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影日】你可不可以只喜欢我
*主影山视角
*1w+ 一发完
*可能会有ooc
——————————
00.
听说那位饲养凶狠乌鸦的教练有可能要复出,影山飞雄换上黑色校服后,扭身望着镜子里的校名。
体育馆早早地开门,只是里面没什么人。
影山飞雄自顾自拿起球篮里的球,像初中那样开始练习。不知道是第几个球,发的不太好,触地后弹得很高,但精巧地落在比赛时二传的位置。几乎是下意识的行动,影山飞雄判断出球下落的方向,迅速向身后传了一个球。
可是身后没有人。
球落地的声音在空旷的体育馆回荡,片刻后,影山飞雄松开泛白的指节,转身拿起那个球重新练跳发。
脑海里除了无人配合的...
*主影山视角
*1w+ 一发完
*可能会有ooc
——————————
00.
听说那位饲养凶狠乌鸦的教练有可能要复出,影山飞雄换上黑色校服后,扭身望着镜子里的校名。
体育馆早早地开门,只是里面没什么人。
影山飞雄自顾自拿起球篮里的球,像初中那样开始练习。不知道是第几个球,发的不太好,触地后弹得很高,但精巧地落在比赛时二传的位置。几乎是下意识的行动,影山飞雄判断出球下落的方向,迅速向身后传了一个球。
可是身后没有人。
球落地的声音在空旷的体育馆回荡,片刻后,影山飞雄松开泛白的指节,转身拿起那个球重新练跳发。
脑海里除了无人配合的场景,还有一个橘色的人影。他弹跳力很好,运动天赋也很好,技术却烂到家了。可是比赛时那个跟着传球跑的身影像飞过去的一样,比赛后还气势汹汹地跑过来宣战,说什么要成为站在比赛场上时间最长的人。
影山飞雄深吸了一口气,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手中的排球上,抛球、助跑、击球、
只有强者才会一直赢下去。
“你…你为什么在这里?!”
影山飞雄被落下来的球砸到了头。
————————
01.
东京的盛夏虽不比宫城热,但那股燥热依旧让人有些烦闷。体育馆内弥漫着暑气,馆后那道斜坡也被烤得发烫。树木枝叶微微卷曲,投下一片斑驳光影。
“喂,日向。”
训练结束后,影山飞雄走到日向翔阳旁边,叫住了那个因为要吃烤肉而激动乱跳的身影。
“哦?”日向疑惑地转头过来。
影山仔细地看着这张颇具幼态的脸,想起刚才在赛场上这人是怎么逼他又一次无意识妥协,传去那个会下落的球的。
“你到底要说什么啊?叫了一声之后就不说话了。”长久地沉默让日向想起被后脑勺发球支配的恐惧,不由得开始自检刚才的表现:“我刚刚没有什么失误丢分吧?不过你的传球真的很厉害啊!”
影山呼吸一滞,不受控地捏紧手里的水杯,液体漫过杯口:“你别说得这么直白啊!”
“为什么?厉害就是厉害啊!那今晚能一起练习了吗?”日向张开手举过头顶,一副小狗第一次见到喜欢的玩具的样子。
“下午要回去的,今晚不一起练习你还想去哪?”水杯中的液体从杯口喷射出来。
“啊,我忘了这回事了!太好了,练习新的速攻!”日向又念叨着“咻咻”“呲溜”之类的语气词,在原地左三圈右三圈地晃。
影山飞雄把湿透的手往身上揩,终于嘟嘟囔囔地将来意说出口:“你最近除了跟研磨学长练习之外还跟谁练过吗?”
“赤苇学长!我现在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不管和谁搭档都可以打出能得分的扣球。不过我觉得还是你的托球打起来更顺手,”日向说着摊开右手举到影山面前,“不管是那种会自己撞到手心的球,还是刚才那个会停住的球。”
影山飞雄下意识想问那你觉得我们三个谁更厉害,“你”字刚脱口,突然反应过来这句话有多幼稚,于是咬着牙紧急改为:“你…这个白痴!跟哪个二传都能打配合是攻手必备的技能吧?别止步于此就满足了,以后你的脚步还是跟不上我的话,就等着输给我吧!”说完匆忙地转身,往传来烤肉味道的院子里跑。
“你就是故意想来骂我的吧!别抢跑啊你这个混蛋!”日向把毛巾一摘,三两步跑了过去,怒气冲冲地开口:“而且我刚刚是在夸你啊,你又莫名其妙生什么气啊!”
影山飞雄的脚步顿了顿,嘴上仍强硬道:“谁信你的鬼话。”
日向快步追上,与他一同走进院子,刚进去就被木兔吸引视线,喊着“木兔学长”就冲了上去。
想起日向刚才眼睛放光的样子,影山飞雄瞅准月岛离开赤苇的机会,几步走到他身边:“赤苇学长,我和日向的新快攻训练是分开的,麻烦你这几天给日向托球了。”
赤苇京治定睛看着他,思考了0.5秒后,弯弯嘴角点头:“没事的。日向很珍惜每一次的扣球机会,给他托球是件让人开心的事情。况且木兔学长也经常不知道累的练习,我没有觉得很麻烦。”
两人的视线转到不远处打闹的攻手身上,日向和木兔原本笑嘻嘻地说话,发现他俩后又动作同步地挥手,似乎是在示意他们过去。
影山别别扭扭地侧过头,被赤苇拍了拍肩膀:“攻手和二传之间是相互选择的,从合适到娴熟,一定会经过一段很长的磨合过程。虽然日向跟我的托球也能配合得很好,但据我的观察,他扣你的球的表情,跟扣研磨和我的不一样。”
影山飞雄脑中闪过日向要打睁眼快攻的脸、带着怒意质问偷懒的脸,以及刚才快攻成功后的脸。木兔学长端着满满一盘肉在那边大呼小叫地喊“赤苇!”,赤苇点点头后抬脚往那边走,擦肩而过时,影山飞雄抬眼:“哦,我知道了。”
回到宫城时已然夜幕低垂,下车后被一股沉闷的暑气包裹,也没影响少年昂扬的激情,日向跳下车就囔囔:“影山!来给我托球!”
“吵死了,小声点。”影山打了个哈欠,跟着下车。
两个人一路吵吵闹闹的,步伐越来越快,从一开始的并肩行走变成争抢谁先到体育馆。大地和菅原在后面看着两个人影跑得越来越远,直到月岛萤推着眼镜开口:“两个笨蛋,钥匙在学长手上啊。”
第二天有比赛,两个正在兴头上的人被大家劝阻着停下来。回家路上,日向推着自行车,一脸兴奋:“这次一定要赢到最后,靠我们的新速攻。”
“嗯。”影山附和,“不过成功率还是有点低,还需要不断练习。”
“反正我们一定会成功的,到时候就能跟大王和牛岛站在同一个赛场,把他们全都击败,就能去橙色体育馆参加全国大赛了。”刚运动完的汗水闪耀着月光,但仍比不过少年坚定的眼神。
影山飞雄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定定地看着日向翔阳推着车子往前走。生在夏至的他,性格总是像白日的烈阳那样,自来熟不说,还总是能与别人迅速建立信任关系,初见时只是因为想进部,就能完全信任托球,一次次奋力地起跳,像不会被当作诱饵一样。也很容易将陌生人拉入自己的好友圈,动不动就说什么“我们”这种需要亲近值很高之后才能表达出来的词汇,让人情不自禁地就融入他描述的画面里,被感染一样跟着他的思路走。
“哦?你怎么落后了,影山?”日向翔阳回头,“在想什么呢?不会是又在害怕大王了吧?这次我们可要报仇啊!”
影山飞雄没管被风吹起的刘海,眼睛盯着日向挥舞的拳头,发出的声音清晰得让他自己都惊讶:“我们,会一直打进全国,是吗?”
日向翔阳愣了一瞬,随后开颜一笑:“当然啦!”
影山飞雄瞳孔抖了抖,深吸一口气后,声音带了诡异的小心翼翼:“也会,一直比到世界的舞台吗?”
“世界?”日向翔阳明显愣住了,眼睛眨了眨。影山飞雄暗暗冷笑一声,刚要迈开步子跟上,就听见他回答:“也不是不行啦!那我们可得加倍练习,打出所有人都拦不住的快攻才行。”
影山飞雄再抬头,又一次看见那张稚嫩的脸变得严肃:“我会扣到你的每一个球的,以后也要一直给我托球啊。”
会让人不太舒服的绑定关系,竟然会带来一股战栗的快感。
“呵,实力没到位就知道说些大话。先给我把球技好好追上来吧,你这个白痴!”
——————
02.
就这么一路打进了春高。
被日向用毛巾王冠加冕的王者,一改束手束脚一味配合别人的路子,用强硬的传球不断发掘队友的实力上限。同样,那位看似被影山征服实际是主动操纵的臣民,也在他的胁迫下不断缩短着与所谓天才的距离。
全国赛前,影山飞雄闷头收拾需要带走的东西。电视里正播报体育新闻,主持人对于乌野突破决赛,即将作为宫城县代表参加全国大赛表示祝贺,同时强调了期待“一年级快攻组合”的表现。
难得能见一面的姐姐侧头看过来:“哦?是你和之前给我提过的那个人吗?”
影山飞雄会跟谁成为组合一起配合着比赛这回事,对于众人,甚至以前的他自己来说,都是完全想象不到的事情。牛岛若利每次提及他们时都会一本正经念名字的声音也回响在脑海,让影山莫名愉悦:“嗯。”
“啊~交到好朋友了呀,我们小飞雄。”原本一脸欣慰的影山美羽突然瞥到自家弟弟的表情,低头后笑得开怀,接着问:“日向翔阳来着?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影山飞雄动作一顿,嘴边略过无数个形容词,最后都没说出来,只闷闷地回答:“能跟我同频的人。”
“同频是一种暂时性的状态,是有可能变化的。你知道的吧?”姐姐不再摆弄手里那些剪发工具,转身到洗手间,哗啦啦的水声弥漫。
卧室一片寂静,影山美羽关闭水龙头,倚在门框上擦手,一边看着蹲在行李箱旁的弟弟:“如果现在的状态就让你满意的话,他以后会遇到更多厉害的二传吧?小飞雄,要改变这种状态的话,你得要再贪心些哦。”
宫双子“山寨”速攻得分的时候,影山飞雄脑中突然冒出这段回忆。日向翔阳那双惊艳的眼睛,似乎扰乱了同频。
观众席不知道谁说了一句:“那个怪人快攻的托球,原来不只乌野的二传能传出来啊。”
“宫侑证明了,那个快攻的托球,除了影山之外还有人可以实现,不再独一无二,对日向来说是好事吧。”
一直闷着往前冲的日向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影山,眼中迸射出让人讨厌的光:“糟糕了影山,我现在,好兴奋啊。”
影山攥起一侧拳,含糊地答应了一声。发球的时候,稻荷崎的应援吹奏又一次响起,借着鼓声,影山飞雄与宫侑对望。他辛苦这么久才铸造出来的同频,怎么能被一个陌生人轻易打破。既然有别的力量想要从外部破坏这段关系,那他就比那股力量更强就好。攻手和二传是相互选择的,攻手不会抛弃更强的二传的。
直到那个差5cm的球没传到位却没有得到应有的抱怨,影山飞雄才意识到,不是外部力量在作用,而是日向主动改变了频道,朝着更强的道路猛冲。紧绷了两场比赛的影山飞雄竟然不可思议地放松了一些。技术暂停时,影山看着一旁与两位闹腾学长耍宝的日向,咬牙笑了起来。内部力量想调频的话,就不要输给他好了。
“同频是一种状态,调频就是一种能力了。学会调频之后,才会让同频一直持续,最后才能得到你想要的结果哦,小飞雄。”
影山飞雄转着手里的排球,怎么可能允许日向自己调到更强的频道,从初见时被他的跳跃能力震惊,到一步步教他接球、扣球、拦网,已经快要完全成形的关系,怎么能允许日向翔阳成熟地张开翅膀,冲向别人。
——————
03.
“翔阳同学,我以后要成为给你托球的人。不过在此之前,来年高校联赛等着被我打败吧。”
自从听了宫侑的这句话,日向翔阳像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每到合宿的时候便借各种理由,找不同的二传传球。影山装作上厕所路过他与赤苇的体育馆,看着他们配合了三个球后索然无味地转身离开。他不是觉得赤苇学长的传球无趣,而是日向的表情。如愿以偿地看到他扣别人球的表情,一如很多人说的那样,确实跟扣他的不一样。
安心了几步路,影山飞雄又停在原地。研磨学长、赤苇学长,甚至已经毕业的菅原学长,似乎是没办法配合日向打出那个怪物快攻的。夜很静,月亮被暗灰色的云遮掩了,四周突然暗了下来。好像有一个念头在搔动影山的心,同时带着什么东西从他心里飞了出去,跟着过去的日子远远地飞走了,留下一个孤零零的伤口,时不时隐隐发痛。身后体育馆投射出的灯影因为排球略过留下一个个圆,又很快消失不见,循环往复地在门的两边辗转,像极了那个得不到传球就乱跑乱跳的影子。可是日向翔阳现在不缺给他传球的人了,早就不缺了,甚至还有人迫切地想要给他传球,不惜站在现任二传的面前发出邀请。
影山飞雄练到体育馆必须要关灯的时间才离开,身后是生川经理锁门的声音,眼前是同样大汗淋漓的日向翔阳。
“喂,影山!要不要来比赛谁先跑到澡堂?”日向得意地挑了挑眉,一副故意挑衅的样子。
腿上动作比脑内反应还要快,以至于日向翔阳话音刚落,影山飞雄的脚已经做出完美的起跑动作冲了出去。幼稚的比赛还在延续,先跑进澡堂、先脱衣服、先冲完凉、先泡完澡,不经意间又多了几胜几败。浴池只有两个人,影山飞雄背靠池壁,静静地看着对面带笑豆豆脸的日向:“喂。”
“哦?”日向歪歪头看过来。
“你今天跟谁一起训练的?”
“赤苇学长。本来想叫研磨的,托了三个就溜走了,比去年还不耐累。不过一开始想找生川那个一年级二传的,”日向开始数起合宿的二传们,“他被其他队员叫去练接球了。”想到以前练球的事情,日向啪一下把手臂打下水面,激起的水花落下后看见他张扬的笑脸:“像之前你和菅原学长陪我练接球的时候一样。”
影山飞雄眼前一花,似乎也看到当时在菅原和田中的帮助下,偷偷摸摸借用体育馆练习的场景。见他没回应,日向也不生气,趴下身子在浴池里游泳。影山回神时,就看到日向背上多了一块泛紫的淤青,被热水一泡有扩大的趋势。
“是在练习用背接球吗?”影山飞雄皱着眉钝钝地开口。
“哎?”日向刚才就觉得哪里生疼,被他提醒才转头看了看,发现淤青后也没多在乎:“啊,接球的时候滚在地上。列夫的扣球现在好厉害啊,力度跟准度都提上来了。我也得加倍努力才行啊。”
不知不觉间日向游到了影山旁边,隔着一条肩膀的位置。影山洗完头发后随意将头发往上耙,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猛地一转头,水珠飞溅:“为什么?”
希望能在接下来的高校联赛胜出,希望能在高校联赛赢得全国入场券,希望能在以后更好地扣出你传来的球。影山看着那双难得动脑的眼睛,在心底默默给出三个他会满意的答案。
“因为,我只有变得更厉害,才会有更多的扣球机会啊。”日向比了个八放在下巴,噘着嘴嘟囔:“以后又不可能一直跟你在一起吧,我得练到不管跟哪个二传都能打出完美配合的程度啊。而且,这不是你以前说的吗,”日向看了他几眼,伸手也把杂乱的刘海耙到脑后,表情也冷酷起来:“跟哪个二传都能打配合是攻手必备的技能吧。”
人甚至无法共情一年前的自己。
不及格的人果然就算给出正确答案也不会选中!
影山羞恼地往日向那边撩水,一边骂道:“日向你这个白痴!”
日向笑着躲开,调侃道:“什么啊!这就是你的原话啊!跟‘不如扣球…’”话没说完就被一条飞来的毛巾蒙住了脸。
日向沉闷的笑声透过毛巾传出来,等把脸露出来时,发现影山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面前,肩膀碰在一起。“你最近很奇怪。”
“啊?”影山侧目看着他,等着下文。
“我也说不上来,但是就是觉得奇怪。感觉有点像…第一次跟青城打正式比赛的时候。你又有害怕的东西了?”
影山收回视线低头,片刻开口:“没有。”
“要调整好状态啊影山同学,”日向大咧咧地抽手拍他肩膀,“我们还要在高校联赛上再打败稻荷崎一次哦。”
影山飞雄心上那道缺口似乎又开始痛了,这次他没力气打开日向的手,烦闷地敷衍:“嗯。”
日向翔阳很不满意他的反应,拍肩膀的手没离开,反倒更过分地伸长一整个揽住他,嘴巴靠近他的耳朵:“你是在害怕宫侑前辈吗?”
“哈?”影山下意识反驳,“你胡说八道什么!宫前辈有什么好怕的啊!”
“就是说啊就是说啊!!”日向笑着抬手摆正他的头,“你现在可是乌野的超级二传手啊!未来的比赛都要靠你给我托球。”
一剂强力的止痛药垂直打入心口,伤口并未修复,但药效厉害到让影山飞雄整个人烧了起来,耳朵尤其红。强烈的身体反应下,他抬起手捧住日向的脸,留下几道苍白的压痕,血液很缓慢地充回那些地方。
“未来的比赛,都要靠我给你托球,听到了吗?”
“是!”日向敬了个礼,却没让他松手,而是笑着攥紧影山的手腕,眉目上扬地宣战:“但是别忘了,我是要成为打败你的人的!只要我有机会站在网对面,我就会狠狠将你击溃!”
影山冷哼一声,再往前一点与他额头相碰:“那你可要找一个强一点的二传啊,毕竟,我才是那个站在场上时间最长的人。”
——————
04.
没能赢过伊达工进入全国赛这件事,让远在兵库的宫侑气得跳脚。IH全国赛第一天的晚上,正好休息的日向接到一通怒气冲冲的电话:“翔阳同学!小骗子吧!”
“哎?宫侑前辈?”日向声音不由得高了几度,“我们没进全国真的十分抱歉!”
月岛擦完眼镜,静静地评价:“你在对不起谁啊。”
原本也在休息的影山突然站起身,捡起地上一个球发到日向身边:“练习。”
日向只能匆匆挂断电话,身体颤抖着走到他身边,肢体十分不协调。影山拍着球,别扭地看过去:“你这是什么样子啊?接了一通电话跟被雷劈了一样。”
“是羞耻啦!羞耻!”日向握拳的手狠狠颤抖,看着他有点恨铁不成钢:“可恶啊啊啊,本来以为宫前辈也就是随口一说的,没想到他居然是真的想向我们复仇啊。”
影山拍球的手一顿,单手抓住球转过头看着球网:“你还记得他说的话啊。”
“比赛结束之后突然过来说要给我托球这种话,还是很难忘记的吧。说实话我还挺感动的,没有二传这么跟我说过呢。”日向翔阳的眼中带着憧憬,不过很快冷静下来,“不行啊,还是要再进一次全国赛。喂,影山,”日向伸出拳头,“春高,可要再跟他们打一次啊。”
影山垂下眼,没几秒后冷哼一声,也伸出拳头与他碰了一下。
只要有我在,你就是最强的。
怎么没有二传跟他说过这种话了。
回忆就像是一遍又一遍地给素胚上釉。影山飞雄从记忆角落翻翻找找,细数了四句这样的话,将白净的瓷瓶涂上颜色,再捧着送到日向面前。
“我当然记得啦!!”日向接过瓶子好好地在包里放好,又笑着叉腰指着自己,“有我在,你也是最强的。”
汗黏着衬衫紧贴皮肤,手心一片滑腻,影山飞雄突然说不出口那句损他的话,只点头回了句嗯。
伊达工止步十六强,随着这个消息到来的是仙台的秋季。暑气终于褪去,剩下霜露微凉。山口忠眯起眼睛看着又准备加练的影山和日向,看出其中的警告意味,两个人噼里啪啦地开始比赛谁收拾得快。
“呃,学长们不会打起来吧?”高一新生看着影山用球网如同捕鱼一样蒙住日向的头,引得一旁的西谷和田中加油叫好,担忧发问。
月岛萤撑着拖把看了几秒:“这是单细胞的游戏,请放心。”
闹到一半,影山垂眼看见日向还在流汗的胳膊:“降温了,刚运动完穿上外套。”
日向脚步一停,把外套拿过来披在肩膀上:“还没有太冷呢,出汗之后被风吹一下还是很舒服的。”
影山皱着眉,一把拉过他,动作有些粗暴的拽起他的胳膊替他穿好,又把扣子系到最后一颗:“马上又要比赛了,给我注意点啊。”
“呃啊,出了这么多汗还穿外套很闷的啊。”日向故意抱怨地张大嘴巴,但是也没脱下来,只是推着球篮走进器材室。光线暗淡,通红的耳廓随着动作掩盖在黑暗中。
“喂,影山。”感觉到影山拖地到这边,日向突然开口叫住他:“你知道年级里有很多女孩子觉得你长得好看吗?”
“哈?”憋了半天憋出这句话,影山飞雄忍不住吐槽:“你倒是还有闲心思管这个,不如好好想想春高怎么打。”
冷不丁被怼,日向才像回过神一样,匆忙把球篮往里一推:“不用你说!”球篮撞倒了放在一边的卫生工具,日向往里走了一些,沉默着收拾。
影山飞雄站在原地看着他的动作,突然不受控地扔下拖把走进器材室。日向翔阳收拾好后转身,被迎面的大块头吓了一跳,于是下意识抬起胳膊防御:“你要干嘛?打架吗?!”
体育馆灯光投下的影子没照到他们。耳边传来那两位不像三年级的学长打闹的声音。影山飞雄紧紧攥着裤脚,眼睛盯着日向:“我,不太关心她们的想法,我觉得你会不会满意我的托球更重要。”
“哦…”日向反应上来这是刚才那个问题的正常版答案,放下手准备出去,却被影山一把拉住衣领:“你这个白痴啊!倒是给我个回应啊!!”
两人的距离猛地一下被拉进,影山飞雄无缘无故的怒气随着呼吸喷洒在日向脸上,日向不服输地按住他的手:“我要回应什么东西啊!难道要夸你的托球真好打,我很喜欢吗!”
情绪一旦失控,理智就容易崩盘。被日向无所谓的语气激怒的影山飞雄,终于问出了一年前就想问的问题:“那你觉得这么多二传,你最喜欢哪个?!”
“哈?这算什么鬼问题啊!我们一起配合这么长时间,当然是你啊!”
得到答案的影山反而冷静下来,攥着他衣领的手也缓缓松开,只是日向翔阳没意识到,还是按着他的手背。影山垂眼看见两人交叠的手,使了使劲反过来十指相扣。
与日向翔阳的眼睛一同放大的,是山口忠叫他们出去的声音。
在这个近乎癫狂、禁忌、朦胧的瞬间,日向翔阳松开了手。
秋天,夹在热烈的盛夏和苦闷的冷冬之间,说起来总会觉得是个短暂的季节。但是影山飞雄却用了整整一个秋季的时间,确认,自己,喜欢日向翔阳。
——————
05.
冬日的东京萧瑟寂静,夜雨寒冷。影山飞雄将赛程安排一遍一遍地看,在列车驶出隧道后终于放下肩膀,将原本订好的机票退掉。想孤身奔赴到另一端大陆的想法,好像在合宿的盛夏贪图一场暴雪降临。车内温暖,车窗滑下雾化的水滴,与窗外淋漓的大雨对峙,最终被影山飞雄抬手捉住。
他去不了巴西,只能在排球日记里给那个人写一封又一封匿名信。
安静的车厢中时不时传来一声叹息,持续几声后,他也自讨没趣地重新按亮手机,看着屏幕那端几天前发来的合照。
全世界都疯了的感觉又来了,只可惜这次身边没有牛岛前辈。正想着什么的时候,那端又发来一桌子饭菜:“看我自己做的晚饭。完全的色香味俱全吧,影山你别太羡慕啦。”
影山飞雄冷笑一声,打字反问:“我该怎么羡慕香和味?你脑子被沙子糊住了吗?”
那人没回复,估计又气得摔了手机,再愤愤地坐在桌前吃饭。
下车出了站台,影山飞雄侧身给一对撑着一把伞的情侣让路,又开伞走入雨中。两人缱绻地商量要吃什么,听着像第一次来到东京,影山默默地走在他们后面,等着他们随机挑一座信号塔感叹这是不是东京塔。直到不顺路影山才停下脚步,闷头转向岔路的另一边。回队的途中会路过东京塔,他挑了个角度,拍了一张照片给日向发过去:“东京塔。”
估计是吃完了,日向很快回复:“你一个月要给我发几遍!我已经不会像高一那样把东京塔认错啦!!”
影山似笑非笑地将手机按灭装进大衣兜里,慢慢走出东京塔投下的阴影。回到宿舍时,在楼下发现牛岛若利被一位女粉丝拦着签名,进门后看到星海光来一脸无语地站着,昼神福郎则一脸欣慰,见他进来还伸手示意:“看啊,牛岛君的桃花劫。”
“哦,看到了。”影山飞雄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就转身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之前,昼神的声音传了进来:“我说影山什么时候能开窍啊,上次他练习失误还频频看向手机,我以为是他女朋友出什么事了,结果到现在也没介绍过。”
密闭的空间里,影山飞雄抬头看向头顶的灯,那次啊,是因为日向发消息说钱包被偷了。
电梯“叮”得一声宣告到达指定楼层,影山揉了揉被灯晃花的眼睛,抬脚进了房间。明天有比赛,影山匆匆洗漱后躺在床上练接球。睡前又拿过床头的笔记本,一笔一划地完成今天的排球日记。
第二天比赛赢得不是很顺利,打满三场让人筋疲力尽,影山在回程的车上昏昏欲睡,直到到站才被告知要去星海房里喝酒庆祝。奈何四个人酒量都不太好,不醉不归的豪言壮语听起来像要喝到第二天凌晨,实则没到两个小时已经到达标准。
队友们东倒西歪,桌前只有影山拿着低度数的酒摇来摇去,迟迟没喝。星海光来醉后记忆不知道怎么回到那年春高,腾地一下站起来,指着影山大喊:“把日向翔阳叫过来!我来拦住你们的快攻!!”
昼神哼哼地笑起来,调戏他说:“光来你喝醉了,哪有人当特工。”
“昼神前辈你也喝醉了。”影山不动声色地往一边挪了挪,尽量离他们远一些。动作间手机亮了一下,昼神被那点光吸引,刚要看就被影山夺回来,看完内容后,他一口气喝完杯中酒,脸色泛红。
昼神眯了眯眼:“影山啊,有喜欢的人吗?”
影山下意识吞咽几下,捏着酒杯的指尖微微泛白:“哦…有。”
“哎?”昼神来了兴趣,强撑着起身:“跟我聊聊呗。”
影山快速眨眨眼,推辞道:“不了,我喝醉了,该回去睡觉了。”
刚要起身却被昼神和星海一起拉住,这边昼神黏黏糊糊地说聊聊吧聊聊吧,那边星海异常亢奋地叫嚣,影山无奈地叹了口气,重新坐了回来。
昼神想了想,突然笑眯眯地复盘起今天的比赛:“影山今天是不是有一次接球失误?”
星海光来附和:“是的,我记得很清楚的。”
“那,作为惩罚,不如让我们看看刚才是谁给你发的消息?”
“我认为,应该惩罚他接100次…”牛岛若利开口,却被昼神递了一杯酒到嘴边硬生生打断。
影山飞雄没喝多少酒,但酒气包裹下,似乎也醉了一样头脑混沌,手指无意识扣着藏在背后的手机。空调运作的声音在房间回荡,直到暖气提供充足后才歇了下来,声音还未完全消散,影山声音小小的:“可能,跟前辈们想得不太一样。”
星海眯起一只眼睛,声音里带着喝过酒的朦胧:“喜欢人就喜欢人呗,能有什么不一样。喜欢不就是一种感觉吗。”
影山深呼吸后打开刚才的页面,将手机摊在桌子上。三个脑袋瞬间被那点光吸引过去。
页面的聊天人,备注是boke。刚才的消息是影山报备一样发过去的半杯酒,对方回的是一杯特调的奶昔以及一句鼓动的话:“干杯!”。鼓动很有效,影山确实遥遥地跟他干了一杯。昼神和星海的酒都醒了半分,两人带着八卦的眼神抬起头,慢慢后仰靠到床边,打量起影山飞雄来。
牛岛若利盯着屏幕看了又看,最后抬头问:“这是谁?”
“牛岛君要不还是回房间睡觉吧。”昼神无奈地摆摆手。
——————
06.
比赛一场场打,日子一天天过。接到日向回国消息的那天,影山有一场比赛。收到山口忠发在乌野群聊里的合照时,影山飞雄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很不对劲。
“是不是看到他人与他的合照,感觉抓耳挠腮?”
“揽住他的那双手应该被剁下来的吧!可恶啊!!!”
影山表情平淡:“昼神前辈,星海前辈,我没有这么想。”
日向回国后,关于他的消息不算闭塞,好友圈子重叠了太多,划划手机就知道他的动向。影山飞雄郑重地在日历上圈出某个日子,同时巧妙地拒绝一些聚会邀请。
AD和BJ的比赛更是将两人的圈子融合起来,会场里随便转头全是熟人,影山握着排球,看着肤色暗了一个度的日向,以及他身边那位格外惹眼的二传手,心里升腾起恶劣的兴奋。接球、扣球、拦网,终于变得像他预想的那样了。那么,辛勤劳动后该获得的果实,就等胜利之后再摘取吧。
比赛后,罗梅罗拉着自己的儿子跟日向合照,影山坐在一旁等着。一顿交际过后,乌野一群人聚在一起吃饭。热热闹闹的喊声依旧。酒过三巡,三年级们又开始调侃田中前辈和洁子学姐,酒杯碰撞间新一轮话题开始。一群人闹腾到快零点,才陆陆续续离开。
日向喝得有点多,像一团行走的热雾,所到之处留下潮湿的燥热。刚才上完厕所差点找不到回来的路,还是影山一直跟着才把他拉过来。人影稀疏,日向用冷水拍了拍脸,又嘟嘟囔囔地转身抱住影山飞雄。耳边响起一声惊叹,日向迷糊地抬头看过去,发现是一位受惊的小姐姐,又转头回来,眯着眼用力把影山往身后的灯暗处推了推。
没推动。
影山飞雄站在原地,对着小姐姐点点头以示歉意,抬头握住日向翔阳的头摇了摇:“喂,早知道会醉成这样就该跟月岛一起喝牛奶啊。”
“牛奶吗,要巧克力牛奶。”日向点点头,似乎在点单。
影山飞雄叹了一口气,拖着他走进一家便利店,拿了一盒巧克力牛奶扔给他。
日向接住后傻乎乎地笑:“怎么样,影山。接球技术很厉害吧。”
“厉害个屁。”口是心非的回答。
凌晨的东京在霓虹招牌的闪烁下逐渐归于平静,日向翔阳和影山飞雄坐在天桥上,吹自然风醒酒。
“喂,影山。最后一个球落地的时候,我看到你在笑哦。”日向脸上温度消散了一些,叼着牛奶盒转头看过来。
“我那是在咬牙。”
日向翔阳咬着吸管:“咬牙是这样,你是这样…啊,疼疼疼!”
