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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生

【影日】潮湿季

*长文预警




/. “我们总是爱上那些不怎么懂得爱的人。”



*01

里约热内卢整夜下雨。


刚落地巴西时仅有的那一丁点晕机欲呕和滚烫兴奋都被浇灭,我蜷缩在旅游巴士的角落,闭上眼睛假装失眠。身边几个日本队友用蹩脚的葡萄牙语练习对话,很吵,夹杂着罗梅罗低沉浑厚的笑。


偶尔有车载天气预报刺痛着耳膜,发音尖锐晦涩,只能隐约辩识出“流星雨”“百年一遇”“今晚十点”等等几个曾经在南美旅游指南上读到的常用语单词。我颇感厌烦地捂住耳朵,在灌入车窗的腥咸海风中翻了个身,却有个人从旁边站起,拍了拍我的肩膀。


“影山,”牛岛提醒道,“我们到了。”


直到酸疼的脚...

*长文预警




/. “我们总是爱上那些不怎么懂得爱的人。”



*01

里约热内卢整夜下雨。


刚落地巴西时仅有的那一丁点晕机欲呕和滚烫兴奋都被浇灭,我蜷缩在旅游巴士的角落,闭上眼睛假装失眠。身边几个日本队友用蹩脚的葡萄牙语练习对话,很吵,夹杂着罗梅罗低沉浑厚的笑。


偶尔有车载天气预报刺痛着耳膜,发音尖锐晦涩,只能隐约辩识出“流星雨”“百年一遇”“今晚十点”等等几个曾经在南美旅游指南上读到的常用语单词。我颇感厌烦地捂住耳朵,在灌入车窗的腥咸海风中翻了个身,却有个人从旁边站起,拍了拍我的肩膀。


“影山,”牛岛提醒道,“我们到了。”


直到酸疼的脚趾陷入微凉的沙子,我站在雨后潮湿的岸上深呼吸,直面那片广袤无垠、银光粼粼的深蓝海面,被各色混血皮肤和陌生语言汹涌淹没,才终于迟钝地产生了一种“原来这就是异国他乡”的恍然大悟。


浪花亲吻我赤裸的脚踝,静谧地;海滩却喧嚣热闹,有人点燃篝火、支起帐篷和烧烤架,用意大利方言唱歌,有人放烟花,绚丽焰色拖曳着长长的尾巴,依稀像是高中那几年乌野夏日祭的花火。


我仰望满天炸开的鲜亮橘红,迥异的地点,熟悉的景色,于是想起有个人蓬松的头发,弯起来线条柔和的眼睛,灿烂到满溢出来的笑容。二零一二年高中夏日祭,震耳欲聋的嘈杂中,他曾举起双手围成喇叭状,冲我大喊要不要组队玩贴鼻子游戏,熠熠闪亮的瞳孔是我够不着的星星——恰在此时星海光来碰了碰我的胳膊肘,把我从跨越半个地球的回忆沉浸里撞醒,问我要不要跟其他人喝一杯。


原本是不喜欢黑麦啤酒那股怪味的,我扭过头想要回绝,突然透过玻璃杯的折射看到一个纤瘦人影。


并不真切的橘色,抱膝坐在湿漉漉的酒瓶底,仰脸注视头顶摇晃的金黄泡沫——他太像那个时常光顾我梦中的角色了,以至于我揉揉眼睛,以为那抹橙红是烟花坠落沙滩,迸溅出火星。


含在口齿间的拒绝托词打了个颤,又转了个弯,我僵硬地点点头,接过星海前辈的酒。玻璃杯移开了,而那幻影并未消失。


湿润沙砾硌痛我的脚板,我踏着满地破碎的火光朝那个方向走去,无数种开场白划过脑海,直到我看到他掏出打火机想点一根烟。为防止海风吹灭火焰,他侧过身,球衣上印着沙排编号。我伸出手想要拍他肩膀,谁料对方忽然警觉地抬头,下意识往后一躲,竟敏锐得异乎寻常。


我的手停滞在半空,无处着落,只好攥成虚握的拳头。相隔约莫一根烟的距离,我们面面相觑。


“……影山?”


日向翔阳率先打破沉默。他错愕地看着我,瞪圆的眼睛和张开的嘴巴很好地掩饰了他的局促。而我几乎和他一样无措。日向站起来,试图摁灭或者藏起手里的烟,却忘了它根本没有点燃。他的嘴唇无力嚅嗫两下,有点混乱地抓了抓头发,把本就蓬松的头发彻底揉成一团橘色火焰。最后他自暴自弃地抛开了让头发看起来更服帖的想法,有点泄气地移开目光,“你怎么……在巴西?”


“来比赛。”我简明扼要地回答。


日向抬起头,眼睛唰一下亮了起来。“哇噻——里约奥运会吗!”他兴奋得像一条嗅到肉味的狗,立刻摇起尾巴挺直脊梁,往我身后那群穿着沙滩裤衩、正忙着大笑碰杯的队友里边窥探,渴望看到一两个世界巨星的身影。


见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痴迷,狂热不减当年,甚至有愈发炽烈的态势,我却不知怎的暗自松了口气。


在他身旁坐下,我抿了一口黑啤,冰块滑进胃里,有点酸。我讨厌喝酒带来的眩晕感,酒精会让我丧失精准的理性和直觉,但让我眩晕的不止有酒。突如其来的重逢也像口感醇厚的麦芽,令人口齿甜腻得发涩。


我问,这么晚了,你怎么在海边?


看流星雨啊,日向仿佛理所当然地说。


“新闻里说一百零一年才出现一次,今晚看到流星的概率超过百分之八十诶,许愿超灵的!影山你要不要也试试?”


看着日向兴冲冲的样子,我想起自己曾坦言不相信神明那套,高中在乌野排球部的时候,我几乎没参加过几次神社祈福。过去如此,现在亦然。但日向似乎已经忘记了,他总是一转眼就忘掉很多事情,粗神经又健忘得可怕,身边人本该早已习惯。


于是我假装不介意,面无表情地说你无不无聊,初中生吗,居然还迷信这个。


日向被成功怼到,气得一拳砸在我肩头,我伸手摁住他毛茸茸的脑袋,把他推搡到够不着我的地方。面对臂长劣势,他还是只能徒劳地伸胳膊乱刨,最后试图抬脚踹我,力道比一年前大了不少,蹬得我膝盖生疼。混蛋,日向骂我,影山你就算进了国家队也依旧那么混蛋,跑到里约还要特意过来膈应一下我!


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的,白痴。我一边回嘴一边挤开他的手,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他在巴西过得有那么差吗,连抽烟都学会了?


日向立刻反应很激烈地反驳说才没有呢!脸上却诚实地写满了一种“不小心被人戳到痛处”的虚张声势和不甘示弱。我毫不畏惧地直视他的眼睛,有一两个呼吸那么长的时间里,我们鼻尖凑鼻尖地互相凝望,执拗地互不相让,直到日向最终败下阵来。他扭过头,小声嘟囔说影山你不也是半斤八两,一年前还是个三杯倒的小屁孩呢,现在不也变成一副成熟圆滑的大人架势了吗?


对日向而言,这下唇枪舌剑的反击着实漂亮,噎得人说不出话。我在此起彼伏的海风里陷入沉默,日向偷瞄了我一眼。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无论是谁都还远没有成长到能够独当一面的程度;而我,我甚至连酒量都没有多少进步。走出二零一五年那个春寒料峭的毕业季,波诡云谲又暗礁遍布的残酷现实世界终于具象化,成为高不可攀的苍穹,在刚刚破壳、羽翼未丰的我们头顶缓缓合拢,压得人喘不过气。


空气开始变得粘稠,风吹闷热,酒的苦涩一点点反上脾胃,海边篝火的亮光模糊成一团团银红,我闭上眼睛,脸色苍白,感觉有点想吐。


是水土不服吧,我想。


一滴冰凉的液体砸在我鼻梁上,淌到下颌,滑入嘴唇,轨迹像眼泪,饱含盐粒咸涩。


沙滩的暑气如蒸笼般上升,闷雷滚过低空,轰鸣穿透阴沉云层——热带气候素来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我却还不习惯,低头只见沙子表面出现一个个凹陷的深色圆斑,水渍飞速扩大,连成一片,转眼就被暴雨猝不及防浇了满头满脸。


烟花熄灭,人流从孤岛身旁汹涌而过,我茫然地站在那里,恍惚好像听到有人喊我名字,也可能只是一句和罗马音类似的葡萄牙语。混乱,模糊,而且隔得太远。


“影山……喂!影山!你傻了吗!”


感觉胸口被人狠狠捶了一下,差点摔倒,那个人拽住我。是日向,雨滴砸在他晒红的皮肤上水花四溅,嘶吼的声音却如此清晰,劈头盖脸直把我打醒。不等我反应,他一把捞起我的手,像高中时一样紧握,拉着我向岸边撒丫子狂奔。


鞋子提在手里,一路冲刺却眉头不皱,从混凝土罅隙里野蛮生长的日向翔阳,想必他已经非常适应脚底磨砺出的厚茧了吧。我用力扣住他的手,把他嵌进指缝里,像两枚咬合的齿轮,仿佛这样就可以永远不怕在大雨中摔倒、在异国的陌生街道上迷路。


我们气喘吁吁地停在一栋楼下,离海不远的廉租公寓,街灯下锁着一辆旧单车。日向翻出钥匙开门,轻手轻脚地走过黑暗的玄关和陈设拥挤的客厅,像生怕吵到什么人。我站在玄关迟疑一下,对着死寂的黑暗说了一句打扰了,光脚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咯吱声。


“先躲雨再说,你有办法跟队友联系的对吧?”日向弯腰从衣柜里找出换洗衣物,折痕整齐,雪白干净。他叮嘱我要冲个澡,淋雨很容易感冒。


我抱着他的衣服环顾四周,这间卧室一丝不苟得像个苦行僧的禅房,桌上摞着运动员食谱与健康手册,厨房冰箱满是胸脯肉和坚果蔬菜,连手机壳上都明晃晃地写着“牛乳”。


“房子是你租的?”


“是合租,别人介绍的。能住在里约市区已经很知足了。”


日向推开浴室的门。我注视着他小心翼翼地走动,回想起方才黑洞洞的走廊和另一间紧闭的房门,于是皱起眉,“和室友合不来?”


日向停顿片刻,被我毫不留情地揭穿后才很轻地“嗯”了一声。“佩德罗他人挺好的。”日向踌躇地斟酌着词句。“我们只是……不太一样。”他抬起头笑了笑,“其实巴西也真的挺好的,影山你别不信。”


——虽然有时候还会想家,玉米烧和味增拉面什么的,果然还是日本的好吃啊。我在日向故作轻松的脸上读出了剩下隐藏的话,默不作声地转身进了浴室。


镜子前的陶瓷杯和牙刷,毛巾和衣架,洗发露和须后水,所有东西都是两人份的,状似亲密地挨在一起,实则貌合神离,生疏得恰到好处。打开水龙头时热水洒在赤裸的后背,冲刷着我那点诡异的、毫无来由的别扭和不痛快。


在我缺席离场的这一年半里,日向究竟经历了什么,收获了什么,又被迫丢弃了什么呢?他是否快乐满足一如往常,对排球的热爱是否增长,是否偶尔多愁善感,是否曾经把脸埋在枕头里偷偷掉泪?我一无所知。日向也不再总把悲喜写在脸上,我们都不再是幼稚率直的小孩子了。


我换上日向的宽松T恤,尽管他已经长高了一大截,袖口对我仍然太紧。日向洗完澡出来时,我正跪在床头柜旁找新毛巾,他看着我拘谨的样子发出嘲笑,翻出梳子和吹风机,把我摁在桌前坐下,打开电源开关。柔和的暖风钻入鬓发,我抬起眼睛偷看镜子,日向湿漉漉的颈间搭着毛巾,原本白皙的皮肤在日复一日紫外线的淋曝下逐渐变成漂亮的小麦色,泛着光泽。用手指帮忙梳理头发算得上亲昵,日向却做得相当自然、熟练,我甚至怀疑除了送外卖和照顾小孩,他是不是还找了个理发店打工的兼职。


“刚才见面就想吐槽了,”日向顺手拨了拨我奇怪的中分刘海,他笑得胳膊发抖,“影山你到底弄了个什么鬼发型啊!”


我面无表情,“美羽剪的。”


“果然你姐姐很讨厌你吧。犯嫌的家伙。”日向对镜子做个鬼脸,伸手替我把长长的黑发掖到耳后,剩下发丝顺势垂落,一个简单漂亮的碎刘海。


高中时他就经常问我,为什么一个浑身是刺的榆木脑袋,却偏偏长了一丛如此柔顺乌黑的头发,好看得像个女孩儿。问完还故意跳起来把我头发抓乱,被我骂白痴再一路连蹦带跳地躲闪——如果说温润厚实的发质是拜基因遗传所赐,那么,日向翔阳那份令人牙痒的欠揍也属于某种天纵奇才吧?


时隔多年再碰到他,我仍然变回易燃易爆的性子,故态复萌地一点就炸,转头张牙舞爪地瞪他一眼,警告他不要得寸进尺。日向吐舌头,扑上来用毛巾捂我的脸,脚趾用力踩在我脚背。我吃痛地骂了他一句,两个人失去平衡、双双向后倒去,掉在粗糙的地毯上滚成一团,小腿打架胳膊交缠,日向滚热的呼吸覆在我脸上,令人无端心悸。

“……是我赢了!”日向两腿跨在我身上快活地欢呼,他牢牢摁着我的肩膀,这个奇葩姿势让我羞耻得想立刻死掉。“赢你个大头鬼啊!呆子,快点放开我。”我皱眉去挤他的胳膊肘,不料日向忽然收了力道,我一下使劲过猛,将他整个人翻了过来。

现在日向躺在我身下了,我占尽上风。抛开这像是“两个乳牙没长齐的小孩斗殴”一样十足弱智的情节展开,我居高临下地俯视日向翔阳,以胜利者傲视群雄的姿态。他松散的衣服在一番激烈搏斗中滑到肩膀,露出底下界限分明的、蜜色的肌肤,若是狠狠掐上一把,能抓到满手细腻如牛乳的触感。

日向坚实又脆弱的腰,的的确确在我潮热的掌心之下,微微颤抖。我们已经好久没有贴得这样近,我的膝盖抵在他两腿之间,双手撑在他发烫的耳朵两侧。我承认有一瞬间我紧张了。




“……影山。”


日向歪着头,如此温柔地喊我。


高中毕业那天,他也曾经在宫城浓绿的大雨中这样叫我名字,我没有回头,粘稠雨滴沿嘴角滑落,砸地绽放离别的水花。自那以后,我开始害怕日向这种坦诚灼热的口吻,仿佛他马上就要说出残酷的话,把我们生生撕扯成惨不忍睹、血肉模糊的两块儿,一半坠落东京,另一半飘荡里约。所以在日向张嘴之前,我眼疾手快地捂住他嘴唇,力道之大,憋得他挣扎着喘不过气。


“唔唔唔——”日向满脸涨红,隐约可见脖颈间的青筋。他像只炸毛的橘猫,在我手指骨节上咬了一口,疼得我想一巴掌抽他脸上,举起手时却没有见到鲜血长流,只有一枚浅浅的牙印。日向奋力踢开我,呼吸急促,骂骂咧咧地讲,要不是看在你要打比赛的份上……


他舔了舔齿尖,脸颊还是红,连耳朵尖都烧了起来。排球二传运动员的手属于贵重物品,我明明比谁都更清楚,却仍然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等他亲口说出的后文。


日向却没有继续讲下去。


半截话被咽回肚里,他忽然转头冲我粲然一笑,伸手指向窗外,有点突兀地转过话头。他说影山你瞧,雨停了啊。


“里约夜景很美的,要不要来看?”


日向随手擦干头发,叠好毛巾,趿着拖鞋拽我爬上天台。推开铁栅栏门后的楼顶一片开阔,雨后湿润的石板缝里荒草婆娑,废弃饮料瓶和垃圾袋静静落灰。如果站在塑料凳上抬脸仰望,脚底咫尺阴影,头顶万里星光。


日向手里拎着几听冰啤,胳膊上搭着外套,抱膝坐在天台边沿,一捧鲜艳橘发与远处烟火遥相呼应。如果加上一把吉他和一堆篝火,这破旧地方竟然很适合野营。日向扭头看向杵在一旁发愣的我,笑道,影山你恐高吗?


或许日向并没那个意思,但在我眼里,这是一句意义不明的嘲笑或挑衅。我色厉内荏地皱起眉,啧了一声,在他旁边坐下时却害怕得出了满手冷汗。悬空的两腿轻轻晃动,我闭紧眼睛不敢去看底下旋转的车流,努力忍住食道痉挛,不要丢人现眼地呕吐。此时此刻,有两种事物同时令我眩晕:日向翔阳,和高空呼啸的风。


我默念着,咀嚼着他的姓名,日向翔阳。这个人本身也是我思乡病的一部分。而且是最深入骨髓的部分。


咔哒一声,我听到打火机点着的响动。不一会,袅袅淡烟裹挟着甜味传过来,日向藏在炸开的浓雾背后,终于有点苦闷成年人的轮廓了。但他仍笑着,笑得和十六岁一样轻松灿烂。我的唇齿没来由地发涩,只好用更苦的啤酒把酸涩的情绪压下去,铝质拉环割痛我的指腹,我在沉默中读着日向没说完的话。


雨停了,我们就要再次分别了。


“平常只喝一点点的,真的只有一点点。”日向一边咬着重音强调,一边撬开第三罐啤酒,脑袋沉沉地靠在我左肩。而我恰好听阿德勒的前辈们说过,当一个人开始颠三倒四地回忆过去、或者不断重复说话,这个人八成喝多了。


于是我抢走日向手里的酒,戳着他的额头警告,你给我适可而止。


日向瞪着我。


我叹了口气,轻轻揽住他,让他橘色的脑袋垂在我胸口。像一个迟到多年的拥抱。


日向翔阳不像是那种私下里烟酒都来的人,少年时代他太过纯粹,晶莹剔透,像一团裹着蝴蝶的金黄松脂,即将凝成琥珀。我相信他懂得什么对身体不好、什么对健康有害,能够把控适度;但如果是因为我,因为我突然没头没脑地闯入他的生活,才让他阵脚大乱,害他失了分寸,我会对他感到歉疚。我并不值得他为我打破什么,或者放弃什么。


如果怜悯日向的处境,那只是对他的一种羞辱;至于歉意又未免太过生分了,我不习惯那样。因为一直以来——尽管有时不愿承认——我们两个耳鬓厮磨,已经混得相当熟,就像同一具身体里两个紧密相连的器官,如果被迫切除只会鲜血淋漓。而我不忍撕开日向业已愈合的伤口。


我们僵持着,对峙了很长时间,直到我的胳膊开始发酸,直到一道流光划过天边,银色的,比烟花明亮。


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蟾宫倾翻,星辰沿着半圆弧的天穹坠落,砸进远处海面,犹如神话中阿斯特赖俄斯绚烂的漫天飞箭。我彻底无法再欺骗自己的眼睛,瞠目结舌地凝望,日向的面孔不可思议地被照亮,有点呆滞。


我们忽然忘记了争执和吵架,被此番景象完全震慑住了,呆呆地看天幕摇晃、星海横流,整片澄澈夜空化作一条倒过来朝我奔涌的翡翠长河,流光溢彩得令人窒息——


公元二零一六年,距离里约奥运会开幕式还有五天。传闻中一百零一年才现身一次的奇迹,穿越雨云击碎阴霾,真切地在我头顶上演。


日向回过神,在我怀里迅速坐直,双手合拢,低下头,让前额虔诚地紧贴指尖。我不由自主地模仿他的动作,紧闭双眼,大脑却混乱缺氧、一片空白,想不出任何一个足以寄托神明的愿望,唯有日向翔阳那张藏在烟雾与空酒罐后面的笑脸在黑暗中浮现。电光火石间,我意识到这个愿望神明无法替我实现。


我率先睁开眼睛,日向仍在许愿,那么较真那么执拗。在漫天乱坠的星火之下凑近他,即使我的半个身子探出天台外,也丝毫没有恐慌。日向闭着眼睛念念有词,他的鼻尖被啤酒变得潮湿冰凉,呼吸却滚烫更胜海风。在下一颗星星滑落之前,我隔着未散尽的烟雾贴在他唇上。


这一回合无疑是我赢了。


日向只诧异地挣扎了两下就安静下来,也可能是因为喝醉,连搂住我后颈的双臂都显得绵软无力。他顺从地张开双唇迎合我,带着某种愿望成真的不可置信和欣喜若狂,在含糊的呢喃和破碎的吟哦中渐次加深这个吻,直到他彻底支持不住向后仰倒,踢翻酒瓶,像一座土崩瓦解的城墙,缓缓朝我倾塌。在他眼底,我看到融化的星星和燃烧的陨石,那么尖锐,让我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我突然开始不确定,他短暂的纵容究竟是逆来顺受还是心甘情愿,或者更糟糕,只是酒后令人后悔的一时兴起。如果这是在赛场上隔网相见,我有底气赌一把,擦着底线猛力跳发;但面对排球以外的日向翔阳,我却远远谈不上勇敢。这是一场,输了就再也无法站上赛场的博弈。


也许我能赢,但惨胜如败。


因此,我在松开他的时候低声说了句抱歉。短短一个词,却沉重到差点压断了我的舌头——今夜我们明明可以只拥抱只接吻,今夜我们都可以做沉默的羔羊。


日向躺在地上发愣,半晌才苦笑着摇了摇头,好像在叫我不要道歉,我不清楚他是醉是醒。他爬起来坐好,没有看我,把燃尽的烟头掐灭在盆栽里,心不在焉地抽出一根新的。天台的风吹得我眼睛发痛,柔软地哽在喉头的是一团团紫红色的晚霞,流星砸得人泪眼昏花。那一瞬间我终于明白,我们都不愿意从单纯的小孩长成糟糕的大人。


我选择没有责备他。


我伸出手。日向以为我要把他嘴里的烟抽走扔掉,或者干脆揍他一拳,但他没有往后躲。醉意在日向晶亮的眸光里闪,像柔软的星子。


他盯了我一会,闭上眼睛,一副任人宰割又决绝地死不悔改的神情,像个偷吃糖果被抓包的小孩,乖巧又倔强地等着挨骂。但我没有再对他做任何粗暴的事。


我只是把香烟调转一下,重新塞进他嘴里,再揉了揉他的头发,把橘子小狗揉得一愣一愣。


我说,叼反了,呆子。


隔了好一会,日向翔阳才渐渐摆脱了忪怔。他咬着烟滤嘴,起初低低地笑,胸膛微微震颤,后来开始上气不接下气地大笑。他伏在混凝土地面上边笑边说,“……什么啊!”


我看到他偷偷挤掉了眼角笑出的泪。



*02

二零一二年是我们无法忘怀的一年,第三十届夏季奥运会在伦敦盛大开幕,欧洲杯冠军在乌克兰激烈角逐,乌野高中男排在东京体育馆惜败止步八强,而在二年级夏日祭的细雨中,我第一次吻到日向翔阳的嘴唇。


从里约回国之后我偶尔失眠,尤其是在东京的雨夜。我并不是一个留恋过去的人,却总是忍不住回想那个在巴西流星雨中的吻——如果我选择继续,结局会不会发生改变。


后来我找到了日向抽的那种烟,很常见的牌子,女士细烟,温和淡甜的桃子味。很多冗长的夜晚,我一直依赖点着这种烟入眠。我不能抽,只是把它搁在床头,想像日向把烟头拿起来摁灭的样子。他一定会劝阻我,安慰我,会说想念我,但绝口不提更多。


或许在更早、更不经意的时候,我们就已经骨血相连了。击掌时紧贴的手心,扭打时纠缠交握的十指。总是黏在一起的两个人一旦分开,就会产生痛苦的戒断反应。


点烟时我时常闻到那种甜香,类似樱花,于是回想起二零一二年,雨季来得特别早,日向在春高最后一场比赛病倒,这个春天就此成为他一辈子的遗憾,而我也没比他好过多少。


高三学长毕业典礼那天,樱花开得满乌野都是,宫城的林荫道上铺着一层厚而松软的粉白色。日向跟泽村、菅原、东峰和清水前辈挥手告别,在满天飘扬的花粉里重重打了个喷嚏,鼻头被揉得发红,也不知道是哭的还是烧的。


升上高二,他的橘色头发留长了,远看更加显眼,也渐渐开始变成排球部新生口中的“日向学长”,但很多行为仍然幼稚,比如站在满地落花中间冲我恶狠狠地挥拳,大放厥词说明年春高绝对要打败青叶城西打败白鸟泽打败伊藤工业,再一次率领乌野进军全国!!“当然,最后还要打败你。”日向信心满满地补充道。


我还没来得及还嘴。变潮湿的空气酝酿着一场冲刷一切的大雨,把我们七零八落的失败、耻辱、不甘和伤感一股脑全部洗掉,留下一个被淋成落水狗的傻瓜日向。


我一边骂他明明大病初愈还不知道出门带伞,一边把我的伞塞进他手心,自己脱下校服外套撑在头顶,一路狼狈又泥泞地跑回了家。


春高后彻底透支的身体终于扛不住凛冽的春寒,第二天我就意料之中地发起高烧。躺在病榻上,昏沉地听着请假照顾我的美羽冲我一顿数落,我却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或许或许,我后来想,我一直在憋屈地等着谁来痛痛快快地骂我一场,要么揍我一顿,尽管那场输掉的比赛并不需要任何人去狂妄自大地承担责任。但我两眼涣散地凝望苍白的天花板,想着果然还是立刻病一场比较方便啊。


“……所以影山你该不会是什么受虐狂吧?闷骚抖M?”


当天下午,日向翔阳就戴着口罩出现在我家,打着还雨伞顺便探病的旗号,对着床上病得满脸通红的我大声嘲笑。我开始后悔向这个满脑子肌肉纤维的呆子坦白心迹了,于是愤怒地抄起枕头砸他。


日向敏捷躲开,顺理成章地抱着枕头在我旁边坐下,替我把滚烫的水吹成微微温热,甚至还亲自尝了尝,确认了水温合适再递给我。


我这才迟钝地想起来,即使莽撞如日向翔阳,其实也是某个小女孩眼中能够依赖的哥哥,是擅长照顾人的、无微不至的长兄。


发了一会愣,我试图笨拙地对他说谢谢,日向露出一副被恶心到的表情,赶紧冲我摆了摆手,却又用眼角偷瞄我喝水时嘴唇覆盖的痕迹。这没什么稀奇,从前我已经喝过他开瓶的矿泉水,他也抢过我的筷子在火锅里捞肉吃,我们的唇印早已无数次、隐秘地重叠了。


这没什么稀奇。本来应该是这样才对。


大概是因为我烧得神志不清脸色惨白,身体高烫而手脚却冰凉,不小心暴露了脆弱得一塌糊涂的样子,所以才会破罐子破摔地盯着日向翔阳那张讨人厌的脸看吧。我艰难地移开视线,死死盯着天花板,直到日向毫无预兆地低下头,裹在运动外套里纤瘦的身躯向我贴近。


我惊得差一点坐起来,额头碰到日向的脸颊,脊背和腰腹却疲软无力,歪歪斜斜地倒下去,摔在一堆床垫里,顺势把日向也撞得仰翻在地板上。橘发少年疼得哎哟了一声,一边揉脸一边爬起来,一个看不清楚形状的东西忽尔从他怀里滚落,掉在床单上。一团湿漉漉的粉色。


日向“啊”地回过神来,连忙扑过来要抢,我已经用被子捂住,不给他留下一丝余地。日向的脸迅速可疑地变红,我用膝盖把他挤远,趁此机会掀开被子,好奇地定睛去看。


一枝染井吉野樱。


兴许是因为藏在怀里太久,淡粉色花瓣已经失了鲜润,蔫蔫地耷拉着,并不如何美观;可一簇簇惊人蓬勃的花朵吐蕊怒放、攒成饱满的球状,那喷薄欲出的生命力,竟然看得人有些心颤。


日向吞吞吐吐半天,这才含糊其辞地说,来你家的路上正巧碰到樱花,随手折了一枝,可不许养死了哦。我从愣神中惊醒,敷衍地嗯了一声。尽管家里连一盆绿萝都没养活过,樱花究竟要埋在土里还是插在水里,连这种程度的常识都不知道,我还是在某种复杂又别扭的情绪中应下了一个奇妙的约定。


然而我却烧昏了头,以至于忘记他说花是随手摘的,可是樱树明明那么高啊。


发热带来的眩晕后遗症一直持续到同年夏季,新买的运动鞋已经被水坑里飞溅的泥点染得脏兮兮,我被日向翔阳生拉硬拽着穿过嘈杂的人流,数不清的烟花在头顶爆炸,映亮他狡黠的笑脸。


夏日祭玩游戏攒下的分数可以兑换奖品,十分是一枚奥运纪念币,十五分是一袋金鱼,二十分能换一个崭新的MIKASA排球。日向把我推进贴鼻子游戏的场地,踮起脚尖把黑布蒙我眼睛上,悄声对我讲,如果赢到新球就让我摸一下,并且坏笑着闪开了我听音辨位、冲他脑袋胡乱挥出的一拳。


黑板立在距我十步远的地方,日向站在黑板旁边发出提示。我拿着一个圆形的“红鼻子”磁铁,按规则原地转十圈,直到晕头转向。双腿在一片人声鼎沸的黑暗中恍惚地打晃,我努力辨认日向的声音。他笑着喊我名字,叫我往前走一点。


我按他的指令照做,想象他是一条牵引我、维系我的绳索,我依赖他摸索前行,虽然艰难,仍选择无条件地相信。


“往前走,”日向的声音略显沙哑,无端有些紧绷,但毫不犹豫,“……再前一点,靠右,哦不太偏右了,再往左……好了!”


我毫无戒备地迈出一大步,伸长胳膊把磁铁放在黑板上,嘴唇却撞到两片软软,温凉的东西。嘴里的惊叫被狠狠堵回,我失去平衡,膝盖磕在水泥地板上,痛得我想揍人。有重物压住了我的胳膊,我挣扎着扯掉蒙眼的布条,突如其来的亮光刺痛着剧烈收缩的瞳孔,令人有种流泪的冲动。


我脸朝下摔在一滩泥泞的水洼里,而日向翔阳叠在我下面,躺在我的倒影里,双手紧紧攥着我的袖子,直到把和服抓出一片熨不平的褶皱。他缠得太用力了,我尝试爬起来却以失败告终。在一团闷热的呼吸中,每一次轻微的动弹,都会扩大我嘴唇摩挲他面颊的面积,让心脏撞击肋骨的频率持续升高。


而我松懈了力道稍作喘息,短暂地把脸埋进他温暖的头发,橘红发丝上沾着细雨。过了两秒钟,又或许是漫长的一万年,日向才如梦初醒地松开手,一面递纸巾给我擦干泥水一面讪笑着道歉。


我甩脱了这个拥抱,骂他笨死了。回头去看黑板上那个塑料磁吸的红鼻子,正歪歪扭扭地贴在粉笔人像左胸前,刚好是心脏的位置,像一个靶子。


我抿着下唇,想抵消掉日向留下的温软触感,但是徒劳。


日向翔阳,我咬牙切齿地重复他的名字,这个呆子。偏偏是他阴差阳错、精准地射中了靶心。


新排球自然是没能拿到,最后日向拎走了一袋金鱼。他一蹦一跳地走在林荫道上,残花零落成泥,烟花归于沉寂。他举起手里的塑料袋,那些橘红色的小家伙看到我的脸就吓得乱窜。日向问我这东西该怎么养。


“我怎么知道?”我说,“拿回去倒在水缸里就能活了吧。”


“笨蛋影山,”日向嘲笑我,“至少也该喂点饲料啊,不然会饿死的。”


“关我屁事。”我冷漠道。


日向又开始撇嘴说我“真是无情”,我搞不懂他哪里来的那么多感情,好似拥有挥霍不尽的热情和慷慨。他的大脑构造几乎和金鱼一样简陋,但不知为何心脏却如此复杂,令人无法解析那些暧昧的、意味不明的情绪。


最后,还是决定把那些麻烦的鱼放在学校,三班生物角里有个废弃的鱼缸,一群幼小的金鱼就在那个落满灰尘的角落安家。早课之前或者放学补习后,日向都会提着一袋鱼食兴冲冲地跑进我的班级,两个人隔着玻璃缸,一边翻阅金鱼饲养指南,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拌嘴。


夕阳透过纱窗洒满地板,鱼鳞熠熠闪光——那些橘红色的、活蹦乱跳的小东西,肿眼泡,嘟着嘴,丑丑的,肥肥的,鲜艳的橘色特别像日向的头发。它们也几乎和日向一样笨,只有七秒钟的记忆,只要有人喂食就会不停地吃,直到把自己撑死。某种程度上,有点类似我们对排球的渴求。就算生命鼓胀、濒临破裂、游向死亡,也永远无法满足的那份渴望。


金鱼寿命很短又相当脆弱,但这就像一个奇迹——它们落入两个莽莽撞撞的高中生手里,竟然平安无事地活过了两个夏天。此后深夜梦回,我常看见交错的鱼尾,金鱼游弋时水面留下的波纹。穿过透明玻璃和橘色鳞片,我凝视日向翔阳在黄昏中变成橙色的瞳孔。


校园广播正在放流行歌,我听见有人唱,海洋之大我们为何相遇。



*03

二零一五年,春高比赛结束,终于轮到我们各奔东西。那是一个阴冷的毕业季,教室里乱七八糟的书本、退校时匆匆抛弃的杂物、枯萎的盆栽,全部被浸透在湿淋淋的绿色中。灯光在走廊的窗户里拥挤地晃动,像薄荷酒里漂浮的冰块。


“……那就辛苦你把这些东西搬走扔掉了,影山同学。”武田老师说,“小心点哦,雨天地板滑。”


我应了一声。三个班的草稿纸堆在一起垒成一座小山,我抱着它们,几乎看不见脚下的路。最上面的一张纸被风吹落,荡悠悠掉在脚边。


我艰难地蹲下去捡,扫了一眼白纸上潦草到飞起的字迹。那人在上课开小差的时候无意识把“排球”这个词复写了上百遍,从日语到英文,再到几个我费劲辨认、才隐约想起是葡萄牙语的单词,真是不一般的狂热。


目光落在稿纸角落,有几个字本来不太显眼,我却猝不及防,呆滞地盯着那里——那明明是几个就算化成灰、我也一定认得的字,但是我好像突然读不懂现代语了。


那分明是我的名字。


字迹是反过来的,因为那个人把我的名字写满了整张纸的背面,又一点一点用黑色水笔涂掉,只能从正面看出一点痕迹。从褶皱程度看,这张纸曾经被反复揉成一团又重新展平。


我把“排球”和“影山飞雄”两个关键词放进大脑极力搜索,最终重叠的部分只有少得可怜的几个人。但我不敢继续推理下去,因为今天是毕业日——即使孤僻木讷如我,也逃不开“好聚好散”的俗套。


垃圾桶在教学楼背后,我用肩膀和脖子夹着雨伞,走在教室窗户的下面。视线遮挡看不清路,我后知后觉地踩到一点不明物体。


很柔软,像猫的尾巴。我吓了一跳,倒退一步,才看见地板上躺着几团奄奄一息的、橘红色的东西。


是金鱼。


手里草稿纸哗啦啦掉了一地,我蓦地想起今天教室里那个被洗得干干净净、空空荡荡的鱼缸。心里一沉,我赶紧蹲下去看,雨滴砸在它们惨白的鳞片,拼命翕动的鳃已经变得安静,只残留痛苦挣扎的血迹。


更多的鱼在阴沟里搁浅,拍打鱼鳍、翻着肚皮,不一会就都死了。是谁在大扫除时随手把它们倒进排水沟?好残忍,好可惜。


日向一定会为此难过。


我们必须收拾行李匆忙离去,而它们明明可以活到下一个春季。


我慢慢捡起废纸,向前走去。


拐了一个弯,我再次见到那抹熟悉的橘红色。但这次不是鱼,而是日向翔阳站在那里。他在教学楼和体育馆的夹缝里,正在丢东西。


日向手里拿着一个练习用的旧排球,连同所有剪报、辅导书、练习册和笔记本一起。我从未见过他那么沮丧又焦躁不安的表情,就像从此再也快乐不起来了。我叫住他,日向抬头看我的时候,我见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慌张仓皇。


我隐隐有种预感。


春高结束后的一次训练,我在换衣间隔壁的器材室整理排球,无意间听到日向苦恼地对山口抱怨,家人不同意他毕业后一意孤行地去巴西,他跟伯母吵了一架,至今尚未谈妥。现在,我站在垃圾堆旁边,端详日向淋湿的、倔强的脸,绿色的雨水从他眼角滑落,营造出流泪的错觉。


书上说,金鱼的神经反射简单、纯粹,是直线的,不会拐弯;如果它认定了某个方向,一定不撞南墙不回头——这一点,我胡思乱想着,也和日向翔阳很像。他是那种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性子。可是我看着那本被他丢掉的排球剪报,雨伞掉在地上,眼前水汽迷蒙、恍惚一片。


我不禁困惑地想,日向翔阳是不可能在排球上妥协的。所以他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为什么要露出胆怯的样子,仿佛马上就要放弃某件东西?


