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神榜:杨戬》来了!819解锁奇幻冒险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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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神榜:杨戬》来了!819解锁奇幻冒险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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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票x60张,2张/人,抽30人
【影片介绍】
追光动画“新神榜”系列新作《新神榜:杨戬》日前官宣8月19日上映,影片从全新视角解读“劈山救母”经典神话,讲述因天眼受损而落魄的杨戬与救母心切的外甥沉香相遇后,舅甥两代人共赴一场惊心动魄的奇幻冒险之旅,全新故事引人好奇。
【参与方式】
1、8月24日前,为本篇文章点上“喜欢”(小红心)和“推荐”(小蓝手),即可参与抽电影票,2张/人,抽30人;
2、9月19日前,在 #新神榜杨戬 标签下围绕电影内容/主题进行绘画创作,就有机会获得周边,官方流量扶持哦!
【猎罪图鉴】【城翊】爱人错过
·1.1W+小短篇,HE,尽管叫着名字,尽管有这么一个开头,但就是HE!!HE!!HE!!
·仍然是不会很虐的大动作,熟悉的战损猫猫
·是一只有点疯批的猫猫。灵感来源于官方的文字版番外,感觉里面的猫猫就是七年前的那种性格锋利的猫猫,只是用温柔伪装自己。
沈翊在无边的黑暗里侧身倒下去。
他在痛苦来临前一瞬间,甚至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皮肤和肌肉被割裂的扭曲的痛感在血管和肌肉纹理中生发,最后像无边的黑暗一样,把他整个人...
·1.1W+小短篇,HE,尽管叫着名字,尽管有这么一个开头,但就是HE!!HE!!HE!!
·仍然是不会很虐的大动作,熟悉的战损猫猫
·是一只有点疯批的猫猫。灵感来源于官方的文字版番外,感觉里面的猫猫就是七年前的那种性格锋利的猫猫,只是用温柔伪装自己。
沈翊在无边的黑暗里侧身倒下去。
他在痛苦来临前一瞬间,甚至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皮肤和肌肉被割裂的扭曲的痛感在血管和肌肉纹理中生发,最后像无边的黑暗一样,把他整个人都吞噬进去。他伸手去捂腹上的刀口,失血给他缺氧的感觉,他深吸一口气,只感觉到更多的,温热的粘稠液体喷涌出来,在似有似无的月光下闪烁一瞬的艳丽,昙花一现,就落在地上。沈翊感觉到冷。
沈翊颤抖了一下,扶着墙壁单手发力。猛力之后他略微抬起身体,但最终没有站起来。短暂的撑起之后,是巨大的脱力和眩晕,他摔在地面上,面容覆盖尘泥。
他喘息着,微微仰起头,呼吸是沉重的,生命是沉重的,其实生与死也不过是一瞬之间,当痛苦褪去,甚至有一种疲倦的,舒服的安眠感蔓延全身。他睁大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带有沉重血腥味的闷响,尽力地向前方伸出手去,像要抓住什么人。
沈翊宁静地笑了,眼泪从脸上落下来,说:“真是,对不起……”
那血液像泪水一样滚烫。
事情究竟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人间百态始终纠缠太复杂,言语苍白。
那天明明阳光那样好,如此缱绻。
那是一天前,北江分局。
沈翊拿着温莎牛顿的画笔画水粉。今天没有案子,他来应个卯就在办公室里画自己的。他半睁着眼睛。色彩。情感全部融在里面,打散,重组,凭借一种感觉,捕捉它,顺应它,无所畏惧,甚至可以一无所知,只是就这样被一种感觉驱使,像盲眼走在海边,任凭无形的波浪拍打翻滚,感受四面八方的潮汐,无知地进行下去。就只是这样。
杜城就坐在他的办公椅上看着。时间,光阴,这些全部都凝固,失去意义,落上了灰尘,好像被遗忘了,就在此间尽数被丢弃。杜城沉默地数着自己的心跳,早晨的阳光给沈翊镀了一层朦胧的金边,格外的优雅,仿佛有欲说还休的柔情。
沈翊的音响里在放莎士比亚的歌剧《哈姆雷特》。
杜城其实听得懂。
很多人第一次见到杜城的时候都很难想象他是一个高考有六百分的学霸。主要是公安大学的录取线还真不低,再加上他的家庭背景摆在那里,有一段时间他出国就像去逛街,坐飞机就像乘地铁,素质教育的力量是强大的,他的六百分里光英语就占了一百三十五分。
女主角奥菲利亚临死说:“我如何将我的真爱辨认——”
杜城本来在做结案记录,手上的笔顿了一下。他在酒会里混迹多年,对艺术的鉴赏娴熟得像内行。他的目光在沈翊的画上轻轻一瞥,像羽毛一样,不言不语,没有浓淡,停在沈翊的脸上,也像在品鉴一幅血肉分明的画。沈翊的画笔触很细腻,落笔荡气回肠,他的画没有声音,已然说尽千千絮语。
他的笔法,他的颜色,杜城都看得懂。杜城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画有那么多孤独,那么多彷徨,好像人间有那么多无奈。——偏偏他还用明亮的色彩。
就像他时常有的,温柔的微笑,如有春风,几乎是秀丽的一点点笑意。但是不能往下细想,在神情深处,是缄口不言的沉默和悲哀。他,沈翊,那么苍白的笑痕。凄艳的窒息。
杜城觉得那是一种无可奈何,惨然的美丽。正因为这种寂寥的迷人,引人注目。
杜城叫他:“沈翊。”
沈翊的画笔停下来,离开了纸面,抿一下唇,却没有说话。是的,对于一个兴意正浓,而且画得入神的天才画家来说,被人打断绘画真是让他火大的一件事——为什么不?他明明就有权利生气。
沈翊皱了一下眉,他仰起了头。他的颈脖很白,蓝紫的血管看起来就像淤痕,犹如摧折。确实,美就是与生俱来的伤。杜城有一次抓他去画像,从他身后提溜他的后颈,沈翊当时正听着歌画画,被他的突袭吓得一挣。杜城的手指就捏歪了,摁在了他的颈动脉上。那血脉轻轻地,悄然地在指甲跳动了一下。简直能感受到谁的心脏在震颤。
杜城觉得自己像是在之间抓了一团火,被跳动的火舌舔舐了一下。那样火热的撕裂感。这是诡秘的,痛楚的快乐。
像无言的爱,在不为人知的角落笑容狰狞。
现在,沈翊蹙着眉,嘴角动了一下,哽住了什么话,神情冷淡,眼神好像有金属的光泽,冷冷地瞥过来,杜城一瞬间以为他会暴躁地把笔丢到水桶里,然后翻个白眼问他:“干嘛?”
杜城屏住了呼吸,看着七年前凌厉的小画家在沈翊身上无意间展露形貌。
他几乎以为他已忘了这样的一个形象。
但是沈翊没有。他舒了一口气,就着笔上的颜色在调色纸上和妃色和拿波里黄混了一个过渡色,然后把画笔妥善地放在一旁,才问他:“怎么了?”
“没事。这个,”杜城的目光闪了一下,指着他刚刚调出来的过渡色,“你是不是有一个和这个很像的颜色,——怎么还要调这么久?”
沈翊没回头,用刚刚调出的颜色在纸上划拉了一条长长的边线。“一幅画基本从头到尾每一种颜色都要调,要叠,你以为是幼儿园用六色水彩笔画画?”
纯净颜色那么少,可这世界那样复杂,最后总要混了又混,反而看起来有一丝真。
“我知道。”杜城撑着下巴,“但是你之前不是都用那个很像的颜色混一点白来调吗?”
沈翊的笔停了一下,他侧头惊讶地看了杜城一眼,“我怎么调的颜色你都记得?”
杜城挑了挑眉说:”警察,观察别人的生活习惯是职业病了。”
“一是因为现在这个颜色一定要混一点周边的颜色才能过渡,”沈翊收回目光,换了一支小一号的刷子,“二是因为原来那个颜色是温莎牛顿的,我用完了,觉得没必要那么奢侈再买,明明也可以用其他颜色调。”
杜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什么?”
沈翊好笑地说:”直白的说,因为我穷了。”
杜城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沈翊的画具都是顶级他是知道的,毕竟以沈翊的实力来说完全配得上。但是他一直忽略了一件事——这些顶级材料局里是不能全部报销的。但是明明沈翊之前也没有过这么生活窘迫的境况——他甚至有一件外套是Fendi的!
沈翊言简意赅:”老本快吃完了。”
杜城猛然惊觉。是的,七年之前沈翊就已经是北江知名艺术家,一幅画肯定不会便宜,观察至今沈翊也没有什么烧钱还违//法的恶习……
但是杜城想起许意多来分局时,双目通红,如有火烧。
“他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也是我最大的遗憾……”
“你能不能放过沈翊?”
杜城的心沉了下去。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是从什么时候,从一个孤高的天才艺术家,渐渐地连画都不卖,变成现在这样温顺柔和的安静青年。
他曾经像烈日一样锋利尖锐,看他一眼就觉得骨骸燃烧。但是现在他走在街上,阳光给他发丝洒一层金,顺着那伶仃的身躯也就像水一样流到脚边,他走着走着,也就融进了浅浅淡淡的天光里了。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从七年前吗——是因为他说“把笔扔了吧,你的画只能害人”,所以那个肆意张扬的天才小画家就被杀死了吗?
杜城抬头环顾一圈。这406原本是雷队的办公室,本来就是整个分局里最大的办公室,如果不是沈翊这样地人才难得,而且画家需要的器材和采光硬性要求,怎么也轮不到沈翊这样的警队新人。
但是现在杜城看着这间办公室,只觉得怎么这么小,框住了一方天地,困住了沈翊一个人,他少年成名,技艺无双,却再也飞不起来。百叶窗把阳光分散成一条一条的,映在沈翊脸上,像深深浅浅的泪痕,把沈翊切割成一片一片的吉光羽片,映射出斑驳流光的从前。
杜城说:“沈翊。”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沈翊没有回头,他把笔刷放进水桶里抖了两下,“杜城,你这样可就没意思了啊。”
“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你没必要把自己看得太重要。”沈翊从颜料盒里挖了一块赤色上调色纸,“何况如果没有你——呵,就我以前那个样子,现在还不知道活成什么样呢。”
“我可能天天磕/药,狂欢,甚至每天晚上都和我根本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有多少个人的……”
杜城一阵烦躁:“行了行了,你给我好好地做守法公民知道吗。”
“我其实没什么可惜的。”沈翊站起身来,用干净的水洗了个手,“你记得刘君琪吗——你见过她的,上一次你去我家时林敏带过来吃饭的那个女孩子,刚刚大学毕业。”
杜城问:“怎么了?”
“这个女孩子,差一点就成了林敏的师妹。”沈翊说,“很有天赋,老师准备收她的时候她已经十六岁了,以前从没学过画画,白手起家。”
杜城奇怪地说:“那不就是你的师妹?”
“其实那时候我已经出去自立门户了,就算硬说她是我师妹,以我当时那眼高于顶的样,也给不了她什么帮助——何况老师最后没有能收下她。”
杜城问:“为什么?”
“她是北江三中的学生,说起来她其实是你的学妹——是吧,重点高中的高才生城队?”沈翊笑了笑,“而且她在三中能排前一百。”
许意多是受邀去给北江三中的艺术生做指导的时候在三中的画室见到她的。那个时候是四月份,天气不凉不暖,学校不给开空调,但是年轻人血气旺,在教室里热得不行。艺术生画室在科艺楼,和教学区是两套电力系统,一年四季都有冷暖气,她说她是陪自己的朋友来上艺术课,顺便蹭个空调舒服一点写作业的。
她在闲暇时在草稿本上涂鸦,许意多看见了。
但是后来许意多和沈翊提到她。“天赋——沈翊,没有人能比得过你。她有的是对绘画和美术,那种,痛苦的渴望。”
当她在题海里抬头,看着她的朋友在画纸上涂抹色彩,看着凌乱的画笔,缤纷的颜色,听见削炭笔时悉悉索索的声音,那些流畅的光和影,倒映在她眼中,她会有那么一刻,将要留下眼泪来吗?
不然能蹭空调的地方那么多,她何必来画室,何必浪费时间学艺术生划线——人的时间那么少,那么短暂,一生中所有的浪费,都有被浪费的价值。
“三中能排前一百……高考一般都是能考650的。”杜城震惊了:“这样的学霸高中突然要学艺术,她爸妈不会给的吧?”
“其实老师真的很为她可惜。因为这个女孩子就算已经失去了很重要的童子功时期,以她的天赋,只要努力半个学期就能赶上他们学校艺考生的进度。”沈翊耸了耸肩,“你看,有一些人错过了那么多,但是别人画三年,五年的培训,用半个学期就能追上来。”
杜城接着问:“然后呢?”
沈翊轻轻声说:“没有然后了,她的父母不是年轻人,不会和她一起一腔赤诚热血的去冒这个险——她后来考了一个很好的985大学。”
沈翊永远记得那一天,他回去看老师,看见那个身材不高的女孩,哭得那样歇斯底里,那样掷地有金石破碎之声。
“我六岁就和你们说过我要学画画,你们不相信——现在呢?现在呢?我全部都错过了!!”
“为什么你们只会和我说我来不及?谁和你们说的我来不及——我来不及都是因为谁?为什么到现在你都不肯承认是你错了!!”
“啊?啊?你回答我!!——什么叫‘没必要专门去学以后工作了再当成爱好也可以’?!你怎么可以说得出这么过分的话——”
“我本来——我本来也可以……我明明比他们都要厉害的……”
沈翊那天看着他,眼泪突然就怔怔地落了下来。
人一辈子走马观花,很多东西从一开始就错过,再想去抓,一片空白。
杜城说:“你可怜她?”
“在这个世界上,七十多亿人里,总不见得会没有一个人会让你爱得肝肠摧断,但是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不一定遇得到——这个世界还是太大了,最后绝大多数人其实一辈子也不知道爱是什么,只是找了一个能相敬如宾的人一起生儿育女,这个人只需要合适就好,不需要太多情感,分开了其实也可以找另一个定位相似的替代。日子过得久了也会有滋味,所以也自以为自己爱过,其实一生也没有真正心动过——他们可怜吗,可他们是这个世界上至少百分之七十的人。如果只是因为‘得不到’就可怜,那可怜也太廉价了。”
杜城低声说:“亦舒曾说‘人们爱的是一些人,与之结婚生子的又是另一些人’。”
沈翊笑着说:“亦舒还有一句话——‘谁会蠢得去跟一个深爱的人结婚’。”
“你看,连本该要相伴一生的爱人在这个世界上都可以随意错过。”沈翊说,“只是一个被浪费的天赋,只是一个被错过的梦想,这世界上那么多无可奈何——我有什么资格可怜她,她有什么资格被可怜。”
“你拿去买颜料吧。”杜城把一张卡丢到沈翊旁边的桌子上。
沈翊抬头看着他,没有说话。杜城知道他心里一定在琢磨他是什么意思——艺术家的价值观总是很奇怪,有时候他们把自己看得很昂贵,有时候又轻易亲吻尘土。
但是沈翊思考的时间很短。他把桌上的卡夹在两指之间,炫耀似的。“我收下了。”因为杜城的态度很诚恳,没有任何的累赘,不是施舍,也没有交易,只是给予。
确实,杜城是个明白人。管他自己心里有什么样的想法,愧疚,敬佩,还是暧昧,他不是一个蠢到把朝夕相处的关系弄得太难堪的人,他行事太过坦荡,没有给人猜忌的余地,如果惹人想入非非,自然也是自己咎由自取。
沈翊也没有自讨苦吃的爱好。就当是一笔投资,不论什么投资,反正他肯定不会让杜城失望,他的手指,他的画作,他的灵性,他的美……他不知道这张黑金的卡里有多少钱,但他相信自己担得起这个价钱。
沈翊抬眼是瞳眸里闪过一道亮光,像黄金一样,瑰丽的,十分华贵,犹如蝴蝶飞过,最后他看着杜城,露出一个穆如清风的笑容。这种夭桃秾李是人间很难一见的。
这世界上最极致的美是懵懂天真,全不自知的美。
这世界上最罕见的美是霞姿月韵,心知肚明的美。
沈翊眉眼弯弯:“怎么,城队要包下我?”
杜城的手上沾了一块未干的红颜料,他俯身下来,注射着沈翊的眼睛,金色的光流转在他们的眼睛里,沈翊的眼瞳湿润有神。他想,这一双眼睛里,竟有让人潸然泪下的感情。一切缤纷的颜色最后都落成沉黑。你看我,我看你,直直看得仿佛光阴老去,在清透的眼膜里只有腐朽的,真刻的红颜枯骨一样。杜城把那艳红抹在沈翊的脸颊上,在一片白皙的肌肤中,像这全凭直觉的,放肆的行为一样,充斥禁忌,未知的,心明如镜的诡谲和艳丽。
杜城在他耳边低声说:“那得用我全部身家了。”
杜城转身离开了。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容不得理智细想,只能抛之脑后,把一切交给本性操控,不要赋予意义。他这时待沈翊如同一个玩//物,但是他把唯一的色彩给了他。就这样矛盾下去,不去想,只有混沌。
“喂,金//主。”沈翊在他身后说,“那今晚来我家吃个饭怎么样。”
沈翊站起来,他注视的镜子里的自己。那样苍白精致的面容,没有风月,只是无边芳华。杜城画过的那一块赤红,最浓烈的色彩正在他的眼眸之下,好像一滴艳红的泪,在他脸上烧开,蔓延开来,是一朵火热的花被纠缠的呼吸吹开在脸颊边。
沈翊笑了一下,眼睛里的光像融了沉淀的色彩,几乎垂泪,讲出千言万语的故事——现在是他自己的故事,欲说还休,爱与恨刻骨铭心,深深渴望。
命运干//柴//烈//火。
今晚杜城到家时候,沈翊正在厨房里洗菜。锅里的油已经热了,白烟飘进抽烟机里,一点油花从锅里溅到白色大理石台面上,沈翊就用抹布轻轻地擦去。
今天下午沈翊回家的时候杜城还在加班,他怕自己到时候听不见杜城按门铃,索性留了一份家钥匙给他。
沈翊系着围裙,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来啦。”
杜城从鼻腔了“嗯”了一声,脱掉大衣刚准备像平常一样随手丢在沙发上,他动作顿了一下,最后拿着大衣向沈翊走去。
沈翊正好端着洗好的番茄走过来,问他:“怎么了?”
杜城的手不自然地摆动了一下,额前滴落冰凉的水珠说:“没事,就是我大衣湿了。”
沈翊很浅地笑了一下,说:“你这件外套是开司米的……杜城,你冒雨过来的?”
“准备下车了才发现今天早上也下雨,我把伞拿到办公桌底下了。”杜城无奈地说,“你这有地方给我晾一下吗。”
“有啊,我房间的阳台通风。”沈翊站在案板前准备准备切番茄,“然后客房里有干净的衣服,你换一身再下来吧。”
沈翊住的是复式两层,大概有小两百平,虽然拆成两层不太实用,但是对于一个独居艺术家来说,装修起来颇有情趣,典型的的享受主意。一楼就是客厅和厨房,一个公用盥洗室,还有一个多功能间放了书柜和已经完成装裱好的画。二楼是沈翊的画室,还有小书房,一间主卧一间客卧,两间房间里自带洗浴间。
“我穿你衣服啊?”杜城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忍着没笑出来,“你是不是对我们两个之间……那什么,身形有点误会?”
沈翊叹了口气,想把这个一米九的人掐死,“你前几天被我的颜料弄脏了的那件衬衫,我给你拿回来洗了,就放在客房的衣柜里挂着,你自己找个地方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杜城记忆回笼。是有那么回事,前几天沈翊正端着洗笔的水桶准备出来,杜城这人进别人办公室看心情敲门的报应就来了,沈翊被突然打开的门一推,手上没稳住,混满颜色的颜料水全泼杜城身上了。幸好警队的大老爷们因为总是在外边跑得满身大汗,都习惯在办公区多放一件干净的换洗衣服,不然杜城就要五彩斑斓的过一天了。
其实这件事杜城绝对要负全责,但是他没想到沈翊那么的——贤惠,竟然给他拿回来洗干净了。
杜城回了一下头。“对了,沈翊。”
沈翊侧着身子站着,宽大的绒毛外套盖在身上,深红色让他的脸看起来很苍白,他脸上挂着笑,眉心微微蹙着,仿佛大厦将倾。他说:“怎么?”
“那个,番茄吧,”杜城指了一下他正在切的番茄,慢慢说:“加点白糖吧,我不喜欢吃太酸的。”
沈翊的笑容是清浅的,还是没什么变化,画像师脸庞柔和,轻轻眨了一下眼。说:“好,知道了。”
杜城上楼去了。
沈翊这套房子的基本布局是很常见的那种,上了楼梯就是走廊,走廊尽头明显是主卧,走廊左侧的两扇门后应该是画室和客卧,走廊右侧则是书房。
杜城走到尽头打开了主卧的门。
房间里布局很简洁,被单平整,空气中是淡淡地木制家具的味道,房间的另一头是玻璃门的阳台。
杜城暗自吐槽。这个阳台通风是通风,但是现在下着雨,要是开了阳台的窗,水汽也会刮进来啊。
杜城:”算了。”他把外套随手挂在阳台的一个钩子上,gucci的外套此刻必须和擦颜料的麻纱和谐共处。
先这样放着吧。杜城想。大不了吃完饭再拿回去洗。
然后他走出房间,在转头关上门的一刻,他突然停住了。他再次探头打量这个房间——床被,床帘,衣柜,梳妆台……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是哪里呢?
“杜城——你整快点下来帮忙听见没有——”
“知道了!”杜城一拍自己的脑袋,真是职业病,在别人的房间里逗留那么久还看来看去真是没礼貌。
杜城反手关上门,打开了客卧的门。客卧比主卧小一些,衣柜就在门边,开了灯就看得见,白色的原木柜子。
城队拉开柜子。“沈翊,你这得是有多懒,衣服都不叠。”衣柜里是沈翊白色的纯棉T恤,蓝色的宽大外套,还有衬衫——这些全都是是用衣架挂起来的,看着很妥帖,但是作为一个有相同习惯的人,杜城知道这就是衣服从晾衣杆上拿下来的样子,原封不动放进衣柜里。
杜城的心脏突然跳了一下,不对劲的感觉加重很多。
他猛地一转头,身后的客房布置风格和主卧差不多,只是客房房间里面有一扇门,看来和隔壁画室是相打通的,书桌上放了两本关于美术史论的书,书桌旁边是一扇漂亮的观景窗,透过窗扇可以看见江景,只是现在下着雨只能看风急雨骤。
不,一定有哪里不对。
杜城动手在衣柜里翻了两下,大喊:“沈翊——我没找着啊——”
“在衣柜的抽柜里,我给你叠上了——”
杜城拉开一个抽柜,就在抽柜的东西映入眼帘的一瞬间,他的动作凝滞住了。
一切的不对劲突然涌上心头——
整洁得还能闻到新家具味道的主卧。
放满沈翊日常衣物的客房。
能和画室打通的门和因为不久前才翻看而不积灰的美术书。
这里,这间客房才是沈翊真正的房间。
确实,这一间房间的阳台有一个遮雨的屋檐斜角,看来沈翊让他上楼的时候说的房间应该是这一间。
他是误打误撞才来到这里的,翻开了沈翊的衣柜。
那么这些东西——
杜城的目光流转了一下,回到抽柜里面。
那是一排排在黑色绒布上摆放整齐的刀具,其中一把像是匆忙之下随手丢放的,杜城拿起来,刀锋边缘沾着血迹,那血迹很新,已经开始氧化,但尚且能看出鲜红,应该不会超过一天。
杜城缓缓地掀起黑绒布,底下的一张张画纸露出面膜,他入目只觉得一片腥红,窒息的感觉,像是一个妩媚而悲凉的笑眼。
沈翊在突然想起,他忘了告诉杜城因为采光的原因他一直住在客房,主卧的衣柜才是他放杜城的衣服的地方。
他手脚发凉。完了,结束了。杜城肯定看到了。
他必须像个办法解决这件事。
没有人能救他,现在。
沈翊还站在那里,他鼻尖动了动,闻到空气里隐隐的杜城身上特有的沉稳的味道,他肩膀很稳,只是指尖凉得没有知觉,他不知道他是否在打抖。那凄艳的笑容已经长进了他的血肉里,他没有动,仍然笑着。
那笑容美极了,可是毫无意义。
他转身解开围裙,面不改色地向楼上走去。
“杜城。”沈翊推开门,“你……”
沈翊不再说话了。一切都没有意义了,结束了。杜城左手拿着那把沾着血迹的刀,黑绒布被他随手丢在地上,绒布下覆盖的画作像是褪净了衣物的美人,肉//体//横//陈,只有鲜血淋漓的欲望,给人无尽的悲凉。
杜城问他:”为什么?”
沈翊没有回答,他上来前想了无数牵强的理由,此刻都没有开口的必要了。他只是垂着头,他不敢看杜城发红的眼睛——这个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只是各人有各人的挣扎,落在泥潭里,第二天不也仍然披上光鲜的皮
“是因为我吗——因为七年前我对你说的那些混账话……”
沈翊打断他,他怔怔地说,“不是,和你无关,杜城,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那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杜城愤怒得面部线条都有些扭曲,“你告诉我你究竟在做什么——!”
