了衣裙,在袁善见面前,她的慌乱总是无所遁形。


袁善见笑着,好整以暇的看她方寸大乱的模样。



“裴娘子没有误会便好。”



“此前上元节绣球一事,袁某还不曾道谢,在此谢过女公子。”



他对裴贞作了个揖,羽扇遮住他好看的半边脸。



“袁公子言重了......”



想到那日上元灯会,裴贞心里又是微微一激荡,忙也回了个礼。



“那么在下,先行告辞。”



袁善见微笑着点了点头,似乎是默认下她已接受了自己的道歉,于是转身翩然离去。


她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像云一般无法留住。


裴贞下意识的开口想叫住他,但到底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的背影越行越远,在回廊处转过,消失不见。







温风徐开,又至四月。



“下月万家老夫人寿宴,你且随我去祝贺。”



父亲难得这样不带威压的同裴贞说话。


他此时并未以一种坐在主位的姿态俯视裴贞,而是坐着,就这样仰视着瞧她。


裴贞心中有些惶恐和暗喜,自父亲来到都城后,似乎脾气都好上许多。


他前些日子常外出拜谒这京都的世家名流,现下也是从某高官的府邸处刚回家,仿若了却了一桩极大的心事,从来隐含着愠怒的面容竟也松弛下来。



“是。”



裴贞轻轻的应下。



此后的一个月,裴贞数着时辰,一天一天的熬。


她让人去新裁了一身蜀锦的漂亮衣裙,备着等下次赴宴的时候穿。


每次抚上光滑柔软的缎面,她就又不自禁的心里排演起和袁善见的又一次相逢的场景,沉湎在一个青春少女独有的、一个人的思怀里。


真真是犯了蠢才会这么做。


裴贞每次从幻想里幡然醒来时,都这样暗暗的骂自己不争气,但面上却是笑着的。







某日早晨,小翠兴冲冲的端着一盘尚且热腾的萝卜丝饼进门。



“女公子,刚刚今早出门采买的柳儿同我讲,她在漱芳斋的门口碰着了万府的采买丫鬟,您可知道前几日裕昌郡主的生辰宴上发生了什么?”



此时天光已然大亮,裴贞正小口啜着前些日子刚得的明前龙井,闻言好奇的从袅袅茶雾间抬起眸子瞧她。



“裕昌的生辰宴?”



“是呀!女公子——”



小翠将盘子放下,比以往放的重些。她圆圆的眼睛隔着茶烟看裴贞,眉心紧紧的锁起来。



“虽说府上并未收到帖子,但要我说啊,还好是没收到帖子。女公子说的对,那些世家女真真都不是好相与的!”



裴贞看着她的模样,扑哧一声笑出来。



“这样义愤填膺的,到底发生何事了?”



“女公子可知,这裕昌郡主的帖子未送到我们府上,程家却是送到了的。”



小翠边气冲冲的给她布菜边讲。



“谁曾想这群京城世家女恶毒,在宴会上对程家二位女公子羞辱的那叫一个无所不用其极——我看啊,延请她们赴宴,就是成心的!”



裴贞一惊,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裕昌郡主与那乾安王族的女娘不仅在宴会上大肆讽刺程家女公子,而后竟还敢设计害人家落水,那程二娘子差点就没命了!”



小翠给她添茶,裴贞听入了神,蹙着柳眉赶忙追问。



“那然后呢?”



“得亏是程四娘子聪敏果敢,赶去救二娘子时,发觉那王家娘子与楼家小女娘藏在池边草垛里,暗暗拉着一根马绳,要将她也绊下水呢。”



“四娘子呀,一刀将那马绳斩断,草垛里的两个女娘摔了个屁股蹲,就现原形啦。”



裴贞心里的浮出二人滑稽而狼狈的模样,忍俊不禁的笑出来。



“女公子你先别笑,厉害的还在后头呢!”



小翠清了清嗓子。



“这王、楼二位女公子,现了原形后不逃,反而气急败坏,指着四娘子的鼻子就是骂。据说专挑着她痛处骂,骂的可难听了。”



“四娘子气不过,抬手就给了那王娘子一个巴掌。”



“这四娘子......果然与寻常女娘不一般。”



裴贞不由得低声感叹,不由得又回想起那日秋千上垂下的水蓝色衣袂。


她既能代袁善见传话,想必才华定是不俗,未曾想又是如此果敢有气性。


裴贞心下油生敬意。



“可不是吗,给奴婢也是开了眼了。据说随后三人扭打在一起,拉也拉不开。还是楼家公子同善见公子前去拉的架呢。”



“善见公子——?”



裴贞的嗓音倏然的略微拔高了点。她一把搁下唇边的瓷杯,清透的茶汤晃荡着,微微倾洒。



“嗯——女公子小心些,莫烫到了!”



小翠未发现她的紧张,急急的拿起帕子拭干洒出的茶汤。



“善见公子......和那楼家子,可有受伤?”



“自是没有的。女娘打架,两个男子能伤到什么。后来还是善见公子搀着程四娘子回的呢。”



她松了一口气,只是眼帘也垂了下来。一旁上好的明前龙井还在氤氲浅淡的,清香的水雾,恰如其分的掩住她眼里的失落。


小翠依旧滔滔不绝的讲着,只是裴贞已经无心再听了。


她心中满是那二人亲昵和温情的幻景,虽然只是片影,也叫她心里委屈伤楚的好似剜去一块。


她好像还没反应过来。


只是短短几个月呀,她竟已悄悄而不自觉的,爱的这样深了。



“——要我说啊,这汝阳王妃也是有失公允,这不明摆着包庇那王娘子嘛......女公子觉得呢?”



小翠偏过头问裴贞。


她依旧是气鼓鼓的,似乎情绪还没发泄完。



“啊?哦,这,这确实如此......”