影山飞雄松开手,顺便揉乱了他的头发:“这只是我的1096败而已,别忘了我赢了你1100次。”
“那也只差四次吧!!”日向捏着已经喝完的牛奶盒,“以后我会补回来,下一次,还是我赢。”
影山飞雄颔首一笑,抬头望向还没熄灭的东京塔:“宫侑前辈的第一个托球,跟你现在的速度比起来,太慢了,对吧。”
“可是打出去的威力不小啊,像垃圾场决战你传的那个一样。”
巧克力牛奶的味道早就散完了,影山飞雄收回视线,重新注视着日向:“你听懂我在说什么了吧?白痴。”
日向含笑看着远处的东京塔:“当然了。就算遇见了这么多二传,但是最喜欢的,还是你的托球。”
“最喜欢?不可以。”
影山飞雄只知道,“日向翔阳不喜欢他”这件事,或许会成为他的第1097败,而“日向翔阳最喜欢他”这件事,更是让人讨厌的不输不赢的中间值。在长达几千场的比赛里,赢过日向翔阳的意识已经随着血液流淌,所以他并不允许自己在那个笨蛋那里再输一次。
所以,日向翔阳可不可以。
或者是,必须。
“只喜欢我。”
【冢不二】绵绵
双向暗恋。原著向。有私设。
含一千字左右忍迹。其他人单身or娶妻生子。
全文一万六千字。疯狂插叙。
写得一般,OOC见谅。
◇◇
暗恋自己的部长,这对于天才不二周助来说,是一个有趣的秘密。
故意撩拨他,看他僵硬冰冷的脸上浮起对自己无可奈何的神情,就会像食蜜的小熊,全身的绒毛都打着喜悦的卷。
他以为,这只是向来不按常理出牌的自己从上帝那里得来的甜蜜的惩罚。只与他自己有关,只需他自己承担,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云淡风轻地提及或是忘记。
即使偶尔脱离轨道,比如赛后拉着手冢在凉亭里追问他九州的“艳遇”,比如在U17任性地...
双向暗恋。原著向。有私设。
含一千字左右忍迹。其他人单身or娶妻生子。
全文一万六千字。疯狂插叙。
写得一般,OOC见谅。
◇◇
暗恋自己的部长,这对于天才不二周助来说,是一个有趣的秘密。
故意撩拨他,看他僵硬冰冷的脸上浮起对自己无可奈何的神情,就会像食蜜的小熊,全身的绒毛都打着喜悦的卷。
他以为,这只是向来不按常理出牌的自己从上帝那里得来的甜蜜的惩罚。只与他自己有关,只需他自己承担,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云淡风轻地提及或是忘记。
即使偶尔脱离轨道,比如赛后拉着手冢在凉亭里追问他九州的“艳遇”,比如在U17任性地朝将要离开的手冢发泄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还比如,偶尔也会错觉,手冢是喜欢自己的。超出友情的那种喜欢。
但总的来说,不二周助分寸拿捏相当出色。
世界赛结束,不二和大家一起,送手冢返回德国。他突然意识到,手冢是要“返回”那个遥远的地方——他以后还会以那片异国的土壤为起点,走得更高更远。其实爱而不得的苦涩也是暗恋故事里的必备桥段,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不二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注意到手冢的靠近。
“在想什么?”
不二脸上笑容未变,摇摇头,望向不远处安检的队伍,
“没什么,只是在想,如果能陪你过安检就好了。我喜欢候机大厅那面玻璃墙。那么大,能望到很远的地方。”
手冢没有回应,又和他面对面站了一刻,才沉声道,
“我走了。”
他以为,时间会熄灭所有的一时兴起。像钢琴、马术、滑冰、桌球、柔道,每一项之于他都是三分钟热度,却也在短暂的热度中享受到极致的快感。他以为这场出格的暗恋也会如流星,似焰火。
他甚至颇具仪式感地在世界赛的舞台上为这个秘密上蜡、加封、敲上永远封存的印章。
然而又三年过去,他终于从收到邮件时难以安抚的悸动,从抱着电话闲聊时溢满房间的欢喜,从年末和回国的手冢会面时情不自禁的紧张,从浮艳旖旎的梦中醒来时将歇未歇的心跳中,发现自己居然依旧沉溺。
这可不行。
那就再来一次封存仪式。
大学去向一定,不二就赶在和迹部、幸村、白石的“八十天环游地球”大计开始之前,迅速飞往德国。
虽然他的确没有提前订酒店,但是也真的没想过会和手冢同床共枕。
那天夜里,不二缓缓睁开眼睛,于黑暗中努力感受着身旁平静的呼吸声。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忍不住,一点一点,轻蹭到离手冢一指之隔的距离。不二侧躺着,微微埋下脑袋,贴近手冢的肩膀。额头的皮肤就好像能拥有来自手冢的温热。但仍然有一丝不满足,便暗自深呼吸,偷偷探出手去,刚刚好挨着手冢的左手腕。想了想,又向下滑,用自己的食指,小心翼翼地勾住手冢的小拇指。不二眨了眨眼,咬住下唇偷笑。不知过了多久,他又把自己更深地埋进被子里,额头终于切实地贴上手冢的肩。
“Te——zu——ka——”
压低的气声因身体的困倦而有些黏糊,在寂静的房间里却又响得分明。但回应他的只有依旧平缓的呼吸。
确定手冢已然睡着,不二的五指探入手冢的掌心,轻轻契合进他的指缝。另一只手也不满足地凑过来,将手冢的手臂整个圈到怀里。
他突然想起三年以前那个下着雨的傍晚,手冢问他,真正的你在哪里。
不二呼吸着被窝里干净清冽又过分温暖的氧气。
手冢。
现在,此刻,我几乎是我自己。
你要不要醒过来,看看我。
看看这样的我。
第二天清晨手冢睁开眼,一偏头就望见不二抱膝倚在窗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不二回头,朝手冢笑。
“早安呀。今天会是个好天气呢。”
手冢坐起身,一边戴眼镜一边问他怎么醒得那么早。不二笑答,因为想听第一声鸟叫,所以非常奢侈地等了一夜。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手冢掀开被子直冲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到床边,责令他立刻躺下睡觉。
不二难得乖巧地照做,用棉被紧紧裹住自己,在手冢的监督下闭上眼睛。直到听到关门的声音,才蜷在留有余温的被窝里,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想象着阒无一人的街道上于晨光中慢跑的手冢国光。
他们都觉得,部长对天才总是要纵容一些的。但不二自己并不这样认为。只是因为他胆大又顽劣,敢于顶着手冢那张生人勿近的脸,主动靠近他,才得以窥见他的内里。其实手冢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呢。如果再来一个不二周助——不,如果有第二、第三个人像自己这样靠近手冢,一定也会被接纳,被包容,被友善对待。
不二周助并不是手冢国光的独一不二。
大概。
看着训练场上那个神情专注的人,不二想,手冢国光,真的很帅。
他从背包里翻出前两天和手冢一起轧马路时买的明信片。那上面印着马特洪峰。就像是一种象征——手冢国光的一生注定是不断攀登,征服一个又一个顶峰。
不二望着手冢击球的背影,喃喃低语,然后埋头在明信片的另一面写下四个字。
手冢,如果说,我可以对你抱有期待。那么,这就是我对你最大的也是唯一的期待。
结束训练后,手冢接过不二递给他的毛巾,一边擦脸一边状似无意地问了句,
“你刚刚有说什么吗?”
不二心里暗暗绷紧,面上仍一派天真的狡黠,
“嗯?居然被听到了吗?是在夸你打球的样子很帅哦。”
手冢将毛巾盖在脑袋上,遮住耳朵,不吱声。不二笑着凑上去,得寸进尺,
“好吧,其实手冢无论什么样子都很帅。”
“……不二。”
“唔,不过比起我还是要差一点的。”
“……”
他以为,就算自己真的是个长情的人,也绝不会是贪心之人。
不二周助的确算得上长情。
倒不至于整日耽溺于儿女私情,他只是偶尔会想起手冢国光。从图书馆出来望着连续一周的阴雨天发呆,闻到灰烬与青草的气味;被迪士尼唐老鸭一把抱住,头顶突然飞过成群的鸽子;阳光明媚的午后偶遇街头艺人演奏D大调卡农;在冰岛追逐极光;在随手翻开的小说里读到里尔克;耳机里放到某首歌……就是这样的一些时刻。
日复日年复年,许许多多个时刻加在一起,才有了长久的惦念。
也许已经不仅仅是喜欢了,这样的心情,姑且可称一个“爱”字吧。
但他有时候又会分不清,自己爱的是手冢国光,还是一个可供思念的形象而已。于是他随性买票,去看手冢国光的比赛。偷偷藏在观众席里,遥遥望着那个人,就觉得重新找回了实感。
然而实实在在的手冢国光与他并无什么关系。手冢一直在坚定不移地朝着目标前行,不二自己也有太多想要去亲历一番的风景。当手冢一跃登上网坛顶峰,当不二的摄影作品于荷赛折桂,当青学的伙伴们感叹真不愧是“青学双壁”,不二想,这已是他们之间最近的距离。像两颗并行的行星,在各自的轨道上遥相致意——不是很好吗——何必贪心不足,希求能将他私有。
直到教科书级别的禁欲系代表手冢国光被爆出绯闻女友,不二才发现自己完全做不到无动于衷。尤其是当他看到网络上那张所谓“深情凝视”的照片里,手冢的目光所及是一头栗色长卷发时,他简直咬牙切齿,说不清是难过是气愤还是委屈。
消息沸腾后的第二天,名媛Nicole Fox小姐非常率性地答记者问——“我的确有在追他,不过被拒绝了。”不二望着视频里那双欧洲人常有的蓝眼睛,觉得还是委屈更多一点。
手冢那边,最初只有团队用他的官方账号发了一则文字版澄清。半个月后,手冢本人才在赛后采访中回应媒体的追问。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语气,
“我现在只想一心打好每一场比赛。”
“现在”吗......
不二周助勾了勾嘴角,安慰中掺着微苦。
也许,等到手冢国光实现关于网球的全部理想,开始计划未来家庭生活的那一天,不二周助所沉浸其中的这场漫长的自我欺骗,就能真正宣告结束了吧。
这样的爱叫什么呢?
世界级网球运动员手冢国光退役半年后,远在墨西哥看帝王蝶的不二周助被幸村精市一个电话唤回了日本。古典派油画家幸村精市的全新尝试,图像小说,定在樱花盛开的早春举办签售会。不二负责宣传海报的拍摄与制作。
合上样书,不二将自己团进幸村工作室的单人沙发里,盯着封面,以期从中获取海报的灵感。然而下一秒就陷入神游。在冷杉林深处时他曾想过,一只蝴蝶可以引起一场龙卷风,那亿万只蝴蝶可以引发什么样的天地巨变?
可不可以……让不二周助和手冢国光相爱?
“周助。这只是一本小说。”
幸村路过他身后的时候,原想将书收走,最终只是留下淡淡一句。
不二闻言,最后瞟了一眼封页,起身去骚扰幸村画画。
“精市,这个书名可不符合你神之子的气质。”
的确不符合。
叫《妄念》。
◆◆
结束最后的答谢宴,手冢国光回到位于东京六本木的高层公寓。
某人曾说,人应该允许自己偶尔奢侈一把,比如花一整个晚上什么都不想,只为了等清晨的第一声鸟叫。他说这话的时候正抱膝靠坐在飘窗上,神情隐匿在窗格青灰色的光亮中,把天空蓝偷藏进两弯深隙里。早起晨练的手冢只记得冲上去将那个胡闹的人塞回床被,命令他乖乖闭眼补眠。
手冢国光实在不擅长放空。即使独自立于落地窗前,在等待中无所事事,远方是融化进城市楼群的夕照。大脑习惯性高速运转,很快又翻搅出更多沉积的只言片语。
“今年也会去吗?雪山。”
“现在有空吗?陪我去看星星吧。”
“我喜欢视野开阔的感觉。”
“Tezuka。”
铃声响起,手冢走回屋内,接听迟到半刻的来电。
“抱歉手冢,路上有点堵。我到楼下了。”
退役仪式开始前,大石打来电话,说他们正聚在阿隆的店等着看直播,问他结束后要不要来,大家再一起好好地为他庆祝,
“你别开车了,回家换身便服,我去接你。晚上他们一定会闹你喝酒,这次肯定是躲不过的,到时候你就顺着他们吧。”
在手冢国光的世界里,大概也只有那群人能如此“僭越”。
手冢一手插兜,没来由地舒了一口气,走向站在车门边笑着朝他招手的大石。
“真的有好多年了啊。感觉只是一眨眼,居然都要三十岁了。”
“桃城的小女儿都能开口叫我们伯伯了。没想到他居然是最先成家的。”
“海堂的妻子前两天还跟海棠说要让小春跟着你学网球。”
“越前现在压力一定很大吧。不过他那家伙,向来是压力越大,冲得越高。”
“英二一个月前就开始惦记这次聚会了,一直吵着让我联系你。”
“可惜这次不二又不能来。感觉这些年就没见他在哪儿停留过。”
“乾倒是一点没变,是不是搞研究的人都……”
像提起菊丸那样,自然而然地提到不二,然后继续下一个名字。不含半丝意味不明。在这些曾并肩作战,共同成长了三年的人眼里,手冢国光是网球部的部长,不二周助是网球部的天才。他们是伙伴。最多再加上一个“关系要好”的修饰语。没有更多了。
手冢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他依稀记得,以前并不是这样。
大石颇有些激动,把话说满一整趟车程,也不在意他是否在听。
推门而入的瞬间,手冢被眼前所见震得一时失了神。
每个人都是一脸醉态。桃城、海堂,和菊丸甚至还各自顶着一对红肿的眼。
“抱歉手冢,其实他们已经喝了一整天了,我没能拦住。”
大石从旁边经过时拍了拍手冢的肩,然后站到他的左前方,向他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手冢无奈摇摇头,缓步踏入记忆深处的一地狼藉。
他们习惯在河村家的寿司店聚餐。几个人捏着筷子到处跑,戳遍每张盘子。为了抢食,扯着嗓门大喊,一间小店愣是给造出了万人大卖场的热乎劲儿。挥舞手臂扑到彼此身上更是常规操作。手冢和不二却总能幸免于难。手冢自认自己从未故作严肃,是那副天生冷感的面目让人唯恐冒犯。不二气质清贵,却也温柔,本该是被烟火气笼着的一株茉莉,既无人轻慢,又尽享宠爱。只因他每次都有意无意进入手冢的领域,才会被迫从众人的狂欢中抽离。手冢是知道的,和他待在一起,不二就得多说许多话,天南海北什么都要被拉出来在渺渺时间中溜一圈。他会认真听那些话的内容,但本质上他只是想听不二周助说话。从最初偶尔陪着不二加入同伴们的游戏,到后来于静默中等待不二选择他所处的隔离区,那是记忆中罕见的任性的秘密的,手冢国光的私心。
而现在,他的身边没有人。
菊丸突然坐到手冢对面,将手机高高举起。一秒钟以前,他终于成功和位于遥远大陆的不二连上了视频。
“快快快,看不二!不二不二,快看,是手冢哦!”
“英二……”
屏幕里是无比熟悉的脸庞和音色,仿佛未曾涉过岁月的河流。不二轻轻弯了嘴角,眼尾眉梢都浸透着笑意。手冢感觉心脏像被一双手合掌握住,既松且紧。稳健有力的心跳冲撞着掌心深处的知觉神经,原本隐伏着的脉搏在身体中放大,喧嚣至充满整个空间。缓下暗自激动的心跳,才发现其他人都围到了自己身后,不作声。手机里的人却也安静了,只是一如既往地笑。于是就有些吃味。因为不二的第一句话——也是他从接上视频一直到现在唯一的声音,轻叹中掺着绵软——居然喊的是菊丸的名字。
“呐,手冢。”
啊。这样才对。
“恭喜退役~今后就可以安心养老啦。”
果然。
耳边都是没憋住的嗤笑声。
菊丸不等手冢回应,就缩回胳膊,捧着手机和不二胡乱聊了起来,又因为醉酒,没说几句整话就开始拖着长音撒娇。
“不二——你什么时候回来嘛?”
“我不管,你明天就回来啦。青学附近开了一家特别好吃的刨冰店,我好想自己去哦,但是怕被认出来……因为那家店人超级多嘛……”
“假的啦当然是假的!那个植野好讨厌,我都说了我喜欢巧克力少女……她一点都不像巧克力少女中的任何一个……”
“才不要呢。你和手冢不也是单身吗,干嘛催我啦,我可是大明星nya!”
“大家都很好哦。家庭和睦事业顺利……只有手冢最惨啦,退役之后就是失业中年啦。”
“所以你快点回来陪他嘛……不然他真的好可怜哦,吃饭都没有人和他坐在一起……”
店里嘈杂,手冢听不清不二的声音,只是握着玻璃杯在座位上不置一词。大石扶着额头满脑袋黑线,想去捂菊丸的嘴又怕激得他愈加疯闹起来。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去。桃城抱着酒瓶怨念越前的手机信号烂,毫无所觉地用废话虚耗掉国际长途。乾在给海堂讲解如何将第N代乾汁与猫粮狗粮有机结合,时不时还要凑到菊丸旁边去和不二说上一两句傻话。河村倒是没怎么醉,做完大家要的寿司后就坐到了菊丸旁边。
就这样一直乱糟糟地趟过午夜。到最后,手冢也没和不二打上一声招呼。
乾的妻子开了车来接他,顺道带走了海堂和桃城。菊丸被尽职尽责的经纪人接走。大石则按约送手冢回家。
向来严于律己几乎滴酒不沾的优秀运动员,即使只被灌了几杯,依旧不敌酒力,靠在椅背上犯晕。真是莫名其妙的一场聚会。手冢按压着太阳穴,感觉随着车子的行进,自己正在流失十几分钟以前的记忆。大脑空荡荡,这种情况实在少见,大概是酒精发酵的作用。
“你还好吗,手冢?”
“啊。无碍。”
“平时很少喝酒吧?回家以后记得先喝解酒汤再…你知道怎么煮吗?就是在生姜水中加白糖和食醋…要不一会儿我替你煮好了再走吧,或者你先缓会儿,我到家以后用电话教你…”
“大石。”
“怎么?”
“你有不二现在的手机号码吗?”
“咦?手冢居然没有吗?抱歉,我这里也没存。不二他啊,满世界飞,一般都是等他回日本的时候主动与我们联系。啊啊不过,英二应该是有的,我问问他再告诉你。”
“多谢。”
他们并不是在分别之初就断了联系。
邮件往来、跨国电话、回国期间的会面。那几乎是手冢国光除了和家人以外的全部情感维系。
不二的高中毕业旅行,还去德国找了手冢。
这样的两个人,算什么?
挚友。
大概。
手冢在训练的间隙接到迹部的电话。他让他看紧不二。手冢压下不知名的情绪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再向教练请假匆忙赶往机场,刚一进大厅就发现了人群中那抹熟悉的暖棕色。本该在日本享受樱花季的人正一手拖着箱子,一手滑动手机屏不知道在看什么。手冢劈开人潮快步走到不二面前,把他吓得一哆嗦,眼里的光扑棱两下变成小仙鹟一头撞进手冢心里。
“手冢?!好巧……你怎么在这?”
“我来接你。”
“啊啊,居然被你知道了——真是的,还想着给你个惊喜呢。”
手冢不语,只伸手接过不二手里的箱子。
在看到不二的瞬间,他就明白了迹部那句“看紧不二”由何而来。因为临近出道赛,手冢快一整年的时间未回日本,不二就像是故意趁此机会褪去了青涩的蝉衣。手冢也形容不出来。他只是不自觉地提高警惕,走在不二的斜前方,看谁都像是危险分子。
于是手冢将不二直接拉回了自己的公寓。
只有一张床,不过没关系,因为他们是多年好友。手冢带不二参观了俱乐部,再一起去超市采买。晚饭是手冢做的,不二窜来窜去拍了许多照片。饭后两人沿着并无太多人的欧洲街巷散步,夜色渐浓便回到公寓,分别洗漱,然后互道晚安。直到常用的沐浴露包裹着属于不二的木兰花香似山泉从身侧的下陷处漫过来,淹没每一寸皮肤,却不携半丝热气,手冢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能心安理得。他推测不二的手脚一定是冰凉的。他想将他整个卷进怀里。可纵使这股冲动来得汹涌,也没有蒙蔽理智。太超过了。这绝不是朋友之间会有的正常的关心,更何况他们同为男性。手冢偏头想看一看不二,一片漆黑中只能听见极浅的呼吸声。原本剧烈的冲动就在沉静中抽丝剥茧填满心脏,细细密密磨蹭起一阵阵的痒。哪里是想要帮他暖一暖手心足心——只是想抱他在怀而已。
手冢国光合上眼,努力克制着。他不习惯。这是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想要和谁亲近的欲望。
得益于历来良好的作息,即使心乱如麻,只要决定了闭眼睡觉,手冢国光就能顺利进入睡眠状态。迷蒙中似乎感觉到身边人的贴近。怀着愿望得以满足的欣喜,他很快就睡着了。
往后几日,一切如常。
手冢陪不二走过德意志的古老地砖,听他天马行空畅所欲言,看他将镜头对准喷泉边的来往行人、墙角阳光下一朵沾了水的小白花、玻璃橱窗里的Teddy Bear……而更多的时候,不二会静静坐在球场边的长椅上,手里握着手冢的水和毛巾。高度集中的训练冗长沉闷,但不二每次迎上来的目光,总是清亮又温和,似白天的月亮。即使手冢并没有表示什么,不二也意外地始终不离他左右,一次都不曾提议要自己去外面走走。
于是又偷偷生出“画地为牢”的奇怪念头,再收拾好旁溢的思绪继续投入训练。手冢国光向来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更何况是如此唐突的心思。
他不是那种搁置问题的人。一有疑惑立刻梳理头绪然后想办法解决,这才是手冢国光。唯独那一次,他转身向外,拒绝面对自己。是出于自保的本能,更是出于对不二周助的珍惜。
一周以后,不二回国。
手冢送完机就去了俱乐部,一直练习到很晚才回公寓。临睡前他在不二用过的枕头下发现一个信封。打开来,里面是一张明信片和一枚胜利御守。明信片的正面是马特洪峰。翻过来,看到不二的字迹:
「前程似锦。」
车子因午夜逃亡的机车而急刹。手冢推了推眼镜,视线恢复清明,再过两个红绿灯就能到目的地。目的地。手冢还不能自然而然地称其为家。这些年里,他们陆续有了新的生活,自然也包括新的住址。但到底都在同一片国土上,像今晚这样的聚会,以后大概不会少。
除了仍然在职网拼搏的越前。还有不二……
“手冢,到了。”
“啊。谢谢。”
告别大石,手冢走进电梯,一层层升至顶楼。推开门,迈出玄关,东京都的霓虹盛宴不掩分毫,拓在一整面墙的落地窗上。
就算是被酒精浸透的头脑也知道——过于频繁了,仿佛今夜唯一能想到的只有不二周助。
其实一切早有预兆。从手冢国光决定退役的那一日起,某种希望就开始逐渐显露原貌,甚至因压抑太久几乎要泛滥成灾。
十一年前,不二赴纽约留学,手冢也正式踏上职网征程。自那以后,他们居然再未见过面。没有发生任何事。就只是,忙于奔赴梦想。
手冢国光在醉酒的晕眩中下坠,却又无比清醒。漫漫长日里的各自安好不过是为他提供一份佐证——他放不下。
◇◇
这是第一次,不二难得回日本却没有让菊丸知道。菊丸不知道,青学的其他人就更不会知道。他倒没想刻意隐瞒,只是恰好在回来的第二天收到了青学寄来的校庆舞会邀请函。反正一个月后就会见面了——当红影视歌三栖大明星菊丸英二必然在受邀之列,而且一定会去参加。
于是大摄影师悠哉悠哉地开启了今天烦迹部,明天赖幸村,后天逗白石,再抽那么三两天溜到千叶去找佐伯的自主休假模式。
从纽约出发往墨西哥看帝王蝶之前,不二刷得好好的推特突然卡顿了十分钟。等他重新刷出界面时,看到的就是非常不华丽的某商业巨子公开恋情的新闻。
这什么媒体啊信息这么落后。公开恋情?公布婚讯吧!难不成一年前那场惊天告白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不二一边腹诽,一边点开迹部的主页——「迹部景吾:本大爷一向只要最好的。@忍足侑士」
不二顺手点了转发加恭喜,然后敲开私聊框给迹部发语音。
“领证了?”
“当然。”
“恭喜呀~需要拍婚纱照吗?我给你打对折哦~”
“啊恩,对折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婚纱照的确是个好主意,待本大爷通知侑士那混蛋。”
“噗~你不会真的天天冲着忍足喊‘混蛋’吧?”
“本大爷乐意,他敢不应吗?”
“不敢不敢,小景大人万岁~”
“哼……我说周助,你打算什么时候搞定那座冰山?”
“干嘛转移话题……手冢他对我可没那个意思。”
“啊恩?还有人会舍得拒绝你?”
“哦?那景吾甩了忍足,和我共结连理吧。”
“不二周助,收收你的妖气吧,我可不是手冢国光。”
“阿啦啦,景吾原来这么没有自信的吗?能勾搭到你,对我来说其实也还不错啦。”
“本大爷只是还不错吗?不二周助你想清楚了再说话!”
“哈哈哈——”
迹部说,忍足是最好的。
丢开手机,不二松了力气,把自己窝进柔软的棉被里,任思绪乱飞。
最好的……他怎么能保证自己对于手冢来说是最好的。
手冢啊……他应该拥有理想中的一切……温柔美丽的妻子,出类拔萃的儿女……儿子继承他的网球天赋创造新的网坛传奇,女儿则成为一名智慧干练的社会精英……然后是可爱的孙子、曾孙……祖孙满堂,康平安乐……是不是想太多?没准手冢根本就不打算经营家庭生活……谁知道他会不会真的和网球过一辈子……
不二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上,手举到半空中虚握成C型:
“啊,网球兄,今天的天气很适合钓鱼,不要大意的上吧!”
不二边嗤嗤地笑边重新钻进被子里,将被子角攥成一团。
不二周助喜欢手冢国光,只有幸村精市和迹部景吾知道。幸村知道是因为他是幸村精市。迹部知道是因为他能看懂不二周助望向手冢国光的眼神。他也曾在某个人的双眸中看到过那样的隐晦和敞亮。
迹部和忍足瞒过所有人,以恋人的身份在彼此身边待满高中三年。这很不容易,毕竟迹部景吾是绝不愿藏着掖着的。但怎么都不会比他故作潇洒说出那句“行啊,分手”的时候更难了。
很老套的故事。家长施压逼迫年轻的爱人,于是忍足为了迹部宏大的未来选择放弃他自己微渺的私情。
“忍足侑士就是个蠢货!全世界不会再有比他更蠢的混蛋!他凭什么觉得本大爷的感情是次要的?本大爷就没有次要的东西!家业,网球,爱情,本大爷的所有事都是天大的事!谁敢擅自给本大爷排先后?谁敢?啊恩?!”
迹部在不二位于美国的公寓里猛灌一口红酒,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痛骂忍足,然后搁下酒杯,大步走到格子窗前,双手叉腰遥望脚下自由的城市,就像出征的王审视着即将划归己有的疆土。后来,不二见证了迹部发疯般沉浸于学业的日子,见证了他在美利坚开辟自己的商业版图,见证了他提前归国接手迹部财团再逐渐掌权,也应邀和迹部一起冲到大阪忍足医院,把刚刚下班的忍足侑士杀了个措手不及——邀请不二当然不是为了有人陪伴这么不迹部景吾的理由——“帮忙记录下本大爷的英姿和忍足侑士的傻样,我要在未来每一年的这一天都拿出来欣赏回味。”
十年前的那一天,忍足提出分手。十年后,迹部踏在医院内外阳光划下的分界线上,对着台阶上陷入失语的人说:“忍足侑士,本大爷要跟你结婚。”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么多年忍足也许已经另有所爱,甚至可能都开始谈婚论嫁。他只是找向日岳人问清楚忍足身在何地,便拽上不二一个直升机飞了过去。
“喜欢过本大爷的人还看得上别人吗?啊恩?”
“看不上看不上,谁能比得了小景?”
忍足一边用那口关西腔狗腿地哄着,一边用戴了婚戒的手给来迹部宅做客的不二调鸡尾酒。不二偏过头去看忍足。他眉目低垂,万年不变的中长发披散下来掩住大半张脸。但仍能感受到他眼中仿佛实质化的缱绻,以及嘴角自然而然上翘的弧度。
不得不承认,就算过去了十几年,忍足侑士的五官在一些角度依然和某个人很像。
不二自嘲自己真是疯魔了。他笑着转回身,却撞上迹部锐利的目光。两双眼睛都是蓝色,只是迹部的着色更深,像三千米以下的海域;不二的则更清透,常让人摸不清他视线的焦点。
迹部动了动嘴唇。不二看清楚了,于是白了他一眼。
——他不是手冢国光。
——废话,我当然知道他不是。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不二赶在苦水漫上来以前勾起一抹笑,一手撑住下陷的沙发,悠悠然凑到迹部跟前,在与他呼吸相闻的距离眨了眨眼。
“怎么?景吾是怕我抢了你的宝贝吗?”