沈翊迟疑了一下开口:“我……”
“够了,我来帮你复盘一下。”杜城双目赤红,冷笑一声,“你,我们的画像师沈翊,捕风捉影小能手下班以后在自己家里做什么呢——用刀片自//残,然后用自己流出来的血画画——”
“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我太痛苦了,杜城,我没办法……”沈翊的声音几乎是乞求的,他看着他的眼睛里含着将要留下的眼泪,“我求你别说了,你放过我吧……你能不能就当从没看见过,我一个人搞得定……”他几乎要口不择言了。
“你搞得定——?扯淡!!”杜城怒极反笑,但那笑容里竟也有深深的痛苦,“还有更精彩的,对吧。”
杜城拉开了第三层抽柜——
沈翊失声惊叫:“杜城——!”
放在抽柜里的,那些是各式各样,尺寸不同的X/玩/具。
“我没有在你的手上发现过伤痕,作为画像师我相信你绝对把你的手看得很宝贝,那么你会从哪里下手呢,在你的腿上,对不对——沈翊啊沈翊,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割破了动脉你还能好好地站在这跟我讲话!!”
在每一个他沉默不语,难以入睡的夜晚,也或许是日落星沉,坠兔收光之时,他有时会在朦胧的梦里看见那些留着眼泪看着他的脸,他最后总是躺在床上,头痛欲裂,但是再也没有睡眠。
杜城暗色晦暗不明地从那一堆玩具里拿出一个,他几乎能想象沈翊使用的样子。
在沈翊失眠的夜晚。他会用锋利的刀片割破自己的腿,血液会在静谧的夜晚涌出来,此刻会有诡异的芳香,给一个痛苦的人蜜一样甜美的,濒死的,酥麻的幻觉。他用画笔就着自己的鲜血作画,凌乱,没有章法,超乎于一切,生死无言,只有疯狂,只有孤独。
然后他倦了,疲累了,就倒在床上,任由血痕像狰狞地花开满床//单,他挣扎着从抽柜里拿出这些玩具,折磨他自己。强烈的快//乐让他忘记一切,逃避到纵//欲的深渊里,堕落下去,让自己颤抖,发出空洞而餍//足的呻//吟。
沈翊七年来没有一天不觉得自己有必赎的罪恶,愧疚和彷徨侵袭了他,他必须惩戒自己,无论是刀锋带来的痛感,还是这样纵//欲的——凌辱。
最后失血带来的疲倦和X//快//感产生的内啡肽让他进入酣眠。
第二天一早,迎着阳光,他又是那个温和的沈翊。
杜城迎着沈翊的目光一步一步地走上来,最后他停在沈翊面前,他看见沈翊的肩膀颤抖着,他伸出手,有力地钳制住沈翊,然后低下头发疯一样地啃咬他,吻得太用力,满口血腥味,甘甜而苦涩。
沈翊挣扎着,滚烫的眼泪落下来,他喘着气,在唇齿间被杜城强制剥夺,他用尽全力推开杜城,沈翊猛地反手一巴掌抽在了杜城脸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就算会用这些东西,你尽管当我下贱,但我也还不是个娼//妓——尚不至于沦落到可以被你肆意玩弄的地步。”沈翊的眼神里充满血淋淋的荆棘,痛苦而孱弱,“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吗,杜城。——你又不缺人,别整这些有的没的,何必要朝夕相处的同事当你的女/表//子。”
杜城伸手去拉他,“沈翊——”
“我觉得我们还是冷静一下为好。我出去买点东西。”沈翊一侧身,躲过了,“你随意。”
沈翊推门走进自己平时最常去的画具店。
作为一个专业的画家,他的绘画工具大多是根据自己的绘画习惯特殊定制的,他进来的时候老板正在工作台前操作,看见他进来含糊地打了一声招呼。
“你自己看看,挑中什么了我再帮你处理。”
沈翊歪头看着他,“你现在很忙?”
“是啊。”老板头都不抬,“帮人做一个刷柄。”
沈翊微微抬着头,笑着,“那你先伺//候我。”
这种底气来得莫名其妙。他就是有一种堪称疯狂的解决,明明他淋了一路的雨,发丝全都狼狈的滴着水,脸色冷得苍白,但他的脚步是稳的,尽管他现在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他表情淡然。
老板这时候抬头看他了。他看着这个凌乱的人,一时半会儿不明白自己该拿出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沈翊。
沈翊在他打量的目光里后退半步,肩膀微微颤抖,他把他归结为冷的缘故。沈翊觉得他的指尖发凉,于是他把手放进衣袋里,手指微蜷,碰到了一块硬片。
那是今天早上杜城给他的金卡。
沈翊微微一愣。而后他抑制不住地笑了出来,那笑容像有血,苍凉而空洞。带着一种癫狂的无畏,唇角写满心如死灰。他的眼睛弧度弯弯,醉后不知天在水。
原来这就是他的底气。只要他愿意。
“有什么问题?”沈翊的声音从来没有那样温和,舒缓过,安安静静,“我上一次要的那一套画笔怎么样了?”
老板硬着声音说:“沈翊,你那一套马毛油画笔——普通马毛好找,但是阿帕卢萨可不是什么时候都碰得到的。”
“是的,我知道。”沈翊眯着眼笑,眼睛像喝了酒一样黑得很沉。
老板犹豫地说:“……现在有是有,但是已经被人定走了。”
他在观察着沈翊。如果这是七八年前的沈翊,他根本就不会犹豫,东西拿到手他就会通知沈翊,甚至不急着让他结款,毕竟他用自己的笔画画也是一种宣传。但是现在,沈翊已经淡出了这个圈子,虽然名声仍在,但是倒底不能变现,但是他是个商人,毕竟沈翊的实力不减——只要他想,随时可以东山再起。何况他照样收钱。
沈翊走上前,把那张卡丢在他的柜台上,他瞥着他笑了,“我现在就要,价格你来划。”
沈翊笑啊笑,在嘴里尝到了血腥味。这是刚刚杜城吻得太用力,他的嘴咬破了。不过没关系,既然也已走到这一步,而杜城也确实是这样对待他的。他的目光漂移到那张金卡上。他从此就做他的女/表//子,那样畅快,金钱像流水一样从手里划走,反正有人给他付账,他低下头,简直想痛哭失声,他从此就可以隐藏在杜城身后一点点陷入沼泽,反正他到如今这个地步,杜城也算罪魁祸首。
沈翊冷笑着。
他从此就是杜城的女/表//子了。沈翊自虐般畅快地想到。
他突然觉得这些都索然无味。漫天的冷雨,画具店里木材的香味,厚绒地毯的触感,全部都干枯了,他已经对此兴味寡然——他只是突然很想见一见杜城了。
“你把东西送到我家去,我先走了。”沈翊头都不回。
沈翊在淋漓大雨里走入他来时的路。
晚上的街道很黑暗,沈翊已经浑身都湿透了,索性不再遮遮掩掩沿着廊下来走,他走在小道中间,步履重一些甚至会溅起水花,好像碎掉的眼泪,只有路灯的光在注视着他,其他在没有人知道。
沈翊突然停住了脚步。
“你是谁?你已经跟了我一路了。”
阴影处的男人带着鸭舌帽,隐约只能看到一个身形,身材也算高壮,昏暗的灯光下他手上的匕首反光着。
雨水糊住了沈翊的视线,他伸手抹了一把眼前,没有丝毫的犹豫,转身像身后的小巷跑去。这里已经到他家附近,他有地形优势,如果在这里都跑不掉,那就只能摆烂了。
但是他身形一晃,突然被一股大力抓住手臂,皮肉被金属穿透的痛感传来——沈翊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身后走出的另一个人,那个人正抓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上拿着刀,捅进了他的腹中。
他中计了。路灯下的那个人是个幌子,他们是两个人,就等着他回身的这一刻。
沈翊喉头有血涌上来,他说:“为什么……”
“沈警官,我们拿人钱财。”捅他一刀的男人同样戴着口罩,“你这一双画神降世的手,已经得罪了太多人。”
路灯下的男人跑过来,对同伴说:“这个画像师身娇肉贵,捅他一刀活不成的……别和他废话,姓杜的马上就到了。”
沈翊咳出一口血。他眼中突然划过一道明亮的光,他在抓着他手臂的男人准备放开他的时候以力借力顺势反抓住男人的手臂,上半身奋力挺起,脚踝突然发力跳起,他没有选择自不量力地试图逃跑,他反手用力拽下了男人的口罩!
然后他就被凶残大力的一脚踹翻在地,他甚至听到了原本的伤口撕裂的声音。
雨还在铁面无私的下。血液和生命力一起,顺着积水在地上流淌,混着尘泥,这生命本就无贵贱的结果。沈翊躺在雨水里,体温像掌间沙,一分一秒地落下,脱离他的身体,他在失血的寒冷里感到困倦。沈翊的眼睛眨了一下,雨水顺着他的面部线条流到地上,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流泪。
沈翊不相信自己会就在这里死去。他深吸一口气,血液从伤口流出,他的指尖动了动。
他听见有人逆着风雨,脚步匆匆。他听见不远处的警笛声,还有越来越近,沉重的,有力的脚步声,他在叫他的名字——
沈翊拼尽全力大喊一声:“杜城——”而后,他奋力撑起前身,在不知道是否是幻觉的视线里,他隐约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有着他喜欢的沉苦的木质味,他向那个身影探出手去,最后又无力的落下。
在他的手落在地上之前,一个炽热的手掌抓住了他。
他终于降落了。
杜城,请一定带我回家。
这个世界上许多的爱人,积累了太多的过错,最后总要错过。
他们两个人,杜城和沈翊,沉淀了那样多错过,徒留血淋淋的过错。
他们是爱人,从来没有真正错过。
“也许命运安排了那么多,我们注定要披荆斩棘,只是为了告诉我们,爱人千万不要错过。”这是沈翊在医院醒来时,杜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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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中的刘君琪原型是我自己。其实在看猎罪的时候,我就时常会有这样的想法,我觉得假如我曾经,在我小时候,那时候我妈听从我的愿望给我一个学美术的机会,我如今,不说像沈翊和蓝心一样登峰造极,至少,我能有一个拿起画笔的机会。艺术老师看到我的涂鸦说我有天赋是高二刚开学的时候,然后就是和我妈发生争吵,如今快一年过去,我以为我已经把自己都催眠得放下,但是当我每一次咬牙切齿地流泪,我会知道我一生都将为此遗憾。
希望大家都有追逐自己梦想的机会,不要平庸地优秀下去。
很抱歉传播了这些负能量。我们讲点别的吧,比如你们有没有人想看小长篇啊??你们爱看黑吃黑吗?强制爱??带球跑??有想看的梗评论区留言给我呗,我看着写呀。
多来点评论我喜欢看呀!!!
斗牛
又名,猎罪图鉴真有第二季,金世佳x檀健次,不仅带第三人还带第N人
-01-
我最近总是睡不好。金世佳就说,睡前做一点运动,可以喝点热牛奶,我这儿还有,今晚拿给你,记得加热。说这话时他刚买了杯冰美式,食指卡在白色塑料的缺口处,锋利的边缘冒着液化的水蒸气。
“小檀,下一场准备了,导演找你。”场务在边上喊,我应了一声,把剧本递给他,“你别走啊 ,等会儿收工去吃你说的那家店。”
我看过金世佳背台词,左手食指和大拇指下意识并在一起,兜帽扣在头顶,眼睛闭着,台词越念越快,眉头越皱越紧。类似我在某句心虚的话末总会加一句你知道吧...
又名,猎罪图鉴真有第二季,金世佳x檀健次,不仅带第三人还带第N人
-01-
我最近总是睡不好。金世佳就说,睡前做一点运动,可以喝点热牛奶,我这儿还有,今晚拿给你,记得加热。说这话时他刚买了杯冰美式,食指卡在白色塑料的缺口处,锋利的边缘冒着液化的水蒸气。
“小檀,下一场准备了,导演找你。”场务在边上喊,我应了一声,把剧本递给他,“你别走啊 ,等会儿收工去吃你说的那家店。”
我看过金世佳背台词,左手食指和大拇指下意识并在一起,兜帽扣在头顶,眼睛闭着,台词越念越快,眉头越皱越紧。类似我在某句心虚的话末总会加一句你知道吧,这是他的下意识动作。
那天闷热的审讯室里,对桌是戴着手铐的嫌疑人,他皱着眉毛,眼神锐利,厉声问询时左手食指和大拇指并在一起。然后我就笑场了,“这是他本人你知道吧。”狭窄而逼仄的空间里,他毫无防备地笑倒在我身上,像是读书时潮湿的教室里不小心擦过同桌汗津津的胳膊。
所以归根到底,是太熟了。
其实金世佳是个好人。我的意思是,他是一个挺好的人。虽然这并不妨碍他把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
拍第一季那会儿,猎罪图鉴还是个小成本剧。学校的景只租了一天,我背台词背得死去活来,拍了二十四小时走路都打飘,他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笑,最后总算是做了人,说下一场戏也没多久了就睡他车上吧。醒过来,已是暮色四合,我说你怎么不喊我,他就说你不是在睡觉吗。还挺理直气壮。
他把空调的温度又调低了一点,说你睡吧,我等你。
再然后我就醒了,这次是真醒了。哪有人等我,没人等我。
眼睛适应黑暗后,我看到中央空调的出风口,把窄窄的红绸吹得扬起一个怪异的角度。不是在谁的车里,是在公寓,横店的公寓。我拉开窗帘,看到几颗稀稀拉拉的星星。这是个不够有温度的城市,所以需要一点暖气,起码对我如此。最近的确是睡得不好,不然怎么会梦到他。
毕竟我们很久没见了。
-02-
浙江的气候本就不算好,又赶上梅雨天。符龙飞来找我的时候,还是阴雨绵绵。我和他挑了个馆子,五月份,他戴着潮得要风湿的毛线帽,筷子杯子摆出来一排,眯着眼睛笑,给我看了手机里女儿的照片。话题绕回最近,又问我和金世佳怎样。
大概是我诧异得有些浮夸,这位知根知底的老朋友露出一点玩味的表情。我微微一哂,只说怎么最近身边人人都要和我说起金世佳。
他问,还有谁啊?
比如,比如于正啊。我和于正有鬓边和骊歌行的缘分。上次和他接触本来是因为后者,他说哎呀我觉得你很适合我现在这个戏,我啊了一声,说明天就拍?
“京剧啊那可是!我都臊得慌。”片场我把这件事和金世佳说过,京剧的一招一式都在章法里,讲究颇多,一不留神就露怯。我连夜匆匆进组,脚底功夫全没练过,肩膀和腰身硬得不行,开头被戏曲老师一顿狂批,台词都是前一晚现背的,好在最后练出来也算能看。
前几天于正来恭喜我新剧大热,顺道就问起金世佳。于正惯会看风向一个人,十分精明,现在已经不是和需要他结交的时期,但我也没必要得罪他。我只堆着笑,说好的于老师,回头我和他说。可惜啊可惜,他又慨叹似的说,这人倔得像头驴,这不接那不接,到这时候才有点苗头,也不看看岁数了。我还是笑吟吟的,说没什么可惜的。
再比如,再比如肖顺尧啊。你知道,肖顺尧和我认识十几年了,要不说娱乐是个圈呢,他和金世佳演过一个戏,戏里金世佳还喂他吃过苹果。金世佳都没喂我吃过苹果,也没背过我。不是,我就是说,他和肖顺尧挺熟。然后肖顺尧笑嘻嘻来问我,问我站金世佳旁边,要入画,得垫多高的板子。
再比如,再比如陈哲远。他也在横店拍戏,前两天刚和我吃过饭。他说他看了我的新戏,说我也看过金世佳的扫黑决战,演得跟神经病似的,然后问我,檀哥,你觉得他演得怎样。我说我觉得挺好的,跟他能学到不少东西。
当然,这还不止。还有我助理,最近似乎总背着我在做什么鬼祟的事。我一问她们就苦兮兮地喊老板,我还以为背着我点外卖呢,仔细一看才发现在看我和金世佳跳trouble maker的视频。我想了想还是没发给金世佳。一方面是换脸技术不成熟挺搞笑的,另一方面——这舞其实我会跳,女位也行,但金世佳肯定会踩我脚的,所以还是算了。
所以你看,周围许多人都在提金世佳,媒体采访就更不用说,好像他是哑巴,而我是他的发言人。说到最后我无奈地叹出一口气,“怎么连你也提。”
符龙飞笑得像打鸣,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鸡公煲端过来,热气腾腾的烟里他又仰天喟叹了声,说檀健次啊,你聊某些人话真的很多诶。熟悉的广普,前后鼻音不分。
“檀檀檀,我姓檀,檀健次,不是唐健次,”鸡公煲的中辣过于辣了,我的脸皱成一团苦瓜,符龙飞又说,“你得原谅他,因为他现在确实不讲话。”
-03-
我不喜欢横店,金世佳也不喜欢。他不喜欢是因为回国后拍得中暑,且认为这这里人和物都十分浮躁。而我不喜欢是因为这是个带有我许多回忆的地方。我在这里拍过不少戏。
五年前拍军师,我提前两个月进了组,观察别人到底是怎么演戏的,房贷车贷压得我喘不过气,但我得承认,觉得艰难时往往在走上坡路。痛苦中的提升是无形的。打从那时候起,我不再抗拒孤独。某种程度上,我是个怀旧的人。比如直到现在我仍然保有一些老土而俗气的爱好,比如定个七点的闹钟起来收蚂蚁森林的能量,就像十几年前在QQ农场种菜和抢车位一样乐此不疲。
收工早的晚上,我会做完四十个俯卧撑,肌肉充血后绷起差强人意的线条。我看到汗顺着胳膊肘的青筋往下走,落在地板上,不可避免地回忆起遥远到发黄的岁月。酷暑之下穿着背心,倒立时血液涌到脸上,面部表情应该很狰狞。所以我和同组合的兄弟们就这样面目狰狞地相处了三年,再变成十年,在舞台上亲两口也是兴之所至,常有的事。
我们拼了命试图证明我们是国内顶级的男团,就像我们的团名一样,在一片漆黑的海洋中也闪闪发光,是那样气势恢宏、与众不同。
风云变幻,我们却仍然使着轻车熟路的惯用套路。我就这样,一路见证华语乐坛从兴盛再到衰落的全过程,尝到甜头,再吃到苦楚,只来得及抓住一点黄金岁月的尾巴,将繁华盛景窥得一隅,然后就迅速而茫然地,被蜂拥而上的时代洪流淹没并彻底遗忘了。
正伤感着,微信提示音响了。助理让我拍几张照片发过去,说帮我营业。我又咽下一口蛋白粉,按下发送键。我正严格执行着每日的健身计划,十分自觉且恪守职责地成为合格售卖、待价而沽的商品。这是我的工作。
端午节快到了,我打算买点粽子感谢剧组工作人员。这也是我的工作。上个月清明前夕,我请剧组的人吃了青团。上海老字号的青团。其实浙江也有青团,所以金世佳寄给我这一箱时我有些诧异。想到这里,我又打开和金世佳的聊天框,问他要不要粽子,腊肉的,咸口。页面上方几乎立刻出现输入中,给我一种一直在等待着这条消息的错觉。
绿色的气泡很短,是一个孤零零的好字。
但是金世佳是不会知道我和他说了晚安后还没睡觉的。因为他不关心。我于是又给他的蚂蚁森林浇了点水。
-04-
“这部呢?”过几天经纪人又递过来另一个本子,说这个不错,还可以拓宽观众群体。我充耳不闻地绕着圈,经纪人就跟着我绕圈。我放下手里的哑铃,收了吊耳郎当的笑,说这是我给另一部戏留出来的档期,你知道的。
一根手指头戳上我脑门,经纪人说你有病啊,不都和你说了出品方一二季度都没提上计划,我说之前答应过了。
好吧,我又一次想起金世佳。但这不怪我。
去年,大概是去年吧,金世佳说健次,我们跳水。他说走,我就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好不容易浮出来,发现他正无比干燥站在岸边,乐得像朵太阳花。我哎了两声,说佳哥你什么意思。他伸手过来,被我失重拉下泳池时表情有一瞬间的失控,像遇见猝不及防的倾盆大雨。
“小心小心……”工作人员在旁边笑成一团,他仗着水性好,扔给我一个鹅头的救生圈。我们都湿透了,呼吸错乱、全须全尾地浸在水里,没人出去。蓝色的水面撑起巨大的浮力,我和他像睡在云上。
泳池戏拍完第二天我鼻子堵得不行,气得从耳朵出,还有点发烧。助理买了药,金世佳找来中药,苦得不行,也不知道哪里熬的。他靠在门口,侧脸落在走廊的灯光暗处,我拧着脸接过来,“谢谢啊佳哥。”
于是后来,厦门这座城市像个张不开口的贝壳,被封存在我的记忆里,带着点中药和海水的味道。
所以其实他也没那么异类,不过是个正常人。在我变得不正常之前,我也是那样。
几年前我第一次见他,我们都是被打分的学生,台下的评委里坐着法制咖。法制咖某种程度是我的伯乐,不可思议又语调怪异地质问他,像某种嘲弄,“你从不说假话?”金世佳笔直站着,神情倨傲,像某种油盐不进以至于难以驯服的动物,“我演过一个话剧,2018年,演完后我就不再说假话了。”
“可我说假话。”德高望重颇有盛名的法制咖笑了,然后金世佳说,哦。
我在候场的后台笑出了声。
“我承认我很装。”他后来说,“但我如果能装一辈子,那就不叫装。”
那时他穿红裤子,现在他不穿红裤子了,还告诉我,你知道吗,其实我们演过某部剧的同一个角色。所以命运的线头很早就开始打结了,早在我意识到之前。而我很快明白,跟他这种人是没办法硬碰硬的,多笑,多听,多点头,他便很容易误解我的赞同。
那时候,在片场,空闲是很多的。话题由他负责找,而我负责听。他高兴起来的时候话更多,笑得人仰马翻,再后来就倒在我身上,堪称毫无形象。
海边的夜晚蚊子很多,是他晨跑经过并打了招呼的大排档。我够招蚊子咬的,而和他在一起时,蚊子就不咬我只咬他。根据我匮乏的化学知识,这应该算是某种牺牲阳极的阴极保护法。所以我乐意跟他在一块。虽然这有些违背我保持距离的初衷。
你知道,男人在一起,总是很幼稚的。我一灌风就容易打嗝,他就和我说捏住耳朵能有效止嗝,还非得让我试。金世佳酒量比我好很多,偶尔喝大了也健次多多一通乱喊,每次叫我小名都把我瘆出一身鸡皮疙瘩。
有时候我们比赛开啤酒瓶,我吆五喝六地给他模仿开红酒瓶的声音,告诉他这东西贼讲究,有门道的,他笑得快要摔在地上。一个又一个深夜,把我喝吐过不止两三次,最后常常是得被他架回去。
然而我总能神采奕奕地准点到达第二天的拍摄现场,并指导他说,得喝冰美式,容易消肿。组里姑娘很多,编剧偶尔过来跟组,有时候也向我讨教减肥的经验,张柏嘉也凑过来,兴致勃勃参与我们热火朝天的讨论。朱嘉琦端着杯咖啡路过,云里雾里地听了会儿,说你很懂这个啊。那是。我大言不惭地抛了个媚眼,和周围所有人一起哈哈大笑。
然后我抬头,看到了金世佳的眼神。他未必是在看我。他只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翘着二郎腿,十分无意地,从手里的书抬起来那么一眼,淡漠得就像在看一阵风,一场雨。鬼使神差地,我却莫名不安起来。
我这人仗义,喜欢热闹,最受不了冷场,多年龙套跑出来的,跟条件反射一样,能敏锐地察觉到尴尬的前奏。同时我也喜欢来事儿,喜欢当第一名,喜欢成为目光焦点,甚至有点喜欢看别人看不惯我的样子。总的来说,我喜欢别人喜欢我,甭管真情还是假意,面子功夫我也爱看。但在他旁边我好像总有点拘谨,不那么能放得开——我是指没那么会来事儿了。
用符龙飞的话说,是乖了许多。
“佳哥,看我,诶对,看这边。”
南方的青砖潮湿,容易长苔藓。金世佳在片场看书。不是那种机场摆拍用的《演员的自我修养》,而是正儿八经的纸质书,一页页看,还做勾画。这让我觉得稀奇,所以我拿过拍花絮的摄像机。他躲了一下,笑着伸手来挡我的镜头。
他左眼眼角有一颗痣,镜头下皮肤质感粗糙,一点妆也不上,潦草得跟我好像不是在演一部剧。我扛着摄影机绕着拍他,“佳哥,再不保养下别人当你拍重案六组呢。”他不搭腔,却突如其来地冒出一句,“诶,健次,我发现你睫毛很长。”
其实我能感觉到他并不喜欢镜头,努力克制着不去表现出厌烦。我阻止不了别人拍我,所以他在我旁边很多时候都在忍耐。不知道是在忍耐随时随地冒出来的镜头,还是在忍耐我。
他好像常常与时代脱节。了解网络流行语不是那么必要,因为总过时的那天。拍摄中途我们做了个双采,结束后他问我,永远的神是哪里的神。我搪塞说是奥林匹斯十二主神,就宙斯啊波塞冬那些。他说他还以为是菩萨或佛祖一类的东西,再古老一点,再偏僻一点,或许得是山海经里的妖怪。
我说金世佳是一个好人,还体现在他打篮球时会让我。大概出于身高原因,他自愿放弃篮球比赛里激烈对抗的乐趣。我懒得捡球,于是欣然接受他的优待,等着他站在篮筐下伸手一捞,或是跑两步,又把球扔给我。现在想起来有点像读书时候我哄初恋的女生。被人照顾,这感觉其实不坏。
“你什么时候开始打篮球的啊?”我绕着鞋带,打了好几次,“跟我学游泳的时间差不多吧。”金世佳嫌我烦似的,伸手挡开我的手,系了笨拙的结。我观察了一下他的手法,是先各自绕两个圈,然后环在一起,再拉出来。
金世佳的确不一样。不仅体现在他不会打蝴蝶结,爱穿布鞋,不拍杂志不接代言,还骑自行车去走红毯,也许他只想做个朝九晚六的普通社畜,下班就切断和工作的所有联系,比如镜头,比如同事,比如我。
人的大部分情绪是需要有观众的,不管是马失前蹄还是春风得意。演员就更是如此了,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我们的自尊来源。但金世佳好像不需要这样的注目,他的情绪是往里走的,最后三百六十度闭合回去。
杀青前一晚我喝多了,直接断了片。第二天,朱嘉琦深表同情地对我说,檀健次,小檀老师,全剧组都知道了,檀健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倒在金世佳膝盖上不肯起来,逼迫他给我剪指甲。我冷静地沉吟了会儿,问我有没有亲他。他的表情十分惊恐,几乎是倒吸了一口冷气,“你还想亲他?”