裴贞回过神,胡乱的应下。她的眼睛还是愣愣的,唯有眼睫间或颤动一下。


她站起身来,转身出了堂屋的门。小翠不解的瞪圆了眼睛,在她身后唤她。



“女公子?女公子!这萝卜丝饼你还没吃呢!特地吩咐人去赶的,漱芳斋头炉呢!”



“我不想吃了,你且拿去分了吧。”



裴贞没有回头,温吞的褰着裙子离开,脚步也未曾停留。








后院的梅花早就落完了。


此时小园里的日光柔柔亮亮的,照的新叶透出莹润的,鹅黄的颜色。裴贞倚在窗边的软垫上,手中绣绷里的鸳鸯,只绣成了一只。


隐有暗香的清风越撩动,她便越是心烦意乱,终于一把把针扎在绢布上,将绣绷丢到了一边。



明朝一早,她就要启程,随父亲去万府了。



裴贞不知道袁善见会不会也前去,她将这个问题来来回回忖度了许多次。欣喜期盼之余,又平白横生几分怯懦。


她开始止不住的问小翠新裁的蜀绣衣裙形制是否合身,海棠红是否还衬她,新打的璎珞项圈是否太招摇,头发要绾成什么样才好......


她第一次思虑这样多,每个细节都想做的最无暇,好让袁善见在京城这样多的貌美女娘里,一眼就看到自己。



无可否认,她在为这些思虑的时候,是确确实实快乐,盼望着的。


只是偶尔她忙活一圈后闲下来,那袭水蓝色的衣裙还是不自觉侵入她的脑海。


每当这时,她就会又回头看看那件叠的一丝不苟的,海棠红的蜀绣裙子,陷入一阵无休止的哀愁和自卑来。







“小翠,你觉得我穿水蓝色可好看?”



裴贞偶尔这样问小翠。



“女公子这样漂亮,穿什么颜色自然都是好看的。”



小翠每次都是这样笑眯眯的答。



“那你觉得......我同程四娘子相比,谁穿水蓝色更好看些?”



“嗯......虽说程四娘子也秀美,不过——我还是觉得女公子您更漂亮些。”



裴贞不知道小翠的话几分真,几分假,是不是为了逗她开心而说的,但她确实从中能感到几分宽慰。





盼一分,怕一分,光阴不会骗人。


裴贞和父亲坐在同一辆马车上,她听到耳畔鼎沸的人声。他们正穿过闹市。



“静训。”



父亲每次都这样叫她,沉着声,开始一段对话。裴贞嗯了一声,转过头看他。



“这些时日里,你林林总总,也见过京城不少公子了吧。”



“可有看的中意的?”



马车车厢里的日光算不得昏暗,但是说是明亮还是牵强。大抵是父亲同她对话时,从来不怎么瞧她的神色,便也未曾注意到她悄悄红起来的颊侧。



“女儿......”



裴贞吐出这两个字,沉默着便没了后话,裴延意便也接着说下去了,似乎也并不在意她的回答。


仿若这短暂的,留给她的停顿,只是走个过场。



“我有意将你许给那胶东袁氏的公子。”



裴延意的字句间刻意留下了很长久的停顿,车厢里寂静,车窗外的喧闹声便海浪一样纷涌进来。


裴贞的脑袋有点晕晕的,但看起来不动声色。她的眸子瞧向微微颤动的,马车厢里上好的檀木地板。


一如她从前那样。



“静训——你可是愿意的?”



“女儿自然是愿意的。”



裴贞抬起头,一点犹豫也没有。


颊边玲珑精致的耳坠微微晃荡,面对父亲,她的眼中难得没有怯退的神色。



“只是阿父,袁氏高门大户,袁公子又是惊才绝艳,人中龙凤,京中心悦于他,想嫁于他的女娘不计其数,又如何保准他一定愿意娶我?”



她直直的看向父亲,像是迫切的想要得到一个答案。一种极度的欢欣与忧愁杂糅的情意,满满当当,盛在她的眸子里。


裴延意没有看她,喉头间滚出一声嘲弄的轻笑。整张脸浮出一片势在必得的神气来。



“他已经二十一岁了。”



“用不了多久,就算他再不愿意,也是要娶妻的。”



裴贞聚精会神的听着父亲说出的每个字,车窗外的吵闹声渐渐沉寂下来,他们快到万府了。



“只要他愿意娶妻,心不心悦的,你便不必愁。”







她对父亲的话有种天生的信赖和服从。过往的经验告诉她,父亲在想要做的事上,从来没有失败过。


所以即使她不懂父亲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她却也感到一种异样的鼓励。似乎同父亲一般,突生出一种踌躇满志的感觉来。


马车晃荡着停下,裴贞恭谨的跟在父亲身后。万府很热闹,小厮也都是喜气洋溢的。



“静训,你且自己去女眷处吧。”



她跟着陪笑了一阵,末了,父亲对她说。



“是。”



裴贞从善如流的应下,转身走了。


她开怀的神采虽不在面上显露,却不自觉的从轻快的背影里透露出来,只是无人在意和发觉罢了。







女娘多的地方,莺莺燕燕的吵起来,是很闹人的——特别是一大群,没什么脑子的女娘。


裴贞现下里终于真真切切的感到了都城风气与清都的相去万里。


清都的女娘们大都恭顺谦谨,难得聚会,仿若这些顽笑是一桩天大的罪孽一般,更对男子有一种天然的克制。


都城却是大相径庭。


正如此时,她正同程四娘子一同站在万家后园里的一处邻水亭榭里,望着乌泱泱一大片锦衣耀目的贵女们,前赴后继的,推搡着朝着男宾处奔去。



“这......程娘子......这......”