“……影山。”日向轻声喊我。


我从愣神中惊醒,意识到他应该是有话想对我说。但我并不想听。我往前踏一步,狠狠直视他躲闪的眼睛,用某种类似于吼的音调质问他,日向翔阳,你在干什么?


“砰”地一声,日向手里的球掉在地上,滚了一圈。他的脸色和金鱼尸体一样惨白。


我一眼认出那个熟悉的球。在二零一二年夏天,某次社团活动结束后,日向曾经兴冲冲地抱着那个球来找我。


他在我面前掏出一张纸,炫耀似的展开给我看,还一脸傻乎乎的笑。我一脸迷茫地盯着纸上那一坨黑糊糊的东西,问他为什么要画一堆呕吐物给我看。


日向气得跳起来用球砸我。“这是我苦思冥想了一整晚才帮你设计出来的签名耶!还不快感谢我!”


我看着那行硕大无比的丑字,日向自创的连笔可谓惊天地泣鬼神。翻过来倒过去地辨认了半天,期间和日向吵了两次嘴,最后才勉强承认那是我的名字。


我确实略有耳闻,在乌野打赢稻荷崎之后,菅原孝支曾经和泽村大地开玩笑,说果然还是趁早去要影山的签名比较好吧?谁知道日向翔阳真的跑去搞了这一出。


“怎么样影山选手,要不要签一下试试?”他笑嘻嘻地把马克笔塞进我手里。


“不要。”我嫌弃地翻个白眼,懒得搭理他。日向嘁了一声,揶揄说影山你不会字比我还难看吧。


我僵住,于是用胳膊肘撞开他,赌气地拔开笔盖,拿过他的排球夹在两腿间,毫不犹豫、龙飞凤舞地签下我的名字,末尾还缀着一个张牙舞爪的鬼脸,颇有点报复性的意味。


“噗……你写的什么狗屎玩意儿啊!”日向凑过来看了一眼,笑得歪倒在我身上,“不得了了,我眼睛被强暴了哈哈哈哈哈——”


我皱眉推开黏黏糊糊的日向。这个被残害的排球就此光荣退役,后来再也没见日向拿它出来打过。他买了一个新的用于练球,并且对我吐舌头说,影山的字实在太丑了,拿出来怕丢人。


时至今日,我才终于见到这个球。它静静地躺在垃圾堆里,上面多出了一个人的姓名。在我那惨不忍睹的笔迹旁边,一笔一划、异常认真地写着日向翔阳四个字。


我们俩的名字纠缠不清地挨在一起,即使被雨淋湿,也丝毫不减明晰。


我的胸口因为大喊大叫而剧烈起伏,我喘着粗气站在雨里,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生气。一直以来,都是日向不停对我说要一起站上更大的舞台,成为留在赛场上最久的人。他总是气势汹汹地发誓说,一定会打败你的,等着吧影山!


可他如今站在垃圾桶旁边,那个共同签着我和他名字、布满指印的排球,像个被抛弃的誓言,被磨损得起了粗糙的毛边。它掉下去砸在水泥地上,已经漏了气,再也弹不起来了。


但我不相信日向翔阳最终会变得和这个球一样。他还能跳起来,跳得更高。


如果梦想七毛钱一斤,就算把我们所有的作业和排球攒起来卖掉,也凑不够一张去东京的车票。所以我们绝不可以就此止步不前。


我拽着日向的衣领,没有给他说告别的机会。我们在愈来愈猛烈的稠密雨幕中恶狠狠地对视,睫毛挂满水珠,像两尾在陆地行走的鱼。


在潮湿的毕业季,有多少人会理想破碎,又有多少人的快乐会在十七八岁的年纪早早死亡,肉体继续麻木存活。在混凝土的缝隙中游动,我们无疑和金鱼一样是不自由的——鱼离开水会死,人离开空气会死,世间万物离开自己最最渴求依恋的东西就会死。


那么如果我离开你呢?


“……笨蛋。”我听到日向一边小声骂我一边无奈叹气,轻轻抱住我发抖的身体。他像是打了很多腹稿却来不及讲,被我彻底打断,最终把那些话烂在肚子里,让它溺死在大雨凶猛的天气。取而代之地,他附在我耳旁小声说,排球我不会放弃的。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等待的就是这句话。我把球捡起来还给他,顺便把伞捡起来塞在他手里,就像两年前的雨季。只不过这次我没有感冒发烧,后来才发现手机被雨淋坏了,好长一段时间接收不到信息。


远远地,我听到日向在身后大喊,问我没伞怎么回家。


我背对他摆了摆手,把外套脱下来盖过头顶。至于伞,我想,明早来学校练球的时候,日向再还给我就行——直到冲出去两三步远的距离,我才恍然大悟地想起来,没有所谓以后了。我们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们再也回不来了。


东京再没有下过像那天一样大的雨,我也再没有养过金鱼。有时候躺在国家集训队的宿舍里失眠,闭上眼仍能看见那张橘色头发的脸,蒙着一层淅淅沥沥的水,吞吞吐吐,欲说还休。


二零一五年暮春,我的确以为日向翔阳要放弃排球了。其实不是。


他只是要放弃我了。



*04

“……所以从毕业算起,少说也有三年没见了吧?乌野的怪物组合。”


宫侑把玻璃杯推到我和日向翔阳中间。


酒吧的光线投映在他身上,阿德勒和黑狼队员刚刚打完日向回国后的第一场比赛,球场上的针锋相对突然变成老朋友老熟人之间的勾肩搭背,木兔光太郎一面嚷嚷着必须去喝一杯,一面把日向拽到身边。


从2015到2018年,我有关日向翔阳的记忆出现了一片可怕的断层,大块大块的空白。除去那晚在巴西的巧遇,我们几乎毫无交集——毕业后我换掉了电话号码,被雨淋过的旧手机留在宫城老家;重新加上日向的联系方式后,两人几乎没有聊过几句天。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穿上陌生的漆黑队服,熟练掌握了如何从新的搭档手里接球,并且毫不留情地向我快攻扣杀。现在,他坐在对面冲我微笑,脸上带着酒精晕染的赧然,以及获胜后恶狠狠的快感。


“嘛,嘛,不要像盯仇人一样啊。”宫侑狡黠地坏笑,“影山君还不知道吧?日向在巴西的时候,还用你们的照片当手机屏保呢……”


日向立刻涨红了脸反驳,那是排球社的合照啦!合照!而且影山笑得奇怪死了……看着他对我翻白眼,我皱起眉头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两人的小腿打成一团。差点掀翻桌子的瞬间,我急忙摁住他的手,日向突然开始笑,笑得停不下来。佐久早前辈见状往忙不迭旁边缩了缩,害怕被幼稚传染。


我已经很久没见日向这么率直的表情,就像他真的很高兴。


聚会中途,我躲开人群,在洗手间碰到日向的时候,他正红着脸伏在洗手台上喘气,一边去抽纸巾擦手一边用葡萄牙语讲电话。


他称呼对方艾拓,笑着说你的新婚蜜月度得怎么样啦。什么啊,光顾着看我回国后的比赛了?哎呀你这个家伙……嗯,和你那时候一样,也是赌上人生的那种比赛。原本还打算赢了就去告白,但是现在……


我永远不会知道日向翔阳后面要说什么了。因为他突然抬起头,在镜子里看到了身后默立的我,迟钝,呆滞,死板,手足无措。


“啪”,日向的手机掉在地上,边缘屏幕砸出了细密的裂痕。锁屏自动亮了起来。


透过一圈破碎的裂纹,我看到那张熟悉的图片,从褪色的过往里渐渐浮现、鲜活,刺痛我的双眼。那不是排球部的合照,而是一张缺乏亮点的风景照,一张红色许愿签挂在树枝上,背后依稀可见寺庙青色的屋檐角,以及宫城县连绵的山丘。


死去的记忆突然重新开始呼吸。


2015年,乌野打赢县代表赛之后,我们曾经上山祈福。那天早晨是个好晴天,我们搭三十二路旅游线从车站出发,所有人都精神抖擞、谈笑风生,只有日向显得很困倦,恹恹地靠着车窗,比上国文课的时候瞌睡得还厉害,甚至不小心在颠簸中把头靠在我肩上,还浑然不觉地闭着眼睛。


我把他推醒,问他怎么了。日向一边揉眼睛一边夸张地抱怨,昨晚做了个噩梦,那种拦网的时候拼命往上跳、却只能离开地面五厘米的梦,那种决胜局的拉锯战怎么也打不完、扣球怎么也打不死的梦。


他的声音浸润着某种恐惧或绝望,似乎和排球有关,又好像根本无关。


“胡思乱想。”我面无表情地说,伸手抹去他额角的冷汗。日向翔阳摸起来烫手,他在我肩上躺过的地方也带着体温,怎么也擦不掉。日向愣愣地盯了我一会,突然咧嘴一笑,笑得那么温暖,简直让人挪不开眼。“真稀罕,”他贱兮兮地凑过来,“你居然会安慰别人耶。今天是我的幸运日吗?”


我板着脸让他坐好,日向当然不会老实待着,他朝窗玻璃哈气,然后在雾上画画,画了一堆叫我头晕的火柴人和贱笑脸。他的唇印不小心贴在车窗上,是一个不规则的心形,刚巧落在我的倒影里——透过那个歪歪扭扭的爱心,我瞥见一闪而过的景色,初春嫩黄,柳枝浅绿、冰雪消融,还有日向翔阳火焰般的侧影。


他在玻璃的反光里冲我比“V”。


一行人爬到山顶,远远传来烟火缭绕的味道,灰烬在香炉里微微发红,求签的人合掌弯腰跪拜。日向拿着笔挤过来看我许愿签上的字,刚瞥见一个字就开始当场朗读。明明只是很平常的、不值一提的愿望,我却窘得用肩膀把他顶开,不敢惊扰神像,只能压低声音跟他吵架。后来我看见日向在许愿签上写满了关于胜利和未来的憧憬,于是理所当然地认为,它们是他全部的愿望。


在后山挂许愿签时,日向非要让我帮他看看哪里拍照光线最好。


我不解,“干嘛突然要拍照?”


“这是我们最后一届春高,也是最后一次集体祈福了诶。而且影山还是第一次参加吧,以前你老是不肯来。”日向撇了撇嘴。


我举起手机帮他试光线,不知怎么按到了某个键,咔嚓一声,一张照片就此定格——意外的清晰,光线相当好,日向在画面中央笑得烂漫至极。


他举着手机,锁屏是一张意义不明的图片,日向声称是刚才自己拍的:一枚红色许愿签挂在湿润的树叶间,空中飘着细雨。


我鬼使神差地没有删掉照片,那最终成为我旧手机里为数不多的、关于他的东西。


如今它躺在地上,被摔得面目全非;日向翔阳近在咫尺,却仿佛仍和我相隔一整个太平洋,他的笑容被锁入一尺见方的画布,鲜艳,饱满,但与我毫不相干。我猜他大概真的喝醉了,而且醉的时候的确很高兴,高兴到眼尾泛红、变湿,连喊我名字的嘴唇都在发颤,说不利索。


我突然意识到我不该闯入这里。


那无疑是一个很私密的电话。我懊悔自己没有把控好社交距离,撞破太多秘密,于是用很嘶哑的声音说了一句抱歉,转身想要推门逃走。


但是胳膊一沉,日向翔阳拉住了我,劲头大得足够把我抵在墙上,坚硬冰冷的洗手台硌着我的腰,很疼。日向盯着我,双唇费劲地翕动,吐出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他说影山,你为什么不问我要跟谁告白?


……这还用问吗,我感到困惑。可日向翔阳好像真的不懂,他执拗地问了第二遍,第三遍,直到我的心脏开始隐痛,就像被人捉到陈年旧伤、用鞋跟反复去踩去碾,滋味难受至极。


我被迫认清现实——我惧怕并讨厌着那个答案,无论它是谁。


我甩开被日向揪住的领口,我们已经过了打架闹事的年纪,但是愤怒砰砰地撞击着我的太阳穴,好似要把血管撑破。火气直往上涌,我推开日向,想骂他莫名其妙,是个不通情理的神经病,可是无法从他喋喋不休的问话中插进嘴去。


我凝视他一开一合的双唇,距离那么近,却听不见任何话语,只有四壁回荡的喘息。


…搞不清究竟是谁先发起进攻,又是谁主动贴近,但两人相撞的一瞬间,世界骤然安静。


酒精的味道倒灌进我体内,日向翔阳是一只温软的、储蜜的蜂巢,甜腻得不可思议。


即使只是嘴唇和牙齿紧挨,我们也能不分伯仲地扭打、纠缠在一起,吻得很凶,很用力;我精密观察,不放过对手每一丝松懈的迹象,用尽一切办法碾磨、舔舐、撕咬、撬动、长驱直入,直至日向发出一声颤栗的喘息,背靠镜子一点一点往下滑、坐倒在地,而我跪在他发软的两腿间,俯身不间断地吻他,不容许他再说一个字。


嘴里渗进一些冰凉湿滑的东西,尝起来是咸的,分不清是我的汗水还是日向的眼泪。但他的确在哭,嗓音暗哑哽咽,肩膀微微耸动,一面哭一面继续吻我,攥着我胸前的衣服不肯松手。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情绪吓了一跳,抬起头让我们唇瓣分离,伸手截住他脸上蜿蜒流淌的一滴水。


日向翔阳一边哭一边笑,泪流满面的那种笑。


他收紧胳膊轻声说,影山你不要看,把头转过去好不好。你明天都要出国了,给我留点面子。


有种长久以来坚信不疑的东西,在我的左心室动摇了,融化了,流走了——我们搀扶着站起来,日向捡起手机,锁屏里有湿润的树叶,和他的眼泪一样,像一个纸包不住火的弥天大谎。


因为他一直躲闪着我的眼睛。



*05

深夜两点,我在寒风中拖着行李箱跳下出租车,猛地拉开宫城县影山老宅的木门。


锁已经有点锈了,地板上有潮湿的霉味,灰尘四处飞扬。自从美羽搬走,这房子只剩一具空壳。但我急于寻找证据,从日向翔阳严丝合缝的谎言中撬出一条裂痕。


我推开窗户,夜风灌入,屋内混浊的空气开始流动,还有一股陈腐的花香。我的手无意碰到陶瓷花盆,土壤里插着一根黑乎乎的枯木。沿着粗糙的枝干往上摩挲,能摸到残留的花苞。


我愣住。


高一那年的春风猝不及防吹到了2018年深冬,日向翔阳那句红着脸嚅嗫的“路上随手摘的,你可不许养死了”言犹在耳,而我竟然不知道,在我离开之后,那棵濒死的樱花真的重开过。在我的窗台,贫瘠的砂土里,某个不为人知的夜晚,它曾倔犟地活过。孤零零地开花,又孤零零地凋谢。寂静中,无人观赏,无人赞叹。


可它还是开了。


瑟缩着吐出嫩蕊,寒风中展平褶皱的花瓣,支撑一整个枯瘦荒芜的春天——可它是为谁而开,为谁而落呢?那个送花的人又是为谁而笑,为谁而哭呢?


我眨眨眼睛,抹了一把脸,指缝是潮湿的。


从房间角落拖出堆放废弃物的纸箱,蹲下来翻找,旧手机躺在最底下,插上数据电源线后才勉强开了机,荧屏断断续续地闪。三年前的电话卡还没拔出来,成为信息时代苟延残喘的老古董。


蓦地,旧手机震动一下,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提示音。一条未读短信,联系人备注是一个明晃晃的boke。


我心里猛地一跳,摁下确定键的手指用力得近乎颤抖。弹入眼帘的日期赫然是2015年3月,那个人发来讯息,问我是不是生他气了,昨天毕业的时候表情好恐怖。


-如果不回复就是默认没有哦。


我能准确无误地想象出日向翔阳趴在床上等我回消息的模样,他会把脑袋埋进枕头里,橘色头发揉得乱糟糟的。等久了,他会不耐烦地催、会挑逗我跟他吵架。但在那一天,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叮咚,第二条未读短信很快挤进我的信箱。


他小心翼翼地问我什么时候去东京,末尾缀着一个斟酌再三的句号,比国文考试还认真。


然后是第三条,第四条,第五条,坚持不懈锲而不舍,但无一例外全部受到冷落。2015年最后一条来信,日向终于冲我发起脾气。隔着屏幕,他骂道影山飞雄,你连这点回消息的觉悟都没有吗?怂包,真逊!!!


叮咚,叮咚,叮咚。我的旧手机不停振动,信息一条接着一条,暴风骤雨一样涌进来,几乎把这个破玩意儿挤爆了。日向翔阳那炮弹狂轰滥炸一样的短信中,夹杂着其他人的只言片语,比如山口忠、谷地仁花,甚至有月岛萤,无一幸免地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到2016年,日向每隔两天就会发几条信息。他什么都说,零零碎碎鸡毛蒜皮,从新年祝福到生日快乐。


他说今天吃了咖喱包子,不知道你在东京的咖喱有没有宫城那么辣;他说小夏的辫子又留长了,个头超过一米四五了,她现在已经学会托球,扣球还是我教的呢,再过两年一定能把其他人杀得片甲不留;他说今天终于飞过半个地球抵达巴西,里约经常下雨,沙排很难打、室友很难处、葡萄牙语很难学,特别消沉的时候,只能靠翻看我们的合照慢慢捱过去;他说今天第一次试着抽烟,真是呛死人了,抽烟的时候咳嗽得眼泪都要流出来,那不能算是哭,你说对吧!!


……


第一百八十六条新消息发送于两年前。日向早已察觉我不再用这个号码了,正因如此,他才肆无忌惮地说了一大堆话,把我的收信箱当成备忘录和日记,吐槽树洞和情绪垃圾桶。


但在2016年夏天,他写道:时隔一年,今天和你见面了。


我用力盯着豆腐块大小的屏幕,屏住呼吸读下去,跪坐的双膝渐渐发麻。


……被你发现我在抽烟,你好像很不高兴,但是居然没有骂人,还很温柔地亲我,好像你真的喜欢过我似的。很早以前就想问你了,影山你个混蛋,如果不爱为什么要吻?


我眼眶有点发涩。


手放在按键上,缓慢生疏地敲字。智能手机用惯了,老式的翻盖机太陌生又太令人怀念。我从输入法里艰难地找出那个词,让它从舌尖滚落——那个我们为之纠缠数年,最终仍然未见谜底的词。


我很慢地敲字说,爱的。


爱的。但是又不敢爱。磕磕绊绊写完,又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删掉,对着空白的输入框发呆。


过了良久,我开始在手机相册里翻找,一帧帧老照片逐渐闪回,最后停在2015年,画面中的日向仍旧举着手机向我微笑。那是一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唯独他的屏幕里树叶湿润,细雨朦胧。


而我竟到此刻才大梦方醒。


——叮咚,您有一条未读来信。旧手机的震动刺痛着我的耳膜,摁下按键的手冰冷到失去知觉。隔着整整两年的空白,熟悉的备注再次浮现,发信时间一分钟前。


-听说你今天要出国了,隔着几个时区,希望你马上忘掉我喝醉后哭得稀里哗啦的丢人样。今晚以后不会再用这个号码给你发信息了,笨蛋影山,大胆转身抛开过去然后继续奔向未来吧——当然我也会加油的!将来在赛场上重逢,我还会继续赢过你!!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家伙。


-……有件小事瞒你好久,现在好像已经没机会后悔了。2015年排球部集体祈愿,红色签上的话是骗你的。原本以为你不会参加那一年的许愿呢。知道你要去,吓得我凌晨四点就爬起来冒雨搭车上山,把去年、前年我写的许愿签全都藏起来了,生怕被你发现——嘛,毕竟实在是太显眼了啊。哈哈。


-那么,祝你万事顺利平安喜乐。最后忠告一句,不要动不动突然和别人接吻。每次都吓死人了,真的对心脏很不好,而且你技术超级烂。


落款是一个郑重的日向翔阳。


2015年,凌晨四点,天还没亮的时候。怪不得那天在车上,他会那么困倦。


我夺门而出,疯了一样跑到车站,搭三十二路去宫城郊区,天色蒙蒙亮时爬上那座有着寺庙的山,漫山遍野都是飘扬的许愿签。我回想那些热血澎湃的愿望,什么“春高夺冠”“出战东京”“打败青叶城西打败白鸟泽打败音驹”,只不过是个掩耳盗铃的骗局。


我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举起手机反复比对,不会错,就是这一棵树。在那浓密枝叶的深处,藏着某一张薄薄的卡片。


经历那么多风吹日晒、暴雨冲刷,可能已经掉下来被络绎不绝的游客踩成烂泥,可能早就褪色、模糊、看不清了。我不死心地一路找过去,从“希望明天表白顺利成功!”、“保佑丈夫谷太郎平安”、“祈愿女儿在天国幸福”一路读到“今晚想吃妈妈做的猪排饭”、“希望哥哥不要再嘲笑我的雀斑了”、“想抽到S级游戏卡!”五花八门,不一而足——最虔诚和最平凡混在一起,悲伤和希望彼此紧挨。树枝上密密麻麻至少挂了一千枚红色许愿签,日向翔阳的真心话只是其中之一。


一千分之一,比我在赛场上发球失误、扣球扣到观众席上的概率还要低。


我撑着膝盖疲惫地喘息,可是当一枚蓝色的签纸在我眼前闪现,我的心脏几乎停跳——日向翔阳这个呆子,许愿签不用红色是不会灵验的,他怎么连这个都不懂呢。


我翻开那张签,手在发抖。


他的字还是那么难看,丑得令人印象深刻,害我忘都忘不掉,就这样刻骨铭心了好多年。


日向歪歪扭扭地写道,“想和影山一起打一辈子排球……”


我眨了眨眼睛,心想是早晨的露水太重了,山顶的空气太稀薄了,所以睫毛才会湿漉漉的,心跳那么快,呼吸那么急促。我继续读下去,蓝色许愿签上出现很大一团墨渍,就像日向发愣时不小心把笔尖摁在纸上太久。


短暂的停顿后,他继续写道:


“——不过就算不能打排球也没关系。只是在一起也很好。”


……


写下这行字的时候,日向翔阳十七岁,他喜欢的人十六岁。


现在日向翔阳二十二岁了,我却仍然停留于十六岁,被困在那场浓绿的大雨中原地踏步。从头到尾,在除了排球以外的一切事情上,我始终没有丝毫长进。


出国的飞机在下午,早上必须坐新干线到东京机场去,我没剩下多少时间去慢慢成长、慢慢进步、慢慢醒悟了。下山是用跑的,一步三个台阶,肺叶在剧烈扩张中近乎散架;坐上三十二路巴士原路返回,我一路上诚心祈愿,今天两次经过神龛而不拜,这种不敬千万不要激起神明的愤怒——尽管我不指望神明保佑,就像从不相信掌心的纹路,只相信手掌加上手指的力量。


环顾四周,凌晨的公交车上空无一人。三年前的今天,日向翔阳曾经孤身一人搭乘这辆车——他曾坐在哪个座位上,瞌睡的脑袋又靠着哪一面车窗呢?我想象他橘红色的头发,在熹微晨光中渐渐亮起;想象他健步如飞地爬山,想象他拿着一炷香跪拜,然后趴在寺庙外的台阶上,垫着凹凸不平的石板,歪歪斜斜、一字一句地认真写下愿望;想象他努力踮起脚尖,把蓝色签挂在树枝上,他愿望的颜色和我的眼睛一样。


窗外开始下雪了,和三年前一样的潮湿季;而我任由脑袋垂到两膝中间,双手捂着脸颊。掌心下面传来一些压抑的、滑稽的声音,听起来和笑一样,干涩又难听——


三十二路巴士凌晨四点发车,日向翔阳爱着影山飞雄。排球一千日元一颗,日向翔阳爱着影山飞雄。金鱼平均寿命六年,日向翔阳爱着影山飞雄。一滴雨下落速度为五米每秒,日向翔阳爱着影山飞雄。


下雨了要爱,受伤了要爱,摔倒了要爱,生病了要爱,分离了要爱……放弃了,也还是要继续爱。


那么,就算死了都会爱吧。


可是现在我和你都还活得好好的,我们又有什么理由不相爱。



*06

我给日向翔阳拨去电话的时候,他并不在家。听筒那头传来风声,我问他人在哪里。日向迟疑一下,回答正在绕山路晨跑。


“跑到哪一段了?”我歪着脑袋夹住手机,蹲下来系紧鞋带,“我去找你。”


通话陷入短暂的沉默,唯有我们此起彼伏的喘息,像相隔六年的回声。过了良久,我听到日向很轻很轻地舒出一口气,好似结束了一场冗长的踌躇。


“……你家。”


我绑鞋带的手僵住了。


只听日向翔阳重复道,刚到你家门口。他的语气是我所不熟悉的温和,没有丝毫急躁,甚至微微笑着,带着某种近乎枯槁的从容。


雨丝逆势拍打在我冰冷的脸颊上,供氧跟不上心脏收缩,把粘稠的情绪剧烈地泵至四肢百骸。呼吸困难,轻微耳鸣,眩晕,所有细微的症状悉数指向同一个病因。我们无药可医。


转过街角,橘色头发的家伙站在那里,还是和以前一样的醒目耀眼。而且他似乎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久到伞上落满了残雪。


日向冲我挥手打招呼,谁也没有追问对方凌晨六点顶着风雪出门的缘由。他笑着说,还打算在你走之前送你一枚御守呢,之前排球部团建的时候一起替你求的,绝——对很灵哦。


一小片红色落入我的掌心,织锦的祥云,上面写着好运。我盯着他平静燃烧的眼睛,问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好像也没什么?”日向挠了挠头,这么冷的天,他却只穿一件运动衫,头发有精心梳理过的痕迹,那些零零碎碎的蛛丝马迹已经悄悄替他把话说尽了,“呃,送别的时候一般都该说什么?一路顺风,不要感冒?祝你赢下很多比赛?还是希望你——”


“你希望我什么,”我逼近他,“你又要祝我万事胜意、平安喜乐?又要一边说想和我打一辈子排球,一边扭头飞去巴西?”


我的一字一句竖起一道坚不可摧的拦网,在最猝不及防的时候截杀所有谎言。


雪落在日向的鼻尖,化成湿漉漉的一片。他的表情复杂到难以形容,仿佛刹那凝固,身躯却在寒风中冷战,单薄得如同一张被戳穿的纸片。


“……你有没有搞错,”他最后颤抖着嘴唇,难以置信地说,“你今天都要出国了,影山飞雄,我们马上就异地了,你现在跟我说这些?”


“异地就了不起吗?异地了就能搞特殊啊?”我骂他笨蛋,骂他是个锯不出嘴的木头桩子,质问他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在一起”,什么叫喜欢,什么叫爱。


或许告白的时候不该这么激动,也不能揪着对方的领子大吼大叫,但我必须找个办法保持清醒,否则克制不住拥抱他、亲吻他,或者爱他爱到声嘶力竭的冲动——世间万物离开自己最最渴求依恋的东西就会痛苦,鱼离开水,人离开空气,植物离开光,我离开你。如此显而易见,又偏偏讳莫如深。


“……影山你真是个疯子。”日向红着脸喘气。他拍开我的手,捧住我的脸颊细细端详,眸子极亮,犹如那晚天台的流星。


“你不也是个骗子。”我狠狠回敬,不甘示弱地抬起他下颌咬在他唇角,力道不重,却足以令他发颤。日向翔阳藏在衣服里的腰并不细,肌肉坚韧骨头硬挺,嘴唇却很软——我们总共接过四次吻,只有第四次时是作为恋人。


在吻和吻的间隙,我透过日向橘色的发丝看见粉色晨曦染红雪堆,柏油路面铺着一层碎金。


落在唇齿间的雪粒渐渐变干燥。


六年零一天,我默数着。我们的潮湿季结束了。








-全文完-






────────────────


写在最后的作者谈:

很冗长很烂俗的一篇,共计2.1w+,内含各种逻辑硬伤和大量偏执的个人理解,觉得如果把它搁置草稿箱就再也不敢回头重读,于是破罐子破摔地发了出来。万望包涵。

但我真的喜欢看两个笨拙的人慢慢相爱。

—·发球得分·—

影日|把灯关掉

 

summary:如果有说谎不眨眼的方法

 

#日向单恋进行时

#什么都不知道的影山飞

#不是BE

 

 

 

 

 

 

日向煮鸡蛋的技术时好时坏。

大概是用锅闷的时长把握不准,有的时候会正好,壳很轻易就拨开,蛋黄是微微溏心的很完美。有的时候影山拿到手在桌沿敲一下,发现鸡蛋格外的软乎,这个时候他就知道了:今天的水煮蛋时长太短。过于嫩的水煮蛋,蛋壳会非常难扒,稍微用力一点又软又黏的蛋就会碎掉,必须要小心翼翼,也有完全扒不下来的,吃到最后,影山就会像吃芒果一样托着蛋壳啃蛋白。

“太烂了,......

 

summary:如果有说谎不眨眼的方法

 

#日向单恋进行时

#什么都不知道的影山飞

#不是BE

 

 

 

 

 

 

日向煮鸡蛋的技术时好时坏。

大概是用锅闷的时长把握不准,有的时候会正好,壳很轻易就拨开,蛋黄是微微溏心的很完美。有的时候影山拿到手在桌沿敲一下,发现鸡蛋格外的软乎,这个时候他就知道了:今天的水煮蛋时长太短。过于嫩的水煮蛋,蛋壳会非常难扒,稍微用力一点又软又黏的蛋就会碎掉,必须要小心翼翼,也有完全扒不下来的,吃到最后,影山就会像吃芒果一样托着蛋壳啃蛋白。

“太烂了,就像那家伙高一的一传一样。”

牛岛前辈安静嚼着食堂的午饭,听完后说:“买个煮蛋计时器就好了。”

影山点点头,若有所思,又偏过头:“星海前辈觉得呢?”

“我觉得你和日向翔阳什么时候开始一起住的我都不知道你最好解释一下。”

星海听这段话的时候和牛岛一样安静,但仅仅只是因为他无语。影山被他提问才反应过来故事不应该从这里开始,眨眨眼开始回忆:“...有一段时间了,具体哪天——”影山喝了一口汤,“忘了。”

“完全忘了?”

“...想到了我就告诉前辈。”

“那倒不用了。”星海语塞,饭桌上又恢复了安静,他一口鱼嚼了几十下,吃着吃着还微微皱起眉头,在别人看来好像是鱼太难以下咽。没隔多久,星海还是没憋住,说:“果然不行,根本想象不到你和翔阳住在一起的画面,你们见面都一点小事就闹个半天,住在一起岂不是要翻天了。”

“...还好吧,以前合宿也差不多是和那家伙住在一起的。”

“但是租房子还是不一样的吧。”

“那...倒是的,但是我们吵着吵着就想出解决办法来了。”影山嘴里嚼着一大口米饭,手放下筷子去裤兜里摸索半天,掏出来一张便签纸,又仔细看了一遍,确认般点点头:今天轮到我倒垃圾。

星海感到自己有点难跟上影山的思维了:“所有家务都分配了吗?”影山点点头,打开和日向的对话框,在记录里一通翻找,点开一张图摆到星海面前,那是他们屋子里冰箱上的一块小白板,用途被一条横杠清晰地区分:上半部分是他俩一周分配的家务活,下半部分是至今为止的胜负比分,已经到达了惊人的四位数。

牛岛赞赏地点点头:“轮流分配家务很公平。”

“谢谢前辈。”

星海不说话,他被噎到,但不是被饭噎到,最后也没把那句“好像两口子”说出来。

直到下训后,影山还记着牛岛说的那句买个煮蛋计时器,于是拐弯去超市里逛逛,真的在货架上找到了计时器,导购小姐还非常热情地介绍不同款式的不同功能,只要选一款付钱就能再也不用吃到带鸡蛋壳粒的水煮蛋了,影山却一边听着讲解声一边犹豫起来,他莫名地感觉如果把这个买回去,日向会不开心,如果会不开心的话,还是算了。他空手进超市,又空手出来。

打开家门的当下,影山就看见了玄关地板上乱躺的拖鞋,一看就是那家伙比他先到家,又临时出门,忘了把拖鞋摆好。

影山弯下腰把朝天的拖鞋翻过来摆齐,走到客厅把包放下,家里今天开着窗户透了一整天的气,现在是太阳最柔和的时刻,黄昏的光迈过阳台,斜照在客厅的地板上,影山盯着窗外看了一阵,觉得今天真是个好天气,他想起日向高中时,总会在天气很好的时候主动把大家的被子都拿去晒,晚上影山拿到被子盖上,都会闻到太阳的味道。日向总在这种小的细节上让影山产生小小的佩服,和大大的不服气,比如此刻,回忆起这件事的影山觉得自己不该输给日向,于是去卧室把两人的被子都搬出来,挂到阳台的栏杆上,虽然只能晒一会儿太阳,也很足够了。

把被子都铺好后影山走向厨房倒杯水喝,转身就看见了冰箱上的白板,跟早上出门时的不太一样,有烦人的家伙在白板上画了很多卡通向日葵和一张龇牙的笑脸,胜负那里明显被改过,他想起进门前手机响起的消息提醒,掏出来看看,果然是日向跟他发:“今天赢了两场练习赛!”明明只是文字,影山却感觉已经听到了日向在自己耳边大声说这句话的模样,肯定是挑起来的眉毛伴随着笑,影山想想就不爽,决定不回他的消息,把板子上得意的表情都暴力擦除,然后画上一个皱眉瞪眼的表情,再在旁边大大写上“少得意呆子”,等日向回来再算账。

最后一个感叹号还没画完,板子已经没位置,只能委屈地画小点,影山心里默默记着改天该去买个再大一点的板子。仔细想想留言板并不是生活的必需品,他也从没有这样给别人留言的习惯,可是和日向住在一起以后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养成,所有的变化都没有节点,像四季更替一样潜移默化。

想着想着大脑就放空了,影山盯着板子发呆,直到家门那边传来声响又回神,日向披着黄昏的光进门,橙色的发丝也被照得透亮,他一张口就让屋里充满活力:“我回来啦!去紧急采购了一趟喔。”

影山仍然不擅长说“欢迎回来”,只是“喔”了一声,走到玄关主动拎过日向的购物袋,有些沉,往里一看都是鸡蛋和牛奶,还有洗碗精,确实都是紧急物资。他翻了一下袋子,问:“没有买酸奶吗?”

“没有,”日向说,“反正你每次都会因为纠结拿酸奶还是牛奶在冰箱面前站起码十分钟,为了冰箱好,也为了电费好——”他站在玄关的台阶上,虽然还是不能跟自己平视,但是俨然一副兄长样,一手叉腰,一手举起一根手指:“一次就买一种奶吧。”

日向看见影山不满地撅起嘴,如同往常的很多次那样,忍不住想笑,他知道影山是在不服,但又觉得他好像说得对,不知怎么反驳。他觉得自己好像又赢了一局,但要真写到板子上,一定会引发国王山的暴力事件,他只在心里高兴,从购物袋里掏出一盒牛奶递给影山,自己转身忙去了,不管影山放狠话一般的“你哄小孩子吗白痴”。

晚饭后日向凭借剪刀石头布的胜利获得了优先洗澡权,穿着宽大T恤在沙发上翻开西班牙语版本的漫画。最近黑狼花大价钱挖了一名外籍选手,日向和他聊天时知道西班牙语在外国也很普及,突然萌生了学习它的热血念头,如果学会了,也许就可以和更多的国外打排球厉害的人交流。从在里约跨过葡萄牙语这道门槛之后,他的语言技能像打通了一样渐长,而西语和葡语之间绝大部分词汇都互通,学起来像骑自行车一样简单。他闷头看着,突然觉得身边有股热源靠近,明明没有出声,但他无法不注意到这个人的存在。影山似乎还弯腰了,靠过来和他脑袋顶着脑袋,也一起盯着书页。

“...你这样倒着看能看到什么啊影山同学。”

影山又把身体转地和日向同一方向,看了半天,指着一个单词问:“这什么。”

“te quiero,te——quie——ro——"

影山问:“什么意思?”

日向回答:“跟葡语里的Eu te amo是一个意思。”

“那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啊呆瓜。”

这倒也是,日向突然想起他教影山极少数的几句葡语基本都和救命有关,实用性过于强,还没来得及学这个,他本来可以告诉影山,就跟意大利语的te amo是一个意思,但他不想,他也无法很自信地认为以影山的浪漫细胞,学语言会从这句学起。他只是闷闷的,蹲在沙发上,用脚趾胡乱把书页翻起来,翻到没有这个词的一页,对着字母嘀嘀咕咕,用葡语说了一遍:

“笨蛋,影山是笨蛋。”

然后又用西语磕巴地说了一遍:

“笨蛋,影山说笨蛋。”

影山看着他在那一个人好像有点不高兴地搞小动作,也不知道在说什么,看了半天,最后说:“你就不能好好翻页吗,等下被纸割到了。”这话让他更加郁结,整颗头都埋进臂弯里,根本不看书了:一般人都会说别把书弄皱吧。笨蛋,影山是笨蛋。

第二天影山从队里回来,撂下第一句话就是“你居然变着法地骂我笨蛋真是长本事了。”日向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咚咚咚咚咚,在媒体镜头下好像已经沉稳不少的影山,一回到家里,成熟和稳重都像狸猫的幻术一样刹那间就失效了,日向一边护着脑袋一边以最快速度冲去卧室反锁门,大喊“我又没说错!”

