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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爱小墨

整理只看楼主网里潇湘溪苑的所有文【3】

感谢@月照玉楼 @krq @苏木 的打赏!俺磕头了!!!

依然是点击名字收获快乐

1.天家兄弟.七人行 

2.唐芍儿 

3.最美音色 短篇 已完结 mm

4.面具 mm

5.流云错 bl 古风

6.两个爸爸是警察 bl


7.浅嗜霓虹 

8.最初 

9.Shining Star-about fahrenheit 

10.樱花,落了,小茉,看见了 


11.共赏缕缕清炊烟 兄弟 ...

感谢@月照玉楼 @krq @苏木 的打赏!俺磕头了!!!

依然是点击名字收获快乐

1.天家兄弟.七人行 

2.唐芍儿 

3.最美音色 短篇 已完结 mm

4.面具 mm

5.流云错 bl 古风

6.两个爸爸是警察 bl


7.浅嗜霓虹 

8.最初 

9.Shining Star-about fahrenheit 

10.樱花,落了,小茉,看见了 


11.共赏缕缕清炊烟 兄弟 bl 甜

12.苏家小陌 mm

13.踏雪飞鸿 

14.十五之后 mm

15.折翼 

16.4 ever 

17.综漫之镜花水月 bl 又名蓝染皇帝的后宫

18.星岚 民国架空 父子兄弟

19.叛逆 mm bl

20.青衣少年 短篇父子


21.汐轩 

22.阿峻 银子自创排王番外

23.盛夏 兄弟

24.暗淡 

25.酒香盛宴 bl 纯虐短篇 

26.今生来世缘,生生不熄 戚顾

27.阡陌 

28.月华笼清晖 康兰

29.晓风残月阁 小白月主角 bl 

30.戚顾---军旅大院 


31.如果可以爱你 

32.落魄的漂流 

33.唯爱 飞轮海

34.似火如风 

35. 小宝 

36.一切过后 兄弟情

37.夕言 

38.那晚遇见你 兄弟

39.网王之不二vs冰山部长 

40.老爸~daddy打我啊~救命~ 戚顾衍生文


41.契约宠物 bl

42.《故事》番外集 

43.花落,莫相离 父子兄弟

44.两世父子 

45.Alive Tonight 

46.既相遇,亦相惜 

47.夜深人静。偷写一篇 

48.有一种爱,叫做责罚 bl

49.血盟 

50.康熙秘史 之公子挨打yy版


51.曹主风流 bl4总攻

52.双漪 sj众人

53.迷情 

54.雪夜平安 

55.人生的路,陪你走下去 

56.未央断肠梦 古风耽美

57.落...寞 同人

58.于小狗的幸福生活 

59.欣晟 

60.温香暖玉 


61.终结神偷 bl

62.被管的日子 耽美

63.我们 mm 师生 短篇

64.帆渊 父子

65.谢爷 

66.轻雾,透明的忧伤 

67.语来江色暮,云滞渔笙歌 古风年上 bl

68.诱惑 

69.那一年盛开的梦想 

70.“糟糕”室友 mm


71.爱的围墙 bl

72.穿越人海 伪兄弟转bl

73.流年 mm bl

74.从头来过 mm 父子兄弟

75. 父子

76.离歌 父子兄弟

77.沧海 

78.紫宸宫 bl总攻向

79.老爸18岁 bl 父子年下

80.啊~色狼 


81.花年 

82.袖手天下 

83.我们一家人 

84.幻三同人风乱朱弦 楼澈&紫丞

85.琴殇 

86.云海牧月记 

87.一段不被承认的爱情 

88.陌上花开 

89.I am only brave when I have to be 

90. 兄弟 mm 短篇已完结


91.爱的梦 mm

92.濯焰星辰 

93.君问归期未有期 

94.天路 

95.走马观花 

96.叶子的记忆 师生

97.殇歌 父子师生

98.暖风 戚顾仙流猫鼠

99.抽文 短篇 王毛 

100.理发店的故事 


101.YOU &ME,TOGETHER bl

102.时间从不曾让我忘记你 

103.随写录 

104.黑道家族 mm bl兄弟 腹黑受

105.不过顽劣 

106.So you think you can draw By 

107.光影,醉如流沙 

108.苍,夜秋 

109.我不是坏孩子! 转载

110.零落 


111.穿越之人生如戏 

112.四兄情缘 

113.乾朝遗事 

114.余氏宗族 

115.亲情 

116.我的男保姆 

117.爱上层楼 雍正四四和他滴儿子

118.夏末未至の日子 bl mm

119.say foreve bl mm

120.寂寞成伤 


121.明夜 兄弟

122.喂,小子站住。。。 

123.故事 bl mm 短篇

124.爱听故事的人 戚顾同人

125.附子 

126.猫鼠,雨夜春 

127.上帝的仇人 兄弟

128.你是我的宝贝 

129.铁追,浮生六记 同人

130.四叶草 兄弟bl


131.玉竺烟生玉狐缘 

132.透明的爱 兄弟

133. mm bl

134.飞蛾 bl mm

135.夜枭 玄幻

136.普通人也很好 

137.小招的独立一途 

138.年少气盛--汉武帝怒责霍去病 

139.巫野之城 

140.时序,湍流 


141.━冰じ☆ve 

142.无限的不循环小数 

143.别叫我小白 mm 甜文

144.幸福,可望而不可即 

145.我是莫家小少爷 兄弟

146.左手以南,风痕无殇 

147.师傅,我再也不敢了 转载

148.夜静晓天 转载

149.祉如斯 

150.我的猫男宠 


151.钢之炼金术师同人 bl 焰钢

152.幽幽深红情难得 

153.你是我的唯一 

154.替代 bl

155.远航 兄弟文

156.哥,请抱抱我 转载

157.旱魅 

158.我们只活这一次 

159.彩云飘过皓月间 

160.淡伤。。。玦 


161.星拓之翼 

162.不速之客 短篇

163. 

164.沵旳 唯『。 罘再昰 珴 

165.苜蓿余香 短篇

166.长路漫漫伴你闯之新家法 转眼

167.龙腾天下 转载

168.山峦遥歌 

169.湮灭如花,暗殇怜成 

170.爱就是奇迹 bl


171.blue duck 

172.eternal 

173.我们是糖果,甜到哀伤 短篇

174.少年英姿沃特少年 

175.樱花王子 父子兄弟

176.坚强,是种责任 

177.跑路的下场 虐文

178.微忧青春日记 完结

179.可爱的院长 完结

180.绝世芳华 bl


181.晨曦初露 bl  mm 短篇

182.夏小米,旁远远 

183.sunshine 

184.微笑的阳光二 

185.“小偷”和警察的爱情故事番外一小溪学开车 

186.考验 转载

187.可爱宝贝诺诺 

188.黑帮请,兄弟谊 

189.水清浅 mm bl

190.当时年纪小 


191.壮志凌云 

192. 兄弟

193.赎罪改编,少年撑起的天空 

194.爱上爱的感觉 mm bl

195.云淡风轻 转载

196.我们,是朋友 

197.心笑 mm 搞笑

198.隔世 mm bl 短篇

199.听雨 mm 

200.玄月吟 


201.住院医生 短篇 师生 甜

202.你好歹是只狐狸 短篇古风温馨

203.晚月东斜 古风 耽美 重生 甜

204.小动物的饲养法则 转载

205.网王 转载

206. 

