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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无禁忌

（六十九）

 

师无渡的脑袋嗡嗡作响，太阳穴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头痛难当。他睁开了眼，就看见一双漆黑如墨的靴子，和两把被撕毁的扇子。

 

师无渡喉咙微动，抬起了头。

 

还不等他看清那居高临下的身影，面前的靴子一晃，重重的一脚猛地踢在了他的胸口上。

 

一口气被堵在了胸腔里，胸前的肋骨好像断了一样，气流被阻绝，一时竟喘不上气来。师无渡身上白袍已经脏污不堪，一头与他性格截然相反的顺柔长发凌乱又狼狈地披散着，难堪极了。胸口剧痛无比，双臂被震得发麻，他蜷在地上，疼得久久说不出一句话，一动不动紧锁双眉。

 

贺玄冰冷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空间里响起，道：“死了没？”

 

师无渡心肺一热，食道里猛地冲上一股刺鼻的铁锈腥气，口腔里登时就含满了血。他咬紧牙关，一缕鲜血还是顺着嘴角淌了出来，他艰难地抬起麻痹的右手，按住胸前肋骨，道：“没死。”

 

鬼王冷哼一声，上前一把揪住了师无渡的前襟。

 

师无渡疼得眼前一花，却是“哼”地一声发出了一声冷笑。

 

贺玄也没恼，眼睛盯着师无渡，语气淡淡地道：“看着你这张脸我就恶心。”

 

说罢，松开了师无渡的前襟。师无渡失去重心，一下子跌回了冰凉的地上。这回，他抬起头，终于看清了，在他面前不远的地方，青玄的双臂被两条粗重的大铁链高高吊起，垂着脑袋跪在地上，不省人事。

 

师无渡双目倏地染上一层血红，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扑向鬼王，怒喝道：“你对我弟弟做了什么？！你把他怎么了？”

 

可他没能碰到贺玄，就被皱着眉的鬼王一挥手，隔空甩出了好远。

 

师无渡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口腔里的血含不住了，都喷了出来。

 

贺玄蹙着眉，面上的厌恶之色溢于言表，冷声道：“谁让你爬过来的？滚开！”

 

师无渡抬起头，用袖子胡乱擦净嘴角的血，血红的眼睛和扭曲的五官看不出半点往日风光秀朗的样子，怒喝道：“你为什么锁住他！你想怎么样？你想对我弟弟怎么样？”

 

贺玄不答，缓步走近昏迷不醒的师青玄，微微弯下腰，两根修长的惨白手指夹起了师青玄的下巴。

 

师无渡堂目欲裂，大喝道：“都是我干的！都是我做的！你别动我弟弟！你要报仇，我把命赔给你！”

 

贺玄闻言，忽然目露凶光，猛然转过头去，厉声道：“你？你是什么东西！你也配？！”

 

师无渡这一辈子就师青玄这么一根软肋，如今被人拿捏在手里，他哪还有反抗的余地，哑着嗓子慌忙道：“我不配，是我不配！你说你想怎么办，让我下油锅还是千刀万剐，我师无渡都奉陪！”

 

贺玄不回答，就那么低着头盯着师青玄的脸，盯得师无渡心里发毛。

 

师无渡此时如惊弓之鸟，贺玄在师青玄身上做的任何一个动作都拉扯着他的神经，他唯恐这个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的绝境鬼王，会在下一刻突然发狂，拧断师青玄的脖子。

 

师无渡小心翼翼地放缓声音，道：“你的仇人是我，你杀了我，剐了我，活吃了我，我……”

 

贺玄依旧没抬头，默然地瞧着师青玄的脸，冰冷地道：“少恶心人了”，他缓缓扭过头来，肤色白得让人心底一寒，道：“就你？”

 

师无渡心底一沉。

 

黑水玄鬼潜伏上天庭数百年，与青玄称兄道弟，看尽风水二师的风光得意。而这般风光背后，享得都是他贺玄的命，承得都是他贺玄的神格，纵使始作俑者是自己，他又岂会对弟弟毫无恨意！？

 

师无渡手心潮湿，衣衫已经被后脊的冷汗打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贺玄直起身子，身躯较化身“地师”时还要高大些许，他微微偏着头，道：“过来。”

 

师无渡见他离师青玄远了一些，多少稍稍放松了一点心神，本想体面地站起来走过去，却发觉胸口闷痛难忍，根本站不起来。

 