结果te quiero的意思,影山最终也没有问,他也不记得这个单词了,就这样很平静地像落叶被扫到一边。有很多这样的时候,影山这辆火车好像马上就要开到终点,却在临门一脚的时突然岔去另一条道路,所以他才和影山相安无事地一起住到现在。

捶了半天门以后影山发觉自己这样做毫无意义,在门口大声地说“你有种别出这个屋吃晚饭。”实际没等到吃晚饭,影山把乌冬面加入咖喱汤汁里以后,日向就像鬼鬼祟祟的橘毛小狗一样扒着厨房门口,只露出一个脑袋,嘿嘿地对他笑,自然地开启了明天要去超市大采购的话题。这是他们能够安稳地住在一起的另一个原因,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半个钟头,日向就清扫好了自己涌出来的情绪,真的不太容易,但是有点像当初在白鸟泽集训时,把自己埋进软垫之间的感觉,让自己的五感陷入黑暗和寂静一小会儿,然后就能回到餐桌上,平静面对影山近在咫尺的脸庞。比起脑海中偶尔冒出的疯狂坦白的念头,他还是愿意回到现实中。

关于大采购的清单,两个人从吃饭讨论到睡觉,也没有讨论出清晰的列表,总感觉漏了什么,日向又总喜欢突然添点可买可不买的小东西,于是一直到第二天影山下午休息时,都还在和日向打电话讨论,两个人都没有想到明明等下就可以见面了。罗梅罗看到他们年轻的二传不知是在和谁打电话闲聊,语调起伏大,表情也变得丰富,看上去很放松,这样的场景他在更衣室偶尔会见到,一开始他以为是影山的女朋友,或者是密友,现在他已经对此很熟悉了,走过去用英语问:“是忍者翔阳吗?”影山用英语回答:“是的,是日向。”

既不是女朋友,某种世俗意义上来说,也算不上密友的日向现在正背着包往阿德勒走,边走路边在手机的备忘录上对着采购清单查漏补缺,明天是他们共同的休息日,意味着今天晚上的晚饭他们会一起做,总会比平时丰盛一些,也许今晚吃寿喜烧是很不错的选择。这个念头让他感到雀跃,步调不由得漂浮,时缓时急,在快走到阿德勒俱乐部的楼下时就已经看到了影山,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似乎正在对他说话。

日向下意识地顿住脚步,但已经来不及了,影山好像感知到一般,突然把视线从女孩子的身上偏移到了自己这里,毫无预兆的,让他不知道怎么办。虽然那个女孩站立着,好像在沉默,但显然还有话很想和他说,只是在紧张地酝酿,日向看出来了,影山没有,所以他比自己先行动,日向听到他直接打断了那个女生:“那个,我想走了,已经可以了吧。”

影山朝她微微点头,就错身离开了她,日向没有看影山,他无法控制自己不盯着那个女孩,她很快就离开,一直到自己已经看不见。

“...向,喂日向。”

日向心事重重地转头,即使看着影山的脸目光也无法聚焦,影山的面上出现一些担忧:“...你不舒服了吗,要不今天不去超市了。”日向摇头,小跑两步到了影山身边,和他并肩慢慢走着。以往路上都是日向在叽叽喳喳,今天他没有说话,所以气氛格外安静,让影山喉头发痒,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会对安静感到不自在。他偏头只能看到日向的发漩,这家伙都低头了,看样子是心情不好。

日向不止心情不好,他还莫名地替那个不认识的女孩子感到难过,走了一段路,他还是无法不回想那个场景,明知故问:“..是球迷吗?刚刚那个。”

“不是,是阿德勒的,工作人员。”

“这样...在跟你告白吗?”日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

“...对。”

“她跟你说了什么啊?”

“...说了什么不重要吧。”

“她其实还有话没说完呢,你应该等一下她的。”

“是这样吗...等不等有什么区别,我都会拒绝。”影山不知道日向为什么如此在意一件小事的细枝末节。

确实,确实没有什么区别。日向想起影山最后对女孩说的那句话了,怪不得很耳熟,高一接受电视台采访的时候,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记者还举着话筒,他就很干脆地说:“那个,我想去训练了,已经可以了吗。”那时还没有什么,进了阿德勒以后他跟自己说因为采访的态度,被经纪人小姐拉去特训了,说不可以那样。最近已经好很多了,影山不会再那样,但日向想起来了,他是影山啊,有些即使被时间流水冲刷也不会改变的,就是影山的本性,日向知道的,那不是坏东西,日向知道的,他只是有些难以和社会世俗的规则相处,日向知道的。

“但你好歹是可以温柔一点吧。”

他们已经在超市里了,但日向的注意力全然不在挑选蔬菜上,影山不明白也不喜欢他为什么还在谈这件事,觉得并没有必要:“温柔不温柔结果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啊。”

一个西红柿从日向的手里跌落,掉回它的同伴之中。尽管自己毫无立场说这句话,但日向听见自己试图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你这个人,还真是无情,喜欢你的人也太可怜了。”

日向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这么说他了,影山听完这句话的一瞬间就非常地烦躁,从路上遇见开始,他们之间就有一种怪异的氛围,日向每多说一句关于那个女孩的事,他就多憋一股烦闷,到此刻变得尖锐起来。他说:“那你想让我怎么样?”

日向终于没忍住,不在乎这里是公众场合,朝他喊:“不是我想让你怎么样,是你应该怎么样,你起码应该认真地回应她们!那可是她们犹豫了不知道多久,鼓足了很大勇气才说出来的啊!”

有一个小孩子好像听到了动静,好奇地朝蔬菜区张望,但此时两个大人都已经沉默。日向气都喘不匀,眼眶也是通红的,要是记忆没有出错的话,这是影山第一次见日向在生活中对他如此恼怒,他甚至没有骂“笨蛋,影山是笨蛋“,只是看上去很无力,很悲伤地望着自己的眼睛。看到那双棕色的眼睛里似乎有眼泪噙着的时候,影山完全慌了,张嘴却说不出只言片语,他上前一步,还没伸出手,日向直接把袋子甩在了地上,转身快步走出超市,他都没有用跑的,影山却觉得自己再也追不上他了。

今天应该是开心的夜晚,他们本来应该很开心地一起逛超市,一起挑选品相好的花椰菜,交谈的都是可爱的琐事,现在这里只剩下影山和滚落在他脚边的瓜果,它们和他一起被日向丢下了,无助地愣在原地。

落荒而逃的日向走出超市后,想回家,可是想到那是他和影山的家,刚擦掉的眼泪又重新分泌,于是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在对面接通后有些哽咽地问:“我能去你家呆一会儿吗?”

于是在夜彻底黑下来的时分,研磨打开家门,看到平日里总是放射阳光的日向此刻萎靡地站在门口,小声地说:“打扰了”。

日向把自己整个陷进巨大的沙发椅中,身上还盖着毯子,从未觉得如此沮丧过。给一个排球打气,如果只是一味的按着打气泵,排球迟早会爆炸,日向知道自己就是那颗球,却没想到崩塌的一天来得这么快。

“我干嘛对影山发脾气啊....他其实也没有做什么,我在干嘛.....他肯定觉得我有毛病...呜....”日向捂住自己的脸,仰天哀嚎。

从知道日向对影山的事以来,研磨一直都没有说什么,此刻他手里捧着热茶,喝了一口,仍旧没说话,沙发上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拿起来看消息,忍不住眉毛扬起。

 

——[研磨前辈,请问日向在你那里吗?]

——[在的。]

 

“研磨你怎么一直盯着手机眼都不眨啊,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小黑找我。”研磨关了手机,抬起头来看向沙发椅,翔阳耷拉着脑袋,像冬天里蔫吧的柿子一样窝在里面。这次研磨终于说点什么了:“...我公司里啊,”

日向抬眼,看着研磨,他继续娓娓道来,“有个外宣部的部长,经常去给你的比赛应援来着,性格人缘都很好,收入也不错。”

日向本来认真地在听,以为他是要讲一个故事,听到“收入不错”时觉得有点不对味,但还是耐心地听,没有出声。研磨见他没什么反应,顿了一会儿,又说:“或者,前段时间我新签了一个选手,以前也在巴西留过学的,还打过一段时间沙排。”       

换作别人,日向可以继续装傻,但是在研磨面前,他只能老实地盯着对面猫一样的眼睛,不得不想个答复。

他低头窝着想,娱乐室并不小,更显整个屋子的寂静,研磨也没有做些什么转移话题,只是看着他。过了很久,日向轻轻地说:“影山啊,吃饭吃得特别干净。”

研磨愣愣地眨了两下眼,最后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轻到日向没有听见,他抱着膝盖陷入了回忆,本来想远离的人此刻又被他主动提及:“影山还会在我不注意的时候,会提醒我别兴奋过头,别太紧张,别受伤。我晚归的时候,他会坐在客厅里等我回来,虽然一进门就会被他训就是了..但那只是他在担心。”

细数着和影山住在一起的时光竟又让他快乐起来,不需要刻意回想那些事就浮现眼前:“而且,而且其实有时候,虽然只是有时候啊,但影山还挺会安慰人的呢...你别这个眼神,我,我是很认真的!你看,他还很高,我够不到的地方他伸手就可以了,我们家的灯坏了都是——我是说、我们的公寓——”

他看见研磨直勾勾地凝视着他,突然失去所有反驳的能力,仿佛喃喃自语般说:“....我知道你的意思的,你,你说得对。”他不该再和影山一起住了。他知道影山不会一直待在日本,大概之后就会签意大利,他知道他们不会一直在这间房子里住下去,他知道他们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但不知道会是这一天。

日向捱到半夜才回家,生怕自己晚了一秒可能就会反悔,连夜收拾了必要的东西,提起行李箱背着包就出去住了酒店,第二天回黑狼打听入住宿舍的事情。

影山早上起来还惦记着昨天日向没回来的事,迷糊地走到他的房间门口,喊了一声日向却无人应答,打开房门的瞬间影山就清醒了:床上的玩偶没有了,书桌上只有灰尘,衣柜也空空荡荡。在卫生间看到平常跟他挨着的毛巾牙刷通通不见的时候,影山彻底愣在镜子前,和镜子里的人对视,他和自己一样迷茫:明明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却好像什么都变了,中间的记忆都不知道怎么就缺失了。

一直到在准备室里系鞋带的时候影山还在恍惚,可能是真的太明显,星海都拍着自己的肩膀问“你没事吧”,他想说有大事,但是发现三言两语根本说不明白,因为他自己也还没想通。早上出门前他没忍住给日向打了电话,等到电话那边真的传来日向的声音时,他却不知道先说什么,整整沉默了三十秒,他只想到三个字:

“...为什么?”

日向也不说话,影山要时不时看一眼屏幕来确认电话还没挂。“没有什么,就是想搬出来了,反正你签约了罗马那边以后,我也要搬走的。”

影山觉得日向在胡说八道。

这是日向搬走的第一天,影山还是没想起日向是哪一天和他住在一起的,但日向搬走的这一天,他现在记得很清楚。下训后他用锁匙打开房门,迎接他的是肆意飞舞的窗帘,风刮得有些大,亚麻色的窗帘疾速地鼓起又收缩,在地板上投下变换的影子。影山走过去盯着窗帘看了好一会儿,才去阳台上把摇摇欲坠的衣服也收下来,有一只袜子掉到了养的虎尾兰上,他蹲下去想捡,才发现花盆的底下压着一张便利贴,不止虎尾兰,阳台上的几盆小植物底下都压着便利贴,上面写着照顾它们的方法和忌讳。影山每张都仔细地看完,以防万一还拍了照。

影山把衣服都放在沙发上,今天第一次有空环顾这间屋子,发觉日向除了卧室里的东西和洗漱用品,几乎什么都没拿走,但有很多东西其实是他和日向一起买的,小到餐盘、水杯、相框,大到地毯、沙发、亚麻色的窗帘。疲惫感突如其来,影山用力地摁了摁太阳穴,觉得日向实在太过分,如果要离开,不如把这些东西都打包带走,而不是留在这里,让自己不管看见什么东西都会想起他。

再一次逛商场时影山不知不觉又走到卖煮蛋器的地方,当初销售员给他推销的那一款还在架子上,影山看着它,想起他没有买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当自己真正挑选煮蛋器时,他察觉自己并不在意日向把鸡蛋煮坏。

日向不知道影山在想什么,他尽量地不去想那个家伙,自搬走以后,除了和影山打了那通电话以外,再没有别的联系,平日里除了比赛会无可避免地见面,其他的时间他一直有意无意地避开影山,这没什么难的,日向躺在床上想,至少比待在影山身边装没事要轻松,也许只要时间够长,他就真的没事了。

想着想着日向就睡着了,半夜感到右眼有些痒,以为是蚊子咬,挥挥手翻身又接着睡。第二天起床日向看着镜子懵了:右眼肿得睁不开,眼皮粉得发红,眨一下眼就又痛又痒。去看了医生被告知起码要戴眼罩两天,于是日向像个有中二病的海盗一样回到了俱乐部,用一只左眼打了一上午的球,扣杀率肉眼可见的下降,萨姆森教练给他下“逐客令”的时候,他还想争取,辩驳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萨姆森教练的眼神给蹬了回去,只能乖乖放假。

接二连三的小意外发生,日向都想不起上一次这么倒霉是什么时候了,心情雪上加霜,哪里都没有去,晨跑完就一直待在公寓里,只在下午的时候出去散了一会儿步。

睡前拉伸时日向听到有人敲门,他疑惑地看了眼时间,怎么都想不到是谁在这个点找他。他走过去打开门,影山就立在他的门口,身穿白色的阿德勒队服,单手挎着背包,低头和他对视

噢,这真是怎么也想不到的人。日向呆呆地想,也许是心理作用,也许是走廊的灯光问题,它从影山的头顶照下来,衬得影山面无表情的脸有些可怜。

日向有些不知所措,在想要说些什么,却看见影山松了一口气,觉得奇怪:“你干嘛一副总算看到我在家的样子啊,好奇怪。”

影山说:“...因为今天去黑狼没有看见你,之前来过你家一趟了也没人开门,在...在想你去哪里了。”

日向觉得鼻头好酸,好像被芥末冲到的那种,小声地问:“找我做什么呢?”影山又变回那副不善言辞的模样,但是倔强地站在门口不肯走。僵持了快一分钟,日向叹了口气,侧身示意影山进门,努力忽略背后的存在回到自己的房间,可是影山也跟着他来到房间里,他实在不敢直视影山的眼睛,只好把开关摁掉,装模做样地整理被子,对门口的家伙说:“我真的要睡觉了,你到底为什么来,影山?”

影山这才走过来,坐在床沿,身体和日向相对,很久才开口:我们认识多久来着。

日向回忆了一下,低头数起来:“七......”

“八年了。”影山说。

日向抬头看他,想了想,影山大概是从他们初中比赛开始算起的,于是点头。

影山说:“...之前跟我告白的那个女生,我后来又去找她了,就是在你跟我说了那些话以后。我约她在咖啡馆,好好地跟她道歉,说我的态度不好,然后郑重地回应她了。”

日向越听越迷糊,但是没有打断,他知道影山有别的话要说,所以极尽耐心地等待。

“我知道我,在这些方面一直都不擅长。”

“...但是,这几年我也有在努力学了,就是应对粉丝,和其他人什么的,星海前辈也说我比以前好很多了。”影山一口气说了好多话,但只让日向更加疑惑,他愣愣的,心里面还是在默默赞同:影山长大后,虽然还是会在牵小孩子手的时候把小孩吓到,但身边的空气已经比以前柔和不少,并不明显,但他能感觉到。

影山一直没等到日向的任何回复,最想要说的话就含在舌根底下,却无法将原话吐出,只好把词语包装再包装,艰难地说:“我已经在努力了,真的。”

日向才明白过来,影山是在跟他道歉,是在紧张,影山是在实实在在地担心自己不会再跟他联系了。日向突然很难受,吸了一下鼻子,影山不懂这是什么反应,定在原地眼睛都不敢眨,死死盯着日向,突然他朝自己倾身过来,抱住了自己。

这是日向想着豁出去了的拥抱,抱的很紧。他在心里默数三秒,比发球时间还短,在三秒内,只要影山动了一下,自己就立刻松开。可是没有,日向觉得自己数了非常非常多秒,一秒有一分钟那么漫长,一分钟有十分钟那么漫长,影山也没有不自在地动一下,好像还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背,慢慢收紧力道环住了他。

“说什么呢,跟高一比起来,影山同学已经长大很多了。”

“...那,我们没事了...对吧。”

“对。”

影山真正地松了一口气。他其实想道歉,他想说对不起,但是和那个煮蛋器一样,他也在心里有股感觉,这是很奇怪的,没有逻辑的第六感,他知道自己是几乎没有这种东西的,但是在面对日向的时候出现,可即使这么灵验了,他还是把日向惹生气。

黑夜里只有交错的呼吸声,影山的胸膛生得宽阔,日向把头埋在他的肩膀,觉得好困,意识朦胧地想:就这样睡着就好了。直到听见影山问:“那你什么时候搬回来。”

日向愣住了,随后忍不住自嘲般地笑了一声,松开了拥抱,说:“我不会搬回来了喔。”他能看见影山的表情又变差了。这个人真好懂啊,日向想着,在影山开口之前,把手搭在了他的手心上。

影山只低头看了一下,随后也握住了日向的指尖,很凉,让影山想给他暖一暖。影山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语气听起来很认真:“但是绝不是因为我讨厌你,不喜欢你什么的,这是不可能的,好吗?”

这不是影山想听到的话,他不太接受这个答案,这段时间每次回家他都觉得家里不对劲,好像这本来就应该是两个人的房子。但他下意识捏了捏日向的指尖,还是回答:“...嗯。”

有个问题从他看见日向时想像问,现在最大的问题解决,他才得以开口:“你的眼睛怎么回事?受伤了吗?”

“被奇怪的虫子偷袭了,医生说要先戴着眼罩,不过没什么事的。"

”那现在可以拆眼罩了吗?”

日向说:“不知道,但我觉得好多了,可以试试呢。”

于是影山的手很自然地伸过来,日向那一句“我是打算自己来拆”的话被硬吞了下去,看他朝自己靠近。影山轻轻扯起一边耳朵的绳子,慢慢取下来。房间里的寂静突然被放大了,影山这个时候才发现,夜里也是有很多光源存在的,从窗外照进的月光,手机屏幕的亮光,让他在适应黑暗以后能看清日向的双眼,好像是在适应,所以很慢地眨了眨眼,月光照出了他睫毛的剪影在上下飞动,像夜晚的蝴蝶。

微弱的光勉强照亮日向的瞳孔,又亮又润的眼睛变幻成另一种镜子,只为自己映射。影山突然觉得有些难以呼吸,仿佛并不是只看见了自己,还有更多东西:为什么还是把日向惹生气了,因为日向有不肯告诉他的事情。日向想的,日向瞒的,日向盼的,他都不知道,灯不开的时候,黑色反而有更多层次,而他离得还不够近。影山想再靠近一些,倾身向前,这时听见日向喊他的名字:

“影山,我看不见。”

“你别吓我。”

日向说:“你没开灯啊,我当然看不见了。”

“...噢。”影山才反应过来,日向把床头灯打开,眨着眼睛环顾四周,说:“我能看见了诶,也不痒也不痛,你看我眼睛还肿着吗?”

影山点点头:“稍微有一点,不过不严重。”

在开灯那一瞬间好像什么又都没有了,刚刚夜色里即将涌出的一切,就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影山,影山觉得别扭又奇怪,再想问的时候,日向已经躺下背过身去,打着哈欠说太困了要睡觉了,他只好作罢,起身帮日向把灯关了。

走下楼的期间影山总觉得不自在,脚步迈得乱七八糟,穿的好好的队服也突然感觉不合身,衣服的标签也很刺脖子,总之哪里都不舒服。坐上车前他给日向发了条没头没脑的消息,这么多天来的第一条消息:

——[睡了吗]

回到家以后他点开聊天框,还没显示已读,但他就是觉得日向看到了,只是不想回而已。影山的脑海中总是反复出现日向摘下眼罩后的双眸,日向的眼泪,日向轻微颤抖的声音,日向的拥抱,全部都让他心烦意乱。他不喜欢日向有事瞒着自己,可是他知道日向有自己的理由,哪怕他连自己都不能告诉。但是没关系,影山安慰自己,起码他得到了日向的保证,像以前那样,日向从不食言。

可还是很在意,无法不在意,他盯着和日向的对话框,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觉得算了,等到日向要说的那一天,他自然会说。他关掉手机闭上眼,想着日向愿意告诉他的那一天什么时候来,一直到沉沉睡去。

 

 




#关于影山面对告白和采访的反应,出处和灵感是排球oad《F宅》里的片段

#怕自己太难受所以是个没头没尾的故事,尽量写得像现在进行时,所以不是BE不是BE真不是BE

Арrilа Sаnnia🌙

sternstunde/恒星时刻(01)


*Summary:被遣送到法国的德拉科意外捡到了从食死徒手里逃出来的哈利波特。

在他被所有人抛弃的第四年,有人赶了很远很远的路来爱他。/

  

【CHAPTER ONE  残秋】

 

德拉科一把扯下脖子上的工作牌,狠狠地砸在桌台上。他抬眼瞪视着面前趾高气扬的销售经理,在这个基佬破口大骂前一拳揍碎了他挂在鼻梁上的心形墨镜。

事已至此,他算是彻底丢了这份汽车销售的工作。

今年是他离开魔法世界的第四年,战争过后,马尔福家只剩下他一个人。但尽管如此魔法部也没有打算放过他,他们抄了马尔福庄园,并将他遣送到了法国。然而法国魔法部也没有想接受一个前食死徒的想法,他们给了...


*Summary:被遣送到法国的德拉科意外捡到了从食死徒手里逃出来的哈利波特。

在他被所有人抛弃的第四年,有人赶了很远很远的路来爱他。/

  

【CHAPTER ONE  残秋】

 

德拉科一把扯下脖子上的工作牌,狠狠地砸在桌台上。他抬眼瞪视着面前趾高气扬的销售经理,在这个基佬破口大骂前一拳揍碎了他挂在鼻梁上的心形墨镜。

事已至此,他算是彻底丢了这份汽车销售的工作。

今年是他离开魔法世界的第四年,战争过后,马尔福家只剩下他一个人。但尽管如此魔法部也没有打算放过他,他们抄了马尔福庄园,并将他遣送到了法国。然而法国魔法部也没有想接受一个前食死徒的想法,他们给了他一间只有四十平米的公寓,便任其自生自灭,要知道这公寓还没他以前的卧室大。

这就是德拉科狗屎一般的战后四年的开端,他从最开始的愤恨、到堕落,再到为了一口饭而四处打零工只花费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毕竟现在的状况再糟糕,也不会比为伏地魔打工更糟。

这份汽车销售的工作是他从一个眼高于顶的大学生那里抢来的,他没有任何学历(总不可能让他掏出一张N.E.W.s的成绩单出来),但他的确有点说话的本事,并且长得很帅。

他在这家4S店里干了三个月,四年的漂泊让他不得不收起马尔福少爷的派头和说话方式,学着用笑脸迎人,去讨好自己曾经从来都看不起的麻瓜。但那个法国基佬显然是个只会买屁股的蠢货,他以升职为借口,威胁德拉科成为他的情人,德拉科用一拳将他揍进了医院。

不是不想用更文雅一点的方式,比如一根小木棍和一个结实的“钻心剜骨”,但他的魔杖早就已经不属于他了,更何况就算有魔杖在手,他也不能用,他还在魔法部的黑名单上。

被4S店辞退,还赔了一个月工资,德拉科想象不到还会有什么事比今天发生的一切更糟糕。他点了一根烟,默默在心里重新规划接下来一个月的生活。

——前两天看上的那双皮鞋肯定是买不了了,或许一天也得少抽几根烟,至少在找到一份新工作前,他需要克制一阵子自己的烟瘾。所幸他的烟瘾不重,戒断起来不至于太过痛苦。

今晚的天空很黑,几乎看不见任何光亮,阴暗的巷道里只能靠微弱的路灯辨明路途。

他慢腾腾地走到公寓楼下,路灯照射出来的影子拖在他的背后,拉得很长。他靠在墙上站了一会儿,常年不见阳光的墙面阴冷潮湿,簌簌往下掉灰,蹭脏了他那件洗到泛白的西装,但他毫不在乎。

一根烟的时间足够他放空自己的神经,他抬起头,直直望向漆黑的夜空,看着白色的烟雾在空气中消散。

四年。

这四年他过得没有任何期望。从他没了“马尔福”这层身份开始,他就像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被无情地丢到了法国。他尝试过为自己争取拿回马尔福庄园的权利,但魔法部不会理会一个已经落魄的纯血。

天上没有星星。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星星了。

德拉科吸完最后一口香烟,把烟头摁在墙上熄灭,准备上楼。他埋头抖了抖西装上的灰,再抬头时却发现一个漆黑的人影正缩在他必经的楼道里,像只可怜的小动物,努力蜷缩着那具单薄的身子。

他脚步一顿,原本糟糕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坚硬的鞋跟像钉子一样砸在地砖上。显然,这又是一个流浪汉,他在这座城市里已经见到过太多个,没什么稀奇的。

“别在这里蹲着,地下通道或者桥洞底下,多的是属于你的地方。”他面露讥讽地说。

德拉科的语气可算不上友善,那个男孩听到声音只是微微仰起头,露出了一双毫无神采的绿眼睛。

月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照在他的脸上,只一眼,德拉科便顿住了。他猛地扑上前将人从地上拎起来,甚至因为太过用力,让男孩忍不住哼了一声。

他看着面前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再也无法维持自己的冷静,怒气冲冲地对面前这人喊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但熟悉的争吵没有发生,脏兮兮的哈利·波特只是在他的怒吼声中垂下头,没有给出一点反应。

德拉科此时不想因为在楼道里大喊大叫而被邻居投诉。他冷冷地审视了一眼面前的波特,将他一把拽进自己的公寓。

“说说吧,你为什么在法国。”德拉科开门见山地问道。他抹了一把自己凌乱的额发,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想要点燃。突然出现的哈利·波特让他感觉到不安和愤怒,他已经被魔法界舍弃了四年,没精力再应付这位不请自来的救世主。

但哈利还是那样呆滞地佝偻着肩,像一具毫无生命的木偶。德拉科简直想把他重新推出门外。

“你脑子坏了,波特?”他咬着烟蒂,狠狠骂道。

男孩的头却在听到这句话后猛地抬了起来。他的神色慌张、一双眼烧得通红,那具瘦弱的身体也开始不自觉地颤抖。他飞快地退了一步,“砰”的一声,右腿膝盖胡乱地撞到了旁边的鞋柜,差点撞掉挂在上面的帽子。

德拉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双细瘦苍白的手臂狠狠推开,嘴里叼着的香烟掉到了地上,骨碌碌地转了两圈。

“该死的——”德拉科低声骂道。

骂声传进哈利的耳朵,他开始抖得更厉害了。

德拉科猛地朝他走出一步,神色森寒:“你发什么疯,波特!”

哈利的嘴里发出一声更为夸张的吸气声,他转身打算逃跑,但没跑两步就被重重地绊倒在沙发上。被撞到的小腿传来刺骨的钝痛,他痛得腿都抽搐了几下,喉咙里闷闷地挤出来几声微弱的呻吟。

德拉科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眼前的波特像是正在经历一场残酷无情的追杀,然而他只是叫了两声他的名字。他犹豫地走到沙发边上,神色凝重,问:“波特,你怎么回事?”

眼泪从哈利的眼里涌出来,他紧咬着嘴唇,半晌抬起一双变得通红的眼睛,喉咙颤抖地吐出一句:“Crucio(钻心剜骨)——”

骤然听到这句恶咒,德拉科吓得飞快后退,对不可饶恕咒的恐惧早已印刻在他的大脑里,即使已经离开了魔法界的四年,他仍旧会在听到这个咒语时心脏痉挛。他下意识想躲开它,但他很快发现哈利并不是在念咒,因为他的手里没有魔杖。

——他这声低喃更像是一句回复,有人对他用了这个。

客厅里一时陷入了沉默,他突然想起两个月前,英国魔法部的人急匆匆地找上门来,对他进行了一系列的检查,在他询问原因时也并不多说,只在本子上划了什么,就又消失了。

能让魔法部集体行动的显然不会是什么小事,他联想到自己前食死徒的身份,显然,是有食死徒做了什么。

“安静一点!”他把哈利从沙发上拖起来,丢进浴室,忽略他脸上的泪水,恶狠狠地说道:“把自己洗干净,洗澡会吗?”

哈利没有说话,但德拉科不打算再去操心救世主洗澡的情况。他拿起手机,准备给法国魔法部打个电话,他现在只想把这个麻烦送走。

沉闷的电话铃后,一个女声机械地响起:“您好,这里是法国魔法部,请问有什么事?”

德拉科深吸了一口气,飞快地说:“我是德拉科·马尔福,我——”

他突然顿住了。

接线员在这片沉默中等了很久,现在已经是深夜,她对这通电话显得极其不耐烦。

“马尔福先生,您有什么事?”

又安静了一阵后,电话那头终于传来男人低哑的声音:“没什么。”

不等回复,德拉科迅速挂断了电话,他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一支烟点燃。劣质打火机在空气中摩擦了两次才擦出火花。他扔掉打火机,僵硬地靠在墙上。

此刻他压根不在意这个女接线员会多么恶毒地咒骂他,他的手还在颤抖。

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个机会,让他重新拿回一切的机会。

哈利的出现就像火苗一样,将他毫无希望的未来点燃了。他可以用一个救世主换回自己的一切。

但前提是,得让“救世主”愿意成为这个交换的筹码。况且现在贸然交出哈利·波特也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他很有可能会被怀疑参与了这次跨国绑架。就算他干净得像个凤凰社的人,他也无法解释救世主为什么会这么“凑巧”出现在他的公寓楼底。

德拉科看向浴室的方向,波特已经被丢进去五分钟了,但水声一直没有传来。不用想都知道这个人连水龙头都没有打开。

德拉科忍受不了一个人在他的浴室里睡觉,他将烟头摁灭,两步跨到浴室门前,开门走了进去。

浴室甚至没有开灯,他摁下开关,橘黄色的光铺洒到他们的身上。

哈利蜷缩在浴缸里,脆弱得像一张纸,原本只能勉强容纳一个人的浴缸此时还空了一大半。

“你在干什么?”德拉科烦躁地问道,他压抑着内心的暴动,像颗子弹一样冲了过去。“别像个傻子一样,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被绑架来法国的对吧?被食死徒?”

他顿了一下,又靠近了些,语气冰冷:“你怎么找到我的?”

哈利仍旧没有反应。

如果不是看着这张脸长大,德拉科甚至怀疑这个人不是波特。他从没见到这头格兰芬多狮子变得这么狼狈过。

他的头发杂乱,身上全是脏污,像是被砍了爪子,拔了尖牙,灵魂已经消失了,只剩下肉体还在呼吸。

但他决定暂时不去探究哈利身上发生过什么,他现在只想把这个人洗干净。长久的马尔福做派让他忍受不了有个脏得像乞丐的人待在他的房子里。

他俯下身,企图扯开哈利身上摇摇欲坠的格子衬衫,哈利却陡然发出一声尖叫,受惊似的抱住头倒在浴缸边缘,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而德拉科逆着光站着,手里还攥着那件衬衫的衣角,他在看到哈利身体的一瞬间便愣在了原地。

——他看到那具苍白瘦弱的躯体上,刻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

有的已经形成了深深的沟壑,有的还很新,像是刚刚被人用刀残忍地划过。

这些伤痕一条条相连着组成一句恶毒的诅咒:哈利·波特永为纯血陪葬。那句诅咒从前胸一直连到后背,手臂和腿上也全是数不清的伤疤。

而这只是表面的,他还因为受了太多个钻心剜骨,全身的关节处都呈现出一种被人暴力折断过的紫红色,像一条条蛇缠在他身上,蚕食着他的生命。

“波特……”德拉科深吸了一口气,此时他四肢冰凉,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

而倒在地上的哈利突然开始更加癫狂地尖叫,他拼命抓挠着身上的伤口,尤其是胸口处的那个大大的“POTTER”,那几个字母几乎被他抓得支离破碎。

德拉科顾不得多想,扑上去拦住他自残一样的行为,他大喊着波特,可越叫哈利就越歇斯底里,像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样哭喊着。

德拉科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他不再继续叫他“波特”,犹豫了一会儿,总算从嘴里断断续续冒出来一个变调的“哈利”。

哈利突然安静了,他像是在反应着什么,眼睛缓慢地眨了眨,一点点挪到德拉科的身上。

德拉科似乎被这声“哈利”恶心到不行,他脸色很不好,但看得出来松了一口气。

“听着,不管你听不听得懂——现在是晚上十点,我今天很累不想继续应付你,”他瞥了一眼哈利身上的伤,又逃避似的移开,“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安静地坐在浴缸里,我会把你洗干净,明白了吗?”

哈利没有说话,只是这么看着他。那双绿眼睛在橘黄色的灯光下看起来就像挂在树枝上的柑橘一样。

但当德拉科准备脱去哈利的短裤时,哈利再次踢了他一脚,重新缩进了浴缸角落。

德拉科尽量让自己变得有耐心,他半跪在地砖上,目光沉沉地看着他:“过来,我知道你肯定不希望见到我,但目前只有我能救你——是我救了你。”他强调着。

哈利畏缩地偏过头,他埋头看着自己的脚趾,眼中闪露出痛苦。

德拉科觉得自己的耐心要被消磨殆尽了,他再次站起来:“我能猜到你经历了什么,波——”他顿住了,把那个要命的姓氏吞下去,“但你要知道,你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并不能让你摆脱被食死徒追杀。”

哈利终于抬起头了,他的脸上全是泪水,额头上的疤通红,像是被挖出的血痕。

他此时看起来太过脆弱,以至于德拉科一时竟无法说出什么话来。

哈利张了张嘴,德拉科甚至在他的牙齿上看到了血迹。

窗外传来过路行人的咳嗽声,不远处的深巷中隐约有几声低狠的咒骂,这些声音在安静的浴室里变得无比明显。

德拉科在等着哈利说话,然而等了许久,哈利终于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你是谁?”

他顿时瞪大了眼睛。

即使那个声音微弱、渺小,甚至嘶哑,但德拉科听到了。

哈利·波特失忆了。

在接下来短短的两分钟里,德拉科都站在那里看着面前的男孩。

哈利仍旧害怕地埋着头,他在问出那句话后又像一只鸵鸟一样缩起了脑袋。

德拉科在这两分钟里思考了很多,他用像是欣赏什么东西的眼神盯着男孩的脸,并从未觉得梅林是如此站在他这边。虽然波特的失忆让他非常意外,但不得不说,这让他取得男孩的信任变得更加轻松。

要知道他们从小便是死对头,更何况他还是个前食死徒。而失忆的哈利更像一张白纸,他只需要编造一些东西便可以轻而易举地让男孩选择相信他。

他又半跪在地砖上,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哈利不自觉地开始躲避,但德拉科把他拦住了。

“我不会伤害你,哈利。”此时他竟然可以毫无负担地喊出这个名字。

哈利害怕地看向他:“我不认识你。”

“但我认识你,”德拉科飞快地说,“我知道你的名字。”

哈利的眼中露出一点好奇,被德拉科精准地捕捉到了,他得意地笑起来:“我知道你是谁,我可以回答你的任何问题。”

哈利有些犹豫地盯着他,他似乎想要问什么,但却不知该从何开始。

不过德拉科替他决定了。

“我猜你最想知道自己的名字?”

哈利缓缓点了下头。

他们在橘黄色的灯光下对视着,谁都没有移开自己的视线。

“你叫哈利·马尔福。”

一个恶劣的计划已经悄然在德拉科的心中生长,没什么会比合法伴侣更让人觉得亲近。他只需要让哈利相信他们相爱,便可以取得这世上最牢不可破的信任。

既然“波特”这个姓氏是禁区,那他便让哈利变成一个“马尔福”,这没什么不可能的。

寒冷的夜风充斥整个浴室,他的语气沉重而冷静:“我叫德拉科·马尔福——我是你的丈夫。”

那双绿眼睛在听到这句话后瞬间瞪大了,哈利浑身僵硬地蜷缩着,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他已经惊讶得说不出任何话来。

德拉科十分满意所看到的,现在他只需要确认一件事:“你还记得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吗?”

哈利皱紧了眉头,他环抱住胳膊,缓缓地摇了摇头。“你叫我的名字之前所发生的一切,我都不记得了。”

德拉科没有掩饰自己的笑容,“没关系,你只需要记得从现在开始发生的一切就好。”他凑过去,将哈利抱进怀里,“欢迎回家。”

这句话就像引线一样点燃了哈利的心脏,他将头埋进德拉科的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流泪:“这里真的是我的家吗?”