207.如此这般 

208.龙之家训 转载

209.乔宝宝 

210.小偷和警察的爱情故事 


211.梦里花落迟暮 bl mm 短篇

212.黑帮的家法 转载

213.无暇 

214.愚爱 

215.你是我的tender boy 

216.曼陀罗微笑了 

217. 楚天阔---悠水潇潇 转载

218.锦瑟烟雨,韶华如梦 

219.欧阳家族里的欢与忧 

220.业余的管教 纯父子 轻松


221.和斯 师生 甜

222.Temperature 兄弟

223.身份之谜 现代 复杂兄弟

224.乖,不哭 古风 师徒 温馨

225.比翼 跑男同人  兄弟向

226.梦澜沧海 龙马传 环半续写 小虐无殇

227.人薄凉薄 古风 君臣 bl 虐

228.穿越到未来养儿子 

229.蚀骨 耽美

230.将相 兄弟君臣 微虐


231.州长的难题 兄弟

232.想和你拍动作戏 娱乐圈

233.求援无效 兄弟 虐 

234.珞倾 兄弟 可能会比较虐

235.老师好 师生 非bl

236.梁旭 耽美 渣攻重生

237.一叶入江 淡定攻x倔强受 he 强强

238.男宠,过来 

239.叛臣 古风 纯父子

240.那晚的拥抱 短篇 小虐 耽美


241.王爷千千岁 

242.暴君爱上小刺客 

243.穆辰 父子 应该是短篇

244.灼灼烈日 耽美 强强

245.tiao教高傲小孩 

246.不幸福的童年 

247.冷血 父子 现代 高中 黑道

248.当你画成 

249.出逃计划 穿越 小甜

250.不变的誓言 


251.不告而别 

252.承渊 

253.三问 重生 古风

254.危险品 凡晰 bl he放心入

255.报之以歌 耽美

256.凉城师生攻略 

257.喂,小孩 tfboys同人

258.落落我心 tfboys

259.你是唯一 师生

260.哥哥我错了 兄弟 微虐


261.未国 高干 兄弟 bl 政商军黑

262.师傅是个贝 现代 师徒父子 耽美年下

263.给你一个家 父子

264.修齐 现代师生

265.抃风舞润 兄弟 bl 小虐

266.小醋包和大醋桶 甜 反差萌

267.怜幽草 父子

268.虐文 短篇 

269.美丽的生活 

270.变成人了!! 耽美


271.疼爱 兄弟 师生

272.蠢狗,你再打本攻一下试试?! 耽美 萌文

273.打哭你信不信 耽美 兄弟

274.成长 兄弟

475.兄弟锦时 现代 兄弟

276.宿命 父子师徒 现代

277.关爱 师生

278. 师生 非bl

279.成长 军旅

280.致君 师生父子


281.爱你就要占有你 虐身虐心 耽美

282.钻石心——玄圭黛梓 师生

283.总裁随笔记 

284.拜托了,蓝天 师生 兄弟

285.老师好 

286.冰火 

287.爱在当下 现代 父子 

288.不能忘却的曾经 师生 半纪实

289.花开彼岸,泪殇倾城 

290.高三那年,我们一期走过 半纪实


291.赏罚分明 

292.天使无邪 瓶邪 耽美 甜宠 无虐

293.花开时节 平凡

294.依靠 现代 表兄弟

295.你给的爱是敷衍 兄弟

296.兄友弟恭 伪装者同人 主楼诚

297.药不苦 

298.逆爱 

299.最亲的人 师生 父子 微耽

300.异国遗产 主奴 影帝受


301.好想恨你 

302.夺宠 父子 兄弟

303.我会成为你的骄傲 师生

304.亦真亦假 改版 已完结

305.越爱 

306.大表哥 现代 兄弟 温馨

307.人在屋檐下 留学 兄弟 耽美 轻松

308.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309.无名 师生 现代

310.追梦之枫 师生


311.重頔校园 师生

312.严or谨 父子 兄弟 法律

313.景明溪河 兄弟 耽美

314.我的篮球教父 篮球 师徒

315.关于保镖 

316.跟着我来 

317.风起青萍末 师生校园 黑帮 父子

318.我的父亲  现代父子

319.hey 季哥 耽美校园师兄弟

320.同行 父子师生


321.心有千千结 bl

322.给你我的所有 兄弟

323.殇之劫 重生 父子 先虐后甜

324.谢谢你给我的未来 兄弟 虐身虐心

325.爸,您可不可以回头看看我 现代父子

326.尽在无言 父子

327.复道岁月当如常 父子

328.戒尺 

329. 父子兄弟 虐

330.老父亲的那一片菊花田 中短篇 


331.成长那些事儿 纯兄弟

332.醉如风 预计3p 大叔小鲜肉文

333.尤菜花 

334.我们从未到过的地方 短篇

335.相逢一笑 古风

336.我们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好不好 耽美

337.霓虹灯下的安逸 兄弟

338.重生之就认定他了 霸道攻x贱受 甜文

339.热气腾腾的他 治愈系暖文 满满正能量

340.哥哥,不要离开 兄弟


341.红烛引 耽美3p 温馨无虐

342.全能少年 师生 父子

343.权相 君臣父子

344.血夜寒 

345.不误 bl

346.倾尽天下二 古风 耽美 虐恋

347.那一年,遇见他 主攻挨打 bl 

348.我爱你但我不会宠你 古风 耽美 重生

349.无法触碰的爱 同名电影同人文

350.鱼水之盟 玄亮君臣向 正史向


如果有太太不希望自己的文被翻出来可以私信俺,俺马上撤掉链接!

想要评论跟小红心!【美女落泪】

下次有命再见

黄の星(写文的小号)

【几个好玩的测试】

属性测试总是像心理测试一样的令人上瘾呢w


测试:

  1. 主被测试(测性格)

  2. 主被测试(实践向)

  3. 大圈属性测试

  4. 写手16型测试


今天下午闲来无事,发现了一个好玩的测试,就去做了x


测出来的结果:


[图片]

(然后惊觉自己写的主似乎都是这种性格)


(尤其是犬拟里面的主人x)


这个测试挺好玩的,不仅分主被,还细化到性格!(不过对喜欢纯实践,不喜欢管教的人来说,或许不是那么准 毕竟性格不能完全决定一个人的主贝属性啊x)


我个人是觉得这个结果挺准的ww


感谢测试制作者  @路宝第一 太太!


微博...

属性测试总是像心理测试一样的令人上瘾呢w


测试:

  1. 主被测试(测性格)

  2. 主被测试(实践向)

  3. 大圈属性测试

  4. 写手16型测试


今天下午闲来无事,发现了一个好玩的测试,就去做了x


测出来的结果:


(然后惊觉自己写的主似乎都是这种性格)


(尤其是犬拟里面的主人x)


这个测试挺好玩的,不仅分主被,还细化到性格!(不过对喜欢纯实践,不喜欢管教的人来说,或许不是那么准 毕竟性格不能完全决定一个人的主贝属性啊x)


我个人是觉得这个结果挺准的ww


感谢测试制作者  @路宝第一 太太!


微博:潇湘云路Knaps圈墙


其他好玩的测试:


【主贝属性测试】


这个就比较实践导向了,单纯就是看你是主是双还是贝啦!不看性格ww 所以对偏好实践导向而不是管教一类的人来说,这个或许会更准!


我的结果——



【绳师测试】


这个就是大圈啦,牵涉到的内容比较多,所以如果对大圈没兴趣或者不懂什么是大圈的,就可以跳过了ww


我的结果——



(哈x100 我自己都没想到过我自己的结果哈哈哈)


(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性格比较温润,怎么当s或当主呢,后来到处做测试之后发现自己还是有机会的 😂)


(好奇大家的结果x)


(有人跟我一样是体贴主/偏s主/d属性的吗?)


【写手类型测试】


这个是专门给写手太太的测试,我自己做完后觉得超级无敌准x 


题有点长,56题,但是很值得做一下!


我的结果——


链接看句号  

莲舟

【年下BL】欺师·续篇

✨字数4.7k一发完


————————————

啥也不说了。

请大家欣赏局部临摹的美术作品——《千里江山图》(拍出来有点偏色,实物超美)。


千里江山图以长卷形式,立足传统,画面细致入微,烟波浩渺的江河、层峦起伏的群山构成了一幅美妙的江南山水图,渔村野市、水榭亭台、茅庵草舍、水磨长桥等静景穿插捕鱼、驶船、游玩、赶集等动景,动静结合恰到好处。


在该作品人物的刻画上,极其精细入微,意态栩栩如生,飞鸟用笔轻轻一点,具展翅翱翔之态。

[图片]

下面是细节图。


请欣赏。

[图片]

——————————————


电话/敲门/办公室/回锅肉

评论见。

群里也有...


✨字数4.7k一发完


————————————

啥也不说了。

请大家欣赏局部临摹的美术作品——《千里江山图》(拍出来有点偏色,实物超美)。


千里江山图以长卷形式,立足传统,画面细致入微,烟波浩渺的江河、层峦起伏的群山构成了一幅美妙的江南山水图,渔村野市、水榭亭台、茅庵草舍、水磨长桥等静景穿插捕鱼、驶船、游玩、赶集等动景,动静结合恰到好处。


在该作品人物的刻画上,极其精细入微,意态栩栩如生,飞鸟用笔轻轻一点,具展翅翱翔之态。

下面是细节图。


请欣赏。

——————————————


电话/敲门/办公室/回锅肉

评论见。

群里也有:234396638(先给心心评论)


——————————————


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赫然是方才敲门的那个同学的名字。

“停、停一停,宋城!”

宋城难得地听了他一次话,抽出纸巾温柔地给他擦了擦泪,“接吧。”

江谦立稳住声音,接通了电话:“喂?”

“喂,老师,我过来给您送心心评论和小蓝手了,您在办公室吗?”

江谦立的裤子还挂在膝弯,想开门又不能开门,纠结道:“你给我放门口就行……”


 


寒暑假

邀请大家来看个石景短片 视频来源石景后妈@二十 

(原视频dy号175848724)

邀请大家来看个石景短片 视频来源石景后妈@二十 

(原视频dy号175848724)

莲舟

【年下BL】欺师

 被屏蔽了九次!【且看且珍惜吧】


  • 边讲电话边挨打

  • 年下(学生×老师)

  • 字数6k+,全都在ghs,没有剧情


  • 只有心心和评论能抚慰我被屏蔽7次的痛。

  • 第8次了…


凶猛又深情的小狼狗攻 × 拔diao无情的美教授

宋城 × 江谦立


我的心心和评论还能回来吗(。•́__ก̀。)



 被屏蔽了九次!【且看且珍惜吧】


  • 边讲电话边挨打

  • 年下(学生×老师)

  • 字数6k+,全都在ghs,没有剧情


  • 只有心心和评论能抚慰我被屏蔽7次的痛。

  • 第8次了…



凶猛又深情的小狼狗攻 × 拔diao无情的美教授

宋城 × 江谦立



我的心心和评论还能回来吗(。•́__ก̀。)





百里狐

许你锦绣前程 第四十章

莫雨入夜以后才追上太子的车马,太子解开了心结,十分愉悦。

“周锦程怎么样了?”

“伤势很重,下不来床。而且……”

“有话直说。”

莫雨皱着眉把周锦程的话重复了一遍,末了说道:

“属下觉得他情绪不太对。”

太子听完莫雨的话,哂笑道:

“这是委屈上了。”

“属下去的时候,周大人两只眼睛都肿了。周大人尚不及冠,说起来还是个孩子,孤身在外,连个依靠的人都没有。又一身伤痛的,难免会委屈。”

太子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说道:

“你是说孤做的过分了?”

莫雨“扑通”一声跪下。

“属下知错。”

太子看着他诚惶诚恐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无趣,摆摆手说道:

“罢了罢了!你先出去吧,孤想自...

莫雨入夜以后才追上太子的车马,太子解开了心结,十分愉悦。

“周锦程怎么样了?”

“伤势很重,下不来床。而且……”

“有话直说。”

莫雨皱着眉把周锦程的话重复了一遍,末了说道:

“属下觉得他情绪不太对。”

太子听完莫雨的话,哂笑道:

“这是委屈上了。”

“属下去的时候,周大人两只眼睛都肿了。周大人尚不及冠,说起来还是个孩子,孤身在外,连个依靠的人都没有。又一身伤痛的,难免会委屈。”

太子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说道:

“你是说孤做的过分了?”

莫雨“扑通”一声跪下。

“属下知错。”

太子看着他诚惶诚恐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无趣,摆摆手说道:

“罢了罢了!你先出去吧,孤想自己静静。”

六月初,天气燥热起来。夜风卷着白日的余温,从大开的窗子涌了进来。夜色寂寂,不知名的夏虫活跃起来,太子拎着一壶桃花酿,坐在窗边对月沉思。

潍城水患,淹死一百多人。父皇明知泄洪渠被强占,却选择息事宁人,他到底是什么打算?难道只是出于对大公主的疼爱吗?

至于大公主呢?在他印象里一直心软善良的大公主,是什么原因让她变得不在乎人命,只知敛财呢?