所以张局办公室里这最后一场戏拍完,我的情绪还有点没对劲,但我不知道为什么金世佳的情绪也有点没对劲。
拍完集体杀青照,片场人来人往,他又喊住我,“健次。”他低头看着我,却避开我刻意去够的眼睛。我坦荡地伸出手。
这是个十分合情合理的拥抱。
他比我高了十几公分,以至于我得垫着点脚才能抱住他的肩膀。他用了点力,我能听到他的心跳,“佳哥,咱们下次见啦。”有水落在我脖子,凉得我微微缩了一下,我有点发愣,拍着他肩膀说,“别哭嘛,戏都是假的。”
朱嘉琦好事地凑过来,大嘴巴地嚷嚷,诶诶金老师哭了啊,被旁边陆妍淇踢了一脚。于是我和金世佳又一起笑出来,因为这和戏里蒋峰跟李晗的人设恰好贴合,贴合得就像他真是杜城,而我真是沈翊,在张局办公室里刚结束一桩要命的案子,正嬉皮笑脸,斗志昂扬,在江北分局的黑夜里等待着将至的黎明。
可惜那时我以为我们很快会见面,所以没能好好道别。至少我不该嘲讽他的眼泪。
我能感觉到,金世佳应该比较喜欢我穿沈翊衣服的样子。T恤,衬衣,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给道具组软磨硬泡一通后,我把那件沈翊那件卫衣带回了家,却很少从衣柜里拿出来。纪念隶属于某种隔靴搔痒式的闲情逸致,不是真要撕开旧伤疤见血光。
我离他越远,离沈翊越远,离厦门越远,就越是清晰地明白,地平线不会因为我的奔赴而靠近,它只会和我保持相对静止。
这没什么关系。
这个年纪还看不淡离别,太不成熟了。我的生命里经历过太多人,雨天撑伞的,过河拆桥的,萍水相逢的。我不会怀念,但都会记得。我三十二岁,到现在为止,走的每一步都作数。
后来剧组又聚了一次,我没去,金世佳也没去。我是因为没空,金世佳呢,他这人比较神经病,我不知道他,但他大概率是不喜欢这种场合,无论是哀悼还是庆贺,他不喜欢群体情绪。
这人有一种艺术家的通病,信奉着某种诗人不幸诗家幸的格言,认为艺术来源于苦难,不愿放过自己。世人皆爱一清二白穷困潦倒的艺术家,为理想而生,再为抗争而亡。他们在斯人已逝的棺椁前流下眼泪,然后载歌载舞歌颂他们的丰功伟绩——但这是无可厚非的。
诚然,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但旁人本就没有理解你的义务。
很多事是没道理可讲的。我也反问过他,所以干嘛活得那么清醒。他总是在思考,事实上他思考得太多了,这就显得有点没必要。
“以前也有人和我说做歌手没前途,我不信,然后被市场教训。有人和我说放弃舞蹈不值得,我不信,然后被自己教训。有人和我说做演员别自视甚高,我还是不信,然后被观众教训。”我摊开手,“所以现在别人说什么我都信,动脑子反而坏事。”
“经验是经验,不能代替教训。”金世佳对此总结道,“所以健次你看,成长就是一个不断不断受伤害的过程。”
鲜血淋漓的伤疤长好了就变成平平无奇的茧,厚厚的一层,谁也进不去。给别人递的绳索只会被用来勒你的脖子,所有的敞开心扉后来都只觉得后悔莫及。我盯着面前重了影的酒杯,“这世界上只有自己是完全可信任的,你知道吧。”
“那你今晚和我聊完会后悔吗?”金世佳看着我问,指间的烟零零碎碎还剩一丁点。我们的位置靠里,几乎贴着发黄的瓷砖。外面下起了雨,空气里有一点海水的腥咸味。
我意识到自己落入亲手编织的陷阱。
“会吧,应该会。”我思忖了一下,“也许下次见面,也许明早酒醒。”
是,我的苦难不算苦难,我的痛苦不算痛苦。人人都说,快乐没有捷径走,所以我必须经历那些不像话的苦难和痛苦。
十五岁那年,我跳斗牛舞,脚背紧得像陡峭的悬崖,逼仄的舞蹈教室背后贴的标语写着,克服困难努力学习争取更大进步,巨大厚重的旗帜在手里变得轻盈如羽毛。我忘记身份,忘记时间,陷入同女伴浓烈的爱意,成为全副盔甲的战士,能够有资格同诡谲多变的命运说不。跳到最后我用尽了所有力气,在最后一个鼓点里,筋疲力竭、近乎崩塌地跪倒在地上。
鲜红的斗牛旗盖在我脸上,我的呼吸剧烈起伏,大脑一片空白,我听到鸟叫,闻到舞蹈教室外面泥土和草根的味道。那是人生少有的时刻,觉得就这么死了也挺好。
可是到后来我才发现我想要的还有更多。
要名要利,要情要义。我苦笑着说,所以觉得自己很贪心。从不甘心开始,随之而来的嫉妒、愤懑和痛苦,几乎构成了那时全部的我。
“佳哥,你想说人生的意义,意义,那我他妈告诉你,人生就是在没意思的事情上过,就是熬,苦苦地熬,没有回头路可走的。”
金世佳盯着我,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他比我大四岁,会比我往前走得更前一点,看事情更透点,所以很难说他是不是以寺庙和尚的视角,来看求佛不得而痛哭流涕的香客。但能看出来,他并不赞同我的某些选择,所以他又点了一支烟,说鲨鱼肚皮里不会有完整的尸骸。
除这一句文绉绉的话以外,他什么都没说。
“你凭什么觉得比我高贵啊?”我有点生气,仗着喝醉了开始酒后吐真言,趴在桌子上大着舌头嘟囔,“比起被人看不见、看不起,营个业卖个腐而已,利益交换,我做惯了的事情,你又凭什么、凭什么替我不高兴……”
他知道个屁。我小心翼翼地隐藏棱角,又适时露出一些无伤大雅的真性情。而真正出格的、会死无葬身之地的事,我是决计不会做的。大不了入土为安后,算完所有是非对错好坏善恶,阎王殿里数罪并罚于我,也好过活着的时候,卑贱如蝼蚁,任人冷眼践踏。就算成了鲨鱼肚子里的破铜烂铁,那又如何。
“檀哥?檀哥?你听到我说话了吗,你说什么?”我又眨了两下眼睛,眼前的人影模糊又清晰,最后重新变回了陈哲远的样子。
回忆和现实终于分隔开,我昏沉的脑子里缓缓构筑出时间地点的概念,2022年,我在横店拍戏,对面是陈哲远。陈哲远约我出来吃饭,理由是有个好消息,我撑着额头坐起来,“噢……对不住对不住,我好像有点喝大了。”
“我是说,咱们那剧好像有戏了。”他堪称狡黠地眨了眨眼,我于是努力把眼睛睁大了一点,露出合适的、惊喜的表情来,“那不是很好?”
来,碰一个。横店和厦门的热是不同的,我痛快地举起杯子,撞上他的酒杯叮铃一声响,烈酒入喉,我的心情一片祥和,“曙光就在前方。”
是的,曙光就在前方。在卑劣的、不被某个人希冀和祝福的前方。
其实我已经在尽量避免想起他。这有点困难,因为我看到有人留胡子、穿球服、出门不带花露水、关门顺手推两下,我总能很快地意识到,我在想他。有人认识十年,有人遇见不过三个月,就知道这辈子很难忘掉了。
不过挺矛盾地,我又明白,迟早,迟早有一天,我会心安理得地遗忘金世佳,同遗忘生命里其他过客没什么不同——如果他没有在我们第一次分别时流下眼泪,完成这件事或许会更快一些。
-05-
到了八九月份,横店的夏天真能把人热晕过去,再加上厚重的古装妆发,藿香正气水也起不了多少作用。
去上海拍杂志的前一晚,我给金世佳打了个电话,大意是我准备来上海了记得请我吃饭,并点名要蓝鳍金枪鱼。第二天醒过来手机烫得耳朵都红了,我刚打了个哈欠,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醒了?”
声音经过电磁波传输有些微失真,但千真万确是金世佳。我确认了下,通话时间十小时三十六分钟五十三秒,且还在一分一秒地增加着。
为了拍古装戏,我剃了鬓角,拍杂志费了造型师不少心思。我怀揣着某种莫名激荡的心情,带着一身六神花露水的味道,风风火火地赶到他的小区楼下,然后又给他打了个电话,说佳哥,我来给你报销话费了。
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冲动了。
因为客厅里还有一个人,我认识,但不熟悉。帽子很长,脸拉得更长,拽得二五八万,通稿里常和金世佳一齐出现。夏天戴这种帽子的人我只见过两个,一个是符龙飞,一个就是面前的王传君。
“王老师你好你好。”我于是拿出那副谦逊而体面的姿态,“我叫檀健次不叫檀次键。”电视机传出上世纪九十年代经典的港片配音,王传君的目光虚无地越过我,看着电影频道光怪陆离的画面,并没有握我在空中的手。
我知道我今天做了两件错事。我穿了背带裤,又喝了一杯咖啡。其实这两件事单独来看并没什么问题,但我偏偏两件事都做了。咖啡这玩意利尿,背带裤又太难解,等我跑完第五次厕所,订的外卖终于到了,是我路上就选好的日料。
“世佳不吃鱼。”饭桌上氛围就更尴尬,我正绞尽脑汁找话题,王传君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我很快就噢了一声,哈哈笑说那算了。金世佳筷子一撂,落在碗沿上当啷一声,表情还带着点笑,“谁说我不吃。”
“人总会变的。”筷子细的那一头挑了块鱼肚,王传君看他一眼,金世佳脸上的笑慢慢冷下去,盯着他,流露出一种近乎冷漠的神情,“你能不变吗。”
“……味道有点淡吧这个。”我啧了两声,有了重大发现,“是不是还缺点东西比如饮料什么的。”然后狼狈地,逃似的下了楼。
交融自己的不同朋友圈子是件危险的事。我第一次真正闯入到他的私人领域,并因此意识到,哪怕做朋友,我们也不是一个阵营的。
走出便利店才发现金世佳也跟了下来。并不很近。隔着条马路,他正背着手,跟个老头子样,正在看其他老头子下棋,身后是上海老馄饨的招牌和老式小区的健身器材。他个子高,比旁人直愣愣支出来一截,站在那里,只安静地盯着棋局。他在等我。
人字就一撇一捺,能有多复杂。可我在红绿灯这头,看到夕阳照过来,建筑的阴影落在斑驳脏污的斑马线上。那头他穿着很素净的衣服和直筒裤,低头时,侧脸埋进某种深沉的阴影里。
我突然意识到我们中间是什么,那是一种庞大而具象的孤独,是我越不过去的对岸。
回去路上我挑了个轻松点的话题,说几个月前,媒体采访给我放了点扫黑的片段。他问我怎么样,眼神定定的,似乎是真的有点期待我的回答似的。我笑出声来,只说陈哲远反正是打了个三星。金世佳也笑了,说你知不知道他老师打了我多少个巴掌。
“张颂文老师,哐一耳光过来,耳鸣了,直接听不见。”天色暗下去,我们穿过条小路,他低头踩着地砖的缝,说得云淡风轻,“十几个嘴巴子,我挺不服的,加了句词。结果人回头,又是一巴掌,第二天喉咙都哑了。”
“真就,拍之前没和你打招呼?”估计是我的表情有点扭曲,他笑了,用某种介于显摆和诚恳之间的语气,“拍之前他说,一会儿我可能会打你,你可千万别还手——我可打不过你。”
他停顿了下,卖了个浅显的关子,才递出下一句,“所以他那个三星,多少有点对不住他老师肉疼的十几巴掌。”
没想到,还是很快有人认出了我们,我有些懊恼,金世佳说没关系,让她们拍吧。话到这里,他又看了我一眼,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带我拐进另一条老弄堂胡同。“走这儿人少。”
这条路更有些难走,一不小心就碰倒别人门口的家伙什。他接过我手里的塑料袋,“……对了,那人,就那臭脾气,毛病,不是针对你。”
我反应过来他在说谁,嗨了一声,说这有什么,搞艺术的嘛,心气高,正常。
搞艺术?搞狗屁艺术——他前半句的声调陡然拔高,又戛然而止。他近乎希冀地看着我,嘴虚空地张了张,然后模棱两可地低落下去,“……多多,你知道的。”这话像陈述,又像叹息,尾音到最后几乎微不可闻了。
是的,我知道的。不是艺术,狗屁艺术。比起遥不可及的艺术,他更在乎在现实的泥泞中保持沉默,成为打破羊群效应的尖利匕首。他只是想在这个圈子里做一个正常人,哪怕代价是失去朋友和清醒的痛苦。我该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只有沉默。
我们一路沉默。
我想,或许该早一点,在他花里胡哨年少轻狂而我天真烂漫的年纪遇见。或者晚一点,他不再孑然一身举着火把,踽踽独行于冰封之下,我也终于爬到花团锦簇、遥不可及的玫瑰色彼岸。总好过现在,相见恨晚,相知恨早。本就一触即发的矛盾,在最尖锐时激化,连窘迫也退化成无法言明的尴尬。
月亮就在到他家楼下这段路出现了。
“佳哥,如果,我是说如果有的话。”我于是第二次问他,“我们去演第二季好不好?”
上一次提问尚有观众,这次只有我们两个,他大可诚实作答。我知道这问题需要很多前提——如果项目落地,如果影视寒冬过去,如果投资到位招商顺利。我去掉了所有这些前提,可他的回答也没留余地。
“好。”
成年人做承诺是很愚蠢的事,就好像我的问询一样。
回去后王传君还在看电视,态度和缓不少,至少这次终于叫对了我的名字。虽然那天直到我走,他也没能给我太好的脸色。但我其实并不在乎。只要场面别闹得太僵,我并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我打车走的时候,金世佳还站在后视镜里,揣着兜,影子安静地落在路灯下。轮胎压过减速带,他越变越小。快拐角的时候,他却突然抽手出来,一下下地挥动着,车越开越远,他挥手的幅度越来越大。先是左手,到最后变成两只手一齐上阵,雨刮器一样,动作夸张得好像生怕我看不见。
好傻,像个二傻子,像他最不愿回首去看的陆展博。
我忍不住笑出来。估计刚才凉着胃了,有点打嗝,我捏住右耳尖,金世佳教的偏方不奏效,还是止不住地打嗝。车身很快左拐,后视镜什么也看不到了。然后我突然意识到,他在道别。
金世佳在道别。
-06-
回横店后,我又睡不好了。金世佳给的法子也不管用,什么中医啊艾灸啊也都试过,没什么用。睡眠不好,天气也不好,拍摄也不怎么顺利。
“不好意思,能不能再来一遍。”闷热的天,死气沉沉的木头仿佛也散发出高温中腐朽的气息,我这句话好像在折磨在场所有人。我忽略掉其他几位演员有意无意流露的不耐烦神色,诚恳地抱歉,“或许我们可以再换一种演法,效果估计更好些。”
装什么啊,还没红就卖人设了。收工的时候我听到有人这样说,声音不大不小,我刚好能听到。我似乎站在了金世佳曾经的岔路口,体会到一点他说过的悬崖之上看芸芸众生的自恋感。我有点困惑,恍惚察觉到好像在走他的老路。
现在回想起来,他对我的纵容只在某一次关于戏的讨论上露了破绽。
那是场回顾戏。杜城的师傅死了,七年前的沈翊还留长发,在审讯室里被苦苦逼问。我们在讨论这出戏的时候起了争执。
后来这场讨论变得白热化,接近面红耳赤的辩论。导演喊了停,卷着剧本出了审讯室,说大家都冷静冷静。
“健次,我是说,咱们可以换一种方式来演,给出一个情绪递进的窗口。”他的脸色沉下去,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我断然否定了他的提议。我不知道自己想证明什么,只是固执地、跟他剑拔弩张地坐在审讯桌对面,“我不认为沈翊会在这个时候爆发。”
我知道他对某些东西容不得开玩笑,比如他会反复确认是孙志彪还是杜城还是金世佳,是我还是沈翊。这些形象在他心里是并不重叠且毫无联系的。
我近乎挑衅地看着他。我在等,等他说出那句,健次,你不是专业演员。就如同绷到了极限的弓箭,非得挑破他对我的蔑视。
金世佳的表情呈现出一种愤怒和痛苦的结合体。他陡然站起来,爆出青筋的手臂撑在审讯桌上,金属表带撞上去发出的当啷一声。他眉毛压低了些,昏暗狭窄的审讯室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这个微妙的角度显出一种莫名的凶狠,仿佛下一秒就会掐住我的喉咙。
很突然地,他的表情松懈下来,像是想通了某件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健次,听我的。”他只是看着我,专注认真地注视着我,像是某种安抚,“你得把戏递给我。”
我好像被人戳到痛楚,防御的姿态差点不攻自破。我是如此不小心,以至于漏了馅,被他发现我已经很难再信任别人,潜意识里觉得沈翊应该同我一样,像个狂妄自大又固执己见的陀螺。
我沉默着。他仍然在看着我,口吻郑重得几乎像是在承诺了,“……多多,相信我。”
沈翊最终还是崩溃了,或者说,我认输了,到底还是屈服于他的蛊惑,选择了相信他。
拍完那场戏后我们去看了海。不是故意的,只是吃饭,吃完后顺便经过那片海。朱嘉琦忙着回去打王者,所以才只有我们两个。
绚烂的晚霞铺开来。我童心大发地捡了几串贝壳,又回头喊他过来看螃蟹,一阵剧烈的海风吹过,他的外套灌满了风,气氛变得很有些尴尬,因为我发现我喊的是杜城。他果然笑了,然后十分冷静地说,健次,戏是假的。
那什么是真的,我追问道。
“戏是假的,生活是真的。”他蹲下身去,捡起一枚埋在沙滩里的贝壳,“健次,我是真的。”
我的手指下意识摩挲过贝壳在积年累月的风沙侵蚀中形成的花纹轮廓。他突然笑了,敲在我的膝盖上。我从没在站直的时候被人敲过膝跳反射,差点直挺挺跪下去。他扶住我的胳膊,手臂跟铁钳一样。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有点困惑,这真的重要吗?
他松开手,看向夕阳的方向眯了眯眼睛,答非所问,喃喃地念,“你没有羞耻心,你就是垃圾。不,也不全对,垃圾是有用的东西用过之后才成为垃圾,而你本来就没用。”
他坐在沙滩上,像是陷入某种遥远的回忆,语气十分平静,“刚到日本的时候,我的老师就是这样说我。”
“我现在还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羞耻两个字,我写过上千次。”
“后来他告诉我,他会对他每一个男一号说同样的话。有人的膝盖一敲就碎了,再也爬不起来。”
或许有什么火烧云之类的晚霞在边上,总之那副画面在我后来的记忆里是很美的。他拍了拍裤子,露出一个冷淡而坦然的微笑,“不过我现在还能站着,以后也会站着。”
我突然有点明白他的意思,真假不重要,但思考重要,没想明白就一直站着想,某个意义上讲,停下就是跪下。
我得承认,那一刻我切实感觉触碰到了他。一副平庸又不甘于平庸的灵魂,试图追求伟大又不愿承认,结局注定只能在无人知晓的夜晚遁入茫茫江流,或熊熊大火中挣扎着燃成灰烬。愚公移山,夸父追日,无异于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他有股子古代人的蠢劲头。无怪乎一提到神,他不想到波塞冬耶稣等传说,而是菩萨佛祖一类的东方老神仙。
这时我再回想对金世佳的第一印象。是,他的确有病,病入膏肓,药石无用。这病发自体肤,深刻入灵魂,是好不了了。
我并不想品尝他的痛苦,他却让我和他共情,乃至共生。我有点恨他。这恨源于我无法抗拒内心深处的问责,但问题是我并不想如此深刻的自省,最终成为别人眼里的异类和怪物。所以想来想去,这件事还是要怪罪到金世佳身上。我确实有点恨他。
毕竟谁小时候都听过神话故事。
夸父不量力,欲追日影,逐之于隅谷之际。渴欲得饮,赴饮河、渭。河、渭不足,将走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
我一个人坐在做旧了的亭子里,无聊到抬头看天。星星很少,我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惆怅。横店影视城很小,可以说是太小了,时空错位,被缩放的朝代之间只有一墙之隔,却总要演尽天下苍生的悲欢离合。镜头一关,悲悯天下的和尚、铁骨铮铮的将军不过是俗人扮演的。一派声色犬马歌舞升平的盛景里,谁会愿意做夸父呢?