贺玄冷声道：“我让你过来。”

 

师无渡咬着牙，屈辱万分地缓缓爬了过去。

 

就在这时，贺玄打了个响指，窸窸窣窣地细碎声响从四面传来，紧接着，就看见好几个蓬头垢面、疯疯癫癫的怪人不知从哪里爬了出来，不约而同地爬向了依旧在昏迷中的师青玄。

 

师无渡惊怒交加，道：“你要做什么！他们是什么东西？要对青玄做什么！？”

 

说话间，那些疯癫怪人骷髅一样的躯干顶着毛茸茸、臭烘烘的脑袋，爬到了师青玄身边。一张张干瘪变形的脸上满是痴傻怪笑，伸出干枯的手在师青玄的脸上、头上、衣袍上，乱摸乱抓起来。

 

师无渡：“贺玄！你要干什么！”

 

鬼王冷漠地看着那群怪人，闻言转向师无渡，眼中满是冰霜，道：“怎么？你弟弟就那么金贵，碰都碰不得？”

 

师无渡道：“我说过了，有什么冲着我来！我来赎，我来还！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我师无渡一个人受着！”

 

鬼王寒凉的嗓音像漠北漫天的白毛雪，冷得往人骨头缝儿里钻，他道：“我对你的骨头你的灰，一点也不感兴趣”，他语气阴沉极了，“是他夺了我的命，占了我的位置，我不会放过你，更不会放过他。你说的那些，既然你那么心甘情愿，那你们兄弟二人就一起来受罢。”

 

师无渡面目扭曲，怒喝道：“贺玄！！”

 

鬼王看着仇人堂目欲裂，肝胆俱碎，又无能为力的样子，心中升起一股疯狂又强烈的快感。他隔空一抓，师无渡感到胸前骤然一紧，紧接着“砰”地一声被甩在了鬼王脚前。

 

鬼王黑袍大袖一挥，漆黑的空间里忽然透进来一点光亮。师无渡顺着微弱的光看过去，不由地怔住了。

 

前面不远的地方，立着一张长台，上面端端正正地摆着四个黑黝黝的骨灰坛。

 

肃然地、无声地，凝望着他。

 

师无渡只觉眼前一烫，他神色一变，别开了头。

 

贺玄的声音冷冷地从上方传来，道：“跪下。”

 

师无渡身形一怔，随后他咬着牙撑起身子，竟没有强辩，也没有抵抗，真的跪在了那四个黑幽幽的骨灰坛前。

 

正在这时，两人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哗哗啦啦的声响，二人同时回过了头去。

 

师青玄垂着头，从贺玄的角度看过去，还能看见他睫毛打在脸上的两小片阴影。他双手被铁链铐着，双臂高高地吊了起来，那些又疯又脏的怪人围着他，冲着他怪笑，在他的头上、脸上乱抓乱摸，师青玄本能地浑身一抖，就再没有多余的反应了。

 

师无渡哑声唤道：“青玄。”

 

师青玄身形僵硬，闻声顿了一下，他眼睛发花，凝神抬头望去。那对面一身脏污、狼狈不堪的，不正是兄长！

 

贺玄面上毫无波澜，续道：“磕头。”

 

师青玄嗓子干疼，想发声却发不出来，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喉咙就像被钢刀剌过一样，疼痛难当。

 

师无渡眼睛紧紧盯着师青玄，口中应道：“……好。”

 

师青玄赤红着双眼，眼里却没有泪，像两个黑黢黢的空洞，看着他昔日里骄傲的、凌人的、跋扈的、嚣张的，从不低头的兄长，弓着疼得微微发颤的后背，跪在一个长台之前——

 

“咚。”

“咚！”

“咚”……

“咚！”

“咚！”

“咚！”

“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师青玄干涸的眼里终于逼出了体内仅剩的一点水分，顺着脏兮兮的脸颊流了下来。

 

师无渡这一辈子，跪过天，跪过地，跪过父母，跪过恩师，他眼高于顶，刚愎自用，生得得天独厚，所以愈发地张扬霸道。他并非不知世间苦、众生苦、世道艰难，可他天生就缺了那么一根悲天悯人的心弦。

 