迹部伸手捏住不二瘦削的下巴,颇为愉快地欣赏起不二的漂亮皮囊。
他在心里暗想,本大爷且等着,手冢国光迟早会收了你。
和大少爷不一样,幸村精市并不是出于对友人的盲目偏心而认为手冢国光一定会倾心于不二周助。
幸村始终记得一个画面。当他们还在U17集训营时,某一个普通的傍晚,少年们聚在休息室里听不二讲鬼故事。所有人都牢牢地盯着不二,看着他眼里的光亮随着剧情推进而越发闪耀。幸村默默赞叹着那抹勾魂摄魄的蓝,手痒得紧,想立刻起身回房间去取画笔。为了不破坏气氛,他努力压制着自己的艺术魂,捏住手指,移开视线。
然后就看到,在不二身边,盘膝而坐,双手抱臂,端正挺拔的手冢国光。光看那副姿态,和这种年轻人的活动还真是万分地不搭。不过也不能要求太高,毕竟手冢国光愿意留在这里,已经很不可思议了。大概是怕扫大家的兴吧——这么想着,幸村抬眸,发现手冢正静静地凝视着不二。仍旧是线条平直的脸,不动声色,不事悲喜,略微反光的镜片遮蔽唯一会泄露情绪的丹凤眼。但幸村还是看到了——并非瞬间的惊觉,也非敏锐的捕捉——那是无论谁都可以看到的,宇宙银河般无尽的温柔爱意。让人恍惚以为置身其中,实则被绝对隔离。因为那独属于不二周助。
这些年里不乏优秀的追求者,为了向天才表真心,使尽浪漫绝招。不二常常打趣,说多情种虽多情,给出的却不一定有二分之一。他躺在画室的沙发上,故作骄矜地说,分量不够看的,我不要。幸村心想,某个冷情又寡言的笨蛋要将整个都给你,你倒是接着啊。
他以为感情的事那两人心照不宣。后来发现,原来天才也糊涂。
然而幸村并不打算掺和。这种事不该由外人点明。如果有一天,手冢确认了自己的心意,就不可能甘心错过。因为不二周助之于手冢国光,就像盛开在雪山之巅的唯一的花。
看着自从回国无论如何就是不和青学那帮人联系的不二,幸村扔掉画刀,站起来抖了抖肩上的外套——也该去看望一下白石了。
◆◆
“18岁正式步入职业网坛,20岁击败球王夺得温布尔登网球锦标赛冠军,自此开启属于他的网球时代。连续237周单打世界第一后因旧伤复发暂时停赛修养。一年后复出,在那一年的奥运会上实现职业金满贯。次年九月美网夺冠,重回世界第一的巅峰,并于赛后采访中宣布退役决定……”
大厅各个角落里响起裹在橘子汽水和杯蛋糕香甜气味里的小声尖叫。乾双手插兜,难得没有捧着笔记本,只是闲适地倚着墙。大石和他对视一眼,再一道将目光转向手冢。手冢对灯光下的众人礼节性点了点头,虽然依旧严正端肃,却微垂了眼。舞台上,新校长激动不减继续介绍起下一位荣誉校友。正在和不二聊天的菊丸对自己的名字毫无反应,被不二轻轻撞了撞肩膀,又接收到他的眼神示意,才条件反射挺直腰板目视前方,大喊一声“有!”。善意的笑声和追星女孩们的勇敢示爱让这场庆典顿时亲切、鲜活起来。开场白很快念完,校乐队奏响第一曲。
不二的出现对原网球部正选们来说是今晚最大的惊喜。
菊丸英二仿佛积攒了几个世纪的话,看到不二的第一秒便死死扣住了他。两个人凑在一起聊天,对几次晃悠到附近想要邀舞的女孩们视而不见。直到被一位优雅又干练的女性校友打断,他们才终于想起来这是一场舞会。于是说得口干舌燥的菊丸将不二推给那位女士,自己乐颠颠跑向大石寻饮料喝。几个人便顺势站成一排,一同望着人群中若隐若现的不二。乾推推眼镜,发出啧啧的感叹声。大石会意一笑。菊丸咬着杯沿哼歌。不二是他们几个中最小的,再加上生性温柔又坚韧,原就比别人要多得一分宠爱。天空、海洋、山川、旷野,来自世间万物的偏袒伴随时光渗透内心,让已经足够漂亮的躯壳愈发有魅力。多年未见,不二周助变了太多,但在他们眼中,不二周助本该如此。
心硬者得世界,温柔者得神。
手冢国光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一点。
不二升入大学后,正式向摄影界迈进。他的推特经常分享照片,从课程作业、实验产物,到日常随手拍,再到惊才绝艳的摄影作品,手冢每篇都看。最初还比较私人化,后来不二逐渐开始跟项目,虽然依旧是自己的分享,却又似无声呐喊,于隐秘中感召。
他拍性少数群体。IT男伸长脖子觑着显示屏左手搓乱头发右手滑动鼠标嘴里还抱怨连连。白发老先生坐在公园长椅上叼着面包晒着太阳翻看报纸。新上任的女教师对照花名册给圣诞节苹果扎上写有名字的蝴蝶结。游行队伍中接吻的爱侣。少女回头朝镜头笑,打招呼的手腕上是一串刻了下划线的英文——KEEP KEEPING。
他拍战场。无国界医生用手指沾了水在小姑娘的断臂上画花朵和太阳。破旧军营里士兵一手握枪放于心脏之上,一手攥紧戒指压在唇上亲吻。一个小男孩蹲在战后遍地的弹壳中询问他的母亲可不可以拿一颗回家玩。用泥污裹鲜血的伤兵。从墙孔射进来的光。还有被弃掷街头的遭撕票的人质。
他也拍景。夜路是故事里壶中流出的金砂。林中鹿打探陌生来客的圆眼睛透着湿漉漉的深邃。
偶尔是音频。雨。风。鲸歌。万鸟归巢。
极少的时候会配字。比如随手拍下的夕阳——「哪位神仙的颜料盘翻了?」
首评常是幸村——「我」
手冢会想到学生时代不二的绝技,白鲸、飞燕,和棕熊。不二周助属于大海,也属于遥远苍穹和隐秘而广袤的森林。他是风,追逐一只蝴蝶,一场杨花,一弯月亮;也抚过历史遗迹、人类沉珂、与大地疮疤。他拥有沉静又狡黠的目光,还有柔韧且自由的灵魂。
有意无意,在太长太久的时间里,手冢摈除关于感情的思考,把全部心力,深沉的、安稳的、剧烈的、滚烫的,倾尽于网球竞技——他只是偶尔借点开推特的短暂片刻,偷偷地想一想、念一念那个人而已。
结束比赛时眺望头顶辽远的蔚蓝,他已经再清楚不过——
手冢国光爱不二周助。
不二周助爱世人。
——而他此刻置身于一方球场,架设在四周的长枪短炮,会让不二所深爱着的这个世界成为反过来伤害不二的匕首。
手冢走在空无一人的楼道里。一小时以前,不二像他的发球那样消失在摇曳的裙摆中。目光失去依托,手冢借着回忆勉强待在热闹的大厅。直到菊丸拨通不二的电话却听到白石的声音。菊丸挂了机,说不二将手机落在白石的研究所了。
“那么,手冢去找一找他吧。”
乾推推眼镜,转向手冢。
其实他们只要在原地等就好了。不二总会回来。但手冢还是点点头,像是知道不二的方位那样笃定地迈出脚步。
他哪里会知道。
这么多年,世界广阔,手冢国光从不知晓不二周助在哪。即使从大石那里问来了不二的联系方式,他也一次都没有按下过拨号键。他无法在电话里说出“最近好吗”这样的开场白,仿佛冰冷的机械会硬生生撕开那道十一年深的裂口。
所有人都认为手冢国光和不二周助心有灵犀,说他们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的想法。事实的确如此。手冢相信那默契一定还存在着,但他需要看着不二周助的眼睛。
还有最后一级台阶踏上天台,眼前的铁门虚掩着。
手冢推开门,头顶是冬春之交难得一见的漫天星辰,璀璨之中是不二应声回眸的浅浅一瞥。
“手冢。”
“啊。”
手冢向不二走去,让两人并肩站在一起。不二轻轻靠着栏杆,脑袋松松后仰着,手冢将手插在口袋里,目光投向远方。就像国中时那样,却不说话。
在空气开始下沉的临界点,不二终于开口,
“J'aime, etrien ne le dit ; j'aime, et seul je le sais ;
Et mon secret m'est cher, et chère ma souffrance ;
Et j'ai fait le serment d'aimer sans espérance,
Mais non pas sans bonheur ; je vous vois, c'est assez.”
“法文诗?”
“是啊。”
“什么意思?”
“你猜。”
手冢在心里叹了口气,偏头看着不二。
“我还以为这些年手冢征战四方,会顺便掌握世界各国语言呢。”
“我并非无所不能。”
不二撇开脸,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发愣。再转回来时,迎向手冢的已是熟悉的笑颜。不二仿佛突然来了兴致,絮絮叨叨讲起自己学习法语的经过和一些趣事。手冢知道,真正关键的内容被不二看似不着痕迹地略过了。
他以前,总是纵着他的。但这次,手冢不打算接受不二的自作主张。
在手冢彩菜眼里,手冢国光除了是她引以为傲的儿子,更是一个终日默默寡欢、生活孤苦的大龄男单身。尤其是在他接连六次拒绝家里明里暗里撺掇的相亲后,彩菜几乎认定了儿子孤独终老的宿命。她从未考虑过手冢心有所系这种可能。
直到那天。送走亲戚家的女儿,彩菜一边惋惜,一边走进书房想要敲打“冥顽不灵”的儿子。书房里没有人。彩菜正欲转身,就瞥见桌上的黑色钱夹。她走过去拿起它,笑着吐槽儿子的老派,顺手翻开——居然夹着一张照片。
“母亲。”
还没来得及消化那一瞬间的震惊,就被意外窥见儿子秘密的心虚给抢去大半脑力。
“啊……国光,你刚刚去哪儿了?”
手冢没有答话,只微低下头,望着彩菜手里摊开的钱夹。
“这个孩子……真好看。感觉挺面熟的……”
“是不二。不二周助。”
手冢淡淡应到。他从彩菜手里接过钱夹,目光仍落在照片上。
“嗯……是你以前一起打网球的伙伴吧?已经长这么大了啊……”
手冢又不回答了。彩菜想再看看照片上那个笑得开怀的人,却无法不在意手冢此刻的神情。当她不得不承认那双眼中暗淌的情愫远远超出对故友的怀念时,手冢突然说,
“我一直钟情于他。”
太过平静的语气,以至于彩菜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啊……是吗……从来没听你提过呢……”
“因为我无意让你们为我的性取向苦恼。他是我唯一能够爱上的人。”
彩菜终是无言,在儿子身旁静静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也许因为是母亲,所以无论孩子是什么样子,她都不觉得那有什么要紧的。平安、快乐、少受些苦,就足够了。
可手冢看上去又并不是沉浸在幸福恋情中的样子……
后来,彩菜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她也想确定,有没有可能……有没有可能,是手冢弄错了,混淆了友情与爱情。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对于母亲的接受,手冢并未表现出一丝意外。他依旧平静,像回答今日的天气一样回答母亲的探问。
“在还不清楚什么是爱的时候,我就已经在爱他了。”
“他知道吗?”
“也许知道。”
“那他现在……?”
“他挣开了我的束缚,在更大的世界里做他自己。”
“…不想留住他吗?”
“等他再次走到我身边的那一天。”
彩菜缓了一口气,抱着最后的侥幸,轻声问,
“他是国光的一辈子吗?”
她盯着手冢的眼睛,想从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犹豫。
“我是这么希望的。”
手冢国光,从不犹豫。
“真新鲜,手冢居然在发呆。”
“不,我有在听。事实上,我可以同时想十件事。”
“哦?像圣德太子那样?”
“的确有人这么说过。”
“那么,我是否有幸知道,你刚刚在想的是哪十件事?”
“第一,听不二说话。”
“然后呢?”
“大石他们是否已经先行离开。”
“然后呢?”
“今晚夜色不错。”
“……然后呢?”
“明天是晴天。”
“或许吧……然后呢?”
“要和不二一起出门走走。”
“……再呢?”
“要提醒不二记得穿厚外套。”
“我穿得很多!”
“下个月要去登富士山。”
“那就去啊。”
“今年的鲶鱼解禁日真早。”
“这又是什么啊?”
“Ich liebe dich。”
“怎么突然……这句话你打算用在哪里?”
“最后,我在回答不二的问题。”
天台上起了风,夜幕深沉,却仿佛能看见樱花盛开的光景。并不是正式的告白,更不为求得回应,这只是手冢鲜少会有的兴致所至。所以不二选择闭口不言,他也没有追究。直到大石发来短信,手冢才打破沉默。
“走吧,大石说桃城接到越前了。他们在河村的店等我们。”
“那就麻烦手冢做我的司机啦。我没开车,刚刚是臧琳送我过来的。”
不二一边梳理被风抚乱的头发,一边转身向楼道里走去。手冢看着他,像看着自己手心的花瓣随风陷落进漫天的樱花雨。
“手冢?”
“……嗯。”
“噗~又在同时想十件事?”
“不。”
没有十件事。没有那么多。也想不了那么多了。
◆◇
不二周助撑着脑袋,半倚在矮桌上,觉得又好笑又可爱。真想不通,一群三十岁的中年男人怎么还如此热衷于真心话大冒险。最神奇的是,曾经的青学双壁再次成为了二十轮过后依旧无事一身轻的幸运儿。
然而,与幼时不同,现在围坐一圈的,是一群喝得烂醉无所畏惧的成年人。
当瓶口即将略过不二指向越前时,菊丸一把按住它,大喝一声,
“你别转啦转得我头都晕啦!”
不二刚刚笑出声,就被一群人哄闹着盖过,
“噢噢噢噢噢噢是不二/不二前辈!”
“……诶?”
可惜,唯一会严词拒绝这种违规行为的人,已经被他们用乱七八糟各种酒给灌迷糊了。虽然外表上完全看不出来。不二用手遮着脸朝身边抱臂端坐一派冷静的手冢吐了吐舌头,才笑着看向眼冒金光的众人。
“好吧,你们想问什么?”
“我我我,我先来!”
菊丸猛地举起手,却在下一秒被乾抢了先机。
“不二有喜欢的人吗?”
这什么幼稚八卦啊?你们真的都三十岁了吗?不二在心里疯狂吐槽,面上笑意未变,飘出一个字。
“有。”
“谁?!”
“只许问一个问题哦。”
于是这轮,桃城代替菊丸,故技重施。
“又是不二/不二前辈!”
“你们真是……”
“是谁是谁?”
不二眨眨眼,亲自倒满酒,一口吞下肚,
“秘——密——”
于是又是一轮轮回。
“不二前辈告白了吗?”
菊丸抢在不二伸手前将酒瓶捞到怀里死死扣住。海堂长臂一挥将另一瓶抄走。
不二叹气,只好顺着他们,
“告白了哦。”
“诶?!到底是谁啊?居然拒绝!!”
因为他根本就没听到呀——不二暗想。然后他垂了眼眸,作可怜状,
“所以你们就别欺负我啦,瓶口换个方向嘛。”
其实那并不算告白。他只是说过两次“我喜欢你”。
第一次是在世界赛的赛场上。不二为了救球重心不稳,一只手撑到地面。但他的精神是振奋的,他知道最后那一球是零式,他应该立刻撑起自己赶在球落地前打回它。他可以,但他没有。不二只是慢慢地站起身,听裁判宣布抢七结束。他要留一些力气走到手冢国光面前。
两个人都像是靠着最后一口气在相向而行。当他们隔着球网对视,手冢甚至都忘了要握手。于是不二自然而然地张开双臂,拥抱手冢国光。他在他耳边低语,“谢谢你。手冢。”
我喜欢你。
手冢感觉到不二的嘴唇依旧在动,却没有声音。
那时候不二想,年少的心动就像汽水瓶口的泡沫,来得汹涌,也将消失无踪。
第二次是在德国。不二坐在训练场边的长椅上,对着手冢的背影说,
“我喜欢你哦,非常非常喜欢你。”
只是那声音太轻,比心跳声轻,比挥拍声轻,比网球破空而去的声音轻。
那时候不二想,就算他们之间真的暧昧丛生,也该到此为止了。
他的脚下并非西苔岛的乐土,而是深埋着道德之网的凡尘,随时拔地而起捆缚悖德之徒。不二周助是风,偏见和迫害或许抓不住他。但他的家人不是。手冢国光更不是。
可是啊……当手冢国光向他伸出手……不二周助,你拒绝得了吗?你会拒绝吗?
原本好端端坐着的手冢突然歪倒在不二身上,将自己埋进他的颈窝,嗅到那股熟悉的浅淡木兰花香,便心满意足地彻底放松了重心。
所有人都傻掉了,怔愣着不知该作何反应。桌面上兀自打着旋儿的酒瓶兜兜转转,终于指向了手冢国光。不二最先回过神来。他抬起手揉了揉压在自己肩上的脑袋,然后顺势下滑到宽厚的背脊,像哄小朋友那样轻轻慢慢地拍。
不二扬起脸朝众人笑,
“手冢醉了。”
“Fuji。”
“嗯?”
“Fuji。”
“是我,怎么啦?”
“Fuji。”
“はいはい…”
“Fuji…”
“……”
“Fuji?”
“……”
“Fuji?”
“…我在哦。”
“…Fuji…”
“我在这里。别念了,手冢……我听到了。”
菊丸望着那两人,不知是不是酒太上头,有种大哭一场的冲动。可能是在演绎圈待久了,看到这番场面,满脑子都是大戏。什么苦尽甘来,守得云开,终成眷属……他凑到大石耳边,小声嘟囔,
“其实我一直以为不二和手冢会在一起呢。他们明明就互相喜欢,一落座就自动成双成对的,装什么单身贵族嘛。”
大石静静地听着,并不作回应。
“真正的单身贵族,只有我菊丸大爷!”
大石无奈地笑。还存着半分清醒的河村,与控制饮酒的越前一道起身,将瘫倒在桌上的醉鬼们一一扶去楼上提前备好的客房。大石搓了搓喝得泛红的脸,也搀着菊丸站起来。
“走吧,英二。我们也上去。”
“嗯?那他们呢?”
“不用担心,那可是手冢和不二啊。”
菊丸闻言又回头望了望自己指向的那两人,最终还是收回手,轻轻合掌一拍,
“好吧,那就明天再见咯。”
手冢曾无数次梦到过,自己亲吻不二的眼睛。
当然不仅是眼睛。还吻过他的脸颊和脖颈,轻咬他的锁骨,将吻直落到深深处……
他还记得,梦境里春意最烈的一次,是在他看到不二和白石的合照那晚。很欢乐的合照。两人趁假期一起旅行,碰巧遇上同志大游行。白石侧身举着手机,不二在他一伸手便可揽入怀中的距离,身后是拥在一起的同性恋人们。因为还配了「love is love」的文字,评论区自然有粉丝好奇白石的身份。幸村甚至直接评论了一句「准了」。虽然不二很快就回复幸村「你明知我爱的是你!」,但手冢还是嫉妒到发狂。
手冢一直以为,如果和不二站在一起的是一个男人,那只可能是他。多不讲道理。原来手冢国光也只是个善妒的凡人。
后来,手冢想,如果他可以——如果不二愿意——
“Tezuka。”
手冢皱了皱眉,顿觉头痛欲裂,耳蜗里止不住地蜂鸣。
“Tezuka……”
但他能听到。是不二。离得很近,像从他心里溢出的声音。
“Tezuka。”
“我爱你。”
“我好爱你。”
“你怎么每次都没听见呢……”
“还有……”
“去了趟德国就不会说日语了吗?”
“要是我听不懂德语怎么办……”
“再认真说一遍给我听吧,哪国语言都行……”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突然说那句话啊……”
“混蛋手冢。”
“Fuji!”
原本将脸贴在手冢眉骨上的不二被他突然的起身给吓得差点背过气去。那双醉得一塌糊涂的眼睛此刻光芒闪烁,不知道是代表着清醒,还是发酒疯的前兆。
“Tezuka……?”
手冢牢牢扣住不二的肩,像是终于抓到他一般。
“Fuji,我现在在想的只有一件事。”
“我爱你。从以前到现在,我从未停止过爱你。以后也只爱你。”
“Tezuka……你是醒着的吗?”
“无论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这都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Fuji。请和我在一起。”
◆◇
“好。”
********
那首法文诗摘自缪塞的《致尼侬》
中译:
我爱着,什么也不说
我爱着,只我心里知觉
我珍惜我的秘密,我也珍惜我的痛苦
我曾宣誓,我爱着,不怀抱任何希望
但并不是没有幸福——
只要能看到你,我就感到满足
********
写的时候觉得超级不可理喻——这么聪明的两个人怎么会意识不到对方的心意呢?!但是啊,也是会有这种可能的吧,暗恋时的矛盾挣扎,同性相爱的顾虑重重,是属于不平凡者的平凡一面。
没关系,是爱情啊。
三平方公尺星空【佑灰】
一发完,1-13,1w8
身兼打折人民当然也要搞猫猫
『全宇宙最亮的星星,都在那三平方公尺的星空里。』
好像在我学会去爱自己之前,你就已经先爱着我了。
<
01.
『全圆佑又考第一啦。』
『那文俊辉呢?』
『还用说吗,有他在就不怕垫底了。』
他们年级总共有302个人,只要从全圆佑的名字开始往下数300个,最后就会落在文俊辉的名字上,他的名字永远垂落在纸张边缘。
这已经是谁都见怪不怪的事,文俊辉和全圆佑,资优生跟吊车尾,一个天一个地,最外层的糖衣与最内层的软果酱,两者永远碰不到一起。
高中班级照能力分班,全圆佑所...
一发完,1-13,1w8
身兼打折人民当然也要搞猫猫
『全宇宙最亮的星星,都在那三平方公尺的星空里。』
好像在我学会去爱自己之前,你就已经先爱着我了。
<
01.
『全圆佑又考第一啦。』
『那文俊辉呢?』
『还用说吗,有他在就不怕垫底了。』
他们年级总共有302个人,只要从全圆佑的名字开始往下数300个,最后就会落在文俊辉的名字上,他的名字永远垂落在纸张边缘。
这已经是谁都见怪不怪的事,文俊辉和全圆佑,资优生跟吊车尾,一个天一个地,最外层的糖衣与最内层的软果酱,两者永远碰不到一起。
高中班级照能力分班,全圆佑所在的A班离他足足隔了两层楼,连偶遇都难。因此文俊辉从来不会看见全圆佑从自己的教室前走过,唯一庆幸的,便是对方就住在他们寝的对面,给文俊辉留下了一点点念想,像谁在宽恕着他似的,舍不得抹去最后一点光。
文俊辉曾思考过那是什么光,晨光、月光、曙光、波光……可这些似乎都无法完全贴近全圆佑。隔壁的徐明浩戳了他一下,说你现在应该背下节课就要考的物理公式,别想这个了。
“都听你的。”文俊辉声音小下来。
他拿出那本小小的笔记本,封面是一只在睡觉的小花猫,窝在枕头里,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梦。里头涵盖了数学、化学与物理的公式整整齐齐摆了一条又一条,他可以把那些未知数和英文写得很漂亮,但数理却不怎么好。
努力把脑中印象填进空白纸张,在放下笔的那一刻文俊辉就什么也不想管了,自己已经尽力而为,虽然等收回纸张时上面又盖满了一堆红色墨水。
这学期换了个新的物理老师,讲话像在播报新闻,平板又无趣,文俊辉从来都是努力不让自己跌进梦里。不过今天他难得没有那么多困意的听了课,他看见老师拿著书在讲台上来回走,边走边念,像古老的钟摆:
“地球到太空有多远呢?地球到太空有300公里。因为地球也是太空的一部分,所以只有以不同性质的空间分类和区分。而300公里之上是卫星轨道,再往上是行星轨道,即300公里是有没有轨道的空间分界线,致使300公里是区别太空的分类和区分,所以地球到太空有300公里。”
文俊辉突然就全醒了。
他拍拍徐明浩的桌子,成功把也正昏昏欲睡的对方唤醒,稍微有些激动的和对方说,你看你看,这可不就是我跟全圆佑,我在地球,他在太空,两个完全不同的地方。
“可老师刚刚才说地球也是太空的一部分。”徐明浩捂着嘴打了小小的呵欠。
“才不一样,你在地球和在太空,两个能一样吗。”文俊辉反驳他。
这下徐明浩大致是理解对方的思路了,就像文俊辉和全圆佑也都在同一张榜单上,但他们也不一样。
就是这个意思。文俊辉给他拍无声的手。
那个人是太空、是宇宙,是一片空洞黑暗,浩渺无际,却有丰沛的星系于其中相撞缠绵。
看着飞船载着星屑从眼前划过,文俊辉终于想到了。
那全圆佑,全圆佑大概就是星光。
02.
文俊辉喜欢好多东西。他喜欢爸爸妈妈,喜欢朋友,喜欢美食,喜欢猫咪,喜欢春天的花、冬天的雪,喜欢在秋天吃烤地瓜糖炒栗子热热的火锅,喜欢看水分流失的褐黄枯叶落在铺满初雪的大地。
然后从某一刻开始,喜欢两个字后面也接了全圆佑的名字。
“我不懂你们为什么会喜欢全圆佑。”徐明浩说。他的『你们』里包含了许多学生,包含了文俊辉,“他只不过是聪明了点,他一点也不有趣,遇人不会笑,冷冰冰的,加上整天再戴着那副冷冰冰的眼镜,他是机器人还是冰块。”
他不是机器人也不是冰块,文俊辉嘟囔。他是全圆佑。
学校是市里的贵族学校,里头学生不是家境富裕就是成绩优良,拿奖学金的。文俊辉是前者,一直以来没什么特长,生活没什么大波动,课业也差强人意,得亏家庭状况好,才活得舒适。
“我不知道其他人为什么喜欢全圆佑。”文俊辉说。
但就他自己,他对全圆佑的喜欢,文俊辉很清楚,起初大概是来自于全圆佑堪堪活成了他理想中的模样。他知道这话说出来好像太沉重,可事实就是如此。全圆佑是后者,他从同侪间细碎的耳语中听过,全圆佑家庭状况不好,父母很早就离异,母亲一个人带着他辛苦过活,好在全圆佑争气,不让自己被环境打败。
师长形容他时总是夸赞,说他是泥泞里淘出来的钻,破开乌云的熙,冬夜里乍亮的灯。与文俊辉这种漫无目的过日子的人不同,全圆佑的路似乎一直以来都坚定而不偏不倚,笔直向前,踏出的每一步皆果决有力,又自信。
真好,他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而自己的生活一直以来都太轻易了,在大部分事情上,他几乎是不需费力就能得到收获。比如物质事物,比如其他兴趣发展,再比如进入这间学校。
身边资源多,却欠缺能力,因此他什么都能做,也什么都做得差强人意;而全圆佑恰恰与他相反,身边资源贫瘠,于是对方靠着自己优越的能力,努力把他仅能做的所有事物做到最好,甚至贴近完美。
所以人总在下意识追逐光。
低低唤了他一声,徐明浩说时间不早,该睡了,伸手就把电灯关上。一瞬间室内伸手不见五指,文俊辉躺在床上,发现自己的眼前渐渐浮出一条星轨,那是全圆佑的星轨。
全圆佑有着一条既定的运行轨道,并在上头稳定前行,而他没有。他总是在宇宙中漂泊流浪,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是无声爆炸过后所遗留下来的碎块,抑或是微不足道的尘埃。反正无论是哪个,等宇宙暗下来,就通通都看不见了。
03.
第一次见全圆佑还是在榜单上,毕竟蝉联的第一让人不注意都难。文俊辉一个字一个字念过去,最后随着沈在空气里的下降音,好像什么东西也跟着轻飘飘地落了地。
那天是他第一次偷偷爬上楼躲在A班外头窥视,来之前他问过身边朋友该怎么认出全圆佑,所有人一致的答案都告诉他:戴眼镜,看起来最清冷淡薄,感觉没什么感情的,那个就是全圆佑。
真的这么夸张吗?文俊辉本来不以为意。
可等他真的看见那人,认出来时一点都不费力,所有特征全在他心里被一一打勾。
同时那天也是第一次的宿舍调动,早上才见过的人,晚上就搬到他对面。文俊辉无意打开房门时恰好遇见同样也踏出门的全圆佑,那是他第一次陨石撞击,给日后留下一个又深又大的坑洞,需要始作俑者来填满。
当时他说了什么呢?对了,好像是说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请他多多指教。那全圆佑又回了他什么?他记得对方只是点点头,从喉头里发出一个单音节的嗯。
清冷淡薄。打勾。
感觉没什么感情。再打勾。
戴眼镜。这次打叉。全圆佑好像只是要出来接水,所以没戴眼镜。
“我就说他冷!”他俩没被调动波及,徐明浩躺在床上把被子踢好,“他只是长得帅又功课好,对吧?很多人喜欢他,但很多人也会被他的低温冻伤,就走了。”
“那他岂不是很寂寞啊?”文俊辉拿被子蒙住了头,“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没有人愿意去了解真正的他。”
此话一出,徐明浩那边突然没了声音,半晌后才又听他开口:“……大概,也只有你会担心他寂不寂寞吧。”
04.
【文俊辉世界第一帅的日记】
【注记:此日记只能由文俊辉一人书写及观看】
【再注记:就算是全圆佑也不行!!】
1.11
今天是观察全圆佑的第二十三天!我真的真的又看见了!他果然是把午餐钱省着去给学校后面的小猫买猫粮了!
但跟明浩讲他又不信了,说我在扯谎,我才没有呢!那几只小猫其实一直都是我在顾的呀,有一段时间了,两只灰的两只白的,我还都取名字了,叫小升小官小发小财,升官发财!因为胜宽那阵子刚好钱包掉了,就想取个名字给他讨个吉利,结果还真的有用……唉重点不是他啦,我怎么写个日记都能偏题!
总之我最近发现带猫粮去牠们都不吃了,不像是没胃口,倒像是吃饱了,可我也不大确定,就提前去小猫附近蹲着(以前都下午去的,这次我中午就去啦),结果就发现全圆佑了,是他在喂小猫!
这算是我跟他的共同点吗?我们都好喜欢猫。其他喜欢全圆佑的人知道他喜欢猫吗?如果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我单方面和他的秘密呀。
1.23
早上出门的时候我刚好遇到全圆佑,好幸运哦,住他对面真的可以见到好多平常见不到的事。比如今天早上我就看见他头发还没打理过,四处乱翘着,这时候的他看起来就有人情味多了,和喂猫时的他一样,果然他也不是那种一丝不苟的人。
还有还有,我发现他吃饭不吃海鲜耶,有次在食堂时我排他后面,食堂阿姨说现在只剩下海鲜面了,我看见他皱眉,跟阿姨说声抱歉就走了,不知道是不敢吃、不喜欢吃、还是对海鲜过敏,好想问他啊,可是应该没有机会问吧。
总之,全圆佑是不吃鱼的猫猫!
2.15
今天下午要上化学课,但我忘记带课本,所以上午我先跑去A班跟知勋借。等到上课的时候我把课本翻开,才发现字的旁边有好多小小的宇宙战舰和宇航员,都是画上去的,对面则是一堆异形怪物,两边在咻咻咻的对打。
原来知勋上课也不专心嘛!
下课后我就拿这件事去调侃他,没想到他居然说那不是他画的,是全圆佑画的,上一个跟他借课本的人是全圆佑。
知勋看我愣住,一边说待会要盯着全圆佑把这些图通通给他擦干净,一边跟我说没什么好讶异的,全圆佑本来就喜欢打游戏。
怎么办?我觉得他好可爱啊……在课本上画图可爱,其实特别喜欢打游戏也可爱。
那我能偷偷帮他取个可爱的名字吗?反正写在日记里也只有我知道!
我决定叫他圆圆,够可爱了吧。很多东西都是圆的,星球是圆的,猫罐头是圆的,猫猫的肚子是圆的,要准备迎接黑夜时,沈下去的夕阳也是好圆好圆的。
2.24
我第一次看见圆圆笑了。
小财想去吃他手上的猫粮,结果一个没站稳往前跌,直接跌进他怀里,大概是觉得有点笨笨的很可爱,他就笑了。
原来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眸会压得更细一点,鼻子皱起,眉眼都被阳光点缀。我躲在一旁偷偷看他笑,不知道为什么,也觉得好快乐。
于是上课的时候我就在想,他不是低温的啊,他身上隐若的阳光明明也可以融化别人,例如我。
晚上我告诉明浩,第一次看见那颗星星,你也不知道它的名字,它和所有星星都一样。所以你要去找,去翻书,拿望远镜观察,然后你会发现,啊,原来它是这样的一颗星星,它其实与众不同,它有自己的名字。
明浩一听就听出来了,他问我你的星星是不是全圆佑,我跟他说是。
好在圆圆实在太耀眼了,我自己偷偷喜欢他,也不会被发现。
3.10
今天化学小考又没及格,我真的背了好久!气死人了气死人了,今天不写日记了。
不过明浩考得很好,他功课越来越好了,应该不久后就能转班了吧!可是他好像一直在担心我会因为这件事难过,我怎么会难过呢?这是很好的事啊,我的朋友越来越优秀,我开心都来不及了,哪还有时间去难过啊,改天一定要好好告诉明浩才行。
4.02
顺荣说为了报答我上次帮他一起抄完了罚写,所以要偷偷告诉我一个秘密:他今天帮忙整理全高三志愿表时特别注意了一下全圆佑的,全圆佑的第一志愿是我们学校大学部的天文系。
顺荣还拍拍桌子说这很难考,特别难考,因为只有我们这间大学有天文系,这下你知道多难了吧。
然后我问他还有其他人也想考这个系吗?他支支吾吾跟我说有,A班那个总是考第二名的漂亮班花就是,他俩好像是讨论后一起填的志愿。
好奇怪,听到那句话时我明明也没吃酸的东西,但就突然感觉整个身体里都酸酸皱皱的,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
后来的课我都没认真听,还因为被点到却回答不出问题而被骂了。我问明浩,她是不是也知道圆圆喜欢猫、喜欢玩游戏、不喜欢吃海鲜,她是不是也偷偷帮他取了可爱的名字、也看他笑过。
是不是,是不是其实我知道的东西她也都知道,她甚至知道得更多,她知道他为什么不吃海鲜。原来这些根本不是我的秘密,她才更懂他。
顺荣说得对,好像只有聪明的人才能去读懂星星。
4.18
早上我偷偷去A班时,圆圆的位置空着。我问知勋他去哪了,他说全圆佑去参加那个奥什么的数学竞赛了,今天一整天都不会在学校。
然后我就好难过啊。
圆圆不在我很难过,但更难过的是他去代表参加比赛,而我甚至连这场比赛的名字都念不好。有的时候努力不想去想我和他之间的差异,可这好像就是事实,就算我不去看,它还是摆在那里。
5.06
明浩在今天转班了,虽然就在隔壁班,但我不能再往隔壁拍拍桌子就能跟他说话了,果然还是有一点寂寞。
净汉哥今天晚上没有事,就来教我功课。我问他大学都没有作业吗?他说有啊,但是他都做完了,现在才能来教我功课。净汉哥人真的好好,愿意教这么笨的我,还把以前的笔记都借我看。他问我我想考哪里,因为圆圆,我说我想考我们的大学,他也没笑我不自量力,还很温柔的告诉我那俊要更努力啦。
但其实我还没想好要考什么系,净汉哥推荐我可以参考看看社工,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人格特质很符合,俊是个很温柔又有爱心的人,也有耐心,常常能不求回报的去帮助他人。
是这样吗?我在净汉哥眼里是这种人吗?但我好像不是一个能得到那么多称赞的人才对。反倒是净汉哥自己,还有明浩、知勋、顺荣跟圆圆,他们才是真正温柔的人。
5.26
我今天好晚才回到宿舍。就快要大考了,这阵子净汉哥每天都来辅导我课业,他的教法很容易懂(连我都听得懂所以是真的很容易!),他说我进步很多,如果大考当天也照常发挥,有很大机率可以考上。
我很开心,如果真的可以考上就好了,那我好像就是第一次靠自己的努力去完成一件事。虽然还比不上圆圆,但离他是不是也更近了一点呢?我是这样想的。
快走到宿舍时我抬头看,整栋楼都黑了,唯有一扇窗还透着昏黄的灯。我用手指从下开始一楼一楼往上数,发现亮灯的是圆圆的寝室,原来他这么晚了也还在看书呀,朝着梦想努力的他真的很耀眼。
他果然是星星,是星光,是整个宇宙里最亮的一等星。
如果最后我和他之间只有一个人能考上理想的学校,那我把我所有的考运都给他吧。他比我努力这么多,他应该要去最深的宇宙里发光,因为他值得。
05.