裴贞几乎已然讶异着说不出话,秀丽的脸庞不可遏的显出震撼的神色。


此时的亭中除了低眉顺目的侍婢,便不剩几个女娘了。但同裴贞的讶异不同,程四娘子却显得见怪不怪,笑盈盈的,带着点幸灾乐祸般的神采飞扬。



“程娘子,我来时曾见这桥侧竖了个危桥的牌子,这样多的人,我怕是会......”



“裴娘子,你放轻松,就算落水了,那也是她们自己蠢。见了这凌不疑和袁善见,就好似狗见了骨头似的。”



裴贞蹙着眉听着,点了点头,带着忧虑的眼神不自觉的瞟向那站在栏杆侧望出来的袁善见。


他依旧是一袭藕合的素色长裳,手中执着漂亮的羽扇,抬眸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闹剧。


他适才同众人一起开怀而笑的唇角还没完全落下,此刻迎着微来的湖风,似乎逸兴遄飞,更是别有超逸。


好吧,也无怪乎这群女娘都失了心智。


裴贞顿感理解。


便是不掺杂爱欲,单凭对美朝圣一般的追求,她也是会为袁善见无可自拔的沉沦的。







在裴贞偷瞧袁善见的短短几须臾间,那群女娘便已然毫不客气的推开危桥侧阻拦的小厮,踏了上去。


她们口里不住的喊着“十一郎”亦或是“善见公子”,一群女娘,竟也带出些冲锋陷阵的气势。


眼见她们已经行至桥中央,裴贞又是不由得揪心起来,身侧的程娘子却是笑意更甚了。



“三——”



她听到程娘子倒数的声音,惊异的回头瞧她。



“二——”



“一。”



不远处应声传来凄厉高亢的尖叫,然后是响亮水花声。







裴贞慌乱的眼眸一眨不眨的盯着那断桥下扑腾的女娘,虽然水并不深,她却也简直吓坏了。


她扯了扯程娘子的衣袖,难得有了一丝结巴。



“程娘子......你,你是如何料到她们何时落水的?好生厉害......”



“嗯——我算的。”



程四娘子冲着她神神秘秘的一笑,脸颊看起来软软的。


她将适才手中一直抱着的镀金花瓶塞给裴贞,就如那日将绣球塞给她一样。



“裴娘子,我先走啦!”



她大概忘了施礼,步伐雀跃,一路小跳着离开。惹眼的红裙子荡开好看的旋,随着她的动作起起伏伏。







袁善见迎风而立,眼前盛大的喜剧让他难得真心实意的笑出声来。


他眼下终于明白凌不疑刚刚为什么要莫名其妙的问他是否会笑,为什么要偏偏对着女眷坐席处笑——没想到那凌不疑也是个黑心的。


他听着那些狼狈的女娘被捞到岸上后,或嚎啕或抽搭的哭声,眸子望向那座小小的亭。


红裙子的始作俑者已经蹦跳着离开,袁善见目送着她远去,似乎也被其感染,再听不见那一片狼藉的喧哗,轻轻笑起来。



“嚯,这上好的蜀锦就是不一样,日头下还闪光呢,仙女似的。”



他周身的世家公子乱哄哄的,被那泛着缎光的蜀锦迷了眼,朝着从亭下阴影里褰着裙子到阳光下的裴贞注目。



“这女娘呢,就是得穿红的才漂亮——扶头怯怯娇如滴,最是海棠春一枝啊。”



某个公子自认风雅的开始吟哦。


袁善见听着这不入流的花词,嘴角勾出半抹略有嘲弄的笑,瞧向正搀扶着落水女娘的裴贞。


她的衣裙已然有点被弄湿了,但远远望去依旧晕开亮丽的光,旖旎的仿若真如一枝春海棠。


袁善见盯着她,却不小心对上裴贞朝他看来的目光。


女娘的脸颊可能是被日头晒得有些泛红,有若酒醉后的酡颜,眼眸亮晶晶的。


他微一怔愣,不自然的别开目光,嘴上却还是不饶人的。




“不过俗物耳——”






咫尺长门闭阿娇

【袁慎x原创女主】玉阶怨(二)

※避雷:私设女主。


分明一觉华胥梦,

回首东风泪满衣。


灯会将散,人间的无限光明,倒显得天色一片墨色重彩。


裴贞找到自己府上的马车,特意叫车夫换了条侧道走,免得被裕昌郡主落水一事招来的看客堵了路。


夜色静悄悄的,马蹄踏在少有行人的长板石阶,她靠在软垫上出神。冰凉的冬风时不时从窗缝沁进来,耳畔是车铃,叮叮当当。


已经亥时了。


裴贞本应该有一些困倦,但她此时比以往精神很多。她在心里一遍遍重演刚刚自己的遭际,一遍遍回想那双廊桥上的漂亮眼睛,不自觉捂上怦怦的心口。


在她短短的十六年人生中,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让她有点惴...





※避雷:私设女主。


分明一觉华胥梦,

回首东风泪满衣。








灯会将散,人间的无限光明,倒显得天色一片墨色重彩。


裴贞找到自己府上的马车,特意叫车夫换了条侧道走,免得被裕昌郡主落水一事招来的看客堵了路。


夜色静悄悄的,马蹄踏在少有行人的长板石阶,她靠在软垫上出神。冰凉的冬风时不时从窗缝沁进来,耳畔是车铃,叮叮当当。


已经亥时了。


裴贞本应该有一些困倦,但她此时比以往精神很多。她在心里一遍遍重演刚刚自己的遭际,一遍遍回想那双廊桥上的漂亮眼睛,不自觉捂上怦怦的心口。


在她短短的十六年人生中,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让她有点惴惴的,又感到一种别样的自由和欣喜。



“停车——!”