-07-
只是人生并不总是在准备好的时刻重逢的。
第二季终于开机的时候已经是冬天。还是厦门。
开机那天,盖了红布的长桌放着油光水滑的苹果,还有两根高高的红烛。见到许多熟悉的面孔,我一一笑着打过招呼。金世佳戴了顶我没见过的帽子,黑框眼镜往鼻梁上一架,看起来就瘦了许多。
烧完香,他说你看起来挺累的,我只好坦白,已经许久都睡不好了。
他说你没联系过我。我说我并没有变得更好,哪怕只是睡眠变得更好,说到这里又笑了笑,说你不也没来横店探班,他沉默了会儿,说我不喜欢横店。
看得出来,我们都没真正想过有第二季。
这天晚上,有人敲我的房门。金世佳站在门口,这回慢吞吞递过来一杯牛奶,说没有微波炉,就着开水泡了二十分钟,试试温度。我接过来发现近乎烫手了,笑着说了声谢谢佳哥。
“……你还留着那件衣服。”他的眼神落在我房间打开的衣柜,我回头看了一眼,笑着说,“是啊,很舒服,沈翊这衣服质量不错,当睡衣啊家居服之类的也挺合适,你这次也可以顺一件回去试试。”
这是个拙劣的解释。
其实真要算起来,我在他那算是犯了死罪了,因为我骗他,不诚实。比如我会打篮球,也会系鞋带,蝴蝶结能绕得比他轻松,篮球打得没他好,但也不算差。再比如我否认那件衣服所有的寓意,抹除进一步被戳穿的可能性。
不过还是得感谢金世佳的牛奶。那晚我久违地睡着了,做了一个长长的,醒来之后全然不曾记得的梦。
冬天就不好拍戏了,因为我们得拍北江夏天的戏,那得穿短袖,为防哈气还得吃橘子。转眼到了年底,我们在剧组简单过了个小年。酒店的一楼被包下来,人很多,很热闹,金世佳来得有点晚,大家起哄着让他罚酒,我吆喝了几句干嘛呢还敢不让佳哥坐,他摆摆手,笑着,痛快地一饮而尽了。
导演和编剧都在我们这桌,现场气氛很热烈,朱嘉琦有许多段子讲来听,我不需要热场,乐得轻松。偶尔瞥到金世佳,他也不和谁说话,只是低头看着他那刷新无数次也没有新消息的手机屏幕,也不知道是给谁甩脸子。但我知道他其实没有给谁甩脸子,只是不习惯罢了。
好歹也是过小年,场务扛来一小箱仙女棒。大家喝得上头,海边一片五光十色群魔乱舞。七八岁的小演员也跟着,纷乱之中金世佳把他抱起来,说这里危险,叔叔带你去旁边玩。
“佳哥你不是膝盖不好吗?我来吧。”我伸手把他接过来,用抱侄子的手法托住他的屁股,“你很喜欢小孩?” 金世佳愣了一下,我意识到说错了话。正巧小演员闹着要玩仙女棒,我便匆忙同他一起许愿。
完事儿后我们的约饭小分队又溜达出去,找了家熟悉的店加餐。朱嘉琦正吆喝着点菜,我叮嘱了几声啤酒牌子,又加了句,别点鱼。金世佳抬起头看我。这一眼好像隔着千山万河,有无尽的话要说,我心虚地躲开了。
喝过第二轮,我走路都有点站不稳。其他人起哄说反正沈翊是杜城的,让他负责,得扛我回去。我们两个落在队伍最末尾,我睁着迷茫的眼睛,看山是山,看海是海,怎么看他怎么觉得是我的情人,于是搂过他脖子,威胁着说背我,他慢吞吞地说别闹,最终还是拗不过地蹲下,喊我上来。
“我喜欢不世故的人,小孩恰好是这样的人。只是这样。”他的后背很稳,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回答我之前的问题。那话怎么说的来着,懦夫衬照了英雄,是众生度化了佛祖。我是众生,也是懦夫,于是我抹了下眼睛,借机耍酒疯,最后也不过是靠在他肩膀上,小声地喊了句哥哥,别把我掉下去了。
我并未完全喝醉,所以那晚的发疯就到此为之了,必须到此为止。至于某些在老神仙们面前才敢吐露的心声,那是痴心,是妄想,是一枕黄粱。
是求不得中的求不得。
-08-
杜城和沈翊的故事离不开海。
又是一场海边戏,收工时夕阳下边界刚到擦过海平面。
道别后人稀稀拉拉地散了,我们还坐在岩石上,都有点懒得动弹。金世佳问我在干嘛,我一本正经地说,在搜自己的名字,看别人怎么骂我。于是他沉默地看着我搜完檀健次搜檀多多最后再换成檀兮尔,再搜檀健次金世佳,结果又蹦出来我俩的trouble maker。我呼出一口长长的气,说最近骂我的人好像变多了。他说这说明你更火了,又问那他们说你什么了。我说他们说我矮,还油。
金世佳闷着声音憋笑,后来干脆笑出声来,问我怎么搜,并放心把手机交过来,等着我给他示范。
然而我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他的手机打檀健次能直接打出来,打檀次健也能直接打出来,甚至健次、多多,这都是他的输入法能自动联想到的词。正巧天气推送弹出来,我一个不小心就误点了进去。
我有点发愣,转头去看金世佳。他正低头,伸手挡着风,用摇摇晃晃的火焰点燃一支烟。
我的喉咙被海风吹得很干,几乎要冒烟了。我低头看了眼他的手机屏幕,浙江金华赫然在出现列表里,显示着十一摄氏度。那是横店在的城市。
我的大脑在这瞬间才迟钝而机敏地触类旁通起来。比如他为什么每天三次按时给我的蚂蚁森林浇水。再比如他和我出门为什么从来不喷花露水。我穿的衣服太薄,我很冷,冷得哆嗦,整个人都要颤抖起来。
人这一生,对前途忠诚,对感情忠诚,对自己忠诚,这个三角形是没办法兼顾的。我早就习惯接受事与愿违的结局。但后来的后来,我们又聊起蚍蜉撼树的故事,我才发现我一直记错了愚公移山的结局,原来不是以残年余力,曾不能毁山之一毛,而是,自此,冀之南,汉之阴,无陇断焉。
雪白的海鸥略过海面,不真实得像电影里的场景。我的鼻腔被风吹得发酸,说你又让我抽二手烟。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风太大,我的手有点抖,试了好几次才点燃手里的烟,于是就这么咬着凑过去,含糊地说,那也得让你试试。
他一定听懂了,所以才回头用那种眼神看我。我说你想好了。他缓缓吐出一口烟,像是一个绵长的深呼吸后不可避免的长长的叹息。事实上他看得太久了,漆黑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几乎没眨眼,所以眼睛都有点发红。
他说我他妈管呢。
健次。他的手在我脖子那里摩挲。然后他又喊了一声,健次。浪一下下打在我们脚下的岩石上,我闻到海水特有的腥咸味,听到命运呼啸作响的声音,像被不可抵挡的子弹击穿了心脏瓣膜,他问我,“健次,睡着的时候,你梦到什么了呢。”
我的心脏骤然地抽痛了一下,有点像连轴转二十四小时没休息的那天,在他的车睡到昏天黑地,中途醒过来,看到他把温度调成二十六度。而此刻,他仍然在我身边,说那天,我听到你在喊我的名字。他埋在我贫瘠的肩膀,鼻梁把我的锁骨硌得生疼,“健次,你在喊我。”
我扭过头去,看到海边的火烧云远远滚开来,缀在天边,是冬天很少见的绚丽颜色。我该大为光火,因为他捉弄了我。原来他早知道,早在那天就知道。我花十几年练就这一身刀枪不入又金刚不坏的钢筋铁骨,不是用来给人剥皮抽筋再走马观花的。
可是久违地,我感觉到了幸福。冬天的海风吹过,我却像回到了十几年前的春光里,还没来得及泛黄的、鲜红色的斗牛旗重新拂在我脸上,温柔得一塌糊涂。是的,这太夸张了。而金世佳的讨厌在这个时候格外凸显,他说,健次,你哭了。
-END-
周深令人惊艳的经典语录
1、“请问知识是不是粮食?““是武器。”
2、如果你是黑夜,你就有好多星星。
3、为什么是该努力了?直接开始努力好不好。
4、down的事情常常有,所以要学会找一个情绪出口喽。
5、光有动力没用,还是要动起来哦!
6、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别想着有没有用,先做好该做的事情,边做边想,莫急!
7、我知道身边会有很多不开心的事情,每个人都是这样,所以你们不要丧啊,不要觉得过不去,相信所有的东西都会过去的,而且,我告诉你们所有的东西都会过去,我是绝对不会骗你们的。
8、没有什么是会一直烦你的,熬一熬就过去了。
9、不会说话,那可以多读书。
10、要做...
1、“请问知识是不是粮食?““是武器。”
2、如果你是黑夜,你就有好多星星。
3、为什么是该努力了?直接开始努力好不好。
4、down的事情常常有,所以要学会找一个情绪出口喽。
5、光有动力没用,还是要动起来哦!
6、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别想着有没有用,先做好该做的事情,边做边想,莫急!
7、我知道身边会有很多不开心的事情,每个人都是这样,所以你们不要丧啊,不要觉得过不去,相信所有的东西都会过去的,而且,我告诉你们所有的东西都会过去,我是绝对不会骗你们的。
8、没有什么是会一直烦你的,熬一熬就过去了。
9、不会说话,那可以多读书。
10、要做有牙齿的温柔哦。
11、不是鸡汤,我走过一遭了。
12、直路也是路,弯路也是路,哪怕是后路也是路,但站在原地犹豫不决就是没有路。
13、人生都会有不如意,每个人都会有他的无力,改变不了的事情你要让它过去。
14、我明白你也有很多事情找不到地方去投递,我相信熬过了风雨就会有惊喜。
15、善良比聪明更难得,聪明是一种天赋,而善良是一种选择。
16、这不是金句,都是经历。
17、梦想这个东西,只会被压制,它不会消失。
18、希望我们都能像鲸一样,每个人都能强大,能成为一座岛屿。
19、你可以做你人生的第一。
20、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21、有梦想就去追呀,追的路上一定会累,但是不后悔承担就是最好的哦。
22、努力做自己的事,就是越来越好啦。
23、黑暗的时候记得开灯就不黑啦,别老往黑暗的方向看哦。
24、别老去跟别人争,看见开心的点个赞留个言,感觉不开心的,划走就好啦!咦,人生就是要开心呀!
25、要对自己好点哦。
26、别叹气!!继续努力!
27、必须要热爱生活。
28、没有美好的人吧,自己做好自己该做的,就是最美好的!
29、愿你心诚血热。
30、经历过很多事以后就会发现,平凡其实才是最无懈可击的状态。
31、世间的相遇和离开就像花开花落。
32、永远不要小看自己,也不要小看自己给别人的力量。
33、很多时候要接纳自己和别人的不一样,因为那可能是你最利的武器。
34、每个人也许都是一座孤岛,但总有桥会通向其他地方,感谢那些真实存在且美好的东西。
35、把刺拔掉,然后吃掉。
36、当我们彼此都变得更好的时候再相遇,我相信那应该会是最好的时光。
37、无语的人,不看就好。
38、要学会把讨厌的事讨厌的人揉出去。
39、世间有很多美好的事,善于发掘咯。
40、既然如果要做,就尽最大力。
41、其实有些人,你已经见过这辈子最后一面了,只是你还没发觉。
————
一些积累
注:第20句出自《增广贤文》不是周老师说的,但是周老师在wb用这句话激励过米子,就放上来了,不要被误导啊啊啊啊啊
二编:第15句出自杰夫·贝索斯,原话是:“惟善选择者生存,天赋和选择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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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脑洞Butterfly Boy,纸片人故事么得真人可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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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最后的客人,李克勤搓着胳膊跑回更衣室。天渐渐冷了,空调还未打够功率,他只穿了一件薄纱的红色衬衫,薄到可以看见他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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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送走了最后的客人,李克勤搓着胳膊跑回更衣室。天渐渐冷了,空调还未打够功率,他只穿了一件薄纱的红色衬衫,薄到可以看见他健康的肤色。
还好喝了酒,人都走光了也没有很冷。
他数完手里的钞票,把它们摞成一打,心情很好地在腿上拍了一下,随后站起来全部塞进屁股后面的口袋里。
从柜子里挖出黑色毛绒外套,穿上的时候温度迅速从手臂蔓延到心脏,他呼出一口冷气,整个人都舒服地眯起了眼。
“老板,我走喇!”
李克勤朝那个穿着得体但是上了年纪的男人晃晃手里的酒杯,喝掉了最后一口。
“Hacken,今天也生意兴隆啊。”
老板叼着烟,擦着酒杯向他扬了扬头。
“多亏你照顾啦,”他回以一个漂亮的笑容,脚步不停,“明天见。”
最后一个音落下的时候他已经拉开门,走进充满霓虹的夜色里。
“喂!”靠近街边的窗被拉开,烟被夹到手里,中年男人不放心似的喊住他,“好好吃饭啊!”
“知道啦!”李克勤笑着背过身朝他挥手,不怕死地回嘴,“你是我老豆吗!” 他飞快地一缩脖子,在被团成一团的抹布砸中帅气的脑袋前快步跑开。
啧啧,年纪大了都不经说啊。李克勤边在心里腹诽老板的幼稚,边裹紧了大衣领口。
他带了一根银色的项链,金属的质感被夜风吹得发凉,紧紧贴在皮肤上吸走仅有的暖意。
今天收工都不算晚,他看了看表,凌晨2点。下个路口转角有个24小时的便利店来着,李克勤搓着手,打算去买杯热咖啡和三明治好打发自己空空如也的胃。
路上仅有的出租车抢着交通灯变色以前驶过,车门堪堪擦过跑过斑马线的李克勤,半句粗话挂在嘴边还未来得及出口,便被车里的电台吸引的注意。
车里的音乐开得好大声,全部灌进他的耳膜,
「明月半倚深秋,我的牵挂,我的渴望,直至以后」
这首歌他听过好多次,他的客人大多愿意跟他倾吐情感的问题,她们优雅而美丽,可爱或柔情,在笑骂中流泪或是歌唱。
他则以声音、笑容、眼睛、酒精、身体抚慰这些受伤的精灵。
工作是一回事,安慰归安慰,李克勤其实不太懂为何大家中意失恋的歌曲,好似这样才动人才刻骨才永久。他都没有爱过谁,看大家都飞蛾扑火爱得痛苦,他又不喜欢麻烦的事情,自己快快乐乐,能挣到钱才是最好的事情啦。
耳膜被震得好痛,连着脑袋都要发胀,到嘴边的半句脏话还是骂出去了。李克勤捂住耳朵,手掌抵住耳根发力使劲揉了揉,放下手的时候,捂热的耳朵里飘进一把温温柔柔的嗓音。
柔色的路灯照亮了小小的舞台,年轻的歌者穿着白色外套站在简陋的立麦前哼唱不知名的曲子。
哇...大半夜女孩子一个人在这个地方...
他掖了掖漏风的脖子,准备做个好人赶快劝人回家。
2.
面前有个奇怪的人叽哩哇啦讲了一大堆话。
周深迷茫地看着染着金色头发的小哥一顿比划,他身上的古龙水的味道钻进鼻腔,味道有些浓烈让周深本就不太好的心情更加烦躁。
他初来乍到不懂当地话,下血本自己交掉了高昂的学费和住宿,身边口袋立刻空空只能晚上出来碰碰运气就当唱歌练习。人流虽多但是收获寥寥无几,摆放整齐的专辑也无人问津,满肚子的不服气都变成了一句不太礼貌的“啊?”
“哇,你是男孩子!”李克勤脸上大写的惊讶,蹩脚的普通话让他有些局促,又觉得自己实在失礼,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脖子。李克勤飞快地思索着话题,他急需一个话题来调整一下奇怪的氛围。他真的不是来搭讪的。
“那个,好晚啦这里没有很安全,”李克勤瞥见地上摆放的音乐专辑,弯腰捡起两张,又从屁股口袋里摸出被体温捂热的现金,递向这个一身白净的男孩。
“早点回去吧。”
3.
李克勤的生活并没有因为随手买的两张不知名的专辑而发生改变。
睡个天光大亮,潦草地吃一点午饭,洗个澡收拾一下自己,然后去陪约好的客人逛街吃饭。每天都五光十色,他仍旧每天开最多的酒,赚最多的钞票,被美丽的姐姐们夸做甜心。
凌晨吃到温热三明治的时候也再没有见到那个小小的男孩。
挺好的啊,李克勤嚼着三明治想,小孩子不是很适合来这里啦。
4.
喝多了也是常有的事嘛,什么工作都不容易啦。
李克勤对自己说了一百遍平时安抚客人的囫囵话,终于把醉酒的眩晕强行压下去了一点。
把自己扔到温水浴缸里泡澡前,还不忘打开CD给自己一首安魂曲。
好像不是平常的曲子。李克勤脑袋昏昏沉沉,贴着冰凉的浴缸瓷边缓解燥热。
纯粹干净的嗓音仿佛温柔的双手,按摩他发胀的头皮和突突跳着的太阳穴。
这是什么时候买的来着?
好像是一个白白的男孩子,长长的刘海快要盖住眼睛,站在路灯下发着光。
可惜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觉得好像一副画。
他固执地皱起眉头思考,只是温热的水流和清浅的歌声令他昏昏欲睡,在意识飘散前李克勤终于想到了一个合适的形容:
像天使一样。
5.
李克勤不出所料地感冒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浴缸里的水早就冰凉,他打着喷嚏从浴室出来胡乱抹了一下水便一头扎进床里里。
好冷啊。李克勤委屈地蹬蹬被子,鼻水都要流下来。冰箱里好像没有食物,药箱更不用看啦肯定都过期。
李克勤盖上被子蒙头一觉睡到天黑,感冒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反而连嗓子都撕扯了起来。手机早就没电丢到一边,充上电的时候被几十条老板的电话轰到爆炸,免不了又被骂衰。
好啦大不了等我好了给你多开一点酒咯。
他瓮声瓮气地在电话里撒娇,一边麻利地把自己从头到脚包起来:平时受欢迎的豹纹衬衫被嫌弃地丢到一边,从衣柜地下扒出一件卫衣再裹上一根黑色围巾,最后摸过一副眼镜带上,俨然一个学生崽。
人还是要活的嘛,总要出去买些吃的再买点药好尽快返工啦。
还是24h的便利店门口,李克勤提着装满三明治咖啡和感冒药的塑料袋,发现天使又出现了。这次身边还多了一个背包。
男孩花了好久才认出他,这让李克勤小小地失落了一下。
天使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宿舍好贵我把它退掉了,想租个便宜的来着。”
“你有推荐的吗?”
李克勤一口气哽在嗓子眼,他看起来像很少钱住的很差吗。
男孩子有些窘迫地扣起了他秃了的指甲,他看起来还是干干净净的,还是那件白色宽大的外套,长长的刘海低垂着遮住了眼睛。
天使不可以不开心。
李克勤在心里努了努嘴,用浓重的鼻音说。“你会做饭吗?”
6.
周深来到李克勤的公寓还是惊掉了下巴。
他天真地以为对方看起来不成气候的样子一定租住着普通甚至廉价的房子,也许会有邻居正好搬走也说不定。
失敬了失敬了。退堂鼓选手周深盘算着要怎么做才能支付得起高昂的合租费,要不还是算了回头找找别的地方住吧。
李克勤把买来的食材丢进厨房,又挖出买到的药片准备直接吞进胃里,周深眼疾手快一把拦住。
“等我一下!”
李克勤蹲在沙发上看厨房里跑来跑去的身影,不多时就飘出好闻的食物香气。
暖暖的面下胃的时候连头发丝都感到生机,李克勤满足地把脸贴在桌上享受周身泛起来的困。嗓子还有点痛,鼻子有一边无法呼吸,可是他突然就觉得很高兴。
他坐起来看着正在吃面的天使,还不知道人家的名字,总不好真的叫他天使。
“周深。”
“邹...森。”
“周”
“邹”
“Zhou”
“Zou”
“......”
“......”
“你叫我Charlie吧。”
“Charlie!我是Hacken, 也有人叫我kenken啦~”
周深觉得这面有毒吧,不然怎么觉得金毛帅哥的头上好像有狗狗的耳朵呢。
7.
周深其实完全不懂李克勤的生存情况,只知道他很晚起床,打扮会花很久,天都好冷了还会穿薄薄的衬衫在大衣里面,有时很晚回来,回来的时候身上会有酒味,和不属于他的香水味。有时也不回来。
周深想我要对他好一点,努力打工多赚一点钱,Hacken工作性质比较特殊,好辛苦,好可怜,什么工作都是工作不可以看不起他,大家都不容易。
但是他虽然年轻也不可以每天这么消耗精力,房租既然免了那就多做一点好吃的给他补补营养。
周深第一百次用奇怪的眼神打量李克勤并暗示他要不要换一个不那么伤身体的工作的时候,李克勤终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爆笑。
“你脑袋里到底以为我每天在干嘛!”
“不喜欢才不会上床哩!”
Hacken义正言辞地强调他的上床自由。
8.
“不卖身哦。”
李克勤脚尖搓着水坑里的石子,屋檐下是最后一块遮雨的地方,连小鸟都进来躲雨。暴雨如期而至将他和相熟的姐姐困在店里。
他努着嘴,半开玩笑地讲出他的规则,眼角飘去观察姐姐的表情,毕竟,在店里是一回事,跟人回家又是另一回事了。他不想损失一个温和的客人,也不想出卖自己的底线。
对方似乎被他谨慎的模样逗笑,好看的指甲抚上他的嘴角,“可是晚上会有雷雨,还有闪电,你要一个人呆在家里吗?”
半个新人的李克勤天人交战,生得多情的眼睛向下垂地更厉害,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像那只被困住的鸟。
还是成熟的姐姐忍不住先笑着捏了捏他的婴儿肥,“你对我来说太年轻了,不用怕,走吧。”
花香的洗发水味和柔和的温度从怀中传来,响雷划破天空落下,好似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9.
周深睡到一半被雷声吵醒,翻身准备继续美梦的时候,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小腿往上抚摸。
他向来怕鬼,一把好嗓叫得惊天动地把偷偷摸摸钻进被子的李克勤也吓到跳起。
“你你你你,你干嘛!!!”周深惊魂未定。
金色的大狗低着头跟他连连道歉,含糊地说着不标准的普通话,他说“Charlie,我害怕。”
他还穿着夸张的粉色豹纹睡衣,周深实在是不懂他怎么会如此中意这样浮夸的图案。这时缩着肩跪在床上的Hacken哪里还是什么张扬的花豹,根本就是需要亲亲抱抱举高高的kenken小猫。
周深甩甩头赶走自己的绮思,毕竟屋子都是别人的,分他一半床也没有怎么样嘛。
他拍拍床,表示OK。
刚盖上被子李克勤就贴过来,手环上他的腰,下巴扣上他的后颈,把周深牢牢地锁进怀里。
周深被他淡淡的香水味温柔地包裹,身体还来不及反应便已经红上耳尖。
他扯住被子一角捂住逐渐烧红的脸,“Hacken...”
“Charlie,”李克勤的鼻息喷在他耳际,沙哑的男声吹地周深耳朵发烫。
“你好硬哦...”
“都是骨头。”
周深坐了个极速过山车,心里一万个想骂人。
“给你抱你还嫌弃!”他掀了被子坐起来故意摆着凶相对着房东,还嫌不够索性蹬鼻子上脸,“嫌硬你就走吧!”
惊雷毫无征兆地落下,打得周深一个激灵,李克勤猛地一把抱住他腰,把脸埋在他背上,颤抖着喊了一声Charlie,听起来都好似要哭。
李克勤的气息炽热地喷在背上,周深心一下就软了,他把人从腰上剥下来 - 再不弄下来就快把脸埋到他屁股上了,贴心地把手臂塞在他脖颈下面,又盖上了被子。
“我抱着你总可以了吧。”
没有烟味,也没有香水,更没有酒精,周深是清清爽爽的沐浴露味道。李克勤埋在周深的脖颈里,新奇又贪婪地呼吸。
这方周深筑建的小天地里,连雨声都变得宁静。他想周深和窗外夏末的暴雨不同,是季节交替,檐下淅淅沥沥的春雨。
10.
李克勤又忙碌起来,陪人逛街宵夜买礼物,甚至还要假扮谁谁的男友。
脚不沾地但是赚的盆满钵满。
他穿着客人新送的闪亮银色外套,在客厅里转着花地给周深看。
周深烦不胜烦,把买来的蔬菜一股脑全倒进水池。
李克勤伸手就要来帮忙,被他一把拍开,周深翻了他个白眼,“别弄脏新衣服啊,浪费!”
11.
“生日快乐。”
李克勤拆开周深递来的生日礼物,是常见的牌子的购物袋,里面装着清爽的白色礼盒。
他似乎因为没有办法准备更贵重的生日礼物还有些不好意思。
“没关系的Charlie,我很喜欢!”
李克勤握着周深的肩膀非常确定地看着他。
是一套简洁的浅米色条纹睡衣,胸口还有一只将要爬出口袋的小黑猫。李克勤嘴上说着喜欢,心里还是好不确定,他都没有穿过这么朴素的颜色。
“好看吗?”
李克勤很给面子的当场换上。
周深点头如捣蒜,他挑了好久,幻想了一百遍李克勤穿上的样子,真的好合称。
“希望你至少在家能穿得舒舒服服啦,”周深拍了拍他的肩,“如果你想来帮我打下手,也不用怕弄脏新衣服了。”
后半句他说的好没有底气,不过李克勤还是听见了,附赠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好喜欢,谢谢Charlie~”
没有啦,周深想,其实只是刚巧和我的睡衣是同一个牌子。
12.
李克勤从前从来没有喜欢过做家务,但现在甚至还有一点享受。
难得配合周深的生物钟早一点起床,给地毯吸尘的时候,看着身后跑来跑去的周深,没来由地冒出一些家的感觉。
“Charlie, ”他把脸撑在吸尘器的把手上,歪着头看他,“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很像情侣啊?”
“像你个头啦!!!”
周深不小心把洗干净的衣服又丢回洗衣服再洗了一遍。
13.
圣诞夜当然也要工作,发现对象劈腿的上流社会小公主一掷千金地来消遣,李克勤忙了个连轴转,到家的时候周深都起床了。
他又饿又困,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时候周深看着都有些怂。
“Charlie。”忙过一晚的嗓子还有些哑。
李克勤不想说话,拽过周深按在沙发上,枕在他腿上就立刻睡了过去。
周深被他突然的霸道总裁打得猝不及防,回过神来才发觉他连眉头都皱了起来。
他轻巧地抚上李克勤的眉眼,轻轻哼着安眠的曲调。
14.
李克勤睡得好好,精神饱满地醒来,脸上都还有一点口水的印痕,可是不妨碍他好高兴。
周深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太久,腿早就麻了,李克勤还没良心地不知道来帮帮他站起来。
“Charlie,”
周深专心地捶着腿根本没有发现突然凑近的人,他只看到深情的双眼闭上,睫毛还有微微的颤抖。
李克勤在他脸颊上好大声的啵了一口,快乐又迅速地把自己收拾一通又去上班了。
“Merry Christmas~~~”
他哼着歌关上门的时候,周深才从僵直的状态中醒来。
周深捂着脸,从指缝间露出眼睛:妈呀...!!!
15.
“Merry Christmas!”
晚上李克勤回来的时候又说了一次,这次手上多了个白色礼盒,周深从里面解码了一根黑白色羊绒围巾。
手感好好,和他的房东柔软的金发一样。
16.
“Hacken你最近都好像个已婚中年男人。”
老板仍旧叼着烟,半抬眼看他。
李克勤吓得立刻照了照镜子:“有吗?我觉得我还是好靓仔啊?”
17.
李克勤把周深堵在角落里,语气不是很和善,“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其实他也说不上来,客人们也对他好好,只是总觉得周深和他们不一样。
周深:“因为你给我地方住。”
kenken: “可是你有帮我做家务啊。”
周深:“你还管饭。”
kenken :“可是都是你出钱买菜啊我带你出去吃饭你都不要。”
周深有点生气,“那你对谁都很好啊!没有差别对待我啊!”
李克勤不服气地别开脸,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最近时常会想起周深,觉得香水也没有很好闻了,姐姐们的指甲好长有时候会刮到他,对黑发的客人很有好感。
李克勤想不明白,他有些恼火地说“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啊。”
周深好生气,他想我都还没有来得及对你做什么,全都是你好不好!明明又是亲又是抱,打雷还要跑来一起睡,不把我当男人吗还是跟谁睡在一起都可以?!