他并非不知天高地厚，可过人的资本让他越来越模糊了深浅，看花了界限，忘了师父告诉过他，天道总留一线，世事没有万全。

 

他从不抵赖自己性子里有恶的一面，他并不羞愧，并不以此为赧。天地生人，自然有仁有恶，再者，何谓仁，何谓恶？师无渡向来认为，得势者“仁”，失势者“恶”，自古成者为王败者寇，是再浅显不过的道理。他笃信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也是这么做的。所以他成了水师无渡，成了有万千信徒的水神，成了“水横天”。

 

他不是没想过，他这样的嚣张跋扈，终有一天会反噬回来，可这一天一直没有来。他风风光光，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地在上天庭横行了四百多年，这一天一直没有来。一直没有来，许是就不敢来了。

 

师无渡“咚咚咚咚咚”对着那四个沉默的骨灰坛连着磕了几十个响头，直到他眼前有些发花，才停了下来。

 

这一天终是来了。

 

师父说过，天道总留一线，世事没有万全。

 

可他不信，他信的是人定胜天！他要万全。他要的东西，可以去争去抢去夺，他办得到。

 

当年他看透了师青玄根本没有飞升的资质，本也没有所谓，不是非要到上天庭做神官的。做神官要与神鬼打交道，要招揽信徒，要拼功德、比香火，在鱼龙混杂的神界交际应付，并不是清闲自在的去处。

 

可年幼的师青玄被千年老怪白话真仙盯上，历来从未有在白话真仙手下安稳无恙的凡人，哪怕是点将到中天庭，毕竟也不是货真价实的神官。

 

他要万全，他办得到。他去争去抢去夺，他办得到。

 

他以为他办得到，他真的办到了。他以为他万全地办到了。

 

人生来就有高低贵贱的，有的人的命注定光耀灿烂，有的人的命注定暗淡平凡。有的人的命是不值钱的，一个、两个、五个，也抵不上别人一个。

 

天不管这些事。杀人夺命，沉冤积恨，天不管的。

 

老天爷下雨给善人，也下雨给恶人，阳光照耀义人，也照耀不义的人。

 

天不管的。

 

师无渡缓缓抬起头，对上了弟弟绝望空洞的眼睛。他支撑着身子想站起来，想过去看看青玄伤得厉不厉害，他微微起身，一条腿还没撑起来，脑袋就被人猛地一脚踩在了冰冷的地上，脖子好险被踩断。

 

师无渡听见上方传来一个寒气刺骨的声音：“我让你起来了吗？”

 

师无渡本已受了颇重的内伤，这一脚用力极猛，踩得他口鼻出血，他咬牙道：“……没有。”

 

他伤天害理，他罪不容诛，他丧尽天良，他死有余辜！可他……可他是他的兄长啊！师青玄的双眼由于身体脱水而凹陷下去，堂目欲裂地看着被人踩在脚下的哥哥。这是自幼与他相依为命，照顾他、关爱他、保护他的兄长啊！血浓于水，手足骨肉，叫他怎么忍心……师青玄颤抖着唇，忍着食道撕裂般的剧痛，哑声道：“哥……”

 

不出声还好，这一出声，贺玄森森一眼扫了过来！就算抬不起头，师无渡也知道这一声坏事了！当即喝道：“你闭嘴！”

 

踩在头上的靴子挪开了，师无渡胆战心惊，他身上剧痛，起不了身，低声道：“青玄！”

 

贺玄缓步走向了师青玄，那群疯癫怪人似是有些怕他，见他过来，纷纷鬼叫着逃开，躲在旁边继续偷偷睨着师青玄。

 

师青玄被锁在墙上，本已体力不支，又被粗粝的铁链吊着，浑身酸疼难忍，整个身子好像要裂开一样。他看着这张他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脸，缓缓向他逼近。

 

鬼王在师青玄面前蹲了下来，停顿了片刻，开口道：“白话真仙可怕吗？”

 

那语气平淡极了，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熟稔，好似老友对酒，又好似情人在枕边询问，“起来吗？”

 

师青玄心中悲痛万分，可身体却疲惫到撑不出一丝多余的表情。他两眼发直地看着贺玄，说不出话来。

 

师无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贺玄，一人做事一人当，拿你挡灾是我的主意，这件事跟我弟弟无关。”

 