李承祯仰头喝了口酒,甜腻的口感从口腔一直深入腹中。他不能喝烈酒,父皇说喝酒误事,他只能喝点果子酒之类的解解馋。

临行之前,父皇叮嘱他,无论如何要去大公主府上一趟,起初他只当是父皇思念大公主,如今看来,怕是大公主府里有什么秘密。

李承祯晃着酒壶,心说周锦程的伤怕是要养不少日子,不如他去公主府上住两日,探一探究竟,顺便等一等他。

月上中天,夜猫子“咕咕”叫了几声。李承祯看着庭中投下的树影,想起三年前,他急功近利,被父皇冷落了几天。父皇没打他没骂他,甚至没说什么重话,只是让他回去反省。宫里的侍从仍像之前一样尊敬他,他也仍是那个有着尊崇身份的太子。可就是这份冷落,让他感到委屈。

周锦程也是委屈了吧?仔细想想,他犯的错也不至于让自己大动肝火,当时怎么就想都没想把他留下了呢?

李承祯又喝了一口酒,想起裴清河对他说的那些话。若是没有裴清河帮他解开误解,他现在怕是还怪着周锦程吧。想着莫雨说的周锦程如今凄惨的样子,李承祯想,这次不告而别,的确是有点过分了。

时间匆匆而过,周锦程的伤口开始结痂。这时候是最难熬的,伤口不仅疼,还整日整夜的瘙痒,他白日里想挠不敢挠,睡着了却经常无意识的将伤口抠的鲜血淋漓。

这日清晨,他又挨了王御医的一顿训斥,并被威胁,若是在如此,便继续给他用他研制的金疮药。周锦程赌咒发誓,好歹劝走了王御医。

周锦程趴在床上,掰着手指头算日子。那日莫雨走了后,他抑郁了两天,在床上无所事事,有些事倒是想通了。

太子再如何也是太子,自小受万人尊崇,没人敢让他受委屈。他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别人的生死,如今肯派莫雨回来知会他一声,已经是屈尊降贵了。

只是想是这样想,周锦程心里还是觉得不舒服。离家两个月,也不知家里什么情况。周燕飞那个小崽子不知惹没惹他娘生气,不过,周燕飞一直挺听话的,多半是文秀欺负他。如此一想,便越发思念家人,迫不及待的想回去。

与此同时,太子也抵达了大公主府。数年未见,大公主看起来瘦削了许多。不过太子的到来,让她十分高兴。

驸马冯宇亮一直陪在大公主身边,殷勤的递茶端水。这几年他生活不错,发了福,脸上也肉了起来,一笑就看不见眼睛,瞧着十分和善。

几人寒暄了几句,李承祯开始不动声色的把话题往这次来的目的上引:

“阿姐,你离宫几年,父皇想念的紧。我来之前,父皇特意叮嘱要来看看你。”

提起父皇,大公主眼圈微红,她看了一眼冯宇亮。说道:

“我也想念父皇,奈何青州离京城路途遥远,不能随时回去探望。幸亏太子来了,我这心里着实欢喜得很。”

“说来要不是这次差事,我也不能来这一趟。这潍城受青州管辖,阿姐可听说过今年的水灾?”

大公主下意识的看了驸马一眼,有些慌乱的说道:

“略有耳闻,我只是听驸马提过一嘴,说是死了不少人,他还送过去一百旦粮食,用于资助灾民。”

太子闻言一挑眉,看着驸马说道:

“哦?竟有此事,这事怎么没听人说过?”

驸马连连摆手,谦虚道: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事关人命的事,那些虚名又有什么重要的。”

太子赞道:

“驸马乐善好施,又不图回报,当真是个大善人,孤回京后定会替驸马向父皇请赏。”

“太子过誉了,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这些都是应该的,何必惊动圣上。”

太子颔首笑了笑,话锋一转问道:

“驸马可知潍城死了多少人?”

冯宇亮脸上笑容一僵,又快速的恢复原貌:

“好像不少,具体臣倒是没问。”

“一百五十八人!驸马可知为何这么多人丧生?”

“这……确实不知。请殿下赐教,臣愿闻其详。”

“有人为了一己私利,抢占百姓土地,甚至将泄洪渠填埋,擅自改变了泄洪的方向。”

他右手拄着膝盖,上身前倾,盯着驸马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

“孤听闻,那些田地是大公主名下的。不知是真是假啊?”

从刚才大公主三番五次看驸马,太子就感觉出他二人之间异常。公主是君,驸马是臣。但现在看来,这个大公主府,真正做主的貌似是驸马。

驸马脸上笑容没了,他顿了一下,拱手说道:

“府中账簿地契都在公主手上,有没有圈地,太子不如直接问公主。这个具体情况,臣属实不知。”

李承祯暗骂一声,看向大公主。大公主面色苍白,语无伦次的说道:

“我……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死那么多人,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大公主好像吓坏了,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太子十分震惊,还没想好如何处理,大公主突然拔下簪子,往自己手臂上扎去。冯宇亮眼疾手快的拦住大公主,可发疯中的大公主力大无穷,挣扎中尖锐的簪子划破了驸马的手臂,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袖。大公主看着殷红的鲜血,突然尖叫起来,不停的喊着:

“血,血……”

冯宇亮看都未看自己的伤口,熟练的把公主护在胸前,一边轻抚她的后背,一边让婢子端来汤药。

公主喝了汤药后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只是人十分疲倦,没多一会就被人扶着回去休息了。太子有一肚子疑问,在公主走后,迫不及待的开口。

“大公主这是怎么了?”

驸马远远看着大公主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

“五年前臣和公主的独子不幸夭折,公主便得了癔症,就像这样时不时的发病。发起病来谁也不能逆着她,她想做什么必须立刻去办。殿下说的圈地之事,就是她发病的时候做的。”

驸马眉头紧皱,显的忧心忡忡。

“臣也知道圈地之事罔顾道义,如今害这么多人丧命,臣也有责任。若早知如此,当初臣便是落得被公主埋怨,也不会顺着她的心意。”

公主府里的大夫提着医箱匆匆而来,驸马卷起袖子,手臂上疤痕交错,大多是陈年旧伤。

太子瞠目结舌,半晌问道:

“这都是大公主伤的?”

驸马尴尬的一笑,说道:

“殿下见笑了,公主发病毫无规律可言,不知哪句话就会让她发病,臣为了不让公主伤到自己,只能时刻跟在她左右,有时候难免会受点小伤。”

太子欲言又止,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回到驸马安排的住所后,太子召来莫雨,吩咐道:

“着人把公主府查探一遍,立马飞鸽传书王御医,让他快马加鞭来公主府。另外你拿着信物去一趟参将署,调一队兵马在公主府外守着。”

不得不说当今圣上着实看重太子,这次出行,特意恩准他可以临时调动一队兵马。这在历朝历代都没有先例,足以看出皇上对太子的信任与期望。

莫雨走后,太子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五年前他年仅三岁的侄儿夭折,此后大公主一直没有子嗣,驸马也不曾纳妾,坊间一直将他们当做神仙眷侣的典范。

可若当真如传说的那般恩爱,大公主得了癔症,驸马为何隐而不报?李承祯总觉得驸马对他隐瞒了什么,虽然他手臂上的伤不似作假,但直觉告诉他驸马有点不对劲。

王御医接到飞鸽传书的时候,周锦程已经能下床了。几人一刻不敢耽误,立马往公主府赶去。

陈青原打算骑马,周锦程刚骑上去,脸就疼的白了。好在王御医不会骑马,倒省了周锦程免收颠簸之苦。只是马车简陋,周锦程同样坐不住,只能半蹲半跪的坐在马车上,没一会两腿就麻了。

———————————————————————————思路不通,导致我一直卡文,如今总算有点眉目了。

重写故事结局

【云次方】有只海鸥路过海(现实背景/一发完)

现实背景,如果大龙毕业后没有辞职。
非常ooc预警。

剧情设定、人物对话、内心活动全都是我编的,请勿太过考究,阅读中如有不适请善用退出键。无论看完有任何情绪,都是我的问题,请不要上升演员本人。

一万八千字,祝看文愉...看文平静吧

      BGM -《最远的距离》

       ❤

       一

  我听到钥匙声响,金属与金属堂皇地磕碰着。因为那个老旧的门...

现实背景,如果大龙毕业后没有辞职。
非常ooc预警。

剧情设定、人物对话、内心活动全都是我编的,请勿太过考究,阅读中如有不适请善用退出键。无论看完有任何情绪,都是我的问题,请不要上升演员本人。

一万八千字,祝看文愉...看文平静吧

      BGM -《最远的距离》

       ❤

       一

  我听到钥匙声响,金属与金属堂皇地磕碰着。因为那个老旧的门锁有些生锈,开门时要费一些力气。

  这让我有了把频道转回新闻放送的时间,放下遥控器的那一秒,大门恰巧被推开,冷气与水汽纠杂着涌入进来。

  唐珊收起雨伞立在门边,把手里的一大袋零食水果放在鞋柜上,她疲惫但喜悦的眼神穿过狭小的客厅落在我脸上,声音软而亲昵:“大龙,看电视呢?”

  “你来了。”我说着站起来,她已经轻车熟路换好了拖鞋,脱掉那双高跟长靴之后她一下子就矮了很多,从我的角度可以轻易看到她柔顺黑发顶端的旋涡,她身上除了香水的甜味之外还带着秋季冷雨的潮与傍晚海水的腥,我养的两只猫都很喜欢她,一个个都醒过来围着她转圈,用毛茸茸的长尾巴勾弄她的脚踝。

  “好香啊。”唐珊也像个猫似的翕动鼻翼,她闻到了我在火上煨着的虾粥,于是探头探脑地往厨房看。

  我把之前做好的菜一个个端到外面来,拿餐具的时候看到唐珊站在玄关又穿鞋,脸上一副抱歉样子:“我买的蛋糕忘拿了。”

  “忘哪儿了?”

  “车里。”唐珊转头要往外走,我放下碗拦她:“我去吧,你先吃。把钥匙给我。”

  她从大衣里拿出车钥匙,脸上有些担忧:“我刚刚回来看到楼梯口站着个个儿很高的男的,是不是楼下那姐姐的前夫又来了?”