“女公子,我们到了。”



小厮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她像是一下子大梦初醒似的,被吓得一抖。





马车摇摇晃晃的停稳,裴贞在侍婢的搀扶下躬身下车。足尖尚未沾地,她就听见了父亲的声音。



“静训。”



他沉声念她的名字。


裴贞搀着侍婢的手一颤,僵住了身子。她的呼吸不由得屏住。双脚落地,她绷着身子对夜色里的父亲模糊的身影,行了个礼。



“父亲。”



她不敢抬头。只是恭顺的盯着脚下的影。


府门前并未点灯,小厮手里提着的灯也昏黄,她看不到父亲的神色,但她下意识的感到紧张。


身侧的下人们都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头不言语,熟悉的氛围让裴贞沁出一层冷汗。


她很庆幸此时看不清,也看不见父亲的表情,她怕同往常一样,看见那双沉默着不悦的眼睛。



“静训——今晚玩的可尽兴?”



裴贞定了定神,抬起头来,对上阶前身影。



“都城繁华,非清都可比,女儿自是尽兴。只是今夜裕昌郡主意外落水,女儿特意吩咐车夫行侧道,这才回来的晚些。阿父莫怪。”



“既是如此,那便最好。外头风大,你且早些回房歇息吧。”



父亲的身影了无停顿,转身迈进了灯火幽微的府邸,裴贞身侧一直缄默着的小厮这才又闻声忙起来。


她手脚发寒,在原地缓了缓才又迈开步子。




裴贞洗漱完毕,不知为何睡意全无。屋里浓郁的百合香熏得她头晕。


她打开窗子,春冬之时的凛冽寒风吹薄了些屋内媚人的暖香。她的窗子正对着后院,此时院里早梅初发,点点晕红。


没有点灯,只有月色清辉满洒。


裴贞穿着一层里衣,倚在窗台,看着高高的院墙遮住半个月亮。


身后几声轻响,她的房门被轻轻推开。


裴贞回头,看到门口探出半个脑袋的小翠,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嗔她。



“女公子!?您怎么还没睡下?大冷天的,还把窗子开的这么大?”



“......这都过了子时了,您可快歇息吧!”



这是今夜小翠第三次推开她的房门,催着她上床睡觉。


裴贞有些好笑的看着小翠睁着一双止不住要合上的双眼,着急忙慌的把大开的窗子合上,又把她推到床边按下。



“小翠——我还不......”



裴贞被她按坐在床上,眼睛微有倦怠,却依旧笑着。她任由着小翠把她塞进锦被里,掖好被角,拉下层层叠叠的红绡帐子。



“女公子,你就别说话了,安心睡吧。”



小翠没让她再说下去,替她炷上一炷梦甜香,轻手轻脚的退出房外。门被小心的关上,房内重新陷入寂静,唯有风拍窗棂,偶有响动。


梦甜香的味道扩的很快,她阖上眼睛。





转月某日的清晨,裴贞照常在微微透过晨光的帐子里梦醒。


都城已经有了春意,日渐回暖,只是常下雨,天光却也亮的早了。


上元已然是大半个月之前的事情了,她却也常常在梦影里重忆,偶尔梦醒时分,兀自悄声笑出来。


卯时一刻,这是她从前上早课的时间,虽然自来到都城,她便未再上过早课,但身子却将这份痛苦一直记到如今。


她挣扎着起身,房门被吱呀一声打开,小翠捧着铜盆笑吟吟的进来。她将盆搁在几案上,走近裴贞服侍她穿衣服。



“女公子起的这样早,可睡足了?”



“......有点头晕。”



裴贞打了个哈欠,眼前迷迷蒙蒙,索性闭上了眼,任由小翠摆弄。小翠麻利的给她穿上一件件繁复华美的绫罗,又着手给她束腰带,挂玉佩。


裴贞皱了皱眉头。



“小翠,今天是有什么贵客要来府上吗?打扮的这样招摇”



小翠给她悬玉禁步的手突然顿住,慌忙抬头,圆圆的眼睛露出尴尬而恳切的神色,一时僵在原地。



“怎么了?小翠?”



裴贞艰难地睁开半只眼瞟她。



“女公子......大人昨晚吩咐奴婢跟女公子说,今日曲陵侯程家办乔迁之宴,让女公子前去贺礼,奴婢给忘了——女公子恕罪!! ”



“总是冒冒失失......罢了,也无碍。”



裴贞合上眼,微微颔首,示意小翠继续。



“程家是哪个程家?怎么不曾听闻。”



小翠松了一口气,替她悬好玉佩,搀着她坐在梳妆镜前,绢帕绞干了水,轻轻擦在裴贞的脸上。



“嗯,女公子应该也还不知道,这程家是因程将军新封曲陵侯,近日才举家迁到都城的,住的是万将军一家从前的宅院。”



“既是新来都城,我阿父一介文官,怎和这程将军有旧交?”



“这......奴婢不知。只是程家的帖子前几日送到了府上,或许是大人在清都时和程将军有些许交集,否则也不会平白送帖子来。”



小翠给裴贞擦完了脸,又是边回话,边给她傅粉施朱。


裴贞常年被清都和风软雨的水汽润养着,加之她又极少出闺门,故而皮肤极白。而今淡淡妆成,自有一番江南的妩媚。


此时她终于全醒过来,懒懒睁眼,凝眸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身上绫罗层层,好在颜色尚素,款款一袭艾绿,未显得太过花枝招展。



“那何时启程?礼品可备好了?”



裴贞问向开始给她篦头发的小翠。银篦一下下划过她的长发,小翠给她绾了个漂亮的环髻,是当下京中最时兴的样式。



“女公子别急,还早着呢。东西前几日里都备好了,您先用了早膳,辰时一过咱就走。”



各色首饰已经配齐,小翠笑眯眯的拿着两支簪子在裴贞鬓边比划。



“今日程家热闹,女公子此行可要打扮的亮眼些。您今天想戴哪只簪子?是芙蓉花样的还是新打的玉叶金蝉?”