贺玄闻言，神色忽地扭曲起来，双眼中悄然染上了一丝不祥的猩红，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师青玄，一字一句地道：“无关？你弟弟一个资质平平的凡常庸人，得以飞升上天，风光无限，占的是我的命格，享的是我的神格，你告诉我，这叫与他无关！？”

 

这句句字字，听在师青玄耳朵里，犹如利刃剜心。师青玄此时看清了兄长跪对着的长台，上面摆着四个黝黑的骨灰坛。师青玄想起了在博古镇幻境中经历的“那些日子”……“他”曾有善良慈爱的双亲，“他”曾有伶俐乖巧的幼妹，“他”曾有温柔娴丽的青梅，“他”还有锦绣的前程和大好的风光……他本有这些的。他本该有一个温暖顺遂的人生，平步青云的前程。

 

师青玄看着那四个沉默的骨灰坛，“双亲”、“小妹”和“青梅”模糊又熟悉的笑脸就出现在了他眼前，他们的说话声、欢笑声在耳畔响起，像诅咒一样钻进师青玄的耳朵里、心肺里。师青玄被双重的悲痛折磨着，他记得他们的惨死，他对不起他们，他没脸跪在他们的骨灰前！双份的悲怆和万分的愧疚不亦乐乎地折磨着他，他低下了头，他这辈子都抬不起头。

 

师无渡强作镇定，道：“你……既然一直在他身边，就该清楚我没骗你。他那性子藏不住事，他真的从头到尾一点都不知道！”

 

谁承想这话竟将鬼王激得不浅！鬼王忽然红了眼，厉声道：“他凭什么不知道！他凭什么……什么都不知道！？正因如此，才更可恨！！”

 

师青玄承受不住这些汹涌的情绪了，他觉得自己已经被抽干了，他的心脏毫无规律地猛烈跳动着，一阵阵强烈的心悸像海潮一样，一波猛似一波。师青玄垂下头，痛苦万分地闭上了眼。

 

鬼王的情绪激动起来，方才的冷漠也好，阴沉也好，此时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显而易见的怒火和暴戾。他口中念着：“当初不知道！后来也不知道！吸着别人的血，踩着别人的尸骨，心安理得、毫无负担地饮酒当歌，你凭什么！！”

 

师青玄空荡荡的眼睛里，流出两行清泪，他双目赤红，光线暗淡，看上去就像流出了两行血。他抬起头，颤声道：“明兄，我……”

 

贺玄面色豹变，喝道：“住口！”

 

鬼王的双眼已满是血色，就像那晚在岐要山上诛杀诸妖时一样，红得让人魂魄都在发抖，骇人的绝境鬼气忽地一下震了开来！

 

鬼王脸色几近狰狞，师青玄一眼看过去，竟不禁打了个寒颤，连师无渡也噤若寒蝉。

 

贺玄猛地起身，如盛怒中的困兽一般在空荡的空间里走来走去，低声咆哮着：“我给过你机会，我给过你机会！”

 

师青玄颤抖地闭上了眼，握紧了拳。

 

事到如今，不消细想，前般种种，已经清晰明白地摆着了师青玄的眼前。大概就是在岐要山开始，“明兄”的计划才出现了岔路罢……难为师青玄此时身心俱疲，大悲大痛之下，还能想起在岐要山上，“明兄”那一连三句的“你不要后悔”。

 

师青玄颤抖的声音沾染着真实的悲痛与愧疚，低声道：“……对不起。”

 

贺玄一下子刹住了步伐，定住身形转头看他，语气阴沉道：“你的对不起，算什么东西？”

 

那一排四个骨灰坛就端端正正地摆在师青玄的对面，他这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回荡在空荡的空间里，回声撞上那四个沉默的骨灰坛，反弹回来，打在他的脸上，打得他双颊火辣辣地疼。

 

师青玄低下头：“……我知道没用，但是我……”

 

贺玄：“但是你什么？你知道没用，但是你想努力表现诚意，希望感化我，让我放下仇恨，化解恩怨？”

 

师青玄忙道：“不是！不是的，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我，我对不起你，明……贺公子……我知道我跟我哥错了，也知道到了如今，已经无法补救，所以……”

 

贺玄阴冷的眼神打在师青玄身上，道：“所以？”

 

所以什么？师青玄自己都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他能说什么。

 

