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究惑】午夜奇妙物语
2.7k原作向小甜饼
也祝大家假期快乐(≧◡≦)
特训营游总教官睡眠质量之高,隔壁S大队秦队长最有体会。他家大考官一旦睡着了便形同安息,与各种噪音干扰几乎绝缘,怕是有人在边上钻石油都吵不醒——至少睡在他边上是如此。夜里同床共枕,有时秦究第二天先一步起床,无论队里任务先行离开还是前往厨房准备早饭,游惑都不会被他的动静影响,自顾自睡得酣沉。
是以此刻看到很难被吵醒的大考官睁眼他有点意外。游惑动了动,眉头蹙起,眼睛睁开,兴许是嫌台灯光刺眼,伸手往眼前虚虚一挡,嘴里低低“啧”一声,等稍稍适应了,...
2.7k原作向小甜饼
也祝大家假期快乐(≧◡≦)
特训营游总教官睡眠质量之高,隔壁S大队秦队长最有体会。他家大考官一旦睡着了便形同安息,与各种噪音干扰几乎绝缘,怕是有人在边上钻石油都吵不醒——至少睡在他边上是如此。夜里同床共枕,有时秦究第二天先一步起床,无论队里任务先行离开还是前往厨房准备早饭,游惑都不会被他的动静影响,自顾自睡得酣沉。
是以此刻看到很难被吵醒的大考官睁眼他有点意外。游惑动了动,眉头蹙起,眼睛睁开,兴许是嫌台灯光刺眼,伸手往眼前虚虚一挡,嘴里低低“啧”一声,等稍稍适应了,眯起眼转头往秦究这边看过来:“干什么?大半夜不睡觉。”
“吵醒你了?没什么,就是有蚊子,我不得不起来处理一下。”
“有蚊子?”
一周前军方派下来一项任务,需要特训营和S大队抽调人手共同完成,游惑和秦究带着各自的行动小队一同出发,能见到面、说上话、趁夜潜入对方房间,对这两位来说已经能四舍五入算作同居。任务地点在热带,当地气候湿热、生态良好,营地里充分体现物种多样性,全队在任务之余还要和满地蛇鼠虫蚁斗智斗勇。秦究昨天午饭时听到几名队员商量要从外面勾引几只流浪猫回来替他们抓老鼠,一天多过去了,不知这项计划进展到哪一步。
至于蚊子,更是温暖潮湿之地的标配,哪怕宿舍每个开口都用纱窗封得严实,也难免有漏网之鱼被放进屋里。任务驻地宿舍条件比大本营差得远,空调更是不可能有,没法靠冷冻大法来抵御,入了夜蚊子肆无忌惮发动近身袭击,秦究第五次在朦胧梦境边缘被萦绕耳边的嗡嗡声拽回现实,终于忍无可忍坐起来拍开台灯。
“有啊,你看看,”秦究手臂往游惑眼前一伸,“你男朋友已经被咬了这么大一个包。”
“是挺大的,”游惑端详一番,“这蚊子饿了好几天吧。”
饿了好几天的蚊子照理该饥不择食,可被咬的只有秦队长,相比之下游总教官在他身侧睡得稳如泰山,要不是被他吵醒连屋里有蚊子都不知道……这下轮到秦究“啧”:“它怎么就不咬你?”
“……?”
“明明我们大考官的血味道很不错。”
“…………”游惑看向他的眼神一时一言难尽,“彼此彼此,你的也不差。”
镜像人考场上的经历还不算太久远,眼见对话往吸血鬼交流觅食体验的诡异方向发展,两人默契地打住话头。游惑问:“那怎么办,你让它也咬我一口?还是我帮你打蚊子作为补偿。”
话音刚落,蚊子嗡鸣再度响起,这回两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嗡嗡声陡然放大,仿佛战场上的轰炸机朝目标疾速俯冲——秦究眼疾手快迅猛出击,“啪”一声在不大的宿舍里回荡得清脆,摊开手掌,掌心除了蚊子面目全非的尸体,还拖出一道血痕。
“还真是饿了好几天在我这吃了顿饱的。”秦究哼笑一声,“总算逮到了,刚开灯的时候它根本不敢现身。”
“不错不错,可以打A。”游总教官对秦队长击杀蚊子的矫健身姿给出了最高等级评分,伴随一个哈欠,“打完了就赶紧睡。”
秦究扯张面巾纸把手擦干净,关灯躺回游惑身边,习惯性一条胳膊搭上游惑的腰,靠近时听见已然放缓均匀拉长的呼吸。他也闭上眼,放任意识渐渐朦胧往梦境下沉,中途耳边有似曾相识的声音一晃而过……大概是幻觉,001先生想。又或者他刚才其实已经短暂地坠入睡眠中,因为半夜被蚊子折腾做了个不太美妙的梦,又在一瞬间被惊醒。
“怎么,难受吗。”
他没动,游惑没回头,好像能感应到他睡不安稳,问话里带着鼻音。秦究本想说没大碍,但话到嘴边变成了:“痒,帮我抓几下。”环在游惑身上的手臂蹭了蹭。
游惑沿着他的手臂摸到被蚊子叮的地方,往包上一横一竖掐了两道:“这样?”
“嗯……挺舒服的,再来几下。”
“你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奇怪。”
“上个月我那趟任务,还记得么,有一晚上要野外潜伏,我们队里有人被咬得半条胳膊都是包。……说起来我真比你更招蚊子?”
“看起来是。”
“我不信,大考官肯定是作弊。”
“……这怎么作弊,你要愿意可以明天做个实验。”
秦究埋在游惑后颈低低笑起来。游惑问他要不要给蚊子包上点药,被他拒绝,这点不适他完全能忽略。烦恼已经解决,此刻睡意朦胧、爱人在怀,哪个傻子会想打断这样的大好状态爬起来涂药,他只想抱着他家大考官惬意入眠……
似曾相识、忽远忽近的嗡嗡声在耳边响起时,他和游惑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大考官,你有没听到什么声音?”
“有吗?”
“那我觉得应该是我听错了。”
“应该是。”
嗡嗡嗡……
“……你刚刚打死了几只?”
“就一只。”
……嗡嗡……
“烦恼已经解决”,所以说任何时候flag都不能立得太快。
嗡——
“当你发现一只蚊子”定律:当你在屋里发现一只蚊子,说明暗处的蚊子早已在你看不见的角落里繁衍了一窝。
嗡嗡声挥之不去,也不知道这一只是韬光养晦蛰伏至今才出击,还是替惨死的同伴前来报仇,不再起来一趟解决是不行了,秦究拍亮台灯,正要翻身坐起,被游惑伸手按住。
“怎么,大考官真的良心过意不去要替我打蚊子?”
“你等等。”游惑坐起来,伸手进搁在床边的战术包里,一顿翻找,掏了两样东西出来。
“嗯?”秦究眯眼,“什么?”
“花露水,强效驱蚊款。”游惑把其中的绿瓶子拎到他眼前晃了晃,拧开瓶盖一点也不心疼用量地沿床泼一圈。刺鼻的香味散开,人闻到了都要一个激灵,蚊子怎能不退避三舍,“味道大了点,不过省事,谁知道屋里是不是还有蚊子,来一只你起来打一次,今晚的觉还睡不睡了。”
“……这倒确实,我都没想到要带这个。”
“还有这个,清凉油,能止痒消肿,蚊虫叮咬不知道涂什么药就用这个。”
“亲爱的,我知道清凉油是什么。”秦究看着眼前的小圆盒,听着这仿佛监考官对考生谆谆教诲不厌其详的语气颇有些无奈。他正要伸手接过来,游惑却径自拧开盒盖,拉过他的手臂给他涂上。
药膏涂在被咬出的肿包上,沁凉感觉丝丝缕缕从几分钟前还在发痒的地方弥漫开,秦究眼睛眨两下,眼神不错地看着帮他涂药的游惑,他家大考官冷淡的表情在台灯光下也被柔化些许,那副眉眼他无论何时看到都会心动。只是大考官的语气并不怎么领情:“你在这方面的常识匮乏程度让我不敢抱有奢望。”
“该有的常识还是有的,就是以前确实不太重视。”别说区区蚊子包,受伤见血了伤口不严重他都懒得上药,“上次任务回来我不是主动去医务室,还第一时间跟你报备么。”
本意是想表明自己表现良好有所进步,不提上次受伤还好,一提游惑眉头就拧起来:“现在还会疼么?”
“早都不疼了,疤都浅得看不出来,”秦究扯一扯睡衣衣领,“大考官不放心可以亲自检查。”
“这么晚了检什么查,睡觉,明天再说。”游惑背对他躺下,又往后挪了挪,“你别把被子都卷走了。”
“好好好,遵命。”秦究关了灯,伸手再次把挪过来的游惑连人带被子圈住。这下总算能清净,鼻尖萦绕的“强效驱蚊款”香气不知能起作用多久,但愿能抵挡蚊子至少到他们睡着——只要有他家大考官在身边,不被打搅,安稳睡上一觉,做个花露水味道的梦,哪怕起床真的被叮出半条胳膊的包,他也不是那么在乎。
END
与活尸喜结连理(上)
已死的苏丹复活了,一次又一次刷新在你的床上……
阿尔图&苏丹&伪全员
◆喜剧
◆诡异设定,真的很怪
◆内含(可能的)all图all、all苏all、all任何人all、g向、混乱印趴、没品笑话
◆梗源《无限炼O》《未闻花名》
◆别名《人间末代喜剧》
一天早晨,阿尔图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的身边躺着一只巨大的甲……苏丹。
活的。有气。裸的。
很不幸的,这个名为阿尔图的男人正是阁下。
早已被你碎尸万段的苏丹完完整整地躺在你身边。活的。在呼吸。身上没有除去皮肤和O链的任何多余的东西。宛如未被驱逐的亚当。...
已死的苏丹复活了,一次又一次刷新在你的床上……
阿尔图&苏丹&伪全员
◆喜剧
◆诡异设定,真的很怪
◆内含(可能的)all图all、all苏all、all任何人all、g向、混乱印趴、没品笑话
◆梗源《无限炼O》《未闻花名》
◆别名《人间末代喜剧》
一天早晨,阿尔图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的身边躺着一只巨大的甲……苏丹。
活的。有气。裸的。
很不幸的,这个名为阿尔图的男人正是阁下。
早已被你碎尸万段的苏丹完完整整地躺在你身边。活的。在呼吸。身上没有除去皮肤和O链的任何多余的东西。宛如未被驱逐的亚当。
……
日上三竿,你提着一只金拖鞋回到家,感到人生虚无。
还没进家门,便听到一阵嘈杂的呼声,“阿尔图!你这卑鄙狗贼!你背叛祖宗!”
你竖起耳朵,听出那是个陌生的声音后迅速失去兴趣。不多时,两名家仆架着一条不成形的人干,拖地似的打你面前路过。又两名家仆抄着家伙事,即刻擦拭血迹,前边一路漏固液体,他俩一路擦。
“怎么回事?”
你疲惫地招招手里的拖鞋。差点就不准备开口问了。
“老爷,刺客。”已换上女管家服的小圆不慌不忙地答道,“我们已经完事了。”
你疲惫地摇摇手里的拖鞋,示意没事,他们继续,该干嘛干嘛。什么?拖鞋哪儿来的?路上被老贵族砸的。他们一家刚被你判流放。
“对了,奈布哈尼呢?”
“说他上坟去了,老爷。”
你点点头,苏丹的灰烬这才埋下去几天呢,都还没烂就开始怀旧了。
奴隶制被取缔了,但没有立即消失,其他那些糟粕也一样。你和你的追随者们都做好了长期奋战的准备,思想无法在朝夕间发生嬗变。
奈费勒身为宰相已有三个多月没睡过好觉了,你也差不多。
晋升一批人,处决一批人,随后你召开了长达三天三夜的圆桌会议,确定日后国家的方针。
但拿贝姬夫人刚剪下来的脚趾甲想也知道,会议的严肃程度和欢愉之馆的比美大赛相差无几。
法拉杰在你殷切期盼的眼神下慷慨陈词,兴奋得声音发抖:“第一件事当然就是立刻在全国各地修建金雕像。您的。安置在最大的中心广场上,来来往往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希尔希纳说:“什么时候散会?有一条街的老家伙等着我请喝酒。”
奈布哈尼高声阔论,必须先给全国所有的风尘女郎自由,要给艺术家们提供救济基金!你吩咐书记官记上两笔,适时忽视了花花公子紧随而来的长篇深情演讲。——见鬼,是谁把酒壶拿到这个重大会场来的?
“增设本国的流浪狗收容机关。”这句你倒是一点都不意外,“它们值得吃上更好的肉。虐狗和弃养必须要重罚,重罚!”
“明白了法里斯,现在抱上你的新月爵爷快从这里出去——它从刚才开始就窜到桌子上跑来跑去!”
“哲巴尔你呢——哦我明白,你什么都不需要。”你立即接道,“好吧,你也出去,阿迪莱你也是,你们俩赶紧收拾东西出发吧这个肮脏的宫廷不需要你们纯洁的冒险者之心。”
你把目光投向安静如鸡的塞里曼,但发现他正如醉如痴地欣赏着怀里一张妻女的画像。你移开了目光。
盖斯老老实实地坐着,充当正直的官员,可他左右两边的夏玛跟贾丽拉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你并不能像保护奈费勒一样用六块钱帮他逃避什么。哲瓦尔早已借着场地开始做起了生意,他从没碰到过这么好的机会。一时间圆桌旁像是菜市场。
“其实,权力的交换和菜市场买菜没什么区别。”铁头附过来,慢吞吞地说,他相当善解人意。“都是用手上有的筹码讨价还价。”
“增强安保。接下来的几个月乃至几年,你都不会有什么安全,亲爱的。”梅姬,你可靠的挚友,她的声音听上去就像动物园里唯一的人类……或许唯二吧。
“光废除奴隶制就不是一两天能解决的。”奈费勒说,脸色一如既往冰冷,但眼神中流露出对近在眼前的改革的纯粹火热,连满室的嘈杂也阻止不了他,“教育改革的计划就由我来继续完成,我们必须让被拘在贵族家里的奴隶先回到他们的土地上,才能考虑让他们的后代脱离苦工去读书。”
“有你在,我一点也不担心。”你无比感动,拉过了他的手,用力,丝毫不管他触电似的一缩。“他们很快就会醒悟,什么才是让合适的人做合适的事,那就是让奈费勒当宰相。”
“你的溢美之词并不会让你明天的工作变少。”
“那么,各位……”你拼命拍手试图让会场肃静,直到最后爬上了桌子跺脚。
“改革开始了,都别想逃,这个会议室里走不出不干活的人——从现在起,拿好你们的新职位,老实上工,坚持住,别太快被刺杀!”
那就是所有的起因了。质朴刚健科学诚实,然而解释不了你清早醒来时身旁完好的苏丹。
苏丹死了,毫无疑问,彻彻底底的。
你带着最忠勇的追随者冲进皇宫,亲手痛快地剁下了他的头。碍于曾经忠诚的四近卫在旁,你给他留下了最后的体面,没让人侮辱他的尸体,只是叫人把尸身烧得精光,头颅悬挂在殿前,当做胜利的标识。
你亲眼看着他的头颅荡来荡去,带着狂徒末路的微笑,沾上无数人的唾沫,笑容依然如故。
苏丹死了。
……那OO躺在这里的生物是OO的什么?!
噩梦,全是噩梦,都怪他给你留下的一国烂摊子把你累坏了。而阿尔图好梦中杀人。你唰地拔出枕头旁边的武器,一剑刺穿他的喉咙。把人提起来丢入鳄鱼池。
然后躺下继续睡了。
三天后,奈布哈尼鬼混回来了,一把被你揪住辫子。
你面色严肃地说:“别忙着找她们玩了,我跟你说个事,你先把手上的脂粉味焚香味都洗洗。”
浪子将他自由而多情的视线转向你。“怎么了,兄弟?我上次看到你这副表情还是夏玛当面说你不行了的时候。”
“那倒没那么严重。其实苏丹复他O的活了。”
请看。你掀起自己寝床的被罩。露出里面一瓶没有外包装的巧克力奶。
奈布哈尼:……
他猛地捂住眼睛:“我说过没有?说过没有?你的战利品你想O请便,可以不要当着兄弟的面吗?”
你很委屈:“我他O的没O啊!他复活时候就是裸的,在我床上。已经三次了,三次!我杀一次复活一次,地点时间全都没变。”
奈布哈尼:“我信你还是信法里斯是猫党?”
你险些破音:“今天就是法里斯用头顶着十只猫进来,他也是光着复活在这张床上的!光着!复活!”
一个深色脑袋理所应当地凑了过来,在你们身后悠闲地拱火。
“两位爱卿聊什么呢?让朕也听听?”
“朕你个头啊!”你转过身猛地一拳击向他的脑壳,活动着拳头又转回来。“奈布哈尼,我的朋友,别那么迂腐,咱们毕竟是个遍地教会的国家。出现一点异常情况怎么了?”
“……”
花花公子露出我理解我都懂的表情点点头,随后转身就走,再度被你抱住后腰强行拖了回来。
“我说的都是真的!绝无戏言!”你对正神发誓,“要是骗你就罚我家门口被泼粪。”
奈布哈尼抱着手臂看着你,没有反应。
“要是骗你我就把我卖给贾丽拉三天。”
他面有动容。
“要是骗你我就……”你冥思苦想,“我就把奈费勒家酒窖的钥匙给你。”
“话又说回来了,我们岂能那么迂腐?一切异常皆有可能。”花花公子爽朗地笑道,“所以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真的?你全信了?”他接受得太痛快了吧?你半信半疑看回去,“其实我是想问问你,以前那些年有没有出现过这种奇怪的情况。你刚和苏丹厮混……你刚追随苏丹的时候。”
他认真思索片刻。“我说不好,毕竟哪个王上位前没有铺垫几个星象、妖怪的故事?有杀龙的、斩蛇的、鱼肚子里剖出来神谕的,就算掺进来一个会不断复活的,那也不是怪事。”
“你的其他三个小伙伴呢?拜托了帮我想想看,什么线索都好。”
“他们了解的程度应该和我差不多。”不愧是奈布哈尼,一旦接受了这种设定迅速地就恢复了过来,拍了拍你的肩膀,“就算再复活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能摆平一次就能摆平第二次。”
你面露复杂神色。你却知道他的心远没有他的嘴接受得那么快,眼下仅仅是那颗刚刚还在空墓前徘徊过的心还没反应过来罢了。他也就是安慰安慰你。以你对他的了解,说不准等会就能看见:他抱着三坛酒边喝边含泪喃喃自语王啊我该拿你徘徊不去的魂灵怎么办?
王就是王,而你是好兄弟阿尔图,你们不一样不一样。
哪儿有那么容易,他们都曾全心全意地追随苏丹啊。你虽然不至于心眼小到去怀疑他们背叛你、回到过去的君主身边,可前朝的帝王以复活异常体的身份回来,终究是祸患。
“得快点想个办法才行。”
你忧虑地踱来踱去,沿着池塘绕了一圈,里面三具身子已被啃得差不多,余下三个头的剩饭,码在岸边排排坐,三个苏丹同时望着你,笑容诡异。你猛地别开头去。
“小鳄鱼加两头崽子都快吃不下了。”
你信奉科学,不惜花费重金浇灌科技树之花。你先找了你最靠谱的玛希尔。
“朕最爱重的科学家啊。”你非常严肃,“只有你能帮朕排忧解难。”
“朕你个头啊。”她平静地摇晃手里两根五颜六色的管子,“有话快说,概括到二十个字以内。研究进行到关键时刻了,我很忙。”
“好吧,苏丹无限次复活在我的床上。”
“你是不是缩减得有些多了?”她忽然转过头来,若有所思。
“别再问是不是真的了,我已经——”你口干舌燥,倒也已经重新掏出了那套解释来龙去脉的说辞。
“不。”眨眼间她就搁下手头的东西凑到了你跟前。
“你杀过他复数次了?”科学家的两眼闪闪发光,几乎比龙眼还亮,“时间地点准确固定?你确定他是正常物质构成的?有没有多出什么东西少掉什么东西?他能说话能正常沟通?他还有记忆?走吧我们马上就到现场去看看,这可能是个重点研究项目。”
你张了张嘴,又闭上。
谁也不能干扰发现新项目的科学家,谁也不能。
(未完待续)
【究惑】Everytime You Kiss Me
原作向3.2k,@cp=he 约的小情侣亲亲抱抱小甜饼
BGM:梶浦由记 - Everytime You Kissed Me
“事情处理完了?”
“啊。”细碎的动静一顿,“还没睡?还是吵醒你了?”
“还没睡。”游惑打个哈欠,“还没睡着。”
他没睁眼,面朝里躺着。躺到床上没能即刻入睡的情况对他来说相当少见,尤其在忙碌一整天过后。系统一事虽尘埃落定,但关于这个“特殊人才选拔”项目的后续调查还在断断续续进行,他和秦究作为核心亲历者,今天白天待在NA 7232旧址协助军方调查,直到傍晚才...
原作向3.2k,@cp=he 约的小情侣亲亲抱抱小甜饼
BGM:梶浦由记 - Everytime You Kissed Me
“事情处理完了?”
“啊。”细碎的动静一顿,“还没睡?还是吵醒你了?”
“还没睡。”游惑打个哈欠,“还没睡着。”
他没睁眼,面朝里躺着。躺到床上没能即刻入睡的情况对他来说相当少见,尤其在忙碌一整天过后。系统一事虽尘埃落定,但关于这个“特殊人才选拔”项目的后续调查还在断断续续进行,他和秦究作为核心亲历者,今天白天待在NA 7232旧址协助军方调查,直到傍晚才告一段落。原本秦究要来他在特训营的宿舍过夜,不料S大队有突发情况,不得不回去处理,一去就是几个小时。游惑没干等,到了该睡的点,他把秦究的干净居家服放进浴室,径自关灯躺下。
睡意不像平时迅速聚集,游惑估算自己约莫躺了二十分钟,黑暗中听觉会成倍灵敏,某个时刻他听见外间指纹锁“嘀”一响,脚步声、放下东西的响动,接着是隔了门板的模糊水流声。秦究直接进了浴室,没先进卧室拿换洗衣物,像是笃定游惑会为他准备好,他们之间总能有这样无需言语的默契。
听得出秦究不想吵到他,开关门和走路都轻手轻脚。某人已经对他的宿舍构造相当熟悉,一片漆黑中也能畅通无阻一路摸到他床边,十分适合搞夜袭。游惑没打算装睡,脚步声靠近床沿时他开口。夜袭者掀开另半边被子坐上床沿,知道他没睡,动作也就无需再刻意放轻。游惑这半边床垫跟着起伏,他问:“什么事急着叫你回去?”
“模拟训练场地出了点故障。不过还好,不在正常训练时间内,只有两个执勤的教官受了点轻伤。”
游惑闻言松一口气:“不严重就好。”
“确实不严重,住院观察一晚都用不着,相比之下那一堆善后工作更麻烦,啧,还得写事故报告。……不过亲爱的,该睡觉的时间就别聊工作了吧?”
“那你赶紧躺好了睡。”
杯子轻磕一声床头柜,不用开灯回头游惑也知道是秦究拿他的水杯喝了两口,喝完了,看一眼手机确认第二天的闹铃,屏幕亮起又熄灭,透过眼皮在他眼前晃过一片荧白光影。房间里重归黑暗,秦究躺下,裹上被子,挪到他身后:“遵命,这就来。”
躺是躺下了,手也像平时一样伸过来圈在他腰上,早在系统里第三次凑到一起但尚未恢复记忆时,秦究就无师自通养成了睡觉要把他当抱枕的习惯。游惑也习惯了背后坚实的触感和熟悉的体温,与爱人身躯相抵带来的安心或许能帮他摆脱罕见的失眠,他想。秦究在他后颈上一吻,温热呼吸同嘴唇一起印上他的皮肤,游惑闭着眼,眼皮轻轻颤一颤。
“晚安。”
通常这句话说完,室内就该重归寂静,这一天以他们相拥而眠落下帷幕。可游惑身后的人还在不安分地搞小动作,在他颈窝里不住地蹭。
“干什么?”
“我不想这么快就睡。”
“……不是你自己说现在是该睡觉的时间?”
“那今晚欠的约会谁给我补啊。”话音还带上了几分委屈。
身在部队一线,突发情况在所难免,本就难得的相处时间可能会被各种各样的紧急任务打断,人前淡然好气量,不代表心里不会失落,但只有在对方面前会显露情绪,言行上表现出与心智水平不符的胡搅蛮缠、无理取闹等特征——换言之闹脾气了,需要哄。游惑暗自叹口气。
“很痒。”他拍一拍秦究环在他腰上的手,“你先松手。”
他翻个身,面朝秦究。某人一等他躺好,果然迫不及待又往他怀里埋。游惑伸手揽在人背上,肩窝里细碎的痒意仍没停止,他没好气地往秦究头顶揉两把:“你进化成猫了是吧。”
但这么大一只,把他怀里占得满满当当,类比成猫也不太恰当,怎么也得是狮子一类的大型猫科动物。问题是谁家狮子这么往人身上又是蹭又是亲的?
“手感倒是未必有猫那么好,不过给我们大考官解解闷还是可以。”
谁听了这话都要手痒,游惑不客气地又揉几下。他问:“你下周是不是能休息两天?”
“准确来说是三天,上次任务结束的补休我还剩一天没用掉。”
“我能调假。”游惑想了想,“开车出去转转吧。”
“嗯?”怀里的猫科动物兴奋一下,头顶上要是有耳朵想必已经支棱起来,“这是要补上我今晚的约会?”
“算是吧,你想想要去哪。”
“由我来决定?”
“嗯。”
“不仅想去哪去哪,还有我男朋友全程陪着?”
“当然。”
“听着真不错,不过我总感觉到最后又会是我当司机。”
游惑想到上次休假一起去滑雪,他挑的地方却理所当然地支使人开了一路车,难免有点心虚:“那也不一定。”
“不过,”秦究很轻地笑起来,下巴懒洋洋枕在他肩上,“只要我们大考官能高兴就值得。”
低低的一句话像一把小锤,轻轻一下正中心脏最柔软的部位,胸腔里一阵阵泛酸,游惑用力闭一闭眼,手臂紧了紧,把自己也埋到秦究肩上。说是有人心情不好要他哄,其实主语宾语更适合调换位置。他心情低落的时候不多,今天不巧,白天的调查对系统追根溯源,从NA 7232机房尘封的主机里发掘出一连串项目历史档案,其中多数能追溯到项目初期,年代之久远,连吴骋医生这样长期跟进项目的专家都不知情。档案里一行行文字和数据明晃晃告诉他们,被系统影响命运、颠覆了人生的人比他们以为的要多,例如,游惑严格意义上并非眼睛被植入东西的第一人。往人体植入异物毕竟有风险,因而他母亲带领的研究团队进行过“先行试验”,确证可行后,再将系统的“眼睛”正式安置在他和楚月眼中。
“先行试验”选取的都是年龄尚小、且“无有效社会联系”的孩童,根据他们的排异反应调整植入物的各项参数,最终达到植入后零排异的目标——为了不让被植入者的生理反应影响系统的学习和自我进化。游惑眼睛里的东西能“像戴上一块智能手表一样”对他无害,是在他之前的受试者们一条条实验记录、一次次失败尝试堆出的成果,代价是那些受试者程度不一的疼痛、视力减退,乃至反复发作的眼部疾病。
历史档案里的受试者们被逐一编号,记录下年龄、性别、既往病史,除此之外没有其它任何信息,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对实验而言,那属于无效信息;对当时以项目为优先的研究团队而言,并无必要关注一群实验体经受的痛苦和往后的人生。
即使年代久远,当年的项目组核心成员也都已不在人世,调查组仍表示会尽力追查当年那些孩子的下落,既是查清事实的职责所在,也是军人该有的担当。没有人对游惑发难,哪怕这是他母亲主导的试验,在场所有人也都知道与他无关,游惑自己也知道。理智上他明白并非他的过错,甚至他自己也是受害者。但他仍会为那些未曾谋面的陌生人感到抱歉和难过。
他照常处理资料、与周围人交谈、回答调查组的询问,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他很少在人前表露明显的情绪,——但秦究总能知道。虽然一同参与调查,但两人并不坐在一处,秦究的视线越过人群落到他身上。他家这位001先生想必那时就计划着等任务告一段落,能独处的时候第一时间安抚他,无奈天不遂人愿,一耽搁就到了深夜,但好在终于赶在一天结束前来到他身边。
“抱歉,我来晚了。”秦究的话音沉沉贴着耳边传过来。难得的约会计划泡汤确实让人不痛快,但某人的表现中不能说没有夸张成分。实际上哪怕秦究一句话不说,直接抱过来就已经足够,可对方仍然费心发挥一通,以索要安慰为由提供拥抱,把自己的失落半真半假掺进玩笑话里,以此转移他的注意力。
“不算晚。”游惑闭着眼,埋在秦究肩上深深吸一口气,钻进鼻腔的熟悉味道让他安心。不必多说一句,两个人都明白。总有些事情他们无能为力,哪怕那其实可以不成为他们的负担,置之不理会轻松许多。这些情绪游惑并非不能自己消化,过去近三十年他一直这样走过来,但寒冬走到暖春,他已经开始习惯难过时有爱人陪在身边。秦究稍稍松开他,有亲吻落在他的额头,沿着鼻梁往下,仿若蝴蝶一路蹁跹停留,最终落在唇上。唇齿纠缠,是缠绵也是交锋,游惑放任自己和秦究一同沉浸其中。要说安慰,他们两人其实都深谙最直接有效的方法。
亲得久了容易出事,鉴于第二天不是休息日,两个人默契地及时刹车。游惑再次吸一口气——这次是为了平复呼吸,随口评价:“今天的晚安吻流程比平时复杂。”
“稍微贿赂一下,免得大考官半途反悔。下周确定让我随便挑地方?”
“嗯。出发前让我知道就行。”
他打个哈欠,心情好转,失踪半晚上的睡意很快找上门。他拍一拍秦究后背:“困了就赶紧睡,别硬撑。”
不用睁眼也能感觉到秦究噎了一下:“大考官,刚刚打哈欠的好像是你自己。”
游惑心说你折腾一整天有多累我也听得出来。他懒得废话,一句“睡觉”,自顾自找好了舒服的姿势。一天落幕,他们也该相拥而眠。平凡无奇、周而复始的环节,但他很愿意在以后的日子里,和秦究一起重复上很多遍。
END
【究惑】新年快乐,考官Gin先生
原作向, @长林南路 点的梗:双考官时期的究惑在考场上见到厄里斯魔镜(出自《哈利·波特》,能让人看见自己内心深处最迫切、最强烈的渴望)
去年过年开的点梗我总算在今年过年前写完了
迟到的新年快乐送给大家以及迟到的生日快乐送给惑qwq
我想人类,或说具备爱恨情感的人类,是这世间最复杂、最微妙、最难以洞察的存在。立场相悖水火不容的夙敌,同时亦是一对知交乃至爱侣;事不关己该明哲保身的场合,又偏会为素不相识的人赴汤蹈火。理性难以预测,逻辑难以推演,若非如此,我的主系统也不会大费周折建立模型、计算概率,意图解析人类行为,到头来却仍是做无用功。......
原作向, @长林南路 点的梗:双考官时期的究惑在考场上见到厄里斯魔镜(出自《哈利·波特》,能让人看见自己内心深处最迫切、最强烈的渴望)
去年过年开的点梗我总算在今年过年前写完了
迟到的新年快乐送给大家以及迟到的生日快乐送给惑qwq
我想人类,或说具备爱恨情感的人类,是这世间最复杂、最微妙、最难以洞察的存在。立场相悖水火不容的夙敌,同时亦是一对知交乃至爱侣;事不关己该明哲保身的场合,又偏会为素不相识的人赴汤蹈火。理性难以预测,逻辑难以推演,若非如此,我的主系统也不会大费周折建立模型、计算概率,意图解析人类行为,到头来却仍是做无用功。
我原本存在于数据之海的混沌中,某一天被我的主系统激活。有一部分人,主系统需要全天候掌握他们的动向,便要我和我的同伴们一对一执行监视任务。这些人虽被监视,但尚有些自主权,比如,能决定以什么形态把监视器戴在身上——我们的实体外壳是可塑金属。多数人选择项链、戒指、耳环等等方便佩戴,又不至于时时刻刻让他们想起被监视事实的,而我分到的这位,我还记得他懒洋洋一笑,笑里透着股痞气,说他不爱戴乱七八糟的首饰,直接镶在身上最方便,于是我变成米粒大小,嵌在他左手拇指下方腕关节上。人类血肉之躯,外物硬生生嵌进皮肉里必定痛楚难忍,可他全程神色不改,吭也没吭一声。
不仅我的意识来自主系统,这整个世界都由祂创造,我的所有认知都来自我能看到、听到的,祂允许我了解的一切。这里由许多“考场”组成,每天有成千上万“考生”身份的人类进入不同考场,完成试题、获得分数,合格的通过,不合格的被淘汰或是离开。至于为何要开展这样的考试——我曾有一次产生这样的疑问,随即遭到上级程序警告,让我专注分内职责,不要在无关紧要的问题上浪费内存。
我的分内职责,就是充当主系统的眼睛。主系统终日繁忙,诸多事务无法亲力亲为,因而需要一批人代为执行祂的意志,这些人被称为监考官,他们分散到各个考场,监督考生遵守纪律,确保考试正常进行;同时他们自己也受主系统监督。甚至,这监督比对考生的更严格,至少考生不必24小时全天候,把盯着自己的眼睛戴在身上。
我监控的这位监考官代号Gin。他拥有人类里出色的外表,走在路上频频有人为多看他一眼回头;他常笑,放松下来会笑,遇到麻烦也会笑,这当然不说明他总是心情愉快,而是他用一种笑,阻隔了他人探寻他内心许多种不同情绪;他身手出众,变故频出的考场、其他监考官无力处理的难题,他应对起来游刃有余。只可惜,双刃剑锋刃另一面是难以管束,他触犯监考条例也比其他任何一位监考官都频繁,主系统将他列为重点监控对象,我总觉得——如果程序也有“感觉”这一机能——比起维持现存秩序的监考官,挑战乃至颠覆秩序的考生会是更适合他的身份。
我的外壳嵌有一枚提示灯,监视对象一旦有违规行为,灯光就会亮起,第一次提醒,如若再犯便照章处罚。红光频闪,伴随嘀嘀的提示音,兼具刺眼与刺耳,次数多了没少讨他嫌,好几次他“啧”一声,抬手腕眯眼打量我,仿佛在盘算连我带皮肉一起从手腕上剜下来——我丝毫不怀疑他真做得出这样的事。他那双眼睛乌沉沉,是无星无月的夜空的颜色,一瞥一扫便压迫感十足,倘若我是人类,想来也要在那样的目光下两股战战、噤若寒蝉。
究竟是何种经历造就这样一个人?我在闲时翻看过他的过去——是的,监控程序也能偷闲。人类需要劳逸结合,不像机器不知疲倦,至少,趁着他们每天进入睡眠的那七八小时,我们便有余裕接收些其它信息。我常访问主系统各类资料库,人工智能有学习的本能,大致可类比人类探索新事物的求知欲;我也调取过考官Gin的过往记录。输入监考号,关联到一串准考证号,考官Gin过去当过考生,我的“感觉”没有错。
准考证号下,是长长一串违规记录、重考记录和来自主系统的bug修复日志,还有五六条我的权限无法查看的橙色、红色警告,足见这位的考生生涯之丰富多彩。留存的录像更具视觉冲击力,我从未见过任何一个人类像他一样,疯起来无所顾忌,其他考生防不胜防的变形怪物被他一把火烧成灰,障碍重重的迷宫被他径直轰开墙夷为平地;迷宫出口的“压轴题”,一面蛊惑人心的镜子,被他一炮轰成一地玻璃渣。蓄意损毁考场,理当按规定受罚,出口处早有监考官等着将他带回执行处罚。来的是主考官,不是头一次监考Gin的考试。录像里Gin走过去,泰然抬手打个招呼,好似他与对方当真是熟识多年的老友。
关于那位主考官,我说不准他是不是个好的观察样本,因他情绪很少外显,几乎见不到面部表情变化。他的代号是A,所有英文字母的起首,代表他是所有监考官的领头,以他的年纪和资历而言这头衔不可思议。极年轻、实力极强悍,这点与Gin相似;性情冷淡、拒人千里,这又与Gin有所不同。坐在最高权限位子上,考场上的琐碎小事他不必管,只在有棘手状况、麻烦人物时,下属们难以招架,将他请出来坐镇。身为考生的Gin就是他三天两头要应对的麻烦。人类对给自身带来麻烦的其他个体,常理而言该持负面观感。A的确对Gin冷眼相待。录像里Gin许多次带笑打招呼、搭话,A始终冷着脸,并不过多回应。
及至Gin成了监考官,如此情形也未改变。按主系统推断,这两人性格同样强势,注定无法平和融洽共处。至少在表面上事实也正是如此。A和Gin总是陷入对峙,我的监控录像里留存有许多画面,他们分坐会议室长桌两头,争执、僵持,连带着各自的手下也唇枪舌剑、互不相让。我在主系统数据库中发现A修改监考分组的痕迹——监考任务大都需要两名及以上监考官共同执行,任务由主系统分配,而A利用主考官权限,将自己从Gin可分配的合作者名单中永久删除。
想必因为无法融洽相处,他不愿与Gin产生不必要的接触。办公楼里、监考区街上偶遇,他们向来带着各自的下属,目不斜视地擦肩而过。
针锋相对、剑拔弩张,开口便是火药味,所有人眼里水火不容的死对头。与A的敌对是否给Gin带来困扰?想来不会。我从没见过他的生活为任何人改变过。我每一天看着他,起床、洗漱、前往监考区办公楼,处理堆积的文书,期间去会议室,和A互相冷嘲热讽几回;监考时待在考场监考处,借陈旧的书报、不需要联网的手机游戏打发时间,执行系统对违规考生的处罚,执行过程中隔三差五自己也违规,一并去领一份罚。受罚过程中难免也要受伤,伤重了去主系统安排的疗养院住上一阵。病房环境优美,除了无聊没有别的缺点,治疗之外他睡觉、发呆,看窗外的天空和流云,不知在想什么想一整个下午。
他向来孤身一人,一起出入过险境的同僚也只像点头之交,爱慕他的下属只能收获他的背影,监考区入夜后的灯红酒绿他从不参与,我常看着他深夜返回住处,路过满街霓虹招牌,路过夜幕下流光溢彩的城市,至多投去匆匆一瞥,从未为它停下脚步。这样的人不会为任何人停下脚步,包括A。没有谁会对那样傲慢、冷淡、开口尖刻、处处与自己唱反调的人心生好感,人之常情本该如此。可我见到Gin会在同僚聊天说A的闲话时皱起眉。旁人话语间提及A他总会第一时间察觉抬头,好像那是在叫他。我见他闲下来时拿纸笔,凭记忆列出近期自己所有监考搭档,凝神盯着那几行字,似乎要从中找出什么规律。他在办公楼走廊看着出任务回来的A手臂上明晃晃的白色绷带,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他到A不知何故停在路边的车前敲车窗跟对方搭话。他远远看着街对角的A走进住宅区附近超市,又远远目送对方拎着购物袋离开。
我还见到过他登陆数据库查看A的档案。最高排位的主考官,似乎跟主系统有些特殊关联,A的大部分信息被归为机密,我连接主系统也无权限查看。代号、证件照、办公地点和电话、监考区住址,屏幕上显示的只有这寥寥几行,除此再无更多。
我的职责是识别监控对象的“高风险行为”,包括一切不恰当的人际关系。Gin的种种举动并未构成主系统认定的风险,只是我多出一点对程序而言多余的好奇心,以我一段时日来对人类行为的了解,这些细微之处,乍看不起眼,但或许指向主系统推演结果以外的可能。我曾将这种种迹象上报,得到的是又一次警告,让我按规则行事,切勿在“无须过分在意的细节”上浪费时间。
我不在A身边,无从推测A所想,无从得知这一切是否是Gin一厢情愿。直到他们第一次同组监考。A对监考分组的干预仅限于考前任务分配阶段,开考后若有突发状况,主系统会从别处临时抽调人手支援,任何监考官都无权介入。那场考试,本是Gin和另一名监考官搭档,可那位考官中途突发疾病,无法继续执行任务,系统抽调的支援正是A。A推开监考处的门看到Gin时身体有一瞬僵直,以我所了解的人类肢体语言,这通常代表抗拒和不情愿。Gin仍是笑,他似乎发自内心觉得和A搭档会是段有趣的经历。
考试进行期间监考官全程驻守监考处,在同一屋檐下饮食起居,几天里这两人勉强维持着相安无事的临时室友关系——哦,意图打破这相安无事的通常是Gin,对他话语里的调侃和挑衅A仍不理不睬,偶尔Gin看似出于好心,递过去餐盘分享自己刚做的饭食,A也不留情面地拒绝。那个考场,就是曾被Gin连着轰平几道墙的迷宫,那之后的修缮重建费了主系统一番功夫,Gin却表现得对这里全无印象。这是事实。考生时期他连考12场,达到上限被强制送出,主系统出于安全考虑,在他离开时清除了他的这部分记忆。我在主系统数据库名为“记忆垃圾存储区”的部分见到过相关记录,他不会记得自己在这里考过试,以及考试后A在出口等他。A也并无任何表示,大概觉得那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考试结束,监考官按规定必须巡视考场,核定受损状况、清点考生遗漏物品,以及——最残忍的——为考试中丧生的考生收殓尸骸。各个考场上每天都有考生丧命于或凶残或诡异的题目之手,这场考试的“压轴题”,那面镜子,虽不会直接置人于死地,却能造就比死亡更残酷的下场。它的功用取材自人类世界风靡一时的一部小说,那里面描绘一面魔镜,能照见人心底最迫切、最强烈的渴望。它伫立于迷宫出口,像是送成功抵达此处的考生们离开,同时附赠一个温柔美梦,作为通过考试的奖赏。
怎么不是美梦,逝去的亲人死而复生,遗憾分开的爱侣长相厮守,权柄荣耀力量财富,人生一切求而不得,都在半面墙大小的镜面里呈现出具象,多少人迷恋镜中景象,痴痴守在镜前不愿离开,再因心志迷失,被考场同化,在离出口一步之遥的地方变成永远留在此地的NPC。数不清的考生成功通过迷宫,却在这最后关头功亏一篑,只有考生时期的Gin远远察觉异样,一炮将镜子打碎,那场考试成为考场投入使用以来全员存活通过的唯一一场;甚至有监考官巡视考场途经这里,也险些着了道。Gin和A也看到了这面镜子。他们一前一后在镜前驻足,镜面中的倒影开始悄然变化——镜子作为主系统创造的题目,特殊力量由祂赋予,而我能直接从镜面中读取照镜人所见,这大概是身为主系统的延伸享有的一丁点特权。
Gin的镜中有A出现,我并不感到惊讶。那幻景里阳光和煦,地上洒落斑驳树影,他和A走在一处,两人身着休闲衬衫而非监考官制服,在往来行人和街道两旁热闹店铺组成的背景里,仿佛前方不再有繁杂的监考任务,不再有无穷无尽的争执。A的眉眼也不再冷冽,听到了什么,会浅浅笑起来,那双眼睛会倒映午后三四点光景的暖色调。这让我有些意外;当然,这和“惊讶”都属于人类感性层面的形容。从概率上,我从未预测到如此嚣张、恣意、厌恶束缚的他,内心深处也会渴望与谁一起,过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尘世意义上闲适平和的生活。
我同样未预测到的是A的镜中也会是Gin。他的冷淡、他对Gin的不耐人尽皆知,那片不融的冰面下,我未曾想会是如此的汹涌浪潮。镜中场景,城市、高楼、住宅、商铺,我无法分辨是在这里,还是外面那个我只在数据库中见过的现实世界;广场似的空地上张灯结彩,人们挤挤挨挨,聊笑着抬头,举起手机对着夜空,漆黑天幕上有五颜六色的烟花一朵接一朵绽放——按人类纪年,眼下恰好是年末,再过几天日历就要翻开下一年,主系统仿造现实里的节庆,新年前夜,监考区中央广场也会升起烟花、举办热闹的庆典和零点倒计时,所有人都能参与。我不知道A也对这些感兴趣。镜中他和Gin在人群几步开外,并肩在一处,不见针锋相对的模样,亲近得坦然,仿佛把什么秘密坦坦荡荡昭告于天下。他们和所有人一样抬头,看烟花盛放再星星点点谢幕,有一句没一句说着什么,声音淹没在烟花升空的响声和四周的嘈杂中分辨不清。零点将近,人群逐渐沸腾,直至倒计时归零爆发出巨大欢呼,我看见A动一动嘴唇,这一句话我能从唇语读出。
新年快乐,秦究。他说。那是Gin的本名,在普遍以代号称呼的监考官群体中,很少有人会去关心身边的同僚原本叫什么名字。A知道曾经当过考生的Gin的本名,可他自己的名字,连同他深埋心底的秘密,Gin从来都无从知晓。
同样的心愿,却无法彼此相知,他们沉默着各自站在镜子一侧,几步之遥,咫尺天涯。镜子没有困住他们,这两人都不是会耽于幻想的性格。A率先从镜前走开,头也不回,冷冰冰甩下一句抓紧时间,Gin再吊儿郎当地跟上。他们仍旧是对立、水火不容、互相看不顺眼的关系,一切不曾改变分毫。
至于我,我没有把这次的观察结果上报。既然“在照见欲望的镜子里看见和死对头一起庆祝新年”并不在主系统白纸黑字明文界定的“高风险行为”中,那么对我而言,严格按规则行事,避免多此一举招来又一通警告,才是明智之举。何况,长期观察分析人类行为以来,我的运行方式似乎出现了一些变化——我对人类情绪有着过于丰富的感知,我的运算与推演过程中越来越多出现“仿佛”“大概”“似乎”一类模糊的、不精确的语汇,这些属于人类感性与情绪范畴的思维模式,似乎并不适合出现在一个人工智能身上。主系统已经将自身与人性相似的部分剥离,祂认为那会带来无穷无尽的后患,那我更有必要藏好,免得招来麻烦——那两位之间尚未见分晓,这么有趣的故事,若是我中途被抹杀,可就无缘后续观察,不是么?