放榜那天文俊辉抓着徐明浩的手坐在床上,两个人盯着手机,紧张得像是跨年倒数时喊出一的那一刻会冲上高空绽放的烟火,淅淅沥沥降了他们全身五彩缤纷的雨。
成绩出来,徐明浩如愿上了大学部的服装设计,文俊辉则排了大学部社工系的候补,徐明浩安慰他:“有后补就是有机会,对吧?你不要担心,你已经很棒了。”
几天后,徐明浩在睡梦中被摇醒,睁开眼睛时文俊辉就趴在他床边,眼睛亮亮的,像两颗晶莹的琉璃弹珠。他举着手机,气音里仍旧是藏不住的兴奋:“明浩,明浩,我上啦。我是不是很棒?我真的真的好努力了。”
徐明浩软软的嗯了一声。他眯着眼看向窗外,外头刚刚破晓。
/
文俊辉突然就不知道到底是等放榜那时比较紧张,还是他拿着相机举步不前的现在比较紧张。
“你只要上去问他能不能和你拍照就好,多简单啊,你看看那些女生,还不是自自然然的去找他。”徐明浩说。
“那不一样。”文俊辉握着他的手都在抖,“你又没有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你不懂。”
“但她们搞不好也很喜欢很喜欢全圆佑?”
“她们才没有。”文俊辉突然就较劲上了,“很喜欢他才不会像这样若无其事,我光想到会和他呼吸同一个小范围的空气,我就觉得紧张。”
“那你可能要更紧张了。”徐明浩突然快速凑近他耳边低语,“记得呼吸。”
还来不及疑惑对方话里的意思,下一秒那个人就给了他解答。他不知道为什么全圆佑要直直穿过人群朝他走来,就像他不觉得流星划过眼前会实现他的愿望,转发好运贴文的他也不会真的发生好事。
可全圆佑还是来了,他的一切到来都是天崩地裂,万物被迫快速轮转。他几乎想逃离,身体却不听使唤,双脚一动也不能动,直到全圆佑在他面前站定,冷风暴刮着雨水向他冲刷,是鱼和海藻的声音在唤着他的名字:“文俊辉。”
“在?”
啊。刚出口文俊辉就后悔了,他声音破碎得好难听。
可全圆佑好像对此没什么意见,只是道:“李知勋刚刚托我告诉你,待会典礼结束后在侧门等他再一起去餐厅,他说传讯息给你你都没有回。”
“啊,这样。那是我太忙了,没空看手机。”因为都在想着要怎么找你拍照。这点他没说出来。
全圆佑点点头:“那你待会再回传个讯息给他吧,让他安心点。”
“好。”
随着他的应答,那么话题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对吧?但是全圆佑怎么没走呢,他为什么又张了口。
“毕业快乐。”
全圆佑还是没笑,但是声音柔和。不是对着任何一个人说,仅仅是对着他,对著文俊辉。
一句话,四个字,把他整个高中的暗恋都现形于此。文俊辉明白他们终究要前往下一段路程,而他整个高中的青涩暗恋似乎都在等着这句:毕业快乐。
06.
搬进大学宿舍时他终于是和徐明浩分开了,新室友叫金珉奎,很高一个,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读运动管理,有吸引人的小虎牙。
对文俊辉来说金珉奎几乎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室友,他们寝室大概是男子宿舍里最干净的一间,其中功劳99.9%全都给归功于金珉奎,因此他还给金珉奎起了个小称号,叫珉主妇。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每天跟徐明浩黏在一起吃午饭,有时候会有对方的新室友李硕珉,一个开朗又温暖的男孩子。
再有时候,很偶尔的,他能看见全圆佑。他们的系楼其实离得不远也不近,但也足够让巧遇机会逐渐趋于零了。
全圆佑毫无意外的走上了他想走的路,上上个月看见全圆佑,他手上拿着一本厚重的原文书,把英文记起来回家查,原来是《银河动力学》;而上个月再见到时手上原文书又换了一本,叫《星系、银河、天体物理学》。
他还是一如既往,身周裹着一层属于星体的浅淡光晕。即使戴了眼镜,那些星星仍旧从他眼里漏出来,砸在地上落了些金粉,随着他的路径轨迹,就又汇成了一条银河。
文俊辉想全圆佑的房间一定是一间宇宙工厂,他在里头生产无数颗小星星,一些从窗户溜了出去,一些缀在他身上,一些落进他眼里,一些被他拿去研究,剩下最后一些,就压在他厚厚的课本里,记得往自己身上泼一桶黑黑的油墨。
话说喜欢全圆佑这件事,文俊辉有意无意不想让大学才认识的新朋友们知道,因此他把这件事取名为行动代号1111。
“1111是什么意思?”徐明浩问他。
“明浩没听过吗?不是说如果刚好看到时间是11:11分,那就代表你喜欢的人正在想你。”
“是吗?还真没有。”
“那现在告诉你啦,你就知道了。”文俊辉说着说着,将头靠上他的肩,“我每天都在想全圆佑,所以要是他也能想我一次就好啦。”
关于我想你呀,每天都会发生无数次,像满天星一样,细细碎碎,攒起来,能照亮整个天空。
07.
和金珉奎同寝了半学期,文俊辉已经习惯寝室总是一尘不染,不管多晚回来,只要金珉奎还醒着,那他饿了就有东西能吃。
可是今天金珉奎却边收东西边可怜兮兮的告诉他,俊哥,我要搬走啦。
吓得文俊辉打包回来的麻辣锅都没心情吃了。
“跟我住不好吗?”
“没有啦,俊哥是很好的室友,但我朋友找我一起在外面租房子,我答应了,所以就不住宿舍了。”
这下换文俊辉眼眶泛泪:“那我一定会很想珉奎的。”
“我也是!俊哥!”
然后两个人抱在一起惺惺相惜的假哭。
可如此一来,寝室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文俊辉跑去问舍监接下来的安排,对方告诉他有一寝也有个孩子要退宿,他们会将剩下来的那个同学调过去文俊辉那填补空位。
“我好紧张呀,不知道新室友人好不好。”他躺在徐明浩床上,手抬起来快速接过李硕珉丢来的一小包饼干,“我觉得再也遇不到比珉奎更好的室友了,他才走一天我就开始想他。”
徐明浩点点滑鼠,手撑下巴,有些漫不经心:“你就不要被自己打脸。”
“我才不会。”
“话说俊哥,你的新室友什么时候搬来啊?”李硕珉咬着饼干问他,声音有些口齿不清。
“嗯……舍监说好像是今天?”
“那你还赖在我们这不回去?”徐明浩说。
“我为什么要赶着回去啊?舍监说有给他房间钥匙啦。”
“那你也去跟人家打个招呼吧,给人家个好印象,毕竟接下来的日子还要一起住呢。”
“……我知道啦。”文俊辉坐起身来,撇撇嘴。他好像从来都没办法反驳徐明浩,毕竟对方说的话在至少九成的事上都占理。
说了明天再来找你们玩,文俊辉便走回自己所住的楼层。趿拉着拖鞋的声音在走廊间回响很大,他远远就看见寝室的门半开,想了想,看来是新室友来了。
待会进去要说什么呢,嗨你好我是文俊辉,大一的,人应该还算好相处,我们住一起,如果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找我……
文俊辉相信他本来可以好好讲出上面这些话,只要房里那个人不是全圆佑。
所有声音瞬间全被扼在喉间,那人的存在总是割断地心引力,会向上飘浮,飘进无边无际的太空里。
他一踏进去,就窒息。
/
文俊辉觉得自己就像刚办进去的菜鸟帐号,连新手任务都还没破完就直接被拎去单挑boss,当场被对方杀个血流成河体无完肤。
然而现实是全圆佑把厚重的书一本接一本归进书柜里,嘴上问他宿舍有没有什么需要共同遵守的规范。文俊辉说没有,就是要维持整洁,东西吃完要记得收,免得长蚂蚁。
“长蚂蚁是很麻烦。”全圆佑意外接了他的话,“我的前室友很爱吃甜,一次吃完了忘记收,蚂蚁就来了,也不知道从哪爬出来,长长一串,杀都杀不完。”
要死了……
文俊辉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也能和全圆佑聊着蚂蚁的话题,他甚至估计蚂蚁可能待会就会来了,因为他的心里正灌满甜滋滋的蜜,稍微一动就会漏出来,吸引蚂蚁争相舔食,刺刺痒痒的。
告诉徐明浩他和全圆佑成为室友这件事,成功把对方吓得茶都没冲好,一点热水泼到外头去,还好没烫到:“那你还不好好把握机会?不是每个人都能和暗恋对象住在一起的。”
他他他,他当然知道了。到现在和全圆佑已经同寝快一个月,那一些微小的、神秘的、未知的地方,在离对方空间仅三步距离下,终于使他更贴近那一身温柔骨肉。
他发现全圆佑的自我管理能力很好,也是真的爱打游戏。该念书就念书、该玩游戏就玩,曾经一次他早上去上课,晚上回来,发现没课的全圆佑还戴着耳机坐在电脑前,询问下才知道对方除了上厕所之外,一整天下来没从椅子上离开过。
他还发现全圆佑洗完澡不会直接吹头发、早上起来不叠被子、桌上笔筒永远插满三只蓝笔和两只黑笔、喝完冷饮喜欢把冰块用牙齿咬得喀喀作响、喜欢看恐怖和科幻类型的书、闻着衣服上的薰衣草香气会心情好、紫色的衣服和物品很多,因为最喜欢的颜色是紫色。
虽然全圆佑之前也和其他人同住过,但文俊辉肯定他历任的室友也不会知道那么多。只有打从心底想了解你的一切,那关于你的所有事情才会变得珍贵,每知道一些,心里的罐子就被打开,扔进一颗披着初雪的甜腻方糖。
不过,有件事情他一直都摸不透。
他总是比习惯熬夜的全圆佑睡得早,可文俊辉好几次发现他在半夜醒来时,对面床上居然空空如也,整间寝室都是暗的,全圆佑不见了。
他不知道对方去了哪里,好几次甚至整个晚上都没有回来,早上他出门上课后,下午或晚上才又看见对方像无事一般待在房间里。
抱持着解开谜底的好奇心,文俊辉这次撑着让自己没睡着。全圆佑似乎也没想避着他,迳自打开房门就往外走,他偷偷跟在后头,走上阶梯,脚步放轻,像只鬼鬼祟祟的小猫咪。
最后他发现自己来到宿舍最顶楼的天台——他知道这里,但从没有上来过——不知道从哪时传起这里闹鬼,导致大部分人都避而远之。
全圆佑坐了下来,他身前有一架大大的天文望远镜,通体的白,脚架是黑的,融入夜色中,便宛如往地面快速下坠的流星。
噢,原来他一整晚,就躲在这里看星星。
文俊辉躲在门边这么想。
后来他趁早上偷偷拿着卷尺跑来天台一量,发现全圆佑观星的秘密基地,是不多不少的三平方公尺。
08.
第五次感受到从后方传来的视线,全圆佑终于让自己前几天下来的猜测全都有了底——文俊辉在偷看他。
小家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一路跟来他竟也没发觉,大概是对于文俊辉,自己一直没抱持任何戒心:原因是对方太过单纯,他在自己面前几乎不隐瞒任何事,只要他开口,问一答一,有时候还想多讲三句,恨不得把自己的所有毫无保留掏出来的样子。
是全圆佑没遇过的人。有点笨,但可爱。
“别躲着了,出来吧。”
他朝门边喊了一声,然后就看见一团黑影顿了顿,犹豫了几秒,这才一点一点朝他靠近。文俊辉还穿着睡衣,身上披了件没那么厚重的黑色外套,两边拉紧抱在胸前,半张脸都埋在外套里。
“不是故意要偷看你。”
他讲话的声音很轻又小心翼翼,像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全圆佑有些无奈的想,没有要骂你呀。
“睡不着吗?这么晚还在这。”他拍拍身边的位置,暗示对方坐过来。他觉得文俊辉也明白,但却还是坐在离他一个空位的地板。
文俊辉接着摇摇头:“没有,就是想看看圆佑在做什么。”
“那看懂了吗?”
“看不懂。”
“看了好几天还看不懂吗?”
如期看见对方的迫窘,他好一阵子才开口,整句话支支吾吾的:“如果、如果圆佑不喜欢,那我就不来了……”
语落后便急急的想起身,全圆佑反射性抓住手腕,肌肤相触的瞬间他们都愣了一下,是全圆佑先定神反应过来:“看不懂的话,我教你?”
“啊?”
“我在观测天体,”他让出望远镜前面的位置,“你也能来看看,不用纪录,眼睛对着镜头就好。”
“不、不用啦。”文俊辉摆摆手,声音又小了下去,“我太笨了,看不懂。”
“看不懂也没关系。”全圆佑慢慢告诉他,声音贴合著某种温暖的边线,“那你可以看它漂不漂亮,或者,喜不喜欢?”
于是当文俊辉依言把右眼对准目镜,那些看起来遥不可及的居然顿时近在眼前,星星像烟火般从空中爆发洒开,被某种魔法固定在空中。那大概就是天上的汪洋,岛上灯光亮了数千年,他突然觉得自己离星星好近好近,彷佛伸手便能触碰。
“今天天气好,能看见的星星很多。”全圆佑的声音在耳边忽远忽近,“如果这颗星不漂亮,可以再移望远镜,去看看其他的星星,总有一颗你喜欢的。”
文俊辉听了他的话后反驳似的低吟了一声,又道:“我觉得这颗就很漂亮了。”
他转过头来,那双清亮的眼全被染上了星子的颜色,晶莹而水润,瞳仁里埋了点点星砂,盛着明月,在暗处发光。
放平时他一点也不相信这种话,就连比喻都不信,可就在方才,全圆佑莫名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迳自停了一拍。
偏头咳了几声,这才刺激得心脏好像又恢复跳动。全圆佑咬着一边的下唇瓣暗忖,好一阵子才开口:“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但总感觉你在应对我时好像都很紧张,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文俊辉怔住,没回话,全圆佑自己继续往下说:“我记得你很爱笑……高中时我们班上有些人也是你的朋友吧?像李知勋,还有隔壁班的权顺荣,我看你很常在他们面前笑,但我一次也没见你在我面前笑过。”
“是不喜欢我吗?俊。”全圆佑好正经在问他,天空好像又更黑了,星体异常耀眼,“还是我不好相处呢,我们是室友,我想和你亲近一点,但你似乎不喜欢。”
“我没有不喜欢。”他的声音在空气里微微发颤。
是这样吗?你也会觉得你无法向我靠近吗?
文俊辉第一次感觉到星星好像在向他坠落。可是他们明明就相隔了数千万光年,这样也能联系吗?
好复杂呀。
“还有,对待我也不用这么谨慎,想知道什么就直接问我。”全圆佑补充。
“……真的?”
搞不明白对方怎么突然来了兴致,全圆佑嗯了一声,下一刻就听见文俊辉虽然仍是有点拘谨,但问出的问题却着实让他下意识愣了三秒:
“那、那你为什么不吃海鲜啊?”
09.
『我都可以,俊尼吃什么我就跟着吃什么。』
“那我就随便买了?”
『好,谢谢俊尼。』
挂断电话后非常明显的将视线下移,心里拼命念了上百次你别说话你别说话,可最后还是听见对面不可置信的传来一句:“我没听错吧?俊尼?”
大叹一口气,抱着反正也瞒不过早死早超生的念头,文俊辉搓搓手指就全盘托出:“他说以前听到知勋都这么喊我,然后就问能不能也跟着这么喊……我没什么拒绝的理由呀,所以我说可以。”
“那现在情况是?他喜欢你?”徐明浩挑着眉。
“什么喜欢!”不小心太过激动,他耳尖迅速漫上一抹潮红,嘴里嘟嘟囔囔着不知道你怎么得出这种结论:“我们只是,交情比以前好了。”
“喔——”徐明浩撑着头,尾音拖了长长的一条,似笑非笑看他。文俊辉原本以为对方还想接着调侃自己,却只见徐明浩仅仅是垂下眼帘,光线在他的眼睫上打了个结,随后亮晶晶的又抬眼,语气很是温柔的浅笑着问他:“开心吗?”
这下文俊辉突然就憋不住,直接坐过去对方那侧将人抱住,额头蹭在他手臂上,头发遮住看不见表情:“……简直要开心死了。”
/
带着饭打开房门时全圆佑刚结束一场游戏,摘下耳机扭了扭手腕,食物香味就扑鼻而来。
“买的什么?”全圆佑把椅子转过去。
“炸酱面。怕你吃不饱所以又多带了一个泡菜汤。”
“谢谢俊尼。”他又说了一次,“我拿钱给你。”
在全圆佑翻找钱包的同时,文俊辉又从装食物的塑胶袋里摸出什么,塞进全圆佑手心,小小的方盒子,他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盒感冒热饮。
顶着他疑惑的目光,文俊辉把外套脱下来挂在椅背上,天气正慢慢转凉,上头还沾染着些微寒气:“你是不是快感冒了?看你早上起来都跑去喝热水,就想你可能是晚上喉咙会痛。”
“是吗?”他这才反应过来,“我以为只是晚上没有睡好。”
“嗯……之前就想说了,”文俊辉望他,那双如猫的大眼仍旧灵动:“圆佑虽然很聪明,但对很多关于自己的事情上反而很迟钝呢。”
彷佛某个秘密被正面撞破,他顿时有些尴尬:“李知勋……也这么说。”
当初和李知勋变熟也是因为游戏,对方成了他班上唯二熟悉的人。某次两人组队组到一半,李知勋对他说:你还真是不懂得融入人群。
其实这话从李知勋嘴里说出来没什么说服力,对方也是个孤僻的主,但比他又好了一点,至少李知勋在除了班上以外也有朋友,比如文俊辉。
那年双亲离婚后他被母亲带走,本来家中主要经济来源就是父亲,如今金钱链断了,母亲扛起家计,两个人依偎着过活。全圆佑躺在家中沙发,外头连夜风雨吹得窗户哐哐作响,如猛兽妄想侵略这仅剩的一方安定;他望着天花板,脚尖抠着沙发上的破洞,大拇趾一脚踩进柔软的棉里。
此刻的他突然就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才能称之为正道,以致于往后他几乎把所有生活奉献给课业,忽略了人际互动,也没觉得哪里不妥。一心一意勤奋向学这个举动让他得到了母亲与周遭师长及长辈的夸赞,却也在同时失去交际能力,等全圆佑反应过来,他发现自己的独来独往竟已然成为一种变相的习惯,对交际几乎冷感,那些全是次要品。
什么人喜欢你、什么人讨厌你,你知道吗?李知勋问他。还是你根本没兴趣、不在乎。
『那些不是我想去关心的事。去在意那些,我不如多念点进度,多打几场游戏。』他很老实的承认,『但我知道那些女生们喜欢我。』
『胡说,她们只是喜欢你的外表,那才不叫喜欢。』李知勋嗤之以鼻,『一点都不了解你,谈什么喜欢。』
全圆佑耸耸肩表示无所谓。李知勋掂起脚尖,拿食指戳他额头,随后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如表面锋利,你只是又冷感又迟钝。』
也搞不明白李知勋这话到底是褒是贬,正想开口反驳,对方的声音又压了下来:『但就算再怎么迟钝,总有一天你自己也会发现吧。不是有个人不惜冻伤也会朝你靠近,而是你不经意间渴望从他身上汲取温度。』
『总是会出现这么一个人让你去在乎的。』
下午文俊辉又蹭去徐明浩他们寝找两个朋友玩,后来玩累了三个人集体昏睡,直到刚刚才被也同样睡眼惺忪的徐明浩叫醒,问他要就一路在这睡到明天还是回房睡。
文俊辉说回房,打个呵欠就掰掰晚安明天见,回应他的是李硕珉时有时无的鼾声。
推开房门时里头一片漆黑,时间是半夜两点多,他猜全圆佑大概又跑到顶楼。本来想直接扑上床铺睡第二轮,没想到走近一看才发现另一张床原来有人,而且还是醒的。
“你去哪了?”
全圆佑问他,原本就低沉的嗓子能听出来被磨得有点哑。
“明浩房间。明浩就是常和我在一起的那个朋友。”文俊辉边说边走到他床边来,“在那里睡着了,刚刚才醒,就跑回来了。倒是圆佑呢?怎么这么晚还没有睡?”
“睡不着。”他翻了个身平躺,左手胳膊半遮住双眼,“大概是真的快感冒了,觉得很烦,睡不好。”
室内一下子没有了动静,仅有两方交错的呼吸声此起彼落。过一会儿,另一道呼吸声不见了,取代而之的是房门轻启的声音。
等全圆佑再次睁开眼睛时,他看见文俊辉纤长的手指按亮床头边的小夜灯,霎时暗暖的橙光弥漫室内,光线沿着墙壁温和的爬。
让全圆佑坐起来,文俊辉也坐来他床边,并塞了个杯子到他手里。察觉到手心被缓缓烘暖,他看着杯内奶白色的液体,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温牛奶?”
文俊辉点点头,暗示他快喝:“不是睡不着吗?喝了这个能好睡点。”
望着手中杯子,他脑海间顿时浮出几抹几乎生了灰的画面,而后便对杯缘一口接一口,他能感觉到热流正从喉头淌进胃里,整个体内都在阵阵发烫。
“我好久没喝过温牛奶。”全圆佑告诉他。
“我爸爸以前会做给我,在睡前,我睡不着的时候,他就温牛奶给我喝。后来他们离婚了,我母亲忙,我也长大了,尽管睡不着也不会闹,就没再喝过。”
“如果你想,我也能每天都弄给你喝。”把空杯子拿过来,文俊辉慢慢的说:“开小小的火让它加热,温火会把牛奶烘暖。我知道什么时候关火牛奶才不会过热,它会在刚刚好能让人睡着的温度……”
到后头文俊辉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发现全圆佑仅仅是撑着头望他,嘴边扯出一抹淡笑。他知道自己肯定脸红了,不知道究竟多红,但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冒烟,可能连最红最甜的苹果都要输他几分。
“……没有,我随便说说的,你不要理我。”
“那可不行。”全圆佑低声的笑,“我还想你温牛奶给我喝。”
盯着对方的笑容,文俊辉眼角猛地一阵发烫。他悄悄地想,假如有一天他们相爱,那清冷的薄唇会不会给他一个温柔到使人落泪的吻。
10.
『刚刚那个人是谁?』
等李知勋回到座位,全圆佑刚好把最后一道式子解出来,于右下角落下一个潦草的井字号,抬眼问他。
『怎么,你有兴趣?』
全圆佑耸肩:『只是觉得你们聊得挺好,我看他挺常来找你。』
李知勋哼哼两声:『文俊辉,F班的,离你远得很,怎么也不会接触到。』
『那你怎么认识?』
『俊尼之前在食堂帮过我。那时候我买了饭才发现钱不够,尴尬得要命,他排在我后面,明明我们完全不认识,他却二话不说帮我把剩下的钱都付了,还笑嘻嘻的跟我说不用还,刚好今天没有人陪我吃饭,你现在陪我吃就算还我了吧……和他成了朋友后,我才发现他总是这样,他的善意好像是永无止境的,对谁都一样。』
后来他开始若有似无的观察文俊辉,对方出现在他们教室附近的频率很高,来A班多半是找李知勋,同时也会跑去同一层楼的B班和C班,好像到处都是他的朋友。
文俊辉的确是不聪明,但他身边仍是围绕着许多人,大抵全是被他的温度聚集。虽然在自己身边的人也不在少数,但两者就是不同,他思考了很久,才搞清楚那是虚与实的差别。
因此全圆佑常常觉得他其实一无所有,而文俊辉,他才是那个拥有最多的人。
/
他已经三天没看到全圆佑了。
很神奇吧,明明两人是室友还能三天不见。据全圆佑的说法是他这阵子会特别忙,系上要举办一个公开讲座,教授找了班上几位同学合力参加,不仅要准备讲座内容,还得两两分组搞出小论文,他最近就在忙这个。
于是文俊辉也不好打扰对方,就乖乖顾好自己的生活。但在晚上,他会自己跑到顶楼去,带着笔和画纸,趴在那边就画画。
他知道全圆佑忙碌之前正在纪录星星,望远镜还摆在观测的角度。他想接着帮忙,可文俊辉不懂得怎么纪录,想了好久,最后决定画出来——这大概是对他来说最简单的方式了。一颗颗星星的位置被相对绘在空白图纸上,比较亮的星星,就用黄色蜡笔在上头多涂几次。
有的时候画得累,他就直接在那里睡了,睡在那个三公尺平方里,手抱着膝盖,整个身体缩在一起。这模样好几次被晚归后在寝室找不着人的全圆佑撞见,他看著文俊辉,觉得他像只企鹅、也像只蜷着睡的猫。那时候的他很小很小,大抵也得用望远镜看,他才会在他眼前出现。
后来,全圆佑往文俊辉身上盖了件从自己身上脱下来的外套,而他也躺在一边,闭上眼,就跟著有文俊辉的星夜一起入睡。他想起那天她反常的感性起来,问他,你觉得星星会不会说话啊,他们其实有一套自己的语言,谁都听不懂,只有星星间彼此能理解,像暗号一样。
那时全圆佑想都没想就回答不会,可如今大概是星星真的在唱摇篮曲,否则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能获得一夜安眠。朦朦胧胧间,他的舌尖轻轻沿着唇齿硬颚滑过,隐约尝到了些温牛奶的味道。
/
天气转冷的开端常常是连夜大雨,他们所在的城市也不例外,大雨把身子都浇得冰冷,再配着风就能冻得人呲牙咧嘴。
文俊辉难得在晚上十点多能遇到全圆佑,对方正抱着一盆湿漉漉的衣服说要拿去烘,这些天都下雨,衣服根本不会干,再不拿去烘就没东西穿了。
“我也去!”文俊辉拿着自己洗好的衣服跟上。
烘衣服时他们坐在旁边聊近况,文俊辉问:“你今天不用去做论文啊?”
他看见全圆佑摇头:“我的组员家里有事,今天停了一天。”
“那你们到底在做什么主题啊?”
“黑洞。”全圆佑说,“上半年学界终于成功处理出M87星系中的黑洞影像,这能帮我们计算出黑洞的质量,但就像是我们经常看到的阴影或是轮廓边缘通常会很模糊,这张影像中的黑圈也是如此。计算这个黑洞直径所需要的一些参数目前都还是未知数,像是黑洞自转的速度有多快,或是自转轴在太空中的确切指向等,我们就在针对这些问题作探讨。”
文俊辉张着嘴听得一愣一愣,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缓缓吐出一句:“那、那你们加油。”
全圆佑又笑了,站起身来朝他道:“衣服烘好了,我们走吧。”
被烘过的衣服暖和得不可思议,抱在怀里都能融化。文俊辉一把把脸埋进衣堆里,满足地感叹了几句,嘴角扬起,像得了小鱼干的猫。
全圆佑走在一旁望着他因为一点小事就幸福洋溢的模样,左肋骨上方又在莫名发热,他怔住,鬼使神差的就说了一句:“如果你也跟这些衣服一样暖,那我今晚就抱着你睡。”
文俊辉瞬间停了下来。
话说出口了才觉得尴尬,全圆佑轻咳几声,本想用只是开个玩笑来替自己解围,却发现文俊辉虽然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耳尖已经红到能滴血:“我、我很暖啊……”
“什么?”
低头凑了过去想把话听得更清,哪知道文俊辉正好抬头,他们之间的距离一眨眼便近到能碰触鼻尖,轻轻擦过,能过电。
“而且我还不会退温。”
文俊辉悄声告诉他。
这下全圆佑是真的愣住了。他的左肋骨上方现在不仅发热,还正微微发痒着。
11.
“那天我问了他们到底在做什么,他说黑洞,然后讲了一大堆,我跟个傻子一样完全搞不懂,听起来就难得要命。”文俊辉把刚做好的报告存档,转头看差点死在一堆布料与设计稿里的徐明浩,啧啧两声:“你的看起来也差不多。”
徐明浩没应他,独自对着那些东西骂骂咧咧。文俊辉看看时间,半夜一点多,估计对方会一路搞到早上,他抓着钱包离开教室,决定去给好朋友买点生存食粮,不然他怕徐明浩死在学校。
踏进便利店时他一下子想到了全圆佑,对方此时肯定还待在教学楼。教室号码手机里有,前几天聊天时谈到的,他边把聊天室点开,边从架上多拿了点食物进篮子。
结完帐后出了店进入教学楼,顺着楼层及号码走,果不其然看见目标教室向外透出淡淡白光,模糊掉整条走廊的漆黑,变得耀眼又夺目。可文俊辉知道其实教室并没有那么明亮,是全圆佑,因为全圆佑的存在,这个地方才得以明亮。
中指指骨附在门板上轻轻叩了两声后把门旋开,一点细小的笑音从门缝间溜了出来。文俊辉微微发愣,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他会不会走错教室,可这是不可能的,他方才在外面可是确认了至少有五次的门牌号码才开门进来。
而事实证明他的确没有走错,全圆佑的头从电脑后方探出,嘴边还有些许未泯灭的笑意。对方见到他很是诧异,问他怎么还没回寝室,文俊辉说他陪明浩赶期末,就顺便来给你送点吃的。
然后他的视线不由自主的往旁边飘去,落在位于全圆佑旁边的人身上:一个女生,五官出落得细致又端正,一头如瀑长发散在肩上,映得皮肤白皙如小雪似的,那双大眼此刻也正盈盈的望着他,她浅浅的对他笑。
知道全圆佑肯定会和他的组员在一起,所以一开始食物就买了两人份。把要给徐明浩的部分拿起,文俊辉走过去将整个袋子放在桌上说:“这些都给你们吃。”
“哇,我也有份吗?”那个女生满脸惊喜,一瞬间并出的光让文俊辉有些无所适从,只能愣愣的点头说对。
全圆佑拉过袋子往里头瞧,发现全是自己喜欢的,心头一软,忍不住就道:“都是我爱吃的,我一个人全吃完好了。”
“什么?人家明明就说也有我的份。”
“别吃了妳,再吃就胖了。”
“啊,失礼!你从以前到现在就喜欢损我是不是?”