  “没事,”我一边换鞋一边说,“他不敢找我麻烦。”

  唐珊还是不放心,嘱咐道:“雨大,拿了就回啊。”

  “唉。”我把卫衣兜帽往头顶一提,下楼去了。


  二

  我住的这套房子是我爸妈二十年前买的,只有五层高,户型很小,没有电梯楼道逼仄,遇上这种雷雨天气确实有些吓人。

  但这个房子地段实在太好,繁华地带中心,交通特别便利,我上班只需步行十分钟,可以说百利无一害。

  这一害就是没有物业治安不行,小区大门形同虚设谁想进都可以,住我隔壁的女孩遇人不淑嫁了个人渣,离婚之后还三番五次被纠缠,上一次要不是我正好夜跑回来看到,这小区当天就要上社会新闻。

  于是下楼时我格外小心,虽然我人高马大二百斤,但也怕被人从后面来一闷棍。

  到一楼我都没看到旁人,正要松口气却发现门檐下有个瘦长影子,廊灯早就坏了,只有遥远处不知道哪里折射来的路灯将那个影子模模糊糊勾勒出来,在雨幕的映衬下有一种令人心酸的单薄。

  我站在五步开外谨慎地凝视着那个身影,我的大脑还在筛选,记忆已经自作多情地指向了一个不可能的名字。就在我瞪大双眼心擂如鼓的瞬间,那个影子缓慢回过头来,他的鼻梁将昏黄灯光切割成明暗撕裂的两面,皮肤苍白得不可思议,如果不是那双眼睛极其有神而明亮,他简直像从我梦中逃逸而出的一抹幻影。

  我看到他的嘴唇颤抖着张合了一下,那瞬间我以为我失聪,但雨与雷声却仍然震耳欲聋,随即我明白了,不是我没有听到,是他未能发出声响。

  我惯性向他走了一步后就停下来,我想叫他的名字,但我心底突然涌起恐惧,这不是梦吗?还是我出现了幻觉,理智清晰而尖锐地告诉我他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他该在北京,他该在上海,该在长沙该在国外,该在舞台上该在灯光下,该在任何瞩目中心,该在任何耀眼之处。

  但他不该在这里,在晦暗的夜幕下,在腥涩的冷雨中。

  在我面前。


  可他却主动向我靠近,这下我们之间的距离只一伸手就能碰到,我的视力适应了昏暗,我清晰看到了他的脸。

  他好像变化很多,但又像是没有变化,脸上的每一寸线条我都熟悉,可是组合起来,却让我不敢迈近这最后一步。

  最终还是他先伸出双手,这终于是我牢记于心的动作,我也微微屈膝,将两手张开。

  我们像一对久别重逢的兄弟那样抱在一处,我感觉到他的身体比曾经要健壮,但对于我而言还是太过纤细,那截腰肢在我臂弯中像是一用力就会折断,我可以确定只要我微微屈膝然后手臂一托,我就能像十年前那样将他稳稳地抱起来。

  但我不能那样,我真实而贪婪地嗅到了他发丝对我而言有些陌生的气味,他如今的地位足以负担各种昂贵的个人护理产品,我闻到了一股专属于“明星”的香味,我可笑地想象这些年来他是如何被各种寸滴寸金的化妆品浸泡,以至于这个城市无处不在的淡淡咸腥都没能遮掩。

  我忘记我们之间谁先松开了对方,但那个拥抱确实维持了很长时间,以至于当我们同时退开时,我感觉彼此的胸口都被捂热。

  “你怎么到这儿来?”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只能故作镇定又去拍他的肩膀,他也恍惚,竟被我拍的往前走了一步,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

  “我正好在附近有活动,”他说,“顺便过来的。”

  这个用词让我立即发现他在撒谎,但我们太久未见,尴尬的气氛无处不在,我不可能直接戳穿他。

  这个谎言太拙劣,他连伞都没有打。

  “要不要上去坐坐?”开口之后我有一瞬间后悔,我甚至希望他拒绝我。

  “也好。”但他很快点头。

  我退开半步让他走在前面,他经过我时我忽然想起了自己下楼来的原因。

  “稍等一下,我有东西忘记拿。”

  他疑惑地看着我从外套口袋里掏出唐珊的车钥匙,红外遥控上挂着一个非常显眼的粉色毛绒球。

  我转身往车库去了,再回来时他还在原地等着,但短短一分钟内他的表情变幻,我清晰在他脸上看到此前维持的温度急剧下落,苍白的面颊连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略微上扬的嘴角降沉到了地底,他整个人像是顷刻间拢上了一层阴霾。

  灯光太晦暗,而我太愚钝,没能读懂他的神情。


  三

  “我本来以为你搬家了。”我们一齐在黑暗中上楼时,我听到他说。

  “没有,”我感到有些局促,“我爸这两年腿脚不好,他们搬到开发区的高层,我住那边工作不是很方便。”

  “嗯。”他很轻地发出一个短音,“这里很不错。”

  我不明白他所谓的“不错”是什么意思,八年前他短暂到这里来住过三天,是我软磨硬泡要他来的,十九岁的盛夏,我们淋着像今夜一样瓢泼的大雨到海边去。天地仿佛也变得很小,无边际的大海翻涌,黑暗中你除了脚下的这寸方土地与身边的这个人什么都看不到,我本意捉弄他,捉弄一个完美的优等生,一个稳重的兄长,而他的反应也没有让我失望。


  那一夜清晰地像是昨天。

  我记得我们扔下伞靠近海浪,而他在惊风骤雨中蜷缩到我身后,颤抖着紧紧抱住我的胳膊,那双仰视我的透亮睛子里满是恐惧与恳求,单薄湿透的嘴唇在晦暗中像风中飘摇的烛火般鲜红,我承认我的性格里有一丝我无法坦然面对的阴暗角落,那个瞬间他依赖却又前所未有怯懦的神色将我的那个不可见光的角落在暴雨中倏地映亮,仿佛至今未曾熄灭。


  我没有想到他的记性这么好,非但能靠着八年前的记忆找到我的住所,还能在我提醒之前就笃定地站在了我家门外。他神色坦然我反倒愈发紧张,笨拙地抱着蛋糕开了门。唐珊盘膝坐在餐椅上,正一边看电子文件一边剥虾,她面前的碟子是空的,而我那边的粥碗里已经放了四五条雪白的虾肉。

  “怎么这么慢,你是不是——”她抬起头想要责备我,却一眼就看到我带来的客人。

  然后我在一个年轻女人脸上看到了无法掩饰的意外与惊艳,我能理解这样的神色,在玄关的灯光下我也终于清晰地看到了如今他的样子。

  我知道他长得好看,曾经就是,近段时间更脱胎换骨,他虽然不是那种时下流行的男星风格,但五官比起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乏精致,脸很小而下巴细窄,鼻梁嘴唇眉目的线条各个锋利,再加上高挑的个子与毫无温度的眼神,不笑时有种凌驾一切咄咄逼人的美感。

  他也确实没有笑,我回头时他的视线向下落在唐珊脸上,那是一种复杂到让我无法形容的神色,有那么很短的一瞬间,他的眼神让我有一种想要阻拦在他与唐珊之间的冲动,但他很快收敛起目光,视线重新投向我,我也望着他,那双纯然透彻的黑色眼睛倒映着我变形滑稽的脸。

  他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除了嘴唇发白之外完全没卸妆,头发即便淋雨也维持着那个一丝不苟的造型,从我这样近的距离能够看到他眉毛下的棕色眼影与遮挡着黑眼圈的浓重粉底,公寓里的灯照着他的脸,我看出他华美皮囊下的颓萎与疲惫。

  但他隐藏的很好,他在唐珊慌乱站起来的时候恢复了平静,然后就像是瞬间穿上铠甲一样,我看到他脸上浮现出我很熟悉的表情,在许多节目各种采访中,他就是这样一幅笑着但并不愉悦的面孔。

  “这是阿云嘎,”我先向他介绍唐珊,然后又向唐珊介绍他,与此同时谨慎观察他的神色,“我……大学同学。”

  唐珊惊慌失措地抚摸自己的头发与脸颊,她脸颊泛红,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你跟阿云嘎是同学?”

  我有些尴尬地点头。

  “你从来没说过!”唐珊惊叫,“你知道他现在有多红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他微微弯下腰,对唐珊疏离而礼貌地说:“谢谢。”

  可能是他的语气的确太过冷淡,令唐珊也终于找回理智,但她仍然手足无措,不断拨弄自己落在耳边的碎发,与此同时责备我:“你看你带朋友来也不提前说,我们什么都没有准备。”

  他摆手:“没关系,是我正好路过碰到他。”

  可能是室温舒适,他的声音不再颤抖,恢复到低沉醇厚的音色,眼神从那张铺着淡蓝桌布的餐桌上扫过:“打扰你们了。”

  “没事儿没事儿,”唐珊大大咧咧地给他拖餐椅,还不忘夸奖我,“家常菜,你随便吃一点,大龙手艺还不错。”

  我默不作声去厨房拿了一副碗筷,盛粥时听到他在外面平静地说:“那我一定要尝尝。”

  如果是往常我们之间吃什么都没关系,但这么久没有见,我看着餐桌上的几道小菜和虾粥,突然觉得有些寒酸。

  他脱掉打湿的西装外套在我身边坐下,里面穿着的是一件看上去就极其昂贵的雪白衬衫,布料柔滑接缝处攒着银线,袖扣镶着深蓝宝石,手腕箍着一块我只认识牌子估摸均价少则六位数的手表。

  他整个人看上去像个王子般矜贵,看起来与我的小公寓,与这张简陋餐桌,与穿着摇粒绒长裤和棉T恤的我如此格格不入。但他却很坦然,开始缓慢解那件衬衣的袖扣,单手确实不太好解,那颗沉重宝石总是在他指尖滑脱,我看不下去便伸出手帮他,他坐着不动,等我解开之后,又坦然伸过另一只手来。

  我同样帮他解开。

  等我再次抬头时,发现唐珊用一种探寻的目光看着我们,我的心脏别扭地下沉了几寸,我知道女人有多敏锐,我不止一次吃过这样的亏。


  我收回手来,故作镇定地招呼他们两个吃饭。

  “你俩真是同学?”唐珊拿起筷子,还是不敢相信。

  “室友。”他比我更快回答,唐珊做梦一样看他又看我,而我完全不敢看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

  “看看人家。”唐珊的语气只是开玩笑,但我却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利刃当胸刺中。

  “他是班长,而且本身有天赋又刻苦,我没有他那么厉害。”我尽可能客观冷静地说,“我们班基本上都转行了。”

  他没有再说话,但我能感觉到灼热尖锐的目光落在我面向他的那半边脸上。

  “不过也是,”唐珊怜惜地说,“艺术这个领域本身就很难,实力是基础,但还要靠运气。”

  话题再次终结,我低下头大口喝粥,我注意到他吃饭的速度很慢,简直像在数粥里粘稠的米粒。

  “你工作怎么样?”几分钟沉默后,我听到他问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

  我知道他在问我,但是嘴里塞满食物我很难回答。

  “他在文旅厅的下属单位,去年提了科长。”唐珊替我说,我却希望她别那么热心。

  “不错。”他评价。

  我拼命把滚烫的粥含进嘴里,做贼一样囫囵把那几条沉下去的无壳虾肉嚼碎,正在慌忙吞咽的时候,他又说:“将来说不定能合作。”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也不看我,又问唐珊:“你们俩是同事?”