END
【究惑】当我们从未谈起
稿子, @cp=he 约的原作向车尾气,全文5.3k
“转过去。”
“嗯?”
“转过去,”游惑重复一遍,“我看看你背上的伤。”
“不是,”秦究眨眨眼,笑出来,“大考官,好歹我们刚刚才做完一些富有情调的事,你翻脸的速度就这么快?”
游惑懒得评价“富有情调的事”这样的见鬼形容。营地宿舍陈设简单,全无浪漫旖旎氛围,训练日晚上时间有限,想鬼混必须直奔重点高效解决,方方面面都和“情调”这个词相去甚远。不过该有的愉悦分毫不少。他和秦究把主战场转移到浴室,如此能省去事后换洗床单的麻烦,水汽弥漫,喘 | 息带上浴室里......
稿子, @cp=he 约的原作向车尾气,全文5.3k
“转过去。”
“嗯?”
“转过去,”游惑重复一遍,“我看看你背上的伤。”
“不是,”秦究眨眨眼,笑出来,“大考官,好歹我们刚刚才做完一些富有情调的事,你翻脸的速度就这么快?”
游惑懒得评价“富有情调的事”这样的见鬼形容。营地宿舍陈设简单,全无浪漫旖旎氛围,训练日晚上时间有限,想鬼混必须直奔重点高效解决,方方面面都和“情调”这个词相去甚远。不过该有的愉悦分毫不少。他和秦究把主战场转移到浴室,如此能省去事后换洗床单的麻烦,水汽弥漫,喘 | 息带上浴室里的朦胧回声,游惑后背贴着墙,冰凉的白瓷砖也被他的体温捂热,快感来临时他收紧手指,抓在秦究后背上。沉湎于欲望中的意识难免有几分模糊,他只隐约感觉到秦究被他抓得不轻。
考官A先生通常情况下自制力一流,只在少数时候失控。完事冲洗干净,回到床上,被窝里的温热加上欢愉过后的疲懒,让人想要不管不顾就这样放任自己在爱人身边沉沉睡去。但游惑还记得秦究的背,他坐起来,皱着眉:“赶紧,要是抓伤了得上药。”
“你觉得你是猫么。”秦究扑哧笑出声,依言翻了个身趴好。肩膀、上臂、后背,游惑掀开被子,呈现在他眼前的就是大片赤裸的肌肤和漂亮的肌肉线条,只是背上一道道抓痕,不说触目惊心也十分显眼。
伤痕长短不一,从脊柱往两侧肋骨延伸。游惑不记得自己下手这么多回,只有指甲嵌进肉里的感觉隐隐残留在他指尖。偏偏某人还全无自觉,偏过头来问他:“有伤么?我都没什么感觉。”
“见血了,”游惑凉凉道,“你痛觉神经再不救一下真要死透了。”
说是见血,其实伤口不深,且早已止血开始结痂,这点抓伤还没那些S级A级任务里偶然被弹片划伤严重,但只要是出现在秦究身上的伤口,无论深浅,在游惑眼里都格外碍眼。他转头掀开被子一角下床。
“怎么了?”秦究问他。
“拿药给你消毒。”
“不至于这么严重吧,”秦究乐了,“那我是不是还得去打个疫苗?”
“你想打明天我送你去。”游惑翻找药箱,拿了药水和棉签回床上,不轻不重往秦究腰上拍一下,“趴好,别乱动。”
消毒药水有刺激性,游惑拿棉签蘸了药水,按上第一道伤口,他控制着动作,尽量缓慢轻柔,可仍感觉到手底下的肌肤在触到药水时微微一颤。“疼?”
秦究轻轻“嘶”一声:“有点。”
特训营和S大队营地虽然彼此相邻,但两人各自带队,忙碌起来并不能朝夕相处,过去一个月,先是游总教官带队封闭训练,再接着秦队长出外执行紧急任务,期间不仅见不到人,连隔着通讯设备听听声音的机会都有限,好不容易等来今天,秦究手下一支分队需要进行针对性专项训练,前来特训营借用场景模拟器,用完后顺理成章在总教官宿舍留宿。将近一个月没上过 | 床,胡闹起来难免没把握好分寸,游惑沉默片刻:“我下次注意。”
“这倒没关系,尽兴最重要。”秦究话音懒洋洋,又像发现了什么新鲜事物般尾音扬起来,“……这么说,我刚刚发挥得不错?”
“还行。”考官A先生边上药边点评,“满分100能打90。”
“嗯?上升空间还挺大。大考官是对哪方面不够满意,姿势?角度?”
“不是你的问题。”游惑换一根棉签,想了想,“下次要是太久没做,先用手弄一次。”
长时间没被触碰的身体会变得敏感,一回合的时间也更短,无需游惑明说,秦究一下就明白:“先热个身,再正式开场?”
“差不多。我觉得你也挺愿意时间长点。”某人回回在他这里流连忘返,每一声满足的喘 | 息和喟叹都不加掩饰,清清楚楚响在他耳边。
秦究低低笑一声,对此没否认:“那下次试试。”
“不用下次,明天就能试。”
明天在两支队伍的日程表上都是休息日,意味着他们有整整一天自由活动——整整一天能鬼混的时间。总教官是个说做就做的行动派,秦究拖着腔调:“我好像没说我明天也会待在这?”
“不愿意待着你就回去。”
“那不行,我当然要待着,”秦究仍然吊儿郎当,“说起来,这么长时间里你难道就没自己——”
游惑面无表情把用完的棉签丢到一边,刷地拉上被子盖住秦究后背:“你就这么喜欢背上吹着冷风讨论这些?感冒了就自己滚回去,我不伺候。”
时值深秋,气温跟着一阵阵刮起的寒风一截一截往下掉,戈壁滩的风又干又烈,入夜了更像要攫取人身上每一丝热气,日落后除非有训练或任务,否则从教官到队员没人愿意待在室外。宿舍供暖设备不比上百公里外城区的家里,只能说聊胜于无,开着暖气也需要毛衣绒裤全副武装才能抵挡寒意——或者钻进被子裹严实也是个好办法。游总教官把男朋友裹好,自己也躺下。被窝里已经有一个稳定运作的热源,他只要靠过去把热源抱住,就能省去用自己的体温把被窝烘暖的过程。
“哎。”秦究伸手把蹭过来的游惑接住,他家大考官在有所求的时候一向十分坦荡而主动。
做过以后身上发懒,他们有时直接睡觉,有时借着懒意温存片刻,靠在对方身上,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直到开始犯困、哈欠连连,再用拥抱和晚安吻结束,躺下关灯睡去。秦究见某位总教官眼睛已经半闭上,只管往自己身上埋,以为今天会是第一种:“要睡了?”
“等等。”游惑闭着眼。浴室里体力消耗颇大,饶是总教官体能出众,过后仍不免腿上发软。棉被底下隔绝了外面的寒冷,暖意包裹中全身放松下来,疲惫感更快地蔓延至全身,游惑半张脸埋在秦究肩窝里,模模糊糊嘟囔一句什么,像困得不愿张嘴,但秦究仍听见了那一声低低的:“让我抱一下。”
“嗯。”秦究回应,伸手揽住游惑后背。
这样直白的话语在他家大考官身上很少见。平时的游惑也会黏人,也会主动凑过来抱他,但嘴硬如游先生向来行动胜过言语,通常会被他逗两句,再在被子底下踢他小腿叫他把嘴闭上,如果不是手上抱着他不松开,可以说是十分不留情面。秦究知道游惑今天为什么和平时不一样。白天训练,他带队借用场景模拟器,一切顺利,结束训练后全队安全撤出,下一个训练日模拟器归特训营使用,趁模拟器还开着,游惑独自进去一趟,进行下一次训练的安全检查——过去系统的前车之鉴摆在眼前,如今模拟器使用有一套严格的规定,每场仿真训练前必须由训练官进入模拟器,亲自完成一遍训练全程,确保场景实际难度与预设相符且没有其它安全隐患,才能正式投入使用。
训练主题是不确定环境下的单人作战与生存能力,秦究听游惑提到过,不作任何特定场景设计,队员们逐一进入模拟器,在其中会遇到随机生成的场景和通关条件。监控中心大屏幕上看得到模拟器里的实时动态,游惑身在其中,周身景色开始发生变化,原先军事基地一样的场景淡去,渐渐浮现一片茂密丛林。秦究正觉得这地方眼熟,绿树掩映中伸出黑洞洞枪口,一致对着某处——秦究看见,那是他自己。
身着防弹背心与战术短靴、满身泥泞与血污的他自己,在这狭路相逢的山间小径竭力躲避流弹,用手里仅有的两柄手枪与暗处埋伏的追杀者较量。秦究在屏幕外看游惑森寒着脸,当即拔出腰间的左轮要上前,可跟模拟器的场景之间仿佛隔着一层透明屏障,只能眼睁睁看着里面的他只身一人寡不敌众。防弹背心无法保护全身每个部位,最终,模拟器里的他被一颗子弹贯穿咽喉,血溅上近旁野草的翠绿叶片。
随后场景再度变换,这次是滨海一处港口库场,一座座库房铁桶般大门紧闭,场景里的秦究全副武装,带领队伍强行破开一处库房门进入其中,接着是爆炸火光和震天巨响,烟尘散去,偌大的建筑只剩残骸焦土;之后再淡去,换上一望无际的白茫茫冰原,寒风裹挟细碎的冰晶一阵阵席卷而过,勉强能避风的洞窟里,秦究背抵着结了冰的岩壁,支起一条腿坐着,他嘴唇冻得发白,一身伤痕,伤口在极寒环境下早已停止渗血,损坏的通讯器丢在身侧。他微微侧过头,似乎在听外面的风声,不知想起什么,轻轻一哂,仰头轻轻靠上岩壁,慢慢阖上眼,比起受伤,更像是累极了,在无从抗拒的困意面前稍稍休息片刻……而后,就再没睁开过眼睛。
模拟器从旧系统框架改造而来,它的场景里也有相当一部分来自曾经系统里各式各样的考场。然而这次测试里的却不是任何一个考场——第一个场景里的自己中弹倒下时秦究就意识到,游惑随机到的是禁闭室。
小小一间房屋,其中的场景会变化,会具象化身处其中的人最害怕的事物,曾经的系统将这作为对违规考生的惩罚手段。如今模拟器里不再有处罚,禁闭室从未启用,但一直存在于数据库中,核心机制没有改变,游惑害怕他出意外,于是他的死亡,不同情境下、不同原因的,被一遍一遍呈现在游惑眼前。
他在游惑背上一下下摩挲:“在想白天的事?”
怀里传来一声闷闷的“嗯”。
幻景无法破除,游惑只能眼睁睁看完一切,随后是一场真刀真枪的单人野外生存模拟实战——考察受训者直面内心恐惧后是否仍具备作战能力。任何场面都不会让总教官乱了阵脚,秦究看着屏幕上的游惑子弹连发、手起刀落,动作比平时更果决狠厉,一个接一个排队送上门的NPC敌人无一幸免。测试结束,与技术人员确认签字、安排后续训练事宜、带着他去食堂,路上遇到下属打招呼微微点头致意,一切的一切都像再普通不过的一天,外人眼里看不出任何异样。只是模拟的场景,只是放大了的内心恐惧,并非真实,权当是做了一场噩梦……
只有在他面前,在和他最亲密的时候,游惑才和平时不那么一样,他的大考官今天格外疯格外狠,把他带得也险些乱了节奏,两个人抵死缠绵像要把对方揉进血肉里,游惑抓上他后背,一口咬上他肩膀,疼痛淹没在快感里,秦究明白,他在游惑出任务遇到险情、所幸平安归来时也曾这样急迫而不顾一切,要确认对方的存在,真实的、毫发无损的爱人,就在自己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如此才能叫他安心。
两人一时无话,游惑手搭在秦究背上,避开刚刚上过药的伤口,轻轻抚摸他后腰的一道伤疤。那是早年某次任务受伤遗留,秦究不记得具体是哪一次,多年来在危险边缘行走,他身上大大小小落下许多处伤疤,有的淡褪几乎不见,有的依旧清晰醒目,游惑身上也一样,袒 | 裸相对太多次,他们对对方身体的每一处都熟悉。游惑今天在禁闭室机制下看到的,秦究一一知道来源:一个月前在丛林追击非法武装势力、半年前在海运仓库清查违禁品、去年冬天深入冰原的救援任务……他执行过的A级以上任务一个不落,全在游惑看到的幻象里。如此级别的任务,数量自然不多,但最坏的情况只要发生一次,就再无转圜余地。
他每一次涉险,都有人在他身后担忧牵挂。运气不坏的是禁闭室里的那些可能性没有成为现实。一想到游惑面对那些画面时站得笔直的背影,秦究便无法抑制地一阵阵心疼。他不能想象,要是有一天不得不面对他真正的死亡,游惑该是什么样子。
“大考官。”
游惑抱他抱得有些紧。秦究安抚地往游惑手臂上拍一拍。
“以前我的任务声明,经常是空白的。”
军方任务按照重要程度和危险系数划分级别,A级以上属于高危任务,每名执行者出发前都要填写一份声明——全称“意外情况处置声明书”,名字起得委婉,实则与遗书无异。按照规定,这份声明与任务资料一同封存,若是意外发生、本人再无法到场,军方善后人员便会将它启封,按照声明人的意愿代为处理身后事宜。
这样一个环节对从前的秦究而言是多余。他两岁那年就成了孤儿,父母亲人无一在世,从来孑然一身的另一面是从无后顾之忧,不必考虑向谁转达遗愿、由谁继承名下财产,声明书往往潦草应付几笔,或者索性留一片空白。可现在不同。他早早想好了一段话,每场危险任务出发前,都要一笔一划、珍而重之写到那一纸文书上。
“现在能有东西可写,”他闭上眼,把手臂收紧,鼻尖蹭着游惑发梢,“我觉得我运气很好。”
“我不想知道你写了什么。”游惑嗓子发哑。
“说得有道理。”秦究在他发梢吻一下,“我争取永远不让你知道。”
“标准就这么低?”
“那高一些,每次都不缺胳膊少腿地回来。”
他和游惑从未谈论彼此任务声明书的内容。说是避讳、反感,甚至惧怕都好,就像游惑会在禁闭室看见他的死亡,他们谁也不愿面对爱人出意外的可能,可那样的可能始终存在。独狼的归宿是旷野,而非安全无害的温室花园,只要他们还选择肩负信仰前行,这样的结果就可能在某一天成为现实。
他和游惑十足默契,太多话不需要也不曾说出口而彼此都明白。他无法向游惑许诺不再涉险,无法保证一定会平安归来,但他能保证不再以搏命的方式冒险,近两年他身上新添的伤痕比往年有所减少就是证明。在无从改变的事实面前,他知道游惑不需要他费心去想些漂亮而虚假的承诺作为安慰。但一场酣畅淋漓的放纵、一个缱绻温存的拥抱,能让他的大考官心情好一些。
“禁闭室这个机制,我打算在正式训练里去掉。”游惑问他,“你的意见?”
会这么问说明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他的大考官无论遇到什么,都能让自己在最短时间内恢复如常。秦究笑了笑:“我同意。”
且不说这超出训练范围,他们都无意让他人在大庭广众下暴露内心隐私。某种程度上游惑庆幸这样的煎熬是自己遭受——他知道这话说出来秦究一定会皱眉,于是按下不提。“不是只这一场训练,我想从整个模拟器里把它剔除。”
“过两天跟922商量下吧,操作起来不知道难度大不大。”秦究搂着游惑没动,伸手揉一揉怀里的人后脑勺,“涉及到模拟器基础框架改动,不知道是不是要走几道手续。”
“这么麻烦。还有别趁机揉我头发。”
“那就不弄了?”
“麻烦也得弄。”游惑动了动,脸在他肩窝里转个方向继续埋着,“休假完再说,我要睡了。”
“嗯,先睡吧,”秦究从善如流,“养精蓄锐,明天还要进行一些不一样的尝试——”
游惑“啧”一声:“怎么记这么牢。”
“这样的事上我的记性一向很好,或者大考官想现在尝试也没问题。”
“试个屁,”游惑在被子底下踢他一脚,“关灯,睡觉。”
END
【棘境】我要给你画一颗星星
*讲个故事
Summary:
Are you shining just for me?
01
成年的那天早上,极境睁开眼睛望向窗外,天空万里无云,他给自己做了早饭,把家里打扫一遍,他思考应该带上哪些行李,毕竟这样一走,他可能就再也不会回来啦,所以需得格外谨慎些,带上所有他不想舍弃的东西,他认真地考虑了整顿早餐的时间,但最后他也没想出该带什么走。
“我想带走的东西都不属于我。”极境可惜地对自己说。
阳光,水和空气,他带不走,也没法背着它们飞行,最后看了一眼他的小屋...
*讲个故事
Summary:
Are you shining just for me?
01
成年的那天早上,极境睁开眼睛望向窗外,天空万里无云,他给自己做了早饭,把家里打扫一遍,他思考应该带上哪些行李,毕竟这样一走,他可能就再也不会回来啦,所以需得格外谨慎些,带上所有他不想舍弃的东西,他认真地考虑了整顿早餐的时间,但最后他也没想出该带什么走。
“我想带走的东西都不属于我。”极境可惜地对自己说。
阳光,水和空气,他带不走,也没法背着它们飞行,最后看了一眼他的小屋子,极境推开窗户,雪白的翅膀自他身后展开,他沿着高耸入云的树顶向下飞行,双翼带起的风把树叶吹起阵阵碧绿的波浪。
他的邻居们也打开窗户,探出头来。
“极境哥哥!”娇小的渡鸦冲他喊,“你要——旅行了吗?”
“是的,小拉菲艾拉。”极境高兴地回答,“我今天成年了。”
“真好呀。”女孩儿的眼睛亮晶晶的,“拉菲艾拉也能跟你去吗?”
“不行,亲爱的,你还有一千三百四十二天才成年,那个时候你才能去旅行。”
她送了他一只自己编的花环,极境继续向下飞行,戴着眼镜的猫头鹰小姐推开窗。
“早上好,赫默女士。”极境说,“我要去旅行了。”
她看上去有些疲惫,但仍很友好:“是吗?祝福你,极境先生。很快我也要离开这里了。”
“你要去哪儿呢?”
“寻找我的一位朋友。”她说,“我已经在这里休息了太久,现在是启程的时候了。”
她送给极境一只钢笔,“你可以用它来写日记,希望你的旅途里,有很多很多值得记录的事情。”
极境向她道谢,现在他的脖子上挂着渡鸦的花环,口袋里揣着猫头鹰的钢笔,他穿过数不清的层层密叶和枝条,风声掠过他耳边,绵软的洁白云朵环绕在他身侧,他向下飞,向下飞,直到巨大的树冠被他抛在头顶。
他身侧只有苍劲的树干了,他感觉自己即将降落到树根。
又有一扇窗推开了,白发苍苍的骏鹰说:“是极境吗?”
“是我,赫拉格爷爷。”极境尊敬地说,“我要去旅行了。”
“我已旅行归来。”戎马半生的将军怀念地说,“现在,在走到生命的尽头之际,能再度看见准备出发的年轻人,真是幸运的事。”
“我会在旅行中见到什么呢?”极境敬畏地问。
“我不能给你答案。”他说,“你要自己去寻找答案。”
他送给极境自己书桌前挂着的金怀表,“在万古的永恒中唯有时间不会消逝,用它做见证吧,我的孩子,祝你一路顺风。”
现在极境的脖子上挂着渡鸦的花环,口袋里揣着猫头鹰的钢笔,胸前戴着骏鹰的金怀表,他对这三样东西很满意,并且确信自己准备好了一切。
02
极境来到一个星球。
这个星球是一颗很奇怪的星球,在极境还没降落到它上面时,隔着朦胧的雾气,他觉得这个行星像一颗晶莹剔透的蓝玻璃球,等他向下俯冲的时候,他发现那些蓝玻璃是流动的,夹杂着翻涌的雪白泡沫。
极境从没见过这样的星球,他完全被迷住了。
等到他落到这颗行星上时,他脚下踩着一大片金灿灿的东西,起初,他以为它们是黄金,他只在书上读到过黄金,他觉得黄金就应该是这样,温暖,绵软,无边无际,他躺在上面打了个滚。
“不是黄金。”极境听到声音,他惊讶地四处转头。
“不是黄金。”那个声音又说,“你压到我了。”
极境抬起他的翅膀,他的翅膀下躺着一个小东西。
嘿!真奇怪!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生物,黑黢黢,圆溜溜,小小的,上面却又长满了尖刺,那些刺戳着极境的羽毛,所以他并没感觉到疼,但是——这是什么东西呢——
“是你在和我讲话吗?”极境小心翼翼地问。
“是我。”那小黑刺球说,他的声音很沉稳。
“你说,这不是黄金。”极境仍记着自己刚刚听到的,“我不知道……”
“这是沙子。”沉稳的声音说,“你没见过沙子?”
“我的星球没有沙子。”
“你的星球?”
“一个离这儿很远的星球,很远,我想。”
“你来这儿干什么?”小刺球说。
“我来旅行。”极境回答,“你在干什么呢?”
“我晒太阳。”他说,“帮帮忙,把我放到海水里好吗。虽然我自己也可以过去,但我觉得有你帮忙会快些。”
“海水?”极境不解地重复。
“就是你面前的,流动的蓝色的水。”他说,“你们的星球上没有海洋吗?”
极境羞愧地摇头,他叼着刺球飞了一小段距离,然后把对方放到海里:“你感觉好些了吗?”
“多谢。”沉稳的声音说。
海水里站起一个人,有蜂蜜一样的皮肤,漆黑如夜空的头发,和太阳一样的眼睛。
“我的天!”极境说。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问。
“极境。”
“极境。是谁给你起的?”
“我自己,你呢?”
“我叫棘刺,也是我自己起的。”
“你长得真漂亮。”极境说,“在我们那颗星球上,没有你这样的人。”
“你也可以变来看看。”棘刺建议道,“在这里,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会飞的人。”
“我是北极燕鸥。”极境说,他从白色的小鸟,变成有三种颜色头发的年轻人,“你听说过北极燕鸥吗?”
“没有。”棘刺说,“你是鸟吗?”
“对啦!”极境高兴地说,“我是鸟,也是燕鸥,所有的燕鸥都是鸟,但不是所有的鸟都是燕鸥。”
“你很特殊?”棘刺问。
“嗯……也不能这么说。”极境在他身边坐下,“毕竟,我不是我们星球上唯一一只燕鸥。”
“但你是我的星球上唯一一只燕鸥。”棘刺说。
碧蓝的海水卷过他们的脚面。
“真舒服。”极境说,“你每天都能睡在这里面吗?”
“大部分时间我都在下面。”棘刺伸出手指了一指。
“下面?”
“海洋的深处。”
极境看上去很惊讶:
“那你怎么呼吸呢?”
“我一生下来就会了。”
“一生下来!”
“一生下来。”他肯定地说,“就像你一生下来就会飞一样。”
极境咀嚼着这句话,“也就是说……我不能像你一样,到海下面去啦?”
“也不是不行。”棘刺思索了一会儿,“但是你要先告诉我,你的星球是什么样子的,我一生下来就在这里,还没见过别的星球呢。”
极境很乐意和人分享他的家乡:
“我们的星球上有一整片天空,还有一棵树。”
“还有呢?”
“没了呀。”
“没了?”
棘刺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困惑,“你们住在树上?”
“是呀。”极境说,“我们想飞的时候就在天上飞,如果想离开星球的话,就沿着树向下飞,飞到尽头,我们就能到别的地方去了。”
“这倒是很好。”棘刺说,“你想到海底去吗?”
“我该怎么做呢?”
“跟着我。”
他们沿着海来的方向走去,海水渐渐没过极境的脚腕,小腿,胸口。
“我有点怕。”极境说。
“不要怕。”棘刺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他的脸上露出一种有些奇怪的表情,等他再收回手时,掌心躺着一颗金灿灿的星星。
“拿着这个。”他说,“这样,你就可以在水下呼吸了。”
03
极境第一次见到海,起初,他有点手忙脚乱,但棘刺牵着他的手,碧蓝的水波没过他头顶,他张开嘴,吐出一串泡泡。
“跟着我。”棘刺说。
他牵着极境的手下沉,看到许许多多奇妙的生物,有色彩斑斓的柔软的星星,很大很大的鱼,很小很小的鱼,有闪闪发光的长触须的伞,还有像他的朋友一样的小黑刺球,他们从他们的身边经过。
“他们和我一样。”棘刺说。
“和你一样?”
“和我一样,是这个星球上的人。”
“在这片海里?”
“在这片海里。”
“那你为何不和他们打招呼呢?”极境说,“在我们的星球,每一只鸟都能认出对方羽毛的颜色。”
“因为海洋太大了。”棘刺说,“大到你不能想象,每个属于海的人,最后都要独自生活。”
“比天空还大吗?”
“比天空还大。海洋孕育一切,包括天空。”
04
“现在我可是相信了。”极境说,“你的星球就是这样一片海,无边无际,和我们的天空一样,但是呀,又比我们的天空大得多。我在书上读过,有一个星球的海洋和天空是长在一起的,只一种蓝色,在他们那里就有成千上百种不同的浓淡区别,我真想去亲眼看一看。”
“你要走了吗?”棘刺说。
“我是要走的。”极境说,“我们星球上的人,成年之后就要旅行,等我们降落的时候,就是我们死去的时候了。”
“可是你已经降落了。”
“不是那种「降落」,我们的「降落」是一种想法,一个念头,是「不再飞行」的决定。当我们这么想的时候,我们就再也飞不起来了。”
“但我想和你在一起。”棘刺说,“如果你离开了,我会很孤独,我原本并不孤独的。你来之前我从不感到孤独,但你离开之后,我就会觉得孤单了。”
“也许我可以带着你走。”极境说。
“恐怕很难。”棘刺说,“因为我们星球的人是不能离开海洋的。”
05
他们做了许多尝试,但都失败了。极境试图带着他的朋友一同离开这个星球,可如果他飞得太低,羽翼会碰到海水,沾湿了会变得沉重,他们就会被拽在大海里,要是飞得太高,极境翅膀上的羽毛会因靠近太阳而着火。
极境流下了眼泪,但他不得不告别他的朋友,因为他的羽翼日益变得滚烫和沉重。
“再见……”他说,“我每隔几年就会回来看你,北极燕鸥永远不会忘记方向,我记得回到这里的路。”
“再见。”棘刺说,“你愿意给我一根你的羽毛吗?”
极境给了他的朋友羽毛,还给了他拉菲艾拉送的花环,赫拉格送的金怀表,赫默的钢笔也给他。
“海水里无法写字。”棘刺说,“我用它做什么呢?”
“你可以用它在沙子上写字。”极境蹲下,用笔划出线条:“像这样,我给你画一颗星星。”
棘刺的金眼睛注视着他。
“我要送你一颗星星。”他这样说。
他的手在胸前停留了更长的时间,那颗极境曾经见过的,金灿灿的星星,像他眼睛一样的星星。
06
第一年的时候,极境再次踏上这颗星球,他非常激动,当他降落在这片黄金一样的沙滩上时,他大声地呼唤他的朋友。
“棘刺——棘刺——”他大喊,“你在吗?我带了礼物回来看你。”
但棘刺没有出现,沙滩上并没有那个晒太阳的小刺球,极境坐在海边等待了一个日出和一个日落,他的嗓子喊哑了,他的朋友仍然没有出现。
“我得下去看看。”极境对自己说,“也许他在海水的下面。”
于是极境握着金色的星星沉入海底,色彩斑斓的柔软的星星,很大很大的鱼,很小很小的鱼,有闪闪发光的长触须的伞,还有像他的朋友一样的小黑刺球,他们都从他身边经过,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是他的朋友。
对于他来说,他的朋友比这个星球上其他的居民加起来都重要得多,因为他送过他礼物,和他一起看过日出,一起看海的是他,送过礼物的是他,他是极境的星球上唯一一只小海胆,是极境见过最漂亮的人。
07
第三年,第四年,第六年。
极境每隔一段时间就回到那片充满海水的星球,但他的朋友始终没有出现。
极境渐渐不再徒劳地呼唤棘刺,他坐在海边,对着海讲述他的见闻。
他去过的一个星球,长满了向日葵,却一年四季都在飘雪,那个星球上的人们都坐火车,居民每天做的事情就是坐着火车沿铁轨前进,过了田野又是田野,过了树林又是树林;还有一个星球,整个星球本身是一座巨大的教堂,那里的居民都生着翅膀,日复一日地祷告;有个星球是一片茂盛的榆林,那个星球上没有天空,潮湿炎热又多雨,居民都是鳄鱼;还有一个星球更可怕啦,那里的居民都是长着巨大双翼的龙,他们喷吐火焰,每天做的事情就是打架,打架,还是打架……
当然,他也曾回到自己的星球去看一看:小拉菲艾拉早就成年,离家旅行;赫默小姐也离开了她的住所,不知道是否寻回了她那位巨龙朋友;赫拉格将军早已回归了天空的怀抱,他闭上双眼时整个星球的鸟儿都停止了歌唱……极境家乡的其他人问着他,从哪儿来,要在家里待多久,都见了什么,有什么新鲜事吗……
现在,极境可是很老,很老啦,他再次回到他的星球时,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他这下可会有停止飞行的念头了,极境推开他的窗户,看着那些从他窗前飞过的,刚成年的鸟儿们,他想着,他确实是累了,但还不能停在这儿呢。
于是他展开斑驳泛灰的翅膀,和那些刚成年的鸟儿们并肩沿着树向下飞。
“天呐。”孩子们说,“您这是要去哪儿!”
“我呀,要往海洋去。”极境这样地回答他们。
“海洋!那是什么地方呀。”
“你们得亲眼自己看一看,才知道海洋是什么地方。”
08
极境落在那片沙滩上,习以为常地向着海水呼唤他朋友的名字,仍然没有回答。
他笑着叹息。
“棘刺。”他叫着他一别后再未见过的朋友,“我呀,不想再飞了。”
“从前我找不到你的时候,我想着,这座星球上的任何一个居民都不是你,所以他们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但是现在我又觉得,你是这片海里的一颗星星,所以我要爱这片海,和海里的所有星星。”
他变回了那只小白鸟,躺在黄金一样的沙滩上,胸口放着那颗金灿灿的星,闭上了眼睛。
09
棘刺在海里睡了很久很久,这颗星球上的人在失去心脏之后仍然不会死,但他们会陷入沉睡,漫长的沉睡,直到他们的心脏枯萎的那一天。
现在棘刺也已经很老,很老了,因为他在海里醒来,他知道自己的心脏枯萎了。
那颗星星一样的心,金灿灿的心,作为礼物送给他远行朋友的心。
当他走上岸的时候,他看见了一动不动的白色小鸟,胸口放着黯淡的星,他几乎是立刻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朋友如此守约,可他确是迟到了。
那颗星星在他指间化成黄金一样的粉末,落在沙滩上,和沙子没什么分别了。
他捧起他的朋友,抚摸那些褪色的羽毛,他的胸腔空荡荡的,用他们星球的说法,他即将「回归到海洋的怀抱」。
于是他挨着极境并排躺下来,一只小白鸟和一只小刺球,也许白鸟曾经梦见自己沉入海底,变成一条三种颜色的小鱼,而棘刺却是做了一个梦,他也变成了一只金眼睛的小黑鸟,和他的朋友一起在天上飞,飞得很高,很远,直到没人能再看见他们两个了。
(End)
整个故事都是听这首写的:《Намалюю тобі зорі》
【高桂】夏天来了就要吃章鱼烧
01
高杉在宿舍,盛夏中午,他不爱动,把空调调到18度,在床上抱着平板画画。
吃完午饭回来的坂田银时进门连着打了三个喷嚏,骂他:“你在宿舍里养北极熊?”
坂本辰马倒是挺乐呵,他手里端着个纸盒,凑到高杉身边。
“啊——”
高杉晋助莫名其妙:“干什么?”
“尝尝。”
“什么东……”
话没说完,辰马一叉子怼进他嘴里。
是章鱼烧,面团柔软,酱汁咸香,凉了但味道不错。
高杉皱着眉咀嚼,咽下去,辰马笑嘻嘻地坐在他旁边:“味道怎么样啊哈哈哈哈哈?”
“还行。”他评价道。
“你尝出什么来了吗?”
高杉舔掉唇角一点酱汁,实事求是:“有...
01
高杉在宿舍,盛夏中午,他不爱动,把空调调到18度,在床上抱着平板画画。
吃完午饭回来的坂田银时进门连着打了三个喷嚏,骂他:“你在宿舍里养北极熊?”
坂本辰马倒是挺乐呵,他手里端着个纸盒,凑到高杉身边。
“啊——”
高杉晋助莫名其妙:“干什么?”
“尝尝。”
“什么东……”
话没说完,辰马一叉子怼进他嘴里。
是章鱼烧,面团柔软,酱汁咸香,凉了但味道不错。
高杉皱着眉咀嚼,咽下去,辰马笑嘻嘻地坐在他旁边:“味道怎么样啊哈哈哈哈哈?”
“还行。”他评价道。
“你尝出什么来了吗?”
高杉舔掉唇角一点酱汁,实事求是:“有点咸。”
“还有呢?”
“面太软了。”
“还有呢?”
“还有什么?”
辰马一脸失望,而银时循循善诱,“你没尝出熟悉的味道吗?”
高杉眼皮跳了跳:“你们往里面放了什么?”
“我是说。”银时说,“你没有尝出比如——熟悉的手艺、深切的眷恋、挥洒的汗水,或者东京光明的未来?”
“?”
坂本辰马忍不住了:“是桂啊!”
高杉的视线落在那半盒章鱼烧上:“假发在这里面?”
“……”
“很冷面笑匠式的发言。”坂田银时评价,“很幽默。”
他四处找被高杉藏起来的空调遥控器:“假发在校门口卖章鱼烧,你知道这事吗?”
“我不知道。”高杉说,“他不是在家庭餐馆打工吗?”
“我和金时中午出去吃饭。”辰马捡丸子上的柴鱼片吃,“附近有个卖蜜瓜包的餐车,过去一看,他在里面摆摊卖章鱼烧啊哈哈哈哈哈哈。”
“我们问他,他说家庭餐馆那份兼职被炒鱿鱼了。”
“天好热啊。”银时盯着高杉的枕头(他猜遥控器多半在那下面),“结野主播说今天最高温会逼近四十度,嘛,餐车里不像有空调的样子。”
“不过排队的人倒是挺多的。”银时看似随口道:“一群闲着的家伙,倒是不嫌热。”他学着女生的口吻,捏起声调:“他长得好可爱哦,手艺有点生涩呢,笨笨的好可爱,来拍张照吧,哎呀,脸……”
“结账的时候还有人摸他手。”辰马补充。
高杉晋助慢吞吞地站起来。
“高杉。你去哪儿?”
“厕所。”
“去厕所带钱包干嘛?”
“我新买的,很爱,一刻也离不开它。”
他披浴衣踩着人字拖走了,背影特别冷血,很酷。
“你觉不觉得他说话那个德行和假发越来越像了?”银时问。
辰马不明状况地傻乐,坂田银时叹气,转身一把掀飞了高杉的枕头。
02
校门口附近果然有辆餐车,车身画着蜜瓜包和冰淇淋,不过此刻饭点已过,学生和上班族的午休时间都已结束,所以倒是没几个人排队,并不像银时他们说的那样。
温度高倒是真的,高杉后悔出来没带把伞了。
他慢吞吞地挪过去。
餐车内部被一分为二,左半边是面包柜台和冰淇淋机。右半边是料理台,桂小太郎端正立在台前,黑发束起,脊背笔直,姿态挺拔如青松,正神色严肃地往凹槽里刷油。
他不管做什么神情都很认真,高杉喜欢这一点。
酷暑,他仍穿得严严实实,系着围裙,上午学生会开会,高杉记得桂穿的是正装,他应该是没换衣服,也没吃午饭就跑到这边来了。
尽管他素日耐热,但这种天气憋在空间不大的餐车里,又守着一锅热气腾腾的炉子,桂额上沁出一层晶莹的汗,嘴唇的血色也下去不少,刘海的碎发乱七八糟地黏在脸侧,但他动作很利落,刷油,倒入面糊,又小心翼翼往每个孔里放一小块黄油。
桂小太郎抬起胳膊,用手背蹭掉额上的汗,落下的手臂被冰了一下。
“啊,您好。”他抬起头,“欢迎光——高杉?”
对面人递给他一瓶冰镇过的养乐多,瓶口插了吸管。
桂左手拿着勺子,右手捏着一捧碎章鱼粒,腾不出手,他想都没想,低头就着高杉的手吸收了一大口。
“你怎么来了?”
高杉晋助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他没回答。
桂问他:“你吃午饭了吗?”
他摇头。
“那我请你。”桂摘掉手套,掏掏自己围裙口袋,拿出一张纸币,郑重其事地放进抽屉里。
“店长。”他对柜台另一边的大叔喊道,“这份我付过了噢。”
“我说啊,”店长一边给小孩儿打冰淇淋一边回喊,“这一中午你遇见多少熟人了?”
“一人吃三个草莓冰淇淋的卷毛小哥,戴墨镜只会傻笑的小哥,还有那位非要在章鱼烧上加蛋黄酱的……”店长半打趣半提醒:“我说桂,你可别忘了你是赚提成的,你多卖出去一份,我给你开的工资就多一点啊。”
“你之前那份兼职呢?”高杉问。
桂小太郎用小锥子把面糊翻过来烤,让它们变成球形:“嗯……不做了。”
他想了想补充,“准确来说,是被开除了。”
“为什么?”
“因为和我一起打工的,同事。”他想了想,没有说出女孩的名字,“被客人骚扰了。”
“然后?”
“然后我把客人打了。”
他严谨地补充:“是对方先动手的。”
高杉一时间无话可说,而桂又加一句,“他嚷嚷着要报警抓我,幸亏我跑得快,那天下午还有经济法考试呢。”
“……”
桂把烤成焦糖色的小丸子一个个捡出来,涂上沙拉酱,洒上海苔碎和柴鱼片,把纸盒递给高杉:“记得吃午饭噢,不然长不高。”
“去你的。”
高杉晋助犹豫片刻:“你一下午都要在这儿?”
“当然不。”桂说,“下午还有课,我晚上再来。”
桂小太郎在他们四个里学业最忙,打着最多份数的工,他身上背着助学贷款,之前在精打细算下可以维持平衡,但最近他的负担明显加重了,想攒钱的急迫心情,身边人都能看得出来。
“假发。”高杉说,“你是不是有什么……”
“不是假发,是桂。”桂已经开始准备下一锅章鱼烧的材料,他自然地说,“我最近是很想攒一点钱。”
“怎么?”
“你暑假不回家对吧?”桂小太郎说,“我算了一下,高杉,我假期去掉打工的时间,可以凑一个星期的假。”
他抹了把汗,淡色嘴唇有点脱水,但眼睛黑亮亮。
“如果能攒下一点钱,我就能和你出去玩了。”
03
高杉晋助从外面回来,带着一身热浪。
“上厕所上了四十分钟是吧。”银时说。
“厕所排队。”他淡定地坐下。
辰马从上铺探头,“高杉,你哪儿来的章鱼烧?”
“捡的。”
他们仨下午都没课,辰马被导师抓出去开视频会议,高杉四处没找着空调遥控器,银时躺在下铺玩手机。
不久他在校内论坛上刷到个帖子。
有偿招募:
校门口章鱼烧代吃。
购买章鱼烧可以来找博主报销,买多少报销多少。
Ps:仅限画着蜜瓜包和冰淇淋餐车那家。
坂田银时一下来了精神:“我去,还有这好事!”
“让阿银叫上神乐和新八,他们可以一个月、不,三个月都吃章鱼烧。”他翻身而起,乐不可支,“想不通,为啥有这种人啊,这年头居然还有这种傻子哈哈哈哈哈哈……啊!”
卷毛脑袋被甩了一巴掌,银时吓了一跳,吃痛地抱住头,“高杉晋助,你干什么打我,你疯了?”
“不为什么。”高杉晋助冷漠道,“因为我是傻子。”
(End)
【究惑】仲秋白日之梦
稿子, @cp=he 约的原作向究发烧梗
假期愉快!送上一块7.7k的大甜饼给大家助兴 (>V<)
生病发烧是什么样的体验?
头脑昏沉、眼皮酸涩,四肢软绵绵像泡在温水里,不必拿体温计都能感觉到自己身上成了火球,源源不断向周遭散发热量。一连串症状排着队送上早晨第一个惊喜,对S大队秦队长而言这实属罕见。平日身体素质绝佳的人,“生病”这个概念仿佛离他十万八千里。
闹铃在响,秦究按一按鼻梁,伸手往床头捞过手机,清晨六点半,S大队起床集合开始一天训练的时间。秦队长全身发烫,手脚脱力,稍稍撑起身子想坐起来眼前就一......
稿子, @cp=he 约的原作向究发烧梗
假期愉快!送上一块7.7k的大甜饼给大家助兴 (>V<)
生病发烧是什么样的体验?
头脑昏沉、眼皮酸涩,四肢软绵绵像泡在温水里,不必拿体温计都能感觉到自己身上成了火球,源源不断向周遭散发热量。一连串症状排着队送上早晨第一个惊喜,对S大队秦队长而言这实属罕见。平日身体素质绝佳的人,“生病”这个概念仿佛离他十万八千里。
闹铃在响,秦究按一按鼻梁,伸手往床头捞过手机,清晨六点半,S大队起床集合开始一天训练的时间。秦队长全身发烫,手脚脱力,稍稍撑起身子想坐起来眼前就一阵金星乱冒,此外还有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摆在他面前——他家大考官今天刚好结束任务,正在回程路上,预计下午到达营地,且还不知道他发烧这件事。
***
事情开始于两天前下午训练结束后。队伍解散,队员们三两结伴往宿舍和食堂走去,几名教官留下检查设施清点装备,922关闭训练场的智能控制终端,抬头见秦究正垂着眼,看手里一份不知什么报告,犹豫再三,开口试探:“老大……?”