德拉科轻叹了一口气,回答他:“当然。”

他把哈利的头摁进自己的衣领,低声道:“我是你的丈夫。”

哈利在衬衫中闻到了烟草的味道,那味道很陌生,但他还是一点点抬起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臂,试探着环住了德拉科的肩。

水流声开始在浴室中响起,德拉科挡住哈利想要探究自己身体的视线,只坚定地对他说:“这些你不需要去看。”

他满身的脏污都在清水中被洗去,一开始他浑身上下都很疼,但他强忍着痛,把身体浸泡在浴缸里。

渐渐地,疼痛变成了麻木。

德拉科清洗着他的脸,把他额头上的伤疤抚摸了一遍又一遍。

“我不会伤害你,你要相信我。”

氤氲的雾气中,哈利最后只听到了这一句话。

 

德拉科在法国没有一个巫师朋友,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以前德拉科从不觉得这种人际关系对他有什么影响,但是现在他却很头疼,因为他没办法搞来任何一瓶像样的魔药去治疗哈利的伤势。

那些可怕的皮外伤他还能用麻瓜的药物去治疗,但钻心剜骨留下的深红色印记却无法抹去。那些盘旋在哈利身上的蛇形印记,像是在宣布他们对哈利留下了怎样残酷的折磨。

“疼吗?”

德拉科突然问。

哈利坐在床沿,仍旧低着头,德拉科的问话说出后过了很久他才慢慢有所反应:“……是指什么?”

德拉科碰了下盘旋在他手上的一条印记:“这个。”

哈利看了一眼德拉科手指触碰的地方:“不。一点也不。”

德拉科的嘴唇不自觉抿紧了些:“你知道‘它们’是怎么出现的吗?”

“不知道。”他的心里有些忐忑,“‘它们’不是自己出来的,对吗?”

“当然。”德拉科拿过床边的睡衣,替哈利穿上。

“我到底怎么了?”哈利问他。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德拉科再次确认般的问他。

哈利安静了好一会儿,他仿佛在回忆一些事情,但他的记忆里除了浴室橘色的灯光,就只剩下一片漆黑。

德拉科不再问他,将睡衣的扣子一个个扣好后便关上了灯。他把哈利拉进被窝,嗓音低低地说:“有些事我明天会告诉你,现在你该睡了。”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微弱的呼吸声。他们并没有靠得很近,德拉科从最开始将哈利按进被窝后便放开了手。说实话,他现在的确有些犹豫该不该去靠近哈利的身体,这也是他头一次和另一个人同床,他适应得没这么快。

但他们是“合法伴侣”,他知道他应该对哈利表现得更亲密一些,在被子里隔着十英寸可没办法表现出那种亲密。

他让自己尽量自然地用手臂拥住床上另一个人的腰部,就像是他们曾经常这么做。但当他触碰到哈利身体的一瞬间他便惊讶地坐了起来,因为哈利的身体在疯狂地发着抖,并且滚烫异常。

他在发烧。

德拉科愣了很久才意识到这一点。

哈利微弱的声音模糊地从被子里传出来:“可以把灯打开吗?这里很黑,这里太黑了……他们想杀了我,有人想杀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失在烟灰色的鹅绒被中。

“该死。”德拉科低声咒骂了一句,飞快地从床上爬起来,但公寓偏偏在这个时候断电了,他把开关按得噼啪响,头顶上的电灯仍旧没有一点想要被唤醒的意思。

对于这片街区来说,停电一直是常态,他以前从不觉得这会多么不方便,因为他之前的二十年都不是在这堆电器中生存下来的,但现在他只想狠狠地咒骂它。

哈利还在发抖,且已经失去了意识,他的额头上布满了冷汗,仿佛陷入了一个可怕的梦境。

黑名单上的巫师不被允许使用魔法,但德拉科已经没办法考虑这么多了,他抱起哈利,想要幻影显形到最近的医院,但是下一秒他便打住了这个念头,哈利已经完全晕过去了,强行带着他幻影显形很有可能会发生分体。

他连退烧药都没有,更何况是白鲜,如果发生分体,等待哈利的只有死亡。

他颓然地将哈利重新放回床上,他不能让这个人死,哈利·波特是他最后的筹码,如果他死了,那自己就真的什么都拿不回来了。

黑暗里,他滑坐到地上,崩溃地抱住头。他在愤怒、在绝望,但更多的是焦急和痛苦。他无法做到任何事去帮助这个男孩,他甚至无法将他带到医院,因为他没有车。

这四年他已经习惯了自己的无能,但只是这短短的一晚,就让他从对无能的麻木中清醒过来,他离了马尔福这层身份之后,什么也做不到。

“德拉科……”

微弱的呼唤突然在这个黑暗的房间内响起,德拉科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床上那个黑发男孩。

他的表情有些古怪,这是哈利第一次叫他的教名,从这个人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是他以前从未想象过的。

陌生,但是亲密。

“德拉科……”哈利没有得到男人的回应,再次艰难地呼唤起来。

德拉科靠过去,把手伸进被子里握住哈利的那只。“我在这里。”他的声音竟有些沙哑。

哈利明显松了口气,紧接着小心翼翼地说:“可以……把灯打开吗?”

他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状况,他在发着高烧,但他此时更加害怕黑暗。

“——抱歉,”德拉科低声说,他把那只手握得更紧,“停电了,我没办法让它亮起来。”

晚秋的夜晚里,他们的呼吸都带着凉意。听到德拉科的话,哈利颤抖着将脸埋进干燥的枕头,然后慢慢蜷缩起自己的身子,像蜷在土壤里腐烂的秋叶。德拉科紧紧握着哈利的手,那只手越来越凉,冰冷的温度让他甚至觉得这个男孩就要这么死去了。

“哈利,别这样……”德拉科紧紧抱住他,他承认他现在非常害怕,“你看着我,你把眼睛睁开。”

“哈利。”

“哈利……”

……

“哈利!”

哈利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草坪上,耳边是一个爽朗的男声在喊他的名字,他转过头,发现不止那个男孩,还有个女孩也朝着自己奔过来。

他隐约察觉到,这是他最重要的两个朋友。

他躺着的草地干净而清爽,是属于夏天的绿色,那两个人影越来越近,温暖的阳光照在他们的身上,但不管哈利怎么看,都无法看清那两个人的脸。

他站起来,想奔向他的朋友们,但他刚跨出一步地面便塌陷了下去,随之而来的是如潮水一般的黑暗把他层层包围。他在黑暗中看到了无数的绿光,充满了死亡的冰冷。

黑暗中有怪物,它们一直在盯着他。

 

哈利的高烧迟迟不退,德拉科从没经历过这种事,他模仿着曾在麻瓜电视上看过的画面,笨拙地用毛巾打湿哈利的额头和手心,试图用这种方法让哈利好受一点。

他不明白这种分明一瓶魔药就能搞定的事,为什么在麻瓜世界会变得这么困难,他害怕哈利会这么死在他的床上,所以一直守在床边,一遍遍打湿了毛巾敷在哈利的额头。

他不知道这个办法到底有没有用,但他现在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难道要他跑到法国魔法部去吗?告诉他们哈利·波特现在正躺在他的床上,并且快死了?

那他只会再次入狱,还没有证据证明自己只是想救救这个男孩。

哈利似乎一直都能给他带来大麻烦,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德拉科低头凝视着床上男孩的脸。哈利仍旧紧锁着眉头,脸色苍白得像鬼魂一样,但他还活着。

他的心脏还在跳动,他的肺部还在呼吸,他会睁开眼睛,和他一起以一种新的关系生活在这里,他们并不再是死对头,而是爱人、是伴侣。

哈利不会死,德拉科不会让他死。

魔法部收缴了德拉科的一切,包括魔杖,也包括庄园,但他们忘记了那枚代表马尔福家族的戒指。

这不只是一个装饰物,当然,这也是一个魔法物品,它会保护每一个马尔福。

虽然德拉科被限制“绝对不允许使用魔法”,但这一个小小的魔法道具并不会被魔法部追踪。

——而他现在只有这个。

马尔福家族的戒指其实有两枚,它通常只会以一枚的形态出现,除非现任的马尔福家主有了伴侣。

“……速速分离。”德拉科看着手中的戒指在一声清脆的“啪嗒”声后变成了两枚指环,银色的暗纹像流光一样涌动。

他在几个小时前亲口告诉哈利他们是伴侣,那时候这是一句谎言,但戒指戴上后,谎言就会变成事实。

这个代价很大,这意味着他们一辈子都会被绑在一起,直至其中一个人死去。

哈利失忆了,他不会记得曾经的一切,但德拉科会一直守着这个变成了事实的谎言活下去,他并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哈利,或许等他把哈利交给英国魔法部后他就会离开,代表马尔福家族的戒指永不会再合上,但马尔福家族的族谱里会永远刻着哈利的名字。

而这些哈利都不需要知道。

戒指上的银色暗纹在黑暗中发着荧荧的光,它们互相交缠着——微弱,但在这漆黑的房间里却像流星一样耀眼。德拉科捉住哈利冰冷的左手,缓缓将戒指套在哈利无名指上。他屏蔽掉了自己的所有犹豫和不确定,让自己无法后悔做出这个决定。

戒指救了哈利的命。

温和的魔法感应一点点修复着哈利紧绷的神经,戒指认可了这个新主人,尽心尽力地治疗着他。

哈利是因为伤口发炎而高烧不退,那些藏在角落里的细小的伤口差点要了他的命。

德拉科静静地站在床边,看着哈利的脸色从苍白逐渐变得红润。他试探着伸出手去触碰他的额头,依旧很烫,但已经好了很多。

哈利却在此时醒了过来。

房间还是漆黑一片,甚至窗外的路灯都因为停电而罢工,今晚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什么都没有,但哈利看清了德拉科的脸。那张脸很冰冷,同时又很憔悴。

“德拉科——”

“没事了,”德拉科蹲下来,抚摸着哈利的额头:“已经没事了,睡吧。”

哈利听话地闭上眼,耳边的安抚意外让他安心。他的意识开始昏昏沉沉,下一秒便再次睡了过去。这次他的眉头放松了,德拉科低头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从他的眉心出发,穿梭进他的发丝。哈利的头发有些长,看得出来已经很久没有修理过了。杂乱的发丝亲密地贴在他的脸颊,在德拉科的手指凑过来时又不安分地缠了上去。

德拉科把缠在戒指上的发丝解开,走到床的另一边重新躺下,紧绷的神经终于有机会放松下来,他伸手将哈利搂进怀里,从焦急中退出来后他才发觉自己已经困到睁不开眼。他深叹一口气,靠在枕头里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通常他不会有这么好的睡眠,等他睁开眼时,天光已经大亮。他很少有睡到这个点的时候,往往这时候他已经出发去上班了,但他突然想起来昨天他已经被4S店辞退,现在他只是个纯纯的无业游民。

无所谓,德拉科并不在乎什么狗屁工作。他存了些钱,再加上从魔法部眼皮子底下偷偷带出来的那些,就算两个月不工作他也不会饿死。

——但前提是他只有自己一个人需要养活。

德拉科看到怀里的哈利时瞬间反应过来现在的状况,他飞快地缩回手,像个小偷一样小心地滑到床的另一边。

哈利还在睡,看来他并不知道他们抱在一起躺了一晚上。此时他的烧已经完全退下来了,脸颊重新变得红润,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除了德拉科岌岌可危的钱包。

但他此时不想去考虑这个问题。四十平米的房间很小,只够他在客厅的角落里摆放一个小小的面包机。他从橱柜里取出几片面包和一小瓶果酱,想了想,又拿出了一根香肠。

他并不爱吃这种麻瓜食物,硬邦邦的烤面包和甜得发腻的果酱,那看起来简直就像贫民吃的,但他此时只能拿出这些。

他将面包夹进面包机里,摁下了开关——谢天谢地,现在通电了,没过多久烤面包的香气就在屋子里飘荡。哈利还没醒,德拉科并不打算去叫醒他,除了想让他多休息一下以外,还因为他此时的刻意逃避。

对他而言,这是他和哈利成为“爱人”的第一个早晨,但对于哈利而言,他们应该这么在一起很久了。

他始终摸不准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他,现在哈利的状态并不好,他被那群食死徒折磨得不成样子,他不想因为一些错误的行为而更深地刺激到这个男孩。

但他仍旧需要接近他,他需要他的信任。

他又一次走进厨房,从那根香肠上切了一大片,把它扔进煎锅里,黄油在煎锅里噼啪作响,包裹着那一大片香肠,迸发出浓郁的香气。

哈利是饿醒的,相比于睁开眼时见到的阳光,他对厨房里传出的香味更感兴趣。

所以当德拉科煎好香肠后就看到哈利已经站在小小的餐桌边,睁着眼睛看向他。

端着盘子的手轻微顿了一下,他们的视线有一瞬间的相撞,但德拉科飞快避开了。他走出厨房,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早安。”

哈利隔了一会儿,才小声地回应道:“……早安。”

桌子很小,但足够放下他们俩的早餐。德拉科把新鲜出炉的香肠夹进面包,然后放进哈利的餐盘里。

“我们今天得去一趟医院。”德拉科头也不抬地说,他还在属于自己的面包上涂抹果酱。

哈利看着面前盘子里热腾腾的面包,没有回应德拉科刚才那句话,只是犹豫地问他:“这是我的?”

德拉科愣了一下:“当然。”

哈利似乎对于面前的食物很陌生,但他敏锐地察觉到德拉科的面包里没有香肠。

“你为什么……没有?”他说话甚至还有些困难。

德拉科看了他一眼:“我不需要,这是给你的。”

哈利抿着嘴没有说话。

德拉科几口吃完他的面包,那味道和平常一样甜腻,他见对面人一直没有动作,忍住想要叹气的冲动,说:“如果不想吃就扔掉。”

哈利终于抬起了他的眼睛,他没有回应德拉科的话,只是沉默地用刀叉将香肠切成两半,并把其中一半放进了德拉科的盘子。

“我可以……用这个换半杯牛奶吗?”哈利艰难地说道,他在重拾自己的语言功能,说话时磕磕绊绊,但他尽全力与德拉科交流着。

德拉科诧异地看着他,隔了很久点点头:“可以。”

家里并没有牛奶,只有两罐啤酒。德拉科裹上了自己的大衣,第五遍提醒哈利一定要待在家里后,才匆匆从公寓走出来。

他们街区的对面有一家开了很久的便利店,是一个拉丁裔的阿姨在经营着,他穿过马路走进商店,目标明确地取走了货架上的牛奶,甚至习惯性地挑了最贵的那一种。

吉玛有跟每个顾客打招呼的习惯,虽然这个金头发的年轻人回复她的情况很少,但她的招呼从不例外。

“早上好,年轻人,又来买烟?”她像往常一样热情地招呼他,德拉科看了她一眼,嗓子干涩地挤出一句法语:“不。”

他将牛奶放在收银台:“结账。”

吉玛似乎有些惊讶,但她并没有多问:“四法郎,亲爱的。”

德拉科从口袋里掏出钱放到她面前,揣起牛奶又飞快地离开了。

吉玛远远看着德拉科的身影,拿着那两枚硬币时还有些不敢相信:“牛奶?”

德拉科从离开公寓到回来不超过一刻钟。秋日的寒风已经有些萧瑟,大门被拉开时,风顺着窗户吹了进来,穿过身体时却乍然变得柔和——仅仅一个抬眼德拉科就可以看见哈利安静地坐在餐桌边,还维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

但这个男孩对他说的话是生动的,屋内的空气似乎都在此刻活了起来——哈利对他说:“欢迎回来。”

这句话说得异常流利,就像是这个人已经提前练习过很多很多次。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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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哈】蓝调时刻

*5W一发完/战后

Summary:如果从威尔特郡到伦敦的距离太远,那就把爱留在蓝调时刻。



“波特先生,麻烦你休息日还特意跑来一趟。”

“这的确是该尽快解决的急事,而且我刚好今天休息在家,顺路来一趟罢了。”

“希望下次有机会你能答应我的请客!”

 

对过度热情感到负担的哈利摇了摇头,在低头看了眼手表后朝那个刚实习的男孩挥了挥手。

“没关系,这些是我该做的,心意我收到了。时间不早了,太阳也快落山了,我就先回去了。”

 

男孩保留热情,哪怕哈利的背影已经走远了些。

“祝你有一个美好的夜晚,路上慢些,再见,波特先生!”

 

哈利对他......

*5W一发完/战后

Summary:如果从威尔特郡到伦敦的距离太远,那就把爱留在蓝调时刻。



“波特先生,麻烦你休息日还特意跑来一趟。”

“这的确是该尽快解决的急事,而且我刚好今天休息在家,顺路来一趟罢了。”

“希望下次有机会你能答应我的请客!”

 

对过度热情感到负担的哈利摇了摇头,在低头看了眼手表后朝那个刚实习的男孩挥了挥手。

“没关系,这些是我该做的,心意我收到了。时间不早了,太阳也快落山了,我就先回去了。”

 

男孩保留热情,哪怕哈利的背影已经走远了些。

“祝你有一个美好的夜晚,路上慢些,再见,波特先生!”

 

哈利对他的热情扭头回应,是在消失在他视线里的最后一瞬。

“谢谢,也祝你。”

 

哈利走出魔法部时,天空依旧挂着晚霞,街道上行人和车辆匆匆,哪怕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

 

他今天有兴致,打算在到家前的一路上看完一整个日落。他特意多绕了两个街道,在红灯变绿的间隙,他朝四周眺望着,目光并无定处。可直到人群一同过马路时,他却突然被一侧街角咖啡厅外,铁质露天桌椅旁坐着的一个金发男人吸引了注意力。

 

虽然那个身影在记忆中略显模糊,但他露出的那一点侧颜,还是能让哈利凭着直觉认出,那应该就是德拉科·马尔福——那个他上一次正面交流还是在五年前的老同学。

 

他看得出神,但并不是因为他今天的造型很好或是很坏,又或是他有什么第一时间就会令傲罗怀疑警惕的举动,而是在一刻,就在这晚霞一点点消失,天空渐渐升起蓝色的一刻,加上恰巧出现在视线里的金发男人,让哈利那尘封了不算太久的记忆突然“重击”了一下他的脑袋——那是还在霍格沃茨时,六年级的一个傍晚……

 

哈利本可以赶上和赫敏罗恩一起去礼堂吃晚餐的,但就是因为斯内普的刻意刁难,他从他办公室离开时太阳都已经落山了。

 

每在斯内普那儿‘补课’结束,哈利的心情都会差到爆,本该饿极了的他今天倒也不积极地冲去礼堂了。

他慢慢走在被傍晚最后一抹光亮照着的走廊,现在是晚餐时间,走廊都少了许多奔跑吵闹的声音,静的好似只有他的脚步声。

 

不过至少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可以彻底放松,不论是身子还是心情。但还没享受多久,他的神经在看到左前方柱子后靠坐在长椅上的德拉科时,瞬间紧绷了起来。

 

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一个人坐在这儿?他是有什么要见的人吗?他等会是不是会有所行动?

带着这些问题,哈利立马藏到了另一侧的柱子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德拉科。

 

但半分钟过去,那个身影一动没动。

 

“我只是坐在这儿欣赏风景,你到底要暗地里监视我多久?”

 

一束仿佛藏着锋刃的灰色目光投来,精准的落到了那双绿色视线内。

哈利这才不得不慢慢从柱子后走了出来。

 

德拉科并没有立马用剑拔弩张的态度对待,反倒是把他从上到下扫视了一眼,然后冷哼一声道:“怎么,和你那两个好朋友吵架了?现在只能自己一个人了?我看你脸色也确实不太好。”

 

哈利反驳道:“别幻想了,明明是拜你的好老师所赐。”

“哦——斯内普教授?”德拉科十分夸张地做了个捏鼻子的动作,嘲笑道,“难怪你脸色臭得像闻到了草药学课上的粪便一样。”

 

哈利攥紧拳头,强忍着却也只是朝前迈近了一步,警告他道:“如果你不想今晚和我一起出现在麦格教授的办公室,就把你那更像不小心沾到粪便的嘴闭上。”

 

德拉科没有继续挑衅下去了,但他的安静也并不像是害怕了。

 

他们一如既往的不对付,但接下来,却并没有发生任何冲突的迹象。反倒,德拉科的语气突然出现了极大的转变。

 

“波特,你想过六年后……我们会在做什么吗?”

 

哈利虽然不明白德拉科这突然却又莫名其妙的问题,但还是下意识道:“反正我不会为伏地魔做事。”

 

德拉科显然对哈利这个回答无奈却又意料之内极了,他慢慢坐直身子,认真了些。

“你是故意这么说的,很显然,这个问题你根本没想过。”

 

哈利刻意道:“是啊,我还想不了那么远,至少我得在这个学期活下来,这才是我的当务之急。”

 

“波特,相信我接下来的话绝不是别有含义,但如果你最终真的活下来了,成为了他们口中的什么‘救世主’之类的,那我一定发自内心对你刮目相看。”

哈利终于肯扭头给他一个正眼的眼神。他看着德拉科面色平静又真诚。

“我知道你面对的是怎么样的困难,也知道你的胜算有多么渺小,但我其实并不再是像以前一样那么想让你死,所以我才问你如果有六年后,你希望你在做什么……”

 

哈利缓缓垂眸,沉默了数秒。

“我希望做一个魔法部的普通傲罗,除了任务不用担心任何事,上班前可以在早餐铺慢慢等一份早餐,下班后可以惬意地在咖啡厅坐上一会儿。”

 

“你没有远大的抱负,波特。”

德拉科说。却不是挖苦的语调。

 

“你觉得拯救魔法世界算远大的抱负吗?一定算,对吧?但这抱负太重了,压得人喘不过气。”哈利反问道,“那你呢?你六年后又想达到什么成就?你又有多大的抱负?”

 

“不知道,但我至少……哦不,是肯定不会把时间浪费在咖啡厅。”

终于,哈利终于从这句中听出了熟悉的德拉科式沟通,他总算原形毕露了。

“我会出没在各个高级商会,也许到时你都见不着我,见面也许还要预约,也说不定呢,对吧?”

 

哈利默默翻了个白眼,紧了紧肩上的背包,不打算继续和他废话下去了。

 

“再待五分钟吧,也许你平时这么着急莽撞地走路,根本不会注意到日落之后还有短暂的二十分钟天空是和海底一样深蓝色的。”

 

哈利这才抬头望更远的方向看去,他愣了几秒,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的确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注意每天傍晚时分的天空的景色。

 

“不用了,我可以边走回去边欣赏。”

 

就这样,他甚至都懒得为德拉科转一个身回答,直接径直离开了。

而那晚,身后的德拉科是用什么样的眼神和表情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他也永远不会得知了……

 

当哈利回忆完,思绪将他拉回现实时,又一群人结伴过马路了,但他第一反应竟是——哦,原来还有这样一件事,而不是急着过马路。

 

他又突然冒出了一个新想法,这甚至让他掉转了方向,朝着街角的那家咖啡厅走去。他在走去的路上,回忆起其实在那个傍晚,他并没有为那最后五分钟的蓝调天空而停留脚步,也没有机会知道德拉科其实是想靠那五分钟和自己说些什么……

 

金发男人本是保持着欣赏风景的抬头姿势,直到他视线左下角,也就是他的对面,闪过了一个身影时,他才慢慢收回视线,却在扭头看到自己对面坐下的人后,本困惑不解的神情瞬间变成了惊讶,这持续了数秒,直到他的表情终于淡然了下来。

 

“波特?你在等人?那边有好多空桌子,还是说你依旧喜欢和我作对,偏就看上我这一张了?”

 

“原来时隔快五年的第一次正面沟通,你希望开场白是这样的。”

 

德拉科愣了几秒,才彻底反应过来。他清了清嗓子,却还是有些不可置信的语调。

“我不觉得你会无缘无故地来找我,而且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这儿?都做了傲罗,你不会还是那么爱跟踪人吧?”

 

哈利故意和他调侃道:“现在打架可不会再有教授兜底了,那就只能傲罗调解庭见了。”

 

德拉科更困惑了。

“那到底是为什么?”

 

哈利诚实道:“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只是刚巧我在准备过马路时扭头看到你了,然后我就走过来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哈利想了想,补充道:“但如果还要加一个理由的话,那就是我突然想起来六年级的一个傍晚,也是天空这么蓝的时候,我在走廊碰见你了。”

 

德拉科平静的神情下终于露出了一丝马脚。

“我以为你根本不会记住这样的事,而且你当时并没有给我好脸色。”

 

“所以我才在此刻过来。”

“弥补?”

“别说的那么夸张,好像我欠你什么似的。”

 

他们看着彼此,突然陷入了几秒沉默,直到他们为了不让气氛尴尬而同时开口。

 

“所以你现在还是会浪费时间在咖啡厅。”

“所以你现在实现了你当时对六年后的期望。”

 

以至于他们都没有听清彼此说的是什么,也同时因为这该死的默契而发笑。

 

“你先说。”

“好吧。我说,你现在居然还是会浪费时间在咖啡厅。”

 

德拉科狡辩道:“不,真正富裕的人才拥有支配时间的机会,只不过我当时没有意识到而已。”

 

哈利紧接着就戳穿道:“这我不否认,但你当时更多的是,故意和我唱反调吧。”

 

德拉科摸了摸鼻头,这是他心虚的明显表现。

“好了,这不重要,说说你吧。最近两年在报纸上看到你的次数明显减少了,你终于过上了隐姓埋名的理想生活?”

 

哈利摇了摇头。

“只要有一天我还在魔法部工作,就做不到什么彻底的隐姓埋名,而且我当年的意思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希望能让生活变得平静些,不再出现我需要背负所有人的期望而面对的大魔头,而我也不必到处逃命,担心自己和身边人的安全,我需要担心的只有下一餐是不是我想吃的,这样的烦恼就足够了。”

 

“看样子你已经实现了。”

“差不多吧。”

 

到这儿,他们的话又聊断了。

但他们总有办法继续下去。

 

先是德拉科。

 

“需要我帮你点一杯——”

“不用,谢谢。我只是碰巧遇见你,和你聊一会,我过会儿就回去了。”

 

“好吧。”

话题再一次断线。

但这一次,接上的是哈利。

 

“不过其实我一直都有一个疑问。”

德拉科歪了歪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很想知道如果那天我停在原地,看完了天黑之前最后五分钟的蓝色天空,你会对我说什么?”

 

德拉科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

“如果你有任何的烦恼,遗憾,甚至是期望,都可以抓住天空彻底变黑的最后二十分钟。你所能看见的那片深蓝,在黑夜来临之前,会把它们全都带走。”

 

“原来你当初是因为这样的精神胜利法才出现在走廊的长椅上的?”

 

德拉科张了张口,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再开口后道:“波特,你有没有想过其实……”

 

“其实什么?”

“其实刚才你那个问题中的主人公是你不是我。”

 

“哦——”哈利眨了眨眼,恍然大悟道,“所以你那时真的想对我这么说吗?我以为你那时唯一在乎的就是我会怎样失败。”

 

“说真的,无论你失败或是成功,最大的受益者都不是我。”

 

“那是出于什么?出于同学的友好?”

 

“好奇吗?”

“当然。”

 

“那我还是更喜欢看你永远猜不中谜底的样子。”德拉科说完,便抓起椅背上搭着的西装外套起身。但就在他准备‘逃走’的时候,哈利一把将胳膊横到了他面前,挡住了他离开的路。

 

“其实我也没那么在乎答案。”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让我走?”

 

哈利收回了胳膊。

“因为我得让你在离开前知道,也避免让你误以为我真的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为了思考这样一个答案而浪费时间。”

 

德拉科盯着他看了几秒,嗤笑了出声,“你好幼稚,波特。”

 

哈利不甘示弱地回道:“你说的是你自己吧,只有不成熟的幼稚鬼才会恶作剧后立马跑走。”

 

“我那是准备——准备进店里和店长寒暄几句。”

 

哈利总算抬头看他,“嗯哼?那你去吧,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认识一下店长。”

 

德拉科有些脸色挂不住了,他低声吐槽道:“波特,你果然还是那个波特。”

 

哈利故作欣慰,“谢谢你变善良了,马尔福,换成以前你可能会骂我波特臭大粪,疤头什么的。”

 

德拉科轻咳了两声,并试图给自己挽尊。

“我是个很有教养的绅士,从小到大。”

 

哈利笑了,“是啊,你让我相信的确有很多自诩是‘英国绅士’的人其实深藏不露极了。”

 

“你故意的,波特。”

“我不否认。”

 

德拉科只好后退着又坐回了原位,“你就偏要知道谜底?”

 

“也不是我偏要,是你本可以选择直接绕道离开,却还是打算回到原位。”

“你不觉得你现在已经像泡在傲罗审讯之酒中腌入味了吗?”

 

“我——”哈利咽了咽口水,有些自我怀疑了,“有吗?”

 

德拉科眯着眼,故作审视样说:“从头到脚,从细胞到每一寸皮肤,都有。”

 

“算了,你不想说就可以走了。”

哈利身侧的路灯刚巧亮起,他撑着扶手站起了身。

“而且现在天真的黑了,我还得回去了呢。”

 

德拉科也紧接着站起了身。

“真的吗?我们这么久才见上一面,你就真的不会不得答案不罢休吗?”

 

哈利默默翻了个白眼。

“马尔福,你非要把欠揍这一特质延续至你的一生吗?”

 

“你想打我?那你可得担心会和我一起沦落至傲罗调解庭咯,我是无所谓的,你的名声——”

 

“马尔福!”哈利转过身,指着德拉科道,“我最后悔的就是今天非得头脑一热,在看到你后就来找你,找你这个依旧喜欢招惹我的家伙!”

 

哈利说完后就快步走了起来,但德拉科很快就追了上去,和他并排齐步,不给他甩掉自己的机会。

 

面对眼前最威严的职业——傲罗,刚才发出的警告,德拉科非但不害怕,反倒更起劲了。

 

“我真的会告诉你,波特,只要你说求我。”

 

“哈哈,那你别想了,我可能会把你的嘴巴和耳朵堵上,堵得死死的,也不可能让你有机会听到我居然有一天会说求你。”

 

“那我为你感到可惜,因为你可能会因为一时的嘴硬,最终一生抱憾而终。”

 

哈利气笑了,准确的来说,比起气,他这次更多的是真的想笑。

“你可以少一点不着实际的幻想吗?”

 

德拉科摊了摊手,“那我勉强退让一步,你说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马尔福,和你谈判一定会很轻松吧?”

“你别以为我听不出你话里的讽刺!”

“就是为了让你听出来的。”

“我只是在这件事上给出让步的机会而已。”

 

“行——”哈利突然就停下了,“那我想听,你说吧。”

 

这反倒让德拉科感到猝不及防。

“你就这么突然的就改变主意了?”

 

哈利叹了口气,“是啊,不然我觉得我们两个就算吵到天荒地老也是那几句废话来回说,到最后还得不出个所以然。”

 

“你真的想知道?”

“别故弄玄虚了。”

“真的确定吗?”

“你快点说……”

“你确定这个答案会是你想——”

“不说我走了,你自己和自己玩文字游戏去吧。”

 

“哎——等等!”

 

“最后一次机会,你到底说不说?”

 

德拉科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玩闹神情彻底被严肃代替了。

“其实我那个时候早就知道邓布利多必须死。”

“这个我也知道……”

 

“但是……”

德拉科突然的欲言又止让哈利也变得焦急了起来。

“但是什么?”

 

“但是我也同样知道,其实你也会死。”

“我也会——等等,也就是说你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我体内有伏地魔魂片的事了?”

 

德拉科点了点头后又立马摇了摇头。

“我有一次偷听到斯内普的喃喃自语,但我并没有听清,他也没有说什么魂器魂片之类的,所以更准确的来说,是我认为未来的某一个因素一定会导致你的死亡。”

 

“所以你在走廊长椅上的那天,突然变得有些友好,是因为这个原因?”

 

“虽然我那时的确很讨厌你的各种碍事和事事成功,但我却在得知你会死,却还是毫不知情地坚持着,而意识到其实你比我更惨更可怜。”

 

“我不会问你为什么那时没有告诉我……”

哈利突然睁大了眼睛。

“但你在你家的时候没有指认我,是因为真的不确定,还是因为——”

 

“是的,就是后面那个原因。就算是敌对,我也无数次紧盯过你的眼睛,我不可能认不出来。”

“我有些庆幸你那时听到那样的话了。”

 

“所以这就是那个谜底,一个跨越六年才有解答的谜底。”

“六年级……居然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

“毕竟我们上一次像这样聊天,还都是快五年前的事了。”

 

哈利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他一抬头,格里莫广场12号门前的那盏路灯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只好默默摇了摇头,对德拉科说:“我到家了。不过不管怎样,今天和你聊的其实还不错。”

 

“原来这段路这么短……”

德拉科回过头看着他们一起走过的路,喃喃自语着只有他自己听得见的话。

扭回头,他才用他们都能听见的声音回应道。

“不知道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但至少此刻,祝你晚安。”

 

他们相视一笑,就算刚才互相斗嘴,但对于接下来很可能因为各自的生活轨迹不同而再难遇见彼此,分别的一刻便显得格外珍贵了。

 

再一次一同点头,他们默认再见,同时转身离开。但哈利刚打算抽出魔杖打开门,身后的声音就叫停了他的动作。

 

“波特。”

哈利回头,德拉科在看着他。

“我希望未来如果你从别人口中听说,我对外称呼你为‘朋友’,不会觉得介意。”

 

哈利却摇了摇头,真诚地笑道:“我以为你早就这么默认了。”

 

“等等!你是说——你是说你承认我算是你的朋友了?”

 

“嗯,是啊。”

哈利说。

“从我在有求必应屋的厉火中就算调转方向也要救下你的那一刻,至少我就已经默认了。”

 

德拉科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外的欣喜后,很快又化为了扶额懊悔。

“你不早说……”

 

哈利无奈地耸了耸肩,“谁知道你对朋友的标准的定义比我高这么多呢。”

 

“错,反了。”德拉科道,“这是我以为的你的朋友定义。”

 

“好了,不重要了!”哈利抱着手靠到门上,“今晚我们只有一个需要确认的事,那就是,我们是朋友。”

 

德拉科暗暗的笑了,“我毫无异议。”

 

“那么今晚波特和马尔福相隔五年的世纪会晤,正式结束。”

哈利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着,却在最后几个词时声音慢慢轻了下来。

 

德拉科的笑意也笑了下去,他点了点头。

“今晚的最后一句晚安。晚安,波特。”

 

“晚安,马尔福。”

 

月亮的光辉洒落到格里莫广场12号的门前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谁也不知道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就像威尔特郡距离伦敦只有一百多公里,但足以长达五年才能见上一面。

 

 

忙里偷闲的日子是哈利的日常生活,但这周的休息日他没办法在床上躺半天了,因为他有个不得不去的活动——霍格沃茨优秀毕业生庆典

 

据说这是传统了,每五年举办一次。外加这次麦格亲力亲为加上百般邀请,哈利必然无法推辞掉。

 

哈利和赫敏罗恩都在被邀请名单上,但赫敏是真的临时因为金斯莱出国会议缺她不可,才写信特意告知无法前去,但也不忘让哈利和罗恩帮她把校庆典礼物带过去。

 

庆典当天,哈利从衣柜里翻出了那有些落灰的暗红色西装,上次穿还是去年魔法部举办的年终晚会。而罗恩则穿了套哈利第一次见的崭新的西装,他得意地说这是赫敏特意为他这次参加霍格沃茨庆典挑的。

他还让哈利别觉得区别对待,因为这无关友情,只是来自爱情的滋润罢了。哈利自然嘴硬地说自己不觉得羡慕,但罗恩那么了解他,便也一眼就看了出来。他劝说着哈利,如果还挂念自己妹妹,就趁早再把她追回来,如果早已告别过去,那就别一头奔在工作上,尽快去寻找到属于自己的爱情鸟。

 

哈利对罗恩的话如往常般玩笑着应付了过去,但却认真地否定了前一种可能性,因为当初就是深思熟虑过后和金妮达成了共识,才决定分开,以家人,而不再是以恋人的关系继续相处下去。

 

但哈利的爱情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所在何方……

 

他们一路上聊着来到霍格沃茨时,学生们都还在上课,是麦格亲自将他们领到了礼堂。而在那里,他们见到了有一段时间没见的卢娜,纳威,还有秋·张。他们亦如还在学校时一样,聚在一起聊得甚欢。斯莱特林也有几个优秀代表毕业生来,但他们也顶多在打了个招呼后就‘团结’的进行院内交流了。赫奇帕奇学院来的优秀代表毕业生数量最少,他们都心知肚明有一个人选,如果他还活着,就一定会到场。但因为秋·张,他们都只在心中默契地想着,却选择闭口不谈。

 

本像是优秀毕业生代表们的私下聚会,却在半个小时后,不知因为哪个偷看到的学生大肆地传播起了“哈利·波特回到霍格沃茨了!”这样的消息。没过几分钟,一群穿着各院院袍的学生们都蜂拥而至,连礼堂的大门都堵上了,只为了来排队和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学长说上几句话。

 

哈利自然是荣幸又受宠若惊的,但慢慢的,他就困扰了起来。这不仅影响他们的下一堂课,更是无法让庆典正常进行下去。

他真期望此刻能听到身后的演讲台,传来一声能一瞬间让所有纷扰消失的“安静!”,但他回头,那个慈祥又威严的白发白胡子老头却并不在。

 

不过好在麦格很快就赶了过来,用校长的另一种威严,解决了哈利此刻的困境。他也趁着麦格在疏散学生们的时候,悄悄从无人在意的侧门偷溜出了礼堂。

 

他后背的衬衫都有些汗湿了,更别说抹了一把脸后,掌心都是汗。他可是连大战后在一整个坐满了人的广场上发言,都不会出这么多汗的人。

 

为了避免碰见学生,哈利一路直奔往上的楼层,又想起不能去八层,因为那儿可是到格兰芬多塔楼的必经楼层。于是,他的脚步最终停在了七层,并一头扎进了七层盥洗室内。

 

可当他刚推门而入,视线里就出现了一个站在洗手池前面的男人,他看着那人慢慢抬起头,透过镜子与他对视后,他们竟一同惊讶地异口同声——

 

“波特?”