  “不是不是。”唐珊性子直,也不觉得这种问题僭越,笑着摆手,“我是做幼教的。”

  他仍然不笑,问句反而更直接:“怎么认识的?”

  “我妈介绍的,”我赶紧硬着头皮说实话,“珊珊小姨跟我妈是朋友。”

  “谈多久了?”

  我还在默数,唐珊先答:“仨月。”

  “快三个月。”我又补充。

  “哦。”问题都是他问的,但得到答案之后他又冷漠地近乎无礼,反倒显得我过分听话与殷勤。

  我发觉自己还是很难洞察他的思维,他经历太多,在同龄人中有任何人都难以望其项背的曲折人生,而我只是一个平凡长大的普通人,当年朝夕相处时他就难懂,如今分别太久,我更觉得力不从心。


  “那个,”唐珊觉察到气氛尴尬,便没话找话,“冰箱里有生啤,你们哥俩要不来两杯?”

  “他不喝酒。”

  “我不喝酒。”

  我听到重音,便本能转头看他,他也转头看我,我清晰看到他走进这间房子以来脸上牢牢带着的冰冷面具有松动。

  “啊,唱歌的嘛。”唐珊也愣了一秒钟,自己打圆场,“不好意思,是我冒失。”

  “没事。”我有些莫名紧张,转回去对唐珊说,“他胃不太好。”

  说完我更紧张,但唐珊却没有想太多,又提议让他吃她买的蛋糕,说是附近店里手作的,很好吃,要碰运气才买得到。

  我观察他的神色,唐珊是很自来熟的女孩,她只是觉得他是我的朋友所以要好好招待,但我知道他虽然看上去随和内心深处却很排斥旁人,他早年失去太多,所以不喜欢人与人之间的热络。

  他不说话,我明白他没有第一时间拒绝那就是“可以”的意思,于是帮他找台阶。

  “明天没有上镜活动的话可以吃一点。”

  他看着我缓慢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上镜可以吃?”唐珊看我站起来拿蛋糕,凑过来好奇地小声问。

  “如果要化妆就不能吃奶油,”我一边切蛋糕一边说,“脸肿,底妆会浮。”

  “啊这样吗?”唐珊恍然大悟,“你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

  我尴尬地摆叉子:“日常淡妆没事啦。”

  “龙啊,我今儿才觉得你是真的学过艺术的,”唐珊给我捧场,“了不起呀,这种小事都记得。”


  四

  我当然记得。我的记性并不差,其实还算普通人里面较好的那部分。

  我甚至能清晰说出一套完整舞台女妆的上妆步骤。

  当年毕业大戏中我与他饰演一对年轻情侣,他的角色需要化女装,所以大学时许多个排练日清晨,他都坐在宿舍的一个角落里对着镜子自己化妆,女孩们想帮他但排练日每个人都很忙,他就一点点对着教程学怎么打粉底,怎么化眼影,怎么粘假睫毛。

  他很聪明,手也灵巧,没过多久就能把舞台全妆画得有模有样,但是他的眉毛很粗,年轻男孩毛发生长又快,为了化女妆必须要修细,他不太拿手,总是愁眉苦脸。

  有一次足足努力了半小时还是不得要领,他长在草原,平日看着再安静骨子里也带着粗犷,气得冲进厕所拿了推子要把自己的眉毛全部剃光,吓得我赶紧把他按住。

  他火冒三丈张牙舞爪,在我怀里用蒙语呜哇乱叫,一直到我说要帮他,才终于安静下来,用第一次认识我的表情说:“你不会给我头剃掉吧?”

  我说你也太小瞧我。

  他便信任地抬腿在桌子上坐下,我在他腿间站着高度刚好,其实我也从来没做过这种精细活,想着要是真弄不好,大不了挨顿揍。

  那是一个北京深秋的早晨,气温很适宜,阳台的窗子开着,他洗干净的戏服在风里飘动,那条小碎花短裙和斑马纹打底裤在男生宿舍的滴水器外面很是显眼,一度让对面宿舍美术系的学弟们特别害怕。

  他递给我眉笔和画尺,我们近得几乎碰到鼻尖,我轻轻在他已经被折磨了半小时发红的皮肤上勾勒,我没什么自信,手像刚长出来一样笨拙。但他平静极了,黑到发蓝的瞳孔盯着我的脸。我不知道这样近的距离他能不能聚焦,但他的目光没有挪开过。

  不知道是我多想还是他入戏太深,我感觉到了一种很难形容的氛围,好像我们两个真的是那对命途多舛的情侣,他完全不带妆,我原本自信能够区分他本身和那个角色,但在那个瞬间,风将我的头发与他的抓卷到一起,好像把我的自信也打成了死结。

  我的动作不由得停下来,他也凝视我,就在我觉得他的神色令我动摇时,宿舍门被推开了,我们一同转头,班主任站在门口,大声质问我们两个为什么没有去排练。

  “您二位又演啥呢?”但他看到我们两个这样的姿势,脸上露出疑惑神色。

  这位班主任姓肖,年纪很轻,我们两个关系好性子皮,常常一唱一和把他噎得吹胡子瞪眼,他也调侃我俩是顶登对的相声演员,当初学校就不该把我俩招进来,耽误了隔壁相声社团大红大紫的好苗子。

  我低头接着描:“我帮嘎子画眉毛。”

  “你他妈,”老肖明显哽了一下,“以为自己是张敞啊。”

  我没听懂,回头看他的表情,他也没懂。

  老肖显然对我们两个的文化水平很绝望,摇着头走了。

  一直到很多年后,我才在无意中知道了“张敞画眉”这个词,而我回望那个早晨,才明白我自己有多么愚钝,我恐怕是这世上,最后一个看清自己真心的人。

  不,或许我并不是愚钝,我只是软弱,我觉得我只要不承认,它就不存在。

  我是个无师自通,彻头彻尾的骗子。


  五

  我端着蛋糕回到餐厅时,他已经把碗里的虾粥喝完,虾也都干干净净吃了。

  我记得上次他来的时候根本不能吃任何海鲜,一颗蛤蜊他就能吐得昏天暗地,涕泗横流抱着我的腿说是不是意图报复他想搞暗杀,害得我只能大半夜冒雨去给他买泡面和奶油面包。

  但现在看来他对于这种二十一岁才第一次接触的食材习惯得很好,说的也是,这么多年过去,他为了工作天南地北哪里都去过,肯定不能再有挑食的毛病。

  我把蛋糕放在他面前,他低着头看了一会儿,才缓慢拿起叉子,像鸟一样从最尖的那端一点点开始吃。

  我帮唐珊也切了一整块,她很快吃了三分之一,然后用叉子挑着奶油去逗那两只猫。

  嘴馋的大橘先闻到奶味醒来,咕噜噜地跑到唐珊旁边舔奶油,唐珊一边撸它的脊背一边嘴里喊着“胖子”、“胖子”。

  我心里一惊,回头看他,他也抬着头,望着猫的表情很莫测。

  “猫挺可爱。”他幽幽地开口,眼珠一转又往另一只猫的方向看,“那只叫什么?”

  我简直为他的敏锐震慑,但我完全没有能力在不出声的情况下阻止唐珊回答他的问题。

  “瘦子呀。”唐珊伸长胳膊捋了捋躺在沙发上的暹罗下巴,橘猫也凑过来舔暹罗的耳朵,看起来特别亲密,“这俩是一对。”

  我站在原地脚下生根,他转头看我,叉子尖戳在嘴唇上,那个动作维持了约有半分钟,他忽然笑了。

  但那是一种极度悲凄与带着意外与自嘲的笑容,他从走进这个房子以来第一次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我紧张地瞥向唐珊,但随即我为我的这一举动而感到羞愧,我像是被戳穿什么阴谋般手足无措,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像是烈日高悬,令我不敢直视。


  “瘦子”是他。

  在大学刚入学互相都记不住谁的名字时,“那个瘦子”就是他的代号。

  我对他最初的印象,也永远只有“瘦”这一个字。

  那时候在北舞小剧场,他靠着舞台返听箱背台词,编好灯的灯光班同学已经走了,舞台中只留着一盏亮度很低的面光灯,馨黄的柔光抱着他半只肩膀,他低着头,刘海下只露出尖尖下巴,两腿垂在舞台外面,长裤与运动鞋之间露着一截细瘦苍白的脚腕,而我在旁边仰视他,他那时候不可思议地瘦削,比那些什么都不敢吃的女孩们还要单薄。我将他冰凉的脚腕握住,几乎能将食指与大拇指合拢。

  我甚至觉得他如果从高处跳下,只要有风,他就永远不会落地。

  后来他艰难的胖了一些,但是比起普通人还是单薄,大家在叫他瘦子的时候也偶尔叫我胖子,我倒是从来不生气,甚至觉得这对外号妥帖,特别符合形影不离的我俩。

  到大三排毕业大戏时,我们决定改编一个国外很有名的音乐剧。那本剧里有一个灵魂人物是变装皇后,难度很大需要男生反串,第一次开会时大家就一致认定他是最合适的人选,他也同意,而后选择他饰演角色的伴侣时,我莫名有些紧张,隔着十几个同学转头看他的时候他也在看我。

  “让大龙来吧。”他笑着说。

  “行。”我还没说话,老肖一锤定音。


  我在唱跳上没有他那么高的专业水准,这是事实。但我的角色需要表达非常复杂而浓烈的感情,这反倒是我的强项。只能说他眼光确实毒辣,帮我敲定了一个非常适合我的角色。

  而且我们两个那时候关系很好,演起情侣来顺风顺水,原版中我们俩的角色在对唱之后理应有亲密动作,我们在第一次顺词时就不约而同以拥抱结尾,此后无论是对戏、合练还是彩排,没有人对我们的决定提出异议,大家都顺理成章的认为拥抱所能表达的情绪就已经足够,没有人苛求我们做更多“牺牲”。

  这本剧我们全情投入,足足排练了两年多,饰演的角色几乎深入到骨血,我甚至被其他人调笑,说梦话里都是“把饭店开到圣塔菲”。

  公开演出的前一天晚上,我们两个彩排到深夜去吃饭,他没有卸妆,用卫衣帽子遮着头发,我买汽水的间隙他就被三个喝醉酒的大汉围住,勾肩搭背要带他去喝酒。

  他缩着脖子往后躲,那几个人不依不饶,脸上带着令人作呕的淫笑,还一个两个都来拉他的手。我好像没从剧本里走出来,觉得真让别人占了自己女朋友的便宜,一股火直接从脚底烧到天灵盖。我反手把衣袖抻长,手机捏在指缝露出个尖角,兜头冲着那个拉着他胳膊的男人就砸了下去,

  那人痛得大叫,三个人立刻围上来群殴,我根本不怕,我比他们最高的一个也高半头,哪怕好几年没有动过手,我也完全不把这几个猥琐的醉汉放在眼里。

  他们打不过我,就带着脏字骂我是疯狗,我不还嘴更不留情,只知道用拳头狠揍我能碰到的每一个人的每一寸身体。

  等到他们逃走我才觉得胳膊很疼,用手一摸,全是血。

  “妈的,这帮孙子。”我呲牙咧嘴地撑着膝盖回头看他,“你看看,老肖得骂死我——”

  我还没站稳,就被他冲上来一把推在肩膀,我往后退了三步才稳住重心没有摔倒,正想发火,他先冲我疯了一样嚷:“郑云龙你他妈是脑残吗?你是个演员你知道吗,明儿有演出你当街打架,受伤怎么办?你以后还怎么上台,你不想唱了是吗?”