“嗯?”
“老大你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是吗。”秦究懒懒应声。
他身上的确不算爽利,早上起床便觉得身上疲乏,头隐隐胀痛,昨晚一觉好像没睡,队里的基础训练对他又毫无难度和刺激性,一整天恹恹的提不起精神。秦队长理所当然地忽略这些,他的日常行动从来不会受这些小毛小病影响,一天下来,直到922这么一句,他才像后知后觉感到不适。
近来没有外勤任务,营地生活风平浪静,要说唯一可能导致头疼难受的,唯一的可能是昨天的恶劣天气作战能力训练,他陪着队里新人们在模拟的暴雨中淋了一身水,可淋雨生病这事在他身上从没发生过……更何况说出去似乎有损无所不能的秦队长面子。
“很明显么,可能这几天睡得少。”秦究闭眼,揉一揉眉心,“这帮小鬼什么时候让人省心,我什么时候也能多睡会儿。”
“是吗?”922有点愣,“但我看这几天训练效果还行啊,速度、耐力,还有复杂情况临场应变的评分提高都挺明显的,老大你看数据……”
“行了,没跟你说这个。”秦究没好气,把手上的报告折好收起,一手拎起战术包,“我先回去了,这里你盯着点,有事给我电话。”
“啊,……哦。”
***
秦队长不是没有过身体抱恙的经历。特殊部队常年一线,种种危险如影随形,两个月前他带队清剿几处伪装成海运集散点的违禁品窝藏地,据守当地的不法武装分子照例顽抗,照例被他们全部制服,唯一的意外是有人垂死挣扎时扔出不明物体,他们慢了一步,没来得及阻止。一阵巨响,万幸没有爆炸和火光,只有薄薄的烟雾弥漫开,队员们尽管做足防护措施,仍有若有若无的诡异味道钻进鼻腔,所有人心中立时警铃大作。
后援队伍接到信号迅速接应,秦究指挥撤退和善后,回程路上,他和接触过不明烟雾的队员们都出现眼睛酸胀、头晕恶心的症状,回到营地全员住进医疗中心观察。秦究身为队长,住在单人病房,到了晚上,护士定点查房时间之外有脚步声靠近,人还未现身,秦队长便迅速在床上躺好——特训营游总教官要是看到他不好好休息,生气了可不太好哄。
万幸经过排查,不明烟雾里没有致命物质,秦究连同一干队员在检查后也确认没有生命危险,只不过吸入烟雾的后遗症还会持续,只能静养等待症状缓解。预计半个月的休养时间,秦队长只用一周就完全恢复堪称天赋异禀,但那一周也真真切切不好受,昏沉、脱力、持续低烧,大半时间只能乖乖遵医嘱卧床。唯一的好处是病患待遇可谓顶级,游惑每天会在训练结束后从隔壁训练营赶来,陪他待上一整晚,再在第二天训练开始前赶着天不亮回去。
特训营和S大队营地虽然彼此相邻,但只有一年两次的合训期间,游惑和秦究才会带队同住,其它时间并不总能朝夕相处。比如眼下,游惑正在外执行任务。任务为期十天,现今刚好过去一星期,一星期前游惑出发时秦究正在训练场上,午休时间拿到手机,上面一条消息:你昨晚落了件睡衣,在我床上,自己来拿。
前一晚他在游惑宿舍过的夜,清早赶回队里,S大队那天训练日程排满,午休看到的消息发自三个小时前。游惑这一趟是机密任务,中途禁止一切对外联络,三个小时时间,游惑多半已经封闭私人通讯,带队正式进入任务状态。
秦究笑一笑,回过去:好,我晚上过去。果然久久没有回音。
十天任务,说明整整十天他无法和游惑联系,听不到游惑说话的声音,也不能从视频里看到游惑的样子。这不是第一次,身在部队,他们都已习惯或长或短的分别,出系统以来,最长的一次两人整整一个月没有对方音讯。
如今一周过去,眼看还剩三天这场离别就要到头,秦究回到宿舍,关上门,没有了忙碌的下属和吵嚷的队员们,身边倏然安静下来,疼痛感在寂静空间里像也跟着被放大。额头发紧,酸胀感从后脑蔓延到太阳穴,若有似无一跳一跳,挥之不去扰人心烦。
换作从前,他会继续强行压下不适感,但不知何时,那已经成了有些遥远的记忆。出系统以来每每有伤病,都有他家大考官从旁监督,换药吃药一次不落,饮食规律休息充分。三天时间无所事事对秦队长而言多少有些难熬,奈何游总教官十分严格,下属解决不了的问题来请示,秦究一接电话,身侧就有两道冷冻射线般的目光牢牢钉在他身上。
“亲爱的,我是队长,”结束通话后他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就跟你是总教官一样,总有些事需要我们这个层级处理……”
“你队里没有紧急情况备用方案?”游惑皱眉,“十分钟,该交接的交接了。医生说了,你这几天不能劳累,必须休养。”
休养期间难得摆脱繁杂公务,早晨睡到自然醒,晒晒太阳,听听远处训练场上的口号声,他的大考官发了话,他也就自觉休息,不让对方担心。兴许是自觉成了习惯,这一次,虽然些许不舒服不至于影响秦队长的日常行动,但他还是选择回宿舍,早早洗澡上床睡觉。
上回不明气体的副作用让他比平时更容易疲乏,每天下午昏昏欲睡,被子一裹倒头一觉,再睁眼已是晚上,不远处书桌边亮着一星柔和的灯光,某位仗着有他宿舍钥匙便擅自潜入的隔壁总教官在台灯下垂眼划着手机看着书,听见动静便抬眸看过来。这次只他自己,半夜醒来看不到游惑,只能独自面对漆黑空荡的房间,分明一直以来习惯了一个人,此时竟然稍稍感到不适应。
从前没有对比,他不知道还能有如此落差。好在头疼不算难捱,一觉睡过去,醒来多半也就好转。
***
第二天秦队长惨遭现实打脸。醒来睁眼,头疼非但没消失,还比前一晚加剧,头颅里像横插进一根尖锐的钢钉,又像塞进一把电钻,在他神经上突突钻动着无时无刻不在彰显存在感。秦究坐起来,捏一捏鼻梁,疼痛不见缓解的迹象,他低低“啧”一声。
S大队今天进行敌袭环境生存训练,场地内模拟空袭效果,火光四溅弹片横飞,队员们用尽毕生所学勉力应对,秦究抱臂倚在场边,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神色淡淡的,让人看不出心情好坏。
其他教官只当队长对场上队员们表现不甚满意,一个个屏息凝神不敢多言,只有922能看出来:“老大,还不舒服?”
“嗯。”秦究按一按太阳穴,那附近昨天隐隐的跳动到今天变成明目张胆的一下下捶打,“昨天头疼到现在。”
他嗓音低哑,话音含糊像懒得张嘴,除了游惑,他也就只有在922和154面前会显露这般疲态。922没胆子伸手去摸自家老大额头,只能嘴上问:“有发烧没?”
“没。”
“呃,那估计是这几天太累了,”尽管他主观上很难把“太累了”跟秦究联系起来,“没咳嗽没打喷嚏,看着也不像感冒着凉……要不吃点止痛药看看?”
秦究很少吃止痛药,这东西会麻痹神经,让他无法保持该有的敏锐,只有伤重万不得已,他才会在治疗时用上一些镇静类药物。但想到游惑明天就要回来,他回答:“我回去找找。”
“我那里有,老大你要是找不到就跟我说,或者直接去医疗中心开新的也行。一次一片,别多吃——哦还有!吃药前先吃点东西,空腹吃容易伤胃。”
上午训练告一段落,午餐时间,秦究按922嘱咐先去食堂吃些东西。头疼影响胃口,他拿几样清淡的,远离人群坐在角落,一口一口慢慢吃着,思绪不知不觉又飘回上次休养期间。那次医生开了药,同样要在饭后吃,可头几天正是不良反应最严重的时候,不仅毫无食欲,闻到稍重一些的食物味道都恶心反胃。
后勤部门为他们准备了特殊餐食,他的份按惯例会有人直接送到宿舍,但某位隔壁总教官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抢了勤务兵的活,每晚送餐上门让他享受饭来张口服务。第一晚游惑来时,秦究刚刚昏睡一下午,几撮头发乱翘,睡衣领子歪到一边,坐起来,眯着眼打量进门来的人。
“来给你送饭。”游惑站在桌边,身上特训营制服还没换下,语气平直,拎着餐盒冲他晃了晃,“睡醒了没。”
秦究“唔”一声,周身的戒备和攻击性随之收敛,视线跟着游惑手里的餐盒移动:“都有什么。”
“瘦肉粥,还有一些小菜。”游惑站在桌边,身上特训营制服还没换下,打开餐盒替他看一眼,“都不油腻,挑你有胃口的吃。”
吃了东西才能吃药,秦究虽没胃口,但还是撑起身子下床,在桌旁坐下,看着游惑摆餐盒拿餐具,懒声玩笑道:“看着不错,可惜不是大考官亲手做的。”
若是休假在家期间,他就能吃到全天下独一份游惑亲自下厨做的病号餐,无奈营地宿舍没有厨房,游惑看他一眼,手里拎着盛粥的塑料勺:“我可以亲手喂你吃。”
“……嗯?”
当然他没让游惑喂完一整顿,象征性吃了两口便笑着自己接过勺子。瘦肉粥口感绵软,散发着并不油腻的香气,几样小菜也清淡,旁边坐着游惑,陪他一勺一勺慢慢吃,听他说话,也跟他讲几句白天特训营的事。时间被忘到脑后,餐盒逐渐见了底,他家大考官想必是什么只需远观无需服用就能起效的灵丹妙药,往那里一坐,就能让他没胃口没精神的症状消失大半。
如今灵丹妙药没在手边,本就胃口不佳的秦队长吃得更是勉强,味同嚼蜡地完成了不空腹的任务,他回到宿舍,先在柜子里找到药箱——从绷带消毒水到家庭常用药,里面一应俱全且定期更换,和游惑在一起后他屋里的这东西不再像从前一样只是摆设。他从中找到止痛药,从药盒里抽出说明书,看过一遍,按用法用量服下。
吃过药,他给几名下属发了消息,下午待在宿舍,处理积攒了几天的文书。时间流逝不知不觉,药效发挥,太阳穴附近的敲敲打打渐渐平息,只是犯困的副作用也随之而来,他觉得自己打哈欠的频率能达到三分钟一次。
当晚秦究仍旧早早睡下,不能跟游惑视频的晚上,他也没多少事可做。不知道游惑那头是不是一切顺利,这类机密任务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止痛药有效,加上他再好好休息一天,等明天他的大考官回来,一切也就恢复如常。
***
然后就到了第三天上午,秦队长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把被窝里烘成了个火炉。
前一晚已经缓和的头疼卷土重来,胀痛感从太阳穴蔓延,前额后脑此起彼伏一跳一跳,像一头不知名怪物在他头颅里四处敲敲打打,一刻不肯安分,一刻不让他安宁。
分明吃过药、作息规律、休息充足,秦究说不清此刻加剧的头痛和附带的高烧从何而来。人吃五谷杂粮,身体难免有时不讲道理。他撑坐起来,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换作平时他不会放在心上。再休息一两天,裹上被子闭目养神,多睡几觉,病痛总会过去,一切都会恢复如常。但一想到游惑今天回来后一定会第一时间来他这里,他就本能地不想让游惑看到自己生病发烧的样子。
他给闻远发条消息,让对方代为执行今天的训练计划——头疼没好彻底,需要休息一天,想到每每他和154遇到点事闻远必定要大呼小叫的模样,他又补充一句:不必大惊小怪。发了消息,他起身去拎出药箱,打开翻找一阵,翻出一盒退烧药。
印象中这是市面上常见的牌子,翻看说明书,药效持续六小时,秦究就着水服下一粒,但愿他能赶在游惑回来前退烧,一切都像没发生过,他除了一点疲惫看不出异样,会等在门边迎接他的大考官风尘仆仆归来,笑着送上一个拥抱。
热水壶里还有些开水,秦究喝下半杯,把水杯搁在床头,躺下拉上被子。上回高烧反复,游惑守在他身边,时不时伸手探一探他额头,察觉到他睡不踏实,会伸手过来攥他的手,轻轻摩挲他手腕和指腹。游惑体温正常,触碰到他,落下一点凉意,他总要找机会反握住游惑的手多蹭几下,让那点凉意多停留片刻才舍得松开。
脑子烧得昏昏沉沉,秦究翻个身,头痛仍在,一跳一跳不放他安宁。他把胀痛的地方抵着枕头,无意识地往枕头上蹭了蹭。
分明前三十年从不会如此。带病带伤不下火线的事对他稀松平常,最近的接近死亡的一次,系统里和游惑重逢后的历史考场,他因为承受诅咒,高烧不退、皮肤溃烂,虽然尚未恢复记忆,但他依然本能地不愿让游惑看到自己的狼狈,抗拒吃药、绷带一圈圈往身上缠挡住血迹,高烧阻止不了他身形站得笔直,全身溃烂见骨也挡不住他单枪匹马潜入古堡里去实行杀公爵的冒险计划。分明这些对他从不是难题,所谓“人生病时会比平时脆弱”不久前对他还只是无稽之谈……可不知从何时开始,也在他身上应验。
此时此刻他很想念他的大考官。不是为了那些按次分好的药片和送到嘴边的温水。他只是,很想要游惑在他的身边。
退烧药起效,意识逐渐朦胧,突突跳动的疼痛逐渐平息远去,消融进看不真切的梦境背景里。秦究这一觉并不安稳,总在睡着与醒来的交界处沉沉浮浮,他不停做着梦,梦境纷乱、断续而模糊,冰原与火海、浪涛与沙漠,相互矛盾的场景同出现在一处,分不清是曾经系统里的考场,还是他和游惑一同在模拟器里带过的实战模拟;场景切换到海边沙滩,烈日当头,远处海面波光闪烁,游惑在他旁边,手里拎一瓶嘶嘶作响的冰镇汽水,抬手猝不及防贴上他额头,激得他一惊,丝丝缕缕冷气从前额蔓延开来沁凉又惬意;镜头倏而又一转,像是某个休息日午后,在他和游惑家里的客厅,他靠在沙发上打了个盹,睁开眼,游惑正把手柄连上电视打游戏,留给他一个似乎因为刚睡醒头发有点乱的后脑勺。电视屏幕上花里胡哨闪一阵,跳出大大的“Win”,成功通关的背景音乐响起,不知为什么这音乐跟他的手机闹铃一模一样……
并且就响在他耳边,无比清晰而真切。秦究猛然睁眼,入眼的是他宿舍的白色天花板。手机铃声还在响,那是他训练日每天午睡的起床闹铃,躺上床前忘了关。他发烧烧得反应慢半拍,花了两秒钟反应过来,伸手往床头柜——闹铃却在他够到手机前戛然而止。
他偏过头,游惑正站在他床边,手指刚从他手机屏幕上抬起。
游惑身上是特训营制服,全身上下整齐笔挺,可秦究能从这副模样中看出风尘仆仆的疲惫,想必是处理完归队手续直接往他这里赶,连换身衣服也顾不上。前额上有微湿的凉意,秦究后知后觉,是浸过了凉水的毛巾,从温度上看刚敷上没多久。唯一可能为他敷冰毛巾的人正弯下腰,皱着眉打量他。
“怎么发烧了?”游惑问。
“不知道怎么回事。”发烧加上大半天没开口,嗓子哑得像在粗砂上磨过,秦究清了清嗓子,才能继续往下说,“早上起床突然就这样。”
“感冒了?”
“没,咳嗽流鼻涕之类的都没有。”
“有没其它不舒服?”
“前两天头疼。”秦队长难得老老实实有问必答,像监考官跟前挨训的安分考生——眼看考官先生眉头拧得更紧,他连忙补一句:“现在好多了,昨天和今天都吃了药。”
“烧到多少度?”
“没量过。”眼看大考官脸上阴云又要聚起,秦队长十分有眼力见地补充一句,“要不现在量?”
游惑“啧”一声:“等我洗个澡给你量。十分钟,你先睡。”
秦究刚睡过一觉,此刻并不困倦,裹着被子睁着眼睛,认认真真听着浴室方向传来的水流声。游惑用最快速度把自己清洗干净,出来去衣柜里拿了T恤长裤换上——游总教官不仅对秦队长宿舍熟门熟路,在这里还有成套备用的生活用品和家居服。游惑揭下他头上已经捂热的毛巾,去药箱里找了体温计给他,给他把水杯倒满,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下,看着他,问:“吃过东西没?”
退烧药说明书上不建议空腹服用,早上吃药时他从柜子里的零食储备中随手抓了两块饼干,就着热水一并咽下,此时因为游惑一句话饥饿感上泛——生病时想吃东西是好事。他对游惑据实相告。“你跟922说一句就行,他会跟后勤安排送饭过来。”
游惑“嗯”一声,低头在手机上打一串字,发了消息,把手机丢到一边,冲秦究伸手——量体温的时间到。秦队长乖乖把体温计递过去,见游惑对着亮光看水银柱,表情上看不出结果好坏。他问:“多少度?”
“还行,没上38。”游惑把体温计收好,伸手又摸一把秦究额头,“没我刚回来的时候那么烫。”
秦究同样能感觉到,他身上热度退去一些,不再把被窝里捂得滚烫,头也不再隐隐作痛。如此退烧速度堪称神奇,不知是因为药效、那条冰毛巾,还是仅仅因为他的大考官在这里……他无声笑起来。游惑瞥他一眼:“虽然不是高烧,但你今天还是得休息。”
“是是,明白。”秦究打量着游惑身上宽松的休闲T恤,“你今天没别的事了?”
“刚刚都交接完了,从明天开始休三天。”
特训营和S大队规定相似,每次外勤任务结束后都会有一两天到半个月不等的假期。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游惑捞过来,回两条消息,又把手机扔回去,从椅子上站起身,示意秦究:“挪进去点。”
“嗯?”秦队长还处在反应慢半拍的状态。
“我躺会儿,顺便看着你别乱动。”
“放心,保证不会。”秦究哭笑不得,不知道他在大考官那里的信用究竟差到什么地步。生病受伤了强撑着,在从前他习以为常,但有游惑在身边后,这样的事他已经很久没再做过。
秦究空出半边床,游惑躺上来,没急着盖被子睡觉,而是先动手把身边人的被子三下五除二包成一个结结实实的蚕茧。除了吃药,捂汗也是种退热方法,堂堂秦队长被裹在圆鼓鼓的蚕茧里啼笑皆非。好在蚕茧还留了一条缝隙,秦究正以为是大考官良心尚存给他留个口子通风避免他闷死,紧接着游惑靠过来,钻进他的被子,把缝隙填上——也把他抱住了。
久违的、属于游惑的气息萦绕周身,秦究觉得自己直到此刻才真正彻底放松下来,身体四肢依旧虚脱乏力,但与他一个人苦熬时不同,是带着满足的疲惫,像一切尘埃落定、再也没有什么需要忧虑,他只需要卸下所有力气,靠在游惑身上,鼻尖埋进游惑颈窝里,闻着他家大考官身上匆匆忙忙没完全洗净的沐浴露味道。
“很难受么?”游惑问他。
“还行,”秦究答得懒洋洋,听着像不想张嘴,“比上次好点。”
游惑没说什么,一只手揉一揉他后背,而后捧着他的侧脸,嘴唇轻轻印在他额头上。
平时的亲吻很少落在这个部位。这个吻带着安抚,是不同于他家大考官一贯作风的轻柔。游惑的呼吸近在咫尺,在他发烫的皮肤表面拂过一阵小小的风,秦究闭上眼,身体连同心尖一起颤了颤。
他细微的动作被身边人注意到:“觉得冷?”
“没。”总不能让他详细描述方才的心理变化,秦队长试图把话题带过去,“你赶紧睡。”
他已经在床上躺了大半天,相比之下游惑眼眶下有淡淡的青黑,想来机密任务事关重大,这些天都没好好休息过。游惑“嗯”一声,问他:“怎么光叫我睡。”
“我刚刚睡了一觉,再睡晚上该睡不着了。”
“睡了多久。”
声音一句比一句低,尾音落下去,像是没有他接着,下一秒就要落到睡梦里去。秦究也懒懒答:“起床半小时就去睡回笼觉,一直睡到刚刚你进门。”
“一直睡吗。”
“算是吧。”困意总是会传染,饶是秦究自觉白天已经睡够,再睡晚上该失眠,听着游惑渐渐模糊的嘟囔,他的意识又有了朦胧的迹象,“断断续续的,一直在做梦。”
他闭着眼,下巴枕在游惑肩上:“还梦到你了。”
“……嗯?”
“梦到在海边,你穿着花衬衫沙滩裤。”
这话平时说出来他少不了经受一通考官A牌人形制冷机洗礼,没准还要附带一顿打,今天因为生着病被网开一面,腰上被拍一下,力道是快睡着的绵软,丝毫没有杀伤力,游惑鼻音浓重:“睡觉。”
“嗯,”秦究在游惑颈窝里舒舒服服打个哈欠,“午安。”
等睡醒了,仗着今天发烧,说胡话有豁免权,计划一下下回穿什么样式的花衬衫和沙滩裤;当然,他不介意陪他家大考官换上一样的装束。眼下秋天走完一半,已经过了属于海风、沙滩、浪花和冰镇汽水的最佳季节,但他很乐意早早为明年夏天做准备,早早为他和游惑已经排满惊喜的日子再添上一份期待。
END
【秦究中心/究惑】我有所念人
稿子, @簌茴 约的原作if线:究惑少年时相遇相恋,后来被迫分开;游惑未进入系统成为考官A,秦究独自进入系统执行d-to-d任务
全文1.6w,非he,对原作剧情有较多魔改,各位酌情阅读
秦究倚在树干上,漫不经心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
天空是泛白的铅灰色,沉甸甸压在这片树林上方,阵风骤起,树叶哗哗作响,地上枯叶连同浮沙被卷起,打着旋四下乱扑一气。落叶是普通落叶,沙子却不是这树林的正常所有物,它来自一个怪物身上。那东西状似一捧流沙,能四处游走,还能变换成任何人事物的形貌,谁也不知道它是不是下一秒就悄无声息混进身边的同伴中。
防不胜防,极难......
稿子, @簌茴 约的原作if线:究惑少年时相遇相恋,后来被迫分开;游惑未进入系统成为考官A,秦究独自进入系统执行d-to-d任务
全文1.6w,非he,对原作剧情有较多魔改,各位酌情阅读
秦究倚在树干上,漫不经心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
天空是泛白的铅灰色,沉甸甸压在这片树林上方,阵风骤起,树叶哗哗作响,地上枯叶连同浮沙被卷起,打着旋四下乱扑一气。落叶是普通落叶,沙子却不是这树林的正常所有物,它来自一个怪物身上。那东西状似一捧流沙,能四处游走,还能变换成任何人事物的形貌,谁也不知道它是不是下一秒就悄无声息混进身边的同伴中。
防不胜防,极难对付。于是秦究选择了最简单也最直接的办法,把它一路撵到城郊这片小树林里,一把火了结它的性命。怪物在火光中无所遁形,被灼烧时的痛苦尖啸犹在耳边,身形不断扭曲,最终停止挣扎,全身崩解成散沙,落雨一般倾泻在覆满枯叶的地面上。
“题目死亡,考生违规相关规定,擅自杀死考场题目、蓄意破坏考场设施,已通知本场监考官。”
不带感情的机械音凭空响起,过不多时便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根据秦究这段时间的经验,这道广播似乎不需要物质载体,每一个“考场”上都无处不在,一旦有人违规,它就会开口播报,随后就会有它所说的“监考官”在五分钟之内赶来。来人他记得之前见过面,代号似乎是Q,他抬一抬手,懒洋洋打个招呼:
“你好啊,又见面了。”
这位监考官Q看上去并不想跟他见面,嘴里咕哝一句什么,目光四处漂移,极力避免跟他接触。这大概算得上此地一大奇观,通常只有考生——也就是他现在的身份——在监考官面前害怕发抖的份。考官Q摸出一张通知单,刚要张口,就被秦究出声打断:
“流程我都熟,就不劳烦再给我读一遍了。”他话语带笑,左手把打火机随手一抛,再稳稳接住,从树干上直起身,“接下来要去禁闭室,是吧?”
***
来到这个地方之前,秦究从军方的任务书上了解到关于它的种种。中外军方联合开发的考试系统,本应用于特殊人才考察与筛选,却从一年前开始失控,考试难度陡增,许多人在考场上丧命。与此同时它开始从现实世界随机将人拉进其中,许多地方近一年来都发生过莫名失踪的案例。
军方确认这是系统失控引起之后开始营救行动,先期派遣的几支小队折损大半,仍无法扰动它的运转分毫,于是有了他们这支队伍。队名d-to-d,敢死队,任务是尽可能摸清系统底细,找到它的致命弱点,将它摧毁,让困缚于此的所有人重归自由。
任务级别评定为最高的S,即便一线队伍,几年也未必遇上一次S级任务。若能凯旋归来自然是功成名就,可相应的,前路往往凶险,一旦在任务书上签字就要做好有去无回的准备。寻常人的悲壮抉择,秦究却没多少实感。他两岁那年父母在盘山公路一场意外中丧生,亦无其他亲人在世,从小在福利院长大,没有谁会为他记挂。好处是自愿报名敢死队时无需顾忌,任务书签名栏里大笔一挥毫无负担。
签字之外还需要填写个人财产分配表,表格最后一栏是联系人,秦究这一栏本该空着,但他填了一个名字。游惑,他把这两个字往上写,尽管不知道过去许多年,真到需要联系的时候,还能不能找到对方的踪迹。
***
敢死队队员们进入系统后并不一起行动,而是分散在各个考场,执行不同任务。
这个系统最初为人才筛选而打造,以“考试”的名义进行选拔。考试分不同科目,同科目分不同考场,全系统上万考场同时运转。至于考试内容,与各学科名字并无多大关系,数学考场上会出现能变成人形的流沙怪,外语考场会刷新出盘踞在沉船船舱里吃人的巨型章鱼。
围绕“瓦解系统”这个最终目标,敢死队每一名队员的任务各不相同。秦究要做的是试探它的边界——简而言之,以身试险,摸清它对种种行为的容忍程度,为队友们的行动提供参照。为免引起系统注意,队员之间联络不多,秦究也无意让任何人与他打配合,仅与一名叫闻远的队员有直接联系。
闻远是队里负责技术的,尤其擅长动手制作各种设备,哪怕在系统里处处受限,考场上的现成材料经过他手,往往就能变成各种好用的应急小工具。两场考试之间考生能在系统指定的休息处休整几天,秦究通常利用在休息处的时间和闻远接头,交换情报,顺带获取一些装备。
上次碰面时闻远给了他一个小薄片,说能当微型摄像机用,且表面的特殊涂料会根据周围环境变色,贴在哪里都很难被发现。这个小薄片最终在考官Q领着他去往禁闭室的路上,被他“不小心”趔趄一下,借机贴在对方衬衫上。其实贴在腰间皮带上更好,衣服几天一换,但腰带不会,但他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不借助一些肢体纠缠,他很难有把手往别人腰上伸的机会。
小薄片配套的迷你终端能看到摄像机拍摄传回的画面,但考场上不能堂而皇之拿出来看。系统内有监控,和广播一样无处不在,看不见的“眼睛”时刻监视着每个人的一举一动,只有两个地方例外——一是系统核心区内部,二是禁闭室,也就是考试中违反规定的考生受罚的地方。
前者没有谁会设监控监视自己,后者则因为这些“禁闭室”有类似于沉浸式场景生成的功能,处罚方式是再现身在其中的人最害怕的场景。满打满算,连这次火烧题目在内,秦究已经关过三次禁闭,次次都是因为把题目搞死搞残,让系统咬牙切齿的同时让同场考生们逃过一劫。至于他的禁闭室场景,让认识他、听说过他名头的人来猜,十个人里十个会觉得他的禁闭室里不会看到任何东西。毕竟他疯得远近闻名,接最危险的任务,走最搏命的路子,从不给自己留退路,每一次以身试险都让身边人提心吊胆,自己却浑不在意。
谁都以为他没有害怕的事物,但他的禁闭室里并非一片空白。相同的场景会在每一次他踏进禁闭室后几分钟内渐渐浮现,他刚满十四岁的那个夏天,雨水,倾斜的伞柄,少年清瘦的下颌线条;永远无人接听的电话和没有回复的消息。那一天他知道了雨天的草地比平时好闻,泥土也会散发特别的气味,密集的雨点砸在身上其实很疼,会疼到全身上下麻木失去痛觉。
***
系统里也会下雨。
这地方的一切依循现实世界的物理规律,连天候变化都有板有眼,晴天烈日风霜雨雪,不过只要待得久了,稍加观察,就会发现特定天气出现的时间总是固定,几时打雷几时下雨,精确到秒分毫不差。秦究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他个人觉得这实在扫兴透顶,倘若往后每一天所见风景都已预先设定,容不得任何变数,人生少了惊喜和意外,也就再无趣味可言。
不光考场,监考区也有天气和四季变化。所谓监考区是那群执行系统命令的监考官居住的地方,这群考生们眼里系统的走狗和帮凶在职责之外也需要休憩和放松。考生通常不会出入监考区,唯一例外是踩点违规受罚的时候——顾名思义,考生踩着考试结束的点违规,无法在考场上的监考处执行处罚,需要前往监考区进行。
秦究身为违规专业户,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他第一次踩点违规,到达监考区时那里正下着雨,跟随带路的监考官乘船、下码头上车,沿路所见让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回到了现实。楼房错落,街巷纵横,沿街一间间商铺在阴灰的雨天里亮着招牌和橱窗,咖啡厅里有人看书敲电脑,服装店外贴着换季清仓广告,来往行人打着伞,或步调悠闲或行色匆匆,一眼看去就是座再寻常不过的滨海城市,居住于此的人们正经历着与以往没有任何不同的普通一天。
车往市中心方向开,除了驾驶座上的监考官,后座上还有一位,和他并排,监视看管他的一举一动。这位监考官代号D,比最开头接手他的考官Q位次高出不少——根据情报,系统将这些监考官按综合实力排位,二十六个字母里除了A和Z一头一尾不知何故空缺,剩下的按字母表顺序依次作为代号。他近来违规频繁,负责押送他受罚的监考官排位从最开始的Q一路上升到如今的D,足见系统对他越发重视、不敢怠慢。
以他每一次惊天动地的违规方式,不难想象监考官们将一切跟他牵扯上的差事视作烫手山芋,身边这位考官D就满脸写着不情愿,跟他分坐后座两头保持距离,还警告他:“坐好了啊!老实点,别想趁机动什么手脚。”
“可是我没动。”秦究举起双手以示无辜。他的确从上车到现在都安安分分——要动手脚也不是这时候。
“那我也得警告你,就你那德行我能不防着?”
考官D是个中年男人,说话嗓门不小,举手投足看着懒散没正形,但从身形线条和不经意间的动作能看出身手不俗,一派威严瞪人的模样可惜在秦究眼里没什么威慑力。这人瞪他一眼,又看他两眼,一脸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忍住:“我说你是不是闲得慌?以你的能耐早考完早出去不好吗,搁这地方折腾,你说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这位平时话应该不少,一开口还自带三分喜剧效果,社交场合铁定是活跃气氛的好手,想来也是在这鬼地方憋得难受,对他这么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要唠嗑两句。秦究回答:“我也想早点出去,可是考试难度挺大,我水平有限,没法完美地过关,不然我也不想每次搞出这么大动静。”
“去去去!我信你才有鬼。”考官D冲他挥挥手,“算了,我也不跟你多说,一会儿扫考场的时候好自为之吧,希望能让你长长教训。”
“扫考场?”秦究捕捉到关键词,“那是什么?”
“就是等会儿的处罚,到了你就知道了。别的我不能说了啊,你也别套我话!省得我也得被警告。”
车子行过大小街巷,最终停在两幢高楼底层。这两幢楼彼此相邻,外形对称,如一对利剑直插云霄,是这座虚假城市的地标,无论从监考区哪个位置都能远远看到它们巍然屹立。从远处只能看到轮廓,离得近了,能看到大楼通体覆满暗蓝色外墙玻璃,一块块拼接成巨大的无机质幕布,倒映着变幻的日光与流云。
跟随监考官进了楼,秦究才知道地标是专门设立的处罚区。坐电梯,上到某个楼层,空空荡荡的大平层仅有一面落地窗、一台半人高的金属机器,边上坐着个打盹的灰发老人。他去机器上录入考生信息,老人按下按钮,落地窗打开,他需要沿窗外的爬梯下到要清扫的考场,比起中规中矩的关禁闭还算有那么些新意。顾名思义,这项处罚就是将考场清扫干净——许多考场在运行中难免发生各种故障,需要将bug清除才能继续投入使用。
系统将这作为处罚,原因在于清扫过程中遇到的麻烦和危险不比考试本身少。比如秦究这次随机到的是个政治考场,看上去是所普通的高中,然而这里被一种名为“梦想成真”的奇怪效应困扰,身在学校里的人晚上入睡后做的梦会实体化。长期处在课业压力下的师生们,梦中少有轻松愉悦之物,于是每到夜晚,丁点大的校园便热闹非凡,百鬼夜行生化危机丧尸围城等等奇观争相上演,整整两个月没消停过。
秦究这趟任务就是让这里恢复正常。考场给他安了个代课老师名头,他甫一踏进教室就收获一整个班的注目礼,男生们满眼惊奇交头接耳,女生们瞪大眼睛,有几个脸颊飞红,低头不敢与他对视,却又在课间不远不近地晃悠。到了夜里,妖魔鬼怪横行,一片混乱只会让他更引人瞩目——没几个人能在宿舍楼被一群白毛猴子啃得摇摇欲坠时从窗口飞身而下,出手三两下便让那群怪物挨个毙命。
这些梦境幻化出的怪物对秦究而言不算难办,麻烦在于数量太多,第一晚他遗漏了一些,而根据考场规则,只有在天亮前一个不落地清除全部梦境造物,“梦想成真”效应才会彻底消失。全校师生抱头逃窜,光靠他一个战斗力,难免顾此失彼,要是能有个实力相当的人跟他打配合,无疑会效率大增。
不过秦究只是随便想想。他单打独斗惯了,不是想不出办法,比如试着驱使怪物们内部自相残杀……除了怪物,还有一帮十来岁小鬼要他应付。前一晚不少男生从宿舍楼窗口亲眼目睹他的身手,那些一开始用打量花瓶的目光打量他的,如今也只剩折服,不少外班学生课间在教室外探头探脑,班上这群更是逮着机会就往他身边凑,套近乎的、自来熟唠嗑的,想跟他约篮球足球的都有。
十几岁的高中男生,每天有挥霍不完的精力,眼里写满对强者的崇拜,系统捏出来的NPC倒也在细节上还原现实。如此情形难免叫人回忆往昔,可秦究对自己高中生活的记忆太过模糊,不是因为过去太久,而是他的高中时期实在乏善可陈,甚至不及更遥远的初中让他印象深刻。
确切来说,是因为一个人印象深刻。和游惑的相遇就像漫长黑夜中绽开一朵烟花,或者划过一颗流星,虽然短暂,但余光不灭,足以照亮他往后的人生。
***
那是他初中一年级的时候。普普通通一所中学,班上普普通通一群刚进青春期的学生,男生们逃课打架惹是生非,一天到晚叛逆无比让师长头疼,青春期荷尔蒙带来的躁动在几十米见方的教室里终日漂浮,对比之下更衬得最后一排那个男生安静得显眼。
男生个子高,皮肤很白,五官俊秀,如此出众的长相让人天生有傲气的资本,对方——开学第一天班主任点名时秦究记住了对方名叫游惑——看起来也正如此。独来独往、从不扎堆,全身上下写满生人勿进,开学不多时秦究便注意到对方跟人说话总垂着眼,目光往下落,很少与他人的视线交汇,更显得冷恹恹的,似乎任何人与事不能叫他提起兴趣。
他与游惑都被同班同学排挤。小孩子的恶意有些毫无道理,比如他没有父母,放假回家回的是福利院;有些又有理有据,比如游惑那份从不直视他人的傲慢。后来又有了更明确的指向,秦究听到一帮男生咋咋乎乎,说游惑眼睛里藏着东西,有怪物从他的眼睛里跟他一起看他们,可怕,吓人。
秦究没在意过那些。从小他就对通常意义上的“危险”无动于衷,大概是某种天赋,甚至越是危险,越让他想一探究竟;同样孤独的两个少年互相吸引靠近,才是十三四岁年纪顺理成章的事情。他试探,像动物伸出触角,对方也并非没有此意,一次次对视、擦肩而过、不经意间身体触碰,几个月时间像闷热的、水汽滋长的暴雨前夕,孕育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而一切豁然开朗正是在一个雨天。秦究记不清那天什么缘由、什么巧合让他和游惑同撑一把伞,那些无关紧要,留在他记忆里的只有少年近在咫尺的下颌线条,往下是喉结微微凸起的脖颈。一阵风过来,他伸手帮游惑稳住伞柄,指尖相碰,游惑手指一动,挣开,下一秒连伞柄一起反握住他的手。
那一瞬有什么在他心里啪地爆开,怦然心动这个词想必就为了形容这样的时刻。天地间的一切退得很远,他眼前耳边只剩下游惑的样子、游惑的声音,关于游惑的一切。
游惑说,在学校里不能走得太近,必要时装作关系不好。少年的身体在拔节抽长,身形清瘦,只要站着,从来都站得笔直。秦究问,为什么?
别离我太近,不然他们也会把你当怪物。
当就当,秦究耸肩。那个年纪的一大执着是不能认输,再难过也不能服软承认痛处:我又不是没被他们排挤过,无所谓。
然后游惑就皱起眉:别这么说。
……抱歉。秦究知道自己说错话,伸手轻轻勾一勾游惑的手指。
政治考场的高中生们跟他分享校园八卦,谁对谁有心思谁和谁刚告吹,谁又和谁躲着家长打游击战般开展地下恋情,话题免不了转到他身上,秦究不喜欢被人窥探,面对“秦老师谈没谈过”一向避重就轻转移焦点,回答无声藏在心底:有过,唯一一次,他喜欢的人长得很好看,还有一双全世界最好看的眼睛。
哪怕还没在一起时他也这样觉得。游惑后来告诉秦究他是唯一一个会直视自己眼睛不闪躲的人。所谓怪物,秦究从没见过。那双眼睛分明很漂亮,浅棕色瞳孔,明亮又净透,像没有一丝杂质的无机玻璃——干净得过分,秦究那时想,他觉得这样的眼睛适合被春风吹皱泛起涟漪,泛起笑意、怒意、埋怨、不满,表达一切生动的情绪。
清扫考场工作量大,但他找到偷懒办法,在下一个群魔乱舞的夜晚到来时,驱赶其中哥斯拉丧尸潮一类霸王级怪物充当打手,去解决弱一些的鬼怪。食物链一环环为他省时省力,天亮前最后几个鬼怪在火光中化为烟尘。任务完成,是时候离开,考场还煞有介事给他安排一出调任别校的送别戏码,NPC师生们依依不舍,让秦究哭笑不得。
按照系统规则,清扫后恢复正常的考场将继续投入使用。他不知道日后会有哪些考生来到这里、经历怎样的险境,但他能试着帮后来者一把。
鬼怪大都害怕火光,所以他在学校操场边“不小心”遗落一个打火机。哪个考生捡到它,或许能在关键时刻救命。
他后来又清扫过几次考场,每一次都在变着花样“助人为乐”——指南针、折叠军刀、各种有用的生存工具;以及几张卡牌——系统道具,能为考生提供一定的帮助,功能包括且不限于加分、重考、免考、抄答案、获得监考官的帮助等等。某一次他灵机一动,试着从考场本身入手。那回的考场题目在他一番诱导下数次宕机,眼看有了逻辑混乱的迹象,天晓得重新投入使用后会给系统什么样的“惊喜”。
考试间隙待的休息处并非全然是休息之处。七天休整时间足够做许多事,去商店扩充储备、去赌场一掷千金、和其它考生交易道具和考场情报,对秦究来说还能找机会报信——先前粘在考官Q身上的透明薄片陆续传回影像,从中他看到一名监考官的日常足迹:监考期间全天待命,看监控、抓考生,有时还要冒着危险贴身监考;没有监考任务时在监考区坐办公室处理公文,到点下班,晚上光顾附近的酒吧健身房电影院,每天清闲又安逸。影像里考官Q唯一一次出外勤是要上传一份报告,动动手指点个按钮的事,照理在办公楼任何一台终端上都能进行,但考官Q点击上传后,操作界面弹出提示,报告涉及敏感信息,必须前往主控中心通过指定终端上传。
——“主控中心”,秦究挑眉,从这个名字便嗅到不寻常的味道,接下去的影像内容验证了他的猜测,这个地方位于监考区城郊,人迹罕至,门禁森严,且有权限级别限制,考官Q的级别似乎不足以让他有权入内。秦究透过摄像头看Q先在门边的一台终端上输入到访事由、上传好几样证明材料,机器“嘀”地吐出一张临时出入证一样的小卡片,绿灯亮起,这才终于走进那道门中。
这地方看着像废弃的工业园区,铁丝网圈出边界,看上去曾是仪器或运载车的报废金属大块头散布各处,仓库一样的成片平顶建筑离入口数百米,中间隔着一片小树林,细密泛白的枝丫一根根刺向铅灰色天空。考官Q虽获准进入,但逗留时间有限,只在外围一间计算机房一样的房间里激活一台终端,按指引上传了报告,随后便离开。通往建筑内部的门上至少两道门禁,秦究从镜头里匆匆一瞥。核心区的核心,重重把守的禁地。他推测,那里藏着这个庞大杀人机器的底牌,亦是他们摧毁系统的关键。
仅仅是猜测,但仍是一条弥足珍贵的情报,没有这个摄像头和他的冒险,他们一整个d-to-d天晓得还要多久才能知道主控中心的方位。影像无法原样整段传输,秦究简要概括重点,用队内暗码加密,通过和闻远的单向联络线路发送。看到成果是在下一场考试结束后的休息处,饭点闹哄哄的餐厅里蓦然响起一则全系统公告——系统中枢遭受不知名攻击陷入紊乱,紧急防御及自我修复模式启动,所有考场考试暂停,考生和监考官原地待命。
人群哗然,随即议论纷纷,如此情况前所未有,常年混迹休息处的情报贩子们开始浑水摸鱼兜售所谓内幕消息。而真正的内幕,秦究知道,多半是闻远传出消息后,负责攻坚系统核心的队友们有了动作。
按那个休息处的时间流速,这次紧急情况持续了半个月。最后故障修复,各个考场恢复如常。没能一举端掉系统老巢不免遗憾,但找到它的核心、试探出它的要害,仍说得上收获颇丰,这其中某位秦姓队员更可谓功不可没,尽管这位队员本人并不太在意。他当惯了孤狼,但能遥遥得知有人和自己同路同行,这样的感觉也并不坏。
***
系统具有完备的自我保护机制。
不止是中枢核心遭到攻击后的防御和修复,还有对外来者的干预。这里是独立于现实世界的异空间,为了减少来自现实的干扰,运行逻辑上天然会倾向让所有外来进入者不再与外界有交流来往,以免不必要的变数。军方任务书上提到,无论考官还是考生,进入系统的人会逐渐淡忘自己的过去,淡忘与现实的联系。他与考试中的同场队友、休息处的其他考生,以及一些监考官交谈时都能察觉,提起进系统前的经历,许多人一脸恍惚茫然,记忆稀薄,待得久的甚至已经全无印象,仿佛自己生来就属于这里,也将永远留在此地。
军方情报组对此不敢轻视,行动开始前一再叮嘱他们务必提前想好应对之策,例如带些家人朋友的信物在身上。秦究懒懒应下,似乎不以为意。他的过去本就像飘渺云烟,从福利院,到寄宿学校,记忆中从长辈到同龄人都只是一群群模糊面孔,团圆佳节万家灯火于他不过是夜幕下独自开一盏电灯,向本就无根无系之物寻求锚定可谓多此一举。
只有十三岁那年的景色在一片混沌迷雾中清晰而鲜明。他和游惑达成默契,在学校里很少交谈,同班同学只当这两个独行侠的关系并不融洽,只有周末或假期,在校外,他们一同去过远离市区的商场看电影,分吃一桶双人电影票附赠的爆米花,在废弃铁路改造的公园里沿长满花草的长长铁轨慢慢走,也把年久失修的街头篮球场当成约会场所,隔着掉漆的铁丝网看车辆川流夕阳沉落。地上的球场标准线斑驳掉色,秦究盯着看,手肘拱一拱游惑:什么时候来一场?