“马尔福!”

 

他们确认是对方时,显然都又惊又喜,因为就在一个星期前,他们以为那会是他们的‘最后一面’,意味着以后可能再难见面。

但谁知命运难料,威尔特郡到伦敦的距离,也可以只是一个星期。

 

显而易见,此刻的盥洗室内只有他们两个。哈利瞬间放松了,甚至还带着好奇的八卦神情朝他走去。

“所以你也是其中一个斯莱特林优秀毕业生代表?”

 

“原来你居然没有笃定我会是其中一员,我以为我的各方面已经优异地让你难以忽略了。”

 

“得了吧……”哈利抱着臂站到德拉科旁边的洗手台前,扭头看着他刚洗了把脸,睫毛还挂着水珠的眼睛说,“你是来这儿躲着的?什么原因?”

 

德拉科反驳道:“你才是来这躲着的,我只是来洗把脸而已。”

 

哈利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那你恰巧忽略了我其实一直在礼堂,但根本就没见过到你。”

 

“那是因为我一直在斯拉格霍恩的办公室。”

德拉科摇了摇头,故作高深。

“霍格沃茨果然有魔法,我们一到这儿就各种磁场不合。”

 

得到回答后,哈利也没再继续追问了。他拧开水龙头,就着凉水也揉了把脸。

 

德拉科就这么盯着他看,然后突然微妙地笑了一声说:“你不觉得现在的场景很熟悉吗?”

 

哈利立马拧上了水龙头,顿了几秒后才直起身,用袖子擦去了脸上的水珠。

他看着德拉科,脑袋里突然滑过一个延迟了许久的事实——这儿居然就是记忆里的那个混杂着血与泪的七楼盥洗室。

 

这让哈利在面对这个问题时,变得莫名有些紧张了。他只得试探地说:“你指的不会是那次神锋——”

 

但德拉科却没听他说完就道出了答案。

“就是毕业典礼的那天,也同样是这个盥洗室,一样就只有我们两个。”

 

哈利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德拉科说的不是那件事,还好德拉科抢在自己之前说完,还好他此刻对于这间盥洗室的第一反应不是那最糟糕的一天。

 

不过关于德拉科所说的毕业典礼的那天……哈利看着面前德拉科的脸,任凭回忆带他回到了六年前的那场,于重建的废墟之上举办的仓促的毕业典礼……

 

虽然战争的痕迹不仅表现在未完全修复的建筑上,还残留在每个人的心里,但为了这场他们能最后以学生的身份穿着院袍出现在霍格沃茨礼堂内的毕业典礼,大家都努力营造出一种‘战争终于结束,一切欣欣向荣’的假象。但和此刻温暖又热闹的礼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七楼冷清的盥洗室,那里只有一个人,一个一直站在洗手台前的男人。

 

但打破这份冷清和宁静的,是一个冲进来的不速之客。

 

“大英雄,大名人,我们当之无愧的救世之星哈利·波特居然来了。”

 

哈利没理他的故意吹捧,而是先观望了一眼盥洗室还有没有第三个人,当他把隔间一个个推开来看后,总算松了一口气。

 

“太受欢迎的烦恼,是吗?”

 

哈利这才有空去听德拉科在说什么,他一边朝他旁边的洗手台走去,一边摇了摇头无奈道:“我好不容易找到这个连走廊都没人的盥洗室,马尔福,我需要一点清静。”

 

“那你可要后悔了,因为就算你逃离了被簇拥的热闹,我也不可能做一个哑巴给你百分之百的清静。”

 

“我没说你。”

 

德拉科本要继续调侃下去的话不得不憋了回去。

 

哈利扭头看向他,盯了几秒后犀利地问道:“你……又为什么会躲在这儿?”

 

“我哪有在躲?怎么,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

“别嘴硬了,马尔福。”

“波特,你非要在毕业典礼,在我们可能算得上未来最后一次见面的场合下,继续和我斗嘴吗?”

 

“我看到礼堂外面待命的两个傲罗了。”

哈利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们是在等你的,对吧?在等毕业典礼结束,带你——”

 

德拉科慌忙辩解着说:“我只是……我只是要去参加……去参加一下庭审而已。”

 

哈利正过身看他。

“所以其实你完全可以实话实说。”

 

德拉科别开头,双手撑着洗手台,低着头回避了哈利的目光。

 

“需要我帮忙吗?”

“我自己可以解决。”

 

“你父母可不一定这么想。”

 

德拉科瞬间整个人紧绷了起来。

“他们找过你了?”

 

哈利没有回答,但他投去的眼神是显然的。

 

“马尔福,如果你碍于面子,觉得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居然会被自己的父母叫去帮忙,那我觉得这必然是个错误的选择。”

 

德拉科嘀咕道:“我才不没有那么固执的在乎什么所谓的面子。”

 

“哦……那我知道了,你只是单纯觉得被自己讨厌的人帮忙,是一件很难受的事,对吧?”

 

“我不是——”

“还是说你觉得别扭?”

“不,是——”

“不好意思?”

 

“是我没有再觉得你是我讨厌的人!”

虽然德拉科这一吼让气氛瞬间升高又骤降,甚至还有几秒的尴尬袭来,但好在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后,彼此都冷静了下来。

 

“我只是……”德拉科摇了摇头,“我只是对此毫不知情的惊讶罢了,毕竟我父母从来没和我说过。”

 

“如果你真的不会介意,那我会帮你们,但仅限于实话实说。”

哈利停了几秒,又补充道。

“……好吧,可以稍微对事实宽容一点。”

又补充道。

“……好吧,你帮过我,我可以在你的事上稍微撒点谎。”

 

德拉科的表情微妙的由阴转晴。

“我听到了什么?从你的口中,哈利·波特的口中?”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哈利知道他在故意调侃,便瞪了他一眼,“感谢在战时帮过我几次的马尔福吧,是他帮了你。”

 

德拉科终于笑了,“不用感谢,那就是我。”

 

哈利哼了一声。

“那是你对我做过最友好最正确的事。”

 

“我以为我以前做过的那些——”德拉科还没说完就自己识趣地否决掉了,“算了,至少你能记得这些。”

 

哈利顿了顿,看向他,“不过今天的审判我就不去了,但最终庭审日当天我会去。”

 

德拉科很想表达自己的感谢,却也只是化为了一个点头。

“这就足够了。”

 

而直到今天,他们口中常提的上一次见面正面沟通还是五年前——指的就是最终庭审的那段日子。

 

庭审的结果自然是比预期要好很多,哈利的出现也帮上了忙,虽然卢修斯不可避免地为一些罪责蹲了半年的阿兹卡班,但他很庆幸那时执政的是金斯莱,才让他还算舒坦的度过了没有摄魂怪的刑期。

 

“所以更准确的来说,我们五年前的最后一次见面,应该是你父亲出狱后,我被邀请去你家吃晚餐的那一次。”

哈利转过身,后腰靠着洗手台,仰着头对回忆感叹道。

 

“从那之后,我们真的就再没遇见过。”

德拉科附和道。

“难怪总有很多人怀念上学时的时光,以前我不明白,但我现在好像理解一些了。”

 

“是啊——”

哈利还想再说什么,但这时盥洗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一个低着头走进来的男孩一开始根本没注意到他们两个,直到他抬起头,在看到哈利的一瞬间,眼睛和冒了光似的。这一刻,哈利就知道,完了。

 

“嘿,各位!哈利·波特先生在这儿!”

男孩激动地跑出盥洗室,在走廊奔走相告,声音大的连盥洗室都有回音。

 

“马尔福,我必须得立马离开了。我们下一次有机会再见!”

 

他们好不容易才又见上一面,聊上一次……德拉科有些开始讨厌这这些年轻气盛的‘哈利·波特’狂热粉了。

但为了不被他们等会淹入人海还被问这问那,哈利离开后不久,他也紧接着离开了盥洗室。

 

 

越觉得相遇遥遥无期,命运越会出乎意料地创造巧遇。

 

还是那个街角咖啡厅,还是一个人坐着悠闲地看风景的金发男人。咖啡厅放的舒缓音乐让他觉得一切平和,直到下一秒,他面前的桌子突然被拽歪,桌上的咖啡杯也险些被晃到地上,实际上,‘罪魁祸首’只是因为跑的太快刹不住脚才借桌子的力停下,然后把自己甩到了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德拉科刚想气愤地讨伐一顿,但他抬头和对面的坐下的人对视的一瞬间——

 

“又是你,波特?!”

“居然是你,马尔福?!”

 

德拉科的愤怒瞬间被偶遇的喜悦代替了。

“我必须解释一下我是这家咖啡厅的常客,不信你可以问店长。不过你……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可疑?你不会是……”

 

哈利缓着呼吸,回答道:“我也解释一下,我是因为今晚有任务结束的庆功宴,我找借口有事好不去参加,但避免他们会撞见我,我必须来这儿佯装普通顾客躲一下。”

 

“到底什么样的庆功宴,连你都害怕?”

“不是害怕,是不确定因素太多了。上次就是因为他们过于热情,我被迫听了一晚上他们排着队,对我停不下来的‘表白’。”

“我想你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害怕听见有人夸奖你吧。”

 

哈利哆嗦了一下,“快别说了……”

 

“你和我说说他们都是怎么和你‘表白’的?我还挺好奇——”

他还没说完,就被哈利的急话打断了。

“先别说了,我看到他们朝这儿走了。”

 

“是吗?”

德拉科好奇地扭头去看,可下一秒就被哈利拽着领带,整个身子超前倾去,从侧面完全挡住了哈利的脸。

“帮我一下,好处等会跟你算。”

 

哈利一直屏着呼吸,直到那几个结伴的傲罗说说笑笑着经过他们。他特意过了几秒,确定万无一失才慢慢松开德拉科的衣领,但当他缓缓扭头,才意识到他刚才的举动竟令他们的距离如此靠近,近到他此刻和德拉科同时侧头看向对方,都能感受到彼此呼在脸颊的气息。毋庸置疑,他们都会下意识认为在其他路人眼里,他们和接吻无疑。

 

一种火辣辣的感觉使他们的脸颊同时升温,哈利的手一下没收住劲,本想轻轻推开德拉科,却不小心用力到把他直接推到座位上坐下了。

 

德拉科扶着两侧的扶手,和哈利面面相觑了几秒才缓过来。他摸了摸鼻子,急忙转移话题道:“那个……你刚才说的好处,我刚才算成功帮到你了对吧?所以好处是……?”

 

“你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的事吗?”

“其实应该是有的,而且还不少——”

“一个忙还一个愿!”

 

德拉科一下子觉得自己的身份升为了债主,开条件时整个人都眉飞色舞了起来。

“当然了,你听我说完。但我现在还没决定该是哪件事,你得先欠着,等我需要的时候你再还。”

 

哈利只好接受,“好吧,没问题。”

 

“不过他们既然走了,你也躲过去了,你等会打算去哪?”

“我和赫敏罗恩约好了要去她家里做客来着。”

 

“哦……”

德拉科看起来一副与自己无关的样子,其实他刚才有那么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幻想哈利接下来正好没事可做,他们可以一起去吃顿晚餐。

“那你什么时候走?”

 

“快了,还有五分钟。我要回魔法部,我们约好在那儿见。”

哈利看了眼腕表后,抬头问道。

“你呢?你等会也有计划什么的吗?”

 

“我当然有了。”

德拉科掩饰着道。

“不过你就不必知道了。”

 

哈利撇了撇嘴。

也是,德拉科可能觉得他们还是没那么亲近,所以这种私事不告诉自己也很正常。

 

德拉科抱着手靠到椅背上,感叹道:“不过我没想到我们这段时间偶遇的频率居然这么高。”

 

“是啊,跟有人刻意为之似的。”

“我可没这么卑鄙啊,波特。”

 

“我又没说你,我只是夸张地形容一下这种现象。”哈利反倒有些怀疑了,“你紧张地解释干什么……”

 

“谁知道你会不会给我身上按什么子虚乌有的罪名。”

“我才不会对朋友这样!”

 

德拉科在听到哈利再一次亲口承认自己是朋友时,瞬间舒坦了,刚才心里的阴霾也一扫而空。

 

“时间差不多了,我要走了。”

今晚的哈利就像风一样,来得突然,要走得也突然。他站起身,和德拉科挥了挥手道。

“再见,马尔福。”

 

“再见,波特。”

但德拉科却想在最后和他多说一句话。

“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要求。”

 

“放心吧,不可能忘记。”

 

德拉科回去后一直在想,是不是其实街角咖啡厅有什么魔咒,否则他为什么能频繁地在那儿遇见哈利。为此,他还特意为了增加偶遇的次数,每天傍晚都去街角咖啡厅坐一会儿。可接下来的几天,他并没有遇见哈利,反倒是他没有刻意制造偶遇时,在一个最平常不过的夜晚,他竟然在自己家外面的草丛边,遇见了哈利。

 

“波特,你是不是这辈子有什么终生跟踪马尔福的任务啊?”

 

身后上方突然传来的声音吓得哈利哆嗦了一下,要不是他熟悉德拉科的声音,不然在还没有回头前,德拉科大概就已经被他误伤,击倒在地了。

哈利站起身,压低声音对他道:“你吓我一跳……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的?”

 

“还不是因为没走近时,我以为你是什么小偷或是歹徒什么的,为了不打草惊蛇,我才努力放轻脚步的。”德拉科追问道,“不过你鬼鬼祟祟地在我家外面做什么?”

 

哈利掏了掏口袋,拿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通缉令。

“有消息说,看到他在这儿附近出现过,所以我才来的。对了,你有见到过吗?”

 

德拉科接过后大致扫了一眼,就又还给了哈利。

“没有。不过现在已经很晚了,傲罗部这么没人性吗?在这么不安全的情况下还依旧让你们展开行动?”

 

“这不是傲罗部的问题,是这个嫌犯就喜欢在夜晚活动。”

“算了,难怪你是大难不死的男孩。”

“我还有任务,懒得和你斗嘴。你尽快回家吧,不然很可能下一个被攻击的可能就是你了。”

“你放心吧,我才不是那种丢下别人,自己跑路的人。”

 

哈利急道:“现在不是你逞英雄的时候!”

德拉科毫不退让,“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那我以朋友的身份帮助你,有什么问题吗?”

 

“真希望你的勇敢用在其他地方……”

“你说什么?”

“没什么。”

 

“那就让我帮你——”

“嘘,你听。”

 

前面不远处的草丛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们都听见了。

 

德拉科也立马警惕了起来,他和哈利一同半蹲下了身子。

“先躲起来。”

哈利不解地问:“去哪?”

德拉科抬头看了眼那个人还没出现后,立马拉着哈利借草丛做掩体,朝后面走,“跟我来。”

 

哈利虽然没那么百分百的信得过德拉科,但也深知他不会害他们一起遭殃。便任他拉着,悄悄地移动着,直到德拉科停下,他们拂开眼前的一片草丛,一个藏的极深的密道就这么出现在了哈利的面前。

 

但密道内实在太狭窄了,他们躲进去后几乎只能侧对着对方,而德拉科一直拉着的手也没有松开过。可能是现在情况不同,他们面对危险根本来不及去想那些微妙的事。

 

“你是怎么知道这儿的?”

“因为这是我们家的密道。”

“马尔福庄园的?!那它的出口在——”

“在花园。我们当然不可能把出口设在城堡内,这简直就是引狼入室。不过从来没有除了马尔福家族以外的人知道,这件事我告诉你之后,你不许再告诉任何人,哪怕是你最好的那几个朋友也不行。”

“其实这根本算不上什么……算了,放心吧,我会在今晚过后就忘了自己知道这件事了。”

“没错,做得很好,傻宝宝波特。”

“……闭嘴,马尔福,我可不想今晚除了嫌犯再多一个目标。”

 

“嘘,我听到了脚步声。”

 

“马尔福,你别想——”

哈利刚想戳穿他拙劣的借口,却被他掰正脑袋,打断他道。

“不,你听。”

 

哈利不得不静下来听,但如果他没听到,他一定会在今晚,在德拉科家的密道,把他给揍一顿。

但好在德拉科并不会在严肃的事上开玩笑,哈利果真听到了。

 

他悄悄扒开了些草丛,朝外面看着,外面居然真的有个身影正在扒着草丛像是在寻找什么——他紧握魔杖,已经准备好了接下来面对一场恶战,可那个身影却缓缓转过了身。

 

“呃……马尔福?”

“怎么了?”

“你可以松手了,而且我发现——那其实是我的队友。”

 

德拉科不敢想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睁大眼睛的同时立马松开了哈利。不过可见德拉科刚才拉的有多紧,哈利的手背上都是手指压出的红痕。

 

哈利点亮杖尖的光芒,举着双手走出了密道,跨出了草丛,和外面的‘嫌犯’打招呼道:“迈尔斯,是我,哈利。”

 

“哈利队长!我还以为我要抓到嫌犯了呢!”

“我也以为。”

 

他们都无奈地笑了。

 

这一刻的德拉科却只想因为刚才‘冲昏脑袋’一直拉着哈利的举动而真的钻进密道深处。可现实是,他必须得走出去了。

 

“是谁!”

看着想攻击自己的身后,哈利立马挡在他面前,按下了他的魔杖。

 

“是德拉科·马尔福。刚才我们……”哈利想起刚才和德拉科的约定,心照不宣道,“刚才我们听到脚步声以为是嫌犯,就先躲到了草丛里。”

 

迈尔斯见状立马和德拉科点头示意。

“抱歉,马尔福先生,刚才我差点误伤你。”

 

“没事……”

德拉科抓了抓头发,他还能说什么呢。

 

“那哈利队长,我们——”

“我们去和小队集合吧,今晚就到这儿。”

“但是傲罗……”

“是的……”

“……”

 

德拉科也想努力听清他们的悄悄话,但因为有点距离,加上他们控制声音大小的能力太强了,所以他后来什么都不见。

直到他们总算说完,哈利朝他走了过来,把口袋中的那张通缉令再次放到了他的手里。

“如果你有什么线索,联系傲罗部。”

 

哈利对他就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看起来便像是打算和他的队友离开了。德拉科见状连忙拽住了他,和他说:“所以你们等会儿还要继续抓捕?在马上快要凌晨的时候?”

“没有,我们打算明天再继续。”哈利没打算骗他,“我们是要回魔法部。”

 

“这个嫌犯到底做了什么事?”

“无差别攻击巫师。”

“听起来好像更危险……”

“所以我才让你别馋和进来,也别逞英雄。”

 

德拉科松开了他,冷哼一声道:“你现在可真高傲啊,波特。换成以前你巴不得求着我帮你,况且我以前也的确帮过你。”

 

“谁会求你——”

哈利觉得他莫名其妙极了,而且他这一句话不出意外肯定传到了身后迈尔斯的耳朵里。哈利扭头瞥了一眼,迈尔斯果然用拳头堵着嘴,仰头看着天空,像是在忍笑。哈利立马咬着牙回头瞪了眼德拉科。

“你故意的是不是?”

 

德拉科不满道:“是你让我觉得,你认为我好像很无用一样。”

 

哈利拿过德拉科手里的通缉令,然后展开拍在了他的胸口上。

“好啊,既然你这么自告奋勇,那你就在这件事上好好帮帮忙吧,如果任务失败,也有你一份的,小队在被批评教育的时候,你也逃不掉!”

 

德拉科按住了拍在胸口上的那张通缉令,然后看着哈利转过身快步走了起来,像是一秒都不想多待。

紧接着想急忙跟上去的迈尔斯却被叫住了。

 

“那个——你是叫迈尔斯吗?长官?”

 

迈尔斯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过身耐心道:“是的,马尔福先生,是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当然。麻烦你回去告诉你们哈利队长的直属长官,他需要好好做做思想品德工作了,毕竟怎么能对自己以前的老同学这么出言不逊呢!”

迈尔斯听完后看了看哈利。

 

哈利则转过身,碍于迈尔斯还在,忍住了冲过去给他一拳的打算,就只是远远地朝他晃了晃拳头示意,同时用口型回着“你做梦,马尔福!”

 

德拉科站在原地抱着手,反倒笑了。

 

他们移行离开了威尔特郡,走在伦敦街头上时,哈利才想起来要和迈尔斯解释一些什么他可能误会的东西。

“你别听马尔福瞎说,迈尔斯,我们从小时候就一直不太对付。”

 

迈尔斯故作高深道:“我瞧得出来,其实你们关系很不错,而且你们像是一直吵闹着增加感情一样。”

 

哈利对他的看法愣了一下,然后急忙摇了摇头,嘀咕道:“增加感情……?才没有……”

 

 

就像哈利开玩笑放话的那句“那你就在这件事上好好帮帮忙吧”一样,他们因为抓捕嫌犯这件事产生的故事并没有在那一晚草草结束。三天后的晚上,暂停了的故事又继续延续了下去。

 

伦敦最南部的一个毫不起眼的巷口,男人像是想甩掉身后跟了一路的可疑人物,才绕进了这个如迷宫一般的窄巷。他利用巷子的优势,躲在了右转的拐角,听着那个可疑人物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立马跳了出来,喊道:“速速禁——”

 

那人却急忙举起双手。

“嘿!冷静,波特!是我。”

 

还好哈利反应及时,在最后一刻把咒语收住了。解除了‘危险’,哈利这才慢慢朝巷子外走去。

 

“怎么是你?马尔福?”

“你自己说的事你忘了?天呐,我都不敢想你要是那种花心的男人,到处留情后却装作不知情的样子该有多么坦然。”

“少说那些招惹我的话,说实话,你这几天是不是一直在跟踪我?”

“你当我很闲吗?每天二十四个小时都浪费在你身上?你还差点魅力。”

 

哈利扭头瞪了他一眼。

“我真想把你的嘴给堵起来!”

德拉科反倒得意了起来,“波特,我们现在可是并肩作战的伙伴,保持友好,好吗?”

哈利哼哼了两声,回道:“不过既然你坚持要来,那你就自己保护好自己吧。”

 

德拉科的目光随即上下扫了哈利一遍。

“我需要有保护自己的契机吗?我旁边不是还有个傲罗吗?那个嫌犯第一反应也不是冲我来吧?”

 

哈利‘咬牙切齿’。

“真好,马尔福,你让我感受到了就算有人用复方汤剂变成你,也会因为和我说话时不够欠揍,而露出破绽。”

 

“是啊,你也不赖,就算有人假装你,我也会一下子识别出来的。”

哈利听完就直接转身朝反方向走去,德拉科立马跟了上去。

“你去哪?”

 

“去一个没有‘马尔福鸟’叽叽喳喳的地方。”

“不过等等,你得知道,我今晚跟着你是有另一件要告诉你的事的。”

 

“是吗?”

哈利看似平静,却已把魔杖戳到了德拉科的胸口上。

 

“冷静,是很正经的事。”

德拉科抓着冬青木魔杖移了个方向,深呼吸一口气后道。

“就是我想问问你,我下周的生日会你愿意来参加吗?”

 

德拉科的转折太突然了,哈利反应过来后无奈地笑道:“你确定要在这么紧张危险的时刻说这样的事吗?”

 

德拉科和他谈判道:“这样吧,如果你今晚能抓到那个嫌犯,就默认答应了,怎么样?”

 

哈利继续走了起来。

“我能从这句话中听出很多种理解方式。”

 

“就是最简单的那种,别多想,我只是希望能好事成双。”

 

“你为什么那么坚持要让我来参加你的生日会?我记得你以前从来没有邀请过我。”

“毕竟我以前不知道你把我当成朋友了啊。所以作为我为数不多的真正的朋友,我自然会邀请你。”

 

哈利小声嘀咕道:“总感觉没那么简单……”

 

“那你还记得你欠我一个要求吗?那晚你为了躲——”

“不用说下去了,我记得。不过你不会是打算用在让我答应你参加生日会的决定上吧?”

 

德拉科认真道:“我知道这样有点强人所难。但你得保证你会好好考虑一下这件事。”

哈利点了点头,“我当然会好好考虑。”

 

德拉科扭回了头,看着前方的巷子出口神情暗暗。

“总之,我是真心期望你能来参加的。”

 

哈利还想回些什么,但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的话好像都很容易产生歧义,所以他干脆就什么也不说,但反倒看起来像是在认真思考。

 

当他们刚走出巷口,哈利手腕上的傲罗通讯手环就亮了起来——这说明有紧急情况,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小队里有人遇见了嫌犯。

哈利让德拉科回去,自己打算移行离开,但德拉科却毫不退让依旧坚持着。哪怕哈利想趁他没反应过来立马移行,但德拉科也还是最后一秒成功抓住了他的胳膊,一起消失在了巷口。

 

他们移行到了北伦敦,站在了大马路上,不过还好这条街道较为空旷,加上时间很晚没有那么多车,否则他们被撞的几率可不小。

但哈利无暇顾及这些,他只听到右前方传来了打斗中混乱的声音和魔咒映出的各色光芒。他立马朝那儿跑去,可还没拐进巷子,就有一个四处飞舞不长眼的咒语朝他奔了过来,还好他躲得及时没被击中,而他身后的德拉科也默默收回了本来想拉着他躲开却慢了一步的手。

 

哈利在准备转身从另一个方向包抄的时候,突然意识到德拉科也跟了过来。

“马尔福,你父母到时候真的会杀了我的。”

 

德拉科却摇了摇头,坚定道:“放心吧,我不会让他们有这个机会的。别总是小瞧我。”

 

哈利知道劝阻无用,但也不知道德拉科现在为什么这么‘不惜命’了。

“好吧,但你最好别把自己置于最危险的境地。”

 

“当然,我不会那么犯蠢的。”

 

他们从另一个方向跑进邓霍姆巷,前方果然打的激烈,不过好在他们正处于嫌犯的后方。

但哈利并没有急着上前,而是伺机而动,等那个嫌犯有些挡不住面前强烈的攻势准备转身逃跑时,他立马跳了出来,击倒了他。但因为傲罗有所规定,不在生命遭受威胁的时候不可以用会致残或致死的咒语,所以嫌犯受的哈利的这一击,也只是让他摔地蹭破了皮的程度。

 

他立马爬了起来,可还没跑几步,身后的几道咒语就一同朝他飞奔而来,他立马做了个假动作,让所有人以为他是朝哈利去的,可却半道突然转变方向,朝德拉科扑了过去。

 

“小心!”

 

但他并没有攻击德拉科,而是拽过他想让他当挡箭盘,挨住那几道冲他来的咒语。

可德拉科也并不是没见过大场面的人,他不可能会因此被吓到一动不敢动,正中嫌犯的下怀。但在所有人看来,德拉科的确没有躲的意思,这让所有人都默契地一同想再击出一个咒,打掉他们前面发出的朝德拉科直奔而去的咒语,可显然,他们知道根本无法奏效。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魔咒飞速飞去,德拉科却有空和身后的嫌犯最后聊了几句。

 

“你知道我是斯莱特林的吗?”

“你在说什么?”

“很多人都认为斯莱特林卑鄙。”

 

这句话下一秒就应验了。德拉科算准时间,在魔咒就差半米就要击中他时,朝后用力肘击了一下嫌犯,在他痛的松开了一下拽着衣领的手时,德拉科立马蹲下身,朝前翻滚了一圈,他这下倒是躲过了魔咒的攻击范围,可他身后没料到这一情况的嫌犯可就遭殃了——

 

被几道咒语一起击中的威力,足以让嫌犯直接晕了过去。

德拉科拍了拍西装裤子上的灰尘,站起身后看着地上躺着的像昏死过去的男人,摇了摇头嘀咕道:“嗯,对付你的确可以利用这种特性……看来还挺奏效的。”

 

身后一道道脚步声奔来,他们围成一圈,有人立马用禁锢咒捆住了嫌犯,又有几个人一同用力把他抬了起来,并移行把他先送去魔法部。

 

剩下的就只有哈利,德拉科,和两个傲罗队友,其中一个德拉科面生,一个面熟。

 

“马尔福先生,感谢你这次帮的忙。”

是迈尔斯,小队里除了哈利,德拉科就认识他。

 

德拉科故作低调道:“不客气,只是做了一个最好的诱饵罢了。”

 

“收尾工作麻烦你们负责了。马尔福,你跟我过来一下。”

是哈利,他和剩下两个队友安排好后,就先拉着德拉科走出了巷子。

 

在确认没有任何一个人跟来后,哈利抓着他的胳膊给他整个人转了个圈。

“你刚才吓死我了,你没受什么伤吧?”

 

“你果然低估我了,我没事。”德拉科盯着他看,故作受宠若惊,“不过你是在关心我吗?”

 

哈利连忙松开他,后退了一步,眼神飘忽着解释道:“才不是!我是担心卢修斯和纳西莎的儿子要是不小心伤了,他们会怎么把我架在火上烤!”

 

“我们才没那么残忍。”德拉科又凑过去说,“不过既然抓到了嫌犯,你就得来参加我的生日会了。”

哈利看了看腕表,“很遗憾,现在是凌晨十二点二十三分,准确来说,已经过了你刚才在南边说的‘今晚’。”

 

“你——你就那么不想参加?”

 

“我没有不愿意,你也说了我需要答应你的其实是保证我会好好回去考虑一下。那我和你保证,我会好好考虑,而且如果没有其他什么因素影响的话,我大概率是会去的。”

其实哈利的犹豫的确在于要不要去。事实上,如果德拉科单独邀请他去喝杯咖啡吃个晚餐什么的,他都可以立马答应,但生日会有太多不确定因素和他根本不认识的人,让他觉得有些脱离了单纯的生日派对的概念。

 

“好吧……我觉得你至少是个诚信的人。”

德拉科扭头看到哈利小队的队友们正勾肩搭背地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看样子你的队友们马上要来簇拥他们尊敬的队长了,抓捕嫌犯这件事也算是彻底结束了。”

 

哈利也看了过去,这时,德拉科掏了掏西装内衬,然后递给了哈利一张卡片。

“这是我生日会当天的邀请函,虽说你根本不需要这个东西来进入,但如果你留着它,能让你在接下来的某一天改变主意的话,那么我觉得它就起到了它最重要的作用。”

 

哈利慢慢接过那张仿佛还留存着德拉科西装内衬温度的邀请函,刚想抬头再说些什么,热情的队友们就把他围了起来,大家兴奋地说着等会儿要不要去吃顿凌晨餐,去吃什么好时,哈利却仿佛无法与他们融合在一起,至少在此刻,他的目光穿过人群,只在乎那个已经默默走远的金发背影。

 

直到他拐到一旁的巷子,消失不见,哈利才回过神。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张邀请函塞进自己的外套内衬,对那些等着他意见的队友们,转变着笑道:“走吧,我请客。”

 

那张邀请函在哈利回到家后,被放到了书桌上,而它的旁边,正是哈利珍藏着的,摆在相框内的一张他那一届霍格沃茨毕业生的全体合影。

 

就像他答应德拉科的那样,他会在哪怕六月五日到来的前一个小时都会认真考虑。但在还未到甚至还有几天的日子里,哈利也开始纠结了起来。但无论去与否,他都至少给六月五日,定为了休息日。

 

而六月五日的前一天,六月四日也是哈利的休息日,他早起去陋居和韦斯莱一家共进了好一段时间没坐在一起吃的早餐后,就直接回了家。然后为了补觉,他连午餐都没有吃,倒头就一直睡到了——

 

哈利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他感叹时间过得这么快的同时,被窗外揉杂着落日余晖的蓝调天空吸引了目光。他就这么趴着,放空着感受这及时赶上的,来自天空给予的短暂的奇迹。

 

当那抹深蓝也即将被黑夜淹没时,他才渐渐收回目光,但坐起身时,他突然想起了德拉科生日邀约。他抬头看钟,距离六月五日,就只剩三个小时不到了。

 

其实他到今天都还没有坚定答案。但当整个房间彻底变黑的此刻,被孤单和平淡包裹的他,突然戴上眼镜翻身下床,只是因为改变主意的决定来得突然又迅猛。

 

克利切听到楼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扭头看去,哈利已经从楼梯上跑了下来。

“哈利少爷,你是要出门吗?”

 

“嗯,但很快就回来。”

哈利只在出门前对着转角的镜子随便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

紧接着,他便边朝门口走去,边猜想着自己去哪里能找到他……

 

但这世界上还能有比此刻更让哈利觉得幸运到爆炸的时刻吗?也许有,但在此刻,什么都比不上哈利打开门的一瞬,他想见的人刚好举着准备敲门的手,出现在他的家门口。

 

这份幸运是双向的,对于德拉科而言,他也的确没想到哈利此刻在家,而且在自己刚好准备敲门的一瞬,他就像“圣诞老人”的礼物一样,准时惊喜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们都因这百分之一的幸运巧合惊了许久,却也都在回过神后手足无措了几秒。

 

德拉科慢慢放下敲门的手,纠结了几秒便直接道出了此刻会出现在这儿的真相缘由。

“我其实是想问你,不,准确来说是想最后再和你确认一下,你真的不打算来我的生日会了对吗……哦不,你别想多,我只是事先预留了你的餐位,如果你确定不来,我可得提前取消了。”

德拉科果然会在最后找补几句苍白的借口,但哈利现在一门心思都在想怎么回答能显得平淡又自然些。

 

“这样啊……我想了想,其实明晚我大概是有时间的,所以我会去你的生日会,但我不能保证会和你的那些朋友们相处融洽。”

 

德拉科其实也一样,哈利的答应让他高兴得只在乎前半段的回答了,以至于对于后面的话,他的回答也显得胡言乱语了些。

“既然你能来,那我就不用再大费周章地考虑那个空缺的位置让谁来填补了。不过那些其实也并不都算我的朋友,有些甚至是我父母邀请来的人,我自己都不熟悉,你完全可以不用理他们,如果你到时候觉得困扰,我可以帮你摆平,大不了,你还可以躲到我楼上的卧室去,我保证不会有人不礼貌地冲去寿星的房间。”

 

德拉科越激动语速越快,其实哈利后面根本没听清,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好了,我找你就这一件事,说完了我就可以回去了。”德拉科却在转身离开前下意识问道,“不过看样子,你是打算出门吗?”

 

哈利这才反应过来,却还得自己找补个借口。但他紧张时临场发挥的撒谎能力一向不那么完美。

“我……我准备出门扔个垃圾来着!”下一秒意识到自己两手空空,他又慌忙扭头对身后的屋子说,“克利切,帮我拿一下垃圾,我忘记了!”

 

克利切的年纪造就了他稳定的眼力见,他提着两袋垃圾出现在哈利身后的走廊,只在发现门外居然是德拉科时,出现了一秒不易被察觉的惊讶,然后直到把垃圾递给哈利,他都面色平静。

“是德拉科少爷,晚上好,克利切很荣幸能见到你。”

 

德拉科朝他点了点头,“晚上好。”

 

哈利见状说:“明天是马尔福的生日,所以我明天就不回来吃晚餐了。”

 

“好的,哈利少爷,”克利切又看向德拉科,“祝你生日快乐,尊贵的德拉科少爷。”

 

“谢谢。”

 

哈利迈出门,扭头对克利切说:“先把门关上吧,垃圾站有些距离。”

 

德拉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但他就是这么跟着哈利转身朝垃圾站走去了。

 

“明天的寿星今天不打算回去早早睡一觉?”

 

面对哈利的问题,德拉科摇了摇头道:“寿星反倒睡不着。”

 

“那我可以问问明天你的生日,会有哪些我认识的人来吗?”

“几乎没有。”

“那以前和你关系还不错的……布雷斯·扎比尼?潘西·帕金森?”

“其实我们已经很久不联系……不过阿斯托利亚·格林格拉斯,你认识吗?”

 

哈利想起来了。

“听说过,她姐姐是达芙妮是吗?她姐姐我倒熟悉些,但她当时和赫敏很不对付。”

 

“没错。既然你答应来我的生日会,那么有件事我觉得我有必要告诉你。”

德拉科有些犹豫,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其实我父母一直想促成我们和格林格拉斯家族的联姻,这次的生日会倒更像是为了铺垫能有机会订婚的晚宴,但当我一说,你很可能接受我的生日邀请,来参加我的生日会,他们立马决定将这件事先搁置了,你或许对自己的影响力没有概念,或许你认为自己已经慢慢淡出人们的视线了,但其实没有人会在谈起你时表现出不在乎。”

 

“难怪你非要和我抓嫌犯,怎么样都赶不走你,还再三地旁敲侧击让我一定要参加你的生日会,原来背后的原因是这样的。”

“我毕竟也是帮了你不是吗?波特,别把我描述成一个狡诈的人,抛开你参加的作用不谈,我也的确是真心想你能来参加的。”

“不过话说回来,我觉得我是不是破坏了些什么?我是说……我的同意邀约。”

“不,看我今晚特意跑来找你再三确认,就不难看出其实你‘拯救’了我。”

 

哈利不解地反问道:“你这么反对你父母试图联姻这件事?”

 

德拉科坦白道:“因为我开始有不再需要思想依附于他们的独立想法了,而且他们现在对于纯血的联姻更多的是维持基因,因为他们也清楚纯血的地位相较于曾经已经不再是优势。”

 

“但你的生日会总会过去的,你不可能一直用各种方法逃避那件事,你想过需要直面时,要如何解决吗?”