  挨揍我还能保持清醒,他这么一骂,直接给我骂懵了。

  “诶,我可是为你才打架,你这——”我还没说完,我发现他眼影之下眼眶通红,几乎下一秒就能流出泪来。

  我吓坏了,我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

  我认识他三年半,他没有露出过这种表情,我见过太多人情绪失控,就连老肖我都看过他喝多了又哭又唱,但他没有,他像是完美的,铁做的雕塑,哪怕烧熔,也不会掉一滴泪。

  但那个晚上我又一次看到了雕塑之下他柔软的内里,我再一次看到了他坚强外壳下封存的脆弱,但却不是因为黑暗中汹涌而来铺天盖地的海浪,只是因为我流了几滴血。

  他按着我到医院挂急诊,护士给我上药时他不顾周围人对他妆容的愕然目光始终坐在我身边紧紧拉着我的手。他紧张又颤抖,好像比我更痛,又因为普通话不好,词汇量极度匮乏,翻来覆去只会骂我傻逼。

  可我一点都不生气。

  回去时天都快亮了,我俩没钱打车,只能溜达着回学校,他还没消气,紧紧抓着我没受伤的那只胳膊。

  我迈着外八字,像个凯旋的英雄一样得意洋洋。

  “你笑屁啊?”他看我像看个弱智。

  “嘎子,我为你拼过命。”我抬着下巴,“你得记一辈子。”

  那时候太阳恰巧升起来,万寿寺路的第一缕金色晨曦照着他的脸。

  我好像看到他点头。


  六

  我不知道他记不记得,一辈子太长了,他从来不算是个记性好的人,他做什么都出色,只有背歌词记台词最要命。

  但他又能单凭八年前的记忆找到我的住所,我想我对于他认知可能还是有很大偏差。

  唐珊逗完猫站起来,我这才把脑海中无尽重放的记忆暂停。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低下头默默吃蛋糕。

  唐珊走过来跟我咬耳朵,问我如果要跟他拍照签名会不会唐突,她有几个小姐妹很喜欢他,想要拿去炫耀。

  我知道如果我开口他不会拒绝,但我也不想让他到我这里来还要应付这种事情。

  可是唐珊的表情很期待,我也不好不帮忙。

  于是等他吃完蛋糕,我对他说了唐珊的请求,他很从容地点了点头,还笑着说蛋糕这么好吃,不回礼肯定不行。

  他的话听起来漂亮,我不知道是真是假。

  唐珊拿来拍立得,他配合着拍完照片又依次签名,他的签名很端正,一笔一划写了自己的汉文名字,最后还画了一条横杠,和两道彼此对称的折线。

  我很多次看过他的签名,但这么近距离还是第一次。

  我凝视那个黑色的符号,窗外恰巧劈落一道耀眼闪电,我忽然许多年来第一次明白了那个符号的意义。

  是我真的如此愚笨,还是他故意在我面前将那个图案描摹地格外清楚。

  我不知道。

  但我可以确信的是,他在自己的名字之下,画了一只海鸥。


  那可能是他第一次见到海鸥。

  在我们去看海的夜晚。回去的路上它就一直飞在我们斜前方的海面上,纯白色,在漆黑的雨幕中特别显眼。

  “这么拼命飞,它一定有想去的地方吧。”他像落汤鸡一样披着我的外套蜷缩在副驾驶,即便开了暖风还是有些发抖。

  “它要回家吧。”我一边踩油门一边说,“海鸥是群居的。”

  “它在说什么?”他趴在车窗上向远处的大雨眺望,问了一个不像他会问的幼稚问题。我也侧耳,雨声与汽车引擎声中能听到海鸥模糊的鸣叫。

  “在跟等它的鸟报平安。”我很笃定地编瞎话。

  他沉默地望着我,显然并不信服我的回答。

  等我将车子开出一段,再也听不到那只海鸥时,他突然声音非常轻地开口。

  “真的有人在等它吗?”

  我心脏抽紧,转头看着他苍白的面孔,那个瞬间我对一个比我年长比我成熟的男人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怜惜。

  “一定有的。”我用力回答他。

  而他用他湿透的、珍珠般的黑眼睛凝视我,那是一种我在其他人脸上从未见过的神情,温柔又动容,好像我很珍贵。

  “一定有。”我又重复一次,我知道他曾经过得很苦,也知道命运捉弄他,让他不久前又与至亲分别,但我想要他快乐,所以故意趁着假期把他挟持到我长大的地方,我想要他能开怀大笑,我想要他惯性向下的嘴角能够上扬,我想要他能怀揣永远不会跌碎的安全感,我想要他此后漫长人生都能够快乐顺遂。

  我生平第一次如此贪婪。

  可我却到很久后,才明白这贪得无厌的缘由。


  七

  我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在签名里加一只海鸥。

  他生在草原长在草原,他从草原来,他该用上千种其他动物代表自己,他不该画一只海鸥。

  但我不能问,唐珊还在兴奋地甩着相纸,他盖上笔盖站起来,低头瞥了一眼自己腕表上的时间。

  “我要走了。”他看着我说。

  “哎呀,不多坐一会儿吗?”唐珊比我先感觉惋惜。

  我不说话,他也沉默。

  “要不我回避,”唐珊又说,她也确实看出了我们两个之间的不自在,“你们哥俩好好聊聊。”

  “不用了。”但他摇头,“我明天还要工作,就是顺路来看他一眼。”

  “那我送你。”我帮他拿起外套,他接过去穿好,我也换了鞋,转身往外走。

  唐珊客气地把我俩送到门口,还不忘对他说:“老班长,你看着大龙,别让他在外面抽烟啊。”

  他站在完全没有廊灯的阴影里,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回答了一个字:“好。”

  我们又一前一后下楼去,邻居家里的灯光透过老式防盗门落在他头顶,将他纯黑的头发照出幽幽蓝色的光晕。

  然后他在楼梯的最末一级停住,微微侧过脸来,那束狭窄的光落在他的左眼上,像伤疤似的将他的面孔劈砍成两半。

  “这就六年了。”他望着雨幕,没头没尾地抛出来一句话。

  但我知道他在说什么,今天这个日子我也很难忘,六年前同样的傍晚,是我们对外演出毕业大戏的第一场。

  “你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吗?”他又问,声音很低,几乎完全被雨声遮盖过去。

  我想了想,并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我们说过太多话。”

  “郑云龙,”他忽然一字一顿念我的全名,然后抬起被光照成透明的瞳孔来看我,“你曾经说,这是我们的开始。”


  我像陡然被他提着脖子头朝下塞进冷水中,不含任何氧气的记忆汹涌从我的嘴巴、鼻腔、眼睛和任何一个毛孔涌入进来。

  我在窒息中回望他,透过六年的光阴回望那个影子。

  他穿红裙戴假发,满面浓妆,开场前拉着我透过幕布的缝隙向外看。

  “大龙,你看到了吗,好多人。”他的声音很少这样兴奋,“有几个是剧团的领导。”

  我顺着他的目光往场灯仍然亮着人头攒动的观众席看去,观众确实很多,除了同学之外,还有老师和许多看起来气质卓然的成年人。

  我也兴奋起来,感觉自己过去两年多的努力终于要看到回报。

  “这个舞台是开始。”我忽然对他说,我也不知道那个时候到底是何种情绪催动我说出这样的话,我甚至罕见叫了他的全名,“阿云嘎,这是我们的开始。”

  他听闻也很动容,看我时眼睛里有星星一样闪烁的光,像是那些我帮他纠正汉语发音的早晨,跟着我笨拙地,一字字喃喃重复:“这是我们的开始。”


  然后呢。我恍惚想及那句话,如果不是他提醒,我确实不记得自己说过。

  因为一小时之后我就做了一件令我至今想来都无法定义是对是错的事情,那件事像一片轻飘飘的雪花,它毫无征兆地落在我头顶,却凝聚成为摧枯拉朽的洪流,冲破了我玩世不恭的防线。

  我亲吻了他。

  没有预兆没有准备,在所有的观众面前,在璀璨的灯光中,在令我自己都恐惧的,汹涌情潮驱使下。

  我亲吻了他。


  八

  那一秒我是谁呢?我是柯林斯?还是我自己?

  我不知道。

  场灯暗下去之后我惊醒了,我们应当立即从桌子上跳下来换场,但他没动,极近处我能模糊看到他眼睛里莹莹柔和的光,和湿润发亮的嘴唇。

  观众在疯了一般地尖叫、吹口哨、鼓掌。我什么都听不到,他并不惊讶也不恼怒,颤抖的手还抓在我肩头,我维持着那个环抱他腰肢的动作,我们像是真正在热恋一样在接吻之后额头抵着额头,彼此交换着未平复的呼吸。

  许多年过去,我还是常常会不受控制地回头去想那一刻,那在所有人瞩目见证下的,我与他之间最亲密的一刻。

  那一刻何等鲜活,几乎压过我除此之外的所有记忆。

  我甚至觉得我近三十年的人生只有那一刻是真实的,如今反而是永远演不完的冗长剧本。

  我甚至恍惚六年过去,我根本不曾从那张桌子上走下来。


  后来庆功宴的时候,有人拿我们的假戏真做开玩笑。

  “龙哥,你这给班长初吻骗走了。”热火朝天的氛围中这音量并不大,但其余人都安静下来,三秒钟之后第一个人开始起哄,然后是第二个,再然后所有的人都开始推搡我,我转头看他,他脸上还是那种在我看来镇定但虚假的笑容。

  “你懂个屁。”他毫不示弱地反击,无所谓地摇晃着被子里的可乐,手臂搭在我肩膀上,“这是演员的基本修养。”

  “哈哈哈哈那就是真的咯?”