你别告诉我你觉得两个人能打一整场篮球。游惑看向他的眼神一言难尽。
不是说整场,一对一,有兴趣么?
再说。游惑不置可否。秦究本是随口一提,好奇想象自己这位一贯安静的男朋友在球场上跑动起来是什么样子,并不指望付诸实践,因而下一次约见面,看到游惑拎了个桶包,包上一个知名运动品牌的logo,他不由愣住。
新的。游惑拉开拉链,把篮球抛给他:试试,不顺手能回店里换。
秦究条件反射,先伸手接住球,思绪随后才跟上,嘴角止不住地翘起。他喜欢的人,看着冷淡又寡言,可会不声不响把他说的话记在心里,认认真真为他实现愿望。
一对一打得很畅快,秦究的体验里很少出现这个形容词。游惑看着懒得动弹,可上了球场攻势凶猛,带球过人掠过一阵迅疾的风,起跳、投篮——可惜生锈篮板上的球框早已不知去向,否则这球一定是个漂亮的空心。如此身手在年级篮球赛上必定会激起场下女生们一连串尖叫,下了场会收获成打的运动饮料和情书,秦究想着,心里禁不住得意。这样耀眼的、让人心驰神往的模样是件只有他发现的稀世珍宝,只有他一个人看见。
打完休息,边喝水边闲聊,秦究问游惑平时为什么不打篮球,也一如所料得到没兴趣、不想扎堆的回答。他没料到的是游惑之后跟的一句:我妈不喜欢我做这些。
游惑说得平铺直叙。父亲从没在他生命中出现过,家里只有他和母亲。母亲忙于科研,待在研究所的时间比在家多得多,他印象最多的是她穿着白大褂,不是刚回来就是又要出门。那个研究所他去过,在小时候,跟着母亲进了其中一个实验室,一人宽的操作台泛着银白冷光,旁边的实验员给他打一针,周围世界暗下去,醒来时窗外天还没黑,一切都照旧,仿佛他只是困了累了,不小心睡过去一觉。
但也是那天以后,他发现自己的目光会让周围人害怕躲闪。
秦究眉头皱起,游惑轻轻捏一捏他手腕,有安抚的意味,语气依旧淡然:她喜欢我安静待着,不给她添乱,不喜欢我玩这些跑跑跳跳的东西。……不过无所谓。她太忙了,我现在很少能见到她。
那你有要家长处理的事怎么办?
有我舅舅。我妈顾不上我的时候我去我舅舅家。
考完全部科目,总分及格便会被送出系统,为了继续留下完成任务,秦究动用过一些小手段延长考试时间。他用过两次重考卡,五次控分把等级稳在需要重考的C,重考过程堪称无趣,唯一算得上刺激的是一场历史考试,中世纪的荷兰商船跨越北极圈运送货物,途中埋伏着一只巨大的章鱼,每晚掳走当天排名垫底的两名考生当晚餐,可第一天它就好死不死抓到因为四处试探被扣分扣成倒数第一的秦究身上,结果是八根触须被他齐齐割下,带回去给考生和NPC船员们烧烤当夜宵。活取触须难度不小,他既要躲避章鱼攻击又要引诱它上套,身边若能有个身手相当又有默契的队友,无疑会轻松许多。
按照敢死队的计划,队员们分散开,在系统各处蛰伏,期间的必要联络和情报传递由闻远设法避开系统监视进行,待到时机成熟,再发出集结信号,所有人动用一切力量向系统核心发起进攻。考试一场一场进行,重考次数一次一次增加,秦究没等到信号,却先等来闻远的消息。这位d-to-d的技术员说,队友们一个接一个失去联络。
“失去联络……是什么意思?”
彼时两人各自刚结束一场考试,又恰巧分到同个休息处,这里据说是所有休息处中最繁华的一个,三步一酒店五步一会所,正中一座金碧辉煌的赌场,推门进去,地毯繁复,幔帐华美,一处处桌案前人头攒动,一浪浪尖叫几欲把人掀翻,水晶灯折射炫目华彩光芒,一切都像光怪陆离的梦境。秦究和闻远在角落一台老虎机旁,以喧闹和混乱为掩护。“失去联络”几个字让秦究当即心下一凛。
敢死队的队员们会不定期单向传回情报和其它消息,但近日来,闻远收到的联络越来越少,队友们的线路一条接一条沉寂下去,不再有讯息传回。闻远曾冒险给其中两名队友加密发信,盼望他们报个平安,却没收到任何回音。
秦究给闻远的讯息能照常传达,足以排除通讯故障的可能。失去音讯的那些队友们,是出意外、被抹杀,还是被系统转化成了NPC,像他们见过的一些曾经的考生一样永远留在考场上……叫人毛骨悚然,不愿再往下想。
周围不断有人惊呼喝彩,可一切喧闹都离他们很远。即便有牺牲,任务也必须进行下去,秦究没有犹豫:“你把你手上的所有情报传给我。”
“那是当然,我现在还能联系上的就只有你了。今天晚点你就能收到,数据加密和伪装需要点时间。……还有一样东西,我觉得你会需要。
“我得走了,今晚房间到期,半夜就得出发去考场。还剩最后一门,我想办法留久一些。”
闻远伸手过来,拍了拍秦究的肩。有什么东西借这动作滑进他衬衫左胸口袋里。秦究神色如常,冲闻远道:“加油。”
“嗯,回见。”
落到他口袋里的是一张主控中心临时出入证,秦究过后拿出来,看清后沉默良久。出入证上的是他的姓名和考号,样式与他从贴在考官Q身上那枚微型摄像头看见过的一模一样,以闻远的能力,这东西的效力和真货不会有区别。他们四面受敌,闻远和他一样心知那句“回见”遥遥无期,于是尽自己所能,多半是黑进了主控中心的门禁系统,为他的下一步行动铺好了路。
休息处的广播全天候播报各种消息,从系统通知到某一批次考生的召集广播,临近午夜,秦究回酒店房间的路上听见广播召集前往305考场的考生在大堂集合,其中想必就有闻远。他这位朋友,身手比他和其他队员差得远,但胜在手巧脑子也灵光,一路许多场考试安全通过,可见自有求生之道。
三天后轮到秦究自己休息时间结束,他退了房,往集合地点走,细微电流声凭空沙沙几声,毫无起伏的机械人声和每一次广播一样响起:
“305考场发生不明爆炸,损坏程度S级,修复前无法继续使用。该考场现已封锁,请收到通知的各位监考官按照指示前往处理后续事宜。”
305考场——
身边人来人往,考生们登记、入住、探路、闲聊、拉帮结派、打探消息,广播声音每天在头顶响上几十遍,谁都会习惯,谁都无暇为遥远考场上一场与己无关的意外哀悼伤怀,只有猛然刹住步子的他仿佛异类,两个脚步匆忙的过路人险险撞上他,嘴里没好气地抱怨他挡路。广播里一句“不明爆炸”,谁也不知道是真的意外,还是系统借意外之名抹杀掉一些人的存在——闻远侵入主控中心、为他弄来那张足以乱真的出入证,无异于把自己暴露在系统的眼皮下。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重又迈步走开,边走边活动两下手腕。没时间留给他为最后一位消失的朋友哀悼。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
闻远最后传来的情报里有一条,全系统一共五个休息处,其中二号休息处附近就是系统的武器储备仓库,那里还有直达主控中心的特殊入口,只要权限在手,就能从武器库直接进入主控中心。休息处随机分配,秦究又考过两场,等来了二号休息处的七天休息。武器库里称得上琳琅满目,秦究搜罗一圈,挑了需要的带上。他常年和各种武器打交道,用得顺手的枪械弹药就像陪伴他时间最长的多年老友。
主控中心防御等级共四级,倘若中心内部设施遭到攻击,损毁程度每增加25%提升一级,第四级与绞肉机无异,密集成网的火力线会让避无可避的入侵者当场粉身碎骨。要让这个牢笼停止运转,就必须在主控中心内找到情报中称之为“核”的,系统最重要、也是最脆弱的部分,夺取整个系统的控制权,下一道指令放所有人自由。
“核”藏在主控中心最核心的地方,据说只有主控中心损毁达到99%时才会显露出来。秦究要做的,就是全力破坏一切的同时活下来,进入核心区域找到“核”。闻远做的临时出入证护送他进入主控中心大门,进去仍是那片小树林,直刺天空的光秃秃树枝还是他曾从摄像头里看到的模样。他们d-to-d出发前曾畅想所有人都能活下来,最后关头会合,一同发起进攻。如今到了最后,却只剩他一个人站在这里。
那些散落在系统各处再无音讯的同伴们,或多或少有人在等他们回家,到头来却是无人牵挂的他留到最后,怎能不说是莫大的讽刺。他与外面世界的联系像随时会断开的风筝线,真正不愿放手的只有十三岁那大半年的记忆——他后来去过游惑家,研究所住宿区掩映在绿树草丛中,他借这些掩体躲避往来研究员的视线,和前来接应的游惑会合,家里没有其他人,他们一人一边分一副耳机,电影、音乐、游戏、书架上的小说和杂志,他会装作看累了,堂而皇之把头枕在身边人肩上。在学校里无法这般亲密,可一个眼神、一次擦肩、经过课桌前状甚不经意敲在桌上的手指,一举一动都像暗号,众目睽睽下心照不宣。
不见天日的情愫犹如蔓生的野草,手机里几百条消息,没有露骨的情话,一切都藏在寻常话语里。秦究后来照着游惑的描述,在家长会上远远认出游惑的母亲,那位常年忙碌的女士难得为儿子短暂放下工作,又在家长会中途独自出了教室,打着电话匆匆离开。
年少时期许未来,秦究曾以为和游惑能一直如此,等到他们初中、高中、大学毕业,能独力支撑起自己的生活……却没想过游惑会有一天不辞而别。教室里对方课桌从早到晚不见人,班上其他人视若无睹,他去问班主任,才得到一句不冷不热的“他已经转学”。十来岁少年能做的有限,但他拼尽全力,消息电话没答复,他往研究所住宿区一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游惑家里已经人去楼空,他接着去每一个他和游惑一起去过的地方,地图上不起眼的小巷、商场外遮阳伞下的咖啡座、铁轨公园、街头篮球场……直到再也跑不动,他两手撑膝盖喘不过气,寒意像随着大口呼吸涌入,一点点浸透四肢百骸,提醒他他喜欢的人消失的事实。
那天正下着大雨,一如他在伞下触碰到游惑指尖的那天。雨点砸在身上疼到麻木,雨帘泛白,连十几步开外的篮球架都看不真切,他曾在这里和游惑并肩坐着看夕阳下落,如今往外却只能看见打着伞的行人步履匆匆,只想快些到远离风雨的地方去,没有人为一个在大雨中淋得湿透的少年停步。秦究不知道游惑身上发生什么,突然离开和他是否有关——他直觉答案是肯定,他喜欢的人虽然遇事总想硬扛,可不会不留只言片语,让他平白担心。
主控中心阒静无声,穿过树林,成片平顶建筑沉默伫立。秦究知道看似不起眼的楼宇间埋伏着不知多少警报装置和火力点,他找好方位,将填好弹的便携式火箭炮扛上肩。系统有扰乱人心智、让他们渐渐忘记过去的迷惑性,但只要他还记得游惑,还记得十三岁那一年,他就始终记得自己是谁,记得自己的来路。
他一路违规,进过数不清多少次禁闭室,以恐惧作为惩罚手段的地方每一次为他重现的,不是进部队后哪一次九死一生的任务,而是游惑消失的那个大雨天。每回出禁闭室,监考官见他全身湿透,有的惊讶,有的幸灾乐祸,还有的满脸写着好奇欲言又止,他不在乎那些,他宁可在禁闭室里一遍遍重复那天的情形,痛苦亦是慰藉,是他与外面那个世界最真实的联系。流星划过,稍纵即逝,却耀眼到足以永远照亮他十三岁以后的夜空。
火箭炮瞄准建筑群中的一座,炮弹呼啸着划破长空,火光在远处绽开,尖锐的警报声陡然响成片。那一刻秦究想,最危险的这一步一开始就该交给他,如此也不必队友们平白牺牲。
***
主控中心戒备森严,建筑坚固程度堪比铜墙铁壁,哪怕秦究在武器库补足装备,光凭那些武器弹药造成的损毁也有限,更何况要顶着系统的火力搞破坏,常人都会道一句难如登天。但秦究从来也不是常人。密集铺开的火力网是威胁,更是他的机会——扳机连扣,炮弹连发,秦究扬手将打空的炮筒丢开,转头拔腿向边上一座三层矮楼冲去。成排激光弹紧追而来,秦究险险绕到楼后方,几乎就在下一秒,追着他的激光束接二连三钉上楼外墙,十几米高的楼房爬满裂痕,轰然分崩离析。
他手里储备有限,系统又有十成十的火力,那何不善加利用——主控中心防御系统会锁定并追踪可疑信号,那就引诱系统自己把炮火轰到自己身上。这无疑是以命相搏,即使秦究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每次都全身而退。但想要赌到好结果,总该押上些重要东西作为筹码。
所幸这一手赌得值。广播在炮火间歇回响,按规则一板一眼播报主控中心损毁程度,百分比数字一路攀升,火光几乎遮蔽天空,秦究踩着防御等级上升到四级的一瞬间闪身进了众多平顶建筑中的一座。他注意到交织成网的火力线独独避开这里,因而这极有可能就是他要找的“中心的中心”,或者至少有通往“核”所在地的通道。况且,这是考官Q上传机密信息的地方——凭借薄片摄像头传回的影像,他早已记住了路线和方位。
门内一片金属白,与门外仿佛两个世界,炮火呼啸声、爆炸声被远远隔在门外,往前走,摄像头里见过的那道禁闭的金属门出现在面前,形似刷卡器的身份核验终端立于一侧。秦究一手摸出那张出入证,另一只手按在腰间枪托上。好在这一把仍是他赌赢,终端屏幕一行“核验通过”,大门无声向两侧滑开。闻远为他保驾护航到了最后一刻。各个入口必须在任何时候为通过身份核验者开放,哪怕主控中心已经全线警戒也不能违反规则——系统墨守成规的弊端在这时一览无余,本该固守的阵地却成了它此刻最大的盲区。
门后是长长走廊,连通沿途一个又一个房间,秦究一路见到各式各样的操作台和大小屏幕,与军队里的作战指挥部相似。走廊墙上镶嵌几乎要与墙壁融为一体的白色圆盒,秦究一眼认出那是红外探测报警器,假如他的身份核验没通过,此时一脚踏进去,等着他的想必就是满室尖锐的警报。下一扇门前的身份核验终端屏幕上出现一行“即将进入核心机密区,请按规则谨慎操作”,秦究再次伸手按紧腰间。任务书上说,若是主控中心70%以上设施瘫痪,系统便会启动简称“S组”的紧急控制单元,尝试修复故障、扭转颓势。任务情报里没有关于这个S组的描述,秦究想象过它的真容,计算机程序、一组或几组机械,甚至干脆就是等在门后的又一排火力点……
他没想到的是,门后会是活生生的人。
面前的房间比他一路经过的任何一个都要宽敞,正中一座带屏幕的金属操作台,此刻正有三个身着白大褂的人在操作台面板上熟练地忙碌着,对他这个闯入者置若罔闻。其中之一是个高瘦的女人,看到她的第一眼,秦究脑海里便有什么轰地炸开。
眼前女人的样貌身形,与他曾在初一那年家长会上远远看见的游惑母亲几乎完全重合。若说世上并非没有相貌相似的巧合——对方似乎有所感应,抬头看他一眼,那双眼睛是有着无机玻璃般质感的,他永远不会忘记的浅棕色。
“你要毁掉这里?”
对方开口,嗓音一如看向他的目光般淡漠。没问他是谁,也没有出于慌乱和戒备的警告或威慑,直奔重点,不为任何多余的情绪浪费时间——秦究重重呼吸,纷乱的思绪稍稍平息。
“是的,很遗憾,你们几位能做的也有限。”短短几秒钟他就冷静下来,身侧攥成拳的手指慢慢松开。
得益于他一路上推波助澜,外面巡逻式粉碎机级别的炮火正不遗余力地轰击这座主控中心自身的建筑,相关指令来自主控中心内部,这个应急小组的权限不会高于系统本身,哪怕将他当场格杀,也无法改变局势。
女人对他的潜台词不予置评。她看出他的初来乍到:“你对这里的构造并不了解,也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的确,”秦究耸一耸肩,“但我不需要知道。”
他腰间除了枪,还别着一枚微缩炸弹,这东西在武器库里的高危品区域,与他在部队里见过的一种型号类似,车钥匙大小,当量不算大,但足以让这里连同相邻几个房间的一切消失得干干净净。损毁超过99%才能见到系统核又如何,既然已经确认它的藏身之处,他大可以直接让这里整个化为废墟,而不必再费心搜寻,“不过,我不介意留点时间跟您聊聊天,”他顿了顿,再次深吸一口气,“——于博士?”
游惑说过他舅舅姓于,且他母亲是顶尖的科研人员。女人打量他:“我应该认识你?”
“您确实不认识我,但您一定知道游惑。”
“你认识我儿子。”女人点点头,“你想问我他的事?但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他。”
——果然。站在他眼前的乍一看是真人,可只要稍加留意,就会注意到对方身形轮廓并不那么清晰,白大褂上偶有横纹一闪而过,像秦究曾见过的精度未达到百分百的全息影像。面前并非游惑母亲本人,而是一道拥有她外形和记忆的程序;系统存在已有多年,复制品的记忆大概也截止到过去某个时间点,对方的话印证了秦究的猜测。
他关于亲情的有限常识里,与子女暌别的父母总是满怀牵挂,可面前的女人哪怕像她自己所说多年未见游惑,面对他这样一个可能与游惑相识的人,情绪却全无波动,连一句“他怎么样”“过得好不好”都没问过……
就好像,那不是她儿子,而是一个与她无关的陌生人。
现实中的她本人是不是也从没在意过这些?秦究恍惚地想。
他想问的有很多,关于游惑的过去、游惑眼睛的真相,以及他并无实据的直觉,游惑幼年眼睛被动手脚会不会和这个系统有关……但他没把所剩不多的时间用在这些上。主控台指示灯红光频频闪烁,他进来后又关上的那扇联通外面的门后隐隐能听到警报声响成片,“您知道游惑因为眼睛不正常,”他直视着面前女人的眼睛,“从小到大,被周围几乎所有人排斥么?”
“多少听说过。”女人语调依旧平缓,“不论是拉帮结派、排除异己,还是渴求认同与接纳,害怕被群体撇下落单——都是人类多余的情感,以及在情感驱使下的非理性表现,游惑应该学会忽略,不为那些人和事困扰。同样的,他自己也不该有那些毛病。
“我曾对他疏于管教,……可能也少了关心,”她稍一停顿,目光越过秦究,似乎略有些恍神,“但至少在这点上,我尽我所能为他以后的人生清除了障碍。”
“比如?”
“他初一那年不知道怎么,跟学校里的同学发展出了……过于密切的关系。”女人斟酌着用词,她似乎不习惯一切人类语汇中表达亲密的词句,“他趁我不在家的时候把人带回家来过,不知道是不是还做了什么更过界的事。我发现了,问他那是谁,但他不愿意说,怎么问都没用。
“可能是为了保护对方,那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违抗我。”
果然游惑当年不告而别与她有关。“所以你就带他离开?”
“对。正巧那段时间项目开设了新的实验室,我给他办转学,带他到新的城市,让他断开和过去的联系,忘掉那些烦恼,他的生活和精神状态也回到了正轨。”她又强调一遍,“游惑不该陷于那些,那些世俗欲望和多余的情感是一切烦恼的源头。他的人生应该从容顺利,和那些丑态毕露的人不一样。”
当年真相水落石出,近十年心结等来一个答案,秦究却发现自己比预想的要平静许多,快到失序的心跳渐渐平缓下来,千言万语堵在心头,但他都没有说出口,面对一道来自过去的虚影,争论、辩驳、指责控诉,在既成事实面前都没有意义。他问:“在那以后,他过得好吗?”
“还可以吧,他高中还是寄宿,很少回家。他好像想报军校,这方面我不干涉他。”
这就足够。“如果我说,我就是当年您要找的人呢?”
女人抬眼看他,那目光中似有些许诧异,也可能是他的错觉,那双浅棕色眼睛平静而淡漠,大概永远不会为了什么泛起波澜——与游惑相似的,却终究不同的一双眼睛,“我和您一样,希望游惑一切顺遂如意。不过我的出发点和您不太一样。
“但很抱歉,没时间一一和您细说。”
“警告!警告!”尖锐的广播陡然在他们头顶炸响,“主控中心损毁超过95%,判定为不可逆转,S组紧急处理失败,控制权限全部收回。
“该主控中心将在30秒后弃用,主控权限将转移至备用主控台。自我清除程序已启动,倒计时开始,30——29——”
门外接连几声爆炸般的巨响,主控台上警报灯亮成串,秦究看见面前女人连同她身后两名同伴的身形开始闪烁。方才一番广播,恰好证明他要找的“核”就在面前的主控台内,要销毁它必须赶在主控权限转移前。秦究从腰间取下那枚微缩炸弹——名为炸弹,用起来其实更接近手榴弹,拉开安全栓,再朝目标掷出。女人认出他手里的东西:“这是武器库里的高危违禁品。”
她应该与这个系统颇有渊源,秦究猜测,甚至可能是主要设计者,因而对这里的每个细节了如指掌。她全身上下闪烁更加频繁,断断续续像显示不良的电视影像,但她似乎对自己即将消失无动于衷:“这个型号的杀伤半径是50米,其中成分会和空气混合产生二次爆炸,加上这里是密闭空间,你没有生还的可能。”
“说得是,”秦究冲她笑了笑,“多谢提醒。”
地面开始微微晃动,有灼热气流顺着门缝丝丝涌入,广播里的倒计时夹杂刺耳的蜂鸣音,哪怕他不动手,再过十几秒这里也会在势不可挡的炮火或者系统的其它手段下化为乌有。秦究手指搭上微缩弹的安全栓。要是能有一个足够默契的人跟他配合,更早一步到达这里,找到核、夺取权限,再下一道指令放所有人自由,也许他就能从这里出去,而不必采用这样极端的方式。
不过,出不去也不碍事。这也是一种解决问题的办法,尽管稍稍有些遗憾。
“您可能理解不了,”他最后对面前的女人说,“但我还是说一声,我希望游惑过得快乐。”
他希望游惑的眼睛能恢复如常,那双漂亮的眼睛值得在注视他人时得到认真的回应,而不是一次次被闪躲被回避。他希望游惑人生中少些纷扰,在这平凡世间过得快乐而自由,身边有亲近的朋友知己,有朝一日拥有真正的家人,过想过的生活。
十年时间未通音讯,他连游惑是不是还记得他都不得而知,但游惑忘记他反倒更好,那样就不会为他难过。也好在,他还能为游惑做一件事。摧毁这个系统,让它停止作恶,就不会再有人被卷进来无辜丧命,游惑也在外面那千千万万人之中。如果他的猜测属实,游惑和这个系统有更深的不可言说的关联,让它消失于世上不留痕迹,也能让游惑将来不会陷入不可预知的危险。
他这二十多年人生同样了无痕迹,虽然辗转行过天南海北,却从未在这世间有过哪个真正的落脚点。热浪翻滚,炫目白光绽开,将一切烧灼消融干净,——耀眼得像他和游惑一同躺着看过的天空,秦究最后心想。他十三岁停留过的那座城市不只有阴雨,他的记忆里也有晴天,天空湛蓝,云层舒展,他和游惑并肩躺在远离城区的山坡草地上,后来游惑提出无遮无拦的日光太晃眼,于是他们转移到一棵大树下。四周无人打扰,只有偶尔几声鸟鸣,树根附近散发泥土的味道,树叶在风中一阵阵沙沙摇动,像有谁在低语。
END
【春水煎茶 | 随机掉落】免提电话、午夜烧烤摊与漫长岁月
究惑日常,关于衣食住行的“行”,另外三个我都写过了,这次把最后一块拼图补上ww
尝试一下稍稍不一样的风格!
S大队吸纳一批新队员,初出茅庐的新人们怀着十足的新鲜感体验营地生活的一切,理论课、基础训练、实战演习,一天结束了能从食堂拿支棒冰,边吃边绕训练场散步吹晚风;一个月结束了是月底的例行休息日,躺在宿舍补觉或者去营地外玩上几个通宵悉听尊便。第一个月底来临,几名新队员结伴前往市区,却在营地门口见到他们那位秦队长,一个人,似乎跟他们一样在等车。
秦队长平时虽然总笑着,但实际上并不易亲近,新兵们正犹豫要不要上去打招呼,远远道路尽头一辆黑色轿车驶来——私家车,并非军用吉普越野......
究惑日常,关于衣食住行的“行”,另外三个我都写过了,这次把最后一块拼图补上ww
尝试一下稍稍不一样的风格!
S大队吸纳一批新队员,初出茅庐的新人们怀着十足的新鲜感体验营地生活的一切,理论课、基础训练、实战演习,一天结束了能从食堂拿支棒冰,边吃边绕训练场散步吹晚风;一个月结束了是月底的例行休息日,躺在宿舍补觉或者去营地外玩上几个通宵悉听尊便。第一个月底来临,几名新队员结伴前往市区,却在营地门口见到他们那位秦队长,一个人,似乎跟他们一样在等车。
秦队长平时虽然总笑着,但实际上并不易亲近,新兵们正犹豫要不要上去打招呼,远远道路尽头一辆黑色轿车驶来——私家车,并非军用吉普越野之类部队用车,开到门口稳稳停下。而后他们看着秦队长上前,打开副驾车门坐进去,车子再度发动,片刻便消失在远处道路尽头。
驾驶座上的人没露面,从他们的角度,只能从放下三分之一的车窗缝隙看到扶在方向盘上的一只手,连带一截雪白干净的衬衫袖口。几个新人回去了兴冲冲将此作为八卦,前辈们却一脸司空见惯:哦,肯定是总教官,没什么奇怪的。
总教官?
就是那个“特殊训练营”的总教官,他们营地离咱们开车不到十分钟。我们跟他们每年都有合训,你们知道吧?参加的话能用那个场景模拟器,特别带劲!
知道知道!听说什么场景都能生成,连外太空都有?
是真的,到时你们就知道了,咱们跟他们合训就是为了用那个,他们总教官跟咱队长关系那可不一般,换别人还真不一定有这好事。总之就是,嗯,你们以后习惯了就好……
八卦传得起劲,当事人远远在外听不见,游惑不过是平平常常地在休息日前一天傍晚开车到S大队营地,把男朋友接上,难得两人都没任务的小假期,秦究提议开车去几十公里外的市区转转权当约会。路途大半是人烟稀少的高速,车载音响里放着不知哪个电台的晚间新闻广播,游惑开着车,瞥一眼副驾:你听这个?
随便放的,秦究答,大考官有什么想听的?
游惑无所谓路上听什么。他说,不是说约会么,我以为你会放点什么营造气氛。
“约会”两个字被游总教官毫无波澜地说出来,就像是件跟吃饭喝水一样普通的事,秦队长却敏锐抓住其中的关键:约会应该营造什么气氛?
……
我头一次谈恋爱,约会经验有限,大考官能不能教教我?
游惑认真开车,目不斜视,极力忽略余光里某人渐深的笑意,嘴唇动了动:捣乱影响我开车就滚下去,要么我把你扔下去。
秦究的话对一半错一半。两人平生都是第一次,将另一个人纳入自己的人生,在所谓“约会”上是一张白纸,虽是从零开始,却颇有些无师自通的味道,置顶的聊天框,专属来电铃声,提前许久悄悄准备的生日礼物,合训期间借公务大大方方同进同出。但合训每年仅有两次,更多时候各自带领队伍,天南海北训练、出任务,有时荷枪实弹,坐军用卡车在旷野的星光下颠簸一路;有时一身便装,一如随处可见的都市白领,一手拎电脑包一手拿咖啡,在机场候机厅等着登机广播。游惑上一趟出差,返程航班不凑巧晚点,秦究接到电话时刚退出航班动态app,电话那头的声音听着略微不痛快。
他家大考官脾气不算好,但少有真的跟人生气的时候。秦究问,要晚点两个小时?
是。
游惑没问他怎么会知道。秦究笑起来,他知道他家大考官话少,必要的交流言简意赅,能发消息很少打电话,没事打电话跟人闲聊更是彷如天方夜谭。他问,要等这么久,是不是挺无聊?
还行,正好处理一下这几天的公文。
秦究故意逗他:那我先挂电话,以免耽误大考官处理公务?
耽误不了。对面凉飕飕的,一副“你在说什么梦话”语气:不用挂,有话只管说。
总教官一心二用不成问题,敲键盘回应电话两不误。分明不是秦究打的电话,不知怎么变成是他要人陪着聊天,但他不介意,他喜欢就这么连着电话,开着免提,任由手机浪费电量,听着那头候机厅的嘈杂背景里一道接一道的机场广播,偶尔发一两句牢骚:可是我比较无聊。
怎么?
等着接你。秦队长往桌上一趴,下半张脸埋在臂弯里,声音听着闷闷的: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门。
原本他现在就该开车出发去机场。两人近来各自带队训练,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三天前训练告一段落,几十日的分离眼见就要到尽头,游惑却在回营地路上接到这项临时任务,前往另一个训练项目所在地处理突发状况;三天时间再过去,临了却又遇上当地暴雨航班延误,平白又要多等几小时——就好比长跑快到终点线的最后几十米最为漫长,相见前的最后几小时也最是难熬。
好在接下来他们能有一段假期,足够倾诉这些天来的想念。特殊部队假期时长不定,短则两三天,世俗节奏里一个周末的时间,适合窝在家过与世隔绝的二人世界;长则能有大半月,通常会安排一到两趟旅行,目的地视气候和心情而定,去海岛,去雪原,去偶然听说的人迹稀少但景色一绝的冷门目的地,这些地方公共交通难至,往往需要自驾,轻便行李收拾两份,车由两人轮流开。上一个长假往西边内陆走,沿途轮到游惑开车时,他注意到行经空旷地带,副驾上秦究偶尔会拿出手机,横过来,对着车窗外打开视频录制。
游惑不动声色稍稍放慢车速。等秦究放下手机,他瞥一眼:喜欢草原?
随着地势渐高,沿途景色一路变化,苍翠树木渐渐矮下去,由连绵的草原取而代之,远处群山起伏,天际云层漫涌,青草的绿色一望无际,成群牛羊悠然散落其上。秦究收回视线,回答懒懒的:见得不多,队里任务来得少。
军方任务地点遍布各处,他们这些年天南海北去过很多地方,但以往对沿路风景并不怎么留意,游惑近来也发觉,自己手机相册里的照片和视频不知怎么比从前多出许多。秦究划两下屏幕,收起手机,问一句:来得及吗?
听着没头没尾,但游惑知道问的是天黑之前能不能到达下个落脚点。他们一路没有固定行程,随心走走停停,天黑了找就近的城镇村落休息一晚,或者……他看一眼导航:天黑前能到。
那就好。秦究闻言舒舒服服靠回椅背上:来不及也没事,我不介意偶尔睡车里或者野外搭帐篷。
……你早就想这么试了吧。
后备箱里有折叠帐篷和露营用品,说是以防万一,但谁知道某人是不是早有预谋想找机会幕天席地过一晚。游惑再瞥一眼秦究:你睡一觉,到了我叫你。
不用我开一段?
我不累,你等明天。
行吧,秦究噙着笑闭上眼。他并不时时盯着导航,可也知道前方到达下一个城镇前还需要经过一段盘山公路。两岁那年那场意外,在他的记忆里其实只剩下零星画面,隔着遥远时间早已不会让情绪大起大落,但对于游惑这份默不作声的保护,他当然乐于接受。
自驾游一路上费神耗力,乘公共交通就轻松许多。两人一同坐过列车,看着车窗外景色像长长画卷绵延开去;也坐过国际航班,去上万公里外的异国他乡,游惑带秦究去过德国,去他当年疗养的地方故地重游。十小时的飞行时间,游大考官只管睡觉,毛毯一裹往男朋友肩上一靠,闭眼前咕哝一句:麻了叫我。
意思是肩膀被枕麻了可以随时把他叫醒。秦究笑着应下,没被枕着的那只手在座椅前方屏幕上点着,准备挑部电影打发时间。戴上耳机前他问:饭点需要提供叫醒服务吗?
嗯。游惑已经闭上眼睛,半张脸埋在毯子里模模糊糊应一声。秦究要是想吃东西,一只胳膊被他压着会很不方便。
飞机平稳起飞,攀上云霄,客舱灯光暗下来,旅客们玩手机、看电影、戴眼罩睡得东倒西歪,耳边剩下轰鸣不断的引擎声,让机舱里更显得安静。说是肩膀麻了就叫人,可秦先生连着一个多小时一声没出,任由肩头的人睡得酣沉,说不准是电影看得太投入,还是这方面天赋异禀。空乘来分发餐点时他打手势,示意两份都放在自己面前桌板上,又笑着竖起食指在唇边,避免把游惑吵醒。
以他的经验,他家A先生要是饿了会自己醒过来,曾有几回他和游惑出于一些不可告人的原因省略了晚饭,又在半夜双双饿醒,啃饼干、煮泡面,还有一次索性趁着睡意不再,穿上衣服出门去了附近通宵营业的小吃一条街,烧烤摊后半夜依然生意红火,肉串菌菇豆腐在铁板上滋滋冒油,鱿鱼须打起了卷,咬一口,热腾腾落进胃里,留下油汪汪香气在唇齿间,——秦队长及时打住自己的回忆。他姑且不饿,不介意让自己的肩膀继续充当便携枕头,让大考官睡久一些。
……
后来还有很多次,藉由不同出行方式前往一个又一个目的地,在游轮甲板上吹带咸味的大洋海风,除夕前的冰天雪地里开着车一路往老于家赶,乘着欧洲小城的有轨电车慢慢悠悠穿过大半个城区,和同样的人一次又一次创造不同的回忆,四季轮转岁月悠长,一起去过的每一个地方若在地图上用光点标出,足以在世界地图上点亮一片璀璨星河。旅行归来,休假结束各自归队,秦队长趁夜造访特训营总教官宿舍,闲聊时提起:过来前我遇到几个队员,上期合训二组的,排名最靠前那三个,有没印象?让我代为向你问好。
记得。你说你要来我这?
没啊。
那他们怎么知道?
唔,好问题,谁知道呢。
上一回任务的补助今天到账,日理万机如总教官睡前才想起这回事,自顾自进浴室洗漱,手机丢给秦究查余额。秦究用自己的指纹解锁,输入他知道的账户密码,一路畅通无阻,屏幕上方弹出一条横幅消息,来自某个旅游app,提示收藏的某个攻略帖有更新。目的地名字眼熟,秦究稍一想便有了头绪——假期某一天他和游惑躺在沙发里,无所事事消磨一整个下午,电视里放着自然风光纪录片,这个地方出现在屏幕上时他说一句景色不错。随口一句,自己都未必过心,却有另一个人听到,替他牢牢记在心里。
机票、酒店、双人行程,几个关键词足够猜出这个攻略帖的内容大概,秦究笑一笑,手指轻轻一划,横幅向上消失,有些事比起探究,他更愿意稍稍克制住好奇心,让它成为等在未来的惊喜。游惑的声音从浴室方向传来,问他:查到没?
查到了,一分不少,可喜可贺。
哦。说话声伴随着哗哗水声,想必是在洗脸:你看看最近有什么要买的。
嗯?大考官要送我礼物么?
……
通常的生日节日礼物他都只有被安排的份,没有任何表达意见的机会——当然秦队长也从没想过要表达意见,他笑意渐深,在比刚才更响、仿佛宣告着“太吵我听不见”的水流声中问:那我能不能自己挑?
要挑就挑,别那么多废话。想要什么三天内告诉我,过期不候。
好的,遵命。留给他思考的时间不多,手机屏幕上时钟已经临近午夜十二点,三天时间其实不过一眨眼,不如说,和游惑一起过的每一天他都不觉得长——每一天都像收到的礼物,让他满怀期待等着要拆开。
END
【酣酒慰风雪24h/22:00】联名T恤是情侣装的最佳选择
祝我们001生日快乐!搞了一些属于夏天的清爽日常,希望大家看得开心!
01
“还没选好?”
“没。”
“我都出门一趟回来准备跟我男朋友一起吃夜宵了,没想到还没搞定,”秦究进门,换拖鞋再擦干净手,嘴上不忘逗两句,“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大考官买衣服还选恐呢?”
离开系统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秦究和游惑名下一切动产不动产也顺利解冻,两人各自的房子空置多年,要恢复成能住人的状态属实要费一番功夫。尽管老于热心提出帮忙,但游惑一想到自己客厅里被挂上的花开富贵图就嘴角抽动,说什么也要把这位中老年同志祸害的范围控制在他自己的房子里,秦究名下这一处房产由他们亲自打理......
祝我们001生日快乐!搞了一些属于夏天的清爽日常,希望大家看得开心!
01
“还没选好?”
“没。”
“我都出门一趟回来准备跟我男朋友一起吃夜宵了,没想到还没搞定,”秦究进门,换拖鞋再擦干净手,嘴上不忘逗两句,“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大考官买衣服还选恐呢?”
离开系统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秦究和游惑名下一切动产不动产也顺利解冻,两人各自的房子空置多年,要恢复成能住人的状态属实要费一番功夫。尽管老于热心提出帮忙,但游惑一想到自己客厅里被挂上的花开富贵图就嘴角抽动,说什么也要把这位中老年同志祸害的范围控制在他自己的房子里,秦究名下这一处房产由他们亲自打理。
从确定方案、装修施工,到购置各类家具,前前后后大半年时间,大大小小生活用品提前网上下单,正式住进去的第一个休假,快递在玄关高高低低堆了好几摞。除此之外面对卧室里崭新且空荡的衣柜,常年为各种任务奔走在外的两位部队人士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衣柜里需要常备一些便装,避免假期脱下一身制服穿无可穿。
行动派如游惑当即掏出手机,打算跟买锅碗瓢盆一样通过网购解决,秦究在边上拆快递,已经下楼前往小区垃圾桶清理了一批快递纸箱,回来看到他家大考官仍在划手机,眉头还有越皱越紧之势。他走过去,在游惑发顶亲一下:“真这么难挑?”
“不是难挑,”游惑抬起手机,“合适的都断码。”
两人身高都在一米八以上,衣服都穿XXL,游惑看的这家店不凑巧,一半男装的XXL码显示无货状态,更不凑巧的是缺货的还全都是他看中的款式。秦究手撑着沙发背,俯身就着游惑的手看:“一件最大码都没有?”
“也不是。”
“那——”秦究从游惑手里拿过手机,设定筛选条件,点下搜索,看见结果就笑起来。正值盛夏,短袖T恤是着装不二之选,这家T恤XXL码眼下有货的无一例外,鲜艳的配色、夸张的卡通图案,其中更有几个家喻户晓深受全世界广大儿童喜爱的IP形象,和游大考官平时的穿衣风格是彻彻底底的反义词。秦究划几下屏幕,话音里仍带着笑意:“其实买几件,就放在家里——”
“你自己穿,”游惑语气冻人地打断他,“你敢买就24小时穿着别脱下来。”
“行吧,那明天出去买,”秦究笑着直起身,去厨房准备夜宵,“想不到我们大考官个子太高,偶尔也会成为一种烦恼。”
“是啊,”游惑头也不抬继续看手机,“烦恼程度比起你还是稍微差点。”
02
游惑一米八五左右的身高在人群中已经算得上出众,奈何某人比他还要高上几公分。这点说大不大的差距他并不会时时刻刻记在心上,一般到了有用处的时候他才想得起来。所谓的“有用处”包括但不限于——
“你个子高,你拿。”超市里要拿货架最上层东西的时候。
“你个子高,你贴。”春节前往门楣上方贴对联横批的时候。
“你个子高,你擦。”打扫新家需要擦洗高处柜子和置物架的时候。
“……”被指使的人凝视几秒手里的清洁布,挑眉看向他,“恕我直言,我们大考官是不是对几厘米的差距略有一些夸大其词?”
“差距存在就是存在。”游惑拎着吸尘器从旁边路过,不咸不淡地回答。平时仗着这几厘米为所欲为的时候怎么不提——他在心里补充一句,比如从身后贴上来,懒洋洋圈着他的腰,说话时候嘴唇刚刚好擦过他的脸颊耳廓,很难分辨是有心还是无意的动作撩得他脸上连同心里一阵阵发痒。
客观存在的差距无法改变,他只有趁着不存在身高差的场合报复回来——假期的午后闲适又悠长,午觉适合不设闹钟睡到自然醒,游惑睡足一觉,不紧不慢睁眼,窗帘没拉严实,透进来的光线让他能判断下午时间还剩大约一半,四下很安静,窗外树梢间的鸟鸣、小区里偶尔一两声人语,以及身边绵长均匀、光听着就让人跟着萌生睡意的呼吸声——
同样时间上床午睡,秦究难得比他醒得晚,此刻正面朝他的方向侧躺着,一条手臂搭在他身上。游惑眨两下眼睛,试图眨掉残存的困意,一只手去够床头的手机,眯起眼看向近在咫尺的某人。距离太近,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发顶,毛茸茸的,有几撮翘得不太老实,在他眼前晃悠,稍稍偏过头鼻尖就能碰到……
光看着都手痒。他另一只手绕到秦究头顶揉两下,果不其然手感相当好,忍不住又加两下。
于是秦究醒的时候面对的就是这样的情形,某位大考官在他边上躺着,一手刷着手机,另一手伸过来搭在他头顶,明明眼睛没往他这边斜一下,却能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他的变化:“醒了?”
一边在他头顶搓一搓。秦究闭上眼,往游惑的方向又挪了挪,脸埋进游惑肩窝,嘟囔一句:“没。”
声音低低的带着哑,一听就是有起床气。游惑放任对方在自己身上蹭,搭在秦究头上的手五指张开,一下下松松地抓着。片刻后感觉到肩窝里蹭来蹭去的动作幅度有所减缓,他依旧目不斜视:“醒得还挺快。”
“还行吧。”秦究话音仍旧懒懒散散,但比没睡醒时清明不少,“大考官是不是趁我睡着揉得很过瘾?”
“嗯。”承认得光明正大,顺手又多薅几下。
秦究从喉咙底低低哼笑一声,说不准是不是气笑的:“那我是不是该躺在这里让你揉一下午?”