“不知道。如果他们能改变想法和主意那就是最好不过的了。”

 

哈利听笑了,“你还不如祈求格林格拉斯有其他喜欢的人,这样的概率显然更大一些。”

 

德拉科没有回答。

 

“不过我很好奇,如果你有喜欢的人,而那个人并不是格林格拉斯,你父母会怎么做?”

 

“如果我有喜欢的人……?”

德拉科突然抬头看向看着自己的哈利,发了几秒愣。

 

哈利点了点头。

 

德拉科咽了咽口水,错开了哈利炙热的目光。

“不知道,也许他们会好好衡量吧。但现在他们好像什么都听不进去,一心只想着格林格拉斯家族。”

 

“听起来,你还不如默默接受这个结果,然后让自己慢慢爱上格林格拉斯。”

 

“好自暴自弃的建议。”

 

对上德拉科鄙夷的目光,哈利笑着摊了摊手说:“你不觉得吗?你自己都说了你父母像是咬死了这件事,你也无力且无法反抗,那便只能默默接受,只不过两全其美的办法,会让你好受很多。”

 

“那我还不如期待阿斯托里亚并不喜欢我,那种爱情的喜欢。”

 

“这点也不错,至少算一个突破口。”

 

“那你呢,波特?你避而不谈你的感情,是为什么?”

 

“我哪里有避而不谈?别胡说!”哈利把两袋垃圾扔到垃圾站,转过身抱过了臂,“这明明是你第一次问我好吗?”

 

德拉科很快就跟齐了步伐,饶有兴趣地追问道:“那我问你,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哈利顿住了,并不是因为这个问题很难,而是因为他以为德拉科是打算八卦什么自己目前的感情生活或是和金妮的那些过往来着……

 

“如果我是你?”

哈利根本不需要多花时间思考。

“我会对我的父母说出我真实的想法。”

 

“就这么简单?”

 

“你听我说起来简单,但如果让你去做,你马尔福做得到吗?”

 

德拉科哑口无言。

 

“马尔福,任何事物都得是你倾尽全力做了才不会觉得遗憾,不论成功与否。就像士兵拼尽全力才打赢一场胜仗,就像学生拼尽全力才考了理想的成绩,就像失业的人拼尽全力才谋得一份好工作,就像……”

哈利激动地加上了肢体动作。

“就像如果你不喜欢不愿意就要大声地说出来,就像如果你很喜欢也一样不要胆小畏缩,这样你才不会在很多年后回想起自己每个做决定的瞬间,觉得遗憾。”

 

德拉科垂眸像是在沉思,但其实这只是个他也深刻明白的道理。可他认为在未能将这个道理付诸行动以得到结果前,不该表现出绝对的把握。所以他沉默过后只道:“你一定要准时来参加我的生日会。”

 

“怎么,我是可以见证什么马尔福时刻吗?”

 

德拉科被他因期待而睁大的眼睛的举动逗笑了,但还是摇了摇头。

“不会,明天大概是一个平静的生日,什么突发情况都不会发生。”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强调‘准时’?”

“因为你的出现可以分掉他们所有人的注意力,你早点来,我就可以早安心些。”

“原来我是什么定心丸。”

“甚至你明天可以不用带礼物,只要能出现就已经是你能送我的最好的礼物了。”

“你的要求有点低吧?”

“能让我用得上‘拯救’这个词来形容的人,你觉得我的要求还算低吗?”

 

哈利停下来,面对着他警告道:“但我必须提前说,别把我当作你当晚准备违背你父母什么做法的挡剑盘!”

 

德拉科摸了摸鼻子,“放心吧,对于救星,我才不会用这样的待遇对待。”

 

哈利半信半疑,但还是继续走了起来。

“我暂且信过你这一回。”

 

这次德拉科没有立马追上去,而是看着他的背影,思考着什么……

一直到哈利意识到德拉科突然停在了身后,他转过身叫他,他才装作无事发生地快步走向了他。

 

“说真的,你刚才不会真的在打什么坏主意吧?”

“你觉得我能打你什么主意?”

“不正面回答还反问我,果然心里有鬼。”

“波特,你少瞎猜了!”

“难不成真的没有?”

“把难不成去掉,是真的没有。”

“马尔福,那我暂且信你一回……”

“多信任几回我也不会介意的。”

“你做梦。”

 

 

德拉科的生日会当晚,哈利如约而至。为了不抢寿星的风头,他穿了一套较为休闲的衣服,但很快,他意识到好像除了他,所有人都穿着西装和礼服。

可哪怕如此,哈利只要在这场聚会上,光芒就不会被掩盖,休闲的装扮甚至显得他在西装革履的一群人中更明显了。

但哈利并不想和那些戴着面具的商人们聊天,也不想认识他们,他今天来的唯一目的就是为德拉科庆生的。不过好在德拉科及时‘解救’了他,把他从人群中拉出来,把他带去了楼上。他说就像当时他们约定的那样,只要他不下楼,他就不会让任何一个人上去打扰他。

 

而今晚的寿星,在一楼客厅忙完和每一个宾客的客套工作后,还要到二楼继续准备着今晚的发言,这才是今晚最重要的部分。

 

“德拉科。”

 

“妈妈?”德拉科放下手中的演讲稿,看着她走来,“你怎么来了?是担心我接下来的发言吗?别担心,我已经倒背如流了,不会出岔子的。”

 

“不是的,妈妈自然相信你的能力不需要我担心。”纳西莎抚上德拉科的胳膊,看着他的眼睛,露出的笑容并不那么简单,“妈妈和爸爸有一个想法,想和你商量一下。”

 

德拉科的嘴角慢慢平了下来,他轻轻拿开了纳西莎的手,直接摇了摇头。

“妈妈,我们之前说好了的。”

 

“爸爸妈妈也是先和你商量来了。今天的确是个很好的契机,各方面都是,而且波特的到来,吸引了那些原本借口着不来的人们纷纷赶了过来,你知道富力昂加先生是十分热衷于让纯血血脉延续的,他也一直是我们力求合作的伙伴,他今天甚至都因为波特,而在后半程赶了过来,你知道这是个该多么值得高兴——”

 

德拉科少见地直接打断了纳西莎的话。

“那么妈妈,你知道其实去年圣诞拍卖会就是他故意截胡了我们的生意吗?”

 

纳西莎沉默了,但她显然知情。

 

“除此之外,你和爸爸难道都认为我的想法应该排在所有事物之后吗?哪怕我那么多次坚持着和你们沟通不增加这个环节,你们也同意了,却也还要在临门一脚时推翻我的所有努力吗?”

 

“但你真的就那么不喜欢阿斯托利亚吗?”

 

德拉科无奈地解释道:“我没有不喜欢她,妈妈,但我说的喜欢并不是那种要结婚的喜欢,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她。”

 

纳西莎拉起德拉科的手,握在了掌心。

“那么你们就有机会培养感情,不是吗?你想一想我和你父亲,我们曾经也是在联姻后才更深地爱着彼此。而且阿斯托利亚是公认的好姑娘,她各方面都很拔尖,而且还很会照顾人。”

 

“妈妈,你说的很有道理。”

德拉科十分坚定地再次摇头。

“但我是我,我不是你和父亲任何一个人的复制品,我想选我想做的事,而不是照抄你们的模式。”

 

“你确定了吗?”

“我一直都很确定。”

 

“但我不能保证你父亲到时会怎么做,我只能对你说,多一点心理准备吧。”

纳西莎松开手准备离开,德拉科却急忙绕到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妈妈,你得拉住父亲,你不能让他这么做。”

 

“德拉科,那就给我一个能说服你父亲的话,我可以帮你试试看。”

 

德拉科有些无力,因为他能用到的说服的话,早已经在前几次商量时说透了,他根本找不到任何有机会直接扼制住卢修斯的话,除非……

 

除非!

但他发誓在灵机一动的这一刻前,他从未那样想过。

 

“你告诉父亲,只要他真的这么做了,大不了我也破罐破摔,我会在发言的最后,向所有人去宣布,其实我喜欢波特。”

 

纳西莎的瞳孔极为明显的震颤了一下,她用捋头发的姿势掩饰内心的不安,可手却在颤抖。

“这绝不是一个好决定,德拉科。”

 

德拉科低喘着气,“我当然知道。但大家都可以相安无事的,只要一切按计划来就行。”

 

“你发誓你等会绝不会这么做。”

“前提是你先说服父亲。”

 

“德拉科!”

 

但就在德拉科准备好该如何继续辩驳下去时,门口突然冒出了第三个人的声音。

“抱歉——”

 

他们同时看去,也同时倒吸了一口气。也不知是不是触犯了‘说什么来什么’的诅咒。

 

“实在抱歉,但我发现我的酒杯落在了里面。不知道会不会打扰你们,我……可以进来拿一下吗?”

 

哈利指了指一旁的圆桌,上面真的有一个酒杯。纳西莎也立马因为哈利变成了微笑的好脸色,她笑了笑,主动给走进来的哈利递去那还剩半杯酒的酒杯。

 

“谢谢,纳西莎夫人,”哈利看了看两人,脸上的神情看起来像根本没听到他们刚才对他的谈论,“我现在就出去。”

 

纳西莎却立马拉住了他,然后掩饰着像是刚才什么矛盾都没发生一样,反倒紧接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己朝门的方向多迈了一步。

“我刚才只是和德拉科随便聊了些事儿,我还得出去接待客人,你们也是老同学了,叙叙旧吧。”

 

不等哈利再开口说些什么,纳西莎就优雅地快步走了出去,而当门被半掩上的一瞬,德拉科身体内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下来了。

 

“波特,你来的真及时……”

 

哈利的职业病让他警惕到最后一秒,在确认纳西莎真的走远了后,才扭过头回答了德拉科的话。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是特意来为你解围的?”

 

德拉科看了看他手上的那杯酒,又看了看他还没藏严实的袖口的魔杖,才终于意识到刚才那圆桌上似乎并没有酒杯。

 

“为什么?”

 

“你不是说我今天出现的主要用处就是‘拯救’你吗?那我自然救人救到底了。”

 

德拉科看着哈利会心一笑,自己也跟着无奈地摇了摇头笑了。

不过几秒后他脸上的笑突然僵住了,他看向哈利,莫名有些心虚地咽了咽口水。

“所以你其实一直在外面,所以你听见——”

 

“听见你说——‘大不了我去宣布,其实我喜欢波特”哈利眯着眼说,“这句话?”

 

德拉科急忙心虚的解释道:“你知道的,我那只是一时的胡话,我只是为了气我母亲。”

 

“哦那当然了,我当然听出来了。”

哈利耸了耸肩。

“就算这个场景真的发生了,我想我也不会当真,我大概会觉得……你疯了或是你走投无路了。”

 

德拉科被他的话再一次逗笑了。

 

哈利把酒杯放下,双手捂住了心脏的位置。

“虽然我摸不清你的疯狂极限,但我拜托你千万别这么做。”

 

德拉科故意试探他。

“为什么?”

 

哈利紧皱起眉,“明知故问!除非你想明天每个报社的头条都是我们两个!”

 

德拉科摸了摸鼻子,不屑道:“我当然是疯了才会这样,不,我就算疯了也不会这么做,所以放心吧,作为一个完美的马尔福家主继承人是不会不在乎舆论的。”

 

哈利的声音又变得平缓了下来。

“不过你没有必要和你母亲故意唱反调。”

 

德拉科抱起手,目光在‘审判’着他。

“你不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吗?”

 

“是啊,我只是觉得你可以平和地说清楚,而不是用这种激将法。”

 

“如果你有一直听,就知道我最开始的确是平和的,但平和的结果就是被劝说依照他们的决定去做。”

 

哈利摩挲着下巴,在德拉科面前慢慢踱起了步。

“那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比起你的父母,和格林格拉斯聊一聊更能解决问题?”

 

德拉科却摇了摇头,“我和她算是从小一起长大,我都不确定她知不知道有联姻这回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哈利再一次停在了他面前,认真道:“就连我们两个敌对到曾经想互相弄死彼此的人,如今都能在这儿友好,可见除了我,你的处理关系能力也不赖。”

 

德拉科缓缓抬眸看向他,不禁感叹道。

“波特,我第一次发现你具有这样的能力。”

 

“什么能力?”

 

“会安慰人,鼓励人的能力。”

 

虽然这是夸奖,但哈利却想给他一拳。

“我一直都有,只是你曾经根本不配我运用这个能力。”

 

德拉科又开始不厌其烦地故意惹他,“那我现在感到很荣幸,零年专业经验的心理治疗师——波特先生。”

 

要不是今天他是寿星,哈利绝对会或轻或重地给他肩膀来一下,但今晚他也只能忍着。

“你还能这么悠闲的和我斗嘴,说明你对事情已经有解决办法了。”

 

德拉科忍笑道:“并没有,我只是发现我越该严肃的时候,就越想和你斗嘴。”

 

哈利终于忍不住翻了今晚第一个白眼。

“看来我得躲着你点。”

 

“没关系,我可比你熟悉这座城堡的多,就算你——”

 

“等等。”

德拉科的话突然被打断了,他看着哈利慢慢转过身看向了门的方向。他以为他要开始‘躲起来了’,便下意识拽住了他。可哈利却依旧在喃喃自语。

“我听到脚步声了,很近……三……二……一……”

 

“德拉科——”

卢修斯来的‘准时’。不过眼前的景象并不是他那么想看到的,至少在此刻——他推开半掩的门就看到德拉科拽着哈利的胳膊,换成正常人一般都不会多想,但刚才听了纳西莎复述德拉科和她说的那些话后,他此刻的心情实在无法平静。但碍于哈利还在,他装出了一脸的微笑。

 

德拉科见状立马松开了哈利的胳膊,而哈利也极快地反应过来,拿过一旁的酒杯,故作平静地边朝卢修斯走边解释道:“卢修斯先生,我正打算离开呢,不过我差点忘了酒杯还落在一旁,好在马尔福拉住我提醒了我。”

 

“刚才纳西莎夫人让我和马尔福叙叙旧,我们就聊了会儿学校的事。”

他举了举酒杯和卢修斯示意。

“看样子你和马尔福有话要说,那我就先下去了。”

 

卢修斯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我们也很快就下去了,波特先生,等会记得到大堂来听我儿子的发言。”

 

“当然……当然!”

 

卢修斯的‘伪装’直到哈利彻底走了之后才卸下来。

 

“德拉科,你最好别真的在等下的发言时,做你和你母亲说的那种疯事!”

 

德拉科立马反应了过来,但他却突然一反常态地对卢修斯故作严肃道:“父亲,德拉科·马尔福今晚就是个定时炸弹,如果你们决定点燃引线,那么定时炸弹就会爆炸。”

 

“我是你父亲!”

 

卢修斯的言外之意是“你怎么敢这么和我挑衅”,德拉科当然听懂了背后的含义,但他却无视了卢修斯的愤怒,在独自下楼前对他说:“父亲,如果你还记得,在你战后出狱那一年我的生日当天,你告诉过我——未来的马尔福家主不会被任何除了他自己外的人影响决定,因为他不惧怕,更是有足够的能力斩断一切障碍,这是一个合格的继承者该有的品质。”

 

 

大堂聚齐了准备等待今晚的寿星,德拉科·马尔福今晚生日会最后发言的人们。哈利不愿意去和他们挤,便站到了远离人群,却又足以让台上的德拉科能看见的一个柱子旁。

 

“你还打算继续吗?”

“德拉科真的会那么做。”

 

“他不会的,卢修斯,他只是——”

“他会的,西茜,相信我对他的了解。但我今晚至少还有唯一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纳西莎不解地看向他。

 

卢修斯则看着台上游刃有余的德拉科,脸上的神情却复杂得难以看透。

“他开始捍卫自己的话语权,不会被任何言语动摇,并不惧怕任何威胁和代价,西茜,我们的儿子终于开始像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真正的家主了。”

 

但心思细腻的纳西莎则看出来了另一方面——到底是什么对他的儿子影响如此之大,让他从一个做任何决定都会来过问一遍,事事顺从听话的男孩,变为到此刻站在台上仿佛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有勇气和担当可以自己承担后果的男人。

 

当德拉科按照发言稿全部说完,结束了发言时,台下慢慢响起了掌声。他先是下意识看向台侧的卢修斯和纳西莎,但他们看起来却并没有想做他最担心的事的样子。接着,他的目光在寻找着一个身影,直到定在那暗处的柱子旁——他们相视一笑,他也正为他鼓着掌。

 

而这一切都被今晚心思最细腻的寿星母亲发现了,她沉思着,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德拉科的致辞就是今晚的收尾,大家意识到生日会结束了便起身打算离开庄园,马尔福一家三口便在门口一一道别宾客。当客人几乎都走光了时,哈利才出现。

他朝门口的三人走去,同时解释道:“抱歉,我觉得和他们同一时间离开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所以在厨房躲到了现在。谢谢你们今晚的热情招待,我就先离开了。”

 

但一模一样的道别口吻还未出现,纳西莎就叫住他,说了不在他们任何一个人意料之内的话。

“波特,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在庄园住一晚,等明早再离开,二楼还有很多间空房,都是干净的。”

 

“啊……我……”

哈利下意识朝德拉科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妈妈,波特他——”

德拉科刚想帮着说话,就被纳西莎打断了。

“德拉科,你一定也很希望波特能留宿一晚的,对吧?”

 

德拉科实在不知道自己母亲这么做的用意到底是什么,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也不能当面不给她面子。于是他无奈地看向哈利,只能顺应着问了一句“波特,那你方便吗?”

 

盛情难却?还是坚持离开?

哈利脑子里的两个决定已经打成一片了。

 

“好吧……”

是的,最终留下的那一方打赢了。

“麻烦你们了。”

 

纳西莎对哈利的同意还是有些意外的,但很快,她就满意地笑了。

“卢修斯会带你去一间客房的,波特,里面有浴室,早些洗个澡就先睡下吧。”

纳西莎的安排显然让三个男人都感到诧异,尤其是卢修斯,他从刚开始就不理解为什么纳西莎要留哈利过夜了,更别说现在还要他去安顿客人。

 

但很快,纳西莎的下一句话,就让除哈利以外的两个男人明白了究竟是为什么。

“而你,德拉科,你跟我一起收拾一下大厅。”

这才是重点。因为纳西莎有话要单独和德拉科说。

 

当卢修斯带着哈利去到楼上后,纳西莎才停下假装收拾的动作,转身看向德拉科。

“德拉科,我们都诚实一点,告诉我,你邀请波特来你今晚的生日会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德拉科有些困惑自己母亲的明知故问,但还是诚实回答了。

“因为我们都心知肚明,他能撑场面。”

 

“这是事实,也是其中一个原因,我不否认。但你清楚他的到来是为了帮你撑起你心里的勇气,帮你坚定你的决定,更是因为——”

 

纳西莎突然顿住了,德拉科却意识到了她欲言又止的原因,瞬间紧张的仿佛心脏快从胸口蹦出来了。

 

“因为你……”纳西莎再一次顿住,她看着德拉科咬着牙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给你机会,你自己来回答这个答案。”

 

德拉科心虚的移开目光,假装忙碌地继续收拾了起来。

“就是因为……你刚才猜测的那些原因。”

 

“货真价实的最正确答案是——因为你的确喜欢波特。”

 

德拉科在听到最后那几个词时,猛地朝纳西莎走近了两步,却意识到那是自己的母亲,不能去捂住她的嘴。

而仅仅因为这一个举动,激动又反常的举动,就已经说明了答案,也同样证实了这件事的真实性,已毋庸置疑。

 

德拉科捂住额头,有些焦虑地开始踱步。

“妈妈……我拜托你,拜托你至少不要在家里,在他还在这儿的时候,将我整个人毫无隐私地剖开来,好吗?”

 

“是你过于紧张了,如果我真想这样做,我就不会安排你父亲把波特支开。”

 

“妈妈,这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纳西莎深吸一口气,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变得格外认真。

“所以我现在知道了你为什么极力抗拒和格林格拉斯家族的联姻。但是德拉科,波特……哈利·波特是男孩,需要我再跟你强调一遍吗?”

 

德拉科渐渐接受了自己的‘秘密’已成了他和他母亲之间的公开秘密,心态也因此逐渐平和了下来。

“妈妈,不需要,因为我不可能连这个都不清楚。”

 

“波特自己都还不知道吧?今天的寿星拒绝发表订婚言论是因为他。”

“妈妈,我会自己解决的!”

 

“我也希望你像个男人一样解决这件事。”

纳西莎对他忠告道。

“哈利·波特固然优秀,而且就算抛弃血统论,他的光芒也足已让我们家族添彩。但我们只有你一个孩子,你固然知道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德拉科也终于拉过一张椅子,坐到了他母亲的对面。

“那么妈妈,你能告诉我你希望我怎么做呢?是要我就此停下喜欢他?但我必须告诉你这不可能,不会有人莫名其妙且毫无缘由地变得不再喜欢一个人。”

纳西莎刚想回答什么,德拉科又继续了下去。

“还是要我继续如你们所愿联姻?但你知道的,这对他们都不公平。”

 

纳西莎沉默了几秒,再看向他时目光犀利。

“德拉科,你想过一个你可能一直在逃避的问题吗?”

 

德拉科不解。

 

“你的一厢情愿,在波特那儿会换来什么样的结果?你连他可能听到我刚才的话都害怕,又有几分信心能得到他相同的回应呢?”

纳西莎显然说的很委婉了,而德拉科也能听明白,只是他接下来的沉默不语,让答案变得微妙了起来。

 

他们相对而坐,就这样过去了快半分钟,无言。

纳西莎也没有耐心继续等下去了,她站起身,在绕过德拉科离开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波特有权知道,我希望你勇敢一点。”

 

 

哈利在浴室泡完澡出来后,不得不感叹,德拉科在童年时就已经过上了比自己要幸福一百倍的生活,难怪他小时候总是昂着脑袋那么得意,哈利想,要是如果自己小时候也同样天天可以泡在水温适宜、撒着花瓣的大浴缸里,而不是在佩妮姨妈家里每晚只能等在最后,用他们三个人洗完后剩的那点已不再热的水,草草地淋浴后就算结束——如果是这样,他想他或许也会像小德拉科一样,被宠成一副总是什么都不缺的得意洋洋模样。

 

不过还好,至少小时候在佩妮姨妈家享受不到的,他还可以在格里莫广场12号夜夜享受到。

 

哈利擦拭着湿发回到床上时,外面的天空已经彻底黑了,他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已经十点多了。

他最后揉了一把头发,然后就把毛巾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到了一旁的床头柜上,翻身钻进了被窝里。

啊,好软!这是哈利躺下后的第一感受,甚至在格里莫广场12号已经很不错的居住条件下,他也未曾睡过这么舒服的床。他满足地在床上滚了几下,更在心底证实了德拉科小时候有多么幸福。

 

他终于打算拉灯睡觉了。但偏偏这时,门外传来了不合时宜地敲门声。

哈利只好坐了起来,然后问道:“是有什么事吗?”

 

门外的人没有立马回答,只在过了一会儿后说:“是我,波特,德拉科·马尔福。”

 

“马尔福?”哈利没有去怀疑他这么晚来是想做什么,而是立马道,“门没锁,你进来说吧。”

 

门被轻轻推开,德拉科看起来心事重重。

“波特,有时间……我们现在聊一聊吗?”

 

哈利没有诚实回答,“当然,我正好睡前时光有点无聊。不过你打算聊什么,你的烦恼?不过我看你担心的事今晚并没有发生。”

 

“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嗯?”

 

“波特,我有些好奇——等等,我想先知道一下,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对吧?”

“当然。”

“好。那作为朋友的我,做什么事会让你觉得不可原谅?”

“额……背后捅我一刀吧。”

“除此之外呢?”

 

“说实话曾经你的那些恶劣行为我都见识了一遍,但我现在还依旧和你成为朋友,我想应该除了底线问题,大概都是能原谅的。”

哈利盯着他看,试图从他的眉宇间找出答案。

“不过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心虚的事,才来我这儿试探?”

 

德拉科攥紧了手,若不是迫不得已,他其实根本没可能站在哈利面前,酝酿着接下来的话。

“波特……其实我根本就不想告诉你,但我更希望是出自我口,而不是我母亲,因为我此刻站在这儿至少还能和你解释一些,但如果由我母亲告诉你,我想你可能永远都不会给我站到你面前解释的机会了……”

 

哈利急得都快想翻身下床了。

“你快别卖关子了。马尔福,直接说吧,而且我的直觉告诉我,这并不是件背后捅刀的事。”

 

“的确不是……因为我想说的其实是……”

德拉科深吸一口气,抱着他们接下来朋友关系会破裂却又不得不抢在纳西莎前亲口说的,那般‘视死如归’,看向他的眼睛,认真道。

“事实上,我的确喜欢你,波特。”

 

话语落后,极静。

 

而哈利,正如他所猜想的那般先是愣住,而后是‘自己听到了什么’的不可置信,最后便是开口回答前的装傻。

“我记得我听到了你当时和你母亲的赌气放话,但你刚才那么说,是为了……有始有终?哈哈,没关系,今天你是过生日的人,你没能在发言时过的瘾,私下里在我这儿过一遍也没问题。”

 

“那是赌气,但也绝不是假话,就像我刚才说的一样。”

“所以你刚才试探我……”

“其实我猜到了结果,还那么问只是为了稍微拖延一下时间,因为我无法做到直接开口。”

 

哈利深呼吸着,做着心理建设,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不过一点你做对了,那就是你亲口和我说,而不是由你母亲来告诉我。”

他躲开德拉科的目光,低头看向雪白的被子。

“虽然本质上是一样的,但至少我面对的是我熟悉的当事人。”

 

德拉科很希望自己此刻是终于把心底秘密倒出来后的释然,但很可惜,他只觉得这将他带入了火坑里。

“波特……我很抱歉在你睡前和你说这样的话,也许会害你今晚得不到一个好觉。”

 

哈利还是有些魂不守舍,而且他此刻的心态也并不比德拉科好到哪儿去,毕竟他咽口水的次数明显增加了。

“不,是不止,我想我今晚可能都无法入睡。”

 

“我明白根本没有‘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的淡然,就算有,那也只可能是自欺欺人,”德拉科靠着墙,垂下了脑袋,“所以如果你有什么其他想知道的,我都可以一一回答你。”

 

“是从哪一刻让你意识……意识到……其实你喜欢我?”

“如果非要精确到某一刻,那我不记得了。但我想也许是一点点堆积起来的,就算回头看,也仿佛布满痕迹。这是实话。”

 

“你又为什么会选在今晚,一定要告诉我?难道你当初邀请我去你的生日会的时候,就已经在考虑这件事了吗?”

“当然不。准确的来说,是你刚才在楼上时,我母亲才和我聊的,就像我和你说的那样,我母亲希望我勇敢一点自己告诉你,不然你就该从她的口中得知了。”

 

“最后一个问题。”

“最后一百个,我也会回答。”

“不,真的是今晚最后一个问题。我只想知道对于这件事,你期望我给你什么样的回应?”

 

“我并不期望任何好的答案。波特,这也是实话。”德拉科诚然,“其实你不用觉得负担,因为我完全料到今晚大概率是不了了之或是明确拒绝的结果。毕竟我知道你一定会觉得整件事毫无预料,甚至莫名其妙。所以你不论做出什么决定,其实都在我的意料之内。”

 

哈利点了点头,“谢谢你这么想,我好像的确不知道怎样回应你才是我心底最真实的想法,至少在此刻,我大脑一团混乱的此刻,我的任何回答都不是最准确的。”

 

“我完全能理解。”德拉科努力扯起嘴角牵强的微笑,“那今晚的小插曲就到此结束吧,如果你哪一天终于有了确切答案可以来告诉我,如果……你打算保持沉默,那我也一样能明了。最后,祝你晚安,波特,做个好梦。”

 

哈利一直失神着,直到德拉科悄无声息地离开。当落上门的那一声轻响传入他的耳朵,他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门的方向,伸手拉灭了灯,慢慢躺回了床上。

 

接下来很长的一段寂静时间,长到连月亮也觉得他睡着了才缓缓将月光撒入他的窗内,可那时他才缓缓闭上眼睛,喃喃自语地回答给这间屋子听。

 

“晚安,马尔福。”

 

从威尔特郡到伦敦,近在眼前,却仿佛隔了浓雾,无法通行。

 

 

哈利果真失眠了。

 

第二天一早,他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显然是一晚上没睡着的神情恍惚,他特意用凉水洗了把脸才缓过来,但他走出浴室,才发现现在才六点多。

他只好继续躺会床上,祈求在八点以前自己还可以睡着一会儿。

 

他的祈祷灵验了——不过,好吧,他一晚上没有睡,哪怕是因为精神极度疲劳的缘故,也该能睡着了。

不过他的生物钟厉害就厉害在并不会因为床太生而失效。这不,八点刚过两分钟,他就惊醒了。

 

接下来,他洗漱、换衣服,一系列行为都很迅速,他甚至还在离开前将床上的被子铺回了原样,将浴袍用清理一新咒语后放回了原位。而当他做完这一切,还不到九点,而当他悄声离开时,马尔福庄园一片寂静,这儿的三个主人,都还在睡着。

 

不告而别不太好,于是他留了一封十分客套的感谢信,放在了显眼的客厅桌上后,等待他们醒来后发现。但对于德拉科,哈利感到很抱歉,他辗转反侧了一晚上依旧没能得出一个可以用作正式答复的答案,或是说,实际上有那么一个最为美好的答案存在于他的心里,只不过他现在还不够坚信,坚信那个答案将会是他坚定不移的选择。

 

哈利的真正离开,是在他关上了城堡的厚重大门后。马尔福城堡内再度寂静无声,仿佛一切都还在睡梦中。但有一扇门轻轻地推开,那是走廊尽头的房间,房间的主人走到藤纹装饰的拱形窗前,目视着那抹黑发身影走过庄园最后一道门前的灌木丛小径,然后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后,才缓缓收回目光。

 

房间的主人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从抽屉里拿出了那本跨国巫师签证,幽灰的双眼中也终于有了一丝释然。

 

 

哈利知道成年人的负责是直面问题,解决问题,而不是逃避着不了了之,所以在那晚过去后的第七天,他终于决定要去找德拉科再好好聊一聊当晚的事了。

可当他赶去马尔福庄园时,却发现铁门上挂了一个“外出”的牌子,上面还贴了一张纸条,写着“如果您有事,无论是找纳西莎·马尔福,卢修斯·马尔福,或是德拉科·马尔福,都请留下一封信在一旁的邮箱,我们会在回来后回复您。”

 

是啊,哈利意识到其实每个人都会有变动的计划,而他刚巧碰上了最不巧的时间。

但他在离开前并没有留信,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千言万语怎么浓缩成一封信的内容,更是因为他还能有足够的时间再回去好好想想,就算等他们一家回来,再找德拉科也不迟。

 

不过这件事一天没有着落,哈利就会一天时不时地想起——自己对德拉科到底是什么情感?自己对他达到了超越朋友的那种喜欢吗?自己做出怎样的选择会是不留遗憾的?

可头脑里一直打架的两个想法,告诉他其实这些问题依旧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这样无休无止地证实自我又怀疑自我的影响也很大,比如他在非工作时间常常会被这在他脑袋里重复到烦的问题困扰,比如他思考的入神时,会险些对来和自己说话的人脱口而出“马尔福”这个名字。

 

他困扰着,可哪怕快一个月过去,马尔福庄园外依旧挂着那块外出的牌子,别问哈利是怎么知道的,因为他隔三差五就忍不住跑过去一趟,期望他们已经回来了。

 

哈利知道自己接下来这么做很越界,但若不是迫不得已——

 

“早上好,珀西。”

 

今早交通司来了个稀客,珀西立马起身和自己私下还是比较熟的,差一点当上他“准妹夫”的哈利打了个招呼。

“你很久没来了,这次是因为你负责任务需要追查嫌犯的行踪?”

 

哈利没有拐弯抹角,而是坦言道:“我想和你说实话,其实我是想让你帮我查一下马尔福一家的去向。”

珀西有些好奇,“他们一家前段时间的确来申请了巫师短期跨国登记,不过你为什么会想了解他们?”

 

“因为……因为我有些事需要和马尔福沟通解决,但他离开前并没有告诉我他去了哪儿。”

“原来如此。没问题,你的忙我一定会帮的,稍等我一下。”

“不过这样做会不会让你违反规定?”

 

珀西露出了微妙的表情,“整个魔法部揪违反规定的人,不向来是你们傲罗部的事吗?”

哈利瞬间明了了他的‘冷笑话’,尴尬地笑着摸了摸头发。

 

“找到了。他们当时登记的地址是爱尔兰的丁格尔半岛。”

珀西转身看着思考着什么的哈利。

“但距离他们登记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所以并不能确定他们还在那儿。”

 

“没事,这些信息的就足够了。”哈利回过神,朝他点了点头,“谢谢你,珀西。如果你下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一定要来找我。”

 

“当然。”

 

哈利离开交通司的时候,一路上都在想着自己对爱尔兰的记忆,但答案是他根本不熟悉,也从未踏足过那块土地。他这次获得德拉科的去向只是为了心安,他当然不会去找他,因为这既打扰又不礼貌。

 

但有时,难以预测的命运会将机会带到你面前。

 

哈利打死也想不到几天后他会突然收到一个临时任务,这本不该由他负责,他临时接手是因为原本负责的傲罗小队队长受伤严重需要在圣芒戈治疗一段时间,但抓捕任务刻不容缓,于是就有了送到他面前的一个,需要去爱尔兰丁格尔半岛对在逃嫌犯进行抓捕的任务。

 

他不可能不把丁格尔半岛和德拉科挂钩,他只希望自己在任务期间的自由休息时间,不要试图去找他。

 

当哈利带着一支小队到达丁格尔半岛后,他看着眼前的风景——海浪拍打着礁石,一望无际的海岸线与天际线相连,海面上总是飘着一层神秘的薄雾,转过身,身后却是无垠鲜亮的草地和充满生命力的小镇。此刻,他终于理解了马尔福一家为什么会选择来这儿度假,因为如果他知道这个地方,他也许也会在某一个夏天,来这儿住上一段日子。

 

但他这次来却是需要打起精神的紧密工作任务。他们被镇上的麻瓜警长安顿到了一栋公寓中住下,他给他们发了当地警官的假身份名片,以配合他们可以进行抓捕任务。

 

“他们前两天又烧了我们镇上一所居民的家宅。但他们是巫师,来无影去无踪,而且比我们更会伪装,最重要的是,他们会魔法,所以只能麻烦你们来解决。如果你们有任何我们可以帮上忙的,请随时和警局联系。”

“好的,警长,你们继续着你们的工作,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

 

下午的时间,整支小队都来到了哈利的房间,他们围着客厅桌子上的丁格尔半岛地图,分析着由警局和上一支小队调查过半的成果,继续研究了下去。

一直讨论到晚上天都黑了下来,他们才得出了目前的计划。虽然他们不能笃定所划分的缩小范围是否准确,也不能保证抓捕计划接下来会不会顺利,但为了养足精神,他们此刻必须停下一切讨论,各自回房间休息了。

 

哈利起初并不能睡着,他侧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投来的月光,仿佛和那晚在马尔福庄园内看到的一模一样。

该死!他拍了拍脑袋,明明和自己做过约定,这次来丁格尔半岛,哪怕是休息时间,唯一需要想的也只有任务。

但他又意识到,如果德拉科真的还在丁格尔半岛,那么此刻就是他们离彼此最近的时候——既然已经到了这种情况,他怎么可能欺骗自己,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去想……

 

不过还好他昨晚没费太多脑细胞去纠结,这才没有影响他第二天的状态。

小队在一起吃完早餐后,简单整顿了一番,换上镇警的衣服,就出发去小镇的最西边,他们划分出来的那片居民区,去一一拜访搜查。

就算地图上只有小小的一块,但事实上范围依旧很大,他们小队加上队长一共七个人,按照最严谨的搜查方式,花了足足一天时间,一直到天黑才拜访完三分之一的居民。最无奈的是,他们一点儿收获都没有。但他们的队长是哈利,所以就算他们有挫败感和压力,也会被这个具备凝聚力的队长用安慰和鼓励抚平。

 

“等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我们再重新出发。”

 

但第二天依旧一无所获。

他们不得不连夜讨论是否要在原有计划上进行推翻重定的打算,有两拨声音,一边是按照原计划把最后的那块区域搜完,一边是认为已经足足四十八小时过去一直盯着那块也毫无收获,不如换个思路,从最南边入手。

 

但他们各执己见,谁都不肯舍弃自己的想法。

这时候,哈利作为队长,站了出来。

 

“这样。算上我,尤加,贝克特,迈尔斯,我们四个人足够用明天一天的时间把最后一块区域搜查完了。格雷森,安布罗斯,伊蒙,你们三个人按照新计划去最南边。”

哈利指了指他们每个人手上戴着的一个傲罗专用通讯手环。

“如果有什么危险或者新发现,就通知大家。”

 

这下他们都没有异议了。

就像‘旁观者’其实最清,这是真谛。

 

他们一天比一天出发的早,第三天的太阳刚升起来,他们就已经分头出发了。

 

小镇的最西边,一家接着一家。

哈利有条不紊地搜查记录着。当又来到下一家,他已经习惯到敲门已不再抬头,而是准备着等会儿要开口问的问题。

这家的主人来的比之前的都要慢些,开门后回答他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主人。她温柔又礼貌,让哈利对这一户产生了最基本的好印象。

 

哈利紧接着掏出‘证件’示意,“你好女士,岛上有在逃的两名嫌犯,麻烦你配合调查,并允许我进入屋内进行简单的搜查。”

 

“当然没问题,请进,先生。”

女人二话不说就让出了进门的路,哈利这才收起证件,在抬脚进入前抬头看向了她的脸,但不知为何,不知是不是因为阳光太刺眼,他有些看不清那个女人的脸,又或是说,有些模糊。

 

屋子里很干净,哈利为了不弄脏还多踩了几下玄关的地毯。

女主人先他一步朝客厅走去,同时温柔地呼唤着男主人。

“亲爱的,给来搜查的先生倒杯茶。”

 

哈利刚想对她的客气说声“谢谢,不用了”时,那个从一旁厨房走出来的男主人瞬间让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搜查?发生什么事了?”