贺玄的脸一点一点扭曲着：“说啊，怎么不继续说了”，他狠声道：“所以，你愿意以死谢罪，是吗？”

 

师青玄一怔，僵在原地。

 

 

 

作者有话说：

每一章都是要控制字数的，太长了阅读感会比较差。我知道大家都在等那个情节，但如果放在一章里，一万字都打不住，所以只能放在下章。其实一口气读下来是最顺的，我本来也是一口气写下来的，我也想着一起发来着，结果一看，一万三千多字了，这样真不行。所以不得不截断。其实从这里截断也是很不自然的，因为写的时候我也是一气呵成写下来的。我有点愧疚，大家一直等着看名场面，一直没看着……这样，我明天或者后天加更一章（我再改改，然后明天还有点事，如果结束的早，我明天就更），把124就能差不多盖住了。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和理解，爱你们！晚安~

 

 

*火速摸一发，多金然然×贫穷一啾。

陈一鸣打定主意，要在第三次遇到这位客户的时候把他拿下。建立起牢固稳定合同法保护的利益关系，简单说，让他签单买房。

第一次是纯粹的好人好事，可惜天道告诉我们好人不一定有好报。他周末被客户一个电话叫醒，掬了把凉水试图冲走自己的睡意，好悬没把自己淹死在洗手池里。客户突然想在周六看房，周五陪同事前辈喝酒喝到十二点的陈一鸣在接到电话的一瞬间很希望自己有底气说一声“我不干了”，可是不行。公司新招的八名房产销售，在一个月后会根据业绩淘汰掉两名，另外选出两名列入房产策划的候补名额。陈一鸣不敢不认真。

他在照常堵车的路上用三个红绿灯的间隙吃完了早饭，顺带着在后视镜里把自己拾掇了一番。在第五个红绿灯他再次看向后视镜的时候，发现后面一辆看上去是他这辆车五倍价格的车突然就熄了火，从车上下来一位西装整洁的男人，抬起手腕看时间，很着急的模样。指着不远处的大厦和身边助理模样的人说着什么。

陈一鸣当时就不该顺手按下车窗，正好听到那个男的报出了他路上会经过的大厦名字。

“这位先生......”他犹豫片刻还是开口，“您要是遇到麻烦，我或许可以捎您一程。我和您顺路。”

就这个路况，他要想叫一辆出租车怕是比喊一架直升飞机来更麻烦。陈一鸣只是当时一时心软，将心比心了一下，觉得要是自己在上班路上遇到这种火急火燎的事情，怕也是希望有个人能够载自己一程的。

他还存了私心，这位看上去身价不菲，万一载他就是结了善缘，说不定还能推销出一套住宅。

谁能想到，善缘根本没机会结到。这位道了声谢，一上车就开始打电话，用的净是些陈一鸣听得云里雾里的建筑术语。他在背房屋介绍的时候接触过一些结构类名词，可这位口中的名词一个接一个往外抛，还间杂着英文和听不懂的不知道哪国语言，陈一鸣不自觉转脸看了他好几眼。看上去也并没有比自己大很多，坐在那里就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不像自己，看上去就是个司机的模样。

更糟糕的是，他本以为是顺路，谁知道要拐个弯把人送到路边去，等他再回头加入堵车大军，前面出了起不大不小的车祸，将原本就拥堵的路段雪上加霜。等他终于赶到公司，发现原本找自己的客户已经被周末蹲在公司的，同样新入职的销售带走了。撬单撬得光明正大。

陈一鸣还白搭了一来一回的油钱。

第二次是这位以客户的身份来看房，听说他是搞设计的，有意开一个自己的工作室，需要半层写字楼。是一笔绝对的大单。包括陈一鸣在内的几位新人全都跃跃欲试，见缝插针地往他身边凑。陈一鸣这时候才知道这位扎着小揪揪长得还挺好看的男子叫井然，有才，有钱，看上去事儿不多，是个良好的客户模样。特别是听说他们马上要空降一位主管，为人最是挑剔严谨，大家都想多拿几单在手里，生怕新主管第一把火就烧到自己头上。

陈一鸣指望着自己攒下的人品在这时候能爆发一把，故事不都是这么说的。井然一抬头突然认出了这位热心市民，握着他的手连连感谢，说多亏了他才赶上一个重要会议云云。然后皆大欢喜。