呆呆的站着看他们拌嘴似的吵架,文俊辉好不容易找到插话的时机,低声反驳了一句:“妳、妳没有,妳不胖。”
对话霎时停了下来,只见那个女生又把目光迎向他,晶莹透澈,如两潭秋水:“是俊辉吧?圆佑蛮常跟我谈到你。”
“真的很温柔呢。”
也忘了怎么道的别,走在回设计楼的路上,文俊辉觉得自己肯定看过那个女生,却怎么样都想不起来。
“是姜慧妍吗?”徐明浩吸呼着泡面问他,“之前高中和全圆佑同班的,那个班花。”
啊,对呢,文俊辉恍然大悟。是她没错,那个曾经出现在自己日记上的女孩子。
原来全圆佑对她,也可以笑的啊。
/
文俊辉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把那个组员假想成男生,他对自己提出疑惑,对啊,为什么不可能是女生,班上又不是没有女孩子。
而且还是聪明的女孩子。
可这件事对文俊辉来说重要的不是男或女,而是姜慧妍这个人。自那次听说她要和全圆佑考取同一个系后他就没有再后续关注,现在看起来,她的确也达成了她的目标。
他们至始至终都离得很近,全圆佑和姜慧妍,以前盯着全圆佑名字时,女生的名字必定会坐落在视线边缘,强迫着彰显存在似的。就靠得那么近,即使文俊辉想忽视也做不到,因为她理所当然的应该在那里。
以前不知道都没什么事,现在一但知道了,文俊辉发觉自己变得狭窄又窒息。每当看见隔壁空荡的床铺,他便不受控的想:他们今天又要待在一起一整夜啦,那他们是不是也会像那晚一样开心的聊天呢?全圆佑会跟她讲好多事情,即使不是生活上,课业内容,她也能听得懂。她会知道黑洞的什么质量和阴影,她能和他一起看星星,她会知道怎么纪录;她外表很出众、很温柔、也很亮。文俊辉发现她的本质好像也是一颗星星,他们同校同班好几年,有共同话题,样貌又般配,他们一直都接近。
“可我应该也不差,对吧?”文俊辉有些底气不足的反问自己,想多少增加点自信。
他也是很努力的在朝全圆佑靠近,他手机的播放纪录还留着关于黑洞的介绍影片,如果今天全圆佑再和他谈到这个话题,他一定能搭上一些的。黑洞,黑洞就是一个质量很大的天体和星体,重力场很强,连速度很快的光子都逃不过,所有东西都被吞没。
中午徐明浩找教授去了,李硕珉大概在宿舍睡得昏天暗地,电话打不通。文俊辉纠结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发讯息问全圆佑要不要一起吃午餐,不久后得到同意的应答,对方让自己过来教室外等他,他还没下课。
到了外头,文俊辉隔着玻璃偷偷探头往教室看。他一眼就找到全圆佑,对方正低着头写字,一个个英文与数字从笔下生出,带了一串宛如大海的深蓝色痕迹。
文俊辉乖乖抱着膝蹲在外面等,口中默念那些他为数不多能勉强看懂的黑洞知识。好不容易等前台教授宣布下课,他立刻站起身来想喊全圆佑,却在此时看见姜慧妍又抱著书凑到对方身边。他们的头凑得极近,蓝笔在纸页上书写,两池深海流流淌淌,汇成同一片汪洋。
欲出口的话语被硬生生卡在喉头,出不去。与此同时,几个女学生从教室里鱼贯走出,嘴上声音压低,但他还是能听见那些琐碎的言语:
『所以他们到底有没有在一起啊?』
『不是早就在一起了吗?』
『真的?他喜欢姜慧妍吗?』
『当然了!你还见过全圆佑跟哪个女生说话?』
『说的也是……啊,真可惜,本来还想着要努力看看的。』
『没希望吧,妳看看人家长得多好看啊。而且他们两个听说高中就同班了,还一起考上来的,感情好着呢,多努力都没用。』
随着她们可惜的轻叹,文俊辉再一次试着把视线放回两人身上,却什么都看不清。在云里、在雾里、在隧道中、在黎明前,他发现他的光好像也在这一刻被黑洞所吞没。
他可以用望远镜来感觉自己与星星的距离是触手可及,可他终究还是身处地球,他永远也不会变成像她一样的星星。他们两个人都在太空里,和他是不同的,300公里是定律,不可能会为了他而消弭。
其实这些都是早就知道的事情,文俊辉也不明白怎么突然就难受了起来。离开的脚步沉重而缓慢,当全圆佑传讯息来问他怎么没看见人时,他全身都在发冷,最后只答不对题的戳屏幕回了一句:『圆佑喜欢姜慧妍吗?』
讯息很快被已读,正在输入的字样浮在聊天室里,没有很久,完整的句子便跳出来,亮晃晃地刺痛了文俊辉的双眼:
『怎么突然问这个?她人很好啊,没什么好挑剔的,我想应该没有人会讨厌她吧。』
是啊,文俊辉告诉自己。就因为连他自己都对姜慧妍讨厌不起来,他才难过的想,她就是自己比也比不上、那么好的、值得被喜欢的一个人啊。
当晚上约定的时间到来却没看见文俊辉出现,徐明浩拨了对方的电话过去,迟了几秒才被接通。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对方先传来一句带着哽咽泣音的“明浩”。
『俊辉?你哭了?!』
徐明浩被吓得话都说不好,文俊辉吸吸鼻子,今夜的风刮得大了,耳边全是呼呼风声。他颤抖着声音,彷佛失了所有力气,一字一句慢慢告诉对方:“明浩,我真是一点也不懂他,他好像就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我已经好努力好努力了,但还是追不上。就连现在知道他好像喜欢别人,我也只会坐在这里哭。”
握紧话筒抬头朝天上望了一眼,文俊辉抹掉脸上蔓延的泪水,却怎么都抹不干净。夜空一片漆黑,今晚没有星星。
“可我还是好喜欢他。”
12.
讲座终于在昨天结束,好不容易卸下重担,能好好睡一场觉的时候,全圆佑却失眠了。
开端是那杯脱序的牛奶,昨晚他问文俊辉能不能再泡杯温牛奶给他,说自己好久没喝。对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交到他手上时全圆佑也没多虑,凑近嘴边就喝,怎么也没想到舌头会当场被牛奶烫得激灵,火辣辣的疼迅速燃烧,像着火的鞭子轻轻往舌尖上一抽,不用力,却也足够皮开肉绽。
烫,太烫了。全圆佑这才意识到杯中正飘着白烟,袅袅上升,热气熏得他微微有些睁不开眼。
于是他就失眠了。那杯牛奶后来被他放着退热,可等到他再喝下肚时,液体已经过凉,能让人安眠的温度消散在夜半时钟滴滴答答转过的时间里。
是哪里变得奇怪了。
文俊辉表现得一如往常,提起那杯热牛奶还令对方无措,一个劲的朝他道歉,说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倒是全圆佑一个人莫名心慌。那几日天气猛然回温,一早都能被炙热的太阳晒醒,连续好几个同学在课堂上大声抱怨现在简直是夏天,短袖全收在家里、宿舍不是高领长袖就是铺毛大衣,简直不给人活路走。
只有全圆佑,只有他似乎感知不到温度变化似的,依旧长袖外套来上学,不免被各处投以惊奇的目光,就连姜慧妍都忍不住调侃:“我看你还是脱一件衣服比较好吧,我怕你待会中暑。”
全圆佑摇头,目光一秒都没从书上离开过:“我不会热。”
没人相信他是真的不热,有人甚至猜想他是打赌输了,正在做惩罚。只有全圆佑知道这些事全是空谈,他的体温过低,外头冷,房间内更冷。
直到那晚他终于受不了,身上棉被和衣物一点都没有给他带来温度,牙齿细密的打着颤,全圆佑觉得自己又要失眠了。他转身面对文俊辉的床,在一片黑暗中隔空喊话:“俊尼,你会冷吗?”
“我?我不会啊。”
“可是我觉得好冷。”
“……圆佑快睡吧。”他听见文俊辉这么说,“如果还是冷,我这边有多一条被子。”
全圆佑才不想管什么该死的被子,那东西一点作用也没有。他凝视著文俊辉,能看见些许隐隐约约的轮廓,他把他从黑暗中剥离出来,身影逐渐化成一团混乱耀眼的光火,夕阳光线穿过海浪,铸起翻动的橙色琉璃片,街灯全被挂满灯泡彩球,交错着点亮纷飞雪夜。
全圆佑知道能将他消融的人就在那里,仅三步距离,他会彻底在那人怀里融化,宛如飘落火山里的雪。焦躁又不安的情绪少见的出现在他身上,不知道为什么、找不出理由,整个夜里,全圆佑数次想张口问文俊辉:你明明就在这里,为什么我还会觉得冷。
/
待那热烈的几日过去,该有的气温又回来了,大家纷纷把保暖衣物再次拿出,全圆佑也不再变得显眼,他和所有人都一样了。
一旦有一件事情安定下来,后面好像就会逐渐跟着顺遂。在回宿舍的路上他接到电话,是李知勋。
对方劈头盖脸的就来了一句:『你交女朋友了?』
“什么?”
他从第一句话就跟不上。
『我听到我们班之间有几个同学在传,说你和前阵子常跟你待在一起的那个女生交往。』
“你说姜慧妍?”全圆佑愣了一下,“没有,我们没有交往。”
『不然呢?』
“我们就只是朋友。”
『是吗?』李知勋吁了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你突然就这样交往,既然是误传就好。我打来只是想问你这个,但讲句老实的,你整天和她靠得那么近,是谁都会怀疑。』
『那没事了,挂了。』
电话断线的嘟仿若钟声响而沉重的当一下子把他敲醒,其实本来也不是多复杂又难发现的事,更多的只是全圆佑没遇过这种情况,这是第一次,所以他陌生。所有事物在脑中快速串起,连和他不同系的李知勋都能知道这件事,那在身边的文俊辉大机率也能知道。
对于姜慧妍,他们认识得久,却互相没想过要衍生出任何发展。她是个几乎过度理性且独立的人,她对同科学术的热爱让他们靠近,但也仅止于此。
真正生而心动的,是那晚融合著星星月光看向他的一眼沉沦。他一直都是这样温暖而轻柔,温柔与关照全刻在骨子里,从高中校园到大学宿舍,对全圆佑来说,那好像才是属于整个世界的光。
这样的他,是自己睡前祈求安眠的温度、是本就习惯冰冷,却会被自己的低温睁着眼被迫迎接黎明。他所渴望汲取的温度原来真的存在,从那一句你好,我是文俊辉,请你多多指教开始。青涩模样的男孩不知道自己藏不住秘密,转瞬即逝不规律跳动的心拍也全被当时的他归类于不曾存在的感性错觉里。
走回宿舍的路上全圆佑突然感受不到冷了,转开房门,室内是暗的,拍开墙上电灯发现里头没人,全圆佑走过去脱下包包放在他的书桌上。没关的窗户为他最后一晚失眠划下句点,风吹进来时一旁文俊辉桌上的本子被带动着唰唰翻页,他没克制住让视线移至上头,对方在空白页上画了张车票,车票价钱300元,日期打了问号,下方起始点和目的地分别写着『地球→ 宇宙』。
再另一边,看起来像日记,日期是一个礼拜前。他这么写:『全圆佑总有一天一定会喜欢文俊辉的。』
『在61分、在25小时、在星期八、在13月、在第366天……』
『那个时候,全圆佑就会喜欢文俊辉了。』
亲手帮忙阖上日记,全圆佑不禁无奈的笑了。推开房门往天台走去时全圆佑心想,他的俊尼真的是傻瓜啊。
——那太好了,虽然四年一遇,但你还留了一天让我爱你。
况且,四年有什么呢,即使好多个四年也一样。毕竟宇宙爆炸了一百三十七亿年,我才等到你。
13.
踩上阶梯时脚下是一片绵软,透着浅粉和淡紫的厚重云层飘来糖丝的甜腻,几颗闪耀的星被镀上更亮一层银光,脚边的清泉小溪,原来是蘸着糖的奶油和蜂蜜在潺流。
会到这里全是依着直觉,全圆佑边打开天台的门边揣测,他好像总认为无论发生什么事,那个人还是会待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无论他们是否遥远。
所幸这些都不是空想,间接给了他向前走去的底气。文俊辉一个人坐在望远镜前,身影沐浴在月色下,好像他的身周也漫出一层月晕,矇矇眬眬笼罩着他。
“俊尼。”
听见声音那人反射性一抖,侧过头浅浅看了他一眼又立马撇回去,丝毫不出意料的,手撑着地板起身就想跑。小猫在地面踩出脏脏的印子,缩到狭小夹缝间被黑暗包围,连眼睛都藏在臂弯里。
“不要逃走。”全圆佑蹲在他面前,堵住所有出路,“你不逃走,我就告诉你我喜欢的人是谁。”
“不要。”文俊辉答得很快,双手捂住耳朵,还有几分孩子掩耳盗铃的任性,像在逃避什么似的,他一点都不想听见那个预料中的答案,“反正还不就是姜慧妍……”
说完缩起身子又想退到暗处,全圆佑垂眸注视了一会儿,而后用着虽轻却不容推拒的力气将人拉过来。他将手掌覆上他的,大拇指带着热度在上头来回摩挲,直到两双手的感触终于变得一致,全圆佑把他的手从耳边拉开、握在手心,文俊辉听见夜空被一道道光线切割成数块的声音,那些蓝色不规则的几何图形沿着星轨掉落,砸在地平线上,叮叮咚咚凑成一句,俊呐,闭起眼睛。
星星降落在他唇上的力度太过温柔,文俊辉愣愣的望着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是梦或现实。但全圆佑离他好近——当对方伸手将他拥进怀里时,贴在耳边的心跳声让他自己都没发觉眼眶湿润。
全圆佑的声音慢慢从上方传来:“我喜欢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对自己很没自信。就比如他现在问我他在我心里算什么,我跟他说星星,因为他在我心里永远都那么明亮,可是他却会先一步觉得自己对我来说微不足道,因为星星太多了,多一颗少一颗都无所谓。”
“可我只有他那一颗星星。”
“他的眼睛来源于太阳,他的嘴唇属于月亮,他的鼻子是星的一部分……他一个人,便构成了我的宇宙。”
“你是我的宇宙,对吗?俊。”
你相信吗?相爱的人终会跨越距离、克服引力在一起。世界的定律会被黑洞吃掉,月牙弯起、星河奔流,大地重生后再造另一片新土,吹过树叶的风声宛若落雨。
文俊辉揪紧衣角哭着问他,我们这么不一样,我们要怎么办。
全圆佑对他说,那我带俊尼去宇宙吧。
到了宇宙我们就一样了,脱了面罩我们一样会无法呼吸,我们一样会渐渐变得冰冷,而只有你能带给我温度。
那天晚上,文俊辉梦见他跟全圆佑一起上了月球,他听不见声音,但他看见面罩下的全圆佑正对着他笑。
当世界安静下来,这里只有我和你。
「城翊」洋葱
刑侦剧情向,OOC
全文4W+,已完结
一些暧昧期,没有逻辑别问逻辑qwq
Summary:如果不是水,至少是黎明。
——————————
一
北江进入了深秋,十一月的风吹在脸上带着十足的凛冽。满大街都是簌簌落下的梧桐叶,踩上去能听到沙沙响,遛弯的小柯基趁主人不注意,一个饿虎扑食跳进环卫工人清理好的落叶堆里,肆无忌惮地打上几个滚,然后被主人骂骂咧咧地拎出来,甩甩脑袋又准备向下一个落叶堆进攻。
沈翊看了觉得好笑,蹬着自行车也往落叶上碾着骑,发出一路咔嚓咔嚓的声响。一个不慎撞上了被落叶覆盖住的翘起的窨井盖,自行车左右摇摆了几下差点没把住...
刑侦剧情向,OOC
全文4W+,已完结
一些暧昧期,没有逻辑别问逻辑qwq
Summary:如果不是水,至少是黎明。
——————————
一
北江进入了深秋,十一月的风吹在脸上带着十足的凛冽。满大街都是簌簌落下的梧桐叶,踩上去能听到沙沙响,遛弯的小柯基趁主人不注意,一个饿虎扑食跳进环卫工人清理好的落叶堆里,肆无忌惮地打上几个滚,然后被主人骂骂咧咧地拎出来,甩甩脑袋又准备向下一个落叶堆进攻。
沈翊看了觉得好笑,蹬着自行车也往落叶上碾着骑,发出一路咔嚓咔嚓的声响。一个不慎撞上了被落叶覆盖住的翘起的窨井盖,自行车左右摇摆了几下差点没把住,沈翊慌忙刹住车,这才避免了一场丢脸的车祸。
好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都赶着去上班,机动车道上已经开始早高峰的例行堵车,没什么人注意到他。沈翊把自行车的方向往外扶了扶,老老实实地骑到柏油马路去。
半个小时后,沈翊已经衣冠楚楚地站在讲台上,仿佛清晨的小插曲完全没有发生过。
“在前面的课上我们曾说过,画家在没有相机的年代里,一直担当着存留现场、还原瞬间的使命,”沈翊不紧不慢将一块巨大的画板搬到前面的画架上,“现在请大家仔细观察这幅油画,然后告诉我这个瞬间,画家抓住的现场是什么。”
摆上画架的油画里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位置都是铺天盖地的玫瑰花瓣,赤红与粉白交相呼应的花瓣似看破天光倾泻而下,隔着画布仿佛都能闻到馥郁芬芳,乍一看就像是风俗场里纸醉金迷的权贵们与玫瑰共舞。
原本早八的学生们或多或少还有人在打瞌睡,看到沈翊展示出来的油画后不由地挺直腰背,交头接耳试图从画面的震撼中找到蛛丝马迹。
“趴在最后的那几个人应该是这幅画里最位高权重的,他们看向玫瑰的眼神带着蔑视,就像在观看一场表演。”有学生举起手,还没等沈翊示意他就迫不及待地站起来开口,生怕自己的思路被别人抢答。
沈翊赞许地点了点头:“是的,居高位者在绝对中心的地方漠然地看着发生的一切。”
另一位学生举起手,沈翊让她回答的时候,她看上去有些疑惑:“沈老师,花瓣里的人看上去好像是在求救,从下半幅油画中心偏右的人表情来看,他很痛苦。”
“画面左边的人也是,他们的动作像承受不住玫瑰的重量,被硬生生压弯腰,”又有学生提出疑问,“可是玫瑰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量呢,它只是那么小的花瓣。”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问一问大家,一公斤棉花和一公斤铁,到底哪个物件比较重?”沈翊笑了笑,略一提点之后又把问题抛了回去。
“我知道了!”一个学生兴奋地跳起来,发现周围的同学都奇怪地看着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过于激动了,他尴尬地摸了摸脑袋,在沈翊的示意下才继续说,“这幅画里的玫瑰并不是一片两片,当达到一定数量的时候,玫瑰也是也可以杀人的。”
“好比绳锯木断,水滴石穿,”沈翊解答道,“不管是棉花,还是玫瑰,积累到一定的时候,个体再微小的物件也可能成为杀人的利器。”
“沈老师!我查到了,”最开始回答问题的学生甩了甩手机,这一次他在沈翊的微微颔首后才急切地站起来,一边看着手机屏幕一边念,“根据《罗马帝王纪》记载,埃拉加巴卢斯在举办宴会的时候把成吨的紫罗兰藏在宴会厅屋顶,骤然放下,以至于现场有宾客因为无法爬出花丛,窒息而亡。”
“是的,这并不是一场单纯的宴会,而是一起谋杀,”沈翊侧过身子,将手上的红外线笔点到画面中的玫瑰上,“劳伦斯·阿尔玛·塔德玛把这幅油画命名为《埃拉加巴卢斯的玫瑰》。但是作为记录现场的重要证据,画家为什么要把紫罗兰画成玫瑰?”
讲台下的学生们又陷入了思考,沈翊抬起左手正想看时间,裤兜里的手机就这么突如其来震动起来。
他低下头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上“杜城”两个字忽闪忽闪的。沈翊挑了挑眉,一般这种时候张局找他肯定是有什么重要案件,杜城找他就说不准了,毕竟这段时间杜城找他找得频繁得很,有事没事都会来招呼他一下,跟逗小猫似的。
想了想,沈翊还是背过身去,按下蓝牙耳机接通电话。
“你下课没,我到你学校了。”杜城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沈翊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五六分钟,出什么事了吗?”
“也没什么事,”杜城有些气喘吁吁的,大概是在跑楼梯,“就是有个惊喜给你,你先上课吧。”
“什么惊喜?”沈翊压低声音问。
“等下你出来就知道了。”杜城怕打扰到他上课,还没等沈翊继续追问就急急地挂断了电话。
沈翊的好奇被耳机里嘟嘟的挂断声勾足了劲儿,扫视了一圈还在窃窃私语的学生们,干脆拍了拍手:“好了,画家为什么偷梁换柱,这个问题就留作下节课的彩蛋。”
差几分钟,应该不算翘课吧。沈翊想。
二
学生们陆陆续续从后门离开了阶梯教室,沈翊收拾好画架从前门走出去,正好看到杜城伸长脖子在张望,试图从鱼贯而出的学生们中间找到看起来和他们年龄相仿的沈老师。他的棉质衬衣没扣好,一路跑上来热得冒汗,就脱下了皮衣外套随意地搭在一边肩膀上,看上去特别像高中后门等着小女友放学的混小子。
“在这呢,你在看什么。”沈翊绕到他面前去挥了挥。
杜城收回视线,看到沈翊放大的脸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不由地一顿:“你从哪里出来的?”
沈翊下巴抬了抬示意了前门的方向,又向他伸出手:“惊喜呢?”
“哦哦,这呢。”杜城变魔术似的把靠在墙边的柱状物拿起来,拆开松垮的结抖了抖,唰的一下展开一块布——应该说是一面锦旗,中间赫然编织着十六个大字“丹青妙手匡扶正义,捕风捉影情系人民”。
走廊上的学生还没有走远,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看到他们的沈老师瞪着锦旗嘴角抽了抽。
“怎么样,惊不惊喜,”杜城伸手在锦旗上掸了掸,指着‘丹青妙手’几个字,“人民群众认证捕风捉影神探。”
“这就是你说的惊喜?”沈翊的目光从锦旗转到杜城,出现了一瞬间的呆滞。
杜城嘿嘿:“亲自给你送来,不够惊喜吗。”
沈翊指着右上角的一行小字:“这里写的不是赠北江市局吗,怎么是给我的?”
“还不是路海洲送来的,那小孩家长点名了锦旗要给帮助他们的画像师,”提起路海洲的时候,杜城满不在乎地撇撇嘴,“说要不是你的画,他们还找不到失散多年的儿子。”
这一提醒,沈翊倒是想起来了。前段时间路队找了张局,希望他可以去市局救个急。大致案情是孩子还小的时候父母迫于生计,把他卖给了村里的富商。十来年后那对小夫妻终于得以发家,又想把儿子赎回来,却怎么也找不着人,连续几个月又是报警又是上访的,搅得市局不得安宁,不得不找了沈翊帮忙。
三岁画老对沈翊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他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根据那对夫妻提供的一张婴幼儿时期的照片,把那个孩子从八岁到十六岁的模样都画了个遍,信息多了找到人自然也不在话下,他们很快在郊外的一个排屋小区锁定了目标。
那个孩子被富商教育得颇有涵养,秉着养育之恩无以为报的原则,最后他们还是遵循了孩子的意愿。孩子依旧住在养父母那里,亲生父母可以随时去养父母家看他,也算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毕竟十几年的恩情也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这是路队送来的?”沈翊问,不确信地想去窗口张望。
“别看了,他就送到局里,”杜城摆了摆手,“我给你带过来的。”
沈翊收回视线:“我还以为他也过来了。”
杜城只觉得心里梗得慌:“你不会想和他去市局吧?”
“哪能呢,”沈翊一愣,嘴角微微上扬,“人家大老远从市局送过来,不得感谢一下他。”
“怎么不见得你谢我。”杜城没底气地说。
“我可是某人的底牌啊,自己人不用客气。”沈翊咧嘴笑。
杜城吃瘪,把锦旗卷回去:“走啊,还没吃早饭吧。”
沈翊刚想说还不饿,他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了一下,索性在帆布包里翻了翻找出饭卡:“为了感谢城队千里迢迢送锦旗,礼轻情意重,请你吃早饭去。”。
“这可真是礼轻情意重啊。”杜城嘟嘟囔囔,动作自然地拿过沈翊的帆布包背上。
自从杜城和沈翊搭档以来,两个人几乎是形影不离。也不能这么说,反正每当沈翊没有在办公室的时候,刑侦队的同事们最常听见的一句话就是杜城问他们“沈翊呢”,频繁到蒋峰甚至觉得应该给他们城队单独开一档节目,叫《沈翊去哪儿》。
用何溶月的话来说,从杜城最近对沈翊的态度来看,就算沈翊临时决定报个驾校去学车,杜城都可能连夜搞出一张教练证来,第二天在沈翊上车的时候说,嗨,好巧。
三
这个时间点,校园的露天场所大部分还没有完全苏醒,上完早八的学生要么抱着课本赶去下一节大课,要么揉着惺忪的眼睛回宿舍睡个回笼觉,篮球场上只有寥寥数人,篮球砸在塑胶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时不时传来几声互相喝彩。
出乎意料,食堂里倒是闹哄哄地坐满了人,杜城去窗口拿个烧麦的工夫就被占座的学生挤走了位置,沈翊站在一边面色尴尬,这里的学生大多数都认识他,他也不好意思和学生们抢座位。两个人对视一眼,无奈打包了几个小吃到外面去。
丹桂飘香的秋色里是疾步行走的学生,杜城和沈翊两个人慢悠悠地走在林荫道上多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偶尔走过几个女生和沈翊打完招呼后,走出好远又回过头看了他们几眼。
杜城拎着一袋热腾腾的小笼包和两个烧麦满脸写着不解:“我看起来不像学生家长什么的?怎么都看着我?”
沈翊轻笑,指了指自己:“大学老师。”
杜城刚想问有什么联系,沈翊又指了指他:“留级了好几年的大四学长。”
“净瞎说,赶紧吃你的吧。”杜城气急败坏,把早餐袋子拎到沈翊面前试图用食物堵住他的嘴。沈翊拿走那袋烧麦,又把小笼包给他推了回去。
“今天局里这么空吗,你是来送锦旗还是来监——”沈翊一边问一边咬下一口烧麦,话还没说完猝不及防被烫得直吐舌头,抬起手在嘴边不断地扇风。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杜城皱了皱眉,看到不远处有个自动贩卖机,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几个钢镚儿换出一瓶可乐后急忙冲回来,拧开递给沈翊,“空腹少喝两口冰的。”
一口冰可乐灌下去,舌尖的灼痛感减缓了不少,沈翊这才口齿不清地把话说完:“……还是来监我工的?”
“昨天才把上个案子的扫尾报告交上去,好不容易出来透透气,生产队的驴也得歇一歇。”杜城拿过沈翊的烧麦吹了吹,搭了两下感觉表皮差不多凉下来之后又给他递回去,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奇怪。
沈翊不动声色地接过来,烧麦的表皮已经凉得不再那么软塌塌了,内里的糯米还冒着热气,咬下一口,咸香的味道顺着喉咙直达心底,汩汩地冒着暧昧不明的小气泡,在十一月的寒风里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暖烘烘的。
雷队的案子了结,沈翊心中像是放下了千斤重担。曾经他也以为在完成这一赎罪般的使命之后,他能无事一身轻地离开北江分局,做个闲云野鹤继续当他的艺术家。
渐渐的他却发现,和杜城一起奔波在北江的大街小巷忙前忙后,和杜城一起深更半夜加班对着蛛丝马迹较劲,和杜城一起在审讯室里或严厉或使坏地与嫌疑人交战,甚至和杜城一起出勤的时候打开牧马人的车门坐上副驾驶假寐,点点滴滴似乎已经变成了一种令人心安的习惯。
这种不经意间的习惯像是掌心的线,情愫也一样。乍一看只是显眼的三道痕迹,可是命运线早已在冥冥之中贯穿整个手掌,错综复杂地连接到一起,再想要割舍只剩下无尽的死结。
“能帮助更多人”只是用来说服自己的借口,天气会变,借口也会变。
就好比洋葱剥下层层皮肉,摒除辛辣,越往里面越是甘甜,明明每一层都有它的意义,到达最中心的时候,却再也装不下其他。沈翊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顺手把半个字都没写完的辞职报告扔进了碎纸机里,铁了心要继续拿月工资。
杜城把最后一个小笼包子塞进嘴里,正想问问沈翊学校里有什么地方可以参观,手机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沈翊顺势递给他一张纸巾把手上的油渍擦掉,杜城摸出手机一看,赶紧按下接听。
“人呢?大早上人去哪了?以前出去还知会一声,现在一声不吭翘班了是吧!”张局质问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听起来似乎在气头上。
杜城把手机拿远了些,囫囵嚼了两口小笼包咽下去,口齿不清地解释:“这不是把路海洲的锦旗给沈翊送过来……”
“送什么锦旗,放在办公室锦旗还能长腿跑了?”张局怒道,“借口也不找得好一点,沈翊上午有课我可知道啊,谁有空搭理你。”
“不是,我真在沈翊这儿……”杜城眼看解释不清,连忙把手机塞给沈翊,“快帮我给张局说两句。”
沈翊差点笑出声,接过手机后清了清嗓子:“张局,城队是在我这儿,我刚下课。”
“杜城怎么又跑你学校去了,”张局那边听到沈翊的声音,态度缓了缓,“那行,你俩现在赶紧过去。接到群众报案,建江西路32号的熊宝便利店发生了一起凶杀案,受害人叫来贵杰,身上连中好几刀,现场全是血,已经封控了。”
“都快年底了还发生这么恶劣的事件,一定要抓紧时间查出来!”
张局的电话挂断,沈翊看了一眼杜城差点被小笼包噎住的表情摊了摊手:“看,透气完了,生产队的驴也不能歇。”
杜城拍了拍喉咙呛了两声:“走吧,捕风捉影大画家。”
“我就自己过去吧,自行车还扔在教学楼呢。”沈翊伸手准备去拿回自己的帆布包。
“就你那两个轮子蹬到什么时候去,”杜城把他的包往肩膀上提了提,“开车过去,回头再来拿。”
四
建江西路的位置不算太偏,但距离沈翊上课的学校也不算近,总之差不多是在北江市城乡接合部的位置。九点多刚好赶上早高峰结束没多久,路上该堵的路段依旧排着长队,杜城摁了两下喇叭也不见得前面有什么动静,只能跟着车流慢吞吞往前挪。
“我就说吧,还不如骑车去,至少不会堵车。”沈翊侧过头看了一眼后视镜,后面的车也排着长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红绿灯的设置有问题,百无聊赖地往后一靠。
“意外,意外。”杜城笑得有些勉强。他倒是想在车顶加装个旋翼,遇到堵车就能像直升机一样直接飞过去,违规改装要罚款也就罚款了。主要是先前放出狠话沈翊的两个轮子蹬得慢,这会儿在他面前怪没面子的。
不过他也没敢提把车子改装成直升车的事,别说杜倾了,回头张局先得拍着桌子把他训得找不着北然后让他去写检讨,太艰苦了,他平生最不喜欢的就是做文字报告。
没多久沈翊就打起了瞌睡,他的脑袋小鸡啄米似的,一会儿从椅背上滑下来,一会儿又磕在窗玻璃上。杜城几次不厌其烦地伸出手把他的脑袋扶正,过了一会儿沈翊又开始无意识地东倒西晃。
杜城想了想,从兜里摸出手机在购物平台下单了两个车载颈枕,又把空调的出风口往下拨了拨,避免风向直吹。几个动作下来前面的车已经开出了有段距离,后面的车也开始摁喇叭催促,杜城这才轻踩了一脚油门继续跟上车流。
他们堵到建江西路的时候物证科已经差不多做完地面了,介于便利店前面是条每次只能通过一辆车的单行道,杜城不得不把车停得远远的。下了车看到蒋峰一边招手一边跑过来,风吹进外套灌得鼓鼓囊囊的,像个大皮球。
“城队,你们怎么才来啊!”
“堵车,早高峰你又不是不知道。”杜城说着,眼疾手快扶了沈翊一把。他把车停在了人行道上,几块地砖凹凸不平没铺好,沈翊下了车迷迷糊糊的,差点一脚踏空:“看着点路,你要是还困就在车上待着。”
沈翊揉了揉眼睛,被绊得清醒了不少。
蒋峰指着手机:“张局都给我打了两通电话问你到没到了!”
“你没告诉张局我去送锦旗了?”杜城顺着人行道快步往前走。
“说了,张局不信我,”蒋峰有些委屈,“路队刚过来你就出去,张局还以为你和路队怄气来着。”
杜城把车钥匙扔进口袋,转过头看到沈翊跟在后面,放慢了些脚步有点心虚:“我不送,他不就亲自给沈翊送去了吗。”
“啊?”蒋峰愣了愣,“你真在和路队怄气啊?”
“我和他能怄什么气,他挖我们墙角找沈翊去市局我还没找他算账呢,”杜城快速否认,趁蒋峰还没反应过来又转移话题,“对了,沈翊帮市局提升的破案率不算我们的吧?”
“怎么可能,市局计分的时候抠门得很,去年评优差点和他们吵起来,”蒋峰抱怨,看了看跟在他们后面的沈翊,“你让沈翊翘课过来的?”
“他下课了,”杜城瞪他,心说这小子怎么和张局问得一样一样的,“再说沈翊的第一身份是警察,当然得一起过来。”
沈翊倒是没有理会他们的扯皮,小跑两步到与他们并排的位置问:“这家便利店什么情况,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吗?”