  “真的又怎么样,”我看到他的耳朵红了,侧面的脸颊也红得发光,唯独一双眼睛湿润而晶亮,在刘海下乜着看我,“这是为艺术献身嘛。”

  我也看着他,看着他的剔透瞳孔与我给他修的细眉,还有亮晶晶的嘴唇。他在我的视线里很快乐但有些羞赧地笑了,那是他那个时期惯有的,真正发自内心快乐的笑容。

  揶揄完他,那帮人又来挤兑我:“龙哥你不得负责?”

  我突然很烦躁,这种烦躁是由我心底一路燎灼的某种恐惧带来的,所有人都在调笑,气氛很热烈,我却想要让他们都滚开,都闭嘴。

  我开始害怕了,我胳膊上还在流血的伤口开始钻心剧痛,我不受控制地在这样欢乐热闹的氛围中想到了冷冰冰的明天,我们就要毕业了,我们要去不同的地方工作,我们要分开,我再也不能与他睡在同一个房间里,我再也不能一睁眼就看到他,我再也不能与他朝夕相处。

  而我的心已经在这个傍晚彻底背叛了我,它代替我做出了那个不受控制的决定,那个吻断送了我与他之间曾经纯洁无瑕光明坦然的感情,那个吻扼杀了我此后能够问心无愧与他站在一起的机会。

  我开始后悔了,我恨不能回到两小时之前,明明拥抱一下就好了,我在做什么?我是不是疯了?

  他看起来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我能吗?

  “大龙?”他第一个看出我的情绪变化,很担心地凑过来询问,“你不舒服吗?”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转身把酒瓶放下:“喝太猛了,我有点晕,你们玩。”


  二十分钟后我独自回到宿舍,爬上床紧紧拉住我妈寄来的卡通床帘,我至今仍然记得那一晚我是如何浑身燥热心慌意乱,像是发高烧一样烦闷多汗。

  我不记得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但我没有睡着,只喝了半瓶啤酒的我像条狗似的清醒。

  我听到门被打开,然后有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我知道这个宿舍里只有他会这样在别人睡觉时记得放轻脚步,但即便听不到声音我也能感觉到他走过来在我的床铺边站着,我能感知到那股很熟悉的气息。

  “大龙。”他用一种我只要睡着就绝不会听到的音量说。

  我没有回答他。

  “你睡着了吗?”他不甘心,又问了一句。

  我仍然不说话。

  就在我以为他终于放弃的时候,我眼前的床帘底部被轻轻掀开,一只手小心翼翼地透过栏杆伸进来,把一盒解酒糖片很轻地放在我枕边。

  我盯着那只手,他单看手很像个女孩,手掌单薄手指很短,皮肤白皙关节圆润,即便没什么肉也毫不骨感,平日透着粉白的指甲因为角色要求涂了那种最鲜艳的大红色,他不熟练,涂的坑洼不平,边缘也许多剥落,我刚刚觉得那红色过分扎眼,他就已收回手去,圆圆的指尖像受惊又像犹豫,有些颤抖。

  我记得紧握这只手的触感,也记得它抓在我肩头的热度,记得他微微粗糙的掌心与柔软的指肚,我越是回味就越燥热,怀里像是揣着一团火。


  那一晚,二十二岁的我对于自己的人生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怀疑与恐惧,我仰视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在嘈杂鼾声中一整夜未能闭合双眼,同时我注意到半米之外他始终维持着毫无起伏的平缓呼吸。我知道一夜未眠的并非只有我一个。

  第二天就是寒假,平生懒散的我用最快速度找了个离家很近的公司实习。

  我自作聪明地认为我需要一个时间与空间来整理情绪,而远远逃离他是最好的办法。

  我在浑噩中度过了一年半。再之后我们的联系就像是所有毕业之后的同学一样渐渐少了,因为生活实在是没有交集,能谈论的话题寥寥无几,后来我们之间的关系变成了我单方面通过媒体关注他,而他只是节假日和生日会发消息来,我总是不知道怎么回,后来就干脆就不回了。

  这期间我在家人要求下考入体制内,开始了朝九晚五毫无波澜的生活,那个普通孩子长大了,他理所应当地成为了普通人。北舞四年,像是一场根本不属于我的梦。


  九

  他等了几分钟,见我并不说话,便不再等,快步走入大雨中。

  我追上去为他打伞,他仍旧走得很快,一直到小区外面才停下来。

  “有人来接你吗?”我看他面露难色,便问。

  他显然对我很失望,并不愿理我,又想要往前走。

  我立即拉住他掏出手机来,我了解他的脾气,即使我现在没有立场去管他,也不能放任他在这样的天气一个人乱走:“我帮你叫个车吧,你住在哪儿?”

  他沉默了几秒钟,低声说了一个很有名的酒店,位置非常远,离我们所在的地方接近七十公里。

  我低头打车的时候他掏出烟来,雨太大了,空气潮湿地厉害,风也很猛烈,他弓着脊背,眼神发直,圆圆的拇指焦躁地按动着打火机的按钮。

  我不记得他有这么大的烟瘾,大学时其实我抽烟比较多,他为这件事没少骂过我,说我没脑子,不懂得考虑将来。

  或许人就是会变的。我悲凉地想,然后往风口侧了半步,又伸出手帮他挡在颊边。

  他终于把那支点燃,吞吐白雾时情绪肉眼可见地缓和了许多。

  “什么时候回北京?”我问。

  “回?”他重复我的用词,透过烟雾乜我,语气很生硬,“对我来说北京不能算‘回’。”他顿了一下,“明天一早要去上海,有巡演。”

  我脱口而出:“啊,节目巡演。”

  他猛然抬头看我:“你怎么知道?”

  这种情形下再编纂谎话太明显,我只能心虚回答:“你的节目我都看了。”

  他足足有一分钟没有动弹,甚至连眼睛都不眨,只是盯着我:“所有的?”

  我的舌头仿佛瞬间有千斤重,只能机械般点头。

  他显然不信,我理解他不信,因为我恐怕他自己都说不清自己六年来究竟上了多少节目,但我确实都看过。

  我可能是个骗子,但这句话的确不是谎话。


  他所有的节目,包括犄角旮旯的访谈和无人问津的演出,起初他根本没有什么粉丝,有的节目需要投票,我也会想办法帮他多投几次。

  但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他也不会知道我们毕业第三年某个一个秋日的傍晚,我步行下班时通过电台听到了他的新歌采访,那首歌的主题是勇气,所以主持人问他有没有害怕的东西。

  他做出完全在我意料之外的回答。

  “我曾经很怕海。”他说。

  “为什么?”主持人很感兴趣。

  “因为我长在草原,小时候没有见过大海。可能是时机不好,第一次见到时正巧是晚上,下着大雨,站在那个地方你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有海浪不断想要把你往更深处拖拽,那个感觉真的很可怕。”

  “那后来为什么不怕了?”

  他停顿了几秒钟。

  “怕又能怎么样呢,见的多了就不怕了。那个告诉你别怕的人总会走的,而成长就是要你要自己把所有的怕都变成不怕。”

  我在街头停住脚步,那是他第一次公开却隐晦地提及我,而那句话除了我之外我确信没有人能明白。

  嘈杂车流与尾灯从我身边无尽地奔涌向前,我按着耳机屏息聆听,心中五味杂陈。

  “那如果用一个词定义您的成长,您觉得是什么?”主持人又问。

  这个问题着实古怪,但他却没有想很久。

  “道别吧。”耳机电流诚实反馈他极度平静的声音。

  “我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一直在道别。因为我总是在失去,失去爱我的,失去我爱的。”他口吻里带着自嘲与玩味,但音调却在不可抑制地逐渐低落,像是把我的心脏也一路拖曳着下沉,然后它触碰到了坚实的地壳,摔成了碎片,“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太笨,还是我太坏,所以谁都抓不住,所以总是要道别。”


  我摘下耳机,游魂一样走回家,又游魂一样把大学用过的行李箱拖出来,里面塞着我无用的毕业证学位证和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等到我妈进来叫我来吃晚饭的时候,我正从那条我毕业演出时带着的红围巾里掏出一个早就被压扁的、脏兮兮的纸盒。

  二十五岁,我在我妈无比惊愕的眼神中抱着一盒已经过期两年的糖片,哭得痛不欲生。

  从那天后,我开始怕海了。


  十

  “你真的都看了?”他追问,指尖被忽略的烟在雨中快要熄灭。

  我点头。

  “每一期?”

  我不敢看他,又点头。

  “最后一期我一个人唱了那首歌。”他眼睛向空无一物的大雨深处看,声音很轻。我像是早就经历过这一秒种一样知道他必然会说这句话,我甚至觉得自己就是在等他这么说,像是个等待酷刑的囚徒。

  我愈低头,他伸出没有拿烟的那只手抓着我,他的拇指准确按压着我曾经受伤早已痊愈的那寸皮肤,我霎时感觉到透彻心扉的酸痛。

  我当然看了,最后一期放送的那个晚上唐珊的母亲过生日,我不得不借着工作的名义躲在她家阳台上用手机看直播,透过那个小小的屏幕我看到他一个人侧坐在漆黑的舞台上,离观众很远,面朝着一堵墙。

  阳台的气温很低,前奏响起灯光点亮的瞬间我的心像手指一样冻僵,我在万分之一秒的前奏中就听出了那首歌是什么,而与此同时我看到那面墙被照亮,它不是墙,是一面镜子,在耀眼灯光中映出他的孑然身影。

  我忽然自作多情地懂了,他在缅怀我。缅怀我们这本戏中,那个没有死别,却偏要生离的柯林斯。

  我想躲避,我想哀求,我不希望他继续说下去,但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如何折磨我。

  “那是我们两个唱过无数次的歌。导演、制片、音乐总监、其他选手,没有人支持我把那首二重唱改成独唱,说我在断送第一个晋级机会,网络上有人骂我哗众取宠不合群,乐评论坛指责我糟蹋经典改的一塌糊涂——”

  “对不起。”我不忍卒听,只能打断他。

  他便住口,手也从我胳膊上滑落,没有表情地凝视我:“为什么?”