“向我介绍一下这几幢楼的采光，楼间距，未来五年中城市规划涉及到这块地段的情况，同价位楼盘里它的优势，你们给我推荐的这几处里面设计的不同理念和优劣。”

井然这头说着，围成一圈儿的房产销售头顶是一排整齐的“？？？”。他们掌握了同地段比较价位，同价位比较布局就算是公认的尽心尽责，有哪里遇到过这种客户？井然不说话，顺手端起刚刚某位殷勤端来的茶喝了一口，立马放下，眉宇间写满“这什么玩意”。

“井先生，请给我一些时间，不用太久，三天，三天我一定给您一份方案。”

“三天？”井然用看一个陌生人的眼光看着他，还是看那种不怎么聪明的陌生人。“以休假出名的法国人都不是这种速度。你们谁先有方案，打给我的助理。”

说完立刻走人，半点不留念，连个多余的目光都没给陈一鸣。

“三天还嫌短？这什么人啊？”

“我是三天搞不出来这个方案的，就看有人三天怎么给出来吧。”

陈一鸣等人全都散去还站在原地，脑中全是数据和地图，摸到桌上的杯子就拿着一饮而尽，喝完才意识到这是刚刚井然喝过的杯子。

“我觉得，那个什么井先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陈一鸣在茶歇的时候听到茶水间有人讲小话。道德感让他想走，好奇心又让他黏在原地。

“媛媛前天去找他，带了份一晚上赶出来的报告，你说这能有什么东西。谁知道他看了一遍，没说什么，又让媛媛带着他去看了房，晚上两人好像还出去吃了顿饭，回来就签了套住宅。”

“哎，他不是要买写字楼吗，签什么住宅？”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饵哪里能一下子给出来？你以为媛媛和他出去吃晚饭就是吃晚饭啊？写字楼。说不定得出去玩儿个一周才能签下来呢。”

“哎哎哎，我怎么听说昨天小李也去找他，也是随便拿了个方案，晚上十点多还过来签单。签了套平层。”

“我去，这人签单这么随意的？”对面一片啧啧，“哎，不对，小李是男的，这算什么？”

“你懂什么，这种有钱人玩儿得可来了，男的他们说不定更喜欢。更刺激。小李签的可比媛媛的又贵个一百万。”

“你说得我都动心了。”

“我是赚不来这个钱。谁爱去谁去。”

“人家那个模样，我也不吃亏。”

接着就是窃窃笑声。陈一鸣看着镜子里自己眼中血丝，想到自己熬了两个通宵才赶出来的策划案，一时间只觉得疲惫。

他用公司打印机把策划案打了出来，在下楼的路上正遇上现在的小组长。他当初在入职的时候帮着新同事挡下了小组长的灌酒，此后这位就一直看他横竖不顺眼。之前陈一鸣总是在外跑业务，小组长想找茬还有点地域困难。这回是看到了他的销售额，认定他在一个月后必然是被淘汰的那个，又正巧遇到，拿定主意要教训一下。

“用公司的纸张打印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和工作有关.....”

“你说是就是？之前还有人用公司的纸打小孩试卷呢。给我看看，我还稀罕抢你的不成？”

陈一鸣提醒自己一定冷静，单手把文件夹递过去。

“什么东西，还设计方案比较，你以为你谁？建筑师？还彩打了周围环境，谁教你的这套？”小组长嗤笑了一声，手一扬，文件夹连带着纸张全部砸在陈一鸣身上。

“不服？今天25号，你要想留下来，销售额还差.....我想想，也就千八百万。呵。”

“这个月前十天的单你全让人和我平分，那是我一个人签的单。”陈一鸣不断深呼吸着。

“那是你自己让出来的，怪谁？”

小组长走远，留下一地的纸张和脸色如纸的陈一鸣。他脑中突然想到茶水间里听到的话，和小李比起来，他对自己的长相还是有信心的。如果那位姓井的好这一套，如果他总归要买写字楼.....那么，为什么不能在自己手上买？

他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可这个念头像是跗骨之蛆。

“井先生，这是我的策划。”

他在下午终于通过助理见到了井然，井然坐在宽大的桌子后。速度飞快到让陈一鸣确定他并没有认真在看自己的策划。

“带我去看房。”他说了一声，让助理不用跟着，示意陈一鸣带他往外走。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那些言论的影响，陈一鸣总觉得井然对自己的打量别有用意。在车上除了房屋的问题，还穿插着打探他现在的家庭状况，情感状况，陈一鸣一边开车一边偷偷看副驾上神情泰然的井然，觉得他像是一条随时准备吐出信子的美人蛇。