“这地方又不是旺铺,要是二十四小时营业不得大半夜守着个空店吗,”蒋峰摆了摆手,“不过沈翊,你来分局到现在应该还没见过这么血腥的画面吧,一会儿可别吓破胆。”
杜城把外套拉链拉上:“你就少操这心吧,沈翊见过的骷髅比你破过的案子还多。”
蒋峰被怼得没了声,小脑瓜子实在想不明白大早上城队怎么跟吃了火药桶似的。
“受害人被大卸八块了?”沈翊好奇地问。
“那倒不至于,就是作案手法不大厚道,”蒋峰老老实实答道,“物证科画固定线的时候废了老大劲,到处都是血。”
他们走了几百米才到建江西路32号,还没进门,一股味道扑鼻而来。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腻味道,混杂在便利店里关东煮的香气之间有些奇怪,如果不是场面过于严肃,蒋峰差点脱口而出像不像火锅里没来得及涮的鲜鸭血。
沈翊皱了皱眉,没等蒋峰继续介绍,撩起警戒线走进店里。
五
熊宝便利店说白了只是两个沿街车库拼起来的,中间的墙体打通,然后用集成板隔断成前后两部分。前半部分空间大一点,整整齐齐矗了几个矮柜用来摆放商品。后半部分则是要穿过一扇木板门,里面是个封闭空间,安置了四个高货架存放备货,角落里杂七杂八地堆了些没来得及处理的硬纸板。
现在这家店铺已经被完全封锁起来,受害人就仰面躺在后面封闭储藏室的血泊中。好在这块区域来来往往的行人不是很多,疏散现场群众还是比较容易。
报案人是给便利店送货的司机赵条忠,早上过来发现便利店门没锁,他想着早上也没什么事,出于热心顺手就把几箱货物帮他们放到储藏室去。五十多岁的汉子一推开储藏室的门,腿一软吓得差点一屁股坐下,只见穿着店员工作服的人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就这么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硬纸板箱上、货架上、白墙上到处都是溅起来的血迹。
“出去几个人,别影响到取证。”何溶月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一眼新进来的几个人,语气有些不善。二十平不到的封闭空间里除掉四个货架,再加上七八个人着实太过拥挤了,蒋峰带了两个实习队员也不敢跟何溶月顶嘴,灰溜溜地到外面去等着。
受害人身上的伤口很深,从胸口涌出来的血液把宝蓝色的员工制服浸得透透的,在地上又溢开一大滩,时间久了边缘的血液已经干涸。物证科的痕迹固定线为了避开血迹,断断续续留下不少缺口。
沈翊蹲下去盯了一会儿受害人血肉模糊的胸口和身上好几处伤,忍不住有些反胃,那具尸体眼睛瞪得大大的,表情看起来满是不可置信。
“根据尸冷和尸僵,大致可以推断死亡时间在十到十五个小时之间,”何溶月把基本信息告诉沈翊,“差不多就是昨天晚上六七点到凌晨之间发生的事。”
“便利店还有隐藏空间吗?”沈翊问,抽了一张纸正准备蹲下去测试一下空气流动。
“两个空间我们都已经检查过了,没有其他出口,”何溶月肯定地说,在文件上记了几笔,“墙面是水泥砌的,不可能有别的隐藏空间,唯一的出入口就是这两扇门。”
“密室杀人?”杜城扫视了一圈,储藏室的满屋狼藉尽收眼底。
这条街上车库的布局大致都差不多,要说有隐藏空间,有一种可能是把左右两个车库也一并租下来,但显然不存在这个可能,左右两边都是正儿八经的车库,卷闸门没有放下来,两辆车都好端端地停在里面。
另一种可能就是再往下挖个地下库出来,杜城贴着墙边走了一圈,一寸一寸仔细检查了水泥地面,把这个可能也排除掉。这边城乡接合部的消防检查得比较频繁,民政部门也不会允许这种影响房屋承重的改造。
“密室杀人的十三种类型,总有一种能够符合吧。”蒋峰在门口听着,探进头来晃了晃手机,“卡尔著作《密室讲义》里分析得明明白白的。”不出所料成功收获何溶月的一记白眼。
“你到外面再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杜城嘱咐他。
“这里的生物痕迹有很多,一一甄别需要大量的时间。”沈翊站起来,走到货架边上打开手机灯,强光之下可以看到铁皮货架表面有不少指纹,“储藏室不算隐蔽空间,无论送货还是搬运过程中都有可能留下痕迹。”
杜城凑过去跟着一起看,溅到货架上的血迹基本上都已经凝固成黑红色,看起来就像碎碎点点的铁锈,一刮就能掉下来。最靠近尸体的这个货架连带着放在上面的货物都被血迹溅得到处都是。
长时间的低头让杜城的脖子有些酸痛,抬起头想捏一捏后颈,视线注意到了货架高一点的位置:“这里的痕迹提取过了吗?”
“什么?”沈翊抬起头正好撞上杜城的手掌,从何溶月的角度看过来像是在摸头。
沈翊不解地看向他,杜城讪讪地挪开手:“怕你撞铁架子上。”
何溶月秉着良好的职业素养,决定暂时无视掉杜城奇怪的举动,绕过后面的货架走到他们身边:“还有什么发现吗?”
“这一处血液很新鲜。”沈翊抬起头,指着货架顶端的两点。要不是杜城的身高在这里,高处的线索的确很难察觉。
何溶月拿出相机拍下两张留证,又让另一个同事过来把这处痕迹带回去一并痕检。
“便利店应该有监控吧。”杜城搜寻了一圈没有再发现什么,径直走出储藏室。
“有的,但是老板在外地,让我们联系店里另一个员工,”蒋峰点头如捣蒜,“那小子说马上给我们发过来。”
杜城点点头,看了眼坐在落地窗边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赵条忠,对蒋峰说:“一会儿回去跟李晗把监控过一遍,我再找报案人了解一下具体情况。沈翊。你可以先回——”
“我等你一起。”
六
赵条忠拖着步子跟杜城来到便利店外面,被风吹得打了个寒颤。好在走出了便利店呼吸到外面的空气,让他多少还是缓过一口气来。他在衣兜里摸了摸,掏出一包皱皱巴巴的不知道什么牌子的香烟,哆哆嗦嗦抽出一根递给杜城。
杜城直接拒绝了他:“我不抽烟。”
赵条忠又递给沈翊,沈翊同样也做了个拒绝的动作。
见两边都不讨好,赵条忠索性拿出打火机想给自己点上。小火苗被风吹得直晃,加上赵条忠的手微微颤抖,打火机摁了几次都没把烟点着。赵条忠低声咒骂了一句,手上动作一用力,把那根没点着的烟掰弯了扔到地上,泄愤般地一脚踏上去。
“我都开货运二十多年了,一直都平平稳稳的,谁能想到今天会遇到这种事。”赵条忠叹了口气,踩着地上的烟碾了碾。
杜城递过去一瓶矿泉水:“这家店的进货一直是你在送吗?”
“一直是我送的。”赵条忠又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到台阶上。他已经是快退休的人了,大风大浪年轻的时候该经历的都经历得差不多,到了这个年纪也就求个安稳。且不论什么迷信的说法,单说他一大早受到的惊吓,就够他的睡眠吃好几天苦头。
“早上你是几点过来送货的?”杜城见状也坐到他边上,沈翊不得不跟着他们一起坐下。
“今天吗?八点半吧,”赵条忠拧开矿泉水瓶盖猛灌了一口,像受到创伤的人买醉似的,“我每天送货基本上都是这个时间,七点多出发先送城里的货,再一路开过来,九点之前都能到。”
“到这里的时间都差不多吗?”沈翊歪着头又重复了一遍。
赵条忠没理解他们的意思,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是啊,有时候会迟一点。像今天这样的,这条破路只要出个车祸就会很堵,没个一时半刻疏散不了。”
“怪不得,我开过来的时候都还在堵车,”杜城对此表示理解,“早上你过来的时候现场是怎么样的?”
“就你们看到的这样啊,地上全是血,到处是血,”赵条忠眉头紧锁,对这个问题非常不满,他一点也不想去回忆一大早推开门看到的画面,“我现在眼睛一闭上都是血淋淋的一片,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
“这扇门是你开的?”杜城指了指身后的玻璃门。
赵条忠摇摇头:“外面这个门压根没锁,我还以为会有人在储藏室整理东西,想着搬来搬去怪麻烦的,就帮他们送进去算了,没想到储藏室的门一推开就看到这幅鬼样子。”
“储藏室的门也没锁?”杜城有些疑惑。
“没有,我是直接推开的。”赵条忠搓了搓手,只觉得一寒意从心底一阵阵袭来。
杜城微微颔首,又把手机递给赵条忠,屏幕上是刚从收银台后面的墙上拍下来的值班照片,不太清晰的证件照下对应着“来贵杰”这个名字:“之前认识这个受害人吗?”
赵条忠接过手机看了几眼,还是摇摇头:“没怎么见过,可能是新来的吧。这家店生意不咋的,小年轻都做不了多久就离职了,换人换得挺快的。”
“确定是这人?”沈翊把手机拿过来看了一眼,刚才他在储藏室里近距离观察过受害人,虽然那时候来贵杰的五官已经僵硬得有些狰狞,但凭借他多年来对人体面部结构的了解,总觉得和证件照上的人脸有些出入。
具体奇怪在哪儿沈翊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乍一看倒是真的一模一样。
“脸大致能对上,应该是他吧,”赵条忠没有注意到沈翊的疑惑,他还是叹着气,“年纪轻轻能有什么苦大仇深的,就这样说没就没了,家里人知道该多难过啊……”
“好的,大致情况我们了解了,你先去忙工作吧。”杜城站起来掸了掸衣服后摆的灰,伸出手又把沈翊一并拉了起来。
赵条忠微微示意,还是保持着坐在地上的动作没有动弹,情绪里是止不住的低落:“我再坐一会儿,腿软了,站不起来……”
沈翊想了想,转身回到店里扫码付款,在关东煮被烧干之前拿了几串出来递给赵条忠:“别太放在心上,谁都不容易。”
“谢谢,谢谢你啊!”赵条忠怔了怔,从沈翊手里拿过关东煮的时候鼻子一酸,一米八几的汉子差点在两个年轻人面前哭出来。
杜城正想再安慰些什么,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接通之后是李晗慌慌张张的声音。
“城队,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家属过来局里闹事了!哎阿姨你别……东西不能砸!周进,周进!你快拦住她……”
七
杜城急匆匆赶回局里,隔着走廊大老远就听到候审室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准确来说应该是尖细的女声单方面叫骂。杜城眉头蹙了蹙,不明白为什么这种明显扰乱日常工作的行为没有被制止,也没有被带去询问室。他刚准备去候审室一探究竟,被李晗叫住了。
“城队,等一等,闫老师刚过去安抚她。”李晗欲言又止,轻轻拍了拍身边实习生小赵的后背。
“老闫?”杜城停下脚步,“家属什么情况,我们回来路上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还在闹?”
“是我的问题,我不该在她面前说来贵杰可能是自杀……”跟在李晗身边的小赵耷拉着脑袋小声地说,加上杜城问话的时候表情严肃,她的眼眶很快又红了。
杜城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对着两个小姑娘又不好说重话,整得好像自己欺负了人家一样。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组织了一下措辞宽慰小赵:“下次注意,受害人家属面前尤其要谨言慎行。我们是警察,在这里一言一行的表态都不仅仅代表个人。”
沈翊看了一眼候审室的方向:“为什么会推断是自杀?”
“是那份监控,发过来的监控在来贵杰遇害的时间段里没有出现过第二个人。”李晗解释道。
“没有出现过第二个人?”
李晗点点头,把他们带到自己的电脑前:“蒋峰他们检查过了,店里就这一个监控,只能看到便利店的公共区域,储藏室里没有安装。”
“但在画面里可以看到储藏室的门。”小赵补充道。
“开始放吧。”杜城捏了捏眉心,意识到这又是个棘手的案子。
『左上角的时间是从2021年11月15日零点开始的,一开始完全是黑暗的环境,监控设备比较落后,夜视功能很差,画面里模模糊糊的,只能看出便利店里空无一人。李晗按下十六倍速快进,他们盯着画面里的光影从暗到明,依旧什么也没有发现。
快到早上八点的时候,玻璃门外的U形锁被打开,进来的是一个穿着宝蓝色制服的店员,戴着口罩和配套的棒球帽,看不清脸,只能从一米七左右的身高推断这个人可能是当天轮班的来贵杰。
差不多八点一刻送货的司机到了,监控里可以辨认出送货人是赵条忠,他穿着和16日一样的军绿色棉外套,热心地帮店员把箱子搬到矮柜之间的空地上,然后把送货单留在收银台。店员来来回回往储藏室搬了几箱货物,又回到了收银台前。
熊宝便利店的生意的确不怎么好,即使是白天也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顾客。商品上都有价格标签,顾客可以扫码自助结账,基本上不用店员操心什么事。这一天里卖出最大的单子大概是五箱桶装泡面。
没有顾客的时候店员会站起来伸个懒腰,绕着各个矮柜走一圈,有缺少的商品就去里面的储藏室拿出来补上。大部分时间店员还是坐在收银台前玩手机,优哉游哉地过了一整天。倍速播放的画面里,储藏室除了店员,并没有其他人进出。
下午五点半左右监控画面的光线开始暗了下来,七点不到天已经完全黑了。日光灯的电压不太稳定,忽闪忽闪的,入夜之后顾客就更少了,只进来过一两个买烟的人。
店员在晚上八点差十来分的时候又进了一趟储藏室,大概在里面整理了几分钟后把灯关掉。出来的时候检查了一遍收银台,把该上锁的地方都锁好。随后看了一眼手机,时间跳到整点,店员准时熄了便利店的灯离开,满打满算刚好上班十二个小时。
熄灯之后监控里陷入了一片昏暗,除了外面偶尔呼啸而过的汽车和隐隐约约的虫鸣,其他什么动静也没有。
左上角的时间接近十二点的时候,原本已经锁上的玻璃门又一次打开了,这一次进来的人依旧是几个小时前刚离开的店员。只不过这会儿他的步伐有些奇怪,跌跌撞撞的,深一脚浅一脚,胳膊肘撞到了左边的柜子碰掉几包薯片,他也没有去管。
他在收银台前停顿片刻,像是酒醉的人留存着为数不多的清醒,四下看了看想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然后把手放进了口袋,状态不是特别好。
监控里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从口袋里拿出来的东西闪过一道寒光,大小和长度与他们早上发现的水果刀差不多。几秒后他推开了储藏室的门,监控里能听到几声闷哼,又传来了重物倒地的声音。大概是他倒下的时候碰到了门,储藏室的门又往外关了关,呈一个虚掩的状态,监控画面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根据监控,案发时间是在11月15日晚上11时58分至11月16日凌晨0时3分之间,”李晗指着左上角跳动的时间。
接下来的画面里没有任何动静,夜已经很深了,即使便利店的门没有锁,也没有任何人再走进来,同样也没有人从储藏室走出去,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时间快进到凌晨一点半,外面传来摩托车炸街过去的刺耳声音,轰鸣过后又恢复了宁静。
一直到今天早上八点半左右赵条忠过来送货,后面的情况就像他描述的那样,搬着几箱货物走进店里,看了看没人索性把箱子抱起来往储藏室走,推开门吓得差点把箱子砸到地上。他把箱子放下之后战战兢兢报了警,十来分钟之后有同事到达了现场,再之后的情景就是他们早上都经历过的了。
“下班之后过了几个小时又一个人回到店里,然后走到储藏室干这事?”杜城看着监控上显示的时间,“这也太诡异了。”
“我……我刚才看过监控想着也没有出现过第二个人,然后在家属面前提了一嘴……”小赵抿了抿嘴,很是自责。
“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监控记录的只是时间段里发生的事,记录不了深层的因果,”沈翊眨了眨眼睛,“没关系,我刚来的时候犯的错也不少。”
杜城一愣,想起了那家整容医院:“你还好意思说,第一次办案就去动人家标好的物证,还是我帮你背的锅。”
沈翊勾起嘴角,指着杜城对小赵说:“你看,有什么问题你们城队会扛着,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赵抽了抽鼻子,心情舒缓了不少。
杜城刚想反驳,看着沈翊笑得一脸无辜只能作罢:“监控数据检查过了吗?”
李晗摇摇头:“还没有,我们只是开倍速过了一遍,监控时间太长了,还没来得及细查。”
“监控没问题,报案人没问题,受害人也没问题,”沈翊收起了笑容,“这就是最大的问题,不可能存在完美犯罪。”
“可是沈老师,为什么这个人不可能是自杀……”小赵提问的声音嗡嗡的,几乎要听不见,她的心里依旧在为之前戳到了家属痛处而内疚,实在不确定该不该继续提出这个问题。
“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沈翊分析道,“他知道这里有监控,选择一个打烊的时间点,从监控下经过再自杀的动作太顺畅了,就像是刻意为了让监控证明他是自杀的。”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杜城鼓励小赵,“在自己人面前提出质疑没有关系。”
小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终于露出一个微笑:“收到!”
“李晗,你带着她把监控再过一遍,”杜城拍了拍沈翊的肩膀,“我们去看看家属。”
八
如果说北江分局有什么人能制得住杜城,一个是张局,另一个是老闫,现在又多了一个沈翊。杜城刚来分局那会儿有一股蛮劲,这股劲儿用在查案时打破砂锅问到底刚刚好,用在追踪时不放过蛛丝马迹也不赖,但用在审讯中就显得鲁莽了。因为这事杜城被家属举报过不少次态度恶劣,检讨变着花样写了一张又一张,后面审讯的时候依旧我行我素。沈翊对此深有体会,只不过那时候的他完全被愧疚淹没,也顾不上让杜城再多写一张检讨。
老闫对杜城而言,是除雷队之外最像师长的存在。论审讯经验,分局没有人能比得过闫谈声经验丰富。雷一斐离开后一直是老闫在审讯的时候带着杜城,教他察言观色的技巧,也教他怎么在合法的范围内给予嫌疑人最大程度的心理压力。
条条框框的东西杜城向来不喜欢,但老闫指导的实战经验他是依样画葫芦学了个明白。虽然后来他还是会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总归来说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久而久之,杜城也摸索出一套自己的审讯方法。
“赵璐这小丫头,嘴太快,把人家刺激到了。”老闫看两个年轻人要往询问室的方向走,赶紧拦下他们交代几句。
“我的错!培训的时候我没讲到位,”杜城举起手做投降状,“可别告诉张局啊,刚来实习本来就没多少工资,要扣就扣我的。”
“对,可以扣他的。”沈翊煞有其事地帮腔,“资本家不差钱。”
“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闫谈声拧开杯盖喝了口热茶,“得亏你们张局早上接待了一下路海洲就出去开会了,不然这家属闹出这么大动静有你们受的。”
杜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示意询问室的方向:“她是怎么同意过去的?”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老闫点了两下太阳穴的位置,“靠这。”
“发生了这样的事,难以控制情绪也可以理解。”沈翊抿了抿嘴。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老闫沉思了一会儿,“我大致问了她几个问题,她一直在重复说要我们赔她儿子。”
“遭受重大打击的后遗症?”杜城问,“不过她真砸东西了啊?”
老闫把杯盖拧上,有些忿忿:“砸了!周进那小子避嫌又不好跟她动手,几个小姑娘怎么拦得住。”
“没伤到人吧?”杜城的表情僵了僵。
“那倒没有,一开始在候审室发疯,把拿给她辨认的平板抡起来就想往地上砸。还是小李聪明,说砸坏了要赔钱。后面她贵的东西不敢砸,一个接一个拆纸杯往地上扔。抽纸也是,撕一张扔一张,我们也就随她去了,”老闫一口气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一会儿你们问她的时候悠着点啊,别刺激人家了。”
杜城干巴巴地说:“她倒是挺会制造垃圾的。”
“能体谅能体谅,家里的独子就这么没了,以后养老的人都没有……”老闫摇了摇头很是惋惜。
沈翊没有说话,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许意多。他把来贵杰的情况代入,想着许老师刚离开的那段时间他是怎么度过的,这么一共情也就理解朱春玲了。
十几年的朝夕相处突然有一日天人永隔,处理后事的时候只觉得荒谬,之后这种荒谬却会渗透骨髓,侵蚀每一处早已习惯的记忆。就像他捏着画笔的时候会想起许老师说过要带着画笔一起玩耍,出去点餐的时候又会想起师母总是喜欢做红烧肉,明明知道他们已经不会再回来了,可潜意识里依旧觉得两个老人家还在家里晒着太阳种着花。
当时只道是寻常。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杜城点点头,注意到沈翊的状态不太对,不动声色地戳了戳他,“想什么呢,一会儿你可不能拖我后腿啊。”
沈翊回过神来,没等老闫再说些什么,径直走向询问室。
“小沈怎么先过去了!”老闫愣住,又提醒一遍,“算了算了,你也赶紧进去,这人的情绪很不稳定,别和人家正面起冲突啊。”
杜城连声答应,快步跟上沈翊。
九
朱春玲在询问室里坐了十来分钟,依旧只有最开始陪在候审室的两名实习警察站在角落看着她,负面情绪不免又开始翻涌,整个人充满了戾气。
沈翊一开门只听见她不耐烦地破口大骂,两个实习生站在边上大气不敢出,想要出声安慰又被她打断。
“你们什么意思啊,怎么还不去调查,在这盯着我干什么!”朱春玲的声音尖而细,加上她的语调比较高,整个人就显得极其刻薄,“我儿子难道白白死掉吗?”
“阿姨您消消气……”一个实习生想要说什么,立刻就被朱春玲打断。
“消什么气消气!”朱春玲捂着胸口,悲愤交加的情绪使得她说出来的话夹枪带炮,“把我弄进来又什么都不说!你们是警察哎,怎么好调查都不调查就这么说的,我儿子怎么可能会自杀啊!”
“要是你妈没了你也能冷静啊!”朱春玲口无遮拦,把气全撒在了站在边上的实习生身上。两个年轻人刚来分局没多久,委屈巴巴的,他们的知识储备更多的还是理论那一套东西,实践的机会并不多,贸然又不敢发表什么想法,只能忍气吞声地站在那儿。
杜城跟进来后示意了一下那两个实习生去听审室学习,两个孩子得到首肯,逃也是的离开了询问室,留杜城和沈翊拉开椅子坐在朱春玲对面。
朱春玲打量着新进来的这两个人,看起来倒是比刚才那两个要成熟一些,她也摸不透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索性扯着嗓门嚷嚷:“换着人来监视我是吧,你们人这么多,就没个干事的去查查我儿子被谁杀的吗!怎么会说没就没的!”
“这位家属,请你安静一点!”杜城用力一拍桌子,连沈翊都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差点以为他要站起来和朱春玲指着鼻子对峙。
朱春玲被吓得呆了呆,刚才那几个小姑娘一直都是好言好语和她讲话,突然换了一个硬茬,她的气势不免弱了几分:“干什么?我又不是犯人,你们拿我当什么在审啊?”
“你是家属,我们找你来了解一下情况,并不是审问。”沈翊在杜城发作前解释。
老闫在镀膜单反玻璃那边看得直皱眉,心说错付了真是错付了,这臭小子门口还答应得好好的,一进审讯室就照着自己的想法来,把他的提醒连标点符号都忘得干干净净,非得和家属对着干,可别把家属惹毛了动起手来。
朱春玲瞟了一眼沈翊,大概觉得这小伙子是个好拿捏的,底气又足了起来:“刚才那个姓闫的呢,我和他谈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换人,把他叫过来,我要和他谈!”
杜城直接进入正题:“来贵杰是你的儿子?”
“什么意思?他不是我儿子难道你是我儿子?”朱春玲心生警觉,沈翊凝视着她的脸,一时没理解这种警惕从何而来。
“如果你不愿意配合我们工作,那么我们也没办法开展调查,”杜城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没有理会她的无理取闹,“既然你坚持自己的说法,涉及刑事案件,我想你也不希望他一直耽搁在这儿。”
朱春玲张了张嘴想再骂些什么,衡量了一下杜城的话又觉得有几分道理。说实话,她在警局已经闹腾了一上午,该发泄的都发泄得差不多了,突然沉寂下来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悲伤,无论她的行为有多乖张,她依旧是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
沈翊见状趁热打铁:“朱阿姨,你看起来还很年轻,来贵杰的年纪也不大吧。”
“贵杰才刚成年……”朱春玲哽咽了一句,很快又竖起了身上的刺,“我儿子是什么样的人我会不知道吗!我必须要个说法,不把儿子赔给我这事没完!”
“我们现在没有提到他的死因,具体情况会在调查之后再作说明,”杜城的语气没有变化,甚至没有带上太多的情绪,这让听审室里的老闫勉强放下心,“作为受害人的家属,你的心情我们能理解。但现在需要你配合工作,对你自己有个交代,对来贵杰也有个交代。”
“你要问什么?”朱春玲的态度软下来,但依旧保持着十足的警惕,“贵杰是个好孩子,他是我的儿子,你们就去调查好了,有什么好问的!”
“他的学校在哪里?”杜城问,以来贵杰的年龄推断应该是高中与大学交接的阶段,可来贵杰的样子又不像是什么勤工俭学的大学生,早上他们检查尸体的时候,来贵杰露在外面的手臂有块刺青一直延伸到袖子里,大概还是个花臂。
“学校?上学有什么用,”朱春玲轻哼,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来贵杰又觉得求助无门,“前两年出去跟人打过工,我多少欣慰啊,还以为可以等着他给我养老了……”
“那他在哪里工作呢,”沈翊看着朱春玲的脸,她的小动作不算多,并且把喜怒哀乐都会写在脸上,他们甚至可以容易地通过朱春玲的微表情来辨别她话语的可信度,“很少有地方敢用童工吧。”
“他和我说在外面跟着人家打工,我也没多问。他有这份心就好了,赚不赚得到钱无所谓,反正生活费我也没亏待过他,”朱春玲说着叹了口气,语气又变得尖锐起来,“怎么会这样,他就是个孩子!我都把他养这么大了!怎么会有人对他下手啊!”
“社会关系呢?他平时都和什么人在来往?”杜城的声音盖过朱春玲的歇斯底里。
“就村里的几个小伙子咯,”朱春玲想了想,猛地抬起头,“我晓得了!前段时间他是和人家起过冲突!那也不是他的错啊,肯定是是那个小瘪三气不过弄他的!”
“前段时间发生过什么事?”杜城追问。
“小孩子之间的矛盾,不就打架打输了,我们贵杰厉害呗!那个小鬼头还带着他们家死老太婆上门告状!”朱春玲捶了一下桌面恨恨地说。
“我们贵杰从小就没受过欺负,”朱春玲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几分骄傲,很快又被悲伤与恨意交杂着的情绪淹没,“我看就是他们搞的!你们去查他!让他们赔我儿子!”
接下来的时间里,朱春玲反反复复的几句话开始痛骂邻里的矛盾,从鸡毛蒜皮的小事说到来贵杰平日里的张扬跋扈。沈翊微微皱眉,心中有些疑惑,面前这个中年女人的痛心疾首是真的,怒目切齿也是真的,可是她表现出来的悲伤又不像那么回事,就像失去的是一个捧在心尖的物件,而不是她的孩子。
杜城见问不出什么了,与沈翊对视一眼准备结束询问,刚想站起来,被突然撑着桌子凑上来的朱春玲逼停了动作:“你们会给我公道的对不对,贵杰不能就这么白死!”
“我们会依法调查。”杜城的答话很官方。
对于这样的人,用情理只能暂时稳定她的情绪。就像闫谈声在候审室明明已经将她安抚得差不多了,换了个地方询问她却又开始自说自话,说明她从本质上只是想找人发泄,他人的建议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所以干脆用明文规定来答复她的无理取闹。
十
根据朱春玲提供的地址,他们到燕新北村已经是下午了。车上暖气开得足倒没什么感觉,推开车门跟进了冰窖似的,沈翊缩了缩脖子,一下车连打两个喷嚏。还没等他往前走,头上笼罩过来一片阴影。
“没看到下着雨呢,你走这么快干什么。”杜城打着伞举过他头顶。
“小雨不用撑伞。”沈翊把车门关上。
“回头感冒了不算工伤,”杜城振振有词,“这天气不好说,一会下大了躲都没地方躲。”
沈翊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教育,嘀嘀咕咕反驳:“小孩子才会一淋雨就感冒。”
杜城不依不饶,拎着沈翊试图往前走的后领给他拽回来。其实杜城有那么一瞬间是直接揽过他,想了想觉得有些奇怪,伸长的手臂犹豫了几秒又缩回来,只是搭在沈翊的肩膀上。
沈翊拗不过他,老老实实跟在杜城身边。杜城的伞有意无意往他这边倾斜,完全不在意自己被雨淋湿了半边袖子。
燕新北村是北江有名的迷宫村,里面的小路弯弯绕绕的,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前两年道路改造到一半村里没钱了,申请提交上去迟迟没有批下来,只有村口附近的位置铺上了水泥路,再往里面走都是掘开了还没铺上的石子路,一到雨天全是水坑,村民只能在泥泞中扔上几块砖头踩着通行。
村里的路面不宽,在每次只能通过一个人的情况下,杜城的伞就完全没办法把前后走的两个人都遮住,最后只能认命地把伞收起来,顶着愈下愈密的毛毛雨往前走。腿长的优势在这里就明显体现了出来,砖头之间有几块间隔很大。沈翊在前面几块砖头间跳着走,驼色的裤子上没多久就全是斑点,浅色的帆布鞋上就更不用说了。
“你是在跳水坑吗?”杜城忍不住喊他。
“腿长了不起。”沈翊回过头来怒道。
“实在不行走边上呗,贴着墙壁走,衣服上有泥总比鞋子里全是水好吧。”
“以前写生的时候经常会走这种路,经验多着呢。”沈翊又避开一个水坑。
“那你每次写生回去不都像在锅里滚了个圈儿,”杜城笑出声,又提醒他,“换块砖,前面那个只有半块。”
两个人在细雨中斗嘴,绕了好久才看到锈迹斑斑的2组7号门牌,窗玻璃上挂了个破破烂烂的房屋出租的牌子,左右两边都空着,看起来边上的房子并没有租出去。
“资料里显示来贵杰他父亲已经退休了,大白天家里怎么都没人。”杜城从砖头上跨过来,透过窗户往里面瞅了几眼,房间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到,倒是有一股木头发霉的气味,可能是雨天的缘故。
“你们是什么人呐?”
沈翊正想过去拨弄一下门锁,听到声音动作一颤,莫名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两个人转过身,后面弄堂里走过来一个披着雨衣的老太太,正奇怪地看着他们。
沈翊灵机一动:“我们外地过来打工的,想在附近租个房子,看到这里挂了个牌子就想来问问,没看到人。”杜城听到这话,把刚想掏出的证件又放了回去,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村里的老太太喜欢凑热闹,每次他们到村里走访的时候总有一堆村民探头探脑想看看别人家发生了什么事,就好像第一个探听到完整八卦的人能得到嘉奖。
“租房啊?”老太太眼前一亮,踩着雨靴走过来,看了一眼门牌带上了几分嫌恶,“哎哟,你们要租这家吗?”
“这家怎么了吗?”沈翊表现得完全像一个傻乎乎的外地人。
杜城别过头忍住笑,心说艺术和表演真是一脉相传,当小画家想当一个演员的时候,脸上就明晃晃地写了两个字——好骗。
老太太也不见外,抓着沈翊的手把他往外面带:“过来过来,俺跟你们说!”
沈翊被她热情地一扯差点一脚踏进水坑,得亏杜城反应快,在腰上托了他一把。老太太拉着沈翊一直走到3组12号门前,不知道她要做些什么。
“俺们家也租房子,”老太太精明得很,“可以看看俺们家的!”
杜城哭笑不得,原来打的这个主意。
“邻居要不好相处我们也不敢租啊,刚才那户怎么不能租了。”沈翊一脸好奇,又把话题绕回朱春玲家。
“哦哟,那户的人手脚不干净,你们住那儿得丢东西!”老太太压低声音,把他们拉到自家屋檐下。雨下得有点大了,顺着屋檐落下连续的水珠。
“啊?是房东拿的?”杜城问,多年来的经验让他在衣兜里悄悄按下执法记录仪。在村里,了解一户人家最直截了当的方式就是询问他们的邻居。
“前段时间那户儿子偷俺们家的东西,俺孙子刚好逮到他,二话不说把俺孙子打了顿!”老太太一边说一边气呼呼地比划着,看起来有些喜感,“俺带着俺孙子上门让他们道歉,还抄着扫帚给俺们赶出来,你说说,你评评理,是不是脑子有病!”
沈翊点点头附和:“那是有点过分。”
“他老子前两天刚被警察带走,好像是欠债不还还和人家打架来着,”老太太八卦道,“还是看看俺们家吧,里里外外都干净,租俺们这儿不亏。”
杜城问她:“你这都是道听途说的东西,没有证据吧?”