裴贞没有回,腮边微红,只是被铅华半掩。她看着镜子忖度。



“小翠,去把我那黄花梨木匣子里放着的玉垂扇步摇取来。”





裴贞虽不常来这样的宴会,但依旧看起来毫不为难。虽然那些世家女都不太好相与便是了。


于京城那些高傲惯了的世家女来说,她是个外来人,又容貌姣好。所以即便对她带有天然的敌意,懒怠给她好脸色看,裴贞虽然感到委屈,但也觉得很正常。


迈进宴厅,她行至主位前深深一拜。



“尚书郎裴延意之女裴贞,问老夫人安。”



主位上坐着的是一个披红戴绿,戴了满头有些夸张的足金首饰的半老妇人。


她看起来很有精神和气力,不像是世家女。只是眼下似是笑久了,富态的脸有些僵硬,但仍旧对着裴贞止不住的咧嘴,忙不迭的说着好,眼里满是喜气。



“小女奉阿父之命,前来恭贺程家乔迁之喜,特备东珠六颗,南海珊瑚盆景一座,还望老夫人莞存。”



裴贞笑着柔声道。


她身后的侍从打开锦盒,其内的珠玉折出莹润灿烂的光华,主位上的老妇人一双眸子惊喜地瞪大,脸也不僵了,笑容显然的更加可亲起来,亲亲热热的喊她落座,仿若真心爱怜她一样。


不过饶是她自小锦衣富贵的长大,也暗自咋舌父亲的阔绰。无非是个同僚,绝非密友,一个乔迁礼,贺了万钱,又送这样的贵礼。


那程将军是不是救过阿父的命?出门前,裴贞这样问小翠。





她落座后,环顾四周,确实是一个人都不相熟。她实在无聊,又不能坏了礼数,便也只得捱着,将每面前一盘点心的个数数了一遍又一遍。


就在她垂眸盯着眼前的点心发呆时,余光里身侧的女娘们都突然有意的调整仪态,个个坐的笔直,好像突然又有了争奇斗艳的兴趣似的。


女娘们齐刷刷的动作让裴贞感到好笑,却又不明所以——直到那个秀颀的身影径直迈入宴厅。


满堂珠翠,各色绫罗,在他一身素色出现的那一刻,都被衬的黯淡无光。




——是袁善见。




裴贞抬起头的一瞬间,他便撞入眼帘。


她的动作倏忽间顿住,双眸微微瞪大,时间好像静止在她见他的那一瞬。心中响起震耳欲聋的声音,一时间万籁沉声,耳畔的嘈杂似乎也寂静。


她的眸光依依地流连在他的身上,理智告诉她失态了,告诉她她从来自认孤高,最瞧不起这世上的色令智昏。


但她移不开眼睛。


裴贞就同周身的所有女娘一般,目送袁善见一路走到主座前施礼。他姿仪雅正,衣袂微动,仿若就是有天然让人晃神的能力,教人一见便心旌摇荡。




“在下,胶东袁慎。”



“问老夫人安。”




他说着,微微笑了,笑时恰好雨霁云销,天光破云层,点亮这早春的万事万物,他微有上挑的眼眸便恰到好处的,盈满了这京城初春二月的韶光。


他在笑啊,裴贞想,真是好看。


是天下人里,一等一的好看。


甚至不必多花费任何一个眼神,似乎只是立着,都能让人毫无保留的爱他。





裴贞望着他,无心再去看任何人,直到程家老夫人喜滋滋的又连连道好,她才真切地自觉失态。


她红着脸欲别开脸,袁善见却又恰好此时偏过目光看来。四目相对,她的第一反应却是想躲开。


她最懊丧自己这样。


裴贞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面对袁善见时,她总是一下子就溃不成军,胆小的像个频吃败仗的逃兵。正如此时她脑内千头万绪间杂千言万语,末了却连一个眼神都不敢回看。


好在袁善见并未看她很久,似乎只是浮光掠影的一回眸,见她时微乎其微的一顿,随后看向别处。


应该感到庆幸吗?


裴贞的心里乱乱的,适才片刻的紧张还带着挥不去的余韵。但她分明感到强烈的不舍和依恋。


她不敢看他,却又不自主的随着袁善见的目光停下之处看去,意外的,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上元节,那位红衣的女娘。




她一愣,瞟了眼袁善见的神色。


他看着那女娘皱着眉低头吃柿饼,面上似笑非笑,正如那天上元的灯火里那样惑人。


裴贞的胸口突然有点发堵,如那日眼看着袁善见的绣球抛向别人怀中那样,心里泛起暗酸。


她侧头低声问小翠。



“小翠。坐在那的那位蓝衣女娘是谁?”



小翠把脑袋凑过来,亦悄悄回她。



“女公子,这位是程家的幺女,四娘子少商君。”



裴贞点点头,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的瞧。身侧的女娘们更是低低切切的私语着。


她突然平白生出些骄矜的劲来,赌气似的收回目光,不再看了。





宴厅里暖融融的,笑语交织,翻滚着渐浓的酒气。裴贞在无趣之间,又有点犯晕。



“小翠,我出去待会。不必跟我,我过会就回来。”



她说着站起身,鬓边垂下的步摇相碰出好听的声音。小翠蹙眉担心的看着她,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是应下了。


万家旧宅的景致比她想的玲珑,亭台水榭曲折漂亮。裴贞随兴而走,路过第三个亭榭时,她褰着裙子,在亭影里偶一抬头,远远看到了袁善见的背影。


她攥了攥裙子,熟悉的紧张与悸动又席卷心头,一时间站在原地不知如何自处。清风却带开阵阵涟漪,吹来远处的声音。


裴贞蹙着眉,仔仔细细的辨认他每一个模糊的音节。



“女公子——”



裴贞一惊。这才看到秋千边垂下一袭水蓝色的裙摆,一下子了然于心。



“别来无恙否?”