他们公司的新楼盘，陈一鸣带着井然看了好几处。井然一路跟着，也不知道有没有把他的介绍听进去。到了最后一处精装过的写字楼。陈一鸣边替他打开门一边介绍：“这里功能分区很好，像这是原本的总裁办公室，里面还有一间休息室。四十平方，这里有床，还有独立卫浴。”

井然在刚刚看第二处的时候西装外套上沾了不知道哪里的油污，他素来洁癖，一路上心里早就膈应得不行。现在终于见到水龙头，一边应着陈一鸣的话，一边脱下外套卷了衣袖。查点着自己身上有没有别的地方被弄脏。

从陈一鸣这个角度，只觉得他是到了一处方便操作的地带，这就开始自顾自地脱了衣服。这不是暗示那还能是什么？

他此前也听过一些房产销售为了业绩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甚至他在这大半个月里都遇到了两位，富婆。他那时候当然是拒绝，最后眼睁睁看着小李的业绩火箭一样蹿高。

那现在.....他看着井然白衬衫下优美的脊背线条，那句“我不吃亏”见鬼一样在脑中响起。

“对了，陈先生。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井然才问了个开头，再转过身就看到陈一鸣的表情堪称肃穆，已经解了自己的西装，手指在白衬衫第二第三个纽扣之间盘旋。

“有没有兴趣跳槽？”井然勉强把话补全，往后退了一步，有些警惕。

原来他是馋我这个人，不是馋我身子。

陈一鸣说不出自己是劫后余生还是略带失望。灵机一动把西装递给井然：“井先生，看您的西装是不是刚刚弄湿了？要不要穿我的？那个，我和公司是有个一个月的试用期，在这个期间我是不能跳槽的。谢谢您。也希望等这个月之后，如果我离开公司，您那里还有我的地方。”

井然尽量让自己不要对这件西装表现出嫌弃，还是在那个冒出的线头上盯了一阵。

“我也比较希望陈先生过来的时候，可以为我这里提供一些原公司的借鉴。”

这是在要内部资料？

陈一鸣觉得自己的笑极为勉强。“这个，井先生，真的抱歉。我不能.....”

井然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可以不用说了。

“不过你解开衬衫扣子是什么意思？”他在出这间休息室的时候看着陈一鸣，似笑非笑。“沪市的秋天还没有热到这个样子。你是想和我来哪一出？”

彻底完蛋。陈一鸣只恨不得自己现在遁地。没能签单不说，还被这位看穿心思，重点是这位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意思，显得自己上赶着送。

这算是丢脸丢到下水道了。

井然把写字楼签在陈一鸣名下并不让售楼处其他人讶异。没见到他来的时候穿的都是陈一鸣的西装？谁知道这两人私下有多激烈？

别人不惊讶，陈一鸣是吓了一跳。不明白这位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

等到了这个月最后一天，是所有人都被整整齐齐地吓一跳。

新来的空降的让大家忐忑着整齐列队迎接的主管，赫然是井然。

他一来，别的不说，先宣布了一个月来考核的名单。他签过两单的媛媛和小李全都在淘汰的队伍里，理由是“对公司不忠诚，工作态度不认真”。又根据“销售额靠后”淘汰了两位，比原本的淘汰人数翻了一番。顺带着把其他人敲打了一番。

“还有，我在这里的助理，就你好了。”他点点陈一鸣的方向，转身回自己办公室。

留下陈一鸣一个人在原地，迎接一片嫉妒目光的洗礼，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赶紧跟上井然。

“井先生，这个，我怎么就？”

“是升职，不好吗？”

“对，我特别感谢您，就是我知道这个助理的位置一般是要进公司的老人，从销售到策划到组长这样。我才来一个月....”

“省得你在外面，又脱衣服给别人看。”

极度ooc，不喜勿入

囚禁失忆梗

齐哼哼✘沈面面

章七

一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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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后，不为按时守在宫门口接齐衡回府，

齐衡上了马车，将官帽取下放于一旁，

便问不为沈夜读书的事，

“公子，这小殿下应是还未起，”

“我早间的时候不是叫他了吗？怎的现在还未起？”

“小殿下当时是起了，看了一会儿书便倒在案上又...”