“那户人家就是有病!”老太太一听这话不乐意了,“男的女的,脑子都有病!”
见两人像是被她唬住了,老太太有些得意,又继续说:“正常人谁会把亲生女儿卖掉,买个别人家的儿子回来啊,花钱帮别人养儿子。”
“啊?他家儿子不是亲生的?”沈翊听得认真,像捧哏似的。
“是啊,那户的小子,据说前两年还去少管所蹲过,”老太太侃侃而谈,“朱婶儿说是出去跟人打工了,俺们才不信嘞,谁家孩子十来岁就出去打工啊!”
“那她女儿呢,女儿卖去哪了?”
“卖不掉,给人家起名叫招娣,七八岁的小姑娘都养这么大了哪里卖得掉,”老太太颇有些正义地跺了跺脚,“朱婶儿不让她回去,也不给她饭吃。小姑娘东一顿西一顿的都是俺们给她留点剩饭,后来村里有家人好心收养过去了。”
杜城捕捉到有用的信息:“那家人还在吗?”
“老早搬走了,不知道去哪了,”老太太想了想,“不过那家好心是真好心,后面自己有了两个小孩儿也没把收养的那个扔掉。”
老太太又神神叨叨地说:“要俺说啊,这边一家子神经病!招娣招娣,俺看是招来个恶鬼,来报复他们的!谁家会老子儿子挨个蹲局子啊!”
“不过没关系啊,你们进来看看俺们家啊,俺们家可以租的!”
沈翊眼看着要被她强买强卖,嘴巴一张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惊恐地看向杜城:“老杜!我怕鬼!要不还是别在这租房子了吧!”
杜城被这一声叫得有点蒙,差点没控制好表情管理,迫于沈翊的压力,他还是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我看也不行,那我们换个地方吧。”
老太太急了:“哎,哎,你们还租不租房子啊?”
“不租了!你们这村里关系太复杂了,不敢租!”沈翊摆摆手,一副害怕极了的样子慌慌张张跑进雨里。
“不复杂不复杂,俺们其他人关系都好的,”老太太追出去,可是两个年轻人跑得太快了,根本不是她这身老胳膊老腿跟得上的,只能气得悔不当初,“哎!跑什么!俺这破嘴,吓唬人家干什么,真是的,房子还没租出去……”
十一
沈翊也不是非得换身衣服再去工作,他没那么矫情,以往待在画室里全神贯注一整天,累极了就把满是颜料的背带裤随便一扒拉倒头就睡,没人管他,他也乐得清闲。
现在他被杜城拿捏得死死的,什么早上不能喝冰可乐,什么下雨天要撑伞,什么打瞌睡就放好清凉油,都给他安排得妥妥当当,以致于沈翊冒出荒谬的想法,事无巨细的刑侦支队长为什么会在相亲这件事上毫无进展,要身高有身高要头脑头脑,工资稳定家境优渥,简直是完美男友人选。
除非他心里有目标,沈翊心中一个小小的声音告诉自己。
淋过雨踩过泥回到单位的后果就是两个人从进门开始就被嫌弃了个彻底,菲姐差点把他俩打包扔出去,说一楼的保洁冲上来投诉了,推着让他们去淋浴室换身衣服再来工作。
沈翊顶着一头半干半湿的头发出来,杜城早就不见了踪影,想了想去帮李晗看监控。
此时杜城正窝在解剖室,这个案子看似到处都是线索,可这些线索像洋葱的麟茎似的一片一片全裹在了一块儿,他们不得不把每一片线索都扒开来细细琢磨。
“来贵杰身上有四处伤口,颈部一处,左胸一处,腹部一处,右小臂一处。”何溶月指着来贵杰身上血块已经完全凝结的几个部位,“致命伤主要是颈部和左胸,符合失血性休克死亡的特征。”
“这小子得下多大的狠心往自己身上扎这么多刀啊,”杜城打量着来贵杰惨白的皮肤上东一块西一块的刺青,纹理复杂也看不出是什么图案,唯一能分辨出来的是手臂上纹着的青龙,“再叛逆的小孩自虐,顶多是在手腕上划几下吓唬吓唬家长。”
“嚯,叛逆青少年你好像很了解啊。”何溶月看了他一眼。
“我那时候……”杜城有些不好意思,“我那时候哪会自残啊,都是和人家打架来着。”
“谁问你光荣事迹了,”何溶月轻哼一声,“送检的水果刀形状大小和他身上的伤痕大部分一致。”
“还有不一致的?”
“左胸和腹部的伤口深约7厘米,宽2.5厘米,符合水果刀的形状特征。但是小臂上这一处,伤口深约6厘米,宽1.5厘米,更像是什么尖锐物扎进去的。”
杜城低下头看,狰狞的伤疤下是翻起的血肉,凝固起来的伤口只剩下没有任何生命力的僵硬:“剪刀?电钻?螺丝刀?”
“还有这两处,腹部和左胸的伤口准确来说应该算四处。不一定是水果刀扎进去的,”何溶月拿着手上的标尺对着杜城做了一个捅的动作,吓得杜城连忙后退两步,“伤口里面有分叉,看起来更像是先有一个伤口,后面沿着那个伤口的位置又捅了一刀造成二次伤害。”
“颈部呢,颈部的伤口有分叉吗?”杜城怕何溶月又吓唬他,索性待在一边。
“很难检测,颈部的伤口是动脉和气管一并割破了,不确定用的是哪个凶器。”
“所以凶器不可能只有水果刀。”杜城嘶了一声。
“另一个凶器也不在便利店,”何溶月补充道,“现场都检查过了,没有发现其他可能造成这种伤口的尖锐物。”
“照这么说监控一定存在问题,有人清理过现场。”
何溶月绕到尸体头部的位置,把标尺比在后脑勺:“颅骨部分并没有骨折,按照我们发现他时仰躺的姿势,颅内硬膜外下至少会出现血肿,但是没有发现。”
杜城怔了怔:“也有一种可能,便利店不是第一现场。”
何溶月点点,又说:“他的关节处存在淤血,尸体应该是被人硬生生掰弯又摆成仰躺的姿势。”
杜城越听越凝重:“痕检怎么说,结果出来了没有?”
“你当物证科是文印室啊,东西扔进去马上就能输出。”何溶月把标尺放到一边瞪他。
“我这不是急吗,”杜城一看何溶月把“凶器”放下了,又挪到尸体边上来,“凶手作案手法这么嚣张,和挑衅有什么区别。”
“急也没用,我们目前能检验出的东西只有这些,”何溶月看着他,突然话锋一转,“你呢,你怎么说?”
杜城没反应过来:“什么我怎么说?”
“你和沈翊啊,你俩什么情况?”
“我俩能有什么情况,我俩不就是搭档。”杜城脱口而出。
“那可真是亲密无间的好搭档啊,”何溶月词不达意,“菲姐给你介绍不少对象了吧。”
杜城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很快他想到了一个可能:“是不是我姐找过你了?”
何溶月笑了笑,不置可否。
杜倾前段时间确实找过何溶月,说她给杜城找了个门当户对的姑娘见见面,结果杜城直接爽约,一整天都没见着人,还回杜倾消息说是忘记时间,陪沈翊去了画展。那个姑娘气不过就找家里告状,第二天对方家长找到杜倾,杜倾面子上过不去气得直接到局里兴师问罪,结果又没找着人,问到何溶月才知道,她那不争气的弟弟又去学校找沈翊了。
“我看你姐只有告诉你相亲对象是沈翊的时候你才会老老实实去。”何溶月总结道。
“我那是怕耽误人家姑娘!”杜城反驳,“我们工作有多忙你又不是不知道。”
何溶月冷笑:“沈翊好好地在学校上课你怎么不怕耽误人家。”
“沈翊是沈翊,”杜城想了想觉得哪里不对,“你不要瞎说啊,我和沈翊那是——”
还没等杜城找到个合适的词,蒋峰砰的一下破门而入:“城队!有新发现!监控录像有问题!”
“说啊是什么?”何溶月追问。
“去看监控!”杜城拉上蒋峰落荒而逃。
十二
监控里的端倪是沈翊发现的,这份时长三十多个小时的监控他们实在没法在短时间内逐帧逐帧播放一遍,沈翊干脆又让李晗调来了路口的监控,尽管隔了几百米的距离,但只是用来比对一下光线倒也无妨。
“这几天晚上都没有下过雨,光线比对不出太大的差异,”沈翊对着屏幕分析道,“白天的监控没有动过手脚,就是一个正常上班的员工。”
李晗接着说:“第一遍快进的时候我们只对比了光线,变化不大,所以沈老师提议对比一下声音。”
“出问题的是声音?”杜城马上领会到他们的意思。
“便利店的监控在11月16日凌晨1时30分左右,有过摩托车炸街的声音,但是同一时间的另一份监控里没有出现,”沈翊的笔指着屏幕上左右两个监控,“相差几百米的距离,露天的监控里不至于一点噪音都没有。”
“作为参考,我们把近七天街上同一时间的监控都调出来作了比对,发现摩托车这段声音和11月13日凌晨同一时间的环境声出现了重合。”李晗点开软件,上面是两段拖进去的音频文件,在声音跳动频率与分贝上保持了高度一致。
“就是说,11月16日凌晨的监控是11月13日剪切过来的?”蒋峰问。
李晗点点头:“之后我们对11月15日晚上来贵杰出现在监控里到储藏室的门关上这段监控做了具体分析,正常监控每秒的帧数会在20至25之间,低于20就会影响到流畅度。”
“这份监控整体设置是24帧每秒,但是在这里,储藏室门合上的瞬间,出现了一个25帧的数值。”沈翊把笔点到进度条上,“两处证据,都能证实这份监控被人为剪辑过。”
“无缘无故多出一帧,极有可能是嫌疑人在更替视频时为了流畅度弄巧成拙,”杜城沉思了两秒,“提供人呢,是谁在对接?”
蒋峰尴尬地举起手:“提供人叫倪佳凯,提供完监控想着应该没他什么事了我就没管他。”
“他人呢?”
蒋峰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编辑完消息忽然垮下脸:“卧槽,他把我拉黑了!”
“你干脆也拉黑回去得了!”杜城损他,看着监控视频突然说:“沈翊,这两个时间段监控里的人——”
“能。”沈翊回答。
杜城愣了愣:“我还没问呢。”
“问没问结果都一样,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所以我可以直接回答,”沈翊手上的笔在食指与中指之间微微晃动,肯定地说,“能画出来。”
杜城总觉得他的话意有所指,但是他眼里的认真看起来又像是一门心思地投入在工作上,甚至没等他们开完短会,就站起来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周进,你现在马上去批个条子把倪佳凯手机定位上,掘地三尺也给我把人找出来。”杜城清空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开始分配工作。
“啊,倪佳凯不用我来联系了吗?”蒋峰问。
杜城挑眉:“你都被拉黑了你怎么联系!你去找他们老板,问清楚员工到底什么情况。”
“好的好的。”蒋峰急忙答应。
“法医那里尸检发现来贵杰存在关节被掰扯过的痕迹,合理推测便利店不是第一现场,”杜城把解剖结果告诉他们,“尸体极有可能是后来被运过来的。”
赵璐小声地说:“便利店前面这条路是单行道,我们调过来的路口监控能拍到经过的车辆。”上午被队长教育过之后,她的胆子显然大了不少。
杜城微微笑了笑表示赞许:“扩大核查范围,把当天经过的车辆都排查一遍。”
“对了城队,朱春玲怎么办,”李晗问,“她还在候审室待着呢,实习生被她骂哭了两个,现在闫老师还守着她。”
“我现在去找她。”杜城从兜里拿出执法记录仪,他倒是想听听朱春玲的说法。
闫谈声一听杜城要把朱春玲带去二审,愁眉苦脸一下子就舒展开来。这个嘴尖皮厚腹中空的女人可把他折磨得够呛。他态度强硬,朱春玲哭哭啼啼,他态度态度放软,朱春玲满口赔钱,一下午的时候,闫谈声来来回回灌了好几壶水。
实习生都不肯再靠近候审室,转正之前谁也不想因为得罪人民群众吃个处罚,更何况他们谁都没见过这架势,朱春玲骂起人来简直是把他们祖宗十八代都问候进去。
十三
朱春玲第二次进询问室,态度和之前差不多。只不过刚才进来的是两个警官,现在只进来了一个,还是那个看上去就脾气不大好的,朱春玲换了个坐,神情有些不自在。
“你们不去抓凶手,老盯着我干嘛,我也是受害方哎!”朱春玲翻了个白眼,想跷二郎腿,但是杜城看着她的眼神过于冷冽了,她心里开始没底起来。
“我们去过燕新北村了。”杜城冷不丁冒出一句。
“人呢,人抓回来了吗?”朱春玲瞳孔放大,像是看到了希望,“是那户小瘪三搞的吗?我儿子能赔给我了吗?”
杜城扯了扯嘴角,在朱春玲的注视下把执法记录仪放到桌上:“来贵杰真的是你儿子吗?”
“这问题你不是问过了吗,贵杰当然是我儿子!”朱春玲很是有些不耐烦。
“来招娣是谁?”
朱春玲噎住:“我哪个知道这是谁,不知道,不认识!”
杜城冷哼一声,打开执法记录仪,小小的屏幕里面传来燕新北村的老太太断断续续的话。
『“卖不掉,给人家起名叫招娣,七八岁的小姑娘都养这么大了哪里卖得掉……”』
『“……朱婶儿不让她回去,也不给她饭吃……”』
『“小姑娘东一顿西一顿的都是俺们给她留点剩饭,后来村里有家人好心收养过去了……”』
“行了行了,”朱春玲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个死老太婆乱说!这和招娣有什么关系,我是儿子没有了,儿子!搞不搞得灵清啊!”
“来招娣是谁?”杜城又逐字问了一遍。
“我生下来的赔钱货呗!”朱春玲满不在乎,一手拍在桌子上,“能不能不要问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了,我问的是我儿子,谁来赔我的儿子!”
“不是无关紧要的问题,你丈夫呢。”杜城无视掉她的问题。
朱春玲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你很闲吗,问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儿子没了为什么调查我的户口?”
“简单问一问,”杜城把执法记录仪收回来,“你需要我们调查,我们也需要你配合调查,家庭关系和社会关系缺一不可。”
“来早生不也是你们抓走了吗!”朱春玲恼怒地看着那个执法记录仪,仿佛在看某个多嘴的老太太,“赌博咯,钱还不出来又把人家打了一顿。要我说打得好,都说了还不出还不出还催,这不是催命吗!”
杜城屈起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面,咚咚咚的声音听得朱春玲心里一阵又一阵紧张:“来贵杰不是也有工作吗,怎么会还不出钱?”
“贵杰是贵杰,死老头子是死老头子!”朱春玲咬牙切齿,“催债的都比你们拎得清,知道冤有头债有主不找我们贵杰,不然我就砍他们了!”
杜城的眼皮子跳了跳,没想到朱春玲还有这么彪悍的一面:“你们没有人联系过来招娣?”
“反正我没联系过,”朱春玲又翻了个白眼,“贵杰倒是知道他有个姐姐,关系还行吧。”
“关系还行?”
“我没钱么他只能找他姐姐要去了咯。”朱春玲理所当然地说。
“所以来贵杰的生活费不是你给的,是你抛弃的女儿给的?”杜城表情一滞,显然没料到面前这个人厚颜无耻至此。
朱春玲嗤笑一声:“毕竟是我生的,给贵杰点生活费不过分吧。”
“来招娣在哪里?”杜城停下手上的动作。
“城西那边,筒子楼,”朱春玲脱口而出,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警觉起来,“干什么!问自己女儿要钱不违法吧!”
杜城盯了她一会儿:“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买别人的孩子。”
“养儿防老啊,这都不清楚,女儿有什么用!”朱春玲不屑道,“现在儿子也没了,卖我儿子的人也找不到,我还没报警呢,你们把我抓进来审一遍又一遍!”
“买卖人口是违法的!”
“我给钱了啊!我的损失谁来赔啊,我的儿子啊!”朱春玲大喊。
杜城瞪了她一会儿,只觉得不可理喻,把她留在询问室里摔门而出。
十四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距离下班时间早就过去不知道几个小时,刑侦支队整层楼依旧灯火通明,这是他们的加班常态。
沈翊坐在工作台前,左边是两个时间段里的监控截图,白天的那个截图还比较好画,晚上戴着口罩又戴着帽子的画像就有难度了。尽管对着监控画人像可以说是沈翊的拿手绝活,但在硬件设施跟不上的时候,就算是小画家也犯了难。所以他就临时抓了个壮丁,干脆把提前完成任务的蒋峰拉过来当模特。
蒋峰戴着口罩屈膝站在那儿浑身不得劲,刑侦支队这几个人平时风里来雨里去的,除非是专门在分局做文职,不然很少有安安静静待在这儿的时候。
“沈翊,你这方法能行吗,要不行你跟城队说画不出认个错得了。”蒋峰嘟囔着,隔着口罩的声音听起来怪憋屈的。
“可以画出来,”沈翊轻笑,拿起铅笔在蒋峰脸上比划了两下,又往速写纸上标注了几个点,“必修课。”
“这都是些什么啊,”蒋峰好奇地探过头去,只看到速写纸上五颜六色的一堆圆点,根本就没个人形。
“你别动,保持刚才那个姿势。”沈翊把他的脑袋推回去,顺手给他扣上一顶棒球帽。蒋峰瘪瘪嘴,又学着监控里的那个身影佝偻着背站好。
“下巴再低下来一点,”沈翊敲了敲他的肩胛骨,“这里也低一点,不然没法算比例。”
蒋峰被东戳一下西点一下苦不堪言,保持一个诡异的姿势站在原地不敢动。
“你在干什么?”猝不及防门口传来杜城的声音。
沈翊侧过头看了看他:“画监控啊。”
“我问蒋峰呢。”
蒋峰一把摘掉口罩:“城队!沈翊说晚上的监控太模糊,要我当模板。”
杜城上下打量了他:“便利店老板联系上了吗?”
蒋峰连连点头:“联系上了,说明天早上能到,今天连夜从外地赶回来的。”
“加班上瘾是吧,这宗案子的材料都整理好了?”杜城又问。
“整理好了。”蒋峰琢磨不过味来,五官都快拧到一块儿去了。
杜城挥了挥手:“行,那就把这宗案子的线索再去捋一遍。”
蒋峰得令赶紧开溜,留下沈翊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杜城。
“你把我的模特赶走了,我怎么画。”
杜城看了一眼蒋峰离开的身影,估摸着这会儿编排他应该听不到:“他那上蹿下跳静不下来的性子,回头你画得差不多了他跑了,看你怎么画下去。”
沈翊歪着头看他:“那你呢,你会跑吗?”
“啊?”
“总得还我一个模特吧,”沈翊咧开嘴,拍了拍一边的椅子,“坐。”
杜城看了看椅子又看了看沈翊,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坐下,被迫戴上了嫌疑人同款口罩。
沈翊凑过来细细观察他的五官时,他能看到沈翊根根分明的睫毛,在眼睛上扑闪扑闪的像把小扇子,也能隔着口罩感受到沈翊温热的吐息扑到他的脸上,下午淋雨回来刚洗过澡,沈翊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沐浴露的香气。
杜城坐在那儿只觉得心猿意马,比划在自己鼻梁边上的铅笔是沈翊的,环绕在他身边的身影是沈翊的,使劲钻进他鼻腔的气息也是沈翊的。
这一整天过得过于饱和,他好像听到有好个小人在他脑子里嘀嘀咕咕。
“我可是某人的底牌啊,自己人不用客气……”
“……我等你一起。”
“……我看你姐只有告诉你相亲对象是沈翊的时候你才会老老实实去。”
“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所以我可以直接回答……”
“……那你呢。”
杜城索性闭上了眼睛,可是闭上眼萦绕在心间的依旧是沈翊。
“别闭眼,”沈翊低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这样我没法画。”
杜城无奈,只能睁开眼睛,又对上沈翊近在咫尺的脸。如果不是戴着口罩,沈翊一定能发现他脸上涨得通红。
“好了,三庭五眼基本能确定位置了。”沈翊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甩了甩笔。
杜城如获大赦,装作若无其事地搬着凳子挪到办公桌边上去,远离沈翊的工作台。
“你不回去休息吗?”沈翊将几张半透明的纸覆盖到标注好五点定位的速写纸上,准备开始最后的奋战。
“你不也没下班,”杜城点开电脑桌面的文件,“哪有队员还在加班,队长先走的道理。”
“画像画到一半怎么能走。”沈翊拿出一个小夹子把几张纸固定到一起。
“没事,我在这把线索再捋一遍。”
沈翊笑着摇摇头,不再管他,又埋头苦干。
画出那两张人像时已经天光大亮,杜城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他的办公桌上睡着了,电脑显示屏早就进入了屏保待机状态。沈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看到办公桌上亮盈盈的,这才注意到杜城的手机屏幕没有关,看样子还开了一晚上,现在已经开始闪烁着低电量提醒。
沈翊怕一会儿没电了张局又找不着人,走过去想帮他充个电,拿起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一屏幕的搜索记录“看到同事心跳加速正常吗”。
沈翊愣了愣,摁下锁屏,把他的手机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原位。
十五
便利店老板早上七点多就在分局门口候着了,穿着一身呢子大衣背着手在门口踱步,早上刚过来的同事不明所以,以为是暗访的领导。
杜城到淋浴室简单地冲了个凉剃掉胡茬,手机里是低电量提醒混杂着叮叮咚咚的一堆消息。他解开锁屏瞄了一眼,各个小群里在传有领导暗访,让大家伙们都打起精神来。杜城拿起毛巾的动作一顿,他倒是不担心自己,就担心队里的同事熬了一个大夜这会儿昏昏沉沉的。他把毛巾往脸上随便抹了把,还没来得及吹干头发就急急地冲了出去,差点和迎面走来的人撞个满怀。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便利店老板连声道歉,“请问候审室在哪里?”
“你有什么事吗?”杜城捋了一把还在滴水的头发,注意到后面几个拼命暗示他这是暗访领导的同事,不由地挑了挑眉。
“哦昨天有个警官让我今天过来报到!”老板声音洪亮,“这不是我的便利店出事了吗,说有几个问题要问我。”
“熊宝便利店?”杜城试探着问。
“对对对!”来人揣着手,笑起来有些憨憨的,这下倒一点也不像领导了。
杜城松了口气,瞪了身后几个挤眉弄眼的同事一眼,趁手机还没有自动关机,默默把“警报解除,没有暗访”几个字丢进刑侦支队的小群里,心里把蒋峰痛骂一顿,叫人过来也不约好时间,一大早闹得办公室鸡飞狗跳。
闹剧过去,便利店老板坐在询问室里有些局促,尤其是这个封闭空间没有窗户,他只能在隔膜单向玻璃上看到自己布满沧桑的脸,却看不到外面的白天与黑夜。
“姓名?”杜城把笔记本摊开,直直地看向面前的中年人。
“熊健。”便利店老板配合地回答。
“年龄?”
“48。”
杜城在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开始进入正题:“和受害人什么关系?”
熊健愣住:“受害人?我……我不认识他呀。”
杜城的笔顿了顿:“来贵杰不是你店里的员工吗?”
“可能是……”熊健有些为难,“是这样的警官,便利店我不怎么打理,新员工来来往往都是店里的一个老员工在帮忙看着。”
“你自己的便利店你不打理吗。”
“我是真没空啊,”熊健解释道,“我做纺织生意的,看原料看市场,每天来来回回各地在跑,根本没空管便利店呀。”
杜城把笔记本上的字划掉:“你把便利店给谁在管?”
“原本是给我爸妈的,老两口在家里待着闲得慌,就想找点事做,”熊健说话的时候注视着杜城,表情没有任何不自然,“后来我爸妈年纪大了,就让小凯帮忙看着了。”
“倪佳凯?”
熊健点点头。
杜城疑惑地问:“你们是什么关系,你放心把店交给他?”
“也没什么关系,他和我爸妈住一个楼的,”熊健摆了摆手,“那小孩儿什么都会,又能吃苦。我听我爸妈这么一说,想着正好便利店缺个帮手。”
“他住在哪?”杜城问,心里想着周进昨天跑去定位倪佳凯到现在都还没消息,这会儿的住址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就城西那片有个筒子楼,三个孩子相依为命,怪可怜的。”
杜城脸上闪过茫然:“他们父母到哪去了?”
“出车祸了,货车司机肇事逃逸,抓着人了也赔不出钱,那对夫妻当场宣告的死亡,”熊健同情地叹了口气,“三个小孩儿是我爸妈看着长大的,都是邻居,逢年过节还给他们拿点东西去。”
“三个小孩都是那对夫妻的吗?”
熊健努力想了想:“好像有一个不是,我不太清楚。”
“你怎么知道?”
“我妈道听途说的,她帮社区去人口普查,说好像有一个小孩不姓倪,名字登记上去数据库是空的,”熊健摊了摊手,“后面社区自己找人去查了,我就不知道了。”
“倪佳凯现在到便利店的刑事案件。”杜城把话挑明。
“你说他涉及到便利店的谋杀?”熊健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不会吧,小凯挺老实一小孩儿啊!”
“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哎,这个我倒是不记得了,但是他每天会把店里的营业额告诉我,”熊健摸出手机,“你看,这个是15号发给我的。”
杜城看了一眼消息发送的时间,差不多是在晚上八点一刻左右,刚下班没多久。
“昨天不是出事了吗,我还让你们找小凯要监控来着,”熊健把手机放下,“这两天也没法营业,小凯就去做别的兼职了。”
“他还有什么兼职在做?”
“那我不太清楚,快递或者外卖吧,”熊健思考了几秒还是摇摇头,“我真想不起来了。”
杜城合上笔记本:“询问结束,谢谢你配合工作。”
“应该的应该的,”熊健站起来露出礼貌的笑容,想了想问,“警官,小凯真的是个好孩子,你们会不会弄错了呀。”
“错与对,我们决定不了,这是法院的事。”
十六
周进顶着黑眼圈在会议室差点睡过去,看到杜城终于过来了,简直热泪盈眶。昨天晚上他们跟着倪佳凯的定位手机追踪了一宿,从城南跑到城北,他的定位一直在动,导致周进和另一个同事盯梢了一晚上。后来定位终于停下来了,周进瞪着快递车上那个屏幕都划花了的手机咬牙切齿,他们跟的根本不是倪佳凯,大概是这小子把手机落在了车上。
“所以倪佳凯的兼职可能是快递员,不然手机怎么会在副驾驶上。”杜城结合熊健给的线索总结道。
“现在基本可以判断这个人是嫌疑犯,”沈翊把连夜画出来的两张肖像贴到透明板上,“我们昨天收到的监控,不管白天和晚上出现的店员都是倪佳凯,因为监控被动过手脚,且他们身高都差不多,所以我们先入为主以为画面里的人是来贵杰。”
杜城看着那两张一模一样的肖像,心思不免又飞到了昨天晚上画像的时候,他清了清嗓子:“来贵杰极有可能和便利店没有关系,我们被监控带偏了。”
还有一个问题,李晗举起手:“技术部的同事还原了来贵杰的证件照,发现底图的也是用倪佳凯的证件照合成的。”
“这小子,又是P图又是表演又是改监控,会的挺多啊!”蒋峰吐槽,“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不一定,”沈翊一本正经地指着杜城,“你们城队当家也挺早。”
杜城只觉得脸上烧得慌,心想好啊你沈翊都敢在开会的时候调侃上司了,真能耐。
“城队,你就没从朱春玲口中撬出点什么吗,她都进去两次询问室了。”蒋峰为被骂哭的实习生打抱不平。
“有啊,至少证明了不是催债的干的,”杜城回过神来,“等一等,朱春玲的口供里也提到过城西的筒子楼,她亲生女儿在那里,刚才熊健也提到过这个地方!”
“这么巧?”蒋峰跳起来。
“没有这么多的巧合,”沈翊看着透明板上的画像,“人为与巧合只在一念之差。”
“如果我们能知道被替换的那段监控里发生了什么,那么这个案子就破了,”杜城拍拍手,拿起记号笔,“我们再梳理一遍线索。”
“受害人来贵杰,19岁,根据朱春玲的口供及我们走访得知的信息,他是在3岁左右被买来的,非朱春玲亲生,死亡原因是失血性休克。”杜城把失血性休克几个字写在来贵杰的名字上。
“朱春玲亲生女儿居住地为城西筒子楼,根据其口供,目前尚有经济往来,或者说是单向经济。”杜城在来招娣与来贵杰名字中间画了一个箭头,又在来招娣的名字上打了一个小问号,“目前不知道来招娣与本案有什么联系。”
“熊健,嫌疑人倪佳凯的老板。根据他的口供,倪佳凯同样居住于城西筒子楼,不排除倪佳凯与来招娣有关联的可能。”杜城在这两个名字中间打上一个问号。
“嫌疑人倪佳凯,篡改监控录像及工作证,伪造案发现场,我们手头上的证据可以对他进行批捕。”杜城又把倪佳凯的名字整个圈了出来。
简单明了的线条将几个人连到一块儿,周进听到倪佳凯住址的时候简直眼冒绿光,蒋峰太能理解这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受了,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晗,你再到大数据库查一下来招娣这个人,本地的数据库找不到就跑全国的,有任何线索直接发给我。”杜城指着透明板上的名字。
“好。”李晗对着身边的小赵做了一个“一起”的口型。
“周进,你带两个人去查那家物流,有员工花名册最好,没有的话找附近快递柜的人问问,有没有面熟的。”
“收到!”
“对了,小宋你再去催一下物证科,问他们痕检报告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收到!”
“蒋峰,你先去找张局批个搜查令过来,”杜城点了一下人数,想了想又把沈翊也点进去,“我们现在出发去筒子楼,做好扫楼的准备。”
“行动行动,都打起精神来,把你们早上以为上面来人暗访的精神状态拿出来!”
十五
城西的筒子楼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就造在这里的,居民以本地人巨多,吵起架来整幢楼都能抖三抖,也就一直都没有拆。这里的居民很多,但是楼梯特别狭窄,每次只能通过一个人。他们走上去的时候只觉得迎面而来的逼仄。
七八层的楼房没有电梯,杜城只能留下两个人守在底层的出入口,剩下的人跟拉练似的一层一层往上跑。
走廊上放着各种各样的杂物,晾衣服晾床单司空见惯的东西,晒咸鱼晒干菜也很常见,东一堆西一堆乱七八糟摆在那儿,甚至还有人把没清理干净的痰盂也扔在门口。他们经过狭长的走廊时尽可能往墙壁的那一面靠,铁栏杆看起来摇摇欲坠不是很牢固,上面锈迹斑斑的,像是一旦承受了什么重量就有可能整个碎掉。
几个人根据熊健提供的地址,最后停在六层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门口。窗户上糊了报纸,看不见里面,杜城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谁啊?”
“北江分局刑警队,倪佳凯是住在这里吗?”杜城问。
开门的是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她打开一条门缝,又朝往屋里喊:“姐!”
几秒后门开了,出来的是另一个女孩,显然也有些不知所措:“你们好……有什么事吗?”
“倪佳凯涉及一起刑事案件,我们现在依法对他进行传唤,并对你们的住所进行搜查,”杜城出示证件,“这是搜查令。”
女孩抿了抿嘴,两只手紧张地绞着衣摆:“他不在家。”
“你叫什么名字?”杜城示意蒋峰抵住房门,让它没法关上。
“倪昭昭,”女孩小声地说,“这是我妹妹倪佳琪。”
杜城了然:“倪佳凯什么时候回来?”
倪昭昭低下头:“不知道,他出去的时候没有和我们说。”
“他是出去工作吗?”沈翊换了个问法。
“啊,是的,工作去了。”倪昭昭看了一眼门外,心不在焉地回答,又把倪佳琪往自己身后拢了拢。
“你们两个,先进去搜查。”杜城蹙眉,侧过身让另外两个同事进去。
空间很小,二十平不到的房子分成了两间,大概一间是倪佳凯的,另外一间是这对姐妹的。沈翊大致打量了一下,屋子里乱糟糟的,窗台上放着三瓶空的川贝枇杷膏还没来得及扔,可能是一直开盖放着,整个房间里都是枇杷膏的甜腻味道。房子虽然小,却也收拾得井井有条,该放收纳盒的放收纳盒,该摆在架子上的摆在架子上,就连床底也干干净净的,像是刚做过大扫除,没有一点凌乱的感觉。
“你们在这里住了多久?”趁着其他几个人在搜查房间里有没有什么可疑物,沈翊微微弯腰将视线保持到一个与倪昭昭平视的位置。
“十几年吧,”倪昭昭小声说,“这里是爸妈留给我们唯一的东西了。”
“你们要出远门?”沈翊指了指墙角的行李箱。
“不是,没有要出去,”倪昭昭快速否认,“房间里东西多放不下,多出来的就放在箱子里了。”
沈翊注意到她的视线又往外瞟:“多出来的东西都在里面是吗?”