她听出来了。


此刻她忽生一种近似于撞破一对野鸳鸯的尴尬和后怕,心中仿佛一下子山崩地裂,带来一场盛大的海啸。


她的目光带着复杂,缠留在袁善见的背影上,虽再听不见二人之间的对话,但她坚信袁善见并非是这样的人,她也不愿相信。


他在裴贞心中明亮过那一瞬,就好似光风霁月了一辈子。


她想,即使是真的,她也是有一万种理由在心里替他开脱的。





裴贞在原地悄悄的看了一会,正欲离去,同袁善见说话的程四娘子却先她一步,兀自走了。她一惊,又停下来瞧。


四娘子的步伐看起来很不悦,走的也毫无留恋,徒留袁善见摇着羽扇,在原地站着。


裴贞藏在亭子的阴影里,眼见二人不欢而散,也豫备离开。提起裙摆时,才惊觉金贵的缎面早已被她攥的满是皱痕。


她叹了口气,刚背过身去,身后就蓦得响起了一道好听的声音。



“这位女公子?”



是袁善见喊住了她。


裴贞身形一颤,做贼心虚的缓缓回眸,看着袁善见在二月的晴光下,沿着曲折的水上小径向自己闲庭信步的走来。羽扇轻摇,玉禁步泠泠有声。


裴贞认命的转过身,她深吸一口气,对袁善见行了个礼。



“袁公子。”



她真觉得自己或许该跑一下,但是当袁善见切实站在她面前,那双多情的眼眸直直望向她时,她忽然就觉得,一切的逃避都是徒劳的。



“我只是偶然路过此处,并非有意打扰......”



那时裴贞还不太理解这世上的关心则乱,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袁善见的时候,总是显出别样的蠢笨来。


她偏过头去,红着脸看向亭外渐生出新绿的春草,听到袁善见轻轻笑了一声。



“适才没看清是谁,原是裴娘子。”



“裴娘子不要多想。在下不过是请程家四娘子替我传个话。”



“袁公子不必同我解释的,我并不会说出去。”



袁善见扬了下眉,摇动的羽扇底飞出轻飘飘的风。裴贞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蘅芜香。



“我并非不信你。”



“我只是担心裴娘子你,误会。”



裴贞盯着眼前如玉的面靥,光与影在其上交织的这样和谐。微微上挑的眼睛,多看一眼都觉得深情。


是她的错觉吗,裴贞想。



他好像将“你”字,咬得格外重。







咫尺长门闭阿娇

【袁慎x原创女主】玉阶怨

※避雷:私设女主。


分明一觉华胥梦,

回首东风泪满衣。


上元。


都城的夜似乎都要比清都亮堂些,各色样式的花灯,悬满斗拱檐牙,映得满街游人面似春霞。


裴贞不是第一次来灯会,却也是第一次见都城的灯会。她冬日大雪天里感上的风寒才刚好不久,此时整个人裹在厚厚的裘衣之间,一双眼克制的顾盼四周无边的繁华。


“女公子运气好,好险赶上这上元灯会,可是得好好玩玩。”


“女公子想必也是第一次见都城的灯会吧,不如小桃带女公子随处逛逛?”


身边圆圆脸的侍婢笑的眉眼弯弯。裴贞微微不自在的撇过头去。


“不必。”


“我幼时教养在...





※避雷:私设女主。


分明一觉华胥梦,

回首东风泪满衣。








上元。


都城的夜似乎都要比清都亮堂些,各色样式的花灯,悬满斗拱檐牙,映得满街游人面似春霞。


裴贞不是第一次来灯会,却也是第一次见都城的灯会。她冬日大雪天里感上的风寒才刚好不久,此时整个人裹在厚厚的裘衣之间,一双眼克制的顾盼四周无边的繁华。


“女公子运气好,好险赶上这上元灯会,可是得好好玩玩。”


“女公子想必也是第一次见都城的灯会吧,不如小桃带女公子随处逛逛?”


身边圆圆脸的侍婢笑的眉眼弯弯。裴贞微微不自在的撇过头去。


“不必。”


“我幼时教养在祖母膝下,也曾寓居都城过一段时日。”


“我随着中直道行便是,你且去随侍我阿母吧。一个时辰后此处相见。”


她冲着那个唤作小桃的侍婢笑笑,递去一个柔善的眼神。眼见侍婢福了福身子去了,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沿着中直道,裴贞在人群的欢声里慢慢看陌生的楼宇屋台。


她在清都待了八个年头,若非是父亲偶得垂青,一下平步青云的做了尚书郎,又总是一心求着要将她嫁给京城的高门显达,想必此时已经定了亲了。




“此番入都城,首要便是要给你找个好郎君嫁了。你生的好,又从小在你祖母膝下养着,便是做王妃也是不逊色的。”


父亲略带轻慢的视线扫过裴贞低垂的眼眉。


“过几日灯会,你便顺道去见识一下这都城的公子们,也算是打个照面。”


“是。”裴贞垂着眸子看脚尖,温驯的答应。


“听闻那胶东袁氏的公子可是每个上元都会在荣兴酒楼里一展才学——他父亲官居二品,他又才名远播,假以时日位列三公也未可知啊。”


“静训。”父亲突然叫她。


裴贞闻声抬眸,父亲的眼睛对上她的。


“你想不想做三公夫人?”


“......”