前几日叫他看的文章，本是该一日就深知其中意味，现如今几日了丝毫不见长进，还竟学会赖床了，

齐衡心下气恼，进府后直接进了沈夜房中，门前侍卫见齐衡来了，便退居院外守着，

齐衡推开门便看到这幅景象，不为口中还未起的人如今倒是醒着，不知冰凉地坐在地上，一头长发披散着，许是嫌衣袖太长碍事，将长袖挽起再三折叠露出了细白的胳膊，地上乱七八糟，丢的都是宣纸树枝，作乱的人手里举着还未成形的东西，似是将宣纸糊在了一个木架上，

沈夜还未发现齐衡的到来，两只大眼睛盯入神，粉嫩的嘴唇微张，一张小脸难得露出如此认真的神态，叫他读书的时候怎么没有这半点认真，

“你在做什么？”

沈夜听见声音猛得抬起头去看，见是齐衡，先是惊得一下，随后将手里的东西藏在身后，因拿着东西，自己站不起来，便一直坐在原地，心虚地低下头，时不时偷偷看向齐衡，

看他这个样子也不好动怒，齐衡坐在窗边的榻上，离得近些，挡着他乱看的视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放着，面上看不出喜怒，

“几时起的？”

“刚刚，”沈夜紧抓着手里的东西，扭了扭酸了的手腕，

齐衡拿起茶水抿了一口才发现茶是凉的，不住地蹙起了眉，

“用饭了吗？”

“没有，”见齐衡皱了眉，沈夜以为是对自己的，鼻子也酸了起来，

“你是背着不为和我做这些东西的，等我去上朝，不为去接我，没人管你了，你就偷偷做这些，”

见自己的小心思被发现了，沈夜当下就慌了起来，抬头直直地看着齐衡，张着嘴巴想要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齐衡向前伏了伏身子，也盯着沈夜的眼睛，声音也因为质问的语气开始冷硬了些许，

“说说，几日了？”

“就，就今天，”沈夜被吓得缩起了头，不敢看他，一双圆圆的眼睛不知道该聚焦在哪里，连着较长眼睫毛也在颤抖，

有了前车之鉴，齐衡也不想太吓着他，只是怕他走了歪路，所以一点小错也要他改正，

“还学会说谎了，”

坐着的人稍稍动了动坐得酸疼了的腰，看了齐衡一眼，又垂下头歪着脑袋，怯怯懦懦地开口，

“还有昨日，...前日，”

“没，没有了，”怕人不信又重复了一遍，腾出一只手去小心的扯了扯齐衡的衣角，

“我错了，元若哥哥，”

软软的声音勾的齐衡心软，尤其是“哥哥”两个字咬得很软糯，齐衡心下也很受用，不想再板着脸训他，

叹了一口气，起身来蹲到他面前，

“我看看是什么？”

沈夜抿着下唇，手还是放在后面，藏着不放，

齐衡放软了声音，给他理了理挡在眼前的几根头发，

“不扔，还给你，”

这东西拿在手里反复细看，虽然还未成形，怎么才也应该更像个纸鸢，看着爬起来揉着自己腿的沈夜还在看他，眼神里多了些期待，想着小孩子还是应该多夸着的，

“纸鸢？粗糙了点，但还是不错的，若是做好，是可以飞起的，”

齐衡边夸边看沈夜的表情，果然便的雀跃了些许，

心里也有了注意

“想玩？”

“...嗯嗯，”听到“玩，”沈夜终于兴奋起来，头点的如小鸡啄米一样，生怕下一刻就不许了，

齐衡将手里的纸鸢在沈夜面前晃了晃，随即又放入身后，

“功课做完了，就给你玩，”

“可我有很多不懂的，”东西要被拿走，又被提及自己的软肋，

“不懂就来问我，”不懂却从来不见他来问过，一直都是自己给他讲，齐衡此刻是真的知道那些学究们为什么会生气叹息了，

沈夜听见这话先是不高兴的歪了歪头，似又是想到什么，眼睛又亮了起来，

“那我可以出院子找你了？”

“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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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刚刚开始，就想写小面面恢复记忆后虐的部分了，

但是根据剧情安排，应该先塞一辆...

思量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