那个男主人在和哈利对视上后也同时愣了两秒,却又很快恢复了,甚至露出了惊喜的神情。

“波特?”

 

女主人有些意外。

“你们认识?”

 

“是啊。”男主人朝几乎目光僵在他身上的哈利走去,然后把手中的茶递到他手里,用只有他们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说,“没想到我们再一次见面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希望你早已忘记我上次和你说的那些话,我想那的确是我太冲动而且错误认知的感情……”

 

哈利想说的有很多,但此时此刻他的嘴里只能挤出那个名字。

“马尔福……”

 

“哦对了,波特,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未婚——”

德拉科再喋喋不休说着什么,哈利已经听不进去了,他知道更多的是情绪导致的头晕恍惚,但却又不否认空气中像是有迷幻剂之类的在影响着他。

他的耳朵只能听见仿佛加满了扩音器的遥远模糊声音,眼前的两个人也仿佛万花筒的棱镜光一样出现飘渺幻影。

世界仿佛在旋转,但他却还能看清客厅的墙壁上挂着大大小小的木质相框,那些都是一对年轻恋人的合照,而壁炉的正上方,是一张巨大的订婚照。这一切仿佛都在凌迟着他的心脏,告诉他,他们有多相爱。

 

哈利趁自己站不稳前,急忙把手中的茶杯放到一旁的壁柜上,他们想去扶他,他却退后一步躲开了。而这一动作也令他不小心撞到了通讯手环的按钮,但他自己却不知情。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反应这么大,但他必须先出去缓一会儿,然后换其他傲罗来搜这里。

 

但转身出门的路不知为什么那么难走,那么长,他的腿也像迈不动一般,他甚至觉得自己会晕在拉开门出去的最后一步上。

 

但是突然,眼前的门传来了一阵刺眼的亮光,像是天堂的圣光一般。然后光中走出来了一个人——

 

“波特先生!”

 

哦,他看错了,他没想到自己精神恍惚到会把门被打开时照进来的阳光认成天堂的圣光。现实是,他看到一个傲罗站在门前,朝自己伸来手,然后用力把他从这间屋子里拉了出来。

 

他落地时险些没站稳,摔跪在门前的草地上,好在那个拉他出来的傲罗扶了他一把,他才成功站住。

 

哈利的头晕目眩在慢慢缓解,一旁的傲罗急忙关切他道:“波特先生,你还好吗?”

 

哈利根本无法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他在四周的嘈杂下慢慢站直身子,然后环顾四周——他发现整个傲罗小队竟都来了这栋屋子外,而左侧,就押着两个他们要抓的嫌犯。

他抹了把额头不知何时冒出的汗,然后慢慢转过身,紧张地朝身后的屋子看去,却瞬间汗毛竖起。

 

“波特先生,没错,刚才你误打误撞搜查的正是他们所在的陷阱屋,那是他们狡诈地用黑魔法制造的危险,而那黑魔法,正是会让人看到心底最恐惧最不敢直面的噩梦。”

 

是啊,原来那都不是真的。哈利如今所见的那屋子内部,和刚才的根本不一样,没有墙壁上恋人的亲密相片,没有壁炉上巨大的订婚照,更没有德拉科和那个他根本看不清脸的女人,里面甚至空无一人。

 

他这才慢慢察觉,原来那样的事,居然是他心底的噩梦吗……

这也同样让他想起了那枚他们曾经逃亡路上销毁的斯莱特林挂坠盒。它们折射人内心最黑暗最恐惧的真实想法,所以看到什么,就证明最不敢面对什么。

 

逮捕到令他们发愁的嫌犯后,小队的气氛立马变得轻松了许多。

甚至他们还当着哈利的面八卦起了他到底在陷阱屋里看到了什么,但哈利知道他们都是一群洞察力极强的人,所以努力编了个像样的借口,才配合着最佳的演技成功撒谎骗过了他们。

 

他们简单地在公寓吃完午餐后,就打算押送嫌犯回魔法部了。

但临出发时,哈利却让他们先回去,他还有最后一件事,必须要去一趟警局。

 

“警长,我想在离开前询问你一件事。”

“哦,波特先生,你可是大功臣!当然,只要我能回答的,我一定会告诉你。”

 

哈利试探道:“警长,你印象里,在一个月前左右,镇上有突然搬来一户度假的一家三口吗?他们的皮肤很白,是金色头发。”

 

“让我想想……”

警长眼睛一亮。

“哦!是不是从英国威尔特郡来的?好像叫……马尔福什么的。”

 

哈利知道自己离答案越来越近了。

“是的,你知道他们住在镇上的哪里吗?”

 

警长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是在我印象里,他们就待了半个月就离开了。但具体后来他们去了哪里,我也无权过问了。”

 

哈利的心沉了下去,但他还是装作平静地感谢了警长。

“总之谢谢你提供的信息,对我很有帮助。”

 

“不过你们要留下来吃顿晚餐吗?警局请客。”

“我们很想,但我们也的确需要尽快回到英国魔法部去审讯嫌犯。”

 

警长十分理解,便也不再不依不饶,送哈利离开了警局。

 

回到魔法部,审讯完嫌犯后,他们的任务就算彻底完成了,再后面的审判交给威森加摩,他们也不必再过问了。

而哈利也终于可以在接下来彻底放松的几天休假日,好好去想一想那个他亲眼看到的,在他心底捏造出的“噩梦”。

 

但他每次思来想去后的想法竟都一致——

他想自己应该知道心底坚定的那个答案了。

 

于是,他终于写了一封信,再一次亲自去到马尔福庄园,看着那依旧挂着的,已经有些锈迹斑斑的外出牌子,将信放到了一旁的邮箱里。

 

「我是波特。

马尔福庄园的外出牌子已经挂了很久,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回来,但我想在你回来后和你再好好聊一聊那晚的事。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的内容,而且打算赴约,请给我回信,告诉我具体的日期。

见面的地点就定在我们经常碰见的那家街角咖啡厅。时间就定在日落后天空变蓝的那一刻。」

 

当不再纠结后,他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甚至在非工作时间和赫敏罗恩闲聊时,也主动参与进了他们对他接下来生日的计划安排。但他还是坚持要在陋居过生日,因为不论任何其他地方,都比不上他心里最温暖的一角。他不需要精美到每一寸的大餐,不需要盛大奢华的生日现场,不需要蜂拥而至祝福的人群,他只需要他熟悉的,爱着的人们,在那小小的一方天地,陪他数年如一日的度过生日,就足够了。

 

距离哈利生日的日子越来越近,就在还有两个星期时,他突然收到了一封信,信上没有署名,但当他打开后,瞬间明了了写信的人是谁——

 

「如果你也有时间的话,那就按照你信上约定的时间地点,我们后天见。」

 

天知道哈利在看到这封只有简短的一句话的信后,整个人有多么按耐不住的兴奋。这就说明德拉科回来了,而且就在自己投出信后的第三天他就收到了回信,看来时间也不肯在他们这件事上浪费太多精力。

 

所约定的‘后天’到来时,哈利如约前往。街角咖啡厅依旧没什么客人,他坐在他们以前数次碰见时一直坐的那张桌子边,点了杯咖啡,却没有心思品尝,而是心不在焉地想着等德拉科来后,自己要说些什么……

 

可他等啊等,等那持续了二十多分钟的蓝调天空消失,夜色袭来,也没有等来德拉科。甚至天空渐渐下起了小雨,店长还为他在桌边撑起了落地晴雨伞。

 

“先生还要继续等下去吗?这样的天气大家都回家了,虽然伦敦的雨的确说下就下说停就停……”

“没事的,我再等一会儿,然后我就回家了。”

 

当雨渐渐停了,被雨水冲刷过的街道,倒映着光影斑斑,行人和车辆寥寥无几。

哈利也终于接受了自己被放鸽子的事实。但就在他打算起身离开时,一个西装革履的金发男人正怀里抱着一束花,气喘吁吁地朝他跑来。

 

“对不起……对不起,波特,迟到是最不绅士最不礼貌的举动,我想再多解释也比不上道歉,但我还是希望你知道我尽力赶来却还是迟了的原因是那场商会的时间不受我控制,而我又无法提前离开。”

这是德拉科成年后最狼狈的一次,跑到停下来都上气不接下气的程度,甚至还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

“我想过我这么晚才到你还会不会等我,你离开了其实也完全是应有的举动,但我还是想着万一……万一你还等着,那我至少,至少应该带束花来,证明我的歉意。”

 

德拉科的确没有撒谎,尤其是他连用发胶都无法固定的跑乱的头发和肩头还没干透的雨水的痕迹,都证明了他的诚实。

 

“哦,是蓝玫瑰,里面还有几束薰衣草,有安神的作用。”

德拉科慢慢将花束放到桌上。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放在床头,我想……可以提高你的睡眠质量。”

 

“谢谢。”

哈利的注意力根本没在花上停留,而是眼前站着的金发男人。

“但我刚才的确产生了很多次打算离开的决定。”

 

德拉科犹豫着问道:“但是什么让你还肯继续待着?”

 

“因为我们……”

哈利想了想,改口道。

“我们必须把上次根本没能正面解决的事,现在好好说开了。”

 

“好。”

 

德拉科刚想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哈利就叫住他,同时站起了身。

“我们边走边说吧,正好雨停了。”

 

“也好,已经很晚了,正好你也可以顺路回格里莫广场12号。”

德拉科特意指了指差点被忽略的那束蓝玫瑰。

“不过花,记得带回去。”

 

哈利这才反应过来,他捧起那束包装得精美的花,闻了闻后,稳稳地放进了怀里。

 

他们并肩漫步在雨后的伦敦街头,但这一次却有些无言。

 

德拉科一直在等哈利开口,而哈利则是因为再度看到许久未见的德拉科的脸,不可避免的想到丁格尔半岛的那个“噩梦”,他真怕下一秒他会突然对自己说:他已经有了未婚妻,他们很相爱,让他不要再去想那晚他对他说的话了……

 

“波特,波特?”

 

哈利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在盯着前方出神。他眨了眨眼故作平静地移开视线。

“马尔福。”

 

“怎么了……”

 

哈利认真地问他,“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在寄给你的信里明确写着‘我不会喜欢你,我们也根本没有可能’这么决绝的话,那你今晚还会来赴约吗?”

 

德拉科垂下眸,真的开始认真思考了起来。十几秒过去,他才再度抬头。

“你还记得你曾经在我无法对我父母说出‘我不愿意订婚’的那个我生日前一天的晚上吗?那时候你对我说——‘任何事物倾尽全力做了才不会觉得遗憾’。所以我生日那晚才真正勇敢反抗我父母强行期望的决定,表达了自己。”

 

“所以就算你信里写的那么明确,好似我赴约也像白来一趟一样,我也一样会来。”

德拉科的眼底满是真心与无奈。

“因为我不希望那个连互相打声招呼都尴尬的早晨,成为我们这辈子能好好见的最后一面。”

 

“那你离开英国的这一个多月在哪?在做什么?”

哈利突然转变话题,着急地追问着他。

 

德拉科没想太多,也以为他是在好奇罢了,便诚实地回答道:“最初我们去爱尔兰的丁格尔半岛度假,本以为可以待一个月,但因为有临时的商会,我们不得不结束为期半个月的悠闲时光,赶去德国。然后一直到你现在看到我,在我前几天才回到英国前,我一直都待在那儿,我今天迟到也是因为白天赶去德国那场还没结束的商会,所以结束后哪怕是移行回来,也没有从威尔特郡赶过来那样的快。这就是我这段时间做的事,我发誓没有半点欺瞒。”

 

哈利向来没有什么安全感,这一切源自他的童年和成长经历。

但德拉科的回答却弥补了他心里对那个“噩梦”的胡思乱想,至少现在,那个“噩梦”彻底由德拉科亲口的解释而破碎了,而哈利也不用再担心什么了……

 

“那该我问了,你这段时间都在做什么?”

“我在像往常一样生活,做着任务。但前段时间我去了一趟丁格尔半岛——”

“你去丁格尔半岛了?!”

“是的,任务需要。但显然你那时候早已离开,所以我们也不会遇见。”

“早知道我就晚点再离开了……”

 

哈利扭头看他,看他竟真的一副后悔的样子,心中的答案又坚定了一分。

 

“我一直说这段路太短了,果然,格里莫广场12号就在前面了。”

德拉科停在了那扇门前,直面道。

“说吧,波特,其实我完全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哈利故弄玄虚道:“你真的确定什么回答都在你的接受心理范围以内吗?”

 

“没关系,就算不那么委婉也没关系。”

德拉科深吸一口气,抿紧了唇,一点都不像他信誓旦旦说没关系的样子。

 

“那不如,我们就试着比朋友更进一步,开始试着相处,怎么样?”

 

“什……什么意思?”

 

哈利也不知德拉科是不是故意装作没听懂,还要他再用更直白的话重复一遍。

“我决定正面接受你的喜欢,所以我们现在可以试着交往了。”

 

这下是真的懂了。

德拉科激动得想直接抱住他,但一想到刚才的话就立马止住了动作,保持了分寸,然后后退一步。就算如此,他还是掩不下嘴角的笑意,点了点头。

“对,比朋友更进一步……但还不能直接到肢体亲密动作,我能明白!”

 

哈利实在是想笑,他把脑袋埋进了花束里,过了好几秒才平静了神色缓缓抬头。

“这个答案也不算是你买了一束花跑过来后觉得不值的答案吧?”

 

“是我买一百束花跑一百次都会觉得很值的答案。”

 

“那今晚就到这儿了……?”哈利指了指身后的门,“我们都回去好好消化一下接下来我们关系转变的这件事,然后——明天见?”

 

“什么时候见都可以!”

德拉科的确幸福到糊涂了,等他意识到后立马故作冷静地清了清嗓子改口道。

“哦我是说,明天见,没问题。”

 

就像蓝玫瑰的花语一样,今晚对于德拉科而言,就像奇迹一般。

他连一路回去的脚步都是轻快的,脸上也是肉眼可见的高兴,哪怕回到城堡,在纳西莎和卢修斯的面前,也不加掩饰。

 

他们还是坐在沙发前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问道:“什么事这么值得开心?”

 

德拉科停下脚步,想了想后说:“不会是你们想听到的消息。”

 

“你高兴的事我们自然也会同样感到高兴。”

 

“除非这次的商会结束,你打算和那个老狐狸费比赛尔合作了?!”

卢修斯说完甚至深信不疑,还捂了捂胸口,仿佛心脏病要犯了。

 

德拉科冷静了下来,“我当然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卢修斯立马缓过来了。

“那让我们一起听听,到底是什么好消息。”

 

“父亲,母亲,我先提前告诉你们,不论你们听完后作何感想,我都不可能改变决定。”

看他们只在乎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时,德拉科深吸一口气,直接道。

“我刚才是见了波特回来的,我们决定……开始试着交往了。”

 

沙发上的夫妇好像呆住了,足足五秒过去眼睛都忘了眨了。

“德拉科……你说的不可能是那个哈利·波特吧?”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你们不用再试图自欺欺人猜测任何其他的可能性了。”

 

卢修斯难以置信,“我从没听说过哈利·波特喜欢男人。”

德拉科面对他们的质疑,不甘示弱道:“是啊,毕竟过去二十四年,你们也从未料到,你们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儿子,居然也会喜欢男人。”

 

纳西莎捂着嘴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卢修斯则在确认自己的耳朵没出问题后,猛地站起了身。

“不行,我得找个机会和波特好好聊一聊。”

 

德拉科立马站到了他面前,皱紧了眉。

“不行!父亲,就算其他事情退让,我也不会在这件事上退让。这是我来之不易的幸运,我不允许任何人,包括我自己毁掉。”

 

卢修斯看着德拉科,许久没有说话。纳西莎见状急忙解围道:“德拉科,你父亲这是气话,他根本不可能,也没有任何合理的理由,为了这个他自己都不愿意面对的事去找波特。”

 

德拉科半信不疑,但持续的僵持就显得他在为难自己的父亲一样。他后退一步,看着卢修斯摇了摇头,自然也默认了纳西莎所说的,其实他并不会去。

 

但德拉科对卢修斯的了解还是少了,因为第二天的下午,在德拉科以为他是出门见商务伙伴时,其实他出现在了傲罗部会客室的沙发上。

 

“听说你找我,卢修斯·马尔福先生。”

“是的,波特,抱歉打扰你的工作,但我的事也很紧急。”

 

哈利现在的观察力已经可以让他在完全理性的情绪下,一眼就分辨出来者的用意。所以结合昨晚自己刚见过德拉科,并决定和他试着交往的事后,他立马明白了他来见自己的用意。

 

虽然这是一场显而易见的刁难,但哈利还是选择迎难而上。

但卢修斯实在是不像打算好好谈论的态度,不然也不会在他屁股都还没沾到对面沙发的时候就已咄咄逼人的开口——

“波特,德拉科和你不一样。你的成就决定了你一定不会缺喜欢你的人,当然了,不论女人……男人……”

他说。

“但德拉科更重要的是稳固他未来的家主位置,以及马尔福家族未来的根基。”

 

哈利并不会被他威慑到,他抱着臂靠到沙发上,自信的倒更像这场‘谈判’的主导者。

“马尔福先生到底想说什么呢?”

 

“你是巫师父母们心中最认可,最盼望,甚至最遥不可及的孩子伴侣,马尔福家族自然也需要这样的人,不难看出这就是为什么我当初要让德拉科和格林格拉斯家族的小女儿联姻——这件事我直接提出来,不怕你知道,是因为我料到德拉科一定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你了。”

 

“是的,我的确知情。”

 

“但马尔福家族对于人选需要通过全方位的权衡来进行判断。”

 

依旧是弯弯绕绕的借口,哈利不喜欢这些官腔,所以他接下来的回复直言不讳,撕破了卢修斯那商人面具戴惯了的迂回和暗示。

“只是因为你们的儿子很不凑巧的喜欢了一个男人,对吧?”

 

卢修斯尴尬却又不得不扯出一个假笑,哈利的直言,的确衬得他刚才的长篇大论像个笑话一样。

 

“马尔福先生不如直说,你希望我做什么,又希望这件事怎么发展呢?”

 

“我欣赏你这一点,波特,坦率,不会和我耍心眼。”

卢修斯看他默默等着,便立马将话拉回正题。

“在你们还没有决定正式交往前,在这一段试着相处的时间里,别让他感觉有希望。你会这么做的对吧?你知道真正为一个人好,那一定是期望看到他未来更好,所以波特,适当的放手,就像我们作为他的父母,也对于他关于订婚的事宜给予了最大的放手和让渡决定权。”

 

“马尔福先生,很抱歉我有职业病,所以不得不在被傲罗审讯的经验影响下,总结你刚才的发言,简直是——”

哈利向来在底线前,说的话比平时狠多了。

“不符逻辑,刻意为难,漏洞百出。”

 

虽然还没到颜面尽扫的程度,但卢修斯那垂在一侧的右手默默攥紧了。

 

“但是马尔福先生,请你放心。”

看在是德拉科的父亲的份上,哈利还是努力保持了一副笑脸。

“我不会因为你今天的来访和警告而惧怕,甚至改变决定。如果你恰巧还保留着对曾经那个在霍格沃茨的哈利·波特的了解,就该知道我其实从未变过,我以前是什么样的胆量,那么现在也一样。”

 

“以及,我还有工作要处理,就先告辞了。”

哈利毫不犹豫地站起了身。

“不过你还可以继续坐会儿,一旁的壁橱里有四种口味的花茶茶包,你想喝可以自己泡——没事的,马尔福先生,就当把傲罗部当自己的家,大家都很友好。”

 

哈利最后留下的那几句是故意的,他从开门到离开都没有回过头,但他猜对了,卢修斯的确脸色不太好看。

 

可被哈利当面质疑就算结束了?当然不,因为当晚德拉科从外面回来后,也忤逆了他父亲的想法和决定。

 

“父亲,我以为我可以足够信任你!”

“……你和波特见面了?他和你告状了?”

 

德拉科把西装外套丢到一旁的单人沙发上,一一解释道:“父亲,首先,他现在是我的男朋友,我见他理所应当。其次,他只是在阐述事实,是你骗我却又跑去为难他一番。”

 

卢修斯依旧固执道:“不论你想说什么,德拉科,我不支持。”

 

德拉科没有再据理力争了,而是摇了摇头苦笑道:“没关系的,父亲。可能你只会在战争或者死亡威胁之际,才会意识到什么都比不上爱的人和家人的重要性。”

 

“但我早已每时每刻都这样意识着。所以我这般坚持。”

德拉科神色淡然。

“所以就算你把我踢出马尔福家族,拿走未来家主的身份,我也依旧不会改变主意。”

 

“你在威胁我?!”

 

“当然没有,父亲,我才是那个该感觉会被威胁的人。但如果你们觉得把你们唯一的儿子剔出家族,未来家主的位置无人顶替是件得不偿失的事的话……也许你的确会觉得我的话存在威胁。”

 

“德拉科!”

卢修斯站起身,拿着蛇头魔杖朝他走来时,德拉科还是会存在小时候被它打时的下意识紧张,哪怕他已经成年,卢修斯也很久没用它打过他了。

 

“好了,卢修斯!”

纳西莎赶来的及时,拉住了卢修斯。然后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后,他才像收回信子的蛇一样,后退着朝楼上走去了。

 

但德拉科的掌心依旧有些出汗。

纳西莎朝他走去,看出了他刚才的恐惧,于是在说话之前先抚了抚他的肩膀,安顿他的情绪。

“你父亲接下来应该有一段时间不会想跟你说话了,德国那边你盯紧一点,别让接下来的商会合作出岔子,最后用好成绩去征服你父亲。”

 

“妈妈,你的意思是——父亲是有可能可以接受的?”

“我不能保证,但你至少得证明给他看。就算你不需要他的帮助,也一样可以闯出一片天,那么那时我想你就拥有了足够的底气,去说服你父亲。”

“可是商会还有一个星期就结束了。”

 

“是啊,所以去激发你最强大的潜能,如果你真的很想达到一个目的,那你一定会拼尽全力。”

纳西莎鼓励着他,像是对他充满了信心。

“妈妈等着你的好消息。”

 

德拉科鼻头一酸,他立马上前一步,弯下腰紧紧抱住了她,“谢谢你,妈妈。我生日会那晚不该那样和你说话。”

 

纳西莎摇了摇头,像从小到大安慰他一样,轻轻抚着他的后背。

“没关系,我永远会包容你,而且我年轻的时候,犯的浑可不比你少。你只需要大胆地去做,再回头才不会有遗憾。”

 

德拉科终于在人生中第二十四年,第一次体会到为了一个期望的美好的目标,而充满力量拼尽全力是什么样的感受。

他发誓要交出一份令纳西莎和卢修斯都挑不出错误的完美答卷,于是和他的男朋友‘请假’,接下来一整个星期都待在德国。哈利本想陪他一起,但德拉科这次并不想凭借哈利的光芒,他必须要证明一次自己,证明他可以不靠任何人,成为不可否认的未来家主。

 

一个星期后的马尔福庄园,比德拉科先回来的,是一封信。

信里告诉纳西莎,他抢到了那比可以和当地国立拍卖所合作的最大的生意,但他需要好好休息一天再赶回来,因为这一个星期他几乎没睡,并把二十四小时拆成四十八小时来用。

 

同时,格里莫广场12号也收到了一封信,寄信的也是德拉科。

 

「问候我最想念的哈利。

我终于结束了在德国的这段忙碌日子。我很想平静地写下这封信,但我实在是激动,因为我真的完成了一份最完美的答卷!

最好的消息是,我能赶上你明天的生日!这次我一定会准时赶到陋居。

好了,明晚见。」

 

 

七月三十一日 天气晴朗

 

天色渐暗时,陋居内点亮了温暖的灯光,早已等候多时的人们高兴地迎接着寿星的来到,堆满礼物的壁炉旁,‌克鲁克山趴在地毯上,被装饰成了一只可爱的“礼物猫”,餐桌上除了支起的蜡烛,就是多到发挤的一盘盘美食,大家熟悉地问候着彼此,坐席间皆是欢声笑语,但他们并没有立马开动,因为有一个今晚寿星等着的人,还未到——

 

半掩的木门被推开,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哈利立马起身朝他走去,身后的人们则异口同声“终于可以开动了!”

 

“我先把礼物放下。”

在哈利拉着他走到自己旁边的位置坐下后,他还有些拘束。

“各位,我是——”

 

罗恩打断了他,“你不用自我介绍,在场的没有一个不认识你的,对吧,格兰芬多中唯一一个斯莱特林,马尔福?”

赫敏在桌下拍了下他的手,他却感到很无辜。

“作为哈利的好朋友,我得把关!他总得经受住我的考验吧……”

 

赫敏缓解着气氛道:“没事,马尔福,放轻松点。罗恩他就是有点……还没能适应。”

罗恩耸了耸肩,“是啊,毕竟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这个事实。”

 

“才一个晚上,罗恩……”

“那……那一个晚上也很长啊,至少有八个小时了……”

 

大家都被逗笑了,德拉科也不例外,但他显然收敛多了。

 

赫敏看向德拉科,真正认真地说:“我们都换上新面貌重新开始了,所以大家都很愿意接受你成为‘一年一度哈利生日庆祝会陋居策划部’的新核心成员。欢迎加入我们的大家庭,马尔福。”

 

哈利自己都忍不住想笑,“原来你们想半天决定的是这个名字。”

 

“谢谢,我很荣幸。”

德拉科顿了顿,真诚道。

“还有……格兰杰,上学那段时间,我很抱歉。”

 

“没关系,谁都会犯错。而且我那时候也没忍着不是吗?”

 

德拉科不得不赞成地点了点头,会心一笑。

 

“好了,我们大家一起碰杯,庆祝我们今晚最重要的任务——‘祝哈利生日快乐’!”

 

大家一同举杯,香槟在酒杯碰撞时摇晃溅起,但他们只当做这是美好的象征。

德拉科的杯子移到右侧时,这才注意到金妮居然也在,他显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所以在他们目光相交时,德拉科的神情很不自然。

 

但金妮先一步爽快地说道:“马尔福,你也放心,我不是什么难缠的前任,我和哈利早就像家人一样了,我们会支持彼此的任何决定。”

 

德拉科这才松一口气,整个人神清气爽多了。

 

接下来的晚餐时光,德拉科终于意识到自己曾经瞧不起甚至嗤之以鼻的陋居,居然可以给他带来一晚这样难忘的温暖又快乐的时光。甚至在他未来的某一天回想时,也依旧会是无法抹去的,浓墨重彩的一笔记忆。

 

在他们晚餐吃完都开始收餐了时,窗外突然飞进来一只猫头鹰,衔着一个礼物盒,丢在窗口后,便立马飞走了。

 

他们都注意到了,哈利在走过去的同时,身后都是各种猜测的声音。德拉科也慢慢起身了,但他注意的是那只猫头鹰,如果他的视力没出问题的话,那只猫头鹰正是——

 

“是马尔福夫妇的礼物……”

哈利自己都惊了,他回头的同时,除了德拉科满脸意料之内的神情外,其他人皆是各色的惊讶。

“是一枚胸针?”

 

是的,德拉科这下可以笃定自己刚才并没有认错,那正是他父母的猫头鹰。

 

哈利说:“各位,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一个星期前我还和卢修斯见了面,那场交谈非常不愉快。”

 

有人开始问道:“马尔福,你知道这事是怎么回事吗?”

 

目光又齐齐朝德拉科看去。

 

德拉科沉思了几秒,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如惊雷般的回答。

“说明我父母终于意识到其实他们的想法是错误的了,说明他们终于妥协我可以和哈利的交往的事实了。而且那份礼物是我曾祖父的胸针,价值百万,最重要的是,自曾祖父去世后,这枚胸针从未流到任何人手里,哪怕是马尔福家族的人。”

 

“不过不管礼物是什么,如今在哈利心里,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们礼物的背后才是真正‘最好的礼物’。”

 

是的。

其实哈利完全可以不在意他们夫妇的认可,因为卢修斯曾经刻意刁难过他。可同样的,他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更希望得到更多的认可和爱。

 

在拆完了所有的礼物后,今天的这场生日会也算结束了。

哈利今晚会在陋居住,但德拉科是一定要回去的,因为他从德国回来后就直接来了陋居给哈利庆生,连家都还没回。

 

哈利送德拉科走过门前的那片芦苇丛,他听德拉科和他讲述着他在德国的一个星期是怎么度过的,也激动地表述了他成功时的喜悦。哈利听的认真,也一句不落地回应着他。

直到他们走到芦苇丛都已经过去,才终于要在这儿进行今晚的分别。

 

哈利帮德拉科扯了扯他自己都没注意到早已歪到一边的领带,然后说:“明天街角咖啡厅见,不过可以比我们常见面的时间早一些,就定在七点吧。”

 

德拉科已经有些期待了,“是约会吗?”

 

哈利故作平静地回道:“只是……我们交往日子里很平常的一个环节。”

 

德拉科思索着。

“听起来好像更不错。”

 

哈利笑了笑,轻轻抱了他一下。

“好了,明天见。”

 

却足以让德拉科对这个短暂的只有几秒的拥抱感到意外。是的,这是他们自决定交往开始,第一个真正的“亲密动作”。

 

“我可以再回抱一下吗?”

“当然。”

 

得到许可的德拉科立马抱了上去,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样的感觉,但就像是泡在了翻倒的蜂蜜里,甜蜜不停地包裹着他。

 

“回去替我和你的父母说声‘谢谢。’”

“好。但显然他们更应该感谢你。”

“为什么?”

“也许没有你,就没有上个星期的德拉科。”

“不,这是你应有的潜力。”

“但你也功不可没。”

 

哈利慢慢退开了怀抱。

“他们还在等我,你的父母也还在等你。”

 

德拉科缓缓点头,“那我们明天见。”

 

“晚安。”

“晚安。”

 

看着德拉科移行离开后,哈利便沿着芦苇从慢慢走回了陋居。

 

但他们今晚都有些失眠。因为哪怕只是一个晚上,可分别,依旧让热恋的人们感到不舍。

 

他们都在期盼着第二天下午的见面,可天公不作美,从早上开始就一直下雨,直到他们约定的时间到来,雨势也只是减小而不是彻底停止。

但这依旧不会影响思念着的年轻恋人们只要想见彼此,不论天气有多差,也一样会前往。

 

当哈利赶到时,只看见德拉科撑着伞站在咖啡厅的屋檐下,而他身后的店已经挂上了歇业的牌子。

 

“你有等我很久吗?”

“没有,也只是刚到几分钟。”

“咖啡厅怎么关门了?”

“大概是因为今天的雨一直没停过,店长觉得根本不会有客人,就顺便给自己放了一天假吧。”

 

“那我们去哪儿呢?”

“不如像往常一样,我们慢慢散着步,然后送你到格里莫广场12号。”

 

哈利看着感觉再过不久就快要停的雨,赞同道:“也许我们走到一半就不再需要撑伞了。”

 

因为雨,路上的行人和车辆都很少,他们漫步在小雨的伦敦街头,好似是他们的二人世界,好似他们的约会没有泡汤,反倒地点变得更大了。

 

“我很好奇昨晚你回去后,你父母是什么反应?”

“父亲还是不怎么想和我说话的样子,母亲看起来很高兴。但母亲告诉我,那枚送你的胸针,其实更多的是父亲的主意。”

 

“卢修斯……的主意?”哈利发抖了一下,“那我的确猜不到。”

德拉科摇了摇头笑道:“不过这也说的通了。我告诉过他,我会坚定自己的选择,也就是说,就算他万般阻挠,哪怕把我踢出家族,我也一样会坚定不移地选择你。而他们却只有我一个儿子,我也同样通过自己证明给了,我,不该沦为弃子。而他选择送给你曾祖父的胸针,应该也是间接认同了些什么。”

 

“再然后呢?”

“再然后……好像我们就各自回房间休息了。哦你提醒我了!我想起母亲提醒我说,‘不要在这段感情中得罪或伤害波特,不然以他的能力和胆量,包括他的那些朋友,他们一定都不会放过你的。’”

 

听完德拉科模仿纳西莎极像的样子,他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所以实话实说,你会这么做吗?”

 

“嗯——”哈利当然不会,但他打算逗一逗德拉科,“说不定呢,你也知道我对背叛的人是什么样的态度和做法,就像我和你说过的,我最痛恨的就是亲密的人的背叛了。”

 

德拉科把伞收了起来,钻到了哈利的伞下,然后拿过伞柄帮他撑了起来。

“你觉得雨天帮你撑伞的人,像是会背叛你的人吗?”

 

哈利觉得好笑,“你看起来有点像故意献殷勤。”

德拉科朝他挑了挑眉,“那你就误会我了,我只是想离你更近一点。”

 

“我记得你刚得知我们可以交往的那一天晚上可不是这样的。”

“我那时哪样?”

“含蓄?收敛?”

“我是想给你留下好印象,其实我当时就想抱你了,你没察觉到吗?”

 

哈利看着他,满意地哼哼了两声,

“瞧瞧,终于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雨终于停了,德拉科收起伞的同时,故意调侃道:“好恐怖,你让我觉得我不是在和我的男朋友约会,而是一个工作状态的傲罗。”

哈利自我怀疑道:“我——有吗?”

 

德拉科没看他,而是露出了得逞后藏不住的笑。

“没有,我故意这么说的。”

 

“你!”

 

见哈利扑上来想给自己的胳膊来一下,德拉科便立马小跑了两步,然后像指着‘免死金牌’一样指着那栋熟悉的建筑。

“在家门口打人不好,打男朋友更不好。”

 

哈利当然没有想真的打他,他抱着手站在门前,这才意识到,“你刚才不会就是算准了距离,才故意在那时候说的吧?”

 

德拉科如果长尾巴了,那么此刻它一定早已翘上了天。

“傲罗的判断力居然也有一天会输给平民百姓。”

哪怕他和哈利成为了恋人,他也一如往常的,依旧喜欢招惹他。

 

哈利咬着牙为他鼓掌。

“很好,我要好好再回去考虑一下我们还要不要继续交往下去了。”

 

见哈利放完话就转身打算开门回家,德拉科才终于慌了。

“我道歉——你不能是认真的吧……”

 

哈利缓缓转过身,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巧了,我也是故意的。”

 

德拉科顾不及其他,只是拍了拍胸口后,庆幸哈利只是为了‘报复’。

“不过你也到家了,今天的约会的确有些让人不满足,但你正好可以回去好好休息。”

 

刚才轻松的氛围,瞬间被不可避免的分别时刻而盖去。

 

“那我们——明天见?”

“好,明天见。”

 

德拉科这次转身的极快,因为他怕自己看着哈利回家会更加不舍。可他还没走两步,身后的哈利突然叫住了他。

而当他不解地转过身时,哈利选了他唯独没料到的可能性——他快步走向德拉科,主动揽过他的脖颈,亲吻了他。

 

这下德拉科是真的发懵了,他忘了回吻的同时,连哈利慢慢退开后对他说的“晚安”,他也因为出神而愣在原地没有回复。

而清醒地做了这一切的人,也急忙跑回了门前,打开门奔进了家中。

 

当“砰——”的一声关门声响起,德拉科才终于回过神,唇边的触感仿佛还留存着,他意识到——哦,原来刚才不是幻想,哈利真的亲了他!

 

格里莫广场12号内的黑发男人,进门后就一路朝楼上奔,但他还没来得及冲进卧室,就听到楼下传来了敲门声和紧接着打开门的声音。他一边好奇地下楼,一边说:“克利切,是谁?”

 

而当他走到走廊,看到眼前敞开的门前,只站了个刚才才分别的金发男人时,愣了几秒,很快就露出惊喜的神情,一步步朝他走去。

“你没有回去?但刚才是克利切给你开的门吧,他去哪儿了?”

 

德拉科有些小得意,他迈进屋里,背着手缓缓关上了门。

“我稍微用了点手段,收买他给我几个小时和他侍奉的哈利少爷一些单独相处的时间。”

 

“我不觉得克利切是那么好收买的人。”

“可惜他面对的是尊贵的纯血,马尔福家族的成员。”

 

哈利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他这样的故意显摆样子,却还是没忍住无奈地忍着笑,白了他一眼。

 

德拉科把伞搭到一边,哈利则靠着墙壁故意说:“所以德拉科·马尔福先生这么大费周章地找机会和我单独相处,是打算做什么?”