裴贞愣了半秒,父亲眼里满是笑意的眼神让她感到陌生。仿若她站在此处,便是一件待价而沽的精贵玩物,已然拍出了好价钱。


她感到很不舒服。


她从来没想过,也不想做所谓的三公夫人,一辈子活在四方深院里。但她从来不敢对父亲说一个“不”字。


“婚姻大事非静训可以做主。静训......但凭阿父安排。”


“好——静训。这些年我前前后后为你请了五六位女师,你自幼聪敏,从不用我多教。”


父亲对着她微笑。她却微微有些战栗。


“此番灯会,你应知道如何去做。”


......



父亲威严沉厚的嗓音犹在耳侧,裴贞在回忆里有些木然,不自觉间已随人潮行到灯火最明处,喧声夺耳。


眼前重阁流丹,斗拱飞檐,好不气派。正门亮堂堂的悬着“荣兴酒楼”的牌匾。楼旁满架各色的花灯描画题诗,红红绿绿悬的极密极高。


酒楼的掌柜在搭起的高台上乐呵呵的笑讲,招呼着过往的游人猜一盏灯。裴贞静静停下脚步,站在灯火里仰头看。


满架子的灯在风中微微摇曳,火光跳动着,有点刺眼。她眯着眼睛粗粗扫过,几乎都迎刃而解。


“左一,横看是王,竖看是王,人口无他,便会亡。猜一字!”


裴贞正欲开口答,朱楼间便已经率先落下一道声音。清润又骄矜。


“不就是个田字吗。”


众人都循声向上望。围观的女娘们也可见的骚动起来,个个眼中满是意料之中的喜色,含羞的娇声唤着“是善见公子”“善见公子好才学”。


独独她愣住了,似乎浑身震悚了一下。


胶东袁氏——官居二品——三公夫人。

父亲的话语,惊雷般又在她耳畔轰鸣。


裴贞一下从浓郁的节日气氛中幡醒。她蹙着眉,感到有些口干,胸口紧的像是个第一次独自出工的学徒,不自觉的又抬头张望。


雕梁画栋,没有人影。



“袁公子胜!”


掌柜拍着手大笑,不住的道着谄媚之语,脸上的褶子层层堆起。他接着念。


“各位且听——左二,客来东方,且歌且行,不从门入,逾我垣墙,游戏中庭,上入殿堂,击之拍拍,死者攘攘,格斗而死,主人不伤,猜一物!”


几无停顿,朱楼上飘飘然又是一答。


‎“此谜底最是寻常,便是蚊子。”


人群中又是一阵对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佳公子的叫好。气氛和乐而浓厚,无人在此时能见到这位善见公子,但此刻确实又人人为他所迷。


周遭欢笑悦人,大概只有裴贞失了兴致。她仰着头,盯着酒楼顶檐繁复华美的雕花出神。


她感到不安。


人潮拥挤,她感到父亲的视线无处不在,正死死锁着她的身影,森冷地逼问她为什么做不好,正如从前每一次她弹误了琴,沏洒了茶一样。


她深知逃不掉的,也从来没逃掉过。




虽无心再去博这满墙火光粲动的花灯,但裴贞也能从掌柜声声的喝彩与众人的交口称赞里意会,这袁公子将迷题一路顺风顺水的都解了,又全未出错。


正当灯谜猜了个七七八八,人群将散时,酒楼上风风火火跑下一个小厮,冲着大家作揖而笑。


“各位!我家公子说扰了各位猜谜兴致,实在抱歉。现下特出一题,答对这可得一坛名酿,千里醉。还请各位海涵!”


“现有短尺一把,谁可用此短尺测出这荣兴酒楼后井深度,谁便获胜。”


小厮说完,又打了个揖,转身跑开。留下灯影里叽叽喳喳闹起来的人群。


“短尺怎测得井深?莫非诓人吧。”


“善见公子出题必当有理据,你不行可就闭嘴吧......”



裴贞蹙起眉头忖度几秒,而后劫后余生似的,长长舒出一口气。她向四周顾盼。


眼看局势陷入僵持,喧闹却又无人上前。她往前迈出一步,从人群里,走进通明的灯火间。


“我愿一试。”


“我来!”


围观的都城人也都对她这位衣着不凡的生面孔感到惊奇,低声交头接耳问她的来历。但同时的,从不远处亦响起一道脆脆的声音。


裴贞皱了皱眉头,不由得侧目看了一眼。心下惊叹。


——真是漂亮。


自她来到都城,便极少出门,今日里见了都城许许多多的女娘,却也一下被眼前一袭红衣所惊艳。


大抵是感知到了她的目光,那个冲她一笑。一双眸子水亮亮的,顾盼生辉,叫人心生怜爱。


人群惊讶于这个场面,僵局被破,更是鼎沸起来。无数的目光打量着二人。


裴贞深深一个呼吸,微仰起下巴,将腰挺得很直,笑着向眼前的美人比了个“请”的手势。


“既然如此,那不如女公子先请,你我二人,得出答案再后一同验证可好?”


“好!”


眼前纯稚的小女娘不疑有他,冲她又是甜甜一笑,麻利的接过短尺在井边摆弄,皱着眉头,一边又是踱步,嘴里偶尔念念有词。


裴贞的目光描摹着她的一举一动,眸光无声的估量那女娘的身高,抿着唇默默在心中演算。


半晌,那女娘扬起脸蛋,面上满是欣悦。捏着短尺兴冲冲的塞给她。


“女公子,给你。”


裴贞接过尺子,对上她的眼睛,亦笑。


“女公子当真是冰雪聪明。我也业已得出答案,那我们便一同说吧。”


听到此话,眼前明艳的小女娘眼里跳动着几分惊讶和不好意思的羞赧,二人眸光交汇,静默一瞬,答到:


“四尺半。”