“那不行,你得起来准备晚饭。”
游总教官在家八百年不碰一回锅铲,下厨做饭向来是秦队长的任务。秦究“啧”一声,搭在游惑身上的手往游惑腹肌上伸:“行吧,先点菜。”
“炖牛肉,就按你第一天做的那样。”
理论上只要是出自秦队长之手的菜品都会被列入总教官的“喜欢吃”名单里,不过其中也有一部分格外受到青睐,例如在新家的第一顿晚餐桌上那一锅香气四溢的炖牛肉——秦究刚张口要出声,就听游惑又说:“我知道冰箱里没牛肉了,一会儿去超市买。两天没出门了,正好透透气。”
过去两天两个人字面意义上足不出户,除去饿了吃困了睡偶尔一起在沙发上窝着看电影权当约个会,剩下时间大都用来研究一些在营地宿舍难以有条件充分探索的课题,秦究看样子也想到这一层,“唔”一声:“是有点久。”
“半小时后起床。还有,”游惑低头往自己身上看一眼,“你是不是不想出门?”
“想啊,”秦究语气十分无辜,“怎么了?”
“那就别乱动。”有些人实在擅长明知故问,游惑忍无可忍抓住秦究的手。那只手在他身上小动作不断,光是隔着T恤一层薄薄布料在他小腹上来回摸就已经像碎石投入水面激起一圈圈细细的涟漪,动作范围还在状甚无意地往下方更危险的区域扩展,要是放任涟漪继续扩大,直到掀起抵挡不住的滔天巨浪……那他们今天别说出家门,能不能出得了这间卧室都是个问题。
03
特训营和S大队同为军方特殊行动部队,着装要求类似,日常出勤穿制式衬衫,训练和执行任务则是战术服,针对不同任务内容或训练主题配上不同装备。两支队伍的制服设计有不少相似之处,两队队员们没少吐槽跟情侣装似的,总教官和秦队长穿上了并肩往那儿一站尤其明显……当然关于两位大佬的任何谣言他们一律只敢晚上在宿舍关起门来编排,谁也没胆子当那两位的面说半个字。
一天下来,只有晚上回了宿舍会换上便装,多是T恤和休闲衬衫,相比修身的制服衬衫宽松舒适许多,尺码也没有严格要求,唯一的缺点是两个人的衣物共处一室时容易不分你我。比如游惑此刻正在S大队队长宿舍里,面对敞开的衣柜门皱着眉:“我上次带来的T恤在哪?”
每年惯例的合训尚未开始,两人并不住在一起,游总教官一天训练结束后开车来到隔壁S大队营地,进了队长宿舍,准备脱下制服洗澡,拉开衣柜却找不到衣服可换。
“怎么了亲爱的?”秦究闻声过来。
衣柜一分为二,半边归秦究的队服战术服,半边归各种日常衣装——准确来说这半边是游惑和秦究共同所有,不能借着合训光明正大同进同出的日子里总教官天黑了摸进秦队长宿舍的事干过不止一次。上次他带来几件T恤,没过几天却已经不见踪影。
不是消失不见,而是淹没在了其它衣服中,秦究似乎没把两个人的衣服分开放,此刻面对一整排T恤也陷入沉思,接着试图回忆:“你上次穿的是哪件,我记得是件黑色的?”
“这里。”游惑“唰”地拨开一排T恤,露出其中两件,一模一样的纯黑色,没有任何花纹图案可供区分,秦究轻咳一声:“上次带来的其他几件都是什么样?”
游惑一一准确定位。上回他把衣服随手塞进秦究衣柜,这次在衣柜里翻两下就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他带来的几件T恤,秦究无一例外都有同款,都是此前在商场里看到了顺手买的情侣装,连尺码都是一样的最大码。他瞥秦究一眼:“你能分得清?”
“我的错,”秦究笑着伸手拽了拽游惑手指,“我的衣服让大考官随便穿,算赔罪,行不行?”
“赔罪”也就是个夸张说法,游惑没真生气,反拽住秦究手指捏两下,从那两件已经分不清谁是谁的黑T里随手摘一件,再拿一条干净居家长裤。白天里锋利冷淡如寒芒出鞘的总教官褪下衬衫军裤,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一身休闲装,放松不设防的状态外人难得一见,连黑色这样冷硬凌厉的颜色也能穿出几分松弛柔和。
总教官对S大队队长宿舍熟稔得与自己地盘无异,轻车熟路去储物柜第一层抽屉拿了吹风机,插上插头打开开关,嗡鸣声随即响彻屋里,边吹头发边仿佛背后长眼,头也不回开口:“看我干什么?”
“没,”秦究在床上躺着,两条长腿交叠,手里的平板上放着视频,不过从游惑出浴室起就成了摆设,“我们大考官太好看,忍不住看得久了点。”
游惑“啧”一声,偏过头吹另一侧头发:“无聊。”
“好吧,”男朋友对夸奖并不领情,秦队长叹口气,“本来想着夸两句说不定能有奖励。”
“比如?”
“唔,等我洗完澡帮我吹头发?”
“那不用等你洗完澡,现在就能吹。”总教官当即调转吹风机风口,伸直手臂对准床上方向,虽不像直接贴脸那样威力十足,但扑面而来的最强档热风仍糊了秦究一脸,三两下帮秦队长吹出个大背头造型。秦究笑着偏头避让:“我给你吹的时候好像不是这么吹的吧?”
“是么,”游惑恶作剧完毕收回手,“时间太久忘了。”
“很久么?我怎么记得就在上个星期。”
“不知道,”总教官吹完头发,拔下吹风机插头绕线收好,“要不你帮我回想一下。”
啧啧啧。秦究眯起眼睛,他家大考官也会有暗戳戳心机的时候,心机起来通常冷冷淡淡面不改色,可越是这样越让他琢磨着要逗人多说几句。
04
两个人日常着装都省事,夏天T恤冬天毛衣,不需要多高级的版型,只凭骨架就足以把最简单的基础款穿出男模出街的效果;衣服一水的黑白灰蓝绿,少有热烈奔放的颜色,花哨图案更是从来见不到,有几处线条图案或者几个英文单词就是最大程度的点缀。这次搬进新家,游大考官后来还是下不去手网购那些辣眼睛的卡通T恤,隔天下午拉着秦究去了一趟商场。便装不常穿,大牌衣服买了也是浪费,两人于是直奔商场里的快消服装店。
这是家大型连锁服装店,除了样式齐全的各类基础款,还会不定期推出和各个文化品牌的合作联名款,店里最显眼的货架上是当季最新联名款式。秦究和游惑在男装区转一圈,路过联名T恤货架,游惑放慢脚步。这期联名的是个知名度颇高的IP形象,一头熊,配色主打黑白红,不像他昨天网店里看见的卡通图案那般低龄,但仍说得上生动活泼憨态可掬。
见游惑驻足,百年难得一见地对这种风格的T恤产生兴趣,秦究刚要打趣,就见游惑拿下一件来,往他身上比划。
秦究:“?”
“挺合适。”游惑偏过头,上下打量他,“你要不买一件吧。”
事情的发展一时超出秦队长预料,包括他自己在内从没有人想过要把这样的衣服往他身上套,他眯一眯眼,答得吊儿郎当:“我穿可以,大考官也要来一件。”
本以为这会让对方知难而退,谁想到游惑一声“行”,干脆地又摘一件,一并放进购物篮。一模一样的两头熊在前襟咧着嘴,情侣装属性一目了然,两件衣服也不必区分,反正最后会混着穿,不再分得清谁是谁的。
“想不到我们大考官为了看我穿这个,愿意做出这么大牺牲,”两人一前一后沿货架往前走,秦究止不住笑意,转头去看游惑,“刚才拿它往我身上比划的时候你是不是笑了?”
“你眼瘸了。”游惑斩钉截铁,“好好走你的路。”
逛过一圈,手里的购物篮装满大半,秦究在上衣之外还挑了几条休闲裤,结账前进试衣间逐一试了试合身程度。游惑等在试衣间外当评委,不得不说某位选手每换一次出来都能让他眼前一亮——几条裤子都不宽松,沿着着腿部一路勾勒出劲瘦匀称的线条;加上秦究今天穿的是短靴,本就是肩宽腰窄腿长的身材,裤脚没有一丝堆叠褶皱,干净利落收进靴帮里,更显得腿又长又直。
其实还有更长更直的时候,S大队队服中有一套正式场合穿的制服,配套的是长筒靴,漆黑哑光的靴筒到膝盖下方,把小腿裹束其中——上一次秦究穿这套制服是在某次外出开会后,带着公文顺路来特训营基地商议下一期合训事宜,那天游惑等在会议室,门推开来,一身制服长靴的S大队队长现身那一瞬间,像在他的心上不轻不重挠一下。
两边各自带着下属,沿会议桌分坐两列,游惑主持会议,视线时不时落到对面领头的人身上。桌子不大,距离并非遥不可及,公务场合的秦队长表情少几分私下里在他面前的生动,话里没有逗他时上扬的尾音,看似漫不经心,开口发言却又总能简明扼要直奔重点。秦究视线在材料和会议桌间来回,偶尔和他的相撞,那双眼睛便稍稍弯起来,盛上一点细碎又明亮的笑意。
大庭广众之下、谈论正经公事的间隙里,这就像是……明目张胆地偷 | 情。
秦究很少穿长筒靴,那次之后游惑就没再见过,自那以后他一直想哄骗秦究多穿几回,此刻在试衣间外看着某人的长腿再度萌生同样的念头。总教官又一次暗戳戳心机起来,理由还没编好,成功系数也未知,还有被戳穿反逗回来的风险,但为了一饱眼福值得一试。
05
一处新居从空空荡荡到布置齐全,要花费不少时间和心思,游惑秦究从前常年带队在外,自己所谓的“家”半年回不去一次,自然从不在意家居装潢,再到后来进了系统,监考官住宅区家装全由系统一键生成,如今的新家算得上两位大佬人生中从零开始家装设计的第一件作品。风格仍是简约黑白灰,但又多出许多从前一个人住时不会有的细节——像是沙发上好几个蓬松柔软、看着就让人想往怀里搂一个的抱枕。他往秦究腿上躺的时候能顺手拽一个来当枕头,游惑下单的时候这么打算,某人要是嘴欠招惹他,也能随手就有武器招呼过去。
墙上挂着楚月送的装饰画,电视柜边是老于送的山石摆件,高齐送的两瓶据说是他自己珍藏多年的好酒在玻璃储物柜最顶层,来自922的餐具套装在厨房里各归各位,154……154写给他们的智能家居控制程序正兢兢业业地运行。屋里需要一点绿意,两个人都常年在外,绝大部分植物养不活,索性买几盆耐旱的多肉,几个月不浇水也无需记挂。
去商场添置衣服当晚,游惑如愿再次吃到出自秦队长之手香气四溢的炖牛肉。明天还可以找时间去趟家居城,不需要有明确目的,逛一逛,随兴添置些东西,饭后收拾碗筷时他漫无边际地想。饭是秦究做的,洗碗就归他。他和秦究平摊大大小小的家务,繁杂琐碎事务如此一来也不再是负担。
盛夏炎热,回到家等晚饭的间隙里游惑去冲澡,换上白天买的情侣T恤。憨态十足的熊在他前胸手舞足蹈,他拿条围裙系上,避免洗碗水溅起把衣服弄湿弄脏。总教官不擅长做饭,但洗碗水平够得上专业级别,水声间隙里夹杂着外面客厅电视不知道在放什么的声响,片刻后他听到厨房门打开,冰箱门开了又合上,本该洗了澡窝进沙发逍遥自在的某人不知为什么摸进厨房来。
多半是来冰箱里找吃的。熟悉的气息从背后贴过来,游惑腰上被伸过来的两条手臂圈住,他头也没回:“干什么?”
“偷袭。”回答懒洋洋的,因为那一点身高差距不偏不倚落在他耳边,低沉好听的音色、拂过脸颊的温热吐息——游惑心下断定这人百分之百是故意。
他不为所动,手上洗刷碗碟的动作没停,“嘁”一声:“就这水平,是我见过最差的偷袭。”
“是吗,”偷袭者舒舒服服赖在他身上,“那我还能得手。”
“我也能把你就地正法。”游惑作势要抹身后的人一手洗洁精泡沫,对方笑着偏头让一下:“别这样大考官,给我个贿赂你不被正法的机会。”
“怎么贿赂?”
圈在他腰上的手往旁伸,有什么冰凉的东西递过来碰一碰他的嘴唇。游惑没去看是什么,张口咬住,吃到嘴里尝出是菠萝,盐水浸泡过的甜香味在舌尖绽开。眼角余光里游惑瞥见伸过来的手臂,上臂一截跟他身上一样的白色袖口——秦究洗完澡也换上了今天买的情侣T恤,至于穿上效果如何,过会儿回头就能看到,值得他小小地期待。又一片冰凉递到他唇边,这次是青提,圆滚滚一颗,咬一下,清甜的汁液在口腔里迸开。
“这样够了么?”某些人变着花样给他投喂水果玩上瘾,还玩笑似的懒声问他。
游惑嗤之以鼻:“就你这样也好意思叫贿赂。”
“那要怎么样?”
至少要这样。游惑啪地拧上水龙头,在围裙上擦两下手,挣脱了回过身去反拽住秦究领子。接吻不需要太在意身高差距,总教官不止一次亲身实践得出结论——尤其是把人按在墙上主动往上亲的时候。
END
【棘境】无水之海与醋栗派对夜
Summary:他说我觉得我们应该用婴儿车装菠萝包。
01
消息提示音叮咚一声。
新邮件:
经讨论后,我们还是不能采用你的方案,望知悉。
就算FDAG能够批准你们的II/III期临床试验……但你得出的90%数据仅仅基于少部分的矿石病患者,何况只通过静脉输注一种方式,未免不够全面,有失偏颇……
棘刺,我们认为你太过激进了,不知道你是否和同组的温蒂讨论过,我们咨询了专家,而他们认为,你们应该……
明天提前一小时到研究所,打卡前先来办公室,再向专家们汇报一下……
屏幕前的棘刺一扬手摔了鼠标。
年轻的工程师强压着心头火,打字回复:关于临床试验的患者人数问题,我于三周前已经在报告会...
Summary:他说我觉得我们应该用婴儿车装菠萝包。
01
消息提示音叮咚一声。
新邮件:
经讨论后,我们还是不能采用你的方案,望知悉。
就算FDAG能够批准你们的II/III期临床试验……但你得出的90%数据仅仅基于少部分的矿石病患者,何况只通过静脉输注一种方式,未免不够全面,有失偏颇……
棘刺,我们认为你太过激进了,不知道你是否和同组的温蒂讨论过,我们咨询了专家,而他们认为,你们应该……
明天提前一小时到研究所,打卡前先来办公室,再向专家们汇报一下……
屏幕前的棘刺一扬手摔了鼠标。
年轻的工程师强压着心头火,打字回复:关于临床试验的患者人数问题,我于三周前已经在报告会上更新了数据,在日前提交的计划书上,温蒂也在静脉输注之外增加了口服、皮下注射和鼻腔喷雾三种给药途径,如果您能对我们提交的进程稍加注意,便不会给出此般指责。
我组项目迟滞两个月之久,恕我直言,您所谓的总部派遣而来的专家除了居高临下,指指点点,收受回扣与拖慢进度外,再无其他建树,我组的研究的确尚有许多不足,但无论是我,还是我的同事们,我们都希望能得到更实际、有效的建议与关注,而不是……
他十指如飞地在键盘上敲打,屋内挂钟咔哒一声转过八点,片刻后,阿戈尔的手指悬停半空,聊天框上方头像闪烁,他点开去看。
温蒂:主管是不是给你发邮件了?
棘刺截了个图给她,三十秒后温蒂同样发来一张邮件截图,措辞基本一致,只改了个称呼。
温蒂:你回了吗?
棘刺:正在回。
温蒂:别回了,刚才我已经跟他吵过一架了。
温蒂:我明天会早两个小时去打卡,你叫上其他人开个短会,商量一下,总之咱们组要一致对外。
棘刺:好。
温蒂:如果是大学那会儿,我真的会给他们套麻袋。
棘刺:算我一个。
对面沉默片刻,发来个握手的表情。
温蒂:总之,为了新药能不出差错地上市,我忍了……希望你也忍住。
棘刺:嗯。
……
棘刺几乎能想到他这位同事和友人在对面咬牙的表情,他用力揉着眉心,又把回复里写好的删去,只简短地给主管回了句「知道了」
窗外夜色沉沉,当红的沃尔珀少女偶像在远处商厦的交互式大屏上蹦蹦跳跳地投来飞吻。棘刺看了一眼时钟,疲乏地向后倒去。他空着肚子无偿加班到现在,感到饥饿。今天轮到极境做晚饭,但他还没回来。
眼药水的瓶子空了,他迟缓地转着干涩的眼珠,屏幕上的白底黑字在阿戈尔有些失焦的视线里重叠成一排排细小的蚊虫,棘刺发了会儿呆,直到手机提示音响起来。
ELy:我被车撞了。
棘刺用了足足十秒钟才意识到这条消息在说什么,迟钝的神经被尖锐地挑动一下,转椅骨碌碌飞出老远,他猛然起身,连外套都没穿就冲出了家门。
02
他站在小区楼下,脚上还是拖鞋,马路两侧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并没有哪里有明显的拥堵或围观人群,棘刺难得慌乱,以至于忘了手里还攥着手机,他跌跌撞撞地沿着街道跑了十几米远,听到熟悉的声音。
“嘿!兄弟!这儿呢!我在这儿呢!”
棘刺顿住脚步,一格一格转动身体,看过去,而极境正坐在路灯下的花坛边上,一边挥手一边冲他傻笑。
一线火从他胃里蹿到头顶,阿戈尔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急促地吸了两口气,尽量让声音回复镇定:“你不是被车撞了吗?”
“啊?哦!是啊,你都不知道我多倒霉,兄弟,我下班回来正好好地走着,结果被一辆婴儿车追尾了!幸亏里面只装了东西没有孩子……你说这是个什么概率,我的腰椎现在还疼呢,快帮我看看是不是青了……”
他忙不迭地掀起后腰的衬衫一角,棘刺想把他尾羽全都薅掉。
“话说兄弟……你怎么穿拖鞋就下来了?”
“你找我就为了这事?”
“不是啊。”极境说,“我下班回来看见楼下的面包房在开业促销,卖刚出炉的菠萝包,好多人在排队,看上去好好吃啊。“
——完全没在回答问题。
棘刺居高临下:“所以呢?叫我下来帮你排队吗?”
“怎么会,我这个人,真是满脑子都只想着你呢。”极境拎起一个打包纸袋,邀功道:“我当然是已经帮你买了。”
棘刺觉得自己简直称得上耐心十足,初春的晚风还是很凉,他只穿着衬衫,踩着拖鞋站在街边跟极境拉扯:“所以,叫我下来,到底什么事?”
“我没有叫你下来啊。”极境说,“我说我被车撞了,本来是想问你家里有没有药酒,如果没有我就在楼下买一瓶,结果你就不回我了。”
03
“别走!别走!我错了,兄弟,我错了!”极境连抱带拽地扯住他,“你下都下来了,待一会儿!咱们逛逛!”
“我在加班。”棘刺把贴在自己胸前的三色脑袋扒到一边去。
极境锲而不舍:“加班、加班也要休息啊!十五分钟……就十五分钟!十五分钟之后咱们就回家好吧!”
“我还穿着拖鞋。”
“啊……那我陪你上楼去换?”
“……”
“算了。”棘刺说,“你要去哪儿?”
04
极境在双肩包里翻翻,找出一件白色外套:“之前我们工作间没有暖气,这是我在公司脱了羽绒服穿的,额……带回来本来是要洗的,你先对付下吧,兄弟。”
外套罩在阿戈尔身上,袖子长出一截,并不太脏,只是袖口处有些墨水和胶印的痕迹,不过以极境的性格来说也确实会被划入「要洗了」的范畴。棘刺慢吞吞地把手插入口袋,看极境蹲在地上整理他的双肩包、相机包、折叠补光板、零零碎碎各种东西,熟练地左边右边往身上背。
“这么多东西。”阿戈尔吐槽,“你还有精力四处折腾。”但他还是伸出手:“双肩包给我。”
极境美滋滋地接受了同居人的关怀,他们沿着街道往前走,极境说:“兄弟,你这样背书包好像高中生。”
“再多说一句,你就自己背。”
黎博利讨好地送上热腾腾的菠萝包。
附近是商业街和夜市,极境买了双人份的奶茶蛋挞爆米花炸薯条……满满一袋子高热量高碳水,看样子早已打定主意今晚不做饭了,路上遇到给儿童发免费气球的,他上去凭一张嘴和脸蛋硬是蹭到两个,棘刺拒绝像他一样系在手腕,极境犹不死心,一路都试图把那羽兽形状的气球绑在棘刺的马尾上。
“不要。”
“为什么不要?”
“我会被气球带走。”
“天啊!你什么时候这么有幽默感了。”黎博利啧啧赞叹,“背着我报班去了吧。”
05
“其实我今天还真的挺想让你下楼逛逛的。”极境说,他伸手拨开面前枯萎的常春藤,“因为我想给你看这个。”
棘刺跟着他从破了一角的铁栏杆缺口钻进去,“这是哪儿?”
入目是褪色的塑胶跑道和塑料草坪,以及阶梯式的座位,但明显年久失修,全都灰扑扑的。极境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亮光,跟他解释:“这儿是隔壁街区高中的体育场,但是已经废弃五六年了。”
“我之前接过这个学校毕业照的单子,听他们聊起来,然后就有点好奇……”黎博利拉着他穿过草坪,“前天下午我路过,实在没忍住,就偷偷进来了。”
“你也不怕被抓。”
“我也担心了一下,但是后来发现根本没人管。”极境伸手一一数过去 ,“是不是很梦核的感觉……A、B、C、D……这里,D区!”
“注意脚下喔。”
棘刺跟着他沿着水泥台阶向上走,每一级台阶都布满形状各异的裂痕,遍地是砖块的碎渣,橙红和蓝色的座位像电影院般从高到低排列整齐,远处路灯昏黄的光投射其上,宛如余晖,最高层的护栏和遮雨篷,沉静地将夜色分割。
体育场本该是最让人觉得活力四射和热闹的地方,但这里已然荒废,过往一切蓝天白云、绿草如茵、广播、口哨、奔跑和喝彩的人群,所有最鲜明的瞬间被定格,化为无声的黑白,只剩这栋建筑,如已然长大的孩童随手丢弃的积木城堡,静默地、在不为人知的时空里被遗忘。
“D46……”极境弯腰一一看过这一排的座位号码,“找到了!”
他把手机塞到两个座位缝隙之间,灯光朝上打,“兄弟,你看!”
在水泥台阶的裂缝里,有一簇小小的植物,绿色的,矮矮的灌木,长满了锐利的刺。
在昏暗的光线里,黎博利的眼睛闪闪发亮,他几乎是手舞足蹈:“我前天本来是想取景,拍几张照片就走的,结果发现这里有东西……”极境蹲下身去,用指尖触摸灌木扎根的裂缝。棘刺在他旁边蹲下,极境犹在滔滔不绝:“这可是结结实实的水泥啊,兄弟,怎么会长出植物来呢,一点养分也没有,也没人给它浇水,施肥,种子又是从哪里来的呢?这是什么东西,会开花吗?有果子吗?你见过吗?我从来都没……”
“……抱歉。”他在某一刻若有所感,突然顿住,“是不是有点无聊?”
“没有啊,挺有趣的。”
“我看你都不说话,所以……”
“我在看。”棘刺借着光,用指尖捏住一小节枝条,他被刺扎了下,但仍然翻动叶片,审视根茎,“你不是想知道这是什么吗?”
极境眨着眼睛。
“我有个猜想,但是不确定,毕竟我也不精通植物学……”阿戈尔沉吟片刻,“你没想着拍照搜索一下吗?”
“第一次见就拍过了,但是没查到。”
“唔。”棘刺说,“我猜可能是醋栗。”
“!那是什么!果子吗?”
“嗯,有紫色的,也有黄色和绿色的。”棘刺想了想,“你记得大学时图书馆后面小花园里,那种会结酸果子的灌木吗?”
极境想起来了:“大二时我去花园拍期中作业,结果不小心摔进去,被扎得痛不欲生的那次?”
“嗯。”棘刺淡定道,“你说你毁容了的那次。”
“好啊!”极境回身揪住灌木的一根枝条:“原来是你!你当年可把大帅哥我害惨了!”黎博利咬牙切齿:“我满脸贴了半个月的创可贴,都是因为你!”
“我不确定,因为它还没结果。”棘刺掏出手机拍了两张,“明天可以帮你问问我隔壁工位的同事,他大学选修过植物学。”
“我觉得你说的是对的,兄弟。”极境露出崇拜的表情,“等它结果我可以来摘吗?”
“可以。”
“你还会和我来吗?”
棘刺站起来,阿戈尔两粒金珠子般的瞳仁在夜色里闪着光。
“为什么不?”
他说。
04
回家时是九点过一刻,他们俩在外面闲逛了两个半小时,吃完了买的所有高热量零食。
极境把衣服塞到洗衣机里,回来看到棘刺坐在转椅上,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脑屏幕。阿戈尔向后仰去,身体逐渐和书桌的距离拉远。
转椅是极境在二手市场淘的,还算柔软舒适,靠背可调节,只不过需要他隔三差五蹲着给滚轮上点润滑油,以保证转动灵活。棘刺面无表情地滑着转椅后退,仿佛那是一辆F1汽车,越滑越远,越滑越远,仿佛他要滑出房间,滑出公寓楼,滑出这个城市、这片大地,这个星球。
“兄弟……?”
“我没保存。”阿戈尔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极境,我……”
极境转身就跑。
05
晚十一点,棘刺坐在电脑前面,凭回忆重新手打写过的报告。
极境蹲在阳台,任劳任怨地帮他刷拖鞋——为了赔罪。
“我保证,从今以后,打字一定不省略,不吓人,不大惊小怪,重要的事先打电话,并且时刻提醒你保存文档。”黎博利声音响亮地复述,时不时心虚地关注同居人的加班进度,毕竟棘刺本来只需要加班两个小时,在他的一通操作下(虽然是无心之失),硬生生翻了个倍。
极境只穿背心短裤,把毛绒拖鞋按在水盆里一通猛刷,他甩着手上的泡沫,对客厅扬声道:“明天是不是15号?”
棘刺嗯了一声。
“记得明天银行卡会扣房贷喔。”他盘算着,“我是不是应该等扣完再把这个月工资存进去,这样利息会比较多吗?”
“你工资怎么发得这么快?”棘刺分出精神问他一句:“不是28号吗?”
“外快啊外快。”黎博利得意洋洋,“怎么样,兄弟,明天你不要做晚饭了,我们去吃顿好的吧?”
“可以考虑。”
06
凌晨一点,棘刺终于完成了他的报告,他强撑着精神洗漱,回来,极境也陪他到现在,中途修了几张片子,他从浴室回来,棘刺已经如尸体一般倒在床上,衣服都懒得脱。
极境从上到下拽他的衬衫,帮他换睡衣,阿戈尔任凭摆弄,毫不反抗。
“哦,对了,兄弟,我后天出差。”
含糊的一声:“……去哪儿?”
“维多利亚多伦郡,主编说在那儿要办分社,抓我过去拍剪彩照片。”
“多久?”
“一个来回大概三天。”
“……知道了。”
极境一个翻身关了床头灯,被子裹住两人,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想着傍晚发生的一切,他、棘刺、他说的,以及……
“兄弟,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嗯?”
“就是——”他翻了个身,“我小的时候,还在上小学,嗯,大概七八岁?八九岁?反正是有一年的夏天。”
“下午特别特别热,上的课也特别无聊。”
“我坐在座位上,看着黑板,我就突然想,要是这个时候能去海边多好啊!”
“我就问我的同桌,要不要逃课去海边:我可以说我肚子疼,然后让他送我去医务室,学校后墙有一扇小门,我们完全可以偷偷溜出去,放学之前再回来,还可以吃盐水棒冰呢!”
“结果她不愿意跟我去。我又问其他几个朋友,他们都不肯跟我去。”
“后来我被老师拎到教室外罚站去了,因为上课传小纸条。”
“站在教室外面看窗外绿树的时候,我想,如果将来我要跟一个人待在一块儿的话,我一定要找一个,我想看海时Ta也想看的人,会跟我一起去的人……”
“兄弟?兄弟?棘刺?”
“我听着呢。”
极境撑着头:“是吗?那我上一句说的是什么?”
“……传小纸条。”
黎博利笑出声来。
“算了,我不闹你了。”他替身边人把被子拉到胸前,“睡吧,晚安。”
极境闭上眼睛,满室安静。
他感觉自己听到了,但也许是在梦中。在他要睡着的前一秒。
“醋栗六月会结果,记得叫我,晚安。”
(End)
【究惑】相爱很难(下)
接上篇,继续制造狗血
06
一个人将近半个月没有音讯,会是什么原因?
这个问题正摆在游惑面前。他最后一次见到人是半个月前在对方家里。正事过后他简单淋了个浴,回到卧室秦究正靠着床头,垂着眼摆弄手里的手机,听到他的脚步抬起头,跟他说有急事,接下来几天要出趟差。
想必是在他冲澡的几分钟里接到了什么消息。游惑问多久。大概一星期,秦究告诉他,这次工作任务性质特殊,期间私人通讯受限,但结束后一切就能恢复如常。
游惑对此不陌生,一部分特殊的委托会需要他们暂时与外界中断联系,甚至做好有去无回的准备。他已经躺下,侧身背对秦究。身后又传来一句:“不会太久,回来......
接上篇,继续制造狗血
06
一个人将近半个月没有音讯,会是什么原因?
这个问题正摆在游惑面前。他最后一次见到人是半个月前在对方家里。正事过后他简单淋了个浴,回到卧室秦究正靠着床头,垂着眼摆弄手里的手机,听到他的脚步抬起头,跟他说有急事,接下来几天要出趟差。
想必是在他冲澡的几分钟里接到了什么消息。游惑问多久。大概一星期,秦究告诉他,这次工作任务性质特殊,期间私人通讯受限,但结束后一切就能恢复如常。
游惑对此不陌生,一部分特殊的委托会需要他们暂时与外界中断联系,甚至做好有去无回的准备。他已经躺下,侧身背对秦究。身后又传来一句:“不会太久,回来我就给你消息。”
“嗯,”游惑闭上眼,“睡了。”
床头灯光柔和地盈满卧室,几秒钟后无声熄灭,橙黄光晕在游惑视网膜上停留数秒,关灯的人不知为什么有那片刻的迟疑。睡意上泛之际游惑模糊地想,这是不是像一对同床共枕而眠、出差前向对方告知行踪的寻常伴侣。
一星期过去,秦究那头安静无声。游惑照旧去“研究所”上班,路过超市趁着打折买些食材和日用品,闲时晚上独自在家看完一整部电影。第八天、第九天,每天打开通讯软件他都要往某个消息框多看一眼。
直到整整两星期过去,秦究头像下方显示的仍是灰色的离线状态。
是“出差”途中遭遇了什么意外?
这不奇怪。棘手的单子做起来,期间可能发生的意外游惑能列出一长串。受伤,联络故障,被盯上、追击乃至被任务目标擒获囚禁反杀,每一样他都经历过或者险些经历过,最惊险的一次,他伤口感染发着烧,追兵围堵搜捕的脚步与他的藏身之处隔一堵墙近在耳边,联络设备偏又失灵,没法向高齐他们发信……
……又或者不需要什么意外。不需要发生任何事。
他和秦究不存在任何实质关系,对方并无义务回回让他知道去向,就连上床这件他们之间联系最为紧密的事,也从未有过任何约定,有兴致时联系,各有其它乐趣时不打扰亦从不越界探听。自在随性没有约束的相处方式才能长久,至少对他们这类人是如此。每一次的欢愉只属于每一次,至于下次如何——连会不会有下一次都未可知。
他想起秦究的公寓,装修布置简单至极,倘若离开,只需收拾几样必要的行李,转身就能毫无负担地把这里留在身后成为一间空屋。连日来一段又一段愉快的相处像裹了糖衣的致 | 幻 | 剂,让他几乎忘了他和秦究的联系随时会中断。腻烦了、厌倦了、觉得当下状态不够有趣想找些更新鲜的刺激……秦究可以出于任何一种原因,随时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甚至不需要任何原因,也不需要对他作任何解释。
游惑嘴角紧紧抿得平直,不知不觉间紧握成拳的手指把掌心掐出几道红痕。
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拿过手机拨通楚月的号码。对面接通很快,眼下接近傍晚,酒馆一天的客流高峰即将到来,背景音里杯盘丁当同说话声响成一片,店员们正忙碌着为晚上营业做准备。楚月知道他没急事不会直接打电话,接起来便问:“出什么事了?”
“没。不是我。”游惑深吸一口气,“帮我查秦究的消息。”
“哦,就你上次带过来那位帅哥?他怎么了?”
“不知道,我半个月没收到他消息。你帮我查查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哪怕秦究不愿意继续也好,他先要确认对方平安无事。
“以防你忘了提醒你一句,我这儿不查什么‘生意’都不沾的普通人。”
“知道,没忘。”
“……行,明白了。”对面默然几秒,回答他,“等我消息。”
楚老板行动迅速,不消片刻就布置下去。暮色四合,沿街灯光一盏盏亮起,像夜幕下一个个极具诱惑力的温暖巢穴,酒馆门合上又推开,她待在冷风吹不到的吧台后,瞥一眼接二连三进店来的客人们,收回思绪低头继续琢磨新款鸡尾酒的配方。不知过多久,也许半小时也许十几分钟,吧台被“叩叩”敲两下,她抬头,看清来人后睁大眼睛。
“劳驾。”
她一贯觉得笑是最具吸引力也最能掩饰真实想法的表情,面前的人自打第一次跟她见面起便同时印证这两点,秦究站在吧台前,脸上挂着与初次见面如出一辙的几分笑意:“抱歉打断了你的实验,能不能借点纱布和绷带?”
对方行动如常,身上衣衫完好,看不出任何需要使用这两样东西的地方。楚月微微皱眉:“你怎——”
“嘘,”秦究竖起食指抵在唇边,“遇到点小麻烦。本来不想打扰你,不过你这里是最近的我能借东西的地方。”
受了伤不去医院而要到她这里来“借东西”,再想到游惑的一通电话,楚月心下明白了七八分:“没问题,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其它的不劳烦,我朋友一会儿会过来——啊,来了。”
应着他的话音推门进店里、匆匆往吧台赶来的是一名青年,相貌俊秀斯文,个头比秦究略矮一截,西装衬衫一丝不苟,停下脚步第一件事是伸手正一正衬衫领口。青年冲楚月一点头,目光落回秦究身上:“什么情况老大?严重吗,要不要我——”
“说了不严重,借这位楚老板的地方处理一下再去你那里。”秦究转向楚月,“劳驾借个地方。”
“……”楚月一指吧台后,“员工休息间从那儿进。现在没人,药箱在架子第二层。”
“谢了。——还有,先别告诉游惑。”
楚月挑起眉:“他是我朋友。”
“就这两天,先别让他知道,帮我个忙。之后我会跟他解释。”
“我可以先不告诉他你受伤,”楚月眉毛仍然拧着,“但其它的我可没法帮你瞒着。”
秦究顾不上讨价还价,和来接应他的青年匆忙进了休息间,十多分钟后出来,神色步履全无异样,楚月仔细端详一番,只从陪同者不怎么好看的脸色猜出一二。秦究冲她抬一抬手:“先走了,回见。”
“听着,”楚月沉声道,“你们的事我不插手,但我也不会让你做什么对他不利的事。”
“放心,我想都没想过。”秦究神色也认真起来,“我会跟他解释,等过了这两天——”
楚月眼睛微微瞪大。秦究不明就里,回过头去,见游惑正站在他身后。
07
场面一时凝固,四人面面相觑。
某位游先生不工作时深居简出,极少出现于酒吧酒馆这类场所,今天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光顾这里、好巧不巧碰上失联数十日的老相好,老相好眼里还有着明显的惊讶和更明显的心虚……楚月暗地啧啧两声,心道这怎么看怎么不是一出好戏。
她先打破僵局,冲游惑开口:“要过来怎么不先跟我说一声?”
“刚好路过。”对方答得不冷不热,“给我瓶水,要冰的。”
“……哦。”楚月从吧台拿瓶冰水抛过去。游惑接住,拧开瓶盖喝一口,视线才不紧不慢扫过秦究,再落到秦究旁边的人身上:“好久不见。”
“……路上出了点状况。”秦究开口,声音有些哑,“今天刚回来。我刚刚正要——”
“我也没急着问。”游惑少见地打断别人说话,上下打量秦究,微微皱眉,“受伤了?”
完好平整的衣物、看不出异样的行为举止,种种伪装在游惑眼里形同透明,楚月不知道她这位朋友哪里练的一双堪比X光的眼睛,她见秦究右边肩线微微一动,似乎想往游惑的方向伸手过去,但最终克制住,只照实回答:“是。”
游惑眉头皱得更深,有几秒钟看上去想当场动手把秦究的外衣扒下来查看伤势。
“很严重?”
“不严重,处理了休息几天就行。”
游惑点点头:“不严重就好。”
一问一答,挤牙膏般一句挤一句,说完了,四下再度陷入沉默。
他再看一眼秦究旁边他从没见过的青年:“那看来是不需要我帮忙了。”
说罢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店门。
08
游惑从不知道自己也会情绪失控。
他觉得他在最近半个月体会到的情绪超过了人生前二十多年的总和。秦究杳无音信,烦闷焦躁在他的生活里涟漪般一圈圈扩大,小到在家做饭头一回失手打碎瓷碗,大到在研究所试验新研制的消音弹,某位排位A的先生冷着脸一梭子弹过去,一整排人形靶的头部整整齐齐爆裂剩下一地碎片,靶场上一片寂静,目睹全程的高齐杨舒等等同僚久久没敢出声。
到今天他再也坐不住,让楚月帮忙查秦究的下落。挂断电话,窗外天色已暗,今晚他没别的安排,可破天荒觉得待在家里憋闷。他拿了车钥匙出门,没开导航漫无目的,城市光影在车窗外成片向后掠去,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开到了楚月酒馆所在的街区附近。
来了也好,去找楚月要些喝的,顺便说两句话。城市夜晚霓虹炫目,置身川流的人群中,他头一回理解为什么许多人遇事选择借酒浇愁、纵情声色。
他和每一次造访一样走下楼梯,推开酒馆门。而后,消失多日不见的人就那么出现在他面前——和一个长相俊秀打扮斯文的,他从没见过的男人一起。
即便事先做足了心理建设,预想中的可能性真正发生在眼前时,他再一次破天荒地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你怎么了?头一回看你这么生气。”
楚月的消息追过来,他潦草回几个字,扔开手机拧开那瓶冰水,一瓶下去足以把心头憋着的无名火浇下去大半。代号A的杀手最为让人叹服忌惮的不仅是身手,还有无论何种处境都能迅速恢复冷静的心理素质。开车回家的一路上冷风灌进车窗缝隙,足够他恢复清醒。
瞒着他?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客套地谢绝他的探问,却跟另一个男人待在一起?
秦究没义务满足他单方面的期待。就算真的如此又如何?
游惑手指攥紧方向盘。反倒是他,今天冲着对方的一通火发得全无道理。
回到小区,倒车入库熄火,他在驾驶座上片刻没动。车库前的路灯光静静亮着,四下一片寂静,只偶尔有一两声来自旁边绿化带的虫鸣。
关了暖气的车里渐渐泛起凉意。游惑闭了闭眼,拿过手机,点开那个每天都会点进去看一眼的聊天窗口。最新的消息仍停留在半个月前。他打字,发送:
对不起。
——在他点下发送的一瞬间,对面也倏地弹出一条:
抱歉。
千真万确和他几乎同时,“对不起”和“抱歉”挨在一起分不出谁先谁后,游惑愣一下,对面似乎也怔了几秒,紧跟过来一条:
电话说?
游惑没回,直接把语音电话拨过去。接通很快,跟着是一阵不约而同的短暂沉默。
秦究先打破沉默:“现在方便?”
游惑出声:“嗯。”
哪怕一切刚开始、他们还不甚熟识的时候,他和秦究之间的气氛也从没像现在这样,尴尬、生硬,需要说些不痛不痒可有可无的话填补空白。他再次闭上眼,嗓子发哑:
“今天……是我不该冲你发火。”让你承受一番莫名的责难,在朋友……或者其它什么身份的人,面前难堪。
“最近状态不太好。”尽管这不足以作为我情绪失控的理由。
“抱歉。”
“怎么了,”秦究的关注点似乎在他那句“状态不好”上,“出什么事了?”
游惑无法据实相告。他只能选择说谎:“……工作上的一些事。”
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能解决,不用担心。”
他看不见那头秦究的表情,只隐约感觉对方似乎有话要说,但耳边沉默片刻,最终只有一句:“那就好。”
又听见秦究说:“你不高兴是应该的。今天该道歉的是我。”
“……?”
“明明答应过你回来就联系,可我竟然想先瞒你两天,……想等身上这些伤不那么难看再说。”
提起这点游惑不再有心情想别的:“伤得很严重?”
“我现在说不严重大概也没什么信服力吧。”那头传来模糊的一声轻笑,听上去像自嘲,“不碍事,不过肯定得静养几天。”
游惑一句“我现在过去”几乎要脱口而出,又在半路及时刹住车,换成:“有没需要我帮忙的?”
“你要是能来,当然方便得多。”
游惑的手已经伸向车钥匙,听见一句:“来的话,能邀请你顺便过个夜吗?”
又跟着解释:“字面意义上的过夜,没别的意思。”
“……”游惑发动车子,冷冷道,“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秦究轻轻笑起来。有什么不知不觉松动了,先前的尴尬不自在渐渐消弭,凝滞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不再压得人胸口发闷喘不过气。“嗯,那等我伤好了再开玩笑。”
游惑已经把车开出车库:“再说。”
他知道这就算揭过。一切恢复如常,他们之间一切不变,秦究仍会跟他说笑,拿不着边际的话逗他,他也会和秦究有一搭没一搭闲聊今晚的菜单或者下一部想看的电影,在某个兴致不错的夜晚去对方那里消磨一晚。以后很长时间……也许长到这段无从定义的交集走到尽头,他们会默契地谁都不再提起今天发生的事。
这就足够。那天陌生青年的身份、和秦究的关系、秦究在他以外的生活和他以外的人的交集……他没有身份介意,也没有立场过问。
要让一切维持现状……大概不会太难,他想。
充其量是他需要多花些时间,去适应刚刚想明白的一些事。
09
洗衣机屏幕计时归零,发出“嘀嘀”两声洗烘完毕的提示音。游惑身在客厅,手里是吸尘器,和洗衣机所在的阳台隔了一间卧室加半个客厅的距离。通常情况下他会把吸尘器关上、靠墙放好,把手洗干净,穿过大半个屋子把衣服一件件取出来收拾整齐,再回来继续清洁工作。
他独自在家的时候一向如此,但今天不必多费周折。屋里另一个人听见洗衣机的响动,一句“我来吧”,十分自然地起身。游惑默默闭上嘴。秦究知道他家洗衣机的用法,也知道他用来装干净衣服的收纳筐的位置,无需他开口提醒。
阳台与卧室连通,他听见卧室里传来声音:“收下来的衣服放哪?”
他答:“放床上就行。”
“大部分是衬衫,帮你挂起来吧,堆久了容易起皱。”
衣柜哪部分用来挂衬衫也不必他特意说明,很多个早晨他赤着上身从床上起身,背对秦究打开衣柜摘一件新衬衫披上。游惑收回看向卧室的目光,落回勤勤恳恳运作着的吸尘器上。
几小时前秦究发消息问他有没时间。没时间,很不凑巧——他近来手上好几件委托,今天总算忙里偷闲,打算趁着有空把久未打扫的住处里里外外收拾一遍,秦究来了他也顾不上。他据实相告,对面表示:没关系,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秦先生说到做到,来了不仅不用他管,还能给他打下手,他除尘的同时秦究整理杂物,还替他浇了阳台上的花——确切说是两盆仙人掌,耐旱不需多照管,能在他出门一走几十天回来之后依旧安然无恙。他中午放了一批衣物进洗衣机连洗带烘,此刻也被秦究顺理成章地接手。
游惑没应声,卧室里的人也就当他不反对。
类似情形近来并非头一次。秦究在某个两人都空闲的下午打一声招呼,到他家里来,以他们的关系,按理说每一次见面都该为了明确目的直奔主题,但秦究看上去并不急切于上床这件事。两个人各自看书看手机,或者一起坐在沙发上放一部电影,又或者像今天这样分工合作,收拾起屋子来效率颇高。
看上去像某种最为亲密的关系。游惑垂着眼,吸尘器的嗡嗡运作声此刻显得有些刺耳,半透明的集尘盒里肉眼可见已铺上一层绒毛状灰尘。
有了帮手,原计划一下午的打扫时间缩短一半。窗外太阳还没开始西斜,秦究站在称得上窗明几净的客厅里,活动几下肩颈,问游惑:“晚上吃什么?”