他们的第一次吵架在雨声中不欢而散,周深睡前李克勤还没有回来,他忿忿地锁上房门,有些坏心眼地想最好晚上打雷,吓死你。
然后他真的被大雨声吵醒,他轻轻开门去看李克勤的卧室。没有灯光,他还没回来。
周深抱着膝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雨声好吵,砸得他心好乱。
他控制不住自己去想李克勤会在哪里,是不是还在工作,还是已经在谁的怀里安眠。
房门被毫无征兆地拉开,李克勤浑身湿透地出现在门口,好好抓起的金发也服帖地向下滴着水,他看见沙发上的周深也是一愣。
“我,我就是上个厕所。”
周深心虚的站起来,没说错啊,他又不是故意等他。
李克勤梗着脖子不看他,脱去湿透的外套,一言不发钻进浴室洗澡。
小气啊。
周深十分不开心地把自己仍回床里。
李克勤洗完热腾腾的澡心情好了不少,他拒绝了要开车载他出去玩的客人,只是想早点回家。看到周深在客厅等他的时候,心情指数直线美丽上升,想着洗个澡出来就跟他和好好了。
然而关掉灯的客厅,没有给他留饭的冰箱都在嘲笑他,周深并没有服软也没有消气。
有没有搞错啊。
李克勤鼓着脸,把压冰箱底遗忘八百年的酒又挖了出来。
雨势真的如周深所愿大了起来,大雨变成了雷暴。李克勤埋在被子里做缩头乌龟,原本暖和的被窝越来越冷。
李克勤天人交战,他没有做错什么,才不要先去找周深。
连绵的雷雨落在窗前,这个夜晚注定没有美梦。
李克勤在响雷的间隙哆哆嗦嗦起床,胡乱套了点衣服出了门,他赌气地想难道没有周深我就没有办法了吗。
18.
周深一分钟也没有睡着,第一声雷落下的时候他心里有两个声音,一个幸灾乐祸,另一个却更大声地说我好挂住隔壁间的人,吵闹地令周深害怕。
他轻手轻脚爬起来给落锁的房门开了锁,想着如果李克勤害怕的话,他也愿意关照一下他脆弱的小心脏。
然后他就听到李克勤开门,换鞋,又关门的声音。
靠啊!!!
周深心里骂了一句粗,我给你留门你居然出去找别人!!!
好心当成驴肝肺,李克勤我再管你我就不是人!!!
他跳起来愤恨地一把拧紧门锁,摸出耳机给自己来了段白噪音。
管他什么打雷下雨妖魔鬼怪李克勤,我要睡觉!
19.
周深再醒来的时候也是下午,他睡得好饱,如果忽略半夜的插曲,那简直是个美满的夜晚。
他满足地洗漱完毕,走进客厅准备早餐。
客厅窗帘被拉紧密不透风,灯光被全部打开,客厅地上沙发上全是各种被子枕头和衣服。
要不是在一团织物中间隐约看见了几缕黄毛,周深简直以为家里被人打劫。
周深艰难地越过几床被子去沙发里扒人,摸到睡得团起来的李克勤。
周深:???你怎么在这里。
李克勤瞎折腾了一晚上,不打雷了才睡着,被周深挖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泛着懵,脸上还有被角留下的古怪痕迹。
周深心知该是误会他了,但一时半会又下不来台,他冷着声音说:“你不是出去了吗。”
Kenken 带着鼻音小声嘟囔:“我半夜可以去哪里。”
周深:“你不是出门了吗,怎么没有去找你的姐姐。”
Kenken:“没有啊,我只是去买了个耳机。”
他从一只耳朵里掏出那个橙色的圆柱海绵,另一只早不知被蹭到了哪里。
周深看着他手心的防噪耳机一时语塞:“那,那你怎么不来找我。”
Kenken掰开眼睛,看着周深好委屈地说:“我来了,可是你门锁了。”
20.
周深知道自己的心跳漏拍了,如果不是李克勤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响起,他说不定就要去吻他。
李克勤尴尬的抱住被子遮住咕咕叫的肚子,看着周深的脸色试探地说:“Charlie,我好饿。”
周深都不知道身体的反应可以这么快,他几乎立刻就钻进了厨房。
李克勤满足的吃了顿好的,饭菜又热又香也没有放辣椒,他看着周深,突然想起别人说的如果妈妈要给你道歉就是喊你来吃饭。
周深好像瞬间读懂了他眼神的意思,威胁地看着他:“请停止你的思考。”
李克勤也被自己恶寒到,才不要男妈妈,Charlie才不是妈妈。
李克勤吃饱了,但总还是有些委屈,他委委屈屈地去洗澡,委委屈屈地收拾自己,委委屈屈地换上大衣,委委屈屈地戴上眼镜。
Charlie说过没有睡好眼睛会疼,不好带隐形。
一切都准备就绪,他还在门口磨蹭。自从圣诞节后他就每天变着法啵一下周深才出门,也不知道今天会不会被打。
周深没有读懂他的意思,不解地看着他。
“那我走了…”李克勤梗着脖子小心翼翼地探过来。
周深心跳又漏了,柔软地一他糊涂,他踮起脚搂上李克勤的脖子,薄薄的嘴唇贴上他的嘴角。
他心如擂鼓,不知这份脉搏是否也会传达给李克勤。
周深肯定脸红了,但仍旧梗着头,绷着脸冷酷地说:“拜拜。”
Kenken: O_O
李克勤哦了一声僵硬地走出门,机械地进了电梯就走不动了。他蹲在电梯里捂脸,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心跳的好快吖。
周深装作没事人一样去收拾厨房,把碗筷洗地干干净净,桌子擦了一遍又一遍,走进客厅看到沙发上的窝的时候还是绷不住,一头扎了进去。
周深捂着脸,拇指轻轻触摸嘴唇,那里还有刚才留下的柔软触感。
被子里还有他的味道,周深学着李克勤的样子把自己裹起来坐在沙发上发呆。想到他没有去找别人觉得很开心,想他来找自己结果吃了闭门羹觉得好笑心疼又认定他活该,想到他半夜做窝又觉得好可爱,还有早上半个吻。周深觉得口感好好,意犹未尽,李克勤没有睡醒,整个人都软软的,想再亲亲脸,亲亲耳朵,亲亲……
“啊啊啊---”周深一个蹦起,决定先去洗个澡。
21.
“衰仔,你最近过得不错啊,终于胖一点了。”
老板玩味地看着满脸荡漾的李克勤,伸出小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李克勤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渐渐回过味,嘬着腮点了点头。
“那吃到没有啊?”
老板朝他挑了挑眉。
#Kenken脸红激情暴打店长老豆
22.
“Charlie,你看我!”
李克勤请了个假,下午就跑出去染了个黑毛,随后赶回家和周深一起吃晚餐。
他把周深圈在料理台前,脸上写着“快来夸我”四个大字。
周深也好新奇,他从没有见过黑发的李克勤,捧着他的脸左看看右看看。
黑发让他看起来乖巧可爱,与他原本的大眼睛更合称。
周深奖励似的在他脸颊落下一个吻,“你最好看啦!”他眼睛亮亮的,李克勤真的好中意。
李克勤又凑过去讨吻,舔开周深薄薄的嘴唇,去逗他的舌尖。
“等等等等。”周深气喘吁吁地别开脸,“我还在做饭诶。”
李克勤追上去吻他的下巴和唇边的痣,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周深,好像写满请求,他说:“Charlie,我不想停。”
23.
李克勤真的好喜欢周深的声音。
他先是被蛊惑买了两张碟,然后分享了半间屋,现在又被他的呻吟引诱情难自己。
他们浑身湿透地黏在一起,像春雨落入炎夏。
24.
夏天真的到来的时候,李克勤的餐厅准备开张了。
周深不是很介意他原先的工作,倒是李克勤执意要离开。老豆嘴上骂着他没良心,一边送上了好几瓶珍藏的红酒。
“我只属于Charlie的嘛,会没有办法认真工作。”他把头搁在周深肩上看他打游戏。
“而且名字我都早就想好了。”穿蓝色背带裤的小人被乌龟撞走最后一条命,周深认命地丢开掌机,“是什么啊?”
李克勤抿着唇,把周深压进沙发里。
“就叫KiSS啊,”他瞪着大眼睛期待地看着周深,“就是Kenken 爱SenSen喇。”
李克勤吻过他的颈侧,胸膛,腰线,想起见到周深的第一个夜里,那辆呼啸而过的TAXI里唱着的歌。他的渴望他的以后正一脸嫌弃用脱下来的衣服丢他。
“噫!肉麻!”
周深一脸傻笑:“都说了是Shen不是Sen!”
- END -
是两周年合志!!我参与的就是之前我给你们说的我脑洞大开的万字短篇啦,如果喜欢可以冲!!!
-彼时金色雨种情深,待到樱吹雪当重逢-
勤深深2021两周年合志宣(含抽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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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少女木枫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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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木 01
*星离异 梨单身
*ooc/勿上升
围着围裙的年轻男人从厨房端出两碗拌面,边小声喊着好烫好烫,边把手里那一小碗麻酱口味的首先放到女儿面前,而后才咣当一声,将自己那碗重麻重辣的沿着边缘磕上餐桌。
女孩握着小猫头的短筷笑嘻嘻,艰难地将餐具全部换用一只手抓住,腾出另一只来摸摸耳朵,又向前探着身子告诉他,爸爸,这样!
年轻爸爸学着她的动作捏捏耳垂,夸张地哇一声,眼睛明亮地笑着哄道,好厉害!已经不疼了,快吃吧。
女孩晃晃脚丫,低下头开始扒拉面片。
男人看着她,心想,四年过得好快。...
*星离异 梨单身
*ooc/勿上升
围着围裙的年轻男人从厨房端出两碗拌面,边小声喊着好烫好烫,边把手里那一小碗麻酱口味的首先放到女儿面前,而后才咣当一声,将自己那碗重麻重辣的沿着边缘磕上餐桌。
女孩握着小猫头的短筷笑嘻嘻,艰难地将餐具全部换用一只手抓住,腾出另一只来摸摸耳朵,又向前探着身子告诉他,爸爸,这样!
年轻爸爸学着她的动作捏捏耳垂,夸张地哇一声,眼睛明亮地笑着哄道,好厉害!已经不疼了,快吃吧。
女孩晃晃脚丫,低下头开始扒拉面片。
男人看着她,心想,四年过得好快。
好像昨天还小嘴翕张,攥着肉肉拳头不肯张开,今天就已经能自己吃饭了。
男人姓周,单名一个深。
女儿随他,单名一个木字。
彼时,认识多年的好友兼市实验幼儿园园长来看望自己这小班预备役大侄女,问起名字时,周深正叠着手边散落晾好的衣服,卡通图案半袖上压着几件纯棉材质的小开衫。年轻人闻言笑着抬头,回道,周木。
杨园长震惊,这名字未免也太过简单,不死心挣扎着开口问,那小名呢?我大侄女这么漂漂亮亮,刚刚听叔叔阿姨说不知道叫妞妞还是笑笑,都挺可爱的,你说呢?
周深耸耸鼻子,拎起一件画着笑脸小树的毛巾给他看,复又开口,其实叫芽芽。
妻子在孩子过完一岁生日后便移民去了国外,两人未曾有过较大的矛盾和冲突,可生活中事事的规划却如同女儿名字般,分岔开了枝桠。平和地签完离婚协议后,女人有些为难地跟他讲自己工作上的变动。周深听完后释怀地笑了笑,对她道,都想去这么多年了,别让自己后悔,只是逢年过节要记得多回来看看芽芽、陪陪爸妈。
周深工作忙,女儿早早地就跟着杨迪混进了幼儿园,有自己独立的小床、小杯子和凳子。年轻总监每日的时间点紧凑地像是打仗,极力地压缩时间提高效率,想要多陪陪自己那总是蹦蹦跳跳的小姑娘。他本身脾气就好,对待女儿更是,几乎从不生气,年龄减半地和小朋友闹在一起,父女俩一高一低声音却都亮堂,吵得要命。往往是小姑娘将杨迪惹得脑袋冒烟,周深却是在旁边一起笑到肚痛。
他这些年被工作和生活塞得满当,一个人负责女儿的饮食起居,事无巨细到学了一手扎小辫子的好本领。早就拿了驾照也不喜开车,只是最近在姐姐的耳提面命下去乖乖摇了车牌号,等着女儿上幼儿园后方便接送。
父女两人住着套小复式,偶尔的清闲周末,周深便会搂着她调出投影,一齐看部动画电影或者是一集可爱的番剧。女儿渐渐长大到四岁,到了可以堂堂正正进幼儿园的年纪,小杨园长显得比小姑娘还激动,拿着宣传页边介绍边问她想学电子琴、画画还是跳小天鹅舞。周木看看爸爸,用手指了指小天鹅。
孩子进了幼儿园,周深的时间较之以往也松了不少,父母姐姐总旁敲侧击提醒他也要留意一下个人问题,年轻男人只是搪塞说,孩子还小,遇见有缘分的再说吧。女儿三岁时曾有一次,被表亲抱在怀里逗道,叫爸爸再给你找一个妈妈照顾我们芽芽好不好,小姑娘一脸的不知所措,呐呐道,我妈妈在外国,表亲哎哟一声还想再说些什么,周深就将孩子抱回肩上,罕见地撂了脸,声音十分冷硬地重复道,她有妈妈。可前妻四年里只抽出时间回来过三五次,周深也只能在孩子流着眼泪说别的好朋友都有妈妈,我也想要妈妈的时候安慰道,妈妈也想你,只是她太忙啦,那芽芽明天和妈妈打个视频电话好不好。
杨迪打趣他太过专情,周深一脸嫌恶地回骂他讲什么鬼话,说罢又叹口气,语气很轻很缓地解释说,我和她妈妈早就散了,我现在,只是想陪她好好地长大。
作为一个单身带女儿的父亲,方方面面要注意的事情自然非常多。孩子黏他,又好动,不肯好好听人讲道理,周深便自己穿了裙子在女儿面前晃悠,亲身告诉她要怎么坐怎样蹲才能保护好自己,费尽心思总归是让女儿郑重其事地点头说,我记住啦,有些地方就算是姥爷和爷爷也不能碰!周深欣慰,十分优雅地蹲在她面前刮了刮女儿鼻尖。小女孩咯咯笑着抱住他的脖子,黏黏糊糊地夸说,爸爸真漂亮!周深突然红了脸,拍拍她的背,轻咳一声补充道,而且爸爸和老师也不能碰,知道吗?
于是,眼前的情景令他连脖子上都爆出几根青筋。
半下午时分接了个建筑公司的急单,他便来不及准点赶去接女儿放幼儿园,提前给老师发了信息道歉,说自己可能要晚去半个小时,麻烦您费心。等到将任务差不多全部分配好又做出个框架来时,已经是接近晚高峰的时间点,他边收拾东西边挥手,留下一句其他的晚上视频再说后,就匆匆忙忙下了楼拦出租。
实在是太堵,五分钟走不了两米,周深只得提前下车转坐地铁。一步乱步步乱,车厢里挤得像是煮饺子,他险些握不住栏杆被斜着拍上门板,用尽全力才能稳住身子。好不容易捱到站,周深抬手看看表,已经迟了将近四十分钟。天气早已入秋,出了地铁站口被风一吹,他才觉出衬衫里的打底几乎已经被汗浸透,凉气直直灌进腰部空荡的布料。
可再凉都比不上现在,周深鸡皮疙瘩炸了满身,冷汗爬进骨头里细密地啃。老师告诉他说孩子正在外面和杨园长滑滑梯玩,周深本来松了口气,步伐也跟着慢了些。然而当他走到小游乐园时,女儿正站在最高处准备往下滑,捕捉到他来了就十分开心地挥手叫,爸爸爸爸!我在这!周深应了声,却是见滑梯底下站着个一身黑西服的男人,宽肩窄腰还腿长,皮肤不白,但鬓角修得很干净。男人闻声回头看他一眼,又转回去仰头叮嘱道,别摔了。周深一下警觉,这是在和自己女儿说话?
小女孩很快地便滑下来,周木今天穿了新衣服,一高兴便把一切都抛之脑后,连自己裙子已经飘到膝盖往上都没注意,反倒是扶着那男人的手臂站起身来。那人显然是注意到孩子的纱裙裙摆被挂住,微微低头似是要去帮她拍开。周深猛然喊出声,嗓音嘹亮沿着头皮蹿出一溜火花,女儿和那人完全被这声喝住,均是吓得一抖。
喂!那个男的!把手给我放下!
女儿见他生气,乖乖地伸手被抱着趴到肩膀,恹恹地解释,他是羊羊园长的好朋友。周深一声冷哼瞪过去,心想,还敢用杨迪当借口!?男人见他防备心竟然如此之强,后退了两步摆手道,真的是杨老师朋友。周机关枪张嘴便喷了十梭子子弹出去,哪个拐卖人口的人渣不说自己和大人认识,还杨老师朋友,我看你像我朋友。女儿悄悄求情,爸爸你别骂人,叔叔陪我玩了好久。
周深一听更是吐血,还好久!别是差点把我女儿带走!见那人竟又跟女儿笑了笑,抬脚便使了十分的力气往过踹。男人反应也快,向侧边躲了下,只被他擦到裤边。
杨迪听到动静慌忙往回钻,待到出来时周深已经连着踹了好几脚,那人或许是让着他,或许是被骂昏了头,被这护女心切的年轻爸爸用鞋跟抵着踢上小腿肚。
园长着急地过来拉住他,看了眼被踢那人的脸色倒吸口气,拦着周深道,干嘛呢你!这是我祖、股东!
股东!什么烂人的臭钱你也要,杨迪!是股东就能随便碰我姑娘了!周深气得要死。
断掌转移火力,一下下猛拍在园长的左肩膀。杨迪明白过来,语速极快地解释道,你想什么呢!人家今天得空来幼儿园看看,正好碰见我带着芽芽在这边玩!
周深不可置信地睁大眼,冷笑着开口骂他,那你刚刚在哪儿猫着呢!
杨迪被误会,声音也大,在滑梯底下装鬼呢啊!你女儿跟你一个毛病你不知道?怕黑怕鬼还爱吓唬鬼玩!
我当然知道!周深冷静了点,也觉得那股东是被自己路上太过着急引起的头脑过激误会到了,但他嘴上向来跑得太快,意识到是乌龙也于事无补,声音早已从嘴边一股脑溜了出去,那些新闻你没看吗!我刚过来就见周木一个人和他待在这!我女儿穿着裙子还扶他胳膊,他一身黑脸上看起来又那么凶,我能不害怕吗!杨迪你吼什么吼!
警惕心高是好事。先是被误会,而后又被晾在一旁的那人出来打了个圆场。
周深这才将注意力转回那股东身上,闻言也是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梗着脖子开口道,对不起!误会你了!个别家长行为希望您不要上升到整个幼儿园!
杨迪笑出声,又给了他一肘子,摆手赶人道,行行行,快回家吧,周六请吃饭,芽芽帮你爸爸记着啊!
小姑娘开心地点头,挥手道,羊羊园长拜拜!李叔叔拜拜!
现在滴不到车,周深只能带着她等路过的出租,平静下来仍是后怕,低下头边等边训,今天来接你晚了是爸爸不对,刚刚那个叔叔可能是好人,但以后还是不可以随便跟陌生人说话知不知道?
女孩捏着裙边往他腿上靠,点点头又补了句,李叔叔。
周深头痛,好好好,李叔叔。说罢又蹲身下去,平视着孩子开口道歉,刚才爸爸有点太着急,对你太凶了,芽芽还生不生气?
女孩小心翼翼抬眼看他,又将整个身子歪上周深手臂,摇头道,周六让我和羊羊园长一起吃冰激凌就不生气。
周深笑着摸摸她后脑勺。
正等着,一辆黑色奥迪擦着路边,缓缓停在了这对父女面前。副驾车窗摇下,女儿个子低,率先认出车里那人喊了声,呀!李叔叔!
周深诧异地歪头去瞧,这才看清楚了方才被自己狠踹好几下的那张面孔。虽然他在生活里总有些脸盲,但仍是觉得这倒霉股东其实还蛮有魅力,浅显估计,妻子温柔贤惠、孩子活泼可爱。
周深礼貌地点头笑了笑。
那人便开口道,芽芽爸爸,现在也不好打车,我送送你们吧?刚刚还是我不对,就当是给你赔个罪了。
周深连忙摆手,您别这么说,是我不好。谢谢您呀,但就不麻烦了。
女儿揪着他外套的下衣摆晃了晃,低声求道,我饿,爸爸。
腿边缀着个嗷嗷待哺的小猫,车里又是一双温和带笑的眼。周深十分反常地在一片嘈杂喧闹声中松弛下来,或许是为那一场虚惊,或许是为这人周身散发的气质确实可信,于是他拉开后座车门,让女儿手脚并用先爬了进去。
那人向后递来手机,周深接过,点开导航调好又还了回去。男人的壁纸是只跃在空中抓拍的金毛,周木不小心瞥见了眼,满眼放光地抓住周深手腕,跟着被送还回去的手机往前探,嘴里念叨着,爸爸,大狗狗,好可爱。
前座那人笑出声,问她,你喜欢它呀?
小姑娘不住地点头,和他爸如出一辙的精灵表情。
那哪天等你爸爸有空,带你去看看它。
周深用手支头,侧身去看去看明灭交错中女儿烂漫的笑脸,心知这是安慰孩子的客套话,小孩子玩心大,几天不见就忘了。于是便顺着台阶往下走,抚着女儿细软的小辫子,挑挑下巴道,谢谢李叔叔。
正巧赶上红绿灯,男人闻声道了句不谢,又回头去看那对眉眼很相似的父女。女孩靠在爸爸身上,嘴里嘟嘟囔囔地汇报自己一天上学的见闻,边讲边举起手指去捉空中舞动变幻的影子玩。见他扭回头,小女孩竟是有些害羞,一个劲儿地要往爸爸怀里钻着躲。周深对上驾驶座那人的眼神,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接住那往自己身上拱的小兽,低头很慵懒地道了句,干嘛呀你,还在叔叔面前呢,丢不丢人?
男人纵是见过大风大浪,心也不由随之空了一拍。
临下车前,周深被那人叫住。
你好,我叫李克勤。
哦,周深。年轻人眼角漾起些好看的纹路,又侧身露出自己手里牵着的小姑娘,声音柔和地向他介绍,这是我女儿,周木。
fin.
这个标题是我私心但不可能真实发生的谐音梗哈哈哈
以及…坑品差 但我会优先填这个的 鞠躬感谢阅读
重返巴别
现背。
6.哑谜
“我国语明明有变好啊,我也不清楚昨天是怎么回事。”
“听说年轻人管这个叫做,普通话守恒定律。”
十二月初的上海还不算太冷,相比有人记忆中的无锡,几乎堪称温暖。
昨晚又一份长期通告结束,该应酬的应酬,该道别的道别,港乐天后总算空出一些时间,与她连节目组都不是很想cue情怀,因为合作频繁到没有情怀的老朋友,不紧不慢地约一次下午茶。
异乡的茶餐厅终归缺少灵魂,但香港已然停摆了太久,他们聊起如今门可罗雀的红馆,好难得重新开张了一次,然后一场查到四例确诊,连带后面所有人的排期又陷入无限期...