声音重叠的瞬间,裴贞眼底划过讶异的神色。身后翘首以盼的众人也终于沸腾,几阵欢呼,纷纷抚掌叫好。


“分毫不差!就是四尺半!”掌柜一脸惊诧,笑着夸赞起来,“两位女公子好生厉害!稍等,千里醉马上就来——”




“女公子,我家素来不尚饮酒,这坛佳酿便留与你吧。”


裴贞紧了紧衣裘,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酒楼的顶层。对着眼前红衣服的小女娘拜别。


她自然才不在意这什么千里醉,适才风光无两的场面让她轻轻颤抖,却又感到难得的畅快。回府面对父亲的恐惧似乎也因有了这样的一个借口,悄然消解了大半,故而仪态也不再紧绷。


她本已自觉做到了最好,预备身退了。只是不曾想,偏仰过头望向那结绮高阁时,一下子撞进廊桥上的一双眼眸。


她呼吸一窒,怔忪半刻,蓦得飞红了双颊。


裴贞此刻才明白,真真怨不得这么多都城女子对这善见公子倾心不已。


一整排的世家公子,清一色轻裘宝带玉簪冠,独独他身姿颀长,秀色夺人。灯火掩映下,垂眸看来,竟让她也一时晃了神。


“这位女公子——”


此时此刻他的声音比方才在楼里的更清晰,温润而多情。裴贞顿下脚步,抬头看他,她身侧的那位小女娘也好奇的扬起脑袋。


“在下失礼了。”


话音刚落,他手中抛出一个绣球。绣球红绿相织,花纹锦绣,坠着的铃铛亮亮的响,好看地划出一道弧线,落在裴贞身侧那个红衣女娘的怀里。


他噙着笑意低头看那个小女娘手忙脚乱的接住他的绣球,风姿清隽。偶有余光落在裴贞身上,倒是教她的心也微不可查的颤动了一下。


裴贞转眸看向身边一脸茫然的小女娘,心中却不由得泛起暗酸。她唇齿翕合,只是还未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几声高亢尖锐的惊叫就将一切倏然暂停。


“裕昌郡主落水了!!!”


“快救人!——裕昌郡主落水了!”


游人哗然,一下子忙乱起来,许许多多的仆婢也跟着瞎跑。场面一度混乱起来。


红衣女娘兴奋的张望着,面上显得为难而急切,她低头看着怀里精致的绣球,又看看裴贞,最后抬头又看向廊桥上明月一样的袁善见,最后一下子不由分说的,把绣球塞到了裴贞的怀里。


“阿姊,你既然将那坛千里醉让与我,那这个便给你吧!”


语罢,不等回声,她便自顾自没入那失了秩序的人群里。一袭红衣,跑的轻快。


裴贞错愕的望着她远去,怀里的绣球轻飘飘的,撞出清脆的铃声。


她从未如此感慨过上天的作弄,双颊红晕更甚。半是尴尬半是羞赧的,她展眸向廊桥上望去。


那人依旧清风朗月的立着,在灯下更是烨然若神人。只是那双漂亮的眼睛不再对上她的。




袁善见的目光追随着红衣的小女娘穿行在人流与灯影里,直到都城的朱门高墙掩映住她的背影,他才回神,目光落在眼下捧着绣球,手足无措的裴贞身上。


裴贞也抬头看他,不自觉的又回想起父亲看她时那双充满算计的眸子,以及那句“三公夫人”。


出于对家族利益的考量吗?还是出于私心——裴贞自己也说不明白。只是重新对上那双眼的时候,至少那一刻,她真希望这样的视线永远为自己停留。


她难得自乱阵脚,忙抬头喊住他。


“这位公子——!”


“我知此物非我所有,只是刚刚那位女公子......救人心切,让我暂代保管。”


“我将其还与你吧——!”


忽而风来,她的字句在冬风里被吹散。裴贞一副眉尖若蹙,抿着唇的为难模样。风乱衣裘,更显其单薄。


袁善见身侧的一群世家公子似乎也心感怜惜,冲着他调笑:


“善见兄第一次抛出去的绣球几经周折到了这小美人手上,不可谓不是天意。”


“是啊善见兄,你不如就将错就错了吧,就是不知这小女娘是否婚配,看着倒是面生。 ”


“早说还是我消息灵通——这可是新任尚书郎裴延意的次女,刚到都城没几个月,据说先前是住在清都的。”


“原来是清都娘子,果然温婉雅丽,别具一格啊——”


“住嘴。”


袁善见轻呵,止住他们的讨论。他低头对着裴贞道:


“多谢女公子,不必麻烦了。”


“女公子且将这个绣球置于井边,我自会取回。”


“如此......那便最好。”


裴贞听了,便也不再多话,只是蹲下,将那个精巧的绣球放在井边,而后朝着袁善见盈盈一拜,施施然转身离去。


“可惜咯——”


袁善见身边的世家子都啧啧惋惜,说又错失一段金玉良缘,独独他自己不言语。


此时耳畔的调侃声,笑语声,以及远处尚未消弭的吵闹让他有点心烦,却又难得予他一种真切活着的体验。


他每年的上元节都千篇一律,赏花灯,解灯谜,再奉父命相看女娘,今年上元是他第一次抛出绣球。


他的目光又不自觉的落在井边灯火摇曳里的绣球上,轻轻勾起唇角。


“......今年的上元节,倒是比以往都更有趣些。”


廊桥上百无聊赖的世家子们闻言,大多不可置信,都略有茫然的追问他有趣在何处。毕竟这些看似宏大的灯会,其实只有灯谜年年推陈出新。


袁善见没有答,看向灯火幽微处尚未平息的,忙乱的人流,似乎出了神。他难掩笑意,半晌才回。



“——大抵是因为,今年裕昌郡主落水了吧。”







食人螺

“在血盟断掉的那三十秒里 你想到的是在戈德里克山谷的那两个月 还是想到终于能击杀面前的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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