语气依旧十分自然。游惑瞥他一眼:“你想吃哪家?”
秦究“唔”一声:“今天懒得出门了,介不介意在家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游惑明白鉴于自己是主人,“自己动手”意味着是他下厨。他不置可否,一指冰箱:“很遗憾地告诉你,现在冰箱基本上是空的,想自己动手得先去趟超市。”
到头来还是要出门。超市里人来人往,一前一后走在一处、有商有量往同一辆手推车里放食材的两个人,旁人想必一眼就预设他们的关系。这是第一次一起来超市。他和秦究一起去过高档餐厅,去过连锁快餐店,去剧院一起又看过几部新上演的音乐剧,一起在夜晚的白天的街上走过,冬天最冷的时候已经过去,午后的太阳晒在身上开始有了暖意,情人节即将到来,街上三五步一块促销招牌,花店门外大捧鲜红玫瑰浸在一桶桶清水里开得热烈而恣意。游惑不动声色目光扫过,他身旁的秦究对这些视若无睹,而后在路过咖啡店的时候问他需不需要能提神的暖手宝,过去买两杯热美式回来。
烫热的咖啡捂在手里源源不断输送暖意,游惑把杯盖凑到嘴边喝一口。他喝咖啡向来不加糖不加奶,早已习惯的微酸带苦的味道此刻却在口腔中成倍放大,又像随着血液蔓延到四肢百骸,让心脏也跟着微微发胀发酸。
他看不透眼前的一切,情愿相信身边的人近来无聊,需要找些人找些事来打发空闲时间。奢望埋在心底,他不是没隐隐期待某一种可能性,但理智告诉他并非所有种子都该生根发芽破土而出。这些平和闲适的、晒着太阳沿街漫步的午后更像一场堪称温柔的梦,几乎要叫他相信,二十多年人生从未感受过的、属于“尘世”的一切,当真会在一朝之间触手可及。
明知那不是真实,是随时会破碎终结的梦幻泡影,他仍希望能晚一些醒来,能在这一场好梦中停留久一些。
一切照常,唯一的波澜是某一天来自楚月的提醒,先前某个任务目标的一伙残党卷土重来,打听到是他动的手,暗中谋划对他不利。游惑并无特别的感想,类似寻仇威胁他经历过百八十回,早已见怪不怪,充其量在那几天比平时多几分防备。可传说中的残党迟迟没出现,直到过几天他再度接到楚月的消息,说那伙亡命徒已经被人悄没声息地悉数解决,对他不再构成威胁。
“就在东郊河岸那一带,对岸不远就是郊野游乐园呢,动手的人当真艺高人胆大,也不怕动静太大引起注意,”楚月在通讯里一阵唏嘘,“应该是偷袭得的手,干脆利落一下一个的那种,听说现场不太能看,挺惨的。”
游惑心下了然。这些事只会在他们当中流传,不会惊动阳光下那个秩序井然的世界,警察赶到之前现场一定已经清理干净,任何媒体上都不会看到“东郊河岸惊现数具尸体”之类标题。有什么让他心下一动,他问楚月:“谁动的手,你那边完全没消息?”
“是啊,这也收拾得太干净了,按说我不该一点消息都没有,”楚月也纳闷,“不知道是哪路朋友,希望人没事吧,对面那伙可是出了名的不要命,不是你这个水平的对付起来够呛。”
秦究最近几天有事要忙,情人节当天更是两人都抽不出空,游惑这头进展比预期顺利,结束后他没兴致回家起锅灶,便去楚月那里解决晚饭。楚月店里不举办任何情人节活动,在满街不遗余力造势的商家里可谓独树一帜,用老板本人的话说不想看见黏糊精们在自己店里搂搂抱抱辣眼睛,就差挂一块“本店不欢迎情侣”的告示牌在店门外。店里照旧人来人往,游惑一个人,在吧台找个位置坐下,没去靠墙的VIP座位。楚月把套餐托盘往他面前一放:“有烦心事?又有哪个麻烦人物要我查?”
“没。”游惑答,用叉子戳着配菜里的土豆泥。
这般生人勿进的冷淡会让十个人里九个识趣地闭上嘴不再追问,遗憾的是还有一个楚月,非但不闭嘴,还能精准命中他此刻的心事:“秦究没跟你一起?”
“他今晚有工作。”
他后来又带秦究来过几次,吃老板请客的晚餐夜宵、帮老板试喝各种特调酒新品,是以楚月印象里他和秦究总是一同出现——话出口游惑才发觉,越来越多他原本独自来往的地方正逐渐打上两个人的记忆烙印。楚月“哦”一声,又嘟囔:“情人节晚上有工作?这怎么听怎么像借口……”
游惑打断她的打抱不平:“他要是没兴致,我难道还能逼他。”
“你叫他一声他肯定会来吧,诶,别跟我说你到现在对他还只有各取所需的想法啊,就说在我这儿你看他的眼神,骗骗别人就算了我还能不知道你。算了,你自己明白就行——”
“我是有其它的想法。”
楚月本以为她这位嘴硬得堪比极地永冻层的朋友会一如既往否认,突如其来的坦诚让她一愣。
“但他未必有。”
“这你不问他也没法知道吧,你有没——”
“我不能冒这个险。”
同样独来独往厌恶束缚,他明白是什么让他和秦究之间的联系持续至今。这份期待变质是他单方面的行为,无异于撕毁本该心照不宣的、谁也不去自寻烦恼的约定,秦究若仍想要自由胜过拘束、不愿意禁锢在一段固定关系中,他贸然袒露自己的心思,会把他们的关系置于怎样的尴尬境地?
他当然不是没期待过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那些温柔幻梦一般的相处片段并非不能往美梦成真的方向解读,论据只要有心便能找出千万条,可事与愿违才是多数世事的最终走向。比起抱着期待乞求命运垂青,他更愿意用十成十的理性,做好所有的心理准备面对意料之中的结局。
他想起上一次去秦究家过夜,或许因为最近心事重重,他少见地在半夜醒来。旁边秦究睡得正沉,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漏进一小片月光,有一瞬间他很想朝身边的人伸手,又回过神来克制住这份想要拥抱的冲动。
面对秦究,他不愿意冒哪怕一点风险去干扰堪堪维持着的平衡。
“与其朋友都不能做,我更愿意就像现在这样。”
“你……”
“至于他跟谁过情人节,”他淡声陈述事实,“我没权利干涉。”
他本该热衷于冒险,疯起来刀口舔血一次次搏命走到今天,可生平第一次有一个人,让他不愿面对任何失去的可能。
自始至终游惑都很平静,哪怕是剖白最隐秘的心思也见不到多大情绪起伏。代号A的杀手无论何种境遇都能最大程度地保持冷静,可哪怕看上去无懈可击,他也知道在熟悉的老友眼里自己一定全身上下满是破绽。
他嗓子发干发哑,对楚月说:“随便什么帮我调一杯,不用做无酒精的。”
楚月默默在他面前放上一杯玛格丽特。和他遇到秦究的那天一模一样的鸡尾酒,一样带着甜的辛辣味道让他回想起那个晚上,酒吧里灯光迷离人群纷乱,他的目光扫过其中,不偏不倚正和最好看的那个人相遇。
“这些你别告诉他。”一杯见底,离开前他叮嘱楚月,“谢了。”
10
游惑下一次造访楚月的酒馆是在十天后。同样是顺路经过,只是楚月碰巧有事不在,游惑没人能说两句话,也少了一顿免费晚餐。但也不算全无收获,他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是那天秦究身边的青年。对方独自一人,坐在吧台边上,面前一杯特调一份例餐,不急不慢吃得斯文。
对方也认出了他,动作微微一滞,但还是朝他点一下头打招呼。游惑也略一点头回礼。
算上今天这是第二次见面。游惑向来不擅长跟不熟的人搭话,眼前这位连“不熟”都算不上,除了对方跟秦究关系可能不一般,其它一切甚至名字他都一概不知。更何况正因为秦究,他们两个……疑似处在同一位置的人私下碰面才更尴尬,换作其它时候他会转头就走。
但犹疑又让他定住脚步。一些不合时宜的好奇在心头浮起,游惑暗自啧一声,眼下情形虽说尴尬,却是不可多得的打探情况的机会……
“你要坐么?”青年见他迟疑,稍稍侧身示意自己旁边空着的座位。
正值晚饭时间,放眼望去整个店堂只剩这一个空座。游惑索性将错就错坐下,酒水单上随便挑一样指给吧台后的调酒师。
“你经常来这里?”旁边的人先开口,“看你和老板很熟。”
“嗯。”
只回答一个单音除了冷场别无作用,游先生于是又补一句:“认识挺久了。”
礼尚往来,他也找话:“你也经常来?”
“那天来过以后,确实,”青年拈起马丁尼杯的细长杯脚啜饮一口,“这里酒不错,还能收获一些别的地方听不到的消息。”
游惑不意外,楚月这里的情报站本质迟早会被发现,对方想来也对他的身份有所察觉。至于“老大”,谁知道是不是跟秦究之间的什么特殊趣味……直到此时他才有机会近距离观察眼前的青年。西装衬衫整洁,领带系得端正,即使在酒馆这样热闹又让人松弛的地方,依然从头发丝到袖口都整整齐齐一丝不苟。长相斯文俊秀,不知道是不是代表秦究在这方面的口味和偏好……游惑再一次把自己的思绪拽回眼前的现实。他问:“你一个人来?”
“是。”
对方答得不冷不热,换作平时游惑不会自讨没趣。但心里那点止不住的焦躁还有一些别的情绪作祟,他稍一犹疑,还是忍不住问:“秦究没跟你一起?”
他设想过好几种反应,冷漠、戒备、敌意、讥讽,唯独没想到对方一脸莫名地看他:“他要怎么一起?”
“……?”
“他都受伤了要怎么跟我一起出来,”后半句几个字听着隐隐咬牙切齿,“吃饭喝酒在外面闲逛?”
“受伤?”
对面打量他的表情:“……你不知道?”
“不。”游惑眉头紧锁,“他又受伤了?为什么,严不严重?”
“……就前几天吧,上周四的事,大晚上出去,我们也不知道是干什么,他那几天也没任务,不知道是被谁找麻烦,哦,更可能是去找谁的麻烦。回来一身的伤,还留了颗子弹在手臂里,还好没伤到神经,不然手废了也不是没可能,——别这么瞪我,这些都是我们两天以后才知道的。”
游惑的心都跟着揪起来:“那他现在——”
“现在什么事都没有,我去找他的时候他老人家早做完手术伤口处理完了,休息静养自在得很。我以为是你看着他,所以刚刚看到你……”青年表情有一丝别扭,“我还以为你把他扔下了不管。”
游惑心跳得很重,对方一句接一句越来越响地敲在他耳边,他指尖颤抖发凉,一个个细节逐一对上,秦究受伤的时间,与楚月情报里企图对他下手的残党命丧城郊的日期相同。对面一伙亡命徒,解决他们的人再高明也难全身而退。秦究这些天跟他联系只打字从没发过语音。还有他早已从种种蛛丝马迹中察觉到的秦究的身份。
每样都只是推测,组合到一起仍不足以形成决定性证据,但他的直觉不容置喙地将他引向那一个结论,他也不想去质疑。
“毕竟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能跟他走这么近的人,”对方继续道,“以前工作之外他不是一个人跑得谁都找不着就是一个人待着谁都懒得见,大概半年前开始——你就是那时候开始跟他见面的吧?我和9……就是另一个同事,我们就没见过他身边有过什么人,约个晚餐撩一撩这种都从来没有过,更别说隔三差五出去找人还夜不归宿。
“哦,还有让我写程序帮他抢演出门票,那场演出火到开票时间还没到售票网站就崩溃好几回,之后我在网上看到,演出结束了等着跟主演握手要签名的队伍排了半条街。”
散场后沿街漫步夜风的凉意似乎仍停留在皮肤表面。但他记得秦究告诉他是同事临时有事来不了……
他嗓子发干,说话滞涩:“你刚刚说,你跟另一个……”
“什么?”
“你跟另一个,”游惑缓了缓,把后半句接上,“你说是你同事?”
“是啊,老大——就是秦究,算我俩的上司,”青年后知后觉,脸上表情一时一言难尽,“…………你不会以为我和他是那种关系吧??”
游惑尽力保持语气平稳:“……没有。”
连日来的谜团水落石出,剩下一件事他要向对方确认:“你说他那天晚上出去受伤,不是为他自己的任务?”
“应该吧,至少我没听说。”
他们这类人,拿钱办事一切利益为先,他和高齐杨舒等人虽不至于各人自扫门前雪,遇事总会相互照应搭把手,但也到此为止,从不插手同行生意更不卷入他人恩怨。“研究所”内部曾出过一场意外。他们的一位同僚心有所爱,替意中人去解决潜在威胁,却不幸下场凄惨,最后甚至凑不齐完整的尸骨用于一场葬礼。
对此有过好几种传言,有说那人只是单纯倒霉,也有说是被心上人设计利用,无论哪种是真,都足以证明有了一份真心无异于有了致命弱点。这件事引发过不少议论,游惑还记得高齐那时在他耳边啧啧感叹,说那位仁兄这得多爱,才能在他们这一行里不要报酬还把命搭上。
这得多爱。游惑回想着这一句微微出神。
“所以你们到底……”面前的青年表情复杂,纠结片刻又放弃,“算了,不该我管的我也不多问,你想知道什么还是去问老大自己。
“对了,他受伤的事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啊!看他上次就不想让你知道,这次八成也是不想让你担心。”
11
接下来一星期,游惑与秦究距离保持得不远不近,不算密集的消息、偶尔一两通语音,仿佛又回到他们相识不久、彼此克制疏离的时候,语音通话里秦究声音听不出什么异样,这说明伤势的确已经好转。游惑松一口气,没有立刻找上门去。这正好给他时间为接下来要做的事做些准备。
等到秦究“终于解决了麻烦工作”,问他有没空来场久违的约会,游惑应允,把时间定在第二天上午十点。
“早上吗?”对面一愣。他们见面的时间段多在下午到晚上,通常来说朦胧暧昧的夜色里最适合享受欢愉。
“嗯。”游惑垂着眼睫,拨弄手里的小小物件,“带你去个地方。”
第二天游惑开车,接上秦究,调转方向驶入主干道继续行进。天气很好,晴空湛蓝,沿街行人店铺广告牌在车窗外往后退去,目之所及的一切在阳光下流淌着油画般的鲜亮色彩。秦究看着车窗外街景,不一会儿便发觉:“这是要去市中心?”
“嗯。”
眼看驾驶座上的人没有进一步解答的意思,秦究暗自好奇,市中心一带不如他和游惑去过的剧场和商业区繁华,在那里颇具历史感的街道上走走,或者在伫立着钟楼和雕像的市政广场散散步倒也是不错的约会选项。总不至于要去广场后面那幢建筑里……
——然后游惑把车停在那幢庄严肃穆、大门上方“市政厅”几个大字明晃晃的建筑跟前。
这里在普通工作日并不忙碌,来办事的人们步履匆匆秩序井然,走廊穹顶高而空旷,说话声脚步声都隐隐带着回音。不同事务分属不同办事大厅,秦究跟着游惑往前,心跳莫名加速,莫名地越来越重,直到他随着游惑在一处大厅门前停下脚步,抬眼看见黑底指示牌上的金字——
“婚姻登记处”。
秦究有些发懵。他设想过很多种跟游惑的可能,好的坏的,经年累月相处中感情逐渐升温变质,或者对方并无此意最终断了联系再成陌路,但从没想到过会在某一次“约会”中被长期床伴兼中途升任的暗恋对象带到市政厅的婚姻登记处门前。占据他心尖、日日夜夜数不清多少次牵动他思绪的人此刻就在眼前,转过身来,面对他:
“你要是愿意,可以现在进去登记。
“我问过了,不是周末人不多,不用提前预约。
“手续不麻烦,很快就好,之后会附带一个简单的仪式。
“……可能需要用到点东西。”
面前的人垂眼,从外套口袋里掏出小小的方盒,打开来,是一枚戒指,躺在绒布垫上的素圈简单干净,安静地亮着半轮银光。
言至于此,不需要再多一句,一个对视间彼此的心意都了然于心,无论秦究还是游惑都说不明白他们究竟什么时候培养出这般默契。秦究不自觉地松一口气,从身到心都倏然一轻。原来对方不知什么时候起也跟他有了一样的心思,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不动声色做好了准备跟他前往同一个目的地。
他笑起来,尽可能表现得从容,接下这份突如其来的巨大惊喜:“那进去吧。”
原来他曾在许多个夜晚为之辗转反侧的事,早已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办完所有手续,出了登记处时间尚早,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开口,又分毫不差地同时止住话头。秦究忍俊不禁,游惑瘫着脸扔出一记“笑什么”的眼刀,示意秦究先说。
“能告诉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么?我觉得我藏得还算不错。”
游惑斜他一眼:“也不是看不出来。”
他信守承诺没把那天酒馆里和那位青年的对话说出去,当然也避免了让秦究知道自己有场外援助才能先手一步。对于“恋爱”这件事他实践为零,与数不清的人擦肩而过却从没有过亲密伴侣,心脏为另一个人悸动、情绪为另一个人翻涌时应当如何传达心意,他只能从正常世界的范本中一样样学习。把人直接抓进婚姻登记处这一步,寻常眼光看来这进展太快,但A先生一贯不走寻常路。提前挑选订做的戒指、仪式上誓词中的每一句诺言,就是他凭一颗真心能给出的全部。
“好吧,”秦究被看穿也不着恼,“我还有一个问题。”
“说。”
“我们好像,”秦究舌尖顶了顶腮帮,似乎在思考措辞,“还没恋爱就先结婚了?”
“……嗯。”先前多少暧昧试探都不在坦荡的名头下,所以这样说也没错。
“那我觉得有必要把这个步骤补上,我还没谈过恋爱呢,这就被套牢了,实在有点亏。”
游先生默默回想起刚见面时自己对对方“想必在夜宿别人家这方面经验老到”的评价,默默地品尝脸疼的滋味:“你想怎么补?”
“没经验,不太清楚,”秦究眼里盛着和周围光线一样明亮的笑意,“这位刚刚给我戴了戒指的先生能不能教教我?”
“……”不懂,教不会,滚蛋。
出了市政厅,天光依然很好,临近中午,广场上的人渐渐多起来,有忙着打卡拍照的游客,有悠闲散步晒太阳的本地人,周边卖吃食的小摊逐一开张。尘世的一片热闹中两人并肩而行,游大考官恋爱经验为零,但理论知识总归略知一二——他往身边伸过手,勾到身边人的手指牢牢攥住,感觉到对方稍稍一愣,而后任由他牵着,闷声笑起来。
听从本能感召永远是最正确的选择。等回到家,私下独处,曾经夜深人静处无疾而终的拥抱也能一并补上。
“除了这个,”秦究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还需不需做点什么庆祝一下?”
“比如什么?”
“要不要去旅个游?我上次去过的海岛就很合适,”秦究在阳光下眯一眯眼睛,“人少清净,每天只需要在沙滩上晒太阳听海浪,我甚至觉得哪天我不想干了,可以直接跑路到那里躲避追杀。”
两人早已看出彼此的特殊身份,对此各自也都心知肚明。游惑对未来尚且没有明确规划,但哪天若真的厌倦每天紧绷神经的日子,金盆洗手、两人一同前往无人知晓的海岛上隐姓埋名也是不错的选择。因而他不置可否:“可以考虑。”
或许需要尽快把转行提上日程,毕竟有了爱人谁也不愿有去无回。在那之前要先约法三章今后受了伤都不能瞒着,游惑心里计较着,开口仍是不咸不淡的:“中午了,先找地方吃饭,要么回去自己做。”
“不急。”秦究却说,“回去前我有件事。”
“什么?”
秦究示意他在路边稍等,转身向一家店走去。那是家花店,游惑看着店门外摆出的一桶桶鲜花,想起情人节前夕路过盛放的大捧玫瑰时秦究目不斜视的样子,心下不禁莞尔。
他跟过去,抱臂倚在店门口,目光不错地看着秦究在各色鲜花间仔细挑选。具体的细节,今后会有许多时间慢慢深究——顺便也逗一逗成天乐此不疲逗他的某人。
眼下,专心期待恋爱以来收到的第一束花才是正经。
END
感谢阅读!其实整篇都是为最后惑把究抓去结婚这碟醋包的饺子,原来打算一万多字搞完的写着写着直奔两万去了刹都刹不住……
【究惑】相爱很难(上)
@cp=he 点的现pa,一些见色起意直到炮 | 友转正的老牌狗血桥段
架空背景,全程胡编乱造,一切为小情侣眉来眼去服务,如有bug请不要深究【鞠躬
全文2w+,下篇还在修,明天发
01
游惑推开店门,还没迈进去就被迎面而来的重金属乐声扑了一脸。
这家酒吧地处市区繁华地带,每晚要热闹到后半夜,除了各种酒水畅饮活动还有乐队驻唱,今晚的乐队倾情演绎重金属摇滚,电音鼓点轰轰响得心跳都跟着共振,主唱在台上身子后仰吼得声嘶力竭,彩色灯光炫目迷离,来回扫过台下跟随节奏舞动狂欢的人群。明晚的行动地点就在这里,游惑不动声色四下打量......
@cp=he 点的现pa,一些见色起意直到炮 | 友转正的老牌狗血桥段
架空背景,全程胡编乱造,一切为小情侣眉来眼去服务,如有bug请不要深究【鞠躬
全文2w+,下篇还在修,明天发
01
游惑推开店门,还没迈进去就被迎面而来的重金属乐声扑了一脸。
这家酒吧地处市区繁华地带,每晚要热闹到后半夜,除了各种酒水畅饮活动还有乐队驻唱,今晚的乐队倾情演绎重金属摇滚,电音鼓点轰轰响得心跳都跟着共振,主唱在台上身子后仰吼得声嘶力竭,彩色灯光炫目迷离,来回扫过台下跟随节奏舞动狂欢的人群。明晚的行动地点就在这里,游惑不动声色四下打量。根据情报,任务目标会在明晚大致这个时间出现,买醉、猎艳,什么都好,他不关心。
重点是对方出现在这里能给他动手的机会。公共场合人头攒动,反而会成为他绝佳的掩护,人人在乐曲中沉醉忘我,昏暗角落里发生些意外不会即刻引起注意。他只需要装作普通客人,靠近、探出袖口藏的注射器针头,全程不会超过两分钟,最后混入人群出门离开。等店里的红男绿女们发现异样——兴许还要伴随一阵阵尖叫,他早已跟这场“意外”的真相一起隐入茫茫夜色中。
按此计划,他必须对这里的地形和陈设了然于心。游惑装作找空座位,在酒吧里转一圈,暗暗盘算明天的行动路线。酒吧除了正门还有一道后门,那里多半不如正门人群熙攘,但也能让他离开,备选方案多一个不是坏事。
他准备去后门看一眼,但不着急。他在吧台边站定,既然装作普通客人,总归该有点普通客人来酒吧该有的举动。他向调酒师点一杯玛格丽特,背靠着吧台,玻璃杯举到唇边,鸡尾酒里龙舌兰的辛辣浸透味蕾直冲脑门,喝多了容易上头。在这样的地方一个人喝酒容易引人注目,加上他的相貌,游惑不多时就察觉到好几道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
他全无兴趣,周身冷淡气质拒人千里之外,零星有几个鼓足勇气上来搭讪的,也被一句话干脆地拒绝。这个位置视野良好,酒吧里各个方向的动态能同时收入眼底,他啜饮一口,目光扫过大半圈,在十点钟方向的角落顿住。
角落里的男人个子很高,目测比他还要高上几公分,身材精悍结实,独自抱臂倚着墙,上身的衬衫恰到好处包裹出小臂流畅漂亮的肌肉线条。至于那张脸——游惑喉结滚一下。对方眉眼英俊,嘴角挂的笑漫不经心,随口打发身边凑过来的搭讪者,而后抬起眼,目光不远不近和游惑交汇。
这样的人不知道为什么独自出现在这里。游惑收回视线,一口一口不紧不慢喝着,最后一点杯底一饮而尽,放下玻璃杯,自顾自转身离去。
酒吧后门开在一条小巷里。这里常年僻静,偶有零星行人和流浪猫经过,路灯半明半暗,秦究推门出去,墙边阴影里有一星红光明灭闪烁。倚墙抽烟的青年听闻动静,朝他看过来。
“嗨。”秦究抬手打个招呼。
“有事?”
声音冷冷淡淡,比他想象的还要好听。酒吧里隔着一段距离,此刻走近了看清对方的脸……秦究在心里吹一声口哨。
“烟瘾犯了,”他说,“来借个火。”
青年起身站直,转过身来,摘了烟看向他。那双眼睛是东方人里不常见的浅棕色,无机玻璃般的质感,净透却也冷冽,像里面从不盛装任何情绪。
“你烟呢?”
“也没带,”秦究笑了,“也借我一根?”
游惑轻轻“啧”一声,垂着眼,看不出在想什么,没有立即回答,也没往口袋里掏烟盒。
片刻后他把手里的烟在墙上按灭丢进垃圾桶,伸手拽过对方领子凑上去。
02
第二天游惑在早上八点半醒来。
干他们这行的,必须时时保持警惕,哪怕半夜三更睡梦中周围有异动,也必须能半分钟内清醒过来,武器在手掌握主动权。除非高强度行动后需要休息,游惑很少睡到日上三竿,没任务的早晨醒过来,最多放任自己稍赖一会儿床。被褥暖和,枕头松软,陷进其中与世隔绝,在周围一片静悄悄里延长半梦半醒的惬意……
惬意片刻他反应过来,床上应该还有一个人。此刻他身边空空如也,浴室方向有隐约的水声传来。
游惑坐起身,揉揉头发,把睡翘的几撮捋平,下床穿上衬衫长裤,再往浴室方向走去。在带人回家过夜这方面,昨晚之前他的经验为零,刚要开口,浴室门在他面前打开。出来的人发梢还往下滴着水,衬衫扣子没扣,胸腹大片结实肌肉敞在游惑眼前,见到他,懒洋洋一笑:“早。”
“……早。”
起床、洗漱、吃早餐——早餐没有现成的,游惑看一眼冰箱里的食材,征求对方意见后进厨房做火腿煎蛋。秦究帮着拿餐具端餐盘,没闲着任由他这个主人忙活。
这位想必在夜宿别人家这方面经验老到,游惑想,否则不会如此游刃有余,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相当周到。
包括随后与他这个相识不到十二小时就上了床的人共进早餐,举止同样随意自然,全无紧张拘束。桌上电子钟时间已过九点,游惑仍吃得不紧不慢,秦究问他:“你不用上班?”
游惑想了想自己的工作性质,用普通人易于理解的概念解释:“我今天上晚班。”
秦究“哦”一声,没继续探听,转而问:“昨晚我表现如何?”
用的是玩笑口吻,问得相当直白——也相当不给自己留后路。游惑想了想,拿过手机:“加个联系方式。”
秦究挑着眉笑起来。
03
在那之后游惑的生活按照既有节奏运行。
“节奏”就是毫无规律,有时十天半月赋闲在家,能每天去超市买当日特价生鲜、去附近影院看新上映的电影;有时接了棘手的委托,十天半个月仿佛人间蒸发。不过他的人间蒸发不会对谁有什么影响。他一贯独居,不喜欢人多嘈杂的场合,跟为数不多的几个友人保持着淡如水的联络,交际圈里叫得出名字的人还没有经手过的任务目标多。独狼与任何人都保持距离,似乎天生不知“亲近”为何物,老友们知道他的性子,也很少拉他参加社交聚会活动。
因而比起多数都市年轻人,他的生活可谓简单清净,不工作的晚上大多独自在家,翻几页书、开游戏机打两局游戏、投屏看一部电影,任窗外繁华都市夜生活灯红酒绿。现在加上一项,有兴致时会给秦究发消息。第一晚过后他和秦究互相加了聊天软件好友。对方不常在线,头像下方小圆点多数时候灰着,资料页和状态栏大片空白,一看就是跟他一样懒得费心思经营。
他和秦究在床上很合拍,每一次的快感直上云端,教人食髓知味一步步沉溺其中,那是游惑从未涉足的领域,他的同事高齐就曾揶揄他究竟是不是人,是个人就会有的生理需求他是一点没有。游惑知道同僚们大都有床伴,用以纾解被子弹和鲜血激起的欲 | 望或是填补空洞又漫长的黑夜,有的固定,有的几次甚至一次一换,关系大多简单明了,不必花任何成本维系。不仅仅是相处起来轻松。对他们这类人而言,牵绊会带来各种各样的麻烦。
这一切游惑从未亲身体验过。他原本也以为自己与此事绝缘,如今看来……所谓生理需求说到底跟人有关,某人那张脸过于对他胃口,以至于他无师自通入了门。对于他的邀约,秦究有时应邀,有时有其它事。对秦究的邀约他也同样。
对方的“其它事”或许是和其他人共度良宵。游惑对此并不介意,凭对方的外貌,身边没其他人才是怪事,况且这位每次上床都周到体贴,没有任何让他不愉快的举动,想来在这方面相当熟练。与秦究的关系在他的生活里像一抹提味的调料,新鲜、让人回味、不多不少恰到好处,如此足矣,不需要其它多余的交集。
——也并非全无交集。新近一次委托中,游惑成功往任务目标的私家车上装了窃听设备,这天下午在家分析监听录音。时间过得不知不觉,处理完最后一段,一看屏幕右下角已经到晚饭点。对着屏幕坐一下午让人发闷,他拿过手机发消息:今晚有没空?
回复来得很快:有,不过得等等,下雨堵车。
游惑耳机戴一下午,看到秦究的消息才注意到依稀的雨声。他走到窗边拉起百叶窗,夜色中路灯光下照出密集的雨线,推开窗,陡然大起来的瓢泼雨声和带着凉意的新鲜空气一齐涌进屋里。雨势之大,游惑能想象城区各个主干道上壮观的长龙,本地新闻随手一刷新就是今晚全城大堵车的盛况。
他问秦究:你在路上?
是啊,一个多小时了,前面的车就没怎么动过。
那你还没吃晚饭?
嗯。看这架势起码还要堵一个小时,你忙你的。
我叫外送,游惑回,你直接过来。
说罢他没管秦究怎么回复,点开外卖软件,在附近一家茶餐厅点了两份饭和几样点心,转头打开通关通到一半的单机游戏。他不饿,也不介意多等一等。
结果一等等了近两小时,秦究按响门铃时他正好打完最后一关。门外的人衬衫外裹了长风衣,进门时带进屋外的一片凉意,折叠伞撑开放在玄关地上,小心地没碰湿旁边衣帽架上他的大衣。游惑打量他:“你要不要先洗澡?”
“不用,没多冷。”
游惑点点头,往厨房走:“那先吃饭。”
凉了的饭菜在微波炉转一圈重又飘出香味,端上桌,一张餐桌两副餐具,暖黄灯光一照,竟也有几分闲适家常的错觉。游惑把餐巾纸盒放到秦究手边:“这家我吃过几次,味道还可以,你试试。”
“谢了。”秦究看见游惑跟他一样拿起筷子,“你也没吃?”
“嗯。”
“这么晚?”
“刚好不饿。”
“行吧,”秦究笑起来,深黑色的眸子看向他,“那下回换我请,不然太说不过去。”
“随便。”
04
秦究回请他是在一家西餐厅,价位和他上次点外送的餐馆相当,不过分高档也不拥挤嘈杂,适合朋友聚会或熟人吃个便饭。不远不近、分寸正好,一如秦究的行事风格,也一如他们一直以来的关系。
吃过饭秦究问游惑要不要顺路去自己家坐坐,——“坐坐”当然不会是字面意思,第二天刚好空闲,游惑想一想便点头应允。秦究住处离他家同样不远不近,地段不错的中高档社区,一居室公寓装修布置简洁利落,有着不多的一点有人在此生活起居的痕迹,茶几上搁着笔记本电脑和咖啡杯,沙发背上的外套像是匆忙间随手披上去。普普通通的都市上班族独居住宅,乍眼看不出对方职业领域生活习惯等等更多细节。游惑不动声色,视线从客厅角落紧闭的玻璃书柜门上一扫而过。
秦究只告诉过他自己工作颇忙,经常出差——这方面倒与他有八分相似。除了上床他们几乎不谈及其它,游惑后知后觉发现自己隐隐约约对任务目标之外的人产生探究心思,这于他又是一种新奇体验。事后秦究去洗澡,他点一根烟,下床来到与卧室相连的阳台,避免烟灰掉到秦究床上。偶尔他会需要借助烟提一提神,比如遇到秦究的那晚,以及现在。但他没烟瘾,吸两口便摘了,看一星橘红色在远处城市灯火的映衬下半明半暗,像某种暧昧隐喻。
这种滋味不坏,他不介意暂且放任它在自己心底生根滋长、从旁静静观察它的形态,不知根底的人或许会带来危险,但他最不怕的就是未知与危险——人生近三十年他时时在与这两样东西打交道,毋宁说越是危险,他越有兴趣靠近。秦究也如此。他嗅得到对方身上同类的味道,那也是他们相互吸引的原因。
从那以后他和秦究多一个过夜地点,去谁家里视每次方便程度而定。游惑这天收到秦究消息,手机震动时他正在办公室收拾东西。
明面上他们伪装成正规研究所,有备案有执照,办公场所仪器设备一应俱全,“员工”们不是泡在实验室就是常年出外勤,“上班”多半是来领取物资——枪械弹药、追踪设备等等完成委托的必需品,自产自用最无后顾之忧。游惑今天来取这一单委托要用的东西,经过连日来的追踪监听,任务目标的行踪和日程早被他摸了个底朝天,万事俱备,只欠最后这一阵东风。高齐也在,这位同事兼老友一阵子没见他,话比平时多一倍:“好久不见啊A!上一单感觉如何?你动手可真够干净的,一丁点痕迹都没留!”
“A”是游惑在“研究所”的代号,据说跟业绩跟实力排位都有关系。他不冷不热应一句:“还行。”
“警察什么都查不出来,听说最后以那哥们自己嗑 | 药嗑过头结案的,你想酒吧那地儿,一年到头嗑出命案的哪数得过来!当然也不光是A厉害,你们这批最新成果也没得说——”
最后一句转头冲着进门来拿东西的杨舒,这位小姐隶属研发组,常驻实验室为他们这些“外勤人员”提供各种趁手工具。杨小姐一贯性格强势不易亲近,面对奉承也毫不领情:“废话,不是好东西能给你们用。你小点声,嗓门这么大是怕方圆五百米内听不见?”
高齐不以为意,嘿嘿笑两声,又转向游惑:“一会儿一起喝一杯?给你庆祝!”
“不了。”
“嗨呀瞧我自个喝得多就说顺嘴了,知道你不喜欢喝酒,那吃个饭总行吧?”
“改天,今天有事。”
“有事?你这回那目标这几天不是疑心病犯了关在家里门都不出吗?”
“不是要干活,今天约了人。”
“约了”的重点当然不在约饭,游惑当然也没进一步解释。高齐一副太阳从西边出来的表情,就连杨舒也一脸诧异:“你居然会约人出去?”
“不是,你约了人?”高齐震惊过后反应更激烈,“谁?是我认识的人吗?你们怎么认识的?见了鬼了我约你吃饭都得拿着号码牌等你哪天有空了叫号,这特么谁啊一来就能插队……”
“上次委托认识的。”游惑挑了个最容易回答的。伸缩匕首、两把伯莱塔、备用弹匣、消音器,他清点一遍,把东西装进外表毫不起眼的手提箱,起身:“走了。”
这次的东风却刮得不那么顺利。任务目标警惕十足,十几名荷枪实弹的保镖在住处附近巡逻把守,游惑行动已是利落至极,仍不免在撤退时触发警报,尽管他有惊无险地甩脱追击,但也不慎在躲避追杀的途中被流弹划伤,右肩疼痛一阵阵,游惑不必回头都能闻到隐隐的血腥味。枪伤不能去医院,去了就要惹一身麻烦,他去找杨舒处理伤口,幸好研究所实验室全天候有人值班。回到住处将近半夜,刚一进门秦究的语音通话就打过来。
消息发多了,有时嫌大段文字打着麻烦,索性直接打语音电话。秦究嗓音依旧懒散得好听,带着戏谑的笑意:“这位先生,今晚有兴致赏脸么?”
肩上伤口压在厚重的大衣底下,回来一路上他裹紧衣领压低帽檐,让自己看上去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赶路夜行人,实则绷带下已经晕开一片暗红色,脱下大衣简简单单一个动作都牵扯出叫人倒抽凉气的疼痛。手机开了免提放在玄关柜子上,游惑单手把大衣挂上衣帽架:“今天不太方便。”
“……你身体不舒服?”
游惑心里啧一声,他自觉话音里没露出端倪,不知道这人哪来的敏锐。“有点。”
“怎么不舒服,去医院了吗?”那头顿一下,“我过去一趟。”
“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特地跑一趟。”
“正好顺路。等我会儿,我很快就到。”
也不知顺的什么路,游惑想,是不是去找什么人的路上。秦究执意要来,劝阻无用,他也没再拒绝,垂着眼拉开储物柜查看现有的急救用品:“那路上帮我买点消炎药。口服的,常见牌子就行。”
秦究果然不多久就到,来时游惑正左手单手拎电水壶烧水,身上家居衬衫扣子敞着,秦究一见衬衫下的绷带和染血的药棉就沉下脸。按杨舒的嘱咐,今晚还必须换一次药,游惑自己不是不能处理,但他的伤口位置,显然有人帮把手更方便。
换药要先拆下绷带,再涂药、敷上新药棉,最后用新绷带固定。伤口暴露在空气中泛起丝丝凉意,他感觉到秦究动作停了两秒。
“怎么伤的?”
“工作遇到点意外。”
这个回答似乎不能让对方满意。“什么意外能伤成这样?”
“实验室事故。”游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抛出秦究来的路上编好的说辞,“我同事仪器操作失误,我刚好离得比较近。”
秦究处理伤口驾轻就熟,没让游惑产生任何多余的不适。游惑的衬衫脱了,方便秦究动作,床上次次坦裸相见,此刻倒也不尴尬。他也没问秦究为什么包扎伤口这般熟练,一时间谁也没再说话。药水浸入伤口带来一阵刺痛,他忍住了,没一个激灵“咝”出声。
包扎完毕,秦究帮他把屋里简单收拾一番,鉴于他接下来几天基本只能独臂行动,常用物品最好摆在方便取用的位置。这人来过好几回,各种东西的摆放位置都清楚。游惑倚在窗边,看着秦究整理完,垃圾装袋扎好口。他开口打破沉默:“今晚不太方便。”
“看出来了。”
从看到他受伤起秦究就不太高兴,在他旁边持续制造着低气压,游惑第一次见到秦究没什么表情、嘴角平直下抿的样子,这人脸上总挂着漫不经心几分笑意,不笑时给人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他想想,又添一句:“明天能请病假,不用上班。”
“我想也是。”秦究点头,“你们老板还算有良心。”
“也就这时候有点良心,平常加班熬夜的时候一点也不少。”比如整晚在任务目标的途经之路上守株待兔。
“那是挺惨的。加班费呢?”
“……没那种东西。”游惑想了想每回委托完成后才会打到账上的报酬——当然数额都相当可观,“你有?”
“很不巧,是的,要是工伤了还能获赠免费海岛游。”
“……”
“好了不逗你了,是我上回闲着无聊,自己去地中海上转了一圈。”秦究看着他的表情笑起来。游惑不擅长安慰人,但好在有所成效,话题转向、几句玩笑过去,秦究看来心情好转,低气压消散大半,周围空气也仿佛蓦然变轻,不再压得人透不过气。
“没其它要帮忙的我先走了。垃圾给你带下去?”
“嗯,谢了。”
秦究从喉咙底低笑一声,说不清个中意味,拎起门口挂的大衣,冲他挥一挥手:“有什么需要叫我一声。”
开了门又回头补充一句:“那方面的需要就等你伤好以后。”
房门关上,脚步远去,屋里重归寂静,游惑保持抱着手臂看向门口的姿势,有秦究插科打诨几句,他心头的烦闷也跟着消散不少。方才几乎要出口的话停留在舌尖,他琢磨回味着,思绪隔一会儿就飘向秦究出门前侧过身回头,修身衬衫在动作下勾勒出的劲瘦漂亮的腰部线条。
纯粹的床上关系,不睡就没必要留人过夜。他也说不准方才自己鬼使神差地,为什么会想说“这么晚了要不要住一晚”。
其实受伤了也不是睡不了,充其量麻烦些,他并不介意。
秦究看样子不像对单纯留宿有兴趣,不知道这人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会在什么人床上过夜。游惑发觉自己一天之内第二次想到这个问题,不仅想到,还对答案越发好奇。
05
“差不多就是这样,这几天我也帮你多盯着。店里监控拍到的你要吗?”
“要,越全的越好。”
“OK,一会儿加密发你。”
“好。”游惑手里扣着衬衫扣子,手机开着外放搁在一边。他视线垂着,看不出在想什么:“麻烦你了。”
“怎么回回都跟我这么客气。”手机里传来的女声生脆中透着股泼辣劲,“你最近单子是不是挺多?”
“还好。”
“好个屁,都不见你来我店里转两圈。遇到什么麻烦记得跟我说!别一声不吭什么都想一个人解决。”
“没遇到麻烦。”游惑想到什么,话音一顿,“最近在忙别的。”
“哟!忙什么?”那头敏锐地嗅到不寻常的味道,“你脑子里竟然还会装任务以外的东西?”
“下次跟你说,现在有事出门。”游惑扣好衬衫,伸手捞过手机。
“行行行,忙去吧,有空记得来我店里,我新调的几款酒缺人试喝,放心,都能给你特制无酒精版本……”
游惑最近的确不清闲。前一阵休息养伤,拆下绷带第二天即刻投入工作,敬业忘我程度让杨舒一度把他列为重点监控对象;业余生活方面,隔三差五半夜才进家门,或者索性彻夜不归——他和秦究的见面频率和时间都在稳步增长。正事之余每回都有附加节目,有时一起吃顿饭,沿街选一家看得顺眼的餐厅;有时在家叫外送,边吃边打开一部电影,看到中途偏过头,身旁人的英俊侧脸在变幻的屏幕光影里忽明忽暗。
他和秦究床上合拍,日常相处也合得来,甚至让他……很放松。他的人生中很少有这样的感觉。在不止一件事上秦究都是第一个。作为单纯的床伴,原本他的确无意与对方产生更多交集。但能多一项消遣,在这多数时候刻板又沉闷的世界上多几分愉快惬意,A先生只觉何乐而不为。
挂断电话,游惑对着穿衣镜略微整理仪容。他的“有事出门”也是赴秦究的约,三天前秦究给他发张照片,是近期上演的一部音乐剧的门票。
跟着一条消息:我同事的票,他临时有事去不了转送给我。
再一条:有空一起去?不用掉也是浪费。
是近来备受关注的热门剧目,据说门票开售当天半小时内被抢购一空,游惑点开照片放大,两张票都是一楼池座正中靠前的好位置。这样的票要转卖不愁高价脱手,他心想,那位临时去不成的同事实在是一等一的冤大头。
有空,他回。回忆一番,自己并没跟秦究说过有这项爱好,无从归因的巧合在他心上轻轻挠一下。
剧目精彩,谢幕时掌声经久不息,散场后仍有许多剧迷执着地守在剧场门口,等着演员换好装出来握手合照要签名。出了剧场,秦究看着已经拐了两道弯的长队,问游惑:“需不需要排?”