现背。
6.哑谜
“我国语明明有变好啊,我也不清楚昨天是怎么回事。”
“听说年轻人管这个叫做,普通话守恒定律。”
十二月初的上海还不算太冷,相比有人记忆中的无锡,几乎堪称温暖。
昨晚又一份长期通告结束,该应酬的应酬,该道别的道别,港乐天后总算空出一些时间,与她连节目组都不是很想cue情怀,因为合作频繁到没有情怀的老朋友,不紧不慢地约一次下午茶。
异乡的茶餐厅终归缺少灵魂,但香港已然停摆了太久,他们聊起如今门可罗雀的红馆,好难得重新开张了一次,然后一场查到四例确诊,连带后面所有人的排期又陷入无限期的延宕。被迫失业的艺人们一整年收入无几,而一些没有家室牵绊的,索性就北上谋生。
Joey漂在内地已有些时日了,自觉国语长进可观,却还是第一次听说所谓的普通话守恒——同一场合出现两个以上的香港人,他们只能共享这一场域内普通话的定值。她听得云里雾里,心说哪个年轻人这么无聊,忽然若有所悟,不免又向李克勤瞥了一眼。
昔日这位和她一起跑码头,演唱会综艺连轴转,长途航班飞来飞去,仿佛都不及昨夜一场录制更摧残人。Joey同情地望着那双原也不太年轻的眼睛,千钧的疲惫悉数垂于眼角,藏都不藏一下。
昨天也是这样,中途回后台休息,她揶揄对方直接老了几岁,李克勤嘴还没张开,身边就传来脆生生的一句。
“祖儿老师,他今天生病了~”
场面怪异的程度简直不忍回想,Joey情不自禁感叹。
“我看到你才发现,这个节目好像很危险。”
李克勤:“……”
她庆幸地拍了拍胸口:“还好我的拍档是女生。”
对方终于抬起头,并斜睨她一眼:“讲得好像你和女生很清白。”
“……你在想什么?”Joey惊恐地望向他,只差拿着手机拨999,“那还是个小女孩耶。”
李克勤下意识反驳:“难道我的那个不是小男孩。”
“……”
“……”
在对话彻底走向危险与诡秘之前,他们不约而同地及时沉默下来,继而后知后觉,两个香港人居然一直在磕磕绊绊地讲国语。听说人在主动放弃最熟悉的语言时,一些说不出口的话反而会容易些,Joey忍不住扶额:“我们到底在讲什么。”
“我怎么知道,”此时对面那位已恢复淡然,“都是你在讲啊。”
他们上一次聊起这档节目,还是Joey当初签完约,有点担心隔着辈分与地域文化,和未来的搭档不好沟通,就向努力把全港骗过去的李克勤询问经验。
对方像是颇有感触,对她说现在的后生又聪明,想得又多,要玩在一起真的好麻烦,不能逗他逗过分,更不能对他太好,人家不会领你的情,还会跟你讲只要他不心虚就是你心虚……
非常细致,非常诚恳,不过她好像是去录音乐节目,只想知道年轻人喜欢唱什么歌。
微妙的违和感一瞬即逝,直到数月后,那天临近收工,撞上他和那个年轻人刚开始彩排。当时Joey还要补录几段备采,便没有打招呼,只在舞台下多看了两眼。
歌当然是好听的,如果声音也有灵魂,俨然是一对相恋过几世纪的爱侣,又重逢于极清冷的两岁山,自然而然地缠绵相依,剖心沥血,完全奉送满溢的疼惜与眷恋,反教贪嗔痴的苦厄轻轻落下。
到末句处,两人原本好好地对视,下一秒李克勤却故意睁大双眼,做出很夸张的怪相,吓得对面的年轻人匆忙闭眼,他才真正地舒展眉头,仿佛对某样东西确认无虞,然后嘲笑对方。
真的很奇怪,不必说这个她在少女时甚至要称一声前辈的人,即使她自己也在年月流逝中,逐渐很少为变化和失去感到仿徨。
因此,饶是她手握一度震撼港圈的跌宕情史,忽然也看不懂,台上正在演哪一出戏了。
5.两个世界
身为我歌之光,金字招牌的另二分之一,被要求传授经验的事,自然也不会缺少周深。
一天夜里,挺久没联系的石头在微信上找他,寒暄过后,对方提到自己刚接了一档音综的第二季,听说他拿了上一季的冠军,还跟他的李老师相处得不错。
周深:“……”
他耐心等待片刻,让背后一瞬间炸起来的毛一一复位,然后飞快地打字解释,都是节目效果啦克勤老师人很好综艺感也很强愿意放下身段配合其实我们不是特别熟只是露水姻缘私下没联络更没有什么不该有的!!
石头至少沉默了五分钟,漫天的省略号如雪片飞来。
“周深你有事吗?”
“我只是想问,你们一般谁选歌比较多,是你还是他。”
“而且,那个词叫萍水相逢。”
……
周深语塞半晌,忽然觉得不太对劲:“你这把年纪过去,做新人前辈愿意吗,做前辈新人愿意吗?”
等两边都冷静下来,他总算在对方口中了解详情,并由衷地表示唱歌怎样都好,做前辈最惹人厌烦的,莫过于充当人生导师。尤其石头的小搭档是真正的少年成名,十几岁被捧上流量泡沫的浪尖,业务能力毁誉参半,但人家阅遍烈火烹油或世态寒凉的资历,足够将一板砖砸死五个熟人的音乐圈吊起来打。
其实,周深有很多次自己都费解,抛开种种杂念,他也很难将李克勤与他遇见的所有前辈,或许还有长辈,一视同仁。
年长的人身后都有河川,引人回望去追溯它的源头,可这位天赋异禀,望着他时仿佛相隔一片海,时间的线性与重量在潮涨汐落中释淡,遥远却被留下来,成为理应如此。
很久以后找到答案,是他极少用自己大半生涯的阅历,去指点别人尚未经历的人生。
回想起来,实在是一个很好的前辈,很体恤温柔的人,好到周深甚至会内疚自己是否对他太过于苛责,即使对方偶尔堕入岁月的窠臼,隐约想证明性吸引力尚未衰退,那么殷勤捧场的自己也同样不算清白。
不过……那些他最熟悉的爱,是浅薄,僭越甚至粗鄙的沙砾,血肉磨砺的痛觉令他难受抗拒,却又近于卑劣地不得不赖以为生。而李克勤微微俯身施予的,分寸得当的关爱,就像一只温暖的手,只能摸一摸他的蚌壳。
被隔膜的体温包覆过,终究让他心里更空。有一次去射箭馆录外拍,用牛奶瓶抽签,周深看清瓶底那行字就愣住了,镜头一关又悄悄拿过来,在手上反复把玩,自言自语,牛奶也能成精吗。
李克勤也探过头来:“什么意思?”
周深想了想,声音仍维持轻松不改,却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秒,这一眼很郑重,也很沉静。
“就是说,我和你不是一路人哦。”
“肯定不是啊。”李克勤居然点点头,“你的早上就是我的下午了。”
“……”
周深忽然很想穿回一星期前,掐死不小心睡过头放人鸽子的自己,至少对方会失去一个玩笑搪塞的借口。尽管在意料之中,他的心脏仍是沉了沉。
枉他私下还夸过他克勤老师超厉害,普通话又差话又多,可是从来没有真的说错过一句话,不是希望有一天,滴水不漏的话术也落在他身上。
但世事哪会皆如人意,就像以最合适的身份相遇,也未必停留在最合适的感情。
也许是他很少,或者说,第一次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鲜明的失落。周深只觉得耳后微微一凉,那是有人的视线和缓如风掠过,肩头却反而传来温度,李克勤几乎是罕有地拿起长辈姿态,很轻地揽了揽原本就羸弱的肩。
“人生呢,其实没有很多路给你选。”
果然不常煲鸡汤的人,端个碗也恐怕心惊手颤。
周深暗暗一惊,生滚的几滴洒在胸口,彼时痛感并不真切,却在皮肉早已新生的今日,延迟烫穿了旧痕。
4.选歌
说到选歌,他们还真的差点闹翻过一次。
录决赛之前,只剩最后一首歌没定下来,然而李克勤突发奇想,说两个人先各自去找喜欢的歌,再决定唱什么,比较公平。
其实周深不是很想陪他玩,年终的忙碌让他无暇分出更多精力,给一份即将扫尾的工作。而且,尽管在镜头前努力扮演青涩新人,他的综艺经验也实在不算很新了——不太谦虚地说,是伴随内地音综史一路被毒打过来也不为过。这一程的顺遂与获益已经远超预期,没有也不应有更多未尽之憾。
何况录制越久,一种奇异的错觉便越发强烈,不像人选歌,倒像歌在选人。他被那些情歌中的情歌所桎梏,始终和另一个人锁在一起,翻来覆去地彼此相爱又离散,比起轮回更像是诅咒,在浸没胸口的月光如海,在开辟鸿蒙时,在殉情的礁岸边。
反正不是给人类呆的地方。
在舞台上,失控感并没有那么浪漫,就算情歌常年被踩在音综鄙视链底端,也不能逮着他一个人报复吧……然而想归想,与李克勤联系时,周深还是没忍住报了一首《离人》。
——离人挥霍着眼泪,回避还在眼前的离别。你不敢想明天,我不肯说再见,有人说一次告别天上就会有颗星,又熄灭。
并没指望真的会唱,只是周深的恶意,他太想知道李克勤的反应了,哪怕捕捉到一丝意料之外的瞬间。然而对方连这一点点端倪也并未给予,很平淡地表示惊讶:“我们选了同一个人的歌诶。”
但事实上,周深所熟悉的是林志炫那一版,他甚至没意识到歌神才是原唱,他们了解一首歌的渠道都可以截然不同。
至于李克勤中意的那首粤语歌,名字他非常陌生,却隐约生出不好的预感,看着歌词听完第一遍,心底的凉意越来越深,善用一番搜索后反而心如止水,就是有点想打开窗户,往下跳。
……玩不过,真的玩不过,他脑子被核桃夹了才会妄图以青铜挑衅王者。
但是李克勤并没打算放过他,甚至倒贴通告费请来格外昂贵的班底,有人说他每每到内地录节目,恨不得把港乐几十年的家底一并搬来。周深不忍破坏他的情结和仪式感,歌要唱,该吵的架也必须吵。
即使有一百个理由,这首歌始终存在无法忽视的暧昧底色,以及他们显然负担不起的沉重。他别的不擅长,冠冕之词却信手拈来,你什么都有了,谁也不会误会你,但你有没有想过别人怎么看我。
可是最后,连预谋的吵架也没有发生,因为周深根本没机会和李克勤独处。彩排那天他的航班延误,进棚时那位重金邀请的编曲大佬也已经在后台。
看得出大佬也想努力和蔼,只是讲惯粤语的舌头似乎更僵硬:“zou……sen?”
“Charlie,”周深赶紧冲上去握手,“老师您叫我Charlie就好。”
李克勤举着手机在听demo,闻言半个身子也弹过来:“嘿为什么他可以叫Charlie我不行。”
这种时候您就别杠了……周深不乏绝望地想,他委实紧张得厉害,手比脑子更快,一巴掌拍在他前辈身上。等意识终于追上身体,又撞上杜大佬若有所思的淡淡一瞥。
现在他真的需要一扇窗了。
“你知道吗,当时听你们唱完那首歌,我们坐在下面都懵了。”
很久以后,又一次行程偶遇时,周深在阿云嘎口中听到了他最诚实的感想。
倒没有夸大其词,也许是最不快乐的快乐童话破碎后,余烬险些也飘进他的眼眶,连忙将视线从舞台上转移,才意识到那一股汹涌甚至带来轻微窒息感的神秘力量,只是一种单纯且刻骨的悲伤。然而这种悲伤的存在本身,已足够让人震惊到一片空白。
阿云嘎左右望了望,验证他是否错觉,身边的费叔叔优雅地拭了拭眼角,另一侧的年轻人几乎诠释字面意义上的瞠目结舌,而坐在他旁边,与周深颇有渊源的那位倒是反常的严肃——总之,所有人的头顶冉冉升起同一个tag。
#这是在干什么#
“……前辈和后辈就不能唱婚礼歌?”周深在心底叹了口气,嘴上却仍负隅顽抗,“是他们说想要打破代际的合作呀。”
但阿云嘎一点也没想给他留颜面:“人家说的是跨越代际,没让你们跨越道德边境走过爱的禁区。”
“……”
周深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过,对方绘声绘色描述的画面,听上去甚至有点精彩。周深的好奇心最终战胜羞耻,在某一天下定决心打开他,不对,是他们的大型社死现场。
那天的舞美发挥超常,钢琴声至间奏,镜头拉远,镀上一层瑰色的舞台又重新转冷,宛如那朵伴随天地盛开的玫瑰一直沉入深海,雾蒙蒙的追光落下,照她苍白尸骸上凝结的冰。
然后他看见屏幕上的年轻人低着头,默默走到他的搭档身边,隐忍且疲乏,如在命运潜流中亦步亦趋,不是歌中虔诚的恋人,也不是台上沉浸的歌者。
那一瞬间,他就只是他自己。
3.好戏之人
“上次你和许魏洲的那个歌,是唱给他男朋友的吗?”
正在拆外卖袋子的周深手一抖,险些整碗打翻。
“……谁谁谁的什么东西?!”
“就是那个,《我爱他》啊。”李克勤一双眼睛盈满无辜,丝毫没有意识刚说过什么惊人之语,“我看网上的留言都这样讲。”
周深扶着墙陷入沉默,同时大脑飞速运转,调动所有他对隔壁小许的职业生涯为数不多的印象,思路曲折地拐了好几个弯,终于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
“克勤老师……”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为了保护你的干净无菌主题乐园,我们不如少上点网吧。”
尽管和长辈聊这个话题非常尴尬,但周深想了想还是觉得,他有必要试着给对方解释。
李克勤倒并非不能接受新事物的那类人,更重要的是,周深忽然意识到如此恐怖的误会的由来。他对港圈的不羁放纵也有耳闻,如果两个年轻人总是不清不楚,下一步往往就是踹柜门。
很难说香港人是开放或更传统,但一起录制的男生们几乎人手一对rps,不告诉他合作营销和绯闻有差别,老人家迟早对内地的lgbt舆论产生更可怕的误解。
好在语言能解决的问题,对周深而言都不算很大问题。在他一番努力下,李克勤果然勉勉强强,老人地铁地搞懂了六七成,甚至尝试举一反三:“那你也有这个……这个东西吗?”
“……也有也没有吧。”周深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犹豫了一下,说道。
“诶,那我跟你有没有?”
“绝对没有。”周深毫不迟疑地否认,“您的年纪摆在这儿,手牵手都像是搀扶,都不用区分年上还是年下了,毕竟差二十岁以上统称忘年。”
他能确信李克勤一个字也听不懂,但并不妨碍他立刻给了自己一脚。
“别,先别闹。”茶几晃动了两下,连带盛着猪肚鸡的餐盒也猛然一晃,周深胆颤心惊地重新将它扶稳,“先吃饭啦,别等下化妆又是我们最晚。”
其实也不敢多食,只能随便吃一点聊慰口腹,何况粤菜依旧淡而无味——如果他在录影前如常食辣,唯一伤害的也不过是李克勤的眼睛。
周深叹了口气,很快就撂下筷子,身体向后倒去,尽管休息室的沙发并没那么舒服。他总觉得李克勤家里该有一张考究舒适的沙发,不像自己,一回家只想瘫在床上。
老年人难免吃东西慢些,而且刚被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尚觉新奇:“你讲的这个,好像很好玩啊。”
……你怎么看什么都好玩,你真的来自风波诡谲的巨星时代吗。周深望向他的眼神越发困惑,他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当时节目刚开播不久,他和一位对港娱颇为了解的朋友约火锅。
周深听他讲起在远去的黄金年代,痴男怨女的爱恨也特别精彩,想到自己刚认识一个活的,随口就问他克勤老师在成家以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轰轰烈烈的八卦。结果对方沉思了半晌,作出结论。
“好像哪儿都有他,但是哪儿都没他什么事。”
周深:“……”
必须谈恋爱了,他听罢立刻下定决心,与圈内人最好也是歌手,不然上了年纪也被后辈如此评价,实在有点丢人。
当然,决心并没什么卵用,直到同行走完恋爱分手带球跑一套流程,他还在那捧着手机吃瓜呢……日后想来,真正将爱情艺术化的天赋,必然与谨慎精明的本性背道而驰。
至于李克勤,也许他只是眼光很高。
当时的周深不会想这些,他只是极放松地靠在沙发上,目光有意无意掠过身侧,又被外卖蒸腾的热气浸染,镜头前时时刻刻灵动的双眼终于有一丝蒙尘,他忽然笑了一下。
“您要是年轻二十岁,说不定还真的擅长这个。”
李克勤却摇摇头,他用纸巾擦了擦嘴角,继而也向后一仰,双手交叠垫在脑后。
“我跟你说,我以前进片场,只有看别人拍戏才好玩。自己演给人家看,还是算了。”
周深闭了闭眼,两个身体同时陷进沙发,重量让他的背部微微悬空,他却很喜欢这一种奇妙的空置感,仿佛还有什么不可见的暗物质,漂浮在空气中,萦于将触未触的肩膀,悬而未决,不会落地。
“也是,”他轻声地重复,“自己演就算了。”
2.玲珑
“小鬼都还不到二十岁吗?”
“是啊。”罗琦无奈地笑了笑,“年轻人才这么有精神。”
其实李克勤出道时还更年少些,然而自己也有了孩子,想到假如他们再过七八载便要站在台前,承受上万道别有用心的审视,又是另一种心情了。他又向舞台上望了一眼,有些感慨。
“难怪,简简单单。”
他的语气似乎另有意味,罗琦怔了一怔,只能礼貌地夸回去:“周深也不错啊。”
她确实这样想——岂止不错,成熟的专业歌手,音色唱功一流,脾气又好又懂眼色,你想唱什么都可以配合,一起搭档不知道有多省心。
“他……是很好。”李克勤仿佛想起什么,苦笑了一下,“很聪明。”
这个年纪的人讲话,自然点到即止,罗琦意会地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罗琦和小鬼彩排过后,还要四十分钟才到他们上场,李克勤便先回后台去。休息室的空间不大,有时要拍一些花絮,他不太喜欢私人物品出镜,后来周深问他要不要两个人共用,一间休息和放东西,一间专门空出来拍摄。
周深。好难念的名字,就像那个年轻人,什么话都不肯直说。
这个名字他之前并不熟,也有向内地的朋友打听过,说唱的是真好,只是不红。当这种句式出现时,往往可以只听后半句,除非,每个人都这样讲。
后来的第一面,周深便给他颇深印象。当时他们刚完成合唱,难得的一丝惊艳尚未褪去,小齐在发言时,抬手指向坐在李克勤身边的年轻人,只是停顿了一下,后者便迅速拿起话筒,小声提醒他:“周深。”
认识小齐多年,李克勤也极少见他失语——人是不年轻了,倒不至于忘了同场嘉宾的名字。
敏感过分,思虑太多的人,永远无法带给他人真正的舒适。何况年长者看待后辈的虚与委蛇,就像在看一张薄薄的纸,什么也遮不住,徒增碍眼。
分明拥有得天独厚的,最漂亮的声音条件和天赋,怎么会养成这样的性格,累己也累人。
他走进休息室的时候,周深正在和李克勤的助理聊天,才见过几次,倒跟人家混熟了。看到李克勤便乖巧地喊了一声老师,见他并没打算参与话题,才转头又向助理问道:“真让你们等了一个多小时啊?”
李克勤旁听了一会,发现他们在聊上次拍宣传片的事。
那天原本流程不长,然而刚进门便接受一番诚挚的抱歉,说是前一位老师迟到了一会,麻烦李老师等一等再做造型,于是被晾着等了很久。好不容易化完妆,又等来一位工作人员,再次道歉说前面就快拍完了,不过有设备需要重启。
助理也明白是调度出了问题,当然也忍着怒火,但此前在香港工作,最多跟TVB和广东几个电视台打交道,并不拿他们当外人,每到内地看人家客客气气的态度,一句一声老师,再大的意见都不好发作。
周深听了就忍不住笑,对她说他们客气你可以更客气,但是他们说的话,你不能什么都答应。
助理又问他:“你们也有遇到这种事吗?”
“有很多。”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但随即向李克勤瞥了一眼,又换作玩笑的语气,“……我不跟你说了,不然卖惨卖得也太明显。”
李克勤:“……”
戏这么足,他今年多大来着?二十七岁?想想朋友家里从国外念书回来的子女,不过就是这个年纪。
至于他自己的二十几岁,自然也不是涉世未深的少年了,甚至早在世事险恶里翻滚过几轮,凝视身边的人,仿佛一个个都藏着暗枪。而今万水千山都趟过,难道是为了站在山顶,居高临下地指责另一个正在丛林跋涉的年轻人,不敢完全袒露他的心脏吗?
他忽然有点不舒服。
而且,李克勤并不是不清楚,把周深换成其他任何人,都不会比助理还细心地帮他记流程,又像staff一样带他适应内地综艺的氛围——尽管他也早习惯了。
说到底只是共事一段时间,谁也没义务给谁的便宜老师更多优待。
周深不知道在几分钟内,他前辈已演完了一段比命运更曲折离奇的内心戏,当对方忽然问他“收工请你吃夜宵好吗”,他少有的没接上话,或者说有些怔住,睁大的双眼甚至泄露了一点点受宠若惊。
前辈当然有前辈的城府,但玩笑打趣背后的一丝疏离,其实瞒不过一颗天生玲珑的心。
……怎么会搞成这样。李克勤心中歉疚更深,不免回避了他的眼睛,故作寻常地解释:“录这么久,还没好好吃一顿饭诶。”
“好,好啊……”周深终于反应过来,眼神仍带着迟疑,“不过,今天不是有火锅店的外拍……吗?”
在内地录节目简直像拍戏,选歌不是真选也罢,就连点菜也不让真点,想要雪花牛肉都不给雪花。
讲好拍完留下来一起聚餐,周深却临时有行程,摄像机刚关上,立刻鞠躬道歉一番,连夜回上海去了。他离开不久,服务生又端上来两盘生肉。
李克勤随口问道:“这个是什么?”
“雪花牛肉。”服务生热情地答复。
牛肉才刚下锅,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他划开锁屏,点开在内地工作才会用上的微信,周深发来一个小礼花的表情:“给我们克勤老师补上雪花!”
李克勤沉默片刻,指尖慢慢挪向对话框,却终究放弃。辣锅煮沸的水汽飘上来,他闭了闭眼,不忍直视自己居然被撩到了一秒钟的事实。
……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这样讲话的吗?
1.火锅
周深和朋友约饭那天,火锅店里刚好播到一首粤语歌,即使在内地也足够街的街歌,拦路雨偏似雪花,饮泣的你冻吗。
“我一直都想问,”朋友停下正涮菜的筷子,忽然开口,“你对这首歌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快乐回忆么?”
周深茫然地抬起头。
他确实也唱过《富士山下》,作为演唱会的特别安可曲,现场的气氛难免更轻松, 后来他看到网上的评论,说能把这首歌唱出溢于言表的喜悦气息,谈恋爱绝对渣得天赋异禀。
“还好吧,歌词本来也没有很悲……”他有点心虚地辩解,“尤其这个主角,如果人家真的不理他了,信不信他比谁都难受。”
有道理。朋友点了点头,看向对面却是一愣 :“……你捂着头干什么?”
“没事。”只是最近练粤语练得太痛苦,九声六调,听见就头疼,周深有气无力地抬起双眼,“你说粤语算是语种,还是方言?”
朋友明显沉默了一下。
“你要发论文评职称?”
“听说考个文联也不错……不是,你有没有觉得讲粤语的人,即使用普通话跟你交流,你也很怕误解他的意思。”周深用双手比划了一下,试图解释得更清晰,“我不是说发音,是思维上的问题。”
母语直接影响思维的生成,语言学和周深的过往经验都可以印证这一点。上帝为了阻止人类登天国,让他们掌握不同的语言,巴别塔的建造因此荒废,但真正阻隔人们彼此理解的东西,也许还在语言之外。
这个人的思绪过于跳脱,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神经,朋友想了想才道:“听说李克勤还挺喜欢你啊。”
……镜头前说的喜欢哪能当真。 一句废话涌到唇边,却又咽下,脑内突兀地切了一首bgm,人如天上的明月,是不可拥有。之前练歌时反复地听,快变成肌肉记忆了,周深不由苦笑了一下。
“说实话哦,如果一定要选,我宁愿得罪十个那英,也不想得罪一个李克勤。”
真的是实话,初出茅庐的周深很怕看人脸色,慢慢才明白最可怕的是你什么都看不到。 隔着语言壁垒,他无法理解香港人的言外之意,更不指望对方突然转性。青春期的暗恋也没有这样,小心翼翼,辗转反侧。
明明唱情歌真挚得犹如永不褪色的拥抱,他有点恼火地想,怎么人就这么难搞呢。
“你没事得罪人家干嘛。”朋友倒不以为然,“对了,我有在网上看到你们唱的《追》。”
“哦。”
“国语歌词改得不伦不类,为什么不整首唱粤语呢?”
“没办法,节目组定的编曲。”而且他又不是真的会说。
“不过,你们的声音叠在一起,就像久别重逢。”
“没办法……”
敷衍的回答戛然而止。
朋友浑然不觉丢下了一道惊雷,沉吟片刻又问他:“你有没有看过《胭脂扣》?”
“……”周深稍稍缓过神,回忆了一下,点了点头:“很经典啊。”
“那天我听到你们唱歌,就感觉很像如花又遇见十二少——不是作为鬼,而是她死后直接去转世,没有在地府等。半世纪后十二少也死了,再世为人,八竿子都打不着。”
来生相逢,这确实是一段非常漫长的光景,漫长到足够将镂刻入骨的悲欢又一一磨蚀。痴恋,背叛,怨毒的恨与痛,可洞彻生死,也终会覆没于岁月川流。
隔世的,面目全非的第一眼,谁都不记得谁,客途秋恨也早没人唱了,可乍见依旧心生缱绻。因为在不知道的时间里,我已经爱了你很久很久。
他应该说什么,这里面有他的戏份吗。
“行吧,回去问问我的声带,上辈子是不是跟人家认识。”周深沉默良久,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投胎的时候,怎么就没长眼睛呢。”
【勤深深】红眼月亮
* 现实背德向,雷者自避
* 荤素搭配,喜好清水的姐妹勿入
* 本文只是一种假定的真实
✈️
各位旅客您好,欢迎乘坐[ QSS20191014 ]航班
本次飞行距离约为[ 17414 ]字
预计空中飞行时间为[ 25 ]分钟
请注意保管好您随身携带的贵重物品,祝观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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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给我们小重 @CFQ ,希望能成为你的本周冠军😁
结尾灵感来源于疏烟太太 @台下弹奏 剪的《吴哥窟》,已经缓存下来两个月内定期自鲨。又会选曲又会剪频,...
* 现实背德向,雷者自避
* 荤素搭配,喜好清水的姐妹勿入
* 本文只是一种假定的真实
✈️
各位旅客您好,欢迎乘坐[ QSS20191014 ]航班
本次飞行距离约为[ 17414 ]字
预计空中飞行时间为[ 25 ]分钟
请注意保管好您随身携带的贵重物品,祝观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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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尾灵感来源于疏烟太太 @台下弹奏 剪的《吴哥窟》,已经缓存下来两个月内定期自鲨。又会选曲又会剪频,称呼您一句大手毫不为过!