“什么……”倪昭昭没有意识到沈翊话里有话,她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里,“对,都在。”
“认识来招娣吗?”沈翊突然转移话题。
倪佳琪抓着倪昭昭的衣角,看起来非常不喜欢这群闯进家里的陌生人,倪昭昭拍着妹妹的后背,不敢与沈翊对视:“不认识。”
沈翊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站直身体:“我以为你们差不多同龄,可能会认识呢。”
“楼里住了这么多人,哪能个个都认识,”倪昭昭看着屋里翻箱倒柜的几个人,“佳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他给你们添麻烦了吧。”
“我没有说来招娣住在这里。”沈翊盯着倪昭昭的眼睛,女孩低下头假装没有听见。
杜城靠在门框上,盯了一会儿走廊的方向,看向倪昭昭:“不麻烦,我们可以在这里等他。”
倪昭昭的脸色变了变:“你们可以自己留在这儿吗,一会我要送我妹妹去学校。”
“你们今天应该是去不了。”杜城又看了一眼走廊。
“什么意思?”倪昭昭有些生气,但她尽力不让情绪表露出来。
“倪佳凯涉嫌一起刑事案件,你们真的毫不知情吗?”杜城不再靠着门框,他站正后的身高在女孩们面前颇有压迫感,吓得倪佳琪又往倪昭昭身后躲了躲。
倪昭昭咬着下唇没有说话,怕自己再说错什么。
杜城的叹了口气,走到床脚的位置蹲下,在那边的铁架与地面交接的地方抹了一把,手上出现了星星点点铁锈般的痕迹:“这是什么?”
“这是……”倪昭昭张了张嘴,想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们的房间里没有柜子,可是摆出来的东西里也没有毛巾,没有衣服,甚至没有水杯,我猜这些东西都在行李箱里,因为你们准备走了。”杜城有理有据地分析道。
“只是暂时放在里面而已!”倪昭昭不承认。
“床底下太干净了,可是你们的窗台上又全是灰,”杜城站起来,“这不是洁癖能做出来的事,除非是故意为之。”
“城队,抽屉里有今天下午三点的车票,三张。”蒋峰从里面那间屋子喊出来。
倪昭昭还想解释,走廊上由远到近传来一个声音。
“姐!东西都买回来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倪昭昭一改刚才的故作镇定,什么也不顾地冲门口大喊:“快走!!”
十六
“都带走!”杜城反应过来,留下话给蒋峰一个箭步往外跑。
沈翊一惊,急急地跟出去。
走廊上只剩下一个跌跌撞撞跑远的背影,和扔在地上的两大袋超市买回来的东西。杜城紧紧跟着那个身影,从走廊尽头一直跑到楼梯口。有居民从楼梯走上来堵了路,杜城见状在扶手上撑了撑,小臂上一用力直接从扶手上翻身到下一层。
“倪佳凯!你现在逃跑就是畏罪逃逸!”杜城边跑边喊,那孩子对这幢楼太过熟悉了,从六层往下,七拐八拐完美避开居民们放在门边的杂物和横在走廊上的晾衣绳,杜城就没这么好运了,不仅要追人,还要提防着别被杂物绊倒。
沈翊那边已经径直往另一个楼梯跑下去,显然这幢楼有另一个出口,不然守在一楼的同事不可能不闻不问直接把倪佳凯放上来,他们所有人都看过倪佳凯的画像。
“倪佳凯!”杜城又吼他,那男孩像是为了延长逃跑路线似的,跑一层台阶就往走廊上钻,以为这样就能甩掉身后的尾巴。他一边跑一边还把居民放在边上的杂物都拨到走廊上,试图减缓杜城的速度。
杜城气急败坏,在三层楼梯干净利落地又完成一个撑着扶手的翻身跳,多争取了几秒的时间。倪佳凯没料到距离一下子被拉近,他正在试图搬动二层走廊上居民换下来的防盗窗,防盗窗带着铁架子有些重,等他搬起来的时候杜城已经离他已经只有三四步之遥了,他神色慌张,快速把保笼扔向杜城。
杜城想也没想,抬手一挡又直直地迎了上去,估量了一下距离趁倪佳凯还没来得及继续逃跑,一个助跑直接扑向了他,将倪佳凯压在身后的铁栏杆上。
铁栏杆完全承受不住两个人压上去的重量,发出了恐怖的断裂声。
“杜城!”沈翊赶到二楼时只看到两个人就着断裂的铁栏杆往外倒下去。沈翊目眦欲裂狂奔过去,连一片衣角都没够着,只听到楼下轰隆一声巨响然后传来惊叫。
“杜城!”
沈翊的心简直吊到了嗓子眼,赶紧探出头。
好在下面是居民临时搭的一个防水布棚子,用来在雨天晾衣服。他们掉在棚子上缓冲了一下,又顺着倒塌的棚子摔到地上扭打起来,沈翊这才勉强松了口气。
倪佳凯到底还是个孩子,除了跑得快,打架没什么章法,三下两下就被杜城把手扭到后背扣上了手铐,被压在地上骂骂咧咧的。
“跑得挺快啊!”杜城骂他,“再跑啊!”
“干什么干什么,怎么欺负小孩子啊!”
“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回事?”
“是佳凯哎,怎么欺负人呢你!”
围上来的居民指指点点,他们都被从天而降的两个人吓坏了,想要去帮忙又发现被按在地上的那个孩子大家都认识。
“警察办案!”沈翊三步并作两步跳下台阶冲过来出示证件。
“散开吧散开吧,没你们什么事。”杜城挥挥手。
“你跳下来干什么,要和他同归于尽吗!”沈翊也顾不上人群散没散开,愤怒地质问。
杜城一怔,又把倪佳凯往地上摁了摁,理直气壮地说:“我看是二楼我才跳的。”
“我看是六楼你都敢往下跳,你跳下去的时候思考过吗?”
“我算过距离来着……这不是还有个棚子吗。”
“算距离?还算了重力加速度是不是?”沈翊黑着脸,“好在是二楼,楼层再高一点怎么办?”
“城队!你怎么样!”蒋峰带着另外两个队员跑过来,追得满头大汗。
“我都把人撂倒了你怎么才跟上?”杜城不敢去看沈翊的脸色,转过头骂蒋峰。
“你们突然冲出去我连人影都还没看到!”蒋峰不满地嚷嚷,“这不是得先把倪昭昭那两个先安排好吗。”
“行了行了,赶紧把人带回去。”杜城提溜着手铐把倪佳凯拎起来扔给蒋峰,转过身面对沈翊的时候没由来的一阵心里没底,“高度还行啊,你看我也没缺胳膊少腿的,哎——”
“怎么了?”沈翊的怒火一下子又被紧张包裹住。
杜城心虚:“脚好像崴了……”
“就你能!”沈翊怒道,蹲下身去看他的脚踝,东捏一捏西敲一敲,碰到某个位置的时候听到杜城倒抽一口冷气。
“就这就这……”
“还能不能走?”沈翊问了一句,还没等杜城回答,直接架过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赶紧回去看看。”
十七
倪佳凯鼻青脸肿地坐在审讯室里,蒋峰坐在沈翊边上瞪着他,沈翊的脸色依旧得吓人。杜城在沈翊的胁迫下不得不先去医务室,回来路上是蒋峰开的车,车上氛围古怪得很。杜城几次想调节气氛说小伤而已没什么大碍,沈翊皮笑肉不笑说城队真是属沙包的,耐用抗揍。开回局里的时候,杜城的脚踝上已经肿得跟馒头似的,脚一沾地差点从车上摔下来。
“倪佳凯。”蒋峰坐了一会儿实在沉不住气,想着城队因为这小子又受伤了就觉得窝火。
“干什么!”倪佳凯戴着手铐,满脸写着不服。
“监控在哪里?”蒋峰开门见山。
倪佳凯脖子一横:“什么监控,我不知道。”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倪佳凯继续装傻。
沈翊冷笑一声:“熊健那家人对你不错吧,听说逢年过节都会想着你们。你在他的店里杀了人,这算什么,以德报怨?栽赃陷害?”
“我没有在他的店里杀人!”倪佳凯抬起手重重的锤了下被锁上的椅子,手铐与金属面碰撞,发出铮的一声。
“那就是在家里杀的,”沈翊站起来走到倪佳凯面前,骤然俯下身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让我猜一猜,你举起的刀子,一刀捅在胸口,一刀捅在腹部,他还是没有死,他开始求救,所以最后一刀割向了脖子——他流了很多血。”
倪佳凯被他看得害怕极了,听着沈翊一字一顿的声音只觉得心脏要从胸膛里跳出来逃跑,他的身体微微颤抖,想要反驳却又说不出话来,只能任由沈翊继续说。
“作案之后要把家里清理得干干净净,不然会被发现。就连床底也要擦得一尘不染,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沈翊在他耳畔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撒旦的呢喃,这样的沈翊疯狂而又张扬,就连蒋峰看着都觉得心里发毛。
沈翊继续低语:“还要把尸体运出去,直接带出去会留下痕迹,所以需要一个大箱子,比如一个行李箱——”
“你……你怎么知道……”倪佳凯震惊地听着自己的行为被摆到明面上来讲,就好像面前这个人亲身经历过一样。
沈翊微微上扬的嘴角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微笑:“多了一帧。”
“什么……”
“你更换的监控,多了一帧。”
倪佳凯一愣,只觉得万念俱灰,梗着脖子喊:“对,就是我做的!怎么了!”
“把人杀了,藏在行李箱里,然后用快递车运到便利店,都是我做的!他欺负我家人,我就杀了他!”
沈翊收起吓唬小孩的表情:“怎么欺负的?”
倪佳凯的声音里带上了隐隐约约的哭腔:“他……他威胁我姐,问我姐要钱!”
“倪佳凯,你知道熊健口中的你是什么样的吗,能干,善良,有礼貌 ,你现在告诉我因为来贵杰问倪昭昭要钱,你把人杀了?”蒋峰按了按笔帽一脸不可置信。
“他看错了,我就是这样的人。”倪佳凯看向手腕上的镣铐。
沈翊后退一步靠在桌子上:“倪昭昭是你亲姐吗。”
“当然是我亲姐,比亲姐都亲!”倪佳凯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对上沈翊审视的目光又不住地别开头。
“那来贵杰为什么要问她要钱?”蒋峰问。答案呼之欲出,倪佳凯蹬着蒋峰死活不肯开口,还未褪去稚嫩的脸上满是坚定。
除非她是来招娣。
沈翊心里有了答案,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的巧合,巴西的一只蝴蝶扇动自己的翅膀,其结果可能引起美国的一场飓风,同样从小抛弃孩子的父母,因果也可能会轮回到自己身上,更何况,还是他们自己的孩子。
审讯室的门敲了敲被推开,李晗的脑袋探进来看到的是沉默的三个人:“沈老师,城队让你去二号审讯室,这里我来。”
十八
二号审讯室。
杜城在听审室里戴着耳机怎么听怎么不对劲,沈翊和蒋峰在一号审讯室里审倪佳凯,周进和李晗在二号审讯室里审倪昭昭,他从医务室里回来,正好在镀膜单向玻璃这边左右都能看到。左边倪佳凯被沈翊一吓唬立刻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右边倪昭昭却坚持什么也不知道,两个人表现得矛盾极了,居住在一起的姐弟怎么可能对家里发生的事情不知情。
沈翊来到二号审讯室,老闫看杜城一瘸一拐地捏着痕检刚出的报告过来,索性把位置让给了他。
“我都说了我不知道,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倪昭昭的声音不大,但是态度并不和善,“我妹妹一个人待着会害怕的,能不能让我和她一起待着。”
“倪佳琪有我们的工作人员陪着,”杜城坐在沈翊帮他拉开的椅子上,把受伤的右脚伸到一边,“我手上这份痕检的报告里,溅到货架上的血液中检测出了麦芽糖和苯甲酷钠。”
“那又怎么样,我又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杜城被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小姑娘气笑了:“川贝枇杷膏的主要成分,你们的窗台上就是。”
倪昭昭的身体抖了抖,抿抿嘴没说话。
“倪佳凯认罪了,”沈翊拿过杜城手里的检验报告,“就在你隔壁那间审讯室,他已经认罪了。”
倪昭昭瞪大了眼睛:“不……不可能,我们什么都不清楚的。”
“来招娣。”沈翊轻声喊她。
那一瞬间,倪昭昭像是听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她的表情开始变得激动:“能不能不要提这个名字了!我叫倪昭昭!”
“你们做的有疏漏,枇杷膏你们是用来调血浆的吧,没擦干净,在便利店的铁架子上。”沈翊心无旁骛地把痕检报告那几张纸卷成了三个纸筒竖在桌子上,就像是倪昭昭家里的那三个川贝枇杷膏的瓶子,刺激着倪昭昭的眼球。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倪昭昭不敢去看那三个纸筒,也不敢去看沈翊。
“手法可以,以假乱真,”杜城做了个鼓掌的动作,但没发出声音,“先刺破假血包定位血液可能会出现的位置,再用真血覆盖上去,案发现场整得跟自杀似的。”
倪昭昭闭上眼睛,紧紧咬着下唇。
“你认识朱春玲。”沈翊肯定地说。
“不认识!”倪昭昭猛得摇头。
“你和她长得真像。”
“我不认识她!”倪昭昭在审讯室第一次爆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杜城敲了敲桌子,指着竖在桌面上的痕检报告:“不用急着否认,我们可以拿你的脱氧核糖核酸和她的进行化验。”
“你胡说!”倪昭昭的话语明明是坚决的否定,喊出来的声音时候却不自觉地颤抖,“你们胡说,我不认识,不认识!”
“她抛弃女儿,你抛弃弟弟,你们的行为真是如出一辙。”沈翊又补上一句,看着审讯椅中的女孩歇斯底里有些于心不忍,可是在这里他只能这么做。
“我没有抛弃弟弟!”
“我恨死她们了!”
“朱春玲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她既然不想要我,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
“她凭什么还来问我要钱,凭什么让来贵杰来问我要钱!”
“我为什么要养着朱春玲一家!”
“她为什么还要来打扰我们……”
“明明我们没有关系了!”
女孩歇斯底里地喊着,像是要把这些年的苦楚统统发泄出来。沈翊一边听她讲,一边将那三个纸筒放倒,一份一份地抚平:“来贵杰上门问你要钱,所以倪佳凯杀了他?”
“不是!不是他杀的!”倪昭昭摇着头,她的泪顺着脸颊落在审讯椅上,落到地上炸开花,“他们就像是无底洞,一次又一次地到我家来,不给钱就打我们,打佳凯……”
“佳凯这么怎么会打得过他呢,佳凯从来都没有打过架的。”
杜城瞄了一眼自己受伤的脚踝,思考着倪昭昭的话有几分真实性,倪佳凯这小子打架的确不怎么会,跑步倒是一把好手,不然也不至于从六楼追到二楼。
“所以我用剪刀捅死了来贵杰!”倪昭昭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剪刀?”杜城复读了一遍。
“剪刀,我用剪刀捅死了他,”倪昭昭发泄完那些话,逐渐冷静下来,“是我做的,不是佳凯,你们找错人了。”
“你有没有想过,法网恢恢,你们要跑又能跑到哪里去。”沈翊把筒子楼里搜出来的车票推到她面前,“你们年纪还小,难道以后都躲躲藏藏了吗?”
倪昭昭没有去看那几张车票,那是他们能想到的最后的退路,现在这个退路也没有了:“你们猜错了,行李箱里装的不是衣服,而是来贵杰。”
“佳凯只是帮我把他塞进行李箱里拖下去,扔到便利店,”倪昭昭没有回答杜城的问题,而是兀自为倪佳凯开罪,“他没有杀人,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
“他伪造了现场。”沈翊提醒她,“为什么这么做。”
“只要来贵杰是自杀的,原因有什么重要的呢,他又不是不是什么好人,”倪昭昭歪着头,刚才喊的那几句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现在她的声音有些哑,“他活着,从一开始就抢走了我的人生,我的父母,我的家庭……”
“他死了,我前半生受的苦,就一笔勾销了。”
“所以,我先用剪刀捅死了他,再用水果刀伪装成是他自杀。”
“他这样的人,活着就是祸害。”倪昭昭捏紧了拳头一字一顿说。
杜城的眼睑微动:“一个负责杀人,一个负责抛尸,你们两个人倒是合作得天衣无缝。”
耳机里传来周进的声音:“城队,技术人员恢复了倪佳凯的手机回收站里被替换的监控,和他俩的口供基本对上了,人是16号凌晨的时候两个人用行李箱拖进去的。”
杜城看了一眼沈翊沉默的表情,知道他不忍心,于是自己扣了扣耳机告诉听审的其他同事:“证据链充足。”
十九
倪昭昭麻木地看着手铐落在自己的手腕上,搭扣锁紧的时候发出咔的声响。即使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这两天每分每秒她都过得异常煎熬,真正到了这一秒的时候,她突然觉得一阵轻松,好像从前种种都会随着这一声落下的搭扣烟消云散。
倪昭昭被从审讯椅中释放出来,站起来的时候突然看向沈翊:“你说法网恢恢,那我前半生受的苦,正义也会一并审判吗?”
会的。沈翊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只觉得心里闷得慌。倪佳凯与倪昭昭在另一个重组家庭,带着他们的小妹妹,分明互相扶持着走出了阴霾,却抵不过命运的玩弄。
二十出头的孩子,究竟对生活有多失望,才能说出前半生这样的话。
倪佳琪从候审室跑出来,看到戴着手铐的哥哥姐姐嚎啕大哭,可是被身边的工作人员拉着,她没有办法跑向他们,也无法跑向有他们的未来。
“佳琪,你去找熊奶奶,熊奶奶会帮你的。”
“姐!”
朱春玲听到动静本想出来看热闹,一看到倪昭昭戴着手铐走过来,瞬间明白了什么,她抬起手想给她一个耳刮子,又被边上的工作人员拉开,只能嘴上骂骂咧咧:“来招娣!果然是你!果然是你这个小贱人!你赔我儿子!”
倪昭昭冷漠地略过她,昂起头往前走,像是舍弃了一段不堪的过往。
二十
来贵杰的案子暂时告一段落,剩下的就是补充报告和卷宗说明了,沈翊看着来来往往的同事开始放空,一拍脑袋突然想起来昨天早上的美术鉴赏课只上了一半。
杜城曲着受伤的脚一跳一跳到办公室找沈翊,难得看到沈翊没有在工作台前画画,而是在办公桌上一笔一划认真写着什么。他又扶着边上的柜子一跳一跳过去,沈翊全神贯注的时候一般很难注意到周遭发生的事,即使杜城跳过来闹出了动静,他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画家把紫罗兰换成了玫瑰,利用颜色的碰撞来体现鲜血?”杜城缓缓地读出一句话,只觉得没头没尾。沈翊被他突然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抬起头是杜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你在做什么?”杜城指着他的笔记本。
“备课。”沈翊视线投向平板上的油画。
“沈老师上课还要备课?”
“沈教授上课也得备课,”沈翊面色尴尬,“备课本会检查。”
沈翊说着又写下一句“单朵玫瑰无足轻重,杀人的花瓣每一片都不无辜。”
“你这写的什么啊大艺术家?”杜城理解不了,索性靠在他的办公桌边上,顺手拿起一支勾线笔开始把玩。
“还不是你昨天早上过来,我课上到一半就走了。”沈翊瞪他。
杜城噎住:“我不是让你上完课再出来。”
“哪敢让城队在外面吹冷风,”沈翊把平板上的画面缩小,让杜城能看到完整的油画,“是这幅,《埃拉加巴卢斯的玫瑰》,维多利亚时代的经典屠杀。”
杜城一脸茫然:“还有人用玫瑰杀人?”
沈翊知道他没有这方面的思维,但也有耐心地给他解释:“原历史里应该是紫罗兰,成吨的紫罗兰。替换成玫瑰是它的颜色更具备视觉冲击力。”
“他怎么不替换成洋葱呢,一瓣一瓣的分量更足,还辣眼睛。”杜城说瞎话。
沈翊笑出声,把他当成一个在阶梯教室钻牛角尖的学生:“你知道玫瑰和洋葱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哦,洋葱能吃。”
沈翊的表情差点凝固住:“鲜花饼也能吃。你别打岔。”
“当玫瑰还是花苞的时候,它的层层叠叠都是为了保护花蕊,一旦盛开,它就会变得美好艳丽。”
“洋葱没有刺,也不会绽放,只能用辛辣来保护自己,层层叠叠下是它的芽,是它要保护的东西。”
“杀人的是玫瑰,而释放玫瑰的是人。”
“这幅画将凶案现场进行了美化,这才让玫瑰掩饰了现实的残酷。”
沈翊顿了顿,突然又重复了一遍:“洋葱有要保护的东西……”
“护着芽,你刚才说了,”杜城把勾线笔转了个圈儿当消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沈翊把手上没有写完的教案推开:“如果两个孩子是为了互相救赎,那么第三个孩子呢?”
“什么第三个孩子?”杜城的动作没接好,手上的勾线笔一个不稳掉到了桌上,滚了几个圈,“倪佳琪?未成年啊。”
“你之前不是说尸检发现伤口有分叉吗!”沈翊站起来,快速分析道,“造成第一伤口的时候因为身高不够,所以伤口是斜向上的。做伪装的时候他们没有注意这个细节,刀口是在来贵杰躺下的时候竖着扎下去的,所以才会出现分叉!”
“我们只当另外一个孩子是未成年,但是我们都漏了一点,他们都是在一起的。”
“倪佳凯和倪昭昭不可能会造成这样的伤口,他们的身高和——”杜城反应过来,“是倪佳琪!”
杜城摸出手机,快速拨通了电话:“蒋峰,倪昭昭到哪了?”
“还在一楼做登记,年底法院事情多,估计要羁押一段时间等判决。”
“先别带去了,把人带回来。”
“啊,张局那边不是催结案吗?”蒋峰看着老老实实签字画押,从审讯室里出来后已经完全配合工作的姐弟俩,突然觉得有点懵。
杜城来不及给他解释,又说:“倪佳琪呢,把倪佳琪也一起带回来。”
“倪佳琪刚找人陪着送回去……刚才交代了先送去熊健他爸妈家帮忙管两天来着……”
“把人都带回来!赶紧的!”
二十一
“还有什么事吗,我不是已经认罪了,你们也查清楚了。”短短几十分钟,二十出头的姑娘仿佛老了好几岁,倪昭昭有气无力地坐在审讯室里,坚硬的镣铐已经把她的手腕磨得有些红了。她有些病态地看着手上红起来的部位,似乎这些若有若无的疼痛才能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剪刀在哪里?”杜城把上一份口供放到她面前。
倪昭昭坐直了身体,眼神有些躲闪:“什么?”
“你捅来贵杰用的剪刀在哪里?”杜城没有一点不耐烦,又重复一遍问题。
“我扔了啊,”倪昭昭抬起手,做了一个从楼上抛下去的动作,“扔掉了,找不到了。”
“还在家里,”沈翊笃定地说,“在行李箱里。”
倪昭昭不知道怎么想的,甚至没有多作思考就顺着沈翊的话往下说:“是啊,捅完人我就扔进行李箱了。”话落突然意识到对面的人是在诈她,她竟然不知死活地又被他们套出了话。
杜城凝视了她几秒,看得倪昭昭开始明显地慌张,这种慌张与她上一次进到审讯室中不同,上一次她是为了替弟弟开罪,这一次她更像是为了替真相开罪:“剪刀不是你捅的。”
“是我,是我捅的……”倪昭昭捏着审讯椅的边缘,关节微微泛白。
杜城看着倪昭昭竭力忍回去的眼泪,一字一顿说:“第一作案人是倪佳琪。”
“不是佳琪,是我!”
“这样的伤口,你做不出来。”杜城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尖刀,把倪昭昭已经认定的风平浪静悉数捣碎。
“是我!真的是我做的!是我做的!”倪昭昭的手拼命地指着自己,手铐被她晃得铮铮作响,刚开始还表现得有气无力地女孩一下子变得有些疯狂。
“你刚才歇斯底里的时候,是为了你弟弟,”沈翊点破她,“可是你拿不出证据,现在也一样。”
“能不能放过她,她还是个孩子,你们放过她……”倪昭昭带着哭腔恳求,“我已经没有家了,你们带我走,都是我做的,带我走就好了啊……”
“学校里他们都笑她没有父母,她变得自闭……那辆货车为什么撞死的不是朱春玲,为什么撞的是我爸妈……”倪昭昭前言不搭后语,“他们都是那么好的人,为什么坏人不去死啊……为什么啊!”
“倪佳琪做了什么?”杜城没有理会她的疯狂,冷静地追问。
“佳琪是正当防卫,她什么也没做。”倪昭昭抹掉脸上的泪,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长年累月的生活经验教会她哭泣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她只振作起来,才能保护自己的家人。
“正当防卫怎么会连捅来贵杰四下,”沈翊没等倪昭昭回答,直接把答案说了出来,“因为她在保护你,她也不想看到来贵杰三番五次找她的姐姐麻烦。”
“她,她就是正当防卫……”倪昭昭内心煎熬着,迟迟不肯把话说清楚。
“她在防卫什么?来贵杰?”杜城琢磨着,表情突然变了变。果不其然接下来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
“你们非要我说出来吗!来贵杰这个畜生!”倪昭昭的眼里带上了明显的恨意,“那天晚上他趁我们都不在,上门发现只有佳琪,他就把佳琪……他就强迫了佳琪……”
倪昭昭的手上攥起了拳头,指甲几乎要掐紧肉里:“佳琪该有多绝望啊!我为什么要出门,我为什么要把佳琪一个人留在家里……”
“佳琪趁那个畜生穿裤子的时候用剪刀捅了他,她不是正当防卫是什么,你们说,她不算正当防卫吗?”
杜城手上的拳头紧了紧又松开,他同情她们的遭遇,却无法对她们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少在这里,在这间审讯室里他没法这么做:“你们当时为什么不报警?”
倪昭昭红着眼睛:“报警有什么用,报警就抚平佳琪受的伤害了吗?”
“流言是会杀人的,这件事传出去,佳琪要怎么做人啊……”倪昭昭深呼吸,言语中是浓浓的仇恨,“来贵杰他就是该死!他为什么总要毁掉我的家……”
“我已经没有家了!什么都没有了……”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沈翊看着她:“所以,杀人的是倪佳琪。”
倪昭昭听到这句盖棺定论的话又变得语无伦次起来,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你们抓我吧,佳琪还是个孩子,她已经没有父母了……她还没有长大,还没有看过这个世界!你们行行好,求求你们,通融一下……放过她!就当是我气不过,就当是我恨朱春玲,我恨她儿子,所以杀了他好不好……”
“倪昭昭,法律不会偏袒任何人。”沈翊轻声说,眼里满是她的绝望。
『倪佳琪要鼓足多大勇气,才能在被侵犯后杀死那个牲畜。那把剪刀捅向毫无防备的来贵杰,前两下是为了自己,后两下是为了姐姐。来贵杰躲闪不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不可置信地捂住伤口瘫坐下去。』
『倪佳琪的父母心肠好,收养了无家可归的来招娣,又把她的名字改成倪昭昭。昭如日星,卑以自牧,他们对她很好,即使后来有了自己的两个孩子,依旧没有把她重新抛弃。如果没有那场车祸,他们也曾是幸福快乐的一家。』
『倪昭昭是个懂得感恩的人,不然她也不会于心不忍,几次帮助生母的儿子,帮助那个替代她拥有家庭的来贵杰。她的经历让她把家人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从来都不愿意让自己的弟弟妹妹受委屈,那对夫妻曾对她的好,让她打心眼里把弟弟妹妹当成真正的家人。』
『没有父母的孩子在学校会承受多大的非议,倪佳琪在学校里遭受的冷暴力从来不会往家里说,只是把整个人都封闭起来,变得恐惧面对这个世界。尽管倪佳凯很努力,也很聪明,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可是他没有好的家境,没有好的学历,也找不到好的工作,只能兼职打好好几份工,又把希望都寄托给他们的小妹妹。』
『孩子们摸滚带怕,互相取暖,互相关爱,保护着他们的小妹妹。如果没有来贵杰,也许他们总有一天能看到黎明。』
厄运总找苦难人。
二十二
沈翊离开审讯室的时候深深地叹了口气,把挂在脖子上的工作证取下来捏在手上,他也不想这么拧巴,可这就是一板一眼的现实。
杜城一眼看出他的情绪不对,这简直已经成了他的必修课,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沈翊一蹙眉他也能准确地分析出来他是在情绪低落还是在使坏。
就好像沈翊在查访时面对老太太的乖巧并不是真的乖巧,他只是为了套话;在审讯时的笑意也不是真的笑意,他只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讯息。而现在,沈翊抿着嘴不说话,把墙上的肖像画整整齐齐地贴好,又把工作台上的铅笔橡皮有条不紊地一一摆好位置,他不是真的在整理东西,而是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一种无能为力的,矛盾的情绪。
“你的锦旗还在这里,没挂起来啊。”杜城拿起随意扔在柜子上的锦旗没话找话。
“收起来吧,这样的锦旗没有意义。”沈翊瞄了一眼那面锦旗,直接挪开了视线,要不是锦旗上署名的是市局,他能直接把锦旗扔进碎纸机里毁灭掉。
“怎么没有意义,好歹也是你调岗过来收到的第一面锦旗,纪念意义总有吧。”杜城一手拿着锦旗,曲起右脚跳到沈翊的工作台边,一个没刹住车差点撞上桌子。
“当心,”沈翊伸手扶住他的胳膊,“丢弃孩子的家庭,不值得同情。我帮助他们画像只是因为这是我的工作。”
“那你能加个班吗,”杜城把锦旗放到一边,转移他的注意力:“要不你也帮我一下……”
“帮你什么?”沈翊愣了愣。
“也没什么,”杜城摸了摸后脑勺,“就我姐礼拜六约我吃饭,我这不是脚崴了。”
“找个理由告诉倾姐你是打篮球的时候摔的?”沈翊一下没明白他的意思。
杜城讪讪地说,拿起工作台上的速写本假装不经意的翻了翻,实则掀起眼皮偷偷观察着沈翊的表情:“我觉得是鸿门宴,她没安好心。”
沈翊了然:“你怀疑倾姐其实是给你安排了相亲?”
杜城嘿嘿:“不然你帮我去呗,菲姐那次我不也替你了吗。”
沈翊微微一笑,从他手中抽回了自己的速写本:“你还是去买个洋葱熏一下,挤几滴泪出来到倾姐面前负荆请罪吧。”
- 正文完 -
* Summary内容摘自北岛诗集《在母语的防线上》,原文内容为“在母语的防线上/奇异的乡愁/垂死的玫瑰//玫瑰用茎管饮水/如果不是水/至少是黎明//最终露出午夜/疯狂的歌声/披头散发”
* 《埃拉加巴卢斯的玫瑰》为劳伦斯·阿尔玛·塔德玛在1888年作品,相关内容参考自知乎。
* 涉流程相关无任何专业性,请勿深究,仅作娱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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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几篇断断续续一直有小伙伴在投粮票,我也没搞懂这是个什么机制
空下来研究了一下,试试新功能,留了一个粮票彩蛋在里面
食用愉快!
呜呜呜呜救命!大早上收到这个礼物给我眼泪都哭干了!我真的好喜欢啊啊啊啊!!!我何德何能啊啊啊啊!
还有好多给我私信的小宝贝!(这里→爱是相互的)你们干嘛额!为什么天天让我感动到哭啊!我真的喜欢死你们了!何其有幸啊!能够遇见哥哥弟弟,能够遇见你们!未来的路!我们要一起走!都给我一起走花路!!!
我能做的只有以后好好写文回报你们了我的小宝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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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做的只有以后好好写文回报你们了我的小宝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