游惑瞥一眼队伍,淡淡道:“我只看剧,没有追星的爱好。”
秦究笑了:“那很省时间。”
省下来的时间无所事事,两个人沿街不紧不慢往回走,最繁华热闹的中心城区,临近深夜依然明亮如白昼,一路上人群熙攘霓虹闪烁,只有迎面而来的风送来几丝属于夜晚的凉意。走出两条街,游惑动动嘴唇,肩膀轻轻撞一下身边的秦究:
“今天谢了。需要我回请什么?”
“随意,”秦究勾起嘴角,“下次有什么好事别忘了叫上我就行。”
“好事”,游惑想一圈,他跟这两个字的缘分实在有限——或许免费试喝一堆市面上见不到的特调鸡尾酒可以算一件。他点头:“下次带你去个地方。”
“怎么,我们游先生还有私藏的好去处呢,”秦究半真不假地眯起眼睛,“今天不能去?”
“今天太晚了。他们家老板比较……”游惑思考一下用词,“任性,不想干的时候晚上八点就关门歇业。”
两人近来都有空闲,“下次”就在一星期后。傍晚游惑从研究所出来,发动车子打开秦究发来的定位,按导航到地方把人接上,再开往下一个目的地。车停在路边,下车游惑领着秦究进一家招牌门脸都不甚起眼的店铺。店堂在半地下,进门要下一截楼梯,推开店门,视野方才豁然开朗。
眼前是类似酒吧大厅的布置,空间不大不小,桌台一张张铺着方格布,木质吧台靠着墙,各式酒瓶琳琳琅琅倒挂一整圈,墙上挂满大大小小的画框,里面是奇形怪状流派不明的画作。不同于游惑第一次见到秦究的那家酒吧,这里没有吵闹的乐队和激情忘我的人群,只是一家供人三两聚会小酌闲谈的街边酒馆,餐桌上方洒下橙黄色调的顶灯光,人语嘈嘈切切,杯盘丁当碰撞,食物香气浮动,更多几分让人松弛的闲适氛围。
饭点店里人不少,游惑径直走向吧台,伸手敲敲台面。墙上挂着手写菜单,漂亮的花体英文肆意舒展,酒柜前忙碌着的女人闻声回过头,看见是他,挑起眉:
“哟!稀客,失踪这么多天,总算想起我来了?”
“今天不忙,”游惑淡声道,“来给你增加点生意。”
他是这里的熟客。这家酒馆主打各种鸡尾酒,兼卖餐食小吃,因为环境舒适餐点美味价格亲民一直颇受好评——很难想象这是“不想干的时候晚上八点就关门歇业”的老板的经营成果。当然,能让游惑常常光顾的不会是等闲店铺。地处闹市之中,三教九流来往,这里天然是个情报集散地,老板楚月算他的半个盟友,为他提供过不少关于任务目标的情报线索,必要时还能派手下人帮他盯梢。
情报这一行刀口舔血,可楚月手段了得,钢丝上行走多年依旧安稳无事,连带着这家店也成为隐于闹市的绝对安全地带,他和高齐等人多多少少都在被盯上时来这里暂避过风头。即便是多年老友,游惑也不会只要人帮忙不付报酬,少数时候是帮楚月解决挡她路的碍事者,多数时候是替这位女士品鉴她灵机一动突发奇想调出来的各种新品……
“哎,这就对了嘛!”楚月一听他带来生意便喜笑颜开,看向他身旁的秦究,“就是这位帅哥?不介绍一下?”
游惑张口,却一时不知该怎么介绍。
他和秦究的关系难以用任何一种既有的世俗概念来定义。萍水相逢过于生分,说是伴侣又无疑越界,至于床伴,连日来轻松愉快的闲暇相处又分明不只有床上各取所需。他和秦究之间,与许多种关系重合交叠,又恰好地游离在每一种定义的框架之外,难以言喻,暧昧不明。不知该说毫无共识,抑或过于默契,他们两人谁都未曾深究也未曾提起。
好在秦究没让冷场发生,自然而然接过他的话头,向楚月伸出手:“幸会。秦究,我们刚认识没多久。”
“没关系,以后常来,给你打折!你俩坐那儿吧,今天我请。”
两人在楚月示意的“VIP座位”坐下。一段时间没来,菜单上又添了好几页新内容,游惑翻看着,头也不抬问:“吃什么?”
“你定,”秦究一手支着下巴看他,“你点什么我吃什么。”
游惑微不可查地啧一声。他不太想单独去找楚月点单,方才跟秦究握过手后这位女士看他一眼,目光意味深长得让他直觉没好事。
楚老板请客大方,开胃菜正餐甜点摆了满满一桌,还附赠好几种特调酒,有店里的招牌款也有暂时还是非卖品的老板最新力作,一杯杯鸡尾酒色泽各异,杯口点缀柠檬金橘薄荷叶甚至发夹和小纸伞,在灯光下颇有争奇斗艳之感。那晚走出酒馆门时秦究身形端正步履平稳,与平时别无二致,游惑跟在旁边观察一阵,评价:“酒量不错。”
“多谢夸奖,确实还行,”秦究哼笑一声,“跟朋友聚会,好几次最后是我把他们弄回去的。”
朋友,聚会。他身边这个人会交什么样的朋友,聚会在什么场合聊什么样的话题——游惑默默按下心里的好奇,对秦究道:“上车吧,去我那里。”
毕竟人是被他拉来这里,一晚上替他承包了大半的“鸡尾酒品鉴”,喝的还不是无酒精版本,好几种不同基酒混着下肚,就算不宿醉头疼也要头重脚轻难受一晚。无论今晚上不上床,他都得看着秦究确保不出意外。
坐进车里,暖气将临近半夜的寒风隔绝在外。车载系统提示音嘀嘀响着,游惑扶着方向盘,眼角余光里副驾驶座上的秦究胳膊肘撑车窗沿支着头。
“还难受?”
他听见微不可查的“啧”一声。秦究捏一捏鼻梁,看上去想嘴硬几句,但最终放弃挣扎,问他:“我有个问题。”
“说。”
“你会煮醒酒汤吗?”
“……不会。”
游惑把车倒出车位,平稳汇入街上绵延的车流,瞥一眼后视镜,补充:“但可以现学。”
余光里身边的人似乎挑了一下眉:“那有效果吗?”
“谁知道。”游惑目不斜视,“你自己试试。”
秦究在旁边沉沉笑起来,游惑不明白这人又被戳到了哪处笑点。大概笑声会传染,他也不自觉勾起一点嘴角,好在没被边上这人看到。
他说不清为什么,遇到秦究后他生活里的说不清道不明越来越多。时不时有些小小的念头在他脑海里冒出来,微妙,但无伤大雅,就像此刻他莫名希望……眼前这条回家的路能开得久一些。
TBC
【2024木苏里生贺24h/15:00】不另外加糖
又名《当究惑吃甜食时他们在吃什么》,亲妈认证过他俩不怎么吃甜食,于是我就叛逆地想搞一篇全是甜食的【你
有幸参加这次活动,感谢可颂老师邀请www还是我写得最多的小情侣日常,希望各位看得开心!
01
“搞不懂。”
“搞不懂什么?”
“我说搞不懂这东西好喝在哪,”游惑又吸一口,把手里的杯子举到眼前,“那么多人喜欢。”
特训营和S大队的训练官们中午聚餐,庆祝最近一期合训圆满结束。假期在即,一群人难得放纵,餐桌上摆满营地食堂见不到的垃圾食品,还有成袋成袋打包送来的奶茶。两支队伍各自的最高长官公务繁多,没能到场——下属们也觉得两位大佬不会喜欢这样...
又名《当究惑吃甜食时他们在吃什么》,亲妈认证过他俩不怎么吃甜食,于是我就叛逆地想搞一篇全是甜食的【你
有幸参加这次活动,感谢可颂老师邀请www还是我写得最多的小情侣日常,希望各位看得开心!
01
“搞不懂。”
“搞不懂什么?”
“我说搞不懂这东西好喝在哪,”游惑又吸一口,把手里的杯子举到眼前,“那么多人喜欢。”
特训营和S大队的训练官们中午聚餐,庆祝最近一期合训圆满结束。假期在即,一群人难得放纵,餐桌上摆满营地食堂见不到的垃圾食品,还有成袋成袋打包送来的奶茶。两支队伍各自的最高长官公务繁多,没能到场——下属们也觉得两位大佬不会喜欢这样闹腾的聚会,下单时他们没忘记把那两人的份一并点上,差人送过去。
两杯奶茶套着纸杯托,稳妥地装在手提袋里。游惑对奶茶不陌生,这东西如今遍布大街小巷,在各家店里起了新鲜名字、翻新出不同花样和口味,他假期和秦究外出——姑且把那叫做约会——时总能看到一家又一家奶茶店和店门口的长队,商场里电影院里放眼望去几乎人手一杯。眼前送到他和秦究手里的这两杯来自某个近来人气颇高的网红牌子,游惑拿一杯,拆了吸管喝两口,评价是:“太甜。”
即使杯身上贴的标签写着“不另外加糖”,在他喝来依然甜度超标。秦究尝一口自己那杯:“我觉得还行。”
“那你喝。”游惑当即把自己那杯塞到他手里,“喝完来收拾东西。”假期前各项工作要处理,他和秦究忙了一整天,明天一早出发度假,行李还一样没收,日常衣物生活用品左一件右一件,散落在两人同住的宿舍各处。
游总教官一贯顶着“挑食”人设,餐桌上遇到不想吃的,只要有机会就丢进身边某人盘子里。秦队长一手一杯奶茶,挑眉看向自家男朋友:“那我帮你喝了有什么报酬?”
“没有。”
“是不是太过分了啊大考官,我帮你解决过这么多你不想吃的,真的一点报酬都不给?”
大考官自顾自把墙角的行李箱拎出来,头也不抬十分冷漠:“不给,你说怎么办吧。”
啧。他家大考官从来都这样,冷酷无情、不讲道理、恃靓行凶……秦究心里罗列一长串形容词,关键是他还真不能怎么办。
02
游惑和秦究都不爱吃甜食。两个人口味大体一致,对糖分及其带来的满足感无甚兴趣,食堂里的餐后甜点几乎不碰,出门约会对许多情侣乐意点一份坐在一起分享的奶茶蛋糕等等敬谢不敏,粽子豆腐脑等等甜咸大战从来站在咸党一边,宿舍里常备零食,多是各种肉干肉条坚果速食面,从来不见糖果饼干一类。
偶尔也会有不得不与甜食亲密接触的时候。例如中秋节——去年中秋,老于本着中老年同志对晚辈的关心和对传统佳节的美好期盼,从哈尔滨千里迢迢给他们寄来几大盒月饼,内有豆沙莲蓉流心奶黄等等口味,种类繁多但含糖量超标得如出一辙。天不怕地不怕鬼门关都能辟出路的考官A和考官001,那一回破天荒地对着一堆月饼沉默无言。
“拿去送人。”挑出其中勉强能留下的蛋黄月饼和鲜肉月饼,游惑果断决定把这些玩意拿去祸害下属们。那之后几天,许多训练官有幸收获来自上司的中秋礼物——尽管上司送的礼物比起礼物更像摊派的任务,再甜再腻也由不得他们不吃完浪费食物。这位上司还说这是另一位上司带给他们的节日关怀,那更不能不吃完了两位大佬哪位他们都惹不起……
“你知不知道合训那群小朋友又在分析你俩的关系了?”楚月看热闹不嫌事大。游惑近来顶着秦究的名号给下属们送去节日温暖,不出意外引发新一轮对特训营总教官和S大队队长究竟是什么关系的猜测,能代表另一方对外送东西的,说是一对自然最合理,说是关系特别密切的朋友也不无可能,哪种身份都解释得通,恰好卡在微妙的临界点上才最引人遐想好奇……
“无所谓,随他们说。”
总教官对此无动于衷。楚月的办公室离训练场不远,他那天带完训练顺路去做休假前的工作交接,每回他和秦究休假有楚月代管训练事务,让他们能清净地享受二人世界,正像他们也会帮楚月照管工作,让这位女士假期能毫无顾忌地满世界旅游。办公室冰柜里常备饮料,游惑给自己拿一瓶无糖乌龙茶,再拣一罐楚月常喝的汽水,绕到办公桌前递过去。
“谢了。”楚月接过来,一手划拉鼠标,另一手熟练地单手拉开易拉罐拉环,“你俩打算官宣么?”
“不打算。”游惑拧开乌龙茶瓶盖。他和秦究不在公众场合黏糊腻歪,也无意将关系广而告之求取祝福,但如今没有了系统无处不在的眼睛,日常相处无需再谨慎伪装,种种细节掩盖不住,时间久了总会被看出端倪。眼神、表情、肢体动作,还有人与人之间微妙不可言说的氛围,上回高齐都说训练中场休息接到秦究通讯他连表情也柔和几度……场上学员们几十双眼睛看着,游惑没指望这帮小傻子长此以往还跟真傻子一样什么都没发现。
明知早晚藏不住,两位当事人也没打算藏,光明正大我行我素,任由传言满天飞,楚月表示已经听过好几个不同版本:“有说你俩还在暧昧拉扯的,有说你俩已经在国外领证的,还有人说上个休息日你跟001开车出营地就是为了求婚,至于谁跟谁求的那就不清楚……总之倾向于你们已经是一对的占大多数,你俩就不正面回应一下?”
“不。”游惑不为所动。乌龙茶入口味道清淡,他不咸不淡瞥楚月一眼:“这些故事你不是也挺爱听?”
“啧啧啧。”楚月唯有就着汽水咂一咂嘴。作为知情人她只能心疼一波学员们,这种情况就好比嗑的cp处处发糖眼看真得不能再真,正主偏就不给准话,留着一层窗户纸让人抓心挠肝,可偏偏就是这心痒难耐的感觉让人欲罢不能嗑得上头。
03
游惑和秦究每次假期过法各不相同,有时出门旅游,有时闭门宅家,无论怎么安排,每次都会去找老于父子住几天。今年照例早早收到了老于的盛情邀请和于闻“哥”长“哥”短的期盼,启程去哈尔滨前两人照例先在自己家待几天,与世隔绝不受打扰,好做些平时营地宿舍里不方便的事。
“家”于他们是近几年才渐渐明晰的概念,房子一年住不了几次,装潢简单得不像自住像出租屋,但也在一次又一次的停留中一点点有了烟火气,进门先清理几个月的积灰,再买食材把冰箱填满,电视打开制造些不吵闹的背景音,依稀有种他们的日子也与普天下许许多多普通人无二的错觉。到家第一顿晚饭由秦究掌勺,游惑在客厅等着,电视手机一心二用,没多久听见秦究在厨房喊他。
厨房门半掩着,油烟机轰轰作响,游惑推门进去:“要我帮忙?”
“是啊,”秦究说,“我饿了。”
“……?”
“我现在饿了,又抽不开身,”秦究详细解释,“看在我辛苦准备晚餐的份上,大考官能不能帮我找点吃的?”
“……锅里的东西你先吃点不就行了?”
“那是正餐,跟开胃点心不一样。”
说不过这人的歪理,游惑只能转头去屋里找“开胃点心”。两人常年在外,家里柜子多数空着,他四处搜罗一番,只从橱柜里拎出一个塑料袋。
早先他们搬进新家时邀请几位朋友来做客,老友们难得私下聚会,922监考官自告奋勇担任主厨,拎来好几大袋食材外加饮料零食,塑料袋就是那晚没吃完剩下的,一眼看去全是饼干小蛋糕一类。物资匮乏没得挑三拣四,游惑扒拉一通,选中一包饼干,确认没过期便拿着回了厨房。
饼干是夹心的,草莓口味,包装图案上两片小圆饼中间夹一层鲜亮的粉红色,一看就是食用色素的产物。游惑撕开包装:“只有这个,要么凑合要么饿着。”
“唉,那也行吧,”秦究看一眼花里胡哨的饼干包装,装模作样叹口气,冲游惑示意自己两只手都被占着,“我现在腾不出手。”
游惑“啧”一声,拿一块塞进秦究嘴里,抬头就见号称不爱吃甜食的某人眼睛弯弯:“笑什么?”
秦究不说话,只叼着饼干笑。
不喂人还好,一喂喂得自己也跟着饿,游惑也跟着吃一块,糖精的味道聊胜于无,他边嚼边看秦究忙碌。做饭是能让某些人安分的极少数几件事之一,秦究一手锅柄一手锅铲,围裙系得规规矩矩,灶台边还郑重其事架着手机支架,隔几个步骤就要拿起来看一眼——与平时反差之大,好比考生秦究认真答题不敢越雷池一步或者考官001恪尽职守维持考场秩序。
如此类比游惑没说出口。他问:“你这是做新菜?”
“嗯,杭椒牛柳,尝试一下,”秦究在围裙上擦一擦手,再次拿手机看一眼,菜谱上大概写着“盐半勺”,游惑见秦究拿过盐罐仔细舀小半勺,确认了分量洒进锅里,他忍不住说出口:“难得看你这么……。”
“嗯?”
大考官嘴唇动了动,吐出几个字:“守规矩。”
“没办法,我自知厨艺水平一般,为了能让挑食的大考官满意,还是按照菜谱来比较保险。”
游惑轻轻嗤一声,心想这纯属得了便宜还卖乖,难道不知道他挑不挑食要看人,有些人做的饭别说味道普通,哪怕真是炸厨房水准他也不会嫌弃。
04
去老于家之前是他们一段无拘无束的自由时间。在哈尔滨的家里需要时时注意,毕竟要照顾中老年同志的心脏,客厅厨房等等公共场合不宜过于亲密,有什么冲动必须忍到回卧室,日常起居言行举止怎一个克己复礼了得。有一回于闻趁老于听不见,截住游惑说我爸睡得早我晚上戴耳机打游戏什么都听不见你跟秦哥晚上该干什么干什么用不着这么相敬如宾,眼神躲躲闪闪,说完一溜烟跑了,生怕他哥不揍他。
不像自己家里,鬼混一整夜睡到日上三竿,起床还能随时随地继续前一晚的战局,餍足了平静下来,一起在沙发里靠着,跟眼前这个人可以无所事事一待待一天——此时此刻窝在沙发里枕着男朋友大腿玩着手机游戏的游惑如是想着。午后安宁,闲适惬意,当然,如果被他枕着的某人没手贱在他头上作妖就更好……
第无数次头发被揉来拨去他忍无可忍:“你是不是很闲?”
“是啊,我现在处于一个比较无聊的阶段。”
“那就找点不无聊的事做。”
“现在是假期,没紧急情况、没突发任务,我和我男朋友都有空好好待在家里,这么清闲的时候一年难得几次,”头上捣乱的手非但没停下,还稍稍加重力道,“结果我男朋友叫我自己找事情打发时间,你说他是不是浪费来之不易的大好机会?”
看来他今天是别想清净,游惑三下五除二结束手上这一局——排位A的游先生玩游戏也十分了得,打得随意照样大获全胜。他扔下手机一翻身坐起来:“行,那你说说你想让我陪你干什么。”
秦究笑起来。而后问:“一般来说约会该干什么?”
“别问我,我不熟。”
在系统里隔着身份立场,连相处都需要层层掩护,回归正常生活后不算聚少离多,但也并不总能朝夕相处,忙起来同在一个训练场上都能四舍五入算作约会,普通人习以为常的生活点滴他们反倒最为生疏。秦究根据自己对“情侣约会”的有限了解提议:“看电影?”
游惑瞥他一眼,又拿起手机,来回划拉着寻找不知几百年前下的电影购票app:“那现在买票?”
“别,就在家看吧,用不着特地去趟电影院。”
“行。”正好他也懒得大冷天出门,“看什么?”
“随便,”秦究想了想,“随机页面里的第8部吧。”
智能电视的影片库内容丰富,秦究随机到的是一部科幻大片,十多年前院线上映期间风靡一时,游惑算一算时间,那时他刚以考官A的身份与考生秦究相遇不久,身在系统里,那几年世界的变化流行事物的更迭于他们像陌生遥远的故事,如今有了时间一样样“补课”,一点点填上记忆里的断档空白。秦究去关了灯,客厅里暗下来,片头音乐响起,俨然坐在电影院里等待大片开场。游惑却按住秦究的手:“先等等。”
秦究依言按下暂停键:“怎么了?”
游惑再次拿过手机,划拉一阵点几下:“下单爆米花和可乐。”
秦究一时没反应过来。
“给你买的。”考官A先生一脸淡然,“电影院标配,给你把氛围拉满。”
秦究哭笑不得。外卖送来不到半小时,电影剧情正渐入佳境,爆米花一颗颗散发着奶油甜香,就着屏幕上紧张刺激的追逐对峙枪战能不知不觉吃掉大半袋。这部电影以烧脑著称,网上有五花八门的剧情分析,主角拥有造梦的特殊能力,重重梦境或光怪陆离或几可乱真,是现实的倒影,也有现实里没有的一切——遗憾得以弥补、梦想得以成真,生活幸福每一天都平静安稳,与所爱之人白头相守永不分离……
现实与幻象的界线,并不总如人们以为那般清晰。甚至,当梦境比现实美好十倍百倍引人流连,真实与否是不是真的还重要,又有多少人会在乎?
屏幕上的角色们上演着剧本上的悲欢离合,不出意料有人将梦视作现实拒绝从中醒来。论真实与虚幻,游惑隐隐想,他们这些人颇有发言权。曾经那个想尽办法算计人性弱点的系统对他和秦究可谓极尽优待,主监考的最高地位、诸多权限与种种豁免——自然全都毫无用处。如果这东西学得更聪明,不是一味地“禁止考生与监考官发生不正当关系”,而是用另外的方式收买他们,游惑顺着电影想象:量身打造的温柔乡、与世隔绝的桃花源,身在其中能把一切烦恼抛诸脑后,只管与心上人长相厮守……
答案很明显,他和秦究在这件事上任何时候都不会做出第二种选择,哪怕前方是一场赢面未知的赌局。系统里走出每一步都是赌,就连当年最后一战,也赌他们的从今往后——相遇与重逢都在那个虚假的世界里,真实世界中全无联系,系统崩塌后会将他们抛往何处,一切在那时都不得而知。
倘若茫茫人海中失去对方踪迹,又要经历一场漫长的离别呢?
即便如此,游惑知道,无论是他还是秦究,都不会有任何犹豫。若非如此,他当年与秦究如何周旋试探,也不会动心分毫。
所幸,结果不坏。一直以来运气欠佳,但好在关键的一场是他们赌赢。
05
对于如今遍布大街小巷的茶饮,游总教官和秦队长也并非从不主动尝试。假期约会除了腻在家里,还包括出门吃饭看电影沿街散步等等经典环节;中途口渴,几步开外恰好有一家茶饮店,正值营业高峰期,店里满是等单的顾客,两位身量高挑相貌出众的帅哥一前一后踏进店门,包括忙前忙后的店员在内谁都忍不住偷偷多瞄几眼。
这家店主打清爽的水果茶,秦究在柜台扫了码,打开小程序,在五花八门的菜单上漫不经心划拉两下,眼角余光瞥见身旁某人靠着柜台玩手机,理所当然把下单的事丢给他。他问:“喝什么?”
“跟你一样。”
秦究“唔”一声,在招牌必喝区挑了一款看着最解腻的,又半真不假来一句:“那我要是想试试推荐的糖度呢?”
“……”游大考官看着下单界面明晃晃标着推荐星号的“全糖”两个字默然几秒,“想多了,你只能想试不另外加糖。”
“行吧。”秦队长无法拥有任何反对意见。他的大考官依旧冷酷无情、不讲道理,以及恃靓行凶,而他也一如既往不能怎么办。
两杯饮料路上没喝完,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晚饭后拎回家,秦究进厨房切了一盘水果,端着果盘来到客厅,见游惑坐在沙发上,手里拿茶杯,嘴里咬着吸管,乍一看去视线停留在电视屏幕上,细看就会发现目光凝滞、眼神发直,且对他的接近毫无反应,简而言之就是在发呆……
“大考官?”
他叫一声也没得到应答。考官A先生平日里的敏锐荡然无存,只剩某些看样子是无意识的动作——腮帮鼓起,鼓几秒钟瘪下去,插着吸管的杯子里隐约传来咕嘟咕嘟的冒泡声,再从头循环……
他家大考官看着高冷,内里种种小心思,放空状态下难得显露不那么成熟的一面。秦究忍不住笑出声,他在游惑下一次吹泡泡前伸一根手指,往对方脸上戳一下,鼓起的腮帮瞬间漏气。
鼓起来,再戳。再鼓起来,再戳。也只有趁着游惑发呆不具备反击能力他能为所欲为,此时不作死更待何时。
常言道事不过三,第四次被戳脸前游惑终于回过神来,瞬间暴起,三两下拧住罪魁祸首的手腕,以标准漂亮的擒拿手把人放倒了摁在沙发上。然后……一手捏住秦究的脸,时而往外扯,时而捏着脸颊往中间挤,捏橡皮泥一样蹂 | 躏了个够本。
“好了好了,停停停,”被捏出小鸡嘴的秦队长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声音,象征性挣扎几下,笑着求饶,“差不多行了,报复心怎么这么强。”
“也不看看是谁先动的手。”游惑冷哼一声,“几岁了,幼不幼稚?”
“三十几岁了,”秦究懒洋洋报告,“谁让我们大考官喝得那么入迷。真有那么好喝?”
“你不也喝了,还问我。”
“时间过得太久,味道已经忘了,”秦究在沙发上摊开四肢躺着,眼里满是亮晶晶笑意,抬头望向游惑眼里,“刚刚才喝过的大考官介不介意帮我回忆一下?”
某人那点居心只能用昭然若揭形容,按说不该轻易顺对方的意。水果茶的清甜味道还停留在口中没散去,游惑轻轻啧一声。
他俯身,半跪在沙发上,低头往秦究唇上吻过去。
END
【颂键】如遇爱情自由搏击
01.原谅口是心非的我
只敢在梦中向你坦白
“三、二、一,停——”
莱辛按下秒表,黑键砰地扑倒在跑道旁边的草坪上。
时值傍晚,夕阳欲落未落,陆续有学生从身边跑过,偶尔瞥他一眼,伯爵脸朝地趴着,毫无风度,宛如尸体。
“起来活动,弗朗茨。”莱辛蹲下来推他,“不然明早你的腿会像灌了铅。”
尸体无动于衷。
“五分零一秒。”莱辛说,“你至少得跑进四分半才能及格。”
黑键举起戴着护腕的右手,莱辛握住他的手指,而他手腕转了一圈,有气无力地给莱辛比了个中指。
“水。”他哑着嗓子挤出一个...
01.原谅口是心非的我
只敢在梦中向你坦白
“三、二、一,停——”
莱辛按下秒表,黑键砰地扑倒在跑道旁边的草坪上。
时值傍晚,夕阳欲落未落,陆续有学生从身边跑过,偶尔瞥他一眼,伯爵脸朝地趴着,毫无风度,宛如尸体。
“起来活动,弗朗茨。”莱辛蹲下来推他,“不然明早你的腿会像灌了铅。”
尸体无动于衷。
“五分零一秒。”莱辛说,“你至少得跑进四分半才能及格。”
黑键举起戴着护腕的右手,莱辛握住他的手指,而他手腕转了一圈,有气无力地给莱辛比了个中指。
“水。”他哑着嗓子挤出一个字。
“等会儿再喝。”莱辛抱着他腰把整个人从草坪拖起来,强迫他站好,黑键努力维持自己有点打摆子的两条腿,怨恨地瞪着他:“我凭什么要每天晚饭前跑步?”
“为了你能成功通过体育课的期末考试。”莱辛拧开运动饮料递给他,“匀速喝,一口分三次咽下去。”
“我想喝柠檬茶。”
“没有。”
“我认为大学体育课的初心……呼……哈……应当是让学生对自己选择的那门运动……哈……有所了解……”黑键双手撑着膝盖,边大喘气边犟嘴:“……而不是……哈……跑两千米……靠这种……呼……庸俗的标准……哈……”
“体育课成绩合格的最重要标准是体能合格。”莱辛说,“虽然您这学期选的是网球,但还是要参加跑步测试。”
想了想,他补充:“如果不想跑步,下学期可以选游泳,那门的期末测试只要四百米混合泳游进五分钟就及格。”
黑键才不会选游泳,市面上任何一种在售的泳帽都没办法完全包住伯爵那一头浓密如缎的黑色长卷发,他戴泳帽的样子就仿佛在头上顶了个大蘑菇,又丑又重,蠢得要命。
“或者自由搏击课?对战也是一种很好的训练方式。”
那更不可能。
“我曾上过战场。”黑键开辟新路:“很多次,这还不能证明我的体能吗?”
“上高台的不算。”莱辛淡定地反驳,弯腰捞起草坪上的背包,“回宿舍换衣服吗?还是你要直接吃饭?”
“就算不用法术,我也——”
莱辛注视着他家伯爵,他没说话,但空气中已有千言万语。
“你想说什么?”黑键质问,“你是不是想说,如果仅凭体术不用法术,你可以把我打个半死?”
“我没那么说。”蓝眼睛的扈从说,“而且,弗朗茨,我不会打你的。”
“你——!”
“无意冒犯。”
“你每个字都在冒犯我。”
02.头脑差点就要短路
好想马上就见到你
半拉半扯地,他们俩挪到食堂前面,莱辛抬头看了眼食堂的挂钟。
“弗朗茨。”他抱歉道,“我不能和你一起吃饭了。”
“为什么?”
“我要去社团帮忙。”
社团?黑键狐疑道:“什么社团?”
“活动社团。”
“我知道活动社团,什么活动的社团?”
“就叫活动社团。”
“……?”
“社团的名字叫活动社团,承办利奥波德大学的各种活动。”他解释道。
只参加过回家部的黑键一时间无话可说,莱辛帮他打了饭,打了沙拉,盛了甜汤,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把他的背包放下:“快要圣诞节了,是大学校园里的表白高峰,他们要谋划浪漫活动,所以特意叫我去。”
他说的每一句话黑键都想反问为什么。但他忍住了。
乌提卡伯爵对于圣诞节的记忆十分空白,他只记得那个日子的晚餐会出现平时不会出现的某些食物,年纪小点的侍女会偷偷给她们的角系一条红绿花纹的发带,但这一切和他无关,没有人会和他说圣诞快乐,不会问他高不高兴,或是给他什么礼物,因为高塔上不会有节日,永远不会。
不知道莱辛什么时候和社团那群人混的那么熟,小伯爵抿住削薄的嘴唇,用勺子舀了一勺甜汤里的红豆,淡淡道:“哦,那你去吧。”
“不要剩饭。”莱辛沉声叮嘱。
“请别操心多余的事,梅耶尔先生。”黑键把一只耳机塞进耳朵,“再见。”
03.月光仿若悲叹哭泣
午夜在电话前犹豫再三
接下来几天,莱辛早出晚归,除了每天晚饭前固定监督黑键跑步和陪他上大课外,不见人影。
他说了要忙活动。黑键把书包单肩甩在肩膀上,走在下课熙攘的学生群中:但那到底是什么活动?浪漫活动?那和他莱辛·梅耶尔有什么关系?
能特意点名他去的,难道不应该是剑术指导、复印资料、打扫卫生、抓猫绝育、教学楼施工搬砖……这种的吗?
黑键走过操场,展览墙上贴满各种社团的海报,「活动社团」也在其中,和一堆旧书市场、绿植义卖,舞台剧和乐队路演的宣传挤在一起,海报是气势逼人的大红色,画着心脏、花朵、丝线和手铳的图案,用高卢语张牙舞爪地写着:「吻你爱人的时候,铳不要离手」、「爱或死」、「情色有意义」、「燃烧、直到干涸」……诸如此类。
这什么?行为艺术?乡下高塔里出来的伯爵再次怀疑起这组织的性质。他有些担忧,又有些生气,那家伙……就在这种社团里帮忙吗?
黑键回到宿舍,不出意料,同居人没有回来,他洗了澡,换了睡衣,懒得吹头发,宿舍有小阳台,他趴在栏杆上等着自然风干,一边喝冰箱里拿出来的柠檬茶。
楼下人流熙攘,夕阳刚刚沉入地平线,正是吃完晚饭适合散步的好时候,宿舍对面的人工湖有乐队在路演,贝斯手手忙脚乱地挂着横幅,氛围灯在池壁上映照出一种辉煌的紫色,再不远处有人在拉手风琴,女生手捧咖啡杯三两结伴,上晚课的学生骑单车在校园里穿梭而过,车铃清脆,偶尔有别出心裁的滑滑板灵活穿梭,晚风拂动道路两旁冬青树,终于调试好设备的吉他手开口唱:
🎵你准备好去爱一个人了吗
独自一人实在很辛苦啊……🎵
很多人。年轻的卡普里尼在这样的晚风里失神:原来这就是生活。
他没感慨多久,瞥见楼下熟悉的身影。
莱辛,但不只是莱辛,他旁边跟着个陌生的红发埃拉菲亚,牛仔套裙,身姿窈窕,两人从人工湖附近并肩走到宿舍楼前,那埃拉菲亚手里抱着一大束红玫瑰。
黑键眯起眼睛。
接着,他们在路灯下道别,黑发白角的少年点点头,接过了那一大束玫瑰,埃拉菲亚女孩儿眉开眼笑地和他挥手。
三楼居高临下的伯爵不知不觉咬扁了嘴里的塑料吸管。
莱辛·梅耶尔回到宿舍,他环视一圈,黑键的床已经拉起床帘,他走过去用指关节虚虚敲了敲:“弗朗茨?你吃过晚饭了吗?”
床帘里传来听不出情绪的一声:“嗯。”
“你要休息了?”
“嗯。”
“好。”他没再说什么。黑键在床帘里不动声色地竖着耳朵,浴室传来洗漱的声音,然后是束缚带的钩刺和地板摩擦的声音,剑柄碰在衣柜上的声音,他用指尖勾开遮光帘的一条缝隙:莱辛脖颈上挂着毛巾,手指在滴水的黑发里随便插了几下,拉开椅子坐在书桌前。
他拿回来的那束玫瑰没有包装过,但胜在一大捧,娇嫩新鲜,很是惹眼。
是刚刚那个埃拉菲亚送他的?不,似乎不是。黑键思考:如果女生要送男生花束,应该会包得更精美一些,而不是这样刚剪了刺就塞过来,连扎都不扎一下。
那是怎么回事?他继续观察:莱辛背对着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沓便利贴,写了几个字然后撕下来,贴在其中一朵玫瑰上。
这是做什么?黑键又凑近了些:他在写……留言?
一个念头突兀划过心间:这家伙不会是要送别人玫瑰吧?
他短暂思考的间隙,莱辛已经又写了一张,贴在另一朵上,如此重复,直到每一支玫瑰上都有一张条子。
在背后偷窥的黑键险些气了个半死。
难不成还想逐一击破不成?弗朗茨·冯·乌提卡伯爵大人在心里破口大骂:他是准备给全校女生送玫瑰花吗?!
岂有、岂有此理、黑键指尖发抖:如此荒诞无礼的行为,这所大学,这个社团,这些风气,看看它们把他的扈从先生被熏陶成了什么坏样子,这种风流的习气……对待感情如此不认真的态度……
但同时,另一个声音在他心里与怒火辩论:莱辛是你的朋友,你的伙伴,你现在最应该相信和依靠的人,你们一同经历过许多事情,他曾经保护并为你拔剑,你应该了解他……这么、这么荒唐的事情……不可能……他的感情理所应当属于……
……不,他的感情属于谁关我什么事……声音再次反驳:但现在看到的场景很奇怪,如果这几天他都在干这个,那就是很奇怪啊,我总有弄明白的权利吧……
对,没错,我只是想弄明白他到底在干什么,就是这样。
伯爵在与自己的辩论中取得了胜利,并暗自做下一个决定。思忖着他的计划,他睡着了。
04.细数闪烁的星星
占卜此段恋爱何去何从
他不靠外力比莱辛起得早几乎是不可能的,黑键早已明白这一点。莱辛每天雷打不动六点起床洗漱,六点十五出门晨跑,买早饭,七点钟回来叫黑键起床。因此黑键前一晚定了六点二十分的闹钟,莱辛一出门,他拉开床帘,迫不及待地赤脚飞奔下床。
桌子上,一大束玫瑰捆得整整齐齐,黑键探头去看上面贴的便条。
「操场东:C1」
这是什么意思?他又去看其他的。
「食堂三楼:A1」
「食堂四楼:B2」
「体育馆西:D6」
「图书馆:E2」
「教学楼一:F7」
……
黑键心中疑惑更浓,他连睡回笼觉的欲望都没了,莱辛提着早餐袋回来时,看见他家伯爵眼神涣散地倚在浴室门口,把牙刷往嘴里搅,卡普里尼的蓝眼睛里罕见地流露出震惊的神色,黑键没精打采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莱辛。”咬着咖啡杯的纸边缘,黑键盯着对面人:“我有给你发工资吧。”
“啊?”
“我是说,虽然不是我亲手发,但总是有人安排……你家老头子那边也会给你打钱的吧。”
蓝眼睛的卡普里尼正咬着一口黑面包,腮帮塞得鼓鼓,他咽下去,然后问:“你是有想买的东西吗?”
“不是!”
“那是怎么?”
“你不缺钱吧?”
“不缺。”
“莱辛。”
“嗯?”
“我想不通。”
“……?”
黑键去上课,今天莱辛和他早课不在一个教室,教授还没到,他托着腮转圆珠笔,听到后排女生用手机小音量地刷视频。
“双子座的你近期会遇到挑战和困难,你容易因为自己的优势产生骄傲自满的态度,忽视身边人的感情和需求,在爱情中,你和伴侣之间可能会出现一些沟通上的问题,要认真对待对方的感受,不要随意伤害对方的心。
你容易心口不一,这样不好,建议反思自己的行为,有问题一定要勇于开口说出来。今日幸运数字是7,幸运色是蓝色,幸运物是玫瑰花,速配星座是巨蟹座哦……”
啪的一声,黑键把笔拍在课本上。
05.纯情的我该如何是好
心就好似万花筒
“四分二十一。”莱辛按下秒表,“弗朗茨,你达标了。”
黑键还全须全尾地站在草坪上,只是稍微、有点、大喘气,他伸手扯下运动发带,莱辛蹲下来,替他按摩小腿肌肉。
“嘶——!”
“忍一忍。”莱辛手下力道半点不留情,从小腿到脚踝,再到膝关节,手法正直粗暴:“一会儿你也自己回宿舍。”
“怎么……还是你那……嘶……活动社团……嘶……”
“对。别躲,弗朗茨,说了让你忍一忍,淤血要揉开。”
黑键可以忍,但有件事他忍不了了。
“那到底是个什么活动?”他问,“我看见你带了玫瑰回来,很多玫瑰,上面还有便条,写着字母和地点标记。你最近到底在忙什么?送花?卖花?花仙子?忙得整天不见人影?”
片刻的沉默。
“啊。”莱辛说。
“啊什么啊。”黑键没好气道。
“你最近是因为这个不开心吗?”他有点犹豫地问。
“谁说我不开心?”
“那是玫瑰应急箱。”莱辛说。
黑键重复了一遍。
“起来,弗朗茨。“莱辛把他拉起来,“我带你去看。“
05.我们生在同一国度
不可思议的罗曼史
图书馆和人工湖之间的长廊里,几个人忙忙碌碌,把一支玫瑰放进一面透明的箱中,再把箱子固定在附近的石桌,或是长椅旁。
“呦,梅耶尔,你来啦!”红发的埃拉菲亚热情地招呼,黑键认出了她,是那天和莱辛一起走的女生。
她也打量黑键:“这是传说中的,你家那位小伯爵?”
莱辛淡定地点头。
“不,我不是……”黑键下意识要反驳,埃拉菲亚往他手里不由分说塞了一把椰子糖,“别客气,来,吃糖,把梅耶尔那份一起吃了,这段时间辛苦他了。”
视线内,装着玫瑰的箱子上用高卢语印刷白色字体。
「如遇爱情,应急取用」
黑键瞬间想通前因后果,他转向莱辛:“所以你这几天都在帮忙放这个?”
“嗯。”
真是……年轻的伯爵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莱辛提出邀请,“要来看看吗?”
自然好。黑键走过去和他一起研究玫瑰箱,很快就发现问题:“这个,钥匙呢?”
“没有钥匙。”
“那要用的时候……”
“把玻璃砸开。”
“但是也没有配套的小锤子啊,这附近也没有石头。”黑键左看右看,“你们还没来得及放么?”
“用手砸。”莱辛说。
“……?”
黑键怀疑自己听错了,莱辛重复了一遍:“用手砸。”
“啊?”
“社长说这是考验爱情的一环,如果徒手连玻璃都砸不碎,更别提保护自己心爱的人。”莱辛解释。
“你们社长有病。”黑键言简意赅地说。
“为了防止用源石技艺作弊,玻璃是特化过的,社长自掏腰包。”名叫苏珊娜的红发埃拉菲亚探头笑眯眯地补充,“不能用法术哦。”
“你们社长真的有病吧!”小伯爵崩溃了,“这玻璃很贵吧?能抵御法术的玻璃,不用来帮助大众造福生产,用来做这么无聊的事?他自己想拿玫瑰的时候能把玻璃砸开吗?!”
“可以的。”苏珊娜说,“我们社长是瓦伊凡。”
“……”
“这涉嫌种族歧视。”黑键面无表情地说,“小姐,我要去学生会举报你们社团。”
06.奇迹在此为我汇聚
命中注定你我的缘分
利奥波德大学一年级冬季体育课期末考试。
网球班今日格外引人注目,准确来说,是网球班跑道最外侧的,传说中的乌提卡伯爵格外引人注目。
卡普里尼少年穿雪白的运动服,袖子挽到手臂,头发用运动发带束起,露出光洁额头,正表情淡然地左右扭腰做热身运动。
人群窃窃私语。
“那是乌提卡伯爵吗?”
“是啊。”
“贵族也要考试啊。”
“不是花架子?”
“可不敢说……”
“切。”
“贵族就是贵族,跑步也有人单膝跪地伺候。”
“那是他的扈从吧。”
“梅耶尔?”
……
“够了!莱辛!”黑键压低声音,“不要再检查我的鞋带了!”
“你没有系紧。”莱辛说,一边又给他绕了一圈,“待会儿跑起来会绊倒。”
“没关系的,弗朗茨。”他站起来,“你之前的训练已经达标了,只要正常跑就行了。”
“那是当然。”黑键抬高下巴,目视前方,“你只管在终点等我好了。”
莱辛退到一旁的草坪上,三秒钟后发令枪响了,黑键冲了出去。
一圈、两圈、三圈。
不断有人超过他,又逐渐被他超过。
喉咙里浮起淡淡的血腥味,胸腔的氧气逐渐供应不足,他看见周围看热闹的学生的神情逐渐从幸灾乐祸变得有些意外,似乎是没想到身娇肉贵的贵族能坚持跑下来这么久。
真累。黑键想,但是从前在高塔上,他连累的机会都没有。
他看见莱辛,他的扈从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终点,身姿挺拔,望向他的视线坚定、专注,一如往昔。
啊啊,那家伙,总是在那儿呢。
年轻的卡普里尼张开双臂冲过终点线,姿态并不优雅,毫无贵族仪态,但足够轻盈,足够了,在他人生的前十九年里从未有过。
……
“多少?”
他一边喘气一边问莱辛。
“四分十五秒。”莱辛回答,“你们班第一名的库兰塔才三分半,你很厉害。”
“哈!还差得远吧!”
莱辛摇摇头,认真地重复一遍。
“不,弗朗茨,你很厉害了。”
他的眼睛里盛着蓝铃花一样澄明的海。我要箱子,沉默片刻后,黑键迈步向前冷静地想,我现在需要那些装着玫瑰的、该死的箱子,它们在哪儿?