将近一年多没写东西了,手生得发青。可以的话,请大家多多评论我呀,跟文有关也好,无关也好,想跟大家唠唠这对【还在进行时】的rps。
感谢“辗转多方”仍认真阅读到最后的你们,鞠躬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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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泽】生如夏花
🌸临终关怀医院
🌸没有信仰的医生闲x不想求生的病人泽
dbq我又开始be文学了如果有人能看到最后真的非常感谢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泰戈尔 《飞鸟集》
“最近状态不错。”范闲扫了眼电子血压计,示意一旁的护士范若若将仪器收起来,细心地替床上的患者掖好被角,“就这样保持下去,我看过不了多久你就可以不用住这儿了。”
“小范医生这是哪儿的话。”王启年在夫人的帮助下重新躺下,笑容挂在已经不那么饱满的圆脸上,“这都得感谢您联系鉴察院替我们两口子把失散...
🌸临终关怀医院
🌸没有信仰的医生闲x不想求生的病人泽
dbq我又开始be文学了如果有人能看到最后真的非常感谢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泰戈尔 《飞鸟集》
“最近状态不错。”范闲扫了眼电子血压计,示意一旁的护士范若若将仪器收起来,细心地替床上的患者掖好被角,“就这样保持下去,我看过不了多久你就可以不用住这儿了。”
“小范医生这是哪儿的话。”王启年在夫人的帮助下重新躺下,笑容挂在已经不那么饱满的圆脸上,“这都得感谢您联系鉴察院替我们两口子把失散的闺女找了回来,我现在只要一看见她呀,就浑身都是劲儿。”
“世间圆满莫过于阖家团圆。”范若若莞尔,“您就好生配合治疗,将来享福的日子还多着呢。”
“范小姐说笑啦,我这病我自己心里清楚。”王启年与夫人对视一眼,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摇摇头笑道,“走之前能享受到天伦之乐,已经圆了我王某最大的心愿,别无他求。”
“您好生歇息。”范闲听了这话也未反驳,只替他把床边的全家福摆正,让他一抬头就能瞧见,俯下身咬着笔头按着手头的病历板刚记了几笔,却被王启年拽拽袖子,凑到他耳边。
“隔壁VIP病房那位小少爷又溜出去了,刚刚我夫人去楼下买水果碰到滕梓荆家的,听她说的。”
“又跑了?我去找他。”范若若动作麻利,听见这话扶了扶额作势就要出门去寻,却又被范闲拉住。我去。他合上病历板,冲王启年和他夫人点点头,将听诊器择下来一同交给她。
“你不知道他在哪里。”
南庆医院是本市唯一的临终关怀医院,就职在此的范闲是这里最年轻的医生,而他正要去寻的人恰好是其中最年轻的病人,年轻得让他们几乎与这里格格不入。医院总是鲜活的,因为人总是想要求生,于是市中心的京都医院便总是日夜响彻着刺耳的救护车铃与走投无路的哀嚎,不论医患无一人不是脚下生风,仿佛真的在跟上帝抢时间,晚一秒都证明不了自己有多想活着。
痛苦的鲜活也是鲜活,残忍的生机也是生机,但南庆医院向来与此无关,美其名曰临终关怀,不过是拥挤又精致的社会总是需要更换生锈的螺丝钉,蓬勃的医疗体系不总能容忍无力回天。来到此处的大多年纪都已过了天命,见够了人情冷暖世间繁华,又早早被下了死神的通缉令,便决定以优雅而缓慢的方式赴死,既不匆忙也不狼狈,与别家歇斯底里的兵荒马乱相比,倒像是像是被按了零点几倍速,在盛大而繁忙的都市中被抛弃,生满杂草,零落成泥再归于尘土,最是不怕挥霍从枝头落下的这段时间,反而要在空中多打几个旋儿,最后审视一番自己的人生。
“这里的人,要不心愿难了,要不此生圆满。”这是范若若跟着范闲跑来这里工作一周后,下的结论。
但李承泽并不属于任何一种。
他没有愿望,更别提圆满。
范闲径直上楼,果不其然在顶楼拐角处的楼梯间看到了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细瘦背影,正赤足蹲在“生命需要精心呵护,患者需要细心关怀”的大标语下不知做些什么,范闲也没犹豫,上去就把人就着衣服领子提溜起来,那人惊得差点从宽大的衣服里滑出来,气呼呼地挣扎了几下,一扭头看到来人,便如同个涨破了的气球噗的一声泄了气。
“你不是去查房了吗!”少年丝毫没有被抓了个现行的觉悟,反而不满道。
“你又吃这些生冷瓜果。”范闲叹口气,身后变出一双无印良品的棉拖,不由分说便握住他白嫩的脚往里一套,“你这病,不能受凉也不能贪凉,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承泽看看手里的半块西瓜,示威似的低下头狠狠又咬了一口,也不管那上面还挂着好些鲜红多汁的果肉,一个抛物线便给丢进了垃圾桶,毁尸灭迹。“有纸吗?”他大刺刺拍拍手扬起头问,一本红楼却小心翼翼地夹在胳膊肘处,像是怕被汁液浸透,脏了封面。
范闲也不语,把那书从他咯吱窝里抽出来,塞给他一包心相印,看着他像是在优雅的西餐厅一般矜贵地擦拭着脸手,平日里没什么血色的嘴唇许是因为西瓜汁的缘故染上了些许健康的嫣红,饱满又有弹性,像是年轻又完好的生命在血管下流淌,奔流不息地,惹得他心神一凝,竟心猿意马。
“谁给你的西瓜?”
“从王启年床头柜上的果篮里顺的。”李承泽眨眨眼,事不关己似的,“今天不知道怎么,就是想吃西瓜。”
“还不穿鞋?不要命了?”范闲垂下头,听见那棉拖趿拉在瓷砖上踢踢踏踏的细碎声音,大半个足跟仍拖在地上磨磨蹭蹭,对他方才的一番好意毫不领情。
“范闲,你这不是明知故问?”李承泽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斜睨着他,两手一揣倚在病房门前,门口的姓名牌用烫金印着他的名字,像是彰显着他身份的非同一般。
“我什么时候在意过我这条命?”
范闲是半年前接管了李承泽这片区的病人的,导师费介是血液内科的主任,奉命去非洲研究埃博拉病毒去了,临行前也没留下个一言半语,反而微信发了好几条六十秒的长语音作为叮嘱,其中有一半是关于李承泽。
“VIP有个长得秀气好看,但性格挺难接触的男孩,在我之前换了好几个主治医师了,你得多加注意,好生照顾着点。”
范闲有轻微语音恐惧症,懒得听导师絮絮叨叨,全部转了文字,心想这种事司空见惯还用得着特意啰嗦,有钱人家的小孩不都这个德行,左右不过拿钱就得办事,否则那些个权贵家长自然要动用他们引以为傲的顶层力量,明里暗里威胁着些有关撤资的事儿。
可生活就是个教自以为是的年轻人不断做人的过程,费介没有骗他,李承泽确实长得好看,性格也难接触,他亦花了小两月的时间与他建立了这宛如猫和老鼠一般平衡的微妙关系,跟打游击战似的,倒也有趣。可却从没见过本应出现在这个剧本中权贵父母作威作福,除了每个月一号总会有一笔不菲的资金打到账上外,李承泽从来都是满不在乎地独来独往,护士们看他生的美,总爱去找他搭话,他也不拒绝,笑眯眯地与她们唠上几句,不哭不闹也不上吊,稀松平常似的。
“他这么年轻,家里又不差钱,就算是白血病,怎么看也都能再治治。”王启年曾困惑地将他的猜想这样跟范闲说。
后来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却得到了一个令他瞠目结舌的答案,对方不假思索地告诉他自己由于患了绝症,便自动丧失了夺嫡资格,在他那利益至上的父亲与生他便只为了争家产的母亲眼中便没了任何利用价值,于是便自动请缨来到这里,免得给他日理万机的父母添堵。
“不是他们不给我治,是我自己不想。”范闲还记得李承泽盘在床上往嘴里丢葡萄的模样,那语气像是在说“今天食堂吃了红烧肉”一般平常。“不然他们还得扮做一对爱子如命的优秀父母,做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假惺惺地威胁医生,何苦牵连别人,有这精力让他们多赚点儿钱岂不是更随他们的意?”
“他们真的从来都没来看过你?”范闲如何都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然有这样的父母。
“我啊,本来就是件碍眼的东西,既然相看两厌是心知肚明,那索性这辈子都别再见了。”李承泽嘴里吐着些令人心惊的话,却托着腮兴致盎然地盯着范闲,“不过你是第一个直接问我这个问题的人。”
“其他人从来都没问过?”
“从来都没。”李承泽伸直了腿,他年纪比范闲还小上几岁,身高却与他相仿,两条腿耷拉在床沿直晃荡,“这些人啊,明明好奇,却整日吞吞吐吐的,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直接问我自然会告诉他们,何苦表面如此,背地里又八卦地传些风言风语?”他叹了口气,厌恶地皱了皱眉,“大概是怕伤害我脆弱的自尊心吧?不过这对我而言没什么,比起我那群野心昭然若揭的家里人,我反而讨厌你们一个个这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好像活着有多么好似的。”
“活着不好吗?”
“不好。当然不好。”李承泽跳下地,当着范闲的面儿熟门熟路地拔了手背上的针头,旋开门却又回过头高深莫测地望着他。
“小范医生,别这么虚伪,你不是也这样觉得?”
“人的一生是短的,但如果卑劣地过这一生,就太长了。”他想起某一次李承泽曾老神在在地翘着脚,这么对他说。
“你喜欢莎翁?”范闲挑起眉毛,来了兴趣,“不过没必要这么贬低自己,况且你才多大,就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你不懂。”李承泽干脆地回绝他,低着头去看手里的红楼,翻来覆去,看个没完。“你既然不知道过去为了活着我都做过些什么事,又过着怎样的生活,就没有资格评论我。”
出现在这家医院里的人,虽然都是在等死,其实最是惜命,活了大半辈子,总要以最体面的方式奔赴终点,即便油尽灯枯也要顺其自然地化到泥土里,可李承泽表面顽劣叛逆潇洒肆意,却只有范闲知道,他在无声地耗费着自己的生命,谋划着一场只有自己知晓的慢性自杀。
范闲不得不承认李承泽是对的,那一夜他失眠了,辗转反侧间全是李承泽拔了针头在走廊上奔跑的背影,脚掌吧嗒吧嗒地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在这家连疾走都很难见到的古老医院里清脆恍若春回大地,禁不住想追上去邀请他跳上一支圆舞曲。可他只窥得那宽大的病号服一角,还未来得及伸手去捉,对方便轻巧地转了个弯没了踪迹。
救死扶伤的医生却不信奉生命,就像这座医院中唯一奔跑着的人却最不想活着,他们当真与这里格格不入,或者说,不论在哪儿都格格不入。
他出生于医生世家,博士毕业本来可以直接子承父业,天赋异禀,年轻有为,康庄大道就摆在跟前,是一眼望的到头的坦荡,然而他偏偏只在京都医院呆了两个月,便私自递了辞呈来了这里,为此还与父亲大吵了一架。
“你会后悔的。”末了范建丢下一句话再不管他,“年纪轻轻去那死气沉沉的地方,前途尽毁。”
“我就是不想要那劳什子前途。”他回敬,年轻气盛,有着把京都医院的姓名牌扔在地上还要踩上一脚的倔强,“我就想做个不被寄予厚望的普通人,不行吗?”
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过是懦弱罢了,他畏惧昏天黑地的抢救后仍不得不放低声音去说“我们尽力了”,也畏惧被歇斯底里的亲属又打又骂,见惯了生死离别,从小便知道生命薄如蝉翼,无比脆弱,心肺复苏按得死者胸骨塌陷,导流管插进喉咙里令他只是旁观也觉得作呕,可偏偏仍要去争分夺秒地做这些徒劳无功的工作,再像李承泽的父母一样假惺惺地低头去劝那些与自己无关的悲欢节哀。
直到某个疯魔了的患者家属为了在生命垂危的老母亲面前表现自己有多孝顺,冲进科室割断了一个同事的颈动脉。他终于彻底不再敬畏生命,逃也似得狼狈离开,就如李承泽也是懦弱,他不畏惧死亡,反而没有勇气无意义地活着。
他们都害怕无意义地活着,不论是失去了利用价值,还是煞有介事地拯救些再也回不来的灵魂。
枕头边的电子闹钟忽然响了,他爬起来一看,零点,新的一天又归零重启,周而复始,只是今天是他的生日,也是他来到南庆医院任职的纪念日,多少有些特别。
又老了一岁。他正愣着神,手机却跟着闹钟的响声猛然震动了起来,他按开屏幕,微信界面上只躺着一条聊天记录,头像是一轮海上明月,也孤零零地挂在他的聊天置顶。
生日快乐
他笑了。
对方大概是觉得语气过于平淡,隔了两秒又发了个表情过来,是个捧着蛋糕的罗小黑,摇着尾巴蹦蹦跳跳,耳朵上跳出一行字,Happy Birthday。
屏幕上下起蛋糕雨,范闲一骨碌坐起来,想象着对面李承泽抱着手机的别扭表情,拥着被子飞速敲击键盘,盈盈的光映在脸上,看不到自己此时的嘴角已经咧到了耳朵根。
又熬夜,不要命了?
他回道。
他终究是倔强多于懦弱的。他得意地想。他的父亲错了,来到这里一年,他至今仍未后悔,反而更加期盼着天明的到来,先前是和家里赌气,而后是为从容赴死的患者们感怀,再后来是遇到了李承泽。
只有天明了,上了班,他才能见到他,给他一个拥抱,甚至一个吻。他要告诉他他喜欢他,从第一次见面注意到他递了葡萄过来的苍白手指,从看着他擦拭浸润了西瓜汁的嘴唇,从发现他溜到楼顶的花园里垂着头看红楼,从他对他说活着不好,一点都不好。
没人知道他对李承泽的感情,打着主治医生的旗号是最好的掩饰,连本人都骗的过去。李承泽是他心中难以企及的样子,他的理想,他幻想着的率真的自己。
铁石心肠的医生并不容易爱上病人,可他就是爱了,李承泽在他眼里是那么柔软夺目,并不是太阳那般的耀眼刺目,而是像月光下的夏花,在漆黑的暗夜里静静地,温柔地注视着他。
然而这如水温柔伴他入睡没多久,手机却又恼人地尖叫起来,他睡眼朦胧地捞起手机,对面范若若焦急地声音令他瞬间醍醐灌顶般穿上衣服就往门外奔。
“哥!你快来!李承泽现在正在ICU。”
他赶到的时候李承泽已经暂时脱离了命悬一线,多亏了院长陈萍萍今夜恰好在医院值班,否则此刻怕是已经遂了他的意,喝了孟婆汤往忘川去了。
他浑浑噩噩,下意识想去摸摸他,却苦于氧气面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便讪讪将手放下,不知所措。
李承泽在他印象中总是明艳鲜活的,好像极少有如此安静的模样,可他此时多希望他能像从前一样猛地坐起来勾住他的脖子,对他说小范医生,你怎么又苦着张脸,真难看。
“白血病并发症,严重贫血导致的晕厥,肝功能也有部分衰竭,他刚来医院时还不是这样。”陈萍萍脱了抢救服,挑着眉侧目看他,“你是怎么对待你的病人的?”
“谢谢您。”
“不是‘对不起’,而是‘谢谢您’?”陈萍萍一愣,眉宇间几分怒气不知怎么就散了,他拍了拍范闲肩膀,从兜里掏出部iPhone12塞还给他,背面的壳子是只吐着舌头的哈士奇。
“你确实该谢谢我,不过更该谢谢他。”陈萍萍指了指病床上手机的主人,叹道。“你应该最清楚不过,如果患者没有求生意志,就算是扁鹊在世也是徒劳,今天,是他想要求生。”
“以后,你知道该怎么做。”
范闲无言,仿佛心也跟着李承泽鬼门关走了一遭,只麻木地点点头,那手机是刚刚发布的新品,贵得要死,他昨天刚陪他去西单买的,彼时小少爷披着范闲的大卫衣遮着里面的病号服,店面里一掷千金惹得店员顾客纷纷侧目,可他只无谓地吐吐舌头,凑着范闲的耳朵悄悄说,我都快死了,还不让我多挥霍挥霍我爹的钱?
差点一语成谶。
新机刚刚到手,主人还没来得及设置密码,范闲向上一划,界面停留在与他的聊天界面,内容仍是零点时分他哄他睡觉的诙谐打诨,可接下来看到的内容却让他当场愣在了那里,心脏像颗肉球被狠狠蹂躏,翻过来覆过去,鲜血淋漓,再冻结在凌晨的霜露里。
草稿箱里赫然躺着一句未曾发出的话,时间是凌晨三点,他们互道晚安的三小时后。
“我喜欢你。”
李承泽睁眼便是刺目的日光,他下意识呜咽一声,刚想伸手去挡,便有人眼疾手快地拉了窗帘,刷的一声挡得严严实实,顿时不分昼夜,只看得见粗糙布料上蓝色的鸢尾花。
“我睡了多久?”他想冲着那人的背影问,却发现嗓子哑得快发不出声音,便闭了嘴,竟有些羞赧。
“一天一夜。”范闲干脆道,倒了水准备喂给他喝,李承泽费劲地眯眯眼睛,视线变得狭窄,却仍看得见那人眼底挂着的两块青黑。
“小范医生是一直没合眼?”他从来没见过范闲如此不苟言笑的模样,心下竟有些发憷,一时间实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身上的感官逐渐恢复,贫血带来的沉重无力如山般向他袭来,恹恹眨了眨眼,上扬着语调故作轻松地问他,“是谁跟我说熬夜伤身,你不要命了?”
话音刚落却看到床边坐着的那人狠狠瞪视过来,吓得他往回缩了缩,以为又要如从前被抓到在露台上偷吃火锅时那样被劈头盖脸骂上一顿,却诧异地发现那人只是张张嘴,喉结滚了滚,烦躁地把水一股脑倒进杯子里,阴着脸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你不能喝凉水,我去烧壶开的。”
“范闲。”
被叫到名字的停住脚步。
“不是你的错。”
他轻道。
“我本来就活不长的,有这一天是迟早的事。”他觉得他又发烧了,脸颊热的发烫。“现在正好,不如趁着临终多关怀关怀我?”
“说够了没有?”
李承泽怔住。那人又气势汹汹地走回来,水壶搁桌子上一放,震得他床都颤了两颤。“我只是想让你别生气。”他垂着眸盯着眼前的氧气罩,圆圆的,像个堡垒,透明的管子随着他一呼一吸像小酒吧门口滚动着颜色的劣质霓虹灯条,淌着源源不断的气流。他想摘掉,却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只徒劳地垂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你越这样说我越生气,我生的是我自己的气。我恨我为什么不在,为什么不能救你?”他重新坐下来,看着李承泽的唇在氧气罩里抿成一条线,想起了昨夜那条他没发出去的短信,李承泽从来都是我行我素任意妄为,可昨夜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态辗转反侧了三个小时却仍在犹豫,而自己却在怀着美梦安然入眠……他是个不合格的医生,担不起拯救生命的大任,却在第一次动了想救一个人的念头时,直接被判了死刑。
“他顶多还有三个月的时间。”昨夜陈萍萍走时对范闲说。
“三个月啊……不到一百天。”李承泽听了这话也只笑笑,如获大赦。“现在是初秋,那我应该能活过今年,下雪的时候,上次你送我的围巾就能戴了。”他认认真真算着日子,微微叹气,“但大概看不到明年开春医院露台上的花了。”
“你看得到的。”范闲粗暴地打断他的话,忽然觉得嗓子干涩,噎着些什么。
“放心,我不是觉得遗憾。”李承泽再次试图摘掉氧气罩,执着的很,“据说我出生的时候,开了满院子的荷花,我妈特别高兴,觉得我将来一定能给她争气。”
他摇摇头,莞尔。“只是让她失望了。”
椅子上的人并未回他,他余光扫见他垂着头把玩着水杯,犹豫了下,便自顾自地说下去。
“要说遗憾,大概……”
忽的,一只手轻轻择掉他堪堪挂着的面罩,还未反应过来,两片唇便带着清冽的凉意覆上了他的,涓涓细流通过唇齿相依渡入他口中,带着一点泉水的甜味。李承泽蓦地睁大了眼,心尖上有什么因为这个吻雀跃了起来,滋润了有气无力的心脏,扑通扑通卷着旋涡与涟漪撒着欢向着远方奔去。
“你得喝温水。”那人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润泽多了,但仍别扭的不自在,竟是少年才有的羞涩。“承泽,表白这种事,要由比你大的人来。”
他们在一起了,没告诉任何人,范闲觉得无所谓,但李承泽执意如此,便也就随他去了。
“你是不知道我都为了你做过些什么蠢事。”李承泽靠在软垫上,皱着眉吃煮鸡蛋,他挑食的很,如今却也为了摄入营养逼着自己去吃些过去从来不碰的东西,被蛋黄噎得龇牙咧嘴,声音含混不清。“我曾经带着糖葫芦去找滕梓荆家的小孩打听你有没有女朋友,上次你弟来看你,趁你没在还从输液室溜出来跟他聊天加了微信。”
“怪不得我总能看到你点赞我弟朋友圈。”范闲恍然大悟,捏了一把李承泽塞得鼓鼓的脸蛋,“敢情都是为了安插线人套话,你直接问我不就完了吗?”
“我哪敢啊。”李承泽接过他递过来的水,好不容易咽下几口便觉得疲得慌,软软地埋在范闲怀里,“你若是已经结婚了怎么办,若是不喜欢男人怎么办,我总得摸清楚了才能表白,不然适得其反,你以后躲着我走怎么办?”
范闲心中一怮,把李承泽揉在怀里又紧了些,“我永远都不会躲着你。”
“情人节的时候看到护士站的小护士买了花准备送男朋友,我还厚着脸皮求她带我去。”李承泽冷哼一声,“结果发现你办公室已经有一捧玫瑰了,气的我转身就走。”
“原来那束小向日葵是你送的。”范闲失笑,“玫瑰是老王订了准备送他老婆的,我代为签收一下。不过为什么是向日葵?”
“花语是沉默的爱。”
“……对不起,承泽,这些我都不知道。”范闲哑然,沉默了好久也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只能摩挲着李承泽嶙峋的脊背,好像这样就能弥补他因粗心而疏忽掉的斑驳细节似的。
“跟你有什么关系?”李承泽却笑了,“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儿,不管你是否有回应,我都会喜欢,都会暗示,都会去做这些无用功。放心,我心肠硬得很,不会因为这些细碎的玻璃碴就被扎着脚,心灰意冷。”
“可是……”
李承泽忽然勾住他的脖子,与他额抵额。
“所以范闲,你现在要对我好,特别特别好,这就是我告诉你这些的原因,我可不是什么善茬,我就是要让你愧疚,只有愧疚你才能只爱我,在我死之前。”
“别总念叨着死。”范闲被他逗乐了,吧唧一口亲在他额头,嘴里却假意凶道,跟李承泽在一起时的快乐是他过去二十几年加在一起都没经历过的,不论是谈论些红楼三国还是半夜窝在病床上看一部电影,甚至是他查完房后回到病房里看着李承泽安静的睡颜,一看就是一个下午也不觉得无聊。只要看到他仍在均匀的呼吸,他就莫名的快乐,快乐到忘了他们是医生与垂死的病人,忘了他们可能会天人永隔。
“用不着愧疚,我就爱你。”
他们不是没有冲动,只是担心李承泽身体太弱,禁不住折腾。所幸他一个人单独住个大病房,平日里除了查房和必要的治疗也没人来打搅他,吻他时范闲总趁机诱哄他松口接受化疗,但不论被吻得如何七荤八素,李承泽也从来没出过声,只揪着范闲衣角,气喘吁吁。
“你得听话。”某次范闲刚松了他,他没了支撑竟一个不小心差点摔下床去,吓得他急忙接住,第一次正色严肃道。病魔从不会因为谁在世间还有所留恋便放过谁,李承泽的身体仍肉眼可见地衰弱下去,各方面都在衰竭,又经常发低烧,本就宽大的病号服如今能塞下两个他,像株瘦弱的草,冬日里的风一吹便要解了体,连骨头都要化作尘埃四散而去。
“化疗会掉头发。”李承泽在他怀里声若蚊蝇,没说自己浑身小虫啃噬般的疼痛。“那样就不好看了。”
“你最好看,你什么时候都好看。”范闲摩挲他的脸蛋,李承泽头本来就小,如今更是瘦的连肉都没了多少,只有姣好的骨骼支撑着白嫩的皮,一只手便能托住他整张脸。
“我很羡慕滕梓荆。有一直等他回家的妻子和孩子,将财产和后事都安顿好,然后在妻儿的守护中离开。”李承泽闭着眼睛,忽然念叨起故人,“只有不畏惧死亡的人才会来到这家医院,范闲,你是我想活下去的唯一缘由,但我也从来不怕死,你应当最能理解不过。”
范闲放了手上的力道,李承泽便从他怀里滑出去,软绵绵溜到被子上。如今已是数九寒冬,屋内的暖气烧得很旺,可他只觉得彻骨的寒冷,他当然理解他,可正是因为理解他,才觉得无力回天。
李承泽生如夏花,也要死如秋叶,绚烂过的人,自然也要安静地、美丽地奔赴死亡。
他从未如此恨他理解他。
这个冬天有许多人没有挨过去,比如滕梓荆,比如心内科的沈重,再比如骨外科的朱格。可临终关怀医院就是这样,挂着临终二字,便要对稀松平常的故去见怪不怪。
但也不是没有奇迹发生,三个月早已过去,屋顶露台上的第一朵樱花开了的时候,范闲二话没说翘了班跑去市场,在李承泽病房里做了顿火锅。
“没想到能还能活着看到花开。”李承泽偷摸想去夹个丸子,正要得逞却又被范闲眼疾手快地一筷子拍进了锅,只能苦着脸看着碗里满满一盘青菜,“小范医生,火锅无肉不欢啊,你这是虐待!家庭暴力!”