  我不说话,他又追问了一次,这一次他的声音忽然变哑,但语气极坚决:“郑云龙,你告诉我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为我六年后让你独唱那首歌?为我不能送你回去?为我没敢接你的电话?为我没能信守诺言?还是为更早的,不告而别回到青岛?甚至该为了当初那个莽撞唐突的吻?

  “从见你第一面起,我就知道你会有这么一天,嘎子。你是为舞台而生的,我不能……”我痛苦地斟酌出一个对自己和他都不那么残忍的词汇,“耽误你。”

  “耽误我?”他气极反笑,毫不留情,“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两个有一天能一起成功的可能?”

  我无话可说。

  “你想过,”他再一次轻而易举地看穿了我,“但是你害怕,对吗?”

  “一起成功又能怎么样,”无力过后,我也感觉到愤怒,干脆自暴自弃地和盘托出,“你说的那个‘一起’和我想要的‘一起’并不一样。你能接受我吗?这个世界能接受我们吗?你真的自信认为你想要的那一天会来到吗?”

  我说完后本以为他会更生气,却没想到他抬起下巴,对我露出了一个凄凉而失望到极致的笑容:“你觉得不可能,可是你根本就没有努力过。”他的声线平静,但每一个音节都颤抖,“郑云龙,你没有为了那一天到来,你没有为了能跟我站在一起,而做过任何努力。”

  我陡然哑口无言,零星怒火像是被冷雨瞬间浇熄。

  他说对了,他太了解我,他对我的审判与诊断永远准确。

  我想为我的愚昧,我的懦弱,我的世故忏悔,但他的眼尾已无声淌出泪来。

  “我一直在等。”

  “我以为你想通了就会回来,我以为你总会有不甘心的那天。我在北京等了六年,我拼命往前走,我拼命把这条路上的荆棘砍断曲折踏平,我想着这样你如果跟上来会容易很多。”

  “但是你没有。”

  他太平静了,如果不是这双无声流泪的眼睛,我甚至听不出他语气中的情绪。我宁愿他骂我,我宁愿他兜头掴我耳光,我宁愿他诅咒我,诅咒我是个骗子,诅咒我是个懦夫,诅咒我是个孬种。

  但他却回头向上看,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到我那间小公寓厨房亮起的馨黄灯光,唐珊洗碗的剪影映在玻璃上,他没有表情地凝视那个被雨水浸洇的影子,泪水随着抬头滑至下颌,声音却温柔到极致:“我不用再等了,对吗?”

  我忍不住在肮脏的泥水里蹲跪下去,这一生我从来未有如此一刻觉得我的脊梁酸软,根本无法支撑身体,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如此残忍,像是那面终于摔碎的锋利镜子,每一个带血的切口都刺中我的灵魂,每一寸光滑的表面都折射出我懦弱难堪、何其悲哀的面孔。

  六年积压的情绪像洪水一样决堤。我的眼睛里也无尽地流出滚烫的泪来。

  我确实该道歉,我确实该忏悔。我是真的愚蠢,我是真的该死。

  我也是真的,万分后悔。

  我不止一次梦到与他并肩站在舞台上,尽情而恣肆地唱着我们两个想唱的歌,光笼罩着我们,光很耀眼,而舞台之下座无虚席,掌声雷动。

  我不止一次回忆许多东西,我甚至痛恨我过人的记忆力。我总是记得他,记得他坐在返听音响边的身影,记得他圆润鲜红的指甲,记得他一高一低的细眉,记得他在雨夜鲜红的嘴唇,记得他凝视海鸥的侧脸,记得他被灯光照亮的眼睛。

  我记得我们相视而笑,记得我们相拥而泣。记得我们异口同声,记得我们并肩同行。

  可我唯独忘了那条走向他身边的路。

  如今我只能在我的破公寓里躲躲藏藏地看直播,在夜深人静戴着耳机翻来覆去听他的live,我想象那些和音的另一端应该有我,可我现在连一个音阶都唱不准确。

  辽阔的草原与给了他一颗坚韧勇敢的心,而我亲手剪断了我指尖连接着他的那根风筝线,我十年前就料想到他会有如此高飞的一天,我知道他会名声大噪,他会家喻户晓。今日得见的一切,我比他还要期待许多年。

  可在他的对比之下我的人生却愈显得悲哀,他想要的一切都勇敢去争取了,而我呢,只是在无数个午夜梦回中徘徊,卑鄙地藏在“普通人”看似安逸的面具背后。我的灵魂像是一个生锈的老旧齿轮,被另一个名为“生活”的齿轮紧紧咬合,哪怕发肤相错,哪怕骨肉磋磨,我还是要被转动,在剧烈而干涩的痛楚中,在凄凉的哀哀呻吟中,不停地向着距离他更远的地方转动。

  我痛苦地紧闭眼睛,第一次痛恨自己为什么生得如此高大,我恨不能蜷缩再蜷缩,一直消失在这脚底肮脏的灰尘间。


  “你得给我一个答案。”他丢下烟蒂,红亮火星在积水中瞬间熄灭,他在我头顶不带任何情绪地催促道。

  而我不能开口,我不能骗他,我更不能说真心话。我只能死死地咬着嘴唇,咬着那句在我心底埋葬的告白。我像是一只蚌,一只沉在海底一千年的老蚌,没有人能撬开我坚硬的、泥沙包裹的外壳,没有人能从我心里把那句话刨挖出来。

  除非你砸碎我。


  十一

  “车来了。”最后我站起来,缓缓举高震动的手机。

  “好,你了不起。”他愣了一下,而后又笑了,泪水干涸后那张脸愈发苍白,“十年了,你连一句真话都不肯给我。”

  他说罢走出伞下,我看着他被风裹挟的背影。

  我没给他的,不仅仅是这一句真话而已。

  我知道我亏欠他什么。亏欠解释,亏欠回报,亏欠陪伴。

  亏欠九百九十九个吻。

  亏欠余生。


  他钻进那辆车里,我追上去把伞折好递给他。

  他转头看我,愤怒、失望与所有激烈的情绪都已收敛起来,露出一个疲惫至极却无限温柔的笑容。

  “大龙,你好好的。”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平静,但每一个字都艰难,“你……要幸福。”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强忍着情绪点头。我怕甫一张口,唇齿间就会喷薄出恸哭。

  那一秒钟,我好像终于如愿被他诅咒。我知道自己不会再与这个词有任何关系。


  “再见。”他说。

  我又在让他道别了。


  他关上门,车子发动。冷风晕染尾灯,雨水令我的视线模糊,我凝视他的背影,我的同学,我的兄弟,我的挚友,我的珍宝,我的海鸥,我的Angel。

  我看到他忽然转过身来,双手按着布满雨滴的后车窗,焦急地向我眺望。

  我看到他被无尽流淌的雨水扭曲的面孔,他张开嘴,再一次呼唤我。

  而震耳欲聋的惊雷劈落在天际,我发现我看着的只是他模糊的、被雨水融开的背影。

  他一眼都不再向我回望。

  是我让那只海鸥永远漂泊在令它恐惧的海面上,我让它终于明白没有人在等它,它不得不自己寻找落脚的岛屿。

  我拔腿狂奔向他追赶,沉重的雨点撞击我的胸膛,凛冽的风像是无数双手推阻我。

  你要停下,你该回返。

  可是神啊,我真想重来。


  汽车转过拐角,我跌倒了。

  我早该跌倒,把我可笑的尊严与矜持都跌碎,把我的真心跌落在淤泥里,让我亲眼看看这些年我如何忽视它,躲避它,扼杀它,令它从当年,萎缩至如今。

  “嘎子——!”而我用尽全力呼喊他,十年过去我终于胆敢这样破釜沉舟地呐喊,在风里,在雨里,在无人知晓的深夜里。

  呼喊那个我心底铭刻的名字。

  呼喊那句砸碎我之后才会迸溅而出的声音。

  哪怕不再有回应。


  大雨疯狂浇灌下来,像要彻底淹没我。

  我看到有两个男孩从身边经过,他们年轻而平凡,同撑着一把伞,在凄风冷雨中紧紧挽着手,他们冒雨往海滩去,裤腿卷得老高,故意把积水踩向对方的脚面,两个人都在开怀大笑,笑声交融入夜空,又化作雨,飘散到这城市的每个角落。

  我看着他们像那辆车子一般消失在小巷尽头,我不知道该往哪儿去,我不知道我在哪里。我忽然希望我可以疯癫,我可以痴傻,我可以忽然失忆,我可以停止呼吸。

  我可以永远陪葬这份死无对证的感情。


  人人都知道阿云嘎。

  没人知道我爱过他。

  【END】

送给一个可爱小粉丝的礼物,26号写完的,硬等到愚人节才敢发。

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写这个,好像人家请我客,我吃饭吃一半掏出把刀来把主人捅了。起因是那天b站推荐了龙哥的《人生选择题》,看完很是感慨,觉得人生太多一念之差。然后就出现了这个故事的种子,它实在太茁壮,枝条伸展无处不在,不写我要被它活活勒死。

所以时隔良久再尝试了抑郁症型的第一人称,文中情绪推着我来来回回滚钉板,写完自己也千疮百孔,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真不是假话。只不过已经知道这条线不可能有机会发生了,所以下手就格外狠。其实幸福很多时候来自于庆幸,亲尝过BadEnding有多苦痛,那个HappyEnding才更珍贵。

祝福两位。祝福云开雾散,祝福苦尽甘来。

Ps.唐珊=糖山。真的真的感谢招待。


四月五日声明:

这文的所有美好想象都是现实发生的,如果你看完觉得我们现实中的龙更可爱,现实的云2感情更珍贵,那就说明你看懂了,你懂了我想说什么。当然看不懂的我不强求,但是歪着屁股眼瞎心盲来带节奏的请你走远点。

我不混云圈,也不挡谁的道,对演员的喜爱和钦佩更不需要某些人评判。

这篇文就是送朋友的,ooc我预警了,反衬手法也解释了,我写个文而已耐心至此仁至义尽。喜欢的万分感谢,不喜欢的请当没看过。我脾气好不代表好欺负,想吵架出去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