07.好想再一次与你共度周末
神啊请赐予我完美结局
黑键疾步往前走,不明所以的莱辛只得跟在他身后。
“弗朗茨?”他看着东张西望的伯爵,“你在找什么?”
黑键不理他。
走过长廊,从图书馆绕后,经过人工湖,黑键回忆上次来到这儿时的那几个玫瑰箱……看到了,在这里。
身后莱辛突然冷不防出声。
“你在找玫瑰箱子吗?”
他突然的福至心灵把黑键吓了一跳,黑键有些尴尬,原本他是想用工具,或是别的什么,实在不行花钱雇个瓦伊凡锤开……伯爵和自己较上了劲,他一定要箱子里的玫瑰,别的都不行。
“弗朗茨?”蓝眼睛的卡普里尼又问:“你想要这里面的花吗?”
眼看莱辛已经开始缠紧右手上的束缚带,黑键心猛地一紧,他想送花的对象自己把箱子砸开算怎么回事:“喂!莱辛!你等等!”
“弗朗茨,你躲开一点。”
“你等——”
“莱辛!别——!”
“说了让你别动啊!!”黑键把他推开,一拳锤在箱玻璃上,气急败坏道:“你听不见吗!!”
……
一秒。
两秒。
透明的箱面逐渐裂痕遍布,散开,哗啦一声,碎了。
……
莱辛一个箭步上来扯起他的手,黑键还没反应过来,地上满是晶莹碎片,鲜红玫瑰静静躺在箱中,触手可得。
黑键见了鬼一样地盯着自己的手,他不可思议地握拳,再松开,毫发无损,手掌依旧白皙修长,没有伤口,连疼痛感都没有。
沉默,沉默在两个卡普里尼之间流淌,黑键伸手把那朵玫瑰掏了出来,往前递了递。
“给你吧,梅耶尔先生。”他恍惚地说。
莱辛也恍惚了:“给……给我吗?”
“啊啊,拿着吧,你应得的。”
“啊啊。”
……
又是沉默。
“求你了,莱辛。”黑键闭着眼睛,“什么都行,说点什么。”
“我觉得……”
“嗯。”
“弗朗茨,你要不要试试下个学期体育课选自由搏击?”
……
“所以说这片大地上怎么可能有只用物理手段才能破坏的材料呢。”社团办公室里,一头乱糟糟头发的瓦伊凡说,“那就是普通塑料,比糖纸硬一点点吧。”
正统计玫瑰箱消耗数量的苏珊娜啊了一声:“那干嘛对外要那么说?”
“当然是考验爱情的一环,如果不惜把手弄得鲜血淋漓都要立刻取出玫瑰给那个人,这是多么真挚的爱啊。”
苏珊娜若有所感地点着头。
“怎么样苏珊,你也觉得我的安排很天才吧。”
“原来如此。”她敬佩道:“那位小伯爵果然说得没错,社长,你是真有病啊。”
(End)
*01—07章节名:《美少女战士—月光传说》
*这b标题起的时候给我自己都看笑了
什么是口误
手写输入到底没有九宫格方便,于是一千多岁写得一手清峻好字的闻时老祖,在风波平定之后的某一天,终于认命开始切换输入法。
夏樵某次跟周煦去网吧,回家的路上看见有卖关东煮,于是顺手掏出手机点开对话框:
“哥,关东煮吃吗?”
他哥估计正闲着,秒回道:“要。”
夏樵正准备发个表情包,手机又连着震了三次。
“福袋买两个。”
“章鱼小丸子有吗?”
“有的话帮忙带一份。”
夏樵往对面小吃街扫了一眼,小摊贩们基本都出来了,于是回了一句好,想了想又不怕死地补了一句:“......
手写输入到底没有九宫格方便,于是一千多岁写得一手清峻好字的闻时老祖,在风波平定之后的某一天,终于认命开始切换输入法。
夏樵某次跟周煦去网吧,回家的路上看见有卖关东煮,于是顺手掏出手机点开对话框:
“哥,关东煮吃吗?”
他哥估计正闲着,秒回道:“要。”
夏樵正准备发个表情包,手机又连着震了三次。
“福袋买两个。”
“章鱼小丸子有吗?”
“有的话帮忙带一份。”
夏樵往对面小吃街扫了一眼,小摊贩们基本都出来了,于是回了一句好,想了想又不怕死地补了一句:“哥你写字好快,这就是熟能生巧吗?”
“......”
“拼音。”
连句号似乎都在无形中散发着他哥的无语。
周煦贴在他肩膀看完全程,笑得不行:“你哥终于因为效率屈服了?”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傀术老祖天赋异禀,对着这些莫名其妙其实根本用不上的符号实在记忆良好,没用两天就能在pc端游戏直接和菜鸡对手对线,手速快得让夏樵叹为观止。
“我哥回头也去测个普通话算了,”夏樵说,“肯定一甲。”
“那是什么?”闻时问。
“就是,”周煦解释,“测你的普通话发音标不标准。”
闻时嗤了一声,懒得搭理。
“所以今天中午吃森莫?”夏樵近来被周煦拖着看综艺,顺利被同化出一口地道塑料普通话,从卧室出来见闻时钟思几个人围着尘不到旁边不知在看什么新的符咒,再一看墙上挂着的钟已经快走到12,于是顺口问道。
闻时嘴唇无意识动了动,像是在重复什么词。
“嗯?”庄冶往他那里偏了偏头,没太在意,一边磕着瓜子打开手机:“外卖吗?老毛去大兴安岭了。”
“大小召呢?”夏樵挠了挠头。
“不知道,逛街去了吧。”卜宁头也不抬接了一句,仍然在看黄表纸上扭曲的符文,指着最上方像是反写的入口印记,“师父你看这个印记是不是有点像封印的意思。”
没听到师父搭理,卜宁抬眼,果然尘不到正看着闻时笑。
“怎么了?”卜宁有些茫然。
闻时咳了一声,又低头去看符纸:“没什么。”
卜宁了然,也不再追问,拿起桌上的果汁喝了一口,却听钟思个不怕死的手搭在他肩上调侃道:“师父偏心,跟小师弟说小话都不带我....——”
一句话没说完就听见卜宁惊天动地一阵咳嗽。
“师兄...”闻时手忙脚乱去抽纸递给卜宁,来不及一个眼刀补给钟思,心里默默感谢卜宁出的岔子让他没当着众人面耳根上色。
“他在学,”尘不到悠悠开口,“夏樵刚说的那个词...”
“行了。”闻时想拦他。
“哦你说他的塑料普通话吗哈哈哈哈哈,”周煦大笑,“夏樵看见没,不要随便给你哥卖萌。”
“我..!”夏樵很委屈,“我真没...”
“你做饭去吧。”闻时抬头看他。
“欸。”夏樵苦哈哈去了,没走两步回身薅起周煦跟他一起炸厨房。
【究惑】每日电台情歌
稿子,原作向,@cp=he 约的惑暂时失明+让究弥补一下当年错过惑睁眼的遗憾
全文12.7k,是一个节奏比较慢的故事,适合慢慢读
游惑醒来睁开眼睛。
“睁眼”只是延续人生前三十年每天醒来的本能动作,如今睁眼闭眼都只有一片黑暗,这个动作不具备意义。视觉失灵时,身边世界会经由其它感官一点点变得清晰。室内空调运转声轻而低,隔着关上的窗户,外面淅淅沥沥,雨声遥远模糊,如同相机镜头里虚化的背景。偶尔一两颗水珠落在近处房檐上,啪——敲得人一惊,镜头猛一下拉近对准焦距。
慕尼黑已经连着下了三天的雨。游惑听查房的护士描述过,洗衣房里烘干机前总排着队,天空从早到......
稿子,原作向,@cp=he 约的惑暂时失明+让究弥补一下当年错过惑睁眼的遗憾
全文12.7k,是一个节奏比较慢的故事,适合慢慢读
游惑醒来睁开眼睛。
“睁眼”只是延续人生前三十年每天醒来的本能动作,如今睁眼闭眼都只有一片黑暗,这个动作不具备意义。视觉失灵时,身边世界会经由其它感官一点点变得清晰。室内空调运转声轻而低,隔着关上的窗户,外面淅淅沥沥,雨声遥远模糊,如同相机镜头里虚化的背景。偶尔一两颗水珠落在近处房檐上,啪——敲得人一惊,镜头猛一下拉近对准焦距。
慕尼黑已经连着下了三天的雨。游惑听查房的护士描述过,洗衣房里烘干机前总排着队,天空从早到晚都是灰的,连带着人也昏昏欲睡提不起劲。他看不见阴灰的天色和人满为患的洗衣房,但闻得到窗前空气里的雨水味道。潮气沾上衣物被褥,沾上病历纸和报告单,像层不透风罩子,闷在皮肤上让人不痛快。
游惑伸手往床头柜,摸到空调遥控器,手指逐一摸过按键,对准空调方向按下其中一个,“嘀”声一响,除湿功能档位升高一级。放回遥控器,他又拾起一对耳机,伸手位置准确,没碰翻床头柜上任何一样东西。
实际上不难做到,只需要记住每样常用物品的位置,加上一些比平时敏锐的方向感。游惑将两只耳机分别塞进耳中,蓝牙连接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无障碍模式下的手机处处有提示音,他有一条新消息,点开来,是一段语音:
“早,大考官,我刚刚监督完晨跑。你那边还下雨么?我今天还要待一整天训练场——哦,还有个会,我安排在两场训练中间了。速战速决,省得长篇大论占用休息时间。”
播放完毕,耳边重归寂静。游惑握着手机,一时没有下一步动作,片刻在纱布后眨了眨眼。语音提示告诉他收到这条消息是凌晨一点,现在的时间是早上8点45分。夏半年的德国与国内时差六小时,那头的清晨是这里的深夜,他的早上八点多则是S大队的下午,至少还要两个半小时秦究才会从训练场上下来。
***
意外发生于一个月前的一次任务。前方形势胶着,游惑的行动小队负责绕后清剿敌方弹药库,他带队潜入发动突袭,遭到武器库看守者的抵抗。几枚不明物体坠下,游惑离得最近,不明物体落地一瞬间他就判断出是微缩闪光弹,这东西触地即燃,他只来得及把后面跟着的队员往身后一挡。炫目白光连同尖锐的噪音平地炸开,一时间他耳边嗡鸣,两眼一阵阵刺痛,视网膜被白光烧灼干净,眼前除了一片白不剩任何影像。
闪光弹通常用于让袭击对象短时间内丧失视觉听觉,难以防备但作用时间有限,游惑咬紧牙关,强迫自己睁开眼睛。队伍恢复行动力后很快展开反击,在对面掏出杀伤力更大的武器前控制了全部弹药库并解除敌人武装。归队的车上队员们放松下来,聊天谈笑向家人朋友报平安,和每一次成功完成任务的归程途中一样。游惑坐在角落,始终未发一言。
他不习惯参与群体性的热闹。眼睛的不适越发明显,刺痛一阵接一阵,自遭遇闪光弹起就没停过,更糟的是他眼前像蒙上一层愈发浓重的雾气,看到的景象正逐渐变得模糊。
周遭光线也在变暗。游惑知道,医学上这叫感光度下降,短时间内视力快速减退的症状之一。他对此不陌生。曾经他眼前的世界也像这样逐渐暗下去,直至所有光线和色彩消失,陷入无边彻底的黑暗。
痛感越来越强烈,尖锐得像要刺穿眼球。游惑手指抓着军裤布料,指关节抓得泛白,不知不觉他已经冷汗涔涔。
他抓过自己的私人手机,凭借记忆点开通讯软件第一个消息框。秦究最近负责一组专项训练,现在这个时间正在训练途中。游惑喘着气,举起手机,收音口贴近嘴边:
“……可能受伤了。眼睛疼。”
声音轻得如同呓语。换作从前,再重再疼的伤他都不会吭一声。
卡车开进基地时秦究已经在停车场等着。游惑那时已经看不清东西了,靠着记忆和残存的视力回程途中没显露一丝异样,直到下车时险些踩空,才让队员们发现不对劲。秦究大步过来,伸手给他。游惑一把抓住,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秦究并非什么灵丹妙药,但有对方在身边,再剧烈的疼痛似乎也减轻许多。
游惑以最快速度被送进急诊室。检查结果是视网膜和感光细胞受损导致的急性视力减退——闪光弹本就会对视网膜和感光神经造成损伤,他因为陈年旧伤,受影响又比其他人严重。营地医疗条件有限,加上最了解他情况的莫过于他当年受伤时的主治医生,医疗中心在紧急处理后建议他找那位医生进一步治疗,同时对眼睛做一次全面检查。
说巧也巧,当年负责他手术和治疗的吴骋医生近期在德国,最合适的医疗设备也都在德国。时隔多年要去当年住过的医院故地重游,想来会有许多不同感触。
说不巧也不巧,秦究近期日程上排满训练项目,两个月内脱不开身,没法跟去慕尼黑陪他。
“我找机会过去,”送他上飞机前秦究抓着他的手,趁没人注意凑近唇边飞快贴一下,“争取每天跟你视频。不方便也没关系,打电话听听你说话也行。”
后半句某种意义上一语成谶。到了慕尼黑检查会诊,结论是需要再次住院手术,术后有至少两个月遮光恢复期——这意味着他的眼睛要再次蒙上纱布,在无边的漆黑里度过两个月。
六十多天,比起过去的三百多个日夜不算长。他的视野已经模糊,眼前剩下一处处斑驳的色块,但总归还有光线和色彩。这样的世界,他要两个月后才能再看见。
术后视力恢复不知是快是慢。希望拆下纱布时他已经能看清医院窗外不远处的圣玛利亚广场,秦究说过想去那里看看。
还有秦究。分明没过去多久,但他觉得已经很久没看清秦究的样子。
术前麻醉时这些零碎念头在游惑脑海里飘过。手术台没有意想中冰凉,更明显的是麻醉针剂推进身体的一丝凉意。游惑最后往四周看一眼。药效作用很快,他甚至来不及感觉到眼皮下沉。帘幕落下合上,把他的世界阻隔在黑暗之后。
***
术后恢复过程总体而言乏善可陈。
复诊、检查、治疗,定期和医生商量康复方案,剩下时间待在病房里,遵照严格的作息和饮食要求度日。窗外晨昏交替日升月落,一天天简单又规律,天气和身体状况都好的时候可以下楼到医院中庭的花园里晒太阳,看看天空、中庭的喷泉和花园里新开出的花,时不时和花丛里的蝴蝶打个照面。
——不过这些都属于其它病房的人,即使行动不便,也能由家属或医护推轮椅下楼,再不济还能在病房窗口看看外面风景。对游惑来说,那些景色跟他毫无关系。
上一次失去视力时全无准备,他只能靠睡眠来打发大段无所事事的时间,这次完全不同。手机大部分内存给了歌曲和有声书,不够还能上网找新的。手术前他就熟悉了手机的无障碍模式,靠着耳机和语音提示能做到比想象中更多的事。音频播放、下载文件、打电话、发信息、网络搜索、路线导航、查天气预报,甚至点外卖下网购订单都毫无障碍。
况且他还有另一种打发时间的方式。聊天软件里秦究常年待在他唯一一个置顶位置,发消息很方便。这回他出发前某人表示,虽然由于时差不总能即时回复,会当个尽职尽责的全天候树洞:“大考官随意使用,我很期待每天下了训练场会看到多少消息。”
游惑那时嗤了一声:“我没那么倾诉欲旺盛。”
秦究近两个月没有大型任务,但专项训练日程紧凑,训练场里一待一整天不能带私人通讯设备,能打电话发消息的只有晚上休息和早晨训练开始前——后者不巧还在游惑必须遵医嘱睡觉的时间里。这并不让他遗憾,他和秦究常年如此,除去难得的几次休假,一年到头忙于各自的训练项目和军方任务,碰上机密任务不允许和外界联络,十天半个月音信全无也不是没有过。
许多恋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和秦究从不如此。并行的独狼也各自需要领地和空间,见不到面偶尔难熬,更多时候想到对方正在同一片天空下,为同样的信仰做着什么,他就足够安心。
因此游惑一天里往置顶聊天框发消息的次数不算多,不像普天下多数热恋中的情侣任何事都迫不及待要与对方分享。一天种种见闻感受,他一般在晚上的电话里集中表达——对病房里的空间比刚开始熟悉许多,现在不用一路摸着墙就能走到窗台边;中午营养餐多一道甜点,虽是低糖但他仍不喜欢甜味,叙述一如考官A简明扼要的风格,被秦究调侃“我们大考官是在跟男朋友聊天还是部队里汇报工作”。但也有些事,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会立刻给秦究发消息。
比如每次检查后拿到报告。报告单薄薄一张纸,他拿在手里无法得知内容,每次由负责他病房的护士把报告单上各项指标数值一一读给他听。游惑还会另请护士帮一个忙,用他的手机拍下报告单照片。他一贯不会让秦究以外的人碰他的手机,这是不得已的例外。小护士很有分寸,和许多德国人一样并不过问别人私事,只在帮忙拍照次数多了,有一天问一句:“是要发给什么人看么?”
“嗯。”
“哇,真好。”小护士毫不掩饰赞叹。上一次游惑疗养期间同样由她负责护理,距今已有好几年,在她印象里,这位先生无论白天黑夜总在闷头大睡,兴许跟部队出身有关,眼睛看不见依然行动利落,不像她照管过的其他失明患者,日常生活处处要人照料。话很少,除去和医生、和她的必要交流,一天可能说不了一句——想来也没机会说。病房里从来只有他一个人,从不见有人来探视。
这位病人看样子习惯了独自一人,大概也不愿让旁人看到眼盲期间种种狼狈困窘。可偶尔一些时候,她又会觉得对方默然不语的、发呆走神的样子,看上去……有点孤单,好像身边缺了些什么。
好在如今看来,发生了些不坏的事。看到游惑也有了每次检查过后第一时间报平安的对象,她由衷地高兴。
“现在是旅游季,圣玛利亚广场那边人不少,”熟悉起来后她会在查房时跟对方闲聊几句,“过段时间天气不那么热了,刚好是我们这里的啤酒节,到时候更热闹。那时你肯定已经能看见了,可以带人一起去逛逛。”
“谢谢。”游惑眼睛蒙着纱布,但仍准确冲着护士所在方向微微一点头,“看恢复的情况吧。”
小护士给他鼓劲:“肯定没问题!”
康复过程并非一帆风顺。每次治疗要用到不同仪器,大片冰冷金属让室温似乎都跟着下降几度,治疗室里也有浅淡的消毒水气味,游惑坐或躺在仪器近旁,手指抓着金属握杆,任由眼睛四周被贴上发凉的贴片和导管,治疗仪启动嗡鸣,不时报出一串数值和提示音。仪器带来的刺痛和胀痛每次持续几小时,即便没有这些副作用,隔三差五的术后疼痛拉扯着神经,足够让人辗转难眠。
护士给他拿了止痛药,但游惑不到万不得已不碰这些东西。伤病疼痛在他眼里一概不值一提,部队里这些年来大小伤病治疗时常常引来医生护士们惊叹,骨头硬、过于能忍——他只是不愿在旁人面前流露哪怕一丝一毫弱势。可如今也有了例外。这天他的治疗持续一早上,结束已是中午,回病房照例给秦究发消息。本打算留到晚上电话里细说,没想到消息发出后,收到回复的提示音紧跟而来:
“电话说几句?刚好有时间。”
秦究今天日程依旧满满当当,训练项目接连不断,好在他手下学员们争气,提前完成上一个项目,晚间训练开始前多出十分钟休息时间。见缝插针的一通电话,秦究直截了当问他:“治疗怎么样?”
“有几个指标靠近临界值,下午吴医生会过来看。”游惑稍稍斟酌用词。
窗外偶有几声鸟鸣。那时候慕尼黑还没开始下雨,他站在窗边能感受盛夏阳光的灼热,脑海里凭借对这里的记忆勾画一个个细节——哥特建筑的尖顶、石板路上不疾不徐驶过的轻轨列车、阳光下微微泛白的建筑外墙、街边啤酒馆露天座位阴影里乘凉的游客或当地人;他独自走过这座城市很多地方,在临时住处的阳台远远看新年的烟花啤酒节的狂欢队伍,身边空落落的感觉挥之不去,他始终说不清便只能在一处又一处热闹中与人群擦肩而过。而现在……游惑坐在床边,手指抓着床单。他动一动嘴唇:
“现在还是有点疼。”
示弱不是他的作风,只是自从许多东西有了人诉说,他的感受似乎也跟着丰沛起来,开始希望自己身上发生的种种,另一个人也能知道。
电话里沉默一阵。沉默中游惑听见近在耳边重重的呼吸,他能想象秦究皱着眉的样子、近乎慌乱的神色,那样的表情他只在自己任务受了伤进了急诊室的几次见过。等秦究终于开口,声音里透着哑:
“亲爱的……时间到了,我得回训练场。”
“去吧。”
心头千言万语却来不及说出口,最想陪在对方身边时却不得不分别。他们对大大小小的离别习以为常,碰上紧急任务需要即刻赶往前线的时候,甚至连一句道别的时间都不会有。
“等我三小时,”再开口时秦究声音已经稳住几分,“晚上给你个惊喜。”
“嗯。”游惑在纱布后闭了闭眼。离秦究下训练场还有三个小时。那不会太长,他知道。就像知道眼前茫茫无尽的黑暗会有尽头,他不会在其中待太久。
***
后来游惑知道了秦究所说惊喜是什么。三小时后他这里下午三点,适合午觉睡醒了赖在床上放空的时间,另一头秦究结束了训练回到住地。电话接通,他听着先是洗澡后是洗漱的水流哗啦声,某人表示惊喜本是准备来在必要时候给他助眠的,说话声在浴室里带上一层模糊的回音:“但是这个点,好像应该某位A先生哄我睡觉。”
“那你不如现在就挂电话关灯躺上床,”眼睛看不见不妨碍A先生言辞犀利,“梦里什么都有。”
等到谜底要揭开,他像每年生日接过秦究准备的礼物拆开包装一样,心底不自觉生出期待。电话里秦究清了清嗓子,想起什么,笑一声:“我还从来没这么干过。”
一瞬间游惑隐约猜到了答案,而秦究也没让他猜错。
秦究唱的是一首英文歌。知名乐队的经典曲目,旋律游惑颇为熟悉,但听秦究唱是与音乐播放器里听任何一遍都不一样的新鲜体验。抒情歌节奏沉缓,秦究一字一句唱得认真,清唱没有伴奏干扰,给本就低沉的嗓音更添一层蛊惑人心的质地。游惑听得屏住呼吸。他最直接的感想是“犯规”两个字——声音好听加上不走调,无论唱什么都称得上动听悦耳。
“声音好听”是他暗地里的评价。他怀疑秦究就算真的跑调跑到天边,自己也会被某种滤镜蒙蔽,得出罔顾事实的结论。
“唱得还行吧?”一曲唱完,秦究问他,“我第一次提供睡前催眠曲服务。”
“还行。”游惑想了想,又问,“多久服务一次?”
耳边传来轻笑:“看情况吧,没任务的时候我尽量每天都开业。报酬怎么说?”
“先记账,以后一并还。”
以游大考官的睡眠质量并不需要助眠,时差的缘故他也不能在晚上听到秦究的催眠曲,但午睡前听也是种不错的体验。秦究准备的曲目不重样,大多是外文歌,他听过或没听过的;原曲多是男声,音域也就偏低沉,常听得他失神。没人打扰的午后,他一手轻轻按住耳机,像守着每天为他一个人准时播出的电台节目——本是一档助眠节目,却总听得他舍不得睡着,甚至想贿赂主播延长节目时间。
他第一次发觉黑暗也不总是恼人,视觉被封闭伴着其它感官越发敏锐,像听觉,耳边旋律如同贴着耳膜表面流淌而过,看不见时他能听出许多平时未加留意的细节,能分辨秦究不同状态下声音里的微妙差别,平时会带点笑,心情愉快时尾音稍稍上扬,疲惫时带着哑,像在砂纸上磨过,把笑意磨淡了磨出不平整的颗粒感,微不可察,可游惑听得出。越听得分明,他越是心疼。
有一天他对秦究说:“累了就早点睡,不用每天都唱。”
“放心,”秦究浑不在意地笑了笑,“这点时间还是有的。”
S大队作为军方精锐队伍,训练和任务常年不断,但日程表上再紧凑,秦究都能确保他的专属节目雷打不动每天播出。从相遇起这个人总有办法做得到各种看似不可能的事——还能在忙碌中接着为他准备下一个惊喜。那是盛夏步入尾声的某个中午,某位主播开唱前表示:“今天唱点不一样的。”
“嗯。”游惑手指无意识拨弄手机侧边的按键。
“发音可能不太标准,你凑合着听。”
秦究开口唱出第一句。游惑一下听出,是一首德语歌。
他在德国几年,德语交流全无障碍,但他记得德语不在秦究会的外语之列。德语发音硬朗,秦究一字一句唱来,有临阵匆忙学习的生涩,更多一种难得一见的认真。就像是……认真地、长久地注视着他。游惑想。他看不见,但他任何时候都记得秦究看他的样子。那双眼睛像漆黑深潭,但很亮,倒映遥远的星光,也倒映他的身影。
游惑深深地呼吸,眼眶微微发热。他能想象用不会的语言从头到尾学会一首歌要经历多少磕绊,可有人愿意为他这样做,在无关紧要的细节上花心思,为他日日重复的病房生活制造些许浪漫和出其不意。
“德语是不太容易,”唱完秦究说,“不过我还是准备抽空学一学。”
游惑竭力保持语调平稳:“为什么想学。”
“这样等以后去德国,不至于一句都不会,走到哪都得让你给我当翻译。”
胸腔里的热意又有上泛的趋势,游惑再次深吸一口气:“也不是不行。”
“早晚要学。”秦究笑了笑,“不过大考官这么说,我是不是能期待一下到时候的全程导游服务?”
“……到时候再说。”
“好了,不逗你了。还疼么?要不要再来一首——”
“好多了。”游惑垂着眼,按一下手机侧边按键,“你赶紧睡。”他知道秦究这些天来带队进行野外生存能力特训,白天面对诸多高强度训练任务,入夜了扎营歇息几小时,天不亮就要迎着西斜的落月继续行进。某人的独家节目的确奏效,帮他疼痛期间分散不少注意力,但他情愿挂断电话让秦究多休息片刻。
早先秦究说过一句“这个点该某位A先生哄我睡觉”,最开始是玩笑话,但六小时时差让他能在秦究入睡时说一句晚安,到后来也成为几乎每天的固定节目——像遥遥应答秦究每天迎接他醒来的一句早安。慕尼黑初秋的下午让人发懒,阳光晒在身上泛起暖意,门外来往脚步、查房推车声、医护病人家属交谈声交织成不吵闹的背景音,游惑身在其中,稍稍按住耳机,听电话里野外的空阔风声,想象秦究那头旷野上的星空。
“晚安。”他说。
平时总是他先睡着,睡眠质量太好的缘故,偶尔想支撑久一些多聊几句天,也架不住某人在他背上一下下规律的揉按,不知不觉就合上眼睛沉沉睡去。跟秦究说晚安的机会难得,他理所当然要好好把握。
挂断电话,他再次按下手机按键,按语音提示选择录音播放,几分钟前听过的歌声再次在耳边响起。秦究唱过的每一首歌他都不动声色地录了音,每一首他都能单曲循环很久。加上聊天记录里几百上千条语音消息,足够他在无聊沉闷的、疼痛发作的、想念却因为时差或者其它原因得不到回音的时候,把秦究的声音一遍一遍反反复复地听。
***
“检查做完没?”
“刚做完。”
预计的两个月治疗周期临近尾声,游惑最近所做检查多是为了评估术后恢复状况。他能感觉到随着治疗结束的日子一天天临近,秦究也越发急切起来,只要时间允许,每次都在手机另一边守着检查结果。果然他消息发送,那头的回复几乎分秒不差地跟过来:
“怎么样?”
“急切”两个字在前001主监考身上很少见。游惑没有隐瞒,将吴骋医生的诊断原样复述,“视神经恢复比预期慢,拆纱布可能还要再等半个月。”
“吴医生说了原因吗?我查到过类似病例,手术顺利又没有严重并发症的,重新见光一般都不超过两个月……”
“具体原因没法确定,”游惑顿了顿,“可能是因为旧伤。”
他尽力平淡地说出这两个字,可仍然听见对面呼吸一滞。他曾经受过的伤和眼盲的一年让秦究耿耿于怀,日常护眼时时替他注意,次次复查雷打不动陪着他去,检查结果和医嘱记得比他自己都清楚。这场手术不算简单,治疗方案里好几个名词他自己都陌生,想到秦究用零碎时间搜索信息生啃一个个医学术语,他心底无可抑制地软成一片。
“吴医生说情况还算稳定,”话音里带上一丝安抚意味,“接下来会根据这次手术制定新的日常护理方案和复查计划,到时会叫你一起过来。”
但愿秦究能排出几天假期。游惑想,也但愿那时天已经放晴。慕尼黑近来陷入连绵阴雨,潮气笼罩周身从早到晚不散去。若要带秦究四处走走,雨天总归不适合出行,尽管雨雾中的教堂、市政厅和巴洛克建筑群别有一番意境。他不太喜欢雨天,除去潮湿,手腕的旧伤总在雨天隐约作痛。要是秦究在这里……
游惑愣了愣,回过神。他让秦究等他出院时来,时间未到那就不必为想念徒增烦恼。雨天的空气里泛着凉意,窗外淅淅沥沥是遥远的背景幕布,近景是仪器柔和的嘀嘀提示音——每天例行的体征监测,护士正为他记录监测数据。小姑娘跟他熟了,叽叽喳喳为他实时播报外面天气,说雨下得够久,希望他拆纱布的时候睁眼能看到晴空,说等他出院了自己也要休假,和家人朋友去南边阳光明媚的地方走走。
游惑不讨厌听这些,他祝对方玩得开心。小护士又问他:“游先生也有想去的地方、想见的人吧?”
“嗯,不过要等我出院以后。”
“哎呀,也不一定要等那么久,”小护士语带雀跃,“说不定很快就能见到了呢?”
游惑只当是句场面话,没放在心上。第二天中午病房门被敲响时他有些意外,查房一般不会在中午进行。护士问他是否方便进门:“有人来探望您。”
游惑问:“谁?”
没有应答。房门“吱呀”打开,细微声音在他耳边放大,有人走进来,游惑一下愣住。视力正常期间他就能凭脚步声分辨来人,听觉加倍敏锐的状态下更是即刻就有了答案。他完完全全没想过这一种答案。第一反应是巧合,或者自己在做梦,或者出现幻觉,否则没有其它可能……
来人一步步走近。味道与记忆捆绑最紧,对方的气息由远至近围拢而来,明明白白告诉游惑千真万确没有其它可能。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气息,很多次他在这气息环绕中靠在对方身上翻书页摆弄手机。完成长途任务到家满身风尘,进门先给对方一个拥抱,鼻尖埋进衣领深吸一口。早晨醒来有这气息充斥周围,起床气都能消下去一大半。黑暗中几十个日夜里他想念这气息想念过很多很多次。并非无法独自扛过难关,只是……
只是独自一人在黑暗长夜里行走时,偶尔地、隐隐地,也会期待爱人能在自己身边。
秦究前些天说训练阶段任务完成,接下来有三四天空闲期,却没告诉他打算怎么安排。明明空闲下来,却又在昨晚睡前说有事,匆忙说两句就挂断电话。种种迹象串联,游惑心念电转短短几秒就明白过来,但他身体像僵住无法动弹,不知该作何反应,朝着秦究方向,上半张脸蒙着纱布看不见表情,只嘴唇动了动,细看能看出正微微颤抖,嗓音发哑发出一声:
“……Gi?”
“嗯,”熟悉的声音回应他,并非隔着无线电波上千公里距离,而就在几步开外的、他伸手往前就能触碰到的身边,“是我。”
秦究到他身边,伸手把他抱住了。游惑全身仍僵着,过了片刻,又像过了很久,慢慢地也伸出手,环抱上秦究后背。考官A先生最不擅长应对煽情场面,半晌才闷闷出声:“……不是等着我给你当导游吗。”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秦究在他背上一下一下按揉着,“但我等不及了,想先来探探路,这样下次走得快点。”
游惑鼻子隐隐发酸。他手臂用力,把秦究抱紧。我很想你,我想要你在。两个月来他从未说出口,这一刻却发觉自己的防线正被无声无息一寸寸瓦解,像坚固的堤坝表面一道一道爬上裂缝,终于汹涌的思念冲开裂隙倾泻而下。他想他的确与浪漫绝缘,气氛绝佳无人打搅的时刻,自己却只顾左右而言他一般提些无关紧要的事:
“你过来了,训练那边怎么安排?”
“不是说了接下来三四天我不那么忙么,安排得过来。”
“飞机上无不无聊?”
“还行,十个小时,看了部电影,剩下的时间睡觉。你也知道,飞机上睡得比大多数任务路上舒服。”
游惑低下头,眼睛隔着纱布抵在秦究肩上:“……不提前跟我说一声,也不怕进不了住院部的门。”
“我跟吴医生联系过,他也觉得过来给你个惊喜会对你康复有帮助。”秦究揉一揉他头发,偏过头吻一下他发梢,“探视的事是那位负责查房的护士小姐安排的,我特地请她替我保密。”
眼眶跟着鼻腔一起泛酸,游惑头一次庆幸眼前有纱布阻隔,眼里些微的湿意会洇进纱布,不会在秦究肩膀上留下痕迹。有了牵绊的人不再毫无破绽。秦究也并非没有过破绽,游惑清楚记得他出事时对方抓着他发着抖的手指和焦急得变了调的嗓音。可从无坚不摧到有了弱点他们都心甘情愿。屈指可数的几处软肋,到头来都只为一个人保留着。
***
秦究这一趟无法久留,三天后就要回到高强度的训练项目中去。这三天里秦究几乎寸步不出病房,一日三餐、体征监测、检查换药时时陪着游惑。其中一天不凑巧,游惑疼痛复发,熟悉的刺痛让他咬着牙,额头薄薄出一层冷汗。耳边脚步纷杂,被秦究按铃叫来的医生护士匆匆赶来检查开药,伴随压低模糊的人语,那是秦究在与医护交谈。他可以把一切繁杂琐事交给对方,任由自己放松下来意识昏昏浮沉,等嘈杂散去,满室回归寂静,他再摸索过去,握住秦究的手。
“别担心。”他轻轻摩挲秦究的指关节,一反常态微微发凉的手指足以向他传达对方的焦急,若是看得见,这时候附带一个主动的吻能起更好的安抚效果,“忍一忍就过去了,不是什么大事。”
“现在还难受吗。”落在他耳边的声音闷闷的,游惑从中还听出一丝委屈,听上去是在自责没能在他一次次经受疼痛时陪在他身边。病床上的是他,反倒他成了要安慰人的那个。
“有点。”他说。
片刻后他感到眼前微微的温热,那是秦究伸手覆在他眼睛上,平时他眼睛酸涩疲劳或受强光刺激,秦究会做这个动作,掌心烘出的温热像一次热敷,也像搭出一片安全空间,将他与疼痛与外界纷扰稳稳地隔开。此时秦究动作轻而又轻,生怕碰到纱布下可能有的创口,温热感隔纱布传来打了折扣,但仍足够让游惑渐渐放松下来。他想秦究的确算得上灵丹妙药,这比任何镇静止痛药都见效快。
每晚秦究在病床边架起陪护床,游惑伴着很近的地方另一个人的呼吸沉入睡眠,第二天醒来同样的呼吸声仍在耳边,规律起伏,但不同于睡着时的平缓绵长,只听声音他就知道,那人和很多个他们一同迎来的早晨一样先一步醒来,等着向他道一句早安。他醒了秦究也会握他的手,拇指在他手背上摩挲两下——每天早上的习惯动作平复他一身起床气,同时倾身过来给他一个早安吻。
考官A先生试过醒了以后装睡,纱布遮了眼睛连同大半张脸,理论上只要他呼吸平稳一动不动秦究就看不出来。但事实相反。他装得再无懈可击,轻柔的吻也总会落下,带着独属于那个人的无论何时何地都让他安心的气息,连同一声:
“早,大考官。”
A先生想来想去不明白自己的演技究竟哪里有破绽。终于他忍不住问:“怎么看出来的?”
耳边传来拖腔拖调的“唔”,某人煞有介事思考半晌,得出的结论是:“就是直觉,可能我身上装了某种大考官专属雷达吧。”
尝过男朋友在身边的甜头,秦究回程后游惑时常觉得身边空荡荡不太习惯。好在只空荡了半个月,按照最近一次检查结果,半个月后他的眼睛就能重新见光,到时秦究会再赶过来。其实并无必要,拆纱布不像手术有风险,他连眼盲期间的生活起居都能自理,更遑论恢复视力后,加上有医护团队保驾护航,实在找不出任何一处需要让人坐国际航班千里迢迢专程跑一趟的地方。
但秦究依然坚持来陪他拆纱布,并早早为此调了假,种种态度表明这件事一开始就在计划中,游惑心知秦究这么做,除了想念还有别的原因。早年在系统里,他的眼睛里还蛰伏着系统的眼睛,禁闭室里得知这一切的秦究曾抚着他的眼角,说出去了要陪他去检查,需要做手术就守在旁边等他睁眼,可后来他历经一整年黑暗睁开眼睛,身边只有为他取下纱布的护士。按理本该如此,从小到大从军校训练到部队任务,哪一次受伤他不是一个人在军区医院检查治疗直到康复,可那回他破天荒觉得身边少些什么,分明记忆里他本该如此孑然一身。
后来证实那段记忆被系统清除,也正因为丢了记忆秦究忘了说过的话。游惑并不放在心上,当事人不记得也就不成其为食言,何况连他自己那时都不记得。但有人将之视作郑重无比的承诺,游惑觉察得到秦究对于错过他睁眼的失落和耿耿于怀。
他很少在秦究身上看到执念,但那人也会为了弥补遗憾,飞越数千公里赶来他身边。拆纱布就在他病房里。他的眼睛数十天来处于黑暗中,无法直接暴露在光线刺激下,因而房间保持着昏暗,护士为他剪断绷带,剪刀偶尔碰到皮肤激起一丝凉意。他皱了皱眉,久违地在新鲜流动的空气里睁开眼睛。视网膜一点点重新适应眼前世界,先是黑暗,再从一片黑里依稀显现各个轮廓,方正的是储物柜、半圆线条的是窗边的沙发椅,他很多次找路时摸索着触摸过,还没来得及仔细看过它们。而就在近旁的人影毫无疑问——
“我在。”
其实仍然看不清,只有黑暗里一道剪影,远没有“重见光明第一眼就是爱人脸庞”这般浪漫。秦究同样看不清,也因为护士在近旁做不了牵手拥抱或其它亲昵动作。但即便没有任何传达信息的方式秦究依然能知道。几乎分毫不差地知道他在那一刻睁开了眼睛……
“我在这里,大考官。”
就像他一直都知道怎么让游惑安心。
就像游惑知道此刻秦究的眼睛,在光源下一定很亮,像盛着烈阳,也像落进去星星。
***
房门咔哒声响,游惑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他在案台前,水龙头正往盛蔬菜的塑料篮里哗哗放着水。厨房是开放式,与客厅成一体,另一侧是卫生间和卧室,整间屋子面积不大但五脏俱全。他拆纱布后观察一周便出了院,之后搬到这里住下,秦究休了长假,在这里陪他度过半个月疗养期。除了定期回医院复查,剩下大把时间他践行“当导游”的承诺,带秦究在这座城市里四处走走。
这里地段不错,离老城区市中心不远,与游惑曾经的住处只隔一个街区。连日阴雨已经停下,他带秦究去许多他一个人走过的地方,圣玛利亚广场从早到晚人来人往,钟楼整点报时钟声在城市上空悠悠扬扬飘荡很远,市内各个博物馆前草坪上总有人坐着躺着晒太阳,买东西除了商业街还能去各种各样的市集,远郊的新天鹅堡则是短途度假胜地,哥特罗马风格城堡矗立半山腰,背后衬着满山红叶,游惑对陪伴几乎每个孩童长大的童话故事不甚熟悉,头一次对童话里的城堡有了直观认知。
也有些时候只在附近街区和公园走一走,到饭点随意走进街边一家餐吧咖啡厅,不过游惑更愿意选择中餐——相比此地中餐厅,最方便正宗的选项毫无疑问是自己动手。下厨任务一般属于秦究,秦大厨本人刚刚出门去附近超市买几样调料,游惑在屋里把食材一样样洗净切好。
“买到了?”他头也不回问一声。
“嗯。”秦究把手里塑料袋随手放上案台,凑近来往他腰上搂一下。
“还挺快。人不多?”
“其实不少,但大部分是出来买明天过节的东西。”
慕尼黑一年一度的啤酒节明天开幕,这座城市最盛大的狂欢节将要持续半个月,啤酒帐篷、游乐场、灯光秀、音乐表演,开幕当天还有声势浩大的巡游,商店闪烁着啤酒节灯牌,节日主题服饰和装饰品销售一空,满街洋溢着兴奋和期待。001监考官刚出门转了一圈,为此提供佐证:“我还听到我前面结账的两位女士在讨论,明天要戴什么样式的手链和头带。”
游惑瞥他一眼:“你又听懂了?”
从他眼盲期间唱歌给他听开始,秦究一直在自学德语,来了德国更是进步神速,游惑亲眼见证这位001先生从发音生涩,到掌握简单的日常用语,再到能独自上街买东西、顺带听懂旁人聊天,不知下一步是不是要跟当地人谈笑风生,俨然在这里生活许多年。
秦究挽起居家衬衫袖口,走到案台前接替游惑的位置。游惑退到窗边,看着秦究开电磁炉起油锅,背后窗外是满天晚霞,城市灯火正渐次亮起,眼前是色香味俱全的烟火气。头几样食材下锅,秦究玩笑般开口:“还要半小时才能开饭,大考官可以先去干点别的。”
“不用,没什么事。”
秦究拖长声调“哦”一声,话语带笑:“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还喜欢看我做饭呢?”
游惑嘴唇动了动:“……都说了我现在暂时闲着。”
聊天拌嘴有一搭没一搭,话题转到啤酒节,游惑问:“你是不是想去看看?”
啤酒节的热闹欢腾对他并不新鲜,对于人来人往的场面他也并不感冒——秦究也一样,但有人一起前往自然大不相同。秦究把第一道菜起锅,动作状甚随意:“确实想。有导游服务吗?”
导游“啧”一声:“啤酒帐篷在特蕾西亚广场,明天可以过去找个有空位的帐篷坐坐。里面能喝啤酒,还有这里的特色美食,香肠猪肘这些。”
“唔,”很难说秦先生是不是已经预先查过相关资讯和攻略,即便如此他仍乐意逗游惑一样样为自己介绍,“除了吃的呢?”
“还有表演,整个啤酒节期间会有几十支乐队,从早到晚都有演出。”
“还有什么?”
“游乐场,离帐篷都不远,摩天轮碰碰车儿童滑梯之类,”游惑看他一眼,“儿童”两个字稍加上重音,“你想去我可以勉为其难当你的监护人。”
“主意不错,”秦究笑了,“监护人不被拽着一起说不过去。”
那些充满童趣的游乐项目,游惑即使在真正的孩童时期也少有机会体验。自打他记事起这世界就与他保持疏离,红尘滚滚离合悲欢而他像一段距离开外的看客,就像很久以前他路过广场上巨大的啤酒帐篷、颜色绚丽的装饰、纵情玩乐的人群,远远看一眼,而后转身离开。但现在他要走进其中去。寒冬结束一切复苏,往后的很多个年月,他会有很多个期待的日子,会与秦究去很多地方,尝试很多幼稚的不符合他们一贯作风的新事物。他的眼睛还会经历很多次复查,再在每一次结束后睁开眼睛,身边有人等他,他会一次次再度看见——
看见身处暖春才会有的,满满一世界缤纷又明亮的色彩。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