“你刚刚吃过一个了,油腻的东西不能吃太多。”范闲没听他的,竖起手指板着个脸维系着铁面医生的形象,“你少吃一口,就还能活着看到夏花,今年你过生日,我带你去儋州看海。”
李承泽耸耸肩,学乖了,范闲扬唇一笑,刚想俯身过去亲他夸他听话,门却开了。
“……爸?”
来人正是范建,身后还跟着灰溜溜的范若若,她躲在范建背后冲着已然黑下脸的范闲拼命打手势,表明自己是无辜的。
“范叔叔。”没想到竟然是李承泽先出了声,范闲惊异地转过头去看,却看到他正冲范建微微颌首,乖巧得很。“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承泽,近来身体还好吗?”
“托您的福,小范医生很照顾我,所以目前还为止不错,勉力活着。”李承泽放了筷子揣起手,匆匆瞥了一眼范闲,露出一个乖巧无害的笑容。
“你们认识?”
“他爸跟我是老相识了,几十年的朋友。”范建解释道,一张刚刚还挂着和蔼笑容的脸在面对自己儿子时倏地又冷了下来。“听陈萍萍说你最近总在医院也不怎么回家?一个临终关怀医院有那么多班需要你加?”
“您瞧不起我们医院?”范闲抱着胳膊,尽量不去看一旁的人,说起话来就像个刺儿头,“临终关怀医院也是医院,我就热爱工作怎么了?”
“再热爱工作,家也得回!终身大事也得解决!”范建把手头的公文包一扔,力气有点大,正巧甩到李承泽跟前。“你不急你姨娘也替你急,老大不小了还游手好闲连个老婆也不讨,婉儿上周回国了,这周末你去跟她见一面,你俩不是青梅竹马吗?这次正好趁机会好好培养一下感情。”
“我就说您来找我肯定有目的。”范闲怒极反笑,心中慌乱,实在憋不住下意识去看李承泽,见对方垂着头抿着嘴,看不清表情,便令他焦心,更加烦躁。“我跟婉儿没什么可能,我不去。”
“别一口回绝,试都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可能?门当户对知根知底的青梅竹马不比外面随便找的牛鬼蛇神半男不女的强多了?”
“您怎么说话呢?什么随便找的牛鬼蛇神半男不女?”
“对不起。”
一个突兀的声音打破了范家父子剑拔弩张的气氛,李承泽在所有人讶异的目光中抬起头,灿烂一笑,仿佛真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末了还笑眯眯地劝了把范建别气坏了身子。
“范叔叔,你们聊,我这个无关人员出门透透气。”
范闲当下便追出门去,走廊上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李承泽自并发症开始严重起来后就再没有气力像从前那样跑,今天却一溜烟没了影,他心中担忧焦虑难耐,大脑飞速旋转,思索了片刻折了个弯往医院后门去。
后门有片油菜花海,前不久开了春他们去过一次,后来因为回去后又发起了烧就忘了这茬,如今花期已然快要过去,大片大片的金黄开败,漫山遍野,竟有种触目惊心的美。
范闲出了门,果然看到有个瘦弱的身影蹒跚着在花田中隐没着,病号服随风飞舞,刚刚跑得太快,李承泽此时已经力竭,在一浪接着一浪的花海中起起伏伏,像只被打得垂头丧气的小船,却仍执拗地要往那深处去,范闲大骇,忙呼喊着他的名字,三步两步冲进去拽住他的胳膊。
“松手。”对方咬紧牙关,被人钳制住动弹不得,仍未回头。
“我不会去跟林婉儿相亲的!刚刚走得急,回去我就跟我爸坦白我有我爱的人!”
李承泽僵硬地转过身,面色苍白如纸,羸弱的肺部调动着全力输送着氧气,毫无血色的嘴唇颤抖如蝶翼,他平静地盯着范闲的眼,眼眶却红了一圈。
“你爱的人?”他艰难喘着气,声音断断续续,又一阵风拂过,吹得他像只无家可归的塑料袋左右倾倒,却倔强地拍掉了范闲要去扶他的手,咬着牙迎风而立,摇摇晃晃,像枚易碎的玻璃品,一不留神便要落入滚滚红尘,滑进几千层深的深渊里,四分五裂。
“你爱的人是谁?”
“事到如今,你还不够清楚吗?”范闲吼道,不忍去看他那副弱不禁风的破碎模样,恍然间他只觉得又要捉不住他,“你想听,我就说给你听,我爱你,我爱的人是你!”
李承泽,我爱你!
他拼了命地喊,不知喊了多少次,直到头脑发昏鼓膜胀痛,直到精疲力竭,直到揪着李承泽的衣襟与他一起滑到地上,仍呜咽着,一遍又一遍,说给对方,说给自己,说给沉默的油菜花海,说给四月里的春风,让它带着这句告白飞向远方,传遍千家万户,传至天涯海角。
对方微微叹了口气,回抱住他,轻轻笑了,声音微弱,却听得出极致的雀跃,与如释重负的快意。
“听过你这句话,我此生没白走这一遭。”
“我活到这里就够了。范闲,谢谢你。”
范闲抹了把眼,李承泽在他身下,扬起头艰难地吻了吻他眼角的水花。
“回去好好认错,不要去跟你爸说这些混账话,周末乖乖去跟婉儿相亲。她是我表妹,我比你更了解她,她是个好姑娘。”
“承泽……”
“即便不是婉儿也没关系,你长得这么帅,条件这么好,大把的姑娘心悦于你……从前管我们那片病区的护士长司理理就跟我说过她喜欢你,我嫉妒得不行,却又没脾气,她可以跟你告白,全世界的女孩都能跟你告白,唯独我不能。”
“承泽……你别说了……”
“你会有一场盛大的婚礼,带着众人的祝福亲吻新娘,你会有妻如花有子如玉,时间久了你会忘了我,但这正遂了我意,我只在乎我在你心里最后的模样。”
“别说了!”
“如果还有下辈子,我要做个女人。”他终于说累了,疲惫的闭上眼,睫毛垂下来,深深的阴影印在颊上。
“不再这么卑微,不再这么犹豫,还有,生在普通人家,理直气壮地生活。”
“你不卑微!”
范闲哭着去吻他的嘴唇,冰冰凉凉,与他们第一次亲吻时一样。泪水如雨般打在他鼻梁上,从他凹陷的两颊滑下落进土里没了踪迹。李承泽好像从来都不会变,不论何时都站在他身后张望着他的背影,盼他回头,再翘起唇角给他一个微笑。
“我不结婚,时间只能改变那些原本就不坚定的东西,李承泽,你别想我会忘了你,我这辈子都不会!”
“范闲,你得忘了我。”李承泽叹气,“你是有未来的人,你的人生还要继续走下去。”
范闲终于明白了当初他们刚在一起时李承泽为何执意不愿告诉任何人。他从一开始就料到了会有这样一天,从此除了风和雨,花和树,便没人再知道曾有两个少年在世界与生命的尽头肆意相爱过,一个将归于尘埃,另一个将背起行囊,回到原来的轨道上,过所谓原本的生活。
他在保护他,保护他仍能在这滚滚世俗中鲜衣怒马地书写成功的人生,为此决定独自背负这个美丽又绝望的秘密,将它带进坟墓永不提及,何等绝情又何等深情,都埋在李承泽如山水的眉眼里,一瞥一笑,尽是无人知晓的寂寞。
“你心怎么这么狠。”他泣极而笑,羞怯地把头埋进对方的颈窝里去嗅那泠冽的香气,他俩之间从来都是他去管束李承泽,如今这才明白内心真正强大的人究竟是谁。是了,李承泽可以沉默着策划一场加速的慢性自杀,又如何不能墓碑前至死方休地爱上一场?
“我是谁?如若不是得了这病,如今南庆集团的继承人可不一定是李承乾那小子。”李承泽笑道,“我记得我一开始就告诉过你,我可从来不是什么善茬。”
一丛丛油菜花随风而舞,花瓣飞扬,落在他们脸上,身上,像是不甘得要将他们埋起来,一同合葬。
“范闲。”李承泽去啄他鼻尖。“你想不想要。”
“你疯了。”他以为他听错了,惊得瞪大了眼,嘴里吐出几个字便当即就要起身,却不知怎的被那双深不见底的栗色眸子蛊惑,动弹不得。
他怎么可能不想,他一直都想。只是爱终归要克制,李承泽这副驱壳容不得他放肆。
“我知道你想。不用顾忌什么,我愿意给你。”李承泽平静地,手攀上他脖颈,忽地笑了,露出好看的八颗牙齿,“你就当我疯了吧,如果不疯,你我会在一起?”
于是便没有其他,春花烂漫,碧桂满园,范闲去折李承泽的衣摆,仿佛自己那颗与年龄不符的,垂垂老矣的心也因恣意而年轻了起来,噗噗跳动着,回荡在相互依存着的两个胸腔。
我爱你。
只有风知道,花知道,你和我知道。
“后来呢?”范若若的儿子不满地敲了敲手里的玩具车,示意他快点讲下去。“你朋友的这位爱人有没有活下去?”
“急什么?”范闲推了推眼镜,蹲坐在沙发上。“活下去了活下去了,故事的最后,我这位朋友和他的爱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啦。”
“太好啦!”另一边挤着的是范闲的女儿,刚要到上学的年纪,正摆弄着手里的芭比娃娃,一听这话鼓掌拍手道,“王子和公主就该在一起!像他们一样!”
范闲接过女儿递过来的娃娃,王子牵着公主芭比的手,两人如出一辙地笑着。他站起身,将他们摆在侄子刚堆好的乐高城堡前,满意地端详着。
“这样他们才是真正在一起了。”他看着女儿,心中感慨年逾不惑终于也开始花了眼。
“有了家,有了归宿,才是真正的圆满啊。”
他骗了孩子们。他们还小,只需知晓这个半真半假的故事在他心中描摹了数千遍的,童话般的结局。
李承泽没有看到夏花,也没有在生日那天看到儋州的海,在后山那片油菜花被茂密的绿荫取代的时候永远地闭上了眼,没留下只言片语,正如他并不圆满的此生,游移不定,孑然孤独,布满瑕疵,却是微笑着的,像是睡着了,正做着个很美的梦。
他的父母听闻了死讯,似乎打算悲痛欲绝地闹上一场,连摄像机都准备好了,却在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医院时被拒之门外。
“我哥让你们快滚。”范思辙领着三四个人高马大的保镖堵在门口,手里拿着个狼牙棒,也不管对方身份如何崇高,斜睨着他们,居高临下。“生前没让人承过什么恩泽,偏偏死后来哭丧,丢人现眼。”
他与范建的关系也缓和了下来,只是最后与他牵手宣誓的不是林婉儿,却是个叫海棠的姑娘。后来许多年女儿缠着他非要问当初为什么喜欢妈妈,他只笑着说,因为初见你妈妈时,她正趿拉着一双破帆布鞋,旁若无人地往嘴里丢葡萄。
这算什么理由?女儿气的就要去抓他,大声叫嚷,我要告诉妈妈!
这怎么不算理由?他玩笑似的抱起女儿挠她痒痒,这叫率真,你爹爹我,就喜欢你娘这副我行我素舍我其谁的模样!
可哪里有那么多深情,还不是因为像他。
他将一切全遂了那人的意,当真回到了原有的轨道上,也学会了每年夏天都带着妻儿回儋州海边看看,惹得姨娘老泪纵横,直说儿子长大了,顾家。
可他却始终做不到忘掉。
其实没人知道,他将少年埋在了海里,骨灰一撒,四散而去。那人生前未踏出过京都一步,死后怎么也要放他回归自由,往后余生换他带着自己的那一份,川流不息地奔向五湖四海,奔向未知的远方。
“爸爸,我们为什么总来看海?”儿女疑惑地问他。
“因为这里有个人很好的叔叔,不来看他他会生气,就不保佑你们了哟。”
——以后你有了妻子,孩子,记得都带过来给我看看。那片情潮涌动的花海里,李承泽曾这样跟他说。
——我总要知道他们都长什么样子,才能在天上保佑他们,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他吻了吻他赤裸的颈窝里细密的汗,从此便记住了那个味道。
他看着一双正追逐着海浪的儿女,恍然间像是看到一个年轻的,健康的李承泽正与他们玩耍,浪花舔舐他白皙的小腿,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李承泽抬起头,在夕阳的余晖下冲他招手。
他该奔过去。他想。他该毫无顾忌地奔跑过去,与他牵手,闭目,再轻轻地唇齿相触,夕阳该为他们披上红纱,做一对天地快活人。
他骨子里那份属于年轻人的倔强仍未消散,如今在南庆医院做到院长,仍未有半分后悔。多少患者来了又走,他始终守着那方寸之地,就像守护着李承泽曾经缄口不言的秘密。
他是年轻的,并不假思索地相信着自己还将一直年轻下去。
只要李承泽还是少年,他就将永远是少年。
---THE END---
【闲泽】羊齿山(下)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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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范闲突然把院子里堆砌木柴的儿子抱了起来,把小家伙一把举过头顶,让他跨坐在自己的脖颈上,小家伙因着突然宽阔高大起来的视野笑出了声,听见自己的父亲说,
“走,爹带你去个好地方。”
说罢范闲回头等了等林婉儿,对方从屋里出来,提着一小篮冷食汤水。隐居之后的夫妇两个变成了再普通不过的农夫农妇,只是林婉儿的姿色不曾被素色的衣服掩盖,就像范闲的桀骜和反骨。
坐在他脖颈上的小家伙惊喜于高处的景,叹道,“爹。好高啊,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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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范闲突然把院子里堆砌木柴的儿子抱了起来,把小家伙一把举过头顶,让他跨坐在自己的脖颈上,小家伙因着突然宽阔高大起来的视野笑出了声,听见自己的父亲说,
“走,爹带你去个好地方。”
说罢范闲回头等了等林婉儿,对方从屋里出来,提着一小篮冷食汤水。隐居之后的夫妇两个变成了再普通不过的农夫农妇,只是林婉儿的姿色不曾被素色的衣服掩盖,就像范闲的桀骜和反骨。
坐在他脖颈上的小家伙惊喜于高处的景,叹道,“爹。好高啊,像在树上!”
范闲笑了。
他把妻儿扶上了马车,自己坐在车外当了一回驾马的人。这是难得的一次他驾着车马不疾不徐地往一个地方走,他觉着自己的前半生都过得太过匆匆,驾着车马不是急着要向某个地方,就是急着要见某些人。目的明确而又直接,不曾有过半点停留。就没有几次是驾着车马随意奔走,只是为了远离的时候么。
他把车驾得悠闲,也不去难为那马了,他想万一下辈子他投成一匹马,估计也不想被鞭策被活活累死。可人与马真的有多大区别么,一生都是被迫奔走,被套上缰绳,朝着一个目的地,不停奔走直到老死。
其实一开始他就打算去那里,可这次他突然下定了决心要去一次那里。曾经李承泽跟他约定的羊齿山的一生无忧,他终究还是放不下,想着或许去看过一次了,他也就死心了。可冥冥之中他只觉得有什么在牵引着他再往那里去,不然李承泽不会再入到他的梦里来。
他不信神佛托梦而来,却信李承泽。
他远远地便瞧见那山了。羊齿山。其实它不过只是一座普通的荒山,同其他别处的荒山没有什么区别。它自己不知道自己名叫羊齿。是范闲和李承泽取的名字,所以对他们来说,这座荒山就不止是一座荒山了。它有了名字,它叫羊齿。
原来故地重游也并没有他预想中的难以呼吸的压抑和悲恸,范闲抬头看那荒山,密密层层的树林几十年如一日地疯狂生长,一次又一次地把他们上山的道路掩盖不见。一瞬间他想到很多,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想,小孩儿感觉到马车停了,掀开帘子瞧见父亲正仰着头发呆。
“爹?”
“欸。咱们到啦。”
“咱们是爬山去么?”小孩儿兴奋地从车上跳下来,范闲这几年也教了他一些拳脚功夫,也是能窜上窜下上房揭瓦的了。还没等林婉儿跟上他,就先着范闲要冲进林里。
林婉儿刚带了给自己的大鸡腿,要唤他,就被范闲压下了,范闲只冲着孩子喊,“去吧!小心点,山顶上见!”
既然他那样说了,他就是有把握,“没事儿,这山我爬过,安全的很。山顶上,”范闲顿了顿,又望了一眼那被树林层层遮盖的山顶,“有棵苹果树。”
他扶着林婉儿上山,一路上很小心,也很缓慢。全然不像他前几次爬羊齿山,第一次是躲避五竹的追杀,他跑得很急,漫无目的。第二次是带着李承泽夜奔,他跑得很急,向着山顶。这一次,他只慢悠悠地在自己曾踏过的确被山林掩埋的路径向上走,他这次不急了,因为他已经毫无目的,他知道山顶上,树下边,那个等着他的人已经不在了。
范氏夫妇到了山顶上时,小男孩好像已经到了很久了,范闲看见他坐在树下的阴凉地上啃着一只羊齿形状的苹果。鲜红明亮。接着范闲就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了树旁直立着的另一个黑色的身影。
范闲不用多看,一眼就能认出那人,冷脸直立站得像一块铁板,怀里抱着一把剑。是谢必安。他站着的地方有一个微小突出的土包,一块青石,没有字。
“爹,娘,你们好慢啊。”
小孩儿拿着苹果跑向他们两个,树下那冷面男人闻声也看向了范闲和林婉儿,那张脸没什么波动,没有惊讶亦或是悲喜,一直都是如此。
只见他向着闲婉二人微微颔首,道,
“范大人。郡主。”
他还是叫林婉儿郡主的,似乎长期以来的习惯已经形成,因为看上去两个人一点没老,林婉儿依然是那个天真的爱吃鸡腿的少女,而她早已是一个半大孩子的母亲了,至于范闲,更不必多说。他的苍老,从不在外形和眉眼之间显现。
林婉儿认得她二哥的这个护卫,她也是聪明的女子,只看了他和那旁边的墓一眼便知道了。半晌只对着谢必安道了谢,“二哥身边有你。我替他谢过。”
“不敢。”
说罢林婉儿便转身拉着儿子到一边玩去了,她知道,此时范闲需要一个人去面对一些事情,理清一些思绪,了断一些念想。
范闲看了那座小小的太过草率简单的坟墓,一个凸起的小土包,裸露的土地像一块斑秃,一块青石,就那么埋着一个人。比滕梓荆的那座还要简单残破。滕梓荆的坟墓,是范闲给刻上的字,写得清清楚楚,滕梓荆之墓。可他看着面前这块青石板,干干净净的,只有青苔和绿茵吐露着他的名。
李承泽。李承泽呀,李承泽。
他突然想起武则天那无字石碑,是让后人去评判一代女皇功过皆有的一生。李承泽这石碑呢,好在有山风和绿茵替他书写他这荒唐可悲的短短一生。
“他怎么葬在这儿的。”
当年李承泽下葬,没人知道他到底埋在了哪,也没人在乎他到底埋在了哪,随便一个荒山野岭,谁会在意一个谋反皇子的陵墓。
“……”
“要原话。”
“……殿下说。一定要把他埋到这儿来。不管是砍成块儿也好,烧成灰也好,偷出来从地里挖出来也好……一定要埋在这。”
这是李承泽一辈子最后一次奋不顾身了。他死的时候,也挣了命,把自己埋在这他为了范闲两次奋不顾身的荒山。
范闲伸手抚在那碑上,他蹲下身去,以李承泽一直以来的那种蹲坐的姿势,蹲在那块青石碑前。谢必安只觉得范闲好像在很努力地控制自己,压抑自己,支撑自己。他蹲下去的姿势是那样的不堪重负,好像前半生的太多事物,太多微尘,一下子压得他衰老。
“你主子让你留在这的?”
“…不是,殿下要我事成之后自己离开。”
“但是你没有。”
“……我说过,我这条命是殿下给的,直到我死。”
范闲起身,在谢必安肩头拍了拍,他一瞬间很是想嘲笑自己,连谢必安都能够守着他到死,他也悔也恨自己当时为什么就没有带着他亡命天涯的孤勇。
范闲想谢过谢必安的,可他有愧,他说,“士为知己者死。” 谢必安是习武之人,确也好像明白了几分意思,范闲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
范闲自己凭借着记忆往那山林的更深处去了,他记得那条幽暗的绿色通道,一路上会有光像鸟一样飞来飞去。路的尽头是一汪清池。他再到那岸边,看见池中的清水,波光粼粼,只是少了岸边一个红衣的少年。
他蹲到那溪边,做到李承泽曾坐过的那溪边。低头瞧见一条银鱼朝着他游过来,他看见那条银鱼游到他面前,翻上翻下,把波光溅了范闲一身。范闲勾起了些许温暖的笑意,伸手到那水里,试图去抚摸它,那银鱼警惕,却小心翼翼地蹭了范闲的手,接着便掉头游走了。
范闲不知道那是不是李承泽,如果真是,他要庆幸自己曾经告诫过他的话。可天大地大,谁知道李承泽投成了哪一条银鱼。
他在那岸边坐了一下午。他想起他们曾经年少无忧,年轻又飘逸,那个波光粼粼的午后是羊毛一样温柔洁白的日子。尽管当时他们都戴着镣铐,却仍旧像山林一样歌唱。
范闲回到山顶上时,他看见儿子正朝着他跑过来,对方用他稚嫩的小手拉过范闲的衣摆,扯着他到了那棵树下,指着那里刚长起来的两棵树苗。
“爹,你看,这有两棵小树。”
范闲突然想起那年他教坏小孩随手乱扔到树下的苹果核。原来当初的无心之举,随手一扔的果核,过了这些年岁,风吹雨打,竟然深埋进了土壤,早已经生根发芽。
那两棵小树苗挨靠着生长,长势差不多高,像一对孪生兄弟。可范闲知道它们再接着长大一些,枝干再高大再粗壮一些,两棵树的枝杈就会开始彼此遮挡,相互抵触。树都是贪婪的,都是向着阳光的,他们会彼此躲避开对方的枝叶奋力向着太阳,争取更多的阳光,他们会争抢同一场雨,同一滴水,同一片落叶的腐殖质,但同时难以逃脱的根茎会让它们越靠越近,直到树枝缠绕,并蒂生长,直到再也无法区分出哪一棵是哪一棵来。
他才发觉原来儿子已经长到了他当年的年纪,就好像这两棵小树一般大的年纪,青春肆意。他突然觉着自己的儿子是幸运的,是真正的生在笼子外的鸟,长在山间的树。
范闲一家离开的时候,谢必安目送着他们离开。范闲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墓碑,又看了一眼。林婉儿没有看见他哭了。
他们看上去像是平凡又幸福的一家三口,天真活泼的儿子,和美丽且爱吃鸡腿的母亲,还有一个有为有才的父亲。这些是逃脱了石头花园的人,还有些人也逃脱了,只不过以一种更加惨烈的方式。
范闲生前没有再去过羊齿山。
谢必安在那座山上,在树下一直守到老死。他本就是没有什么话的人,直到后来他感觉自己几乎快要成为了一棵树。
当他已经苍老到不在能够停直腰板站立的时候,林婉儿来过一次,她已经成了一个老妪但仍不减年轻时的美丽,她穿着白色的丧服,把手里布包里的灰土撒在李承泽的墓上凸出长草的土包上。
再后来,谢必安老得不得不在树下坐下,他已经再站不起来了,他手里的剑也已经拿不稳了,于是那些夜晚他就靠在树干上望着月亮。看那些月光浸泡着几十年如一日生长的鲜红的羊齿形状的果子,鲜红光亮。
有时候不知道是否是出于他的错觉,他总觉着那高大的树冠之间好像传来了朗朗少年的笑声,像是两个人,他抬头去看向枝头间时,却只看见指头上悬挂的,鲜红的羊齿形果子。
——————————全文完——————————
我个人来说,很喜欢这个故事。无所谓结局是好坏。其实很多事情好坏没有办法简单定义,并不只有幸福快乐完美的俗套大结局才是美好。
写这篇的时候,其实更想好好地塑造两个人的形象,因为在中篇时提及了李靖和红拂,突然发现了角色间的相似性,以及故事的兼容性,于是就做了尝试。
上和中上部分的闲和泽都是明快肆意的,他们也青春无忧,像每个少年那般,爱情和悲喜都是简单的。可他们两个宿命中注定的交缠就像我在结尾这篇所写的那两棵挨着生长的小苹果树,终会相斥相生。
羊齿山上是闲泽两人一生四次的羁绊,是李承泽为范闲所有的奋不顾身。
羊齿山上没有羊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