 

“来还某人未尽的事。”

 

这明显是只有他们两人心知肚明的小情趣,否则也不会在德拉科下一秒走上前直接吻上去的同时,哈利像是意料之内一样满意地笑了。

 

热恋的人总是难舍难分的,这不是个形容,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个实际的事实。

 

哈利的卧室门被大力的撞开,罪魁祸首们才终于停下了热吻。

 

“你说我们是试着相处,是比朋友更进一步的关系,那现在,我们可以继续再进一步,成为正式的恋人吗?”

 

“我以为你也早这么默认了。”

 

德拉科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难藏心底的爽意和翘起的嘴角。

“那想问一问我的第一任男朋友,英勇的傲罗,哈利·波特长官,我们可以做一些只有恋人才可以做的事吗?”

 

哈利故作思考。

“回哈利·波特的第一任男朋友,德拉科·马尔福先生,他说他更喜欢少说废话,直接行动的人。”

 

“好的长官,德拉科·马尔福收到。”

德拉科又一次吻上去时,仿佛闻到了哈利身上第一次出现的那令自己无法自拔的香味。但那其实只是荷尔蒙的味道。

 

在他们拥吻着一同摔到床上时,窗外的微风吹开薄帘,落日降至天际线以下,晚霞之上,那一抹蓝亮了起来。

 

这间屋子接下来发生的事大概只有那窗台上的那片落叶知晓了。哦,当然了!还有地毯上散落的可怜衣物可以证明刚才的‘案件现场’很是激烈。

 

哈利垫了个枕头在德拉科的腹部,然后舒服地躺下来,把脑袋搭在了上面。

他们的身上早已汗湿,头发也都乱得不像样,但他们并不想破坏此刻的氛围而去洗澡,而是依偎在一起,像在一起了很多年的恋人一样,自然地聊着彼此熟悉的话题——近期生活中的趣事,过去的共同回忆,甚至还包括……未来的愿望。

 

“我们以后可以多拍些相片,放在大大小小的相框里,挂在客厅。”

 

“好啊,但是,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

德拉科轻揉着哈利后脑勺的头发,看不到他脸上浮现了几秒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一样的失神。

 

哈利扭头看他,脸上已变为平静的神色。

“因为我认为那是爱的具体化象征。”

 

“那我一定配合,也百分百愿意。”

德拉科又道。

“还有其他你想做的事吗?”

 

哈利摇了摇头,“暂时没有了。”

 

德拉科清了清嗓子,认真道:“那就轮到我说了,我有一件想做的事。”

 

“是什么?”

“我想买下街角的那家咖啡厅。”

 

哈利不解道:“为什么?”

 

“很多原因,但有一个刚才增加的原因。”

德拉科对上哈利的视线,轻声笑道。

“那是我认为爱的具体化象征的表达方式。相信我,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哈利也只好先点了点头,“不过你还记得我们开始试着交往后的有一天,你突然问我——”

“那个‘所以,你现在也喜欢我了是吗?’的问题?”德拉科笑了笑,“我当然记得,但不重要了,因为我现在已经知道答案了。”

 

“不,重要,因为我那时不是不确定,也不是回答不了,只是我想把它留到一个很特别也很重要的时刻,比如现在。”

哈利昂起脑袋,在德拉科识趣地凑过来后,轻轻吻了一下他。

“是的,如你所见,德拉科,我也喜欢你。”

 

从威尔特郡到伦敦,已没有距离。

 

 

一周后,街角的咖啡厅果真被高价买了下来,不论是新顾客还是老顾客,都时而能见到那个前台桌上,摆台相片中,和一个戴着眼镜的英俊黑发男人合照的,却在现实中看起来一点都不和蔼,金色头发的年轻老板。

 

但他却会在日落之后,傍晚到来前的那二十分钟左右,大方地给所有到店顾客免单。每天的这个时候,店里都会挤满了人,不论是独身一人前来的,还是结伴而来的,又或是热恋的情侣们……但他们大多都有同一个默契的好奇,“为什么会选在这个时刻,给所有到店的人免单?”

 

店长明显知道什么,但他却只是笑了笑,然后指向门头高高挂着的新店名——

 

把爱留在蓝调时刻。


这,就是原因。

 

END.

月色成华

【影日】他与夏天

破镜重圆paro

非典型原著向

一发完 全文3w

是he!


爱是注视、主动、常相见。*


-

在那个夏天里兜转着走不出去的或许只有他一个人。日向想。


-1-

日向站在泳池畔,手里端着一杯香槟。宫侑在平时一些无用的科普终于派上了用场,至少此刻日向知道该怎么正确地端高脚杯。

热带岛屿气候湿热,他总觉得脸上发痒,忍住了没有伸手去挠。MSBY居然把暑期修行的地点定在国外的海边,日向想,看着全是人的泳池,他游泳的欲望逐渐消减至兴致全无。

即便他喜欢热闹,但这样下饺子一般的游法也实在碍手碍脚。......

破镜重圆paro

非典型原著向

一发完 全文3w

是he!

 

 

爱是注视、主动、常相见。*

 

 

-

在那个夏天里兜转着走不出去的或许只有他一个人。日向想。

 

-1-

日向站在泳池畔,手里端着一杯香槟。宫侑在平时一些无用的科普终于派上了用场,至少此刻日向知道该怎么正确地端高脚杯。

热带岛屿气候湿热,他总觉得脸上发痒,忍住了没有伸手去挠。MSBY居然把暑期修行的地点定在国外的海边,日向想,看着全是人的泳池,他游泳的欲望逐渐消减至兴致全无。

即便他喜欢热闹,但这样下饺子一般的游法也实在碍手碍脚。

还是海边比较好,日向用向往的目光望向被宽大树叶挡住的海滩,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要去海里游一圈。

平时看不出来的队内外情侣关系完全暴露在泳池暧昧的灯光里,日向的视线不为所动地落到泳池边停止喷水的石狮子上,把杯子里的香槟喝完,才后知后觉有了一点微醺的感觉。他再看了一圈四周,总觉得有点困,于是站起身,决定回房间休息。

 

然而不经意间日向抬起视线,看到泳池对面站着的人。

黑发的青年面容英俊出挑,目光落到他身上时,是近乎冷漠的平静。

影山飞雄。

 

日向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手里空了的香槟杯还端正地拈在胸腹之间。

 

——好吧,狭义上来说这是影山,但是广义上来说,他是日向高中的搭档、对手、朋友,以及前男友。

影山站在泳池的对面,越过了四年的时光,安静且内敛地看着他。

他的眼睛仍然有些微微上挑,眼里映了暖色的灯光和泳池的水光,但情绪却被一丝不露地收敛在了更深处。日向没有忍住用探究的目光看他的瞳孔,想分辨出他到底是喜悦或是不在意。

然而没有,他只看见影山眼中越来越近的他自己。

 

影山走到日向面前,目光从上方垂下。“好久不见。”

他穿着黑色的短袖和裤子,深色的衣服让他看起来更高了,日向不爽地往后退了一步,十分不妙地感觉自己的喉咙干涩,下意识地端起酒杯,举到嘴边才发现没有香槟了。

他清清喉咙。“好久不见。”

 

纠缠和分离化作沉默深深地横亘在他们中间。游泳池边的石兽开始喷水,日向哑口无言,又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影山没有什么温度的目光:“有事吗?”

影山看着他后退的脚步,沉默须臾,看向刚刚日向看过的海滩,说:“要出去走走吗?这里太吵了,去海滩上会好很多。”

日向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们之间的一些奇怪想法总能对上,在这一刻也并没有例外,日向将酒杯放到经过的服务生端着的托盘上,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又看着影山的身后说:“好。”

 

小岛的沙滩生态保护很好,连灯光都只是零星地在堤坝上点了几点。接近十点,和泳池比起来,海滩安静多了,海水也已经悄然退下。日向拎着拖鞋,尽量让自己不要注意旁边走着的影山,努力欣赏夜晚的大海。

脚趾陷在沙滩上,指缝间浸满了沙粒,日向低头去看沙子里的小贝壳。影山略略落后他半步,视线落到日向因为低头而突出的颈椎骨以及与运动员比起来薄薄的肩膀上。

 

他走了几步,突然听见影山说:“……过得好么。”

日向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影山又提高音量问了一句:“你这几年过得好么?”

他每次都这样。他以什么资格和立场来问他这个问题?——以前的同学?朋友?队友?还是说前男友?

日向尽量稳着声音说:“如果你这句话的前提是‘没有你’,那我过得很好。”

话刚说完日向就觉得自己把话说得太重了。分手是自己提的,影山除了不喜欢他,其实什么也没做错,反倒是自己的怨气这么厚重,挺没面子的,日向想。他没敢看影山是什么表情,尴尬地站在原地,揪住自己短袖上的线头,有点不知所措。

影山说:“……那就好。”

日向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影山的神情很平静,他双手插在兜里,深蓝色的眼睛在苍白且浅淡的光中像是深不见底的夜色。

影山别过头,轻声说:“那我先回去了。你别生气。”

 

日向顿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影山离开的背影。

日向想,或许影山在下一秒会回头、向他走来,对他说对不起,我还爱你。

然而影山没有回头,也没有向他走来,他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喧嚣的泳池,最后只剩下日向一个人站在海滩上。

日向蹲了下来。

完蛋,他想,心跳太快了。

 

-2-

2013年夏,东京。

 

影山从闷热的体育馆里走出来。

室外的阳光依然热烈,但好在空气流通,微风拂过,鬓边后背汗湿的地方瞬间凉快了不少。身后的日向捂着刚刚被球撞到的下巴跟了出来,眼里盈满了生理泪水:“好痛……”

影山啧了他一声:“连接球都这么烂,还说要做王牌?”

日向毫不示弱地呛了回去:“总有一天我的接球会变好的!”

好不容易在缘下的监督下完成鱼跃的月岛一副恹恹的样子,站在他们身后凉凉地说:“劳驾两位单细胞让一让,这是门口。”

日向拿着水杯往影山那边靠了靠,影山也往门框那边走了一步,月岛毫不客气地走到门外,站到门旁边的阴影处喝水。日向撩起衣摆擦汗,影山嫌弃道:“都休息了,那边就有毛巾,你非要用衣服擦,脏死了。”

日向微笑着说:“你等着。”

影山一愣。

 

小个子放完狠话,根本没让他等多久,头靠到他的胸口一通乱蹭——刚运动完,日向身上原本就高的体温更高了,在炎热的夏天里简直是一个小火炉。他带着炙热的温度靠近影山,将自己头发上的汗全部都抹到了影山的衣服上。

影山也不知道自己的心跳为什么骤然加快,他立刻要伸手去抓日向的头:“日向你这呆子——”

日向马上跑开了。谷地和其他经理端着切好的西瓜从拐角走过来,日向从她们身边跑过,闻到西瓜的清香又折返了回来。

谷地说:“吃西瓜啦。”

于是影山和日向对视了一眼,一致决定休战。日向手里拿着两块西瓜,抢先占下了坡上的树荫,影山在途中被他挤了一下,没能拿到第一,跑到日向身边的时候毫不客气地撞了他一下。

日向早有预料,迅速地躲开影山的袭击。他摸了摸草坪,发现是干的,便一屁股坐了下去。

 

东京的夏天天高云淡,蝉鸣在各处都格外响亮,草地被阳光晒得蒸腾出了一种特别的香气。

影山也跟着日向坐下来,咬了一口宝贵的西瓜。经理们买来的西瓜又脆又甜,连籽都没有几颗,日向咔嚓咔嚓几口就吃完了一块。影山见他已经开始解决第二块,连忙两口吃完自己的第一块,忽略了自己胸口被噎住的感觉。

谷地手里还拿着最后一块西瓜,她冲着众人喊了一句:“还有最后一块西瓜,谁要吃呀——”

月岛默不作声地经过谷地,满脸的“我累了吃不下了”,一边的研磨静悄悄地丢掉手里的西瓜皮、避开山本的围追堵截走进了体育馆,西谷和田中手里还有一块西瓜没吃完。影山跟日向看了对方一眼,日向猛地站起来,一边跑一边塞完了西瓜,剩下的那只手向谷地挥动:“嗯嗯嗯!”

影山没料到日向没吃完就跑了。他愣在原地,看着橙色头发的小个子跑下草坡,笑着从谷地手上拿过宝贵的最后一块西瓜,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日向气喘吁吁地跑到树荫下,双手捧着西瓜,特意在影山面前转了一圈。

影山强忍住一把拍掉他的手的冲动。他将手臂往后撑,假装看不见日向的炫耀。

又一阵风吹拂过来。影山头上的汗浸湿了刘海,他偏过头,用肩膀上的布料擦了汗。所有人都已经回体育馆了,室外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影山丢掉西瓜皮,坐在草地上发呆等日向吃完。小个子吃东西的时候眼睛习惯性地睁大,琥珀色的眼睛里落进树荫漏下的细碎阳光,他定定地看着某处,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像影山儿时在夏日祭上见过的仓鼠。

 

日向察觉到影山的目光,警觉地把西瓜拉远了一些:“你干嘛?想要吃我的西瓜吗?”

影山倒也没有这么想吃,但是看着日向小气的样子,他莫名其妙地觉得嘴馋起来:“当然想吃。”

日向偏着头权衡了一下,看一眼西瓜,又看一眼影山,最后终于做出了决定:“好吧,看在你今天托给我的球很多的份上,给你尝尝味道。”

 

说完,小个子偏过头亲了上来。

 

影山撑在身后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草地扎在手心,阳光热烈,他尝到日向嘴唇上西瓜的清甜和汗水的咸味。吹来的风没有停歇,细微的气流掠过影山和日向汗湿的发梢,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黑发的少年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小个子嘴唇的温软。

他们坐在十七岁夏天的树荫下接吻。

 

小个子有些颤抖的呼吸打在他的脸颊上,影山因为过近而失焦的眼睛看见他略微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即便在汗水淋漓的夏天也亮亮的,像淋湿的小狗抬起眼睛。

日向问:“甜吗?”

影山不知道他是在问西瓜还是在问别的什么,不过他笃定地回答:“甜。”

日向又咔嚓卡嚓地把剩下的西瓜吃完了。他跑到垃圾箱边把西瓜皮丢掉,影山跟着他走下草坡,仍然沉浸于某种懵懂的震惊中。他兴奋地冲他大喊:“影山,训练要开始啦!快一点!”

现在日向的笑容像是第一次打到他托球的那一天,他落地、转头看向影山时,笑容也是如出一辙的喜悦。

于是影山也笑了。他加快脚步,向冲他挥手的日向跑去:“来了!”

 

-3-

2014年夏,宫城。

 

日向坐在座位上,一位同学从教室门口探出头:“日向,到你啦!”

日向应了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出了教室。趴在座位上的影山动了一下,那位同学连忙说:“影山同学,下一个是你。”

影山抬起头,额头上是睡出来的红痕。他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怔忡,闻言呆呆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负责通知的同学虽然很怀疑影山有没有听见,但是又不好再重复一遍,转头回到了自己班。

影山发了一会呆,转头看向日向的座位。

没有人。

他站起身,往指导室的方向走去。

 

日向拉开指导室的门,武田坐在桌子旁。他说:“武田老师好!”

武田看到日向,他笑着说:“嗯,日向,来,坐下说。”

日向坐到桌边,武田抹了一把手头叠着的志愿表,抽出来日向的,公事公办地开了口:“日向翔阳同学,你在第一志愿上面写了出国打沙排,第二志愿写了升学——之前这两个志愿的顺序是颠倒的,你确定你想好了吗?”

日向沉默了片刻,视线偏移到窗外:“我还没想好。”

武田双手的十指交叉在一起,镜片折射出他并不锐利、却带着几分洞悉的目光:“是有什么放不下的人或者事吗?”

 

日向毕竟还是少年,什么心事都藏不住。他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随即露出了一个和以往一样明媚的笑容:“没什么放不下的,非要说的话,就是可能出了国会想家吧。”

武田笑了笑,没戳穿他,拿起笔在一边的笔记本上记了几笔。日向看见他写的是“还有待斟酌”。他小声跟着念了一遍“斟酌”,问武田这是什么意思。娃娃脸的老师抬起头,耐心地给他解释:“意思是让你再想想。鹫匠老师替你争取来的机会很珍贵,我个人的意见是希望你能够出国。当然,你的人生由你自己决定,老师只是希望你能不后悔自己做出的每一个决定。”

日向偏着头思索了一会,得出了结论:“也就是说,如果我不出国,我以后会后悔是吗?”

武田失笑:“倒也不是这么说……你还是再好好想想吧。还有半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噢。”

日向应了一声。他站起身,身后的椅子与地面划拉出刺耳的声音。与这个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指导室门滑开的声音,日向转过头,看见黑发的少年神情淡淡地站在门口。武田招呼道:“影山同学,你来啦,来坐。”

影山和日向对视了一会,日向率先移开了目光。他不知道影山听到了多少,心里又作何想法。

 

怕他听见,又怕他听不见。

 

影山插着兜,与站在桌边的日向擦身而过。武田翻找了一会影山填的表格,抬头看见日向还愣在原地,疑惑道:“日向?你可以走啦。”

日向如梦初醒,连忙应了一声:“啊,好!武田老师再见!”

他快走几步窜到门口,迅速地关上了门。

门框与门之间的缝隙拉近的瞬间,日向看见影山投来的一瞥。


那一瞥里没什么温度,日向拉上门之后,靠着墙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上哪有男朋友会像影山这样啊。他想,既不表达喜欢也不表达不舍得,球场下简直是笨蛋一个,有时候还兼是锯嘴葫芦,日向和他提起去巴西的事,他也表现得相当冷淡。交往到现在,影山从来没有对他说过喜欢。

——会不会,影山其实根本就不喜欢自己?

 

这样的想法一旦在日向的心中升起,就算他再想忘记,也难以压下。

他站在门前听武田问影山:“影山君,你的第一志愿是打职业排球,我相信以你的能力肯定能在国内闯出一片天地。”

日向听见影山闷闷地“嗯”了一声,承了夸奖。武田接着说:“那么影山君有没有想过出国呢?和日向一样,去学习国外的排球。”

影山沉默。日向的心在无限的忐忑中下沉,门内外的寂静蔓延开来。

静默须臾后,影山说:“想过。”


日向在影山回答后停顿的这一秒屏住呼吸。在这一瞬间,他几乎已经看到自己和影山住在国外,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交际圈,在茫茫的人海中他们只有彼此,如果这样的话,影山会不会向他露出柔软无措的一面呢?他可是比影山大了半年的哥哥啊。偶尔他也想看到影山脆弱的一面,想要把这些稀有的影山据为己有。

 

然后他听见影山说:“但是我觉得没什么必要。我和那家伙不一样,他需要更多的磨炼才能够站上更高的赛场上,我认为目前我在国家队也能得到我想学习的东西……”

日向听不下去了。

他转身从指导室门口离开,没忍住又去想影山说的话。一旦涉及到排球,这家伙的脑子就格外好使,平时的舌头跟打了结一样一句话也不说,偏偏在这时候口齿清晰、有理有据,说了这么一堆,还是在把他往外推。

日向回到教室拿起包,往体育馆的方向走去。交往一年来,他第一次认真地想,影山究竟喜不喜欢自己啊?

 

影山到体育馆的时候,排球部已经做完了准备活动。他放下包,习惯性地看了一圈,橙色头发的小个子略微弯着腰在练接球,过长的头发被他胡乱地扎起,短短地撅在脑后。

他只用一瞥的时间便把日向日渐长开的五官印在脑海里。

扎起头发的日向出乎意料地赏心悦目,精瘦的肩膀微微弓起,在夏天闷热的体育馆里,他只穿了白色的短袖和黑色的运动短裤,纤细的小腿因为用力而紧绷着,影山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欣赏完,自觉地去做准备活动了。

 

日向看了一眼影山。这家伙来了之后根本就没有看向过他,大概是没听到自己在指导室说的话吧。就算听到了,估计也不会想什么,也不会知道他曾经这么期待过和他一起住在国外。

他把发过来的球垫回去,低下头让发梢上的汗滴到地板上。

是自己先招惹他的、是自己先跨过队友的那条线的。日向知道自己太过贪婪,可是占有欲并不因为人的意志而消减。

……如果喜欢我的话,再多表现出来一点吧。如果不喜欢我的话,再多喜欢我一点吧。

 

“日向。”

日向猛地回过头。已经热身完毕的影山手里拿着排球,在闷热的体育馆里,他垂下来的目光仍然是冷的。他应了一声:“哦,怎么了?”

影山单手稳稳地托起那个排球,他说:“我托球给你吧。”

日向喜欢扣球。一年级的时候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不管是抓住球重心的感觉,还是排球扣到球场上的声音,扣球过程中的一切都令他着迷。然而影山总是对他很苛刻,如果当天练习日向的状态不如人意,影山就会减少给他托球的次数。上一次影山这样主动提出给他托球,还是在高一他们练新的怪人速攻的时候。

 

今天这是怎么了?日向有点摸不着头脑,难道影山又学会新的托球想要试验了吗?

即便心中仍有些茫然,日向也高高兴兴地应下,接过影山手里的球,等自己的搭档站到网前之后,把球高高抛起。

排球落到影山张开的十指之中,日向毫不犹豫地向前助跑、起跳。他坚信影山一定会把球传到自己手里,就像坚信春天过去、夏天一定会到来。影山的传球一如既往地平稳、凝练,日向向下挥臂。

“啪”地一声,球落到了网的那边。日向在酣畅淋漓的快感中将刚刚的阴霾一扫而空,他笑着跑到影山面前说:“再来一个!”

影山应了下来:“好。”

于是日向兴致高涨地把球捡回来,高高抛起。

 

山口站在一旁,月岛系好鞋带站起身。

“影山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抓住了日向的弱点呢。”山口如是说。

月岛瞥了他们一眼,淡声道:“难道不是误打误撞?”

山口笑着拍了拍他的背。“能这样蒙对也是一种本事嘛。反正我不行,阿月你呢?”

月岛终于定下来好好思考了一会,随即回答道:“怪人组合不就是靠直觉交流的吗?我可不是那种野生动物。”

山口失笑。

 

影山站在社团活动室的门前,日向站在旁边,注意力根本不在他身上:“啊,影山,你看那里足球部的人,他们这么晚了还在练习啊!好厉害啊!”

影山在包里翻找着活动室的钥匙:“那是理所当然的吧,我听说足球部马上就要比赛了。”

日向:“是吗?哦哦哦影山是八乙女他们!八乙女——再见——”

楼下的后辈们冲日向挥挥手,往校门的方向走去。

影山从包里摸出钥匙,锁上门。大约是刚刚的扣球让日向的情绪极度高涨,现在这个小个子的活跃程度是以往的数倍。影山好久没有体验过这种聒噪,他有点想笑,但还是没忍住说:“安静点,吵死了。”

日向瞪了影山一眼:“就不!影山,待会我想吃坂之下的棒冰!”

影山:“那就去吃……喂!你怎么又抢跑!”

日向已经窜到了楼梯上:“谁输谁请客!”

 

影山站在柜台前一边乖乖地从兜里摸出钱包,一边还要转头斥责日向:“这是作弊。”

日向的视线完全粘在嘎哩嘎哩君蓝色的包装上,闻言连声应下:“嗯嗯嗯嗯。”

影山:“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他把钱递给收银员,日向在影山的质疑声中一把拿过棒冰,站在门口撕开包装纸丢掉垃圾。坂之下的冷气开得充足,日向走出商店时被黄昏的热气糊了一脸,原本被冷气烘干的手心又开始出汗。他吮了一口冰棒,影山付完钱从商店里走出来,商店的自动门打开时又泄了一点冷气出来,日向就着这点冷气一点一点地吃着棒冰,心情平和至极。

影山丢掉包装纸,回过头对小个子说:“喂,走了。”

 

日向跟在影山身后,两个人走上了河堤。棒冰底部因为室外的气温隐约有了融化的趋势,他连忙偏过头吸溜了一口,一转头才发现影山已经吃完了:“影山你怎么吃这么快!”

影山:“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跟小学生一样吃棒冰的,呆子。”

日向:“那像你这样野蛮的吃法岂不是也很浪费?”

他聒噪个没完,影山终于忍无可忍。他手里捏着吃剩的木棒,顺从了自己下午在体育馆时就产生的想法,弯下身子偏过头去吻日向因为吃冰棍而带着水光的嘴/唇。

汽水味的。影山学着日向的样子张开嘴/唇,齿尖咬住小个子柔软的唇/瓣,空出来的手落到日向偏长的头发上,摸到日向脑后的那根小辫子,恶作剧地伸手拉掉皮筋。日向挣扎起来:“唔唔唔!”

影山抬起头,日向被亲得晕头转向,他没敢看影山一眼,向自己的男朋友伸出手:“还给我。”

影山定定地看着他红透了的脸,将皮筋递还回去。日向一只手还拿着冰棍,扎不了头发,影山看着他手忙脚乱地折腾一阵,走到一边把吃剩的小木棒丢掉,对他说:“我来帮你扎吧。”

日向把皮筋递给他,质疑道:“影山你还会扎头发吗?”

影山摁住他转来转去的头:“别动,呆子。”

日向终于安分下来,一转头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一片狼藉:“啊!冰棍融化了!流到我手上了!”

他小心地将冰棍举起来,吃掉自己手上和底部融化的部分。影山二传灵活的手指抓过日向的头发,他的手指被他保养得很好,指尖掠过头皮的时候触感也是钝钝的,日向眯着眼睛享受了一会,把手里的冰棍吃干净了,没过一会就听见影山说:“扎好了。”

 

日向下意识地抬手去摸。刚碰到头发,皮筋就自己掉了下来,日向和一脸无辜的影山面面相觑,叹了口气,弯下身子去捡皮筋:“影山君,好差的手艺。”

影山冷下脸:“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扎头发。”

日向连忙又把皮筋递给他:“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吧!求你了!”

影山的脸色这才好看几分,他接过皮筋,又抓起日向的头发。晚夏闷热,日向的发丝间还带着汗水的潮意,带了一点自然卷的头发并不像排球那么好随意控制,影山耐着性子一次又一次拢起从他指缝间滑落的发丝,在黄昏仍然稍显灼热的阳光中,笨拙地将皮筋绕了一圈、两圈、三圈。

 

“好了。”影山如是说,退了一步,看着日向又回过手去摸自己的头发,把原本就像鸟窝的头摸得更加乱七八糟,这一次皮筋倒是没掉下来了,日向看不到自己的头,放心且满意地拍拍影山的肩膀:“不愧是你,影山!”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日向顶着一头乱发,开始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下午会怀疑影山不喜欢自己。他试探性地用手背碰了一下影山垂落在一旁的手指,被他黑发的恋人一把抓住。

幸亏刚刚拿冰棍用的是右手,日向想,顺势将自己的手指挤进影山的指缝。他将两个人扣住的手举到面前,突然笑了。

影山问他:“你笑什么?”

日向笑着说:“没什么。”

他松开手,迎着下沉的夕阳跑了几步。夏风吹拂过水面,带起一阵潮气,橙色头发的小个子回过头对影山大喊道:“以后这样的日子,还有很久很久呢!”

影山木着脸,日向的头发仿佛融化在了暮色里,他的笑容比正午的太阳还要耀眼。他的恋人是永不熄灭的太阳,在他混沌黑暗的日子里,是日向将他拉了出来。

影山看着他又跑回来,他的手又被他一把抓住,日向说:“回家啦!”

影山看着他乱作一团的后脑勺,慢半拍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嗯。”

 

-4-

2015年夏,宫城。

 

“啊,日向,我突然想起来,上次烤的那个鱼干你带了吗?”母亲原本已经走过了自己的房间,日向听着她的脚步一顿,探出头来问他。

日向头也没抬,从乱糟糟的行李中高高举起一个玻璃罐:“带了!”

母亲点了点头,碎碎念着日用必需品的名称走开了。日向见她走了,放松了身体,去捞床头柜上新买的智能手机。

看了一圈line和信息,许多人给他发来关心的信息,日向一条一条地点开,一条一条地回复,最上面的line是山口的:“行李都理好了吗?”

日向回复:“还没有,不过已经差不多啦。”

山口秒回:“那就好。你和影山怎么样了?”

日向原本算得上轻松的神色瞬间凝固住了。他的手指悬在键盘上片刻,含糊地回复了山口:“还行吧。”

山口做了一年主将,几乎在一瞬间就明白了日向的态度。他从善如流地转换了话题:“阿月问你‘葡萄牙语学得怎么样,不会到巴西还会迷路吧’。”

日向迅速地发了一个表情包回去,并且说“才不会呢”。

 

他摁灭手机倒扣到床上,向后一倒。

他和影山怎么样了呢,还能怎样,日向想,越近离别、影山对他的态度便越冷淡。前几天乌野给他办了饯行的宴会,影山全程都冷着脸,日向的好脾气也终于在那个晚上到了头。两个人在居酒屋里大吵了一架,要不是大地和缘下拦着、菅原和山口从中调停,恐怕两个人又要打起来。

那之后日向再也没给影山打电话、发消息,就算到了临行前的今天晚上也是如此。

继续这样直接出国也不是不可以,日向自暴自弃地想,干脆就这样分开吧?

 

楼下玄关传来门铃声,日向的母亲高声说:“来啦!”

日向毫无兴趣地注视着天花板,隔了一层楼玄关处絮絮的语声模糊不清地传来。母亲的脚步声从楼梯传到门前,她站到房间门口,对日向说:“翔阳,飞雄来啦。”

日向猛地翻身坐起,看见自己黑发的搭档一如既往地冷着脸站在门口。母亲大约是知道他们吵架了,笑着对影山说:“飞雄,今天这么晚了,要不然你就睡在这里吧?我跟你的父母亲说一声。”

就在日向以为影山会拒绝的时候,他应了一声。

母亲高高兴兴地去准备浴室,留下影山和日向面面相觑。

沉默了一会,影山的视线落到日向的行李上。他说:“已经准备好了?”

日向有些不知所措。他说:“还没。”

影山不是第一次来他家了,但这一次的来访似乎格外匆忙。他身上还穿着队服外套,除了手机和平时训练用的背包,他什么也没带。日向总觉得自己要找点事情做,他直起身子到那堆行李旁边,试图把乱七八糟的衣服折叠整齐。影山放下背包,走到他身边,帮着他一起整理。

 

要说日向看到影山不高兴,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他努力忘记几天前影山在饯别宴会上的样子,试图找出话来说。

“最近训练怎么样?忙吗?”

影山闷着头,把日向的外套叠好。“一般。”

日向被噎了个倒仰。母亲敲了敲门,他和影山同时转过头。“浴室准备好啦!”

日向抓起床头的睡衣,经过影山身边的时候含糊地说了一句“我先去洗了”,随即迅速地窜出了门。

影山坐在原地,手里还捏着日向的短袖。他看着日向的背影,挫败地、轻轻地叹了口气。

 

等两个人都洗漱完,他们终于能好好坐下来继续理行李。日向母亲贴心地替他们把门关好,影山接过日向手里似乎怎么也叠不好的帽衫,把每一个褶皱抚平,日向看着他指尖抚过布料的样子,干咽了一下。几乎在同时影山抬起了眼睛,不知道是谁先偏过头,他们自然而然地接了个吻。

影山垂着眼睫,带着体温的沐浴露香气从他的领口逸出。日向无端地想起他刚刚塞进行李的那瓶一模一样的沐浴露,几乎能想象到自己在满浴室的香气中回忆这一晚。

于是自然而然地那堆行李就无人理会了,日向赤着脚去锁门,影山的手指已经从衣服下钻到他的腰间,嘴上还要问他:“行李来得及理吗?”

日向转了转眼珠子,认真地思考了一会这个问题:“如果明早你帮我一起理的话,应该来得及,就剩衣服了嘛。”

 

影山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而日向看着他放松下来的样子,莫名想起当初在指导室外听到影山说的话。他半开玩笑地问:“你这么想要我去巴西吗?”

影山俯着身体,日向寻找着他的目光,而影山深蓝色的眼睛避开了他。日向想,他肯定是舍不得自己的,就算普通朋友也会舍不得啊,更何况是他的男朋友呢?

然而影山说:“嗯。”

日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笑着说:“就知道你舍不得我,那我就勉为其难地为你留下来吧?”

 

“不行。”影山说。

日向脸上的笑逐渐消弭无踪。他只是想听影山说一句舍不得,可影山连敷衍都不想敷衍他。他坐起身,冷着脸说:“你什么意思?”

影山也冷下脸,他加重语气:“你不能不去巴西。”

日向靠在墙角,如同在角落的困兽,他咬牙切齿地问:“你就这么想要我走?”

影山揪住他的衣领,黑发的少年似乎突然哽住了,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你不能不去。”

日向一把挥开他的手臂,几乎要笑了:“影山,这么想要我出国,你是不是根本不喜欢我啊?”

影山的脸色终于变了。他将日向抓到面前,一字一顿地蹦出几个字:“你说什么?”

日向的眼圈红得像要滴血,所有的患得患失和怀疑终于在此刻爆发出来。是自己先去招惹的他、是自己先入为主地认为他们在交往,仔细回想起来,其实影山连一句喜欢都没有对他说过。他的喜悦、他的愤怒从来都只囿于他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他所有的情绪都被影山隔绝在外、事不关己。

 

日向想,他受够了。

影山揪着他的衣领,日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难看的脸色。

“不喜欢我的是你吧?”他听见影山说,日向抬起头,影山开口似乎花费了他大半的力气,“对武田老师说‘没什么放不下’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日向不愿解释也不屑解释了。

 

他平静地说:“影山,我们分开吧。”

 

影山松开了手指,日向充满恶意地看到他眼里充满了不可置信。他似乎花了一些时间理解这句话,日向靠在墙角,喉咙口似乎堵着一个肿块,让他感觉又酸又涨。终于说出来了,日向想,就在他释然的下一刻,影山的手抓住了他的下颌,日向看见他的眼睛迅速变红了,嘴角也抽动起来。

“我不同意。”他又低又快地说了这么一句,随即重复了第二遍、第三遍,“我不同意。我不同意!”

日向看着他终于不再冷淡的双眼,影山在他人口中是放在高处的珍贵的玻璃瓶,日向想,他偏偏要砸碎给所有人看。

他剧烈地喘息着,双手抓住影山的手,胸口胀痛、眼圈通红,还要开口说:“我就是不喜欢你,我讨厌你。”

 

影山偏过头用力地堵住了他的嘴。日向看着他难以克制的样子,难以言喻的快感席卷上来。他们贴靠得越来越紧,但影山第一次觉得日向离他这么远。

 

-

日向淹没在被褥之间,在摇/晃中他失神的双眼看向天花板,眼圈仍然是通红的。影山抓住他浮动的头发,怀着即将失去的心情去亲/吻他。后背被他箍得太紧以至于有点痛,明明想要分开,日向却也将影山越抱越紧。

日向的视线中闪过水光,他努力地用模糊的意识辨认,脸颊上滴落上温热的水滴,影山眼里的雪山在不断升温的房间里开始融化。日向看着他想,永远冷淡的影山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呢。他抚过影山的脸颊,露出一点近乎残酷的笑意。

 

影山埋到他的颈侧,手臂环过他精瘦的后背,揽到他的肩胛骨。

他们的心跳相隔着肋骨,像隔着山海。

影山空出来的手去抹日向泛红的眼角,又将手放到他的胸口上。日向略高的体温下,他捉摸不透的心正充满活力地、有节奏地跳着。

如果日向真的是他的一部分就好了。影山想,像现在这样,将所有的爱恨遗憾、难以理解、他爱的不爱的所有装到一起,全部据为己有。

日向的嘴唇翕动着,影山偏过头去听,他分明在笑,但眼泪还是掠过鬓角、落到枕畔。

“……我不喜欢你,我讨厌你。”

影山红着眼睛咬上他纤细的锁/骨。

既然如此那就讨厌吧,就算讨厌,我也要你记住我。

 

这句话成了日向出国前最后对影山说的话。

第二天日向醒过来的时候,隐约听见影山跟母亲告辞的声音。他翻了个身,在满是影山气味的被窝间睁开红肿的眼睛。

昏暗的房间一片寂静,行李整齐地摆放在床尾。

 

他们之间的爱情开始于夏天,也埋葬在夏天。

夏蝉不再鸣叫,树叶簌簌而落。

日向将夏天留在身后,向南半球的冬天走去。

 

-

“夏天最喜欢吃的东西是西瓜和嘎哩嘎哩君。”影山对着镜头说。

 

-1-

2016年的夏天和2015年的夏天似乎是不一样的。

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呢,影山说不出哪里不一样,绞尽脑汁地去想,也只是觉得阳光没那么热烈、树荫没那么凉爽、蝉鸣没那么聒噪,可再仔细去感受,一切又好像没什么变化。

 

酒店餐厅的落地窗景致优美,但早起的影山并没有欣赏的心情。日向背对着他坐在隔了一桌的地方,跟宫侑和木兔一起吃早饭。牛若安静地吃完,看向一边的影山,难得地有些惊讶:“你今天吃得有点慢啊。”

影山这才注意到自己吃饭的时间已经比平时长很多了。他回过神,拿起刀叉:“抱歉。”

星海顶着一头一看就是洗过了的凌乱的短发坐到这桌,接过话头:“影山是在看对面的日向翔阳吧。”

牛若:“他有什么好看的?”

这位王牌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天然黑,影山一边腹诽,一边回答:“他是我的前男友。”

星海用一种“看吧我就说吧”的神情看了一眼牛若,过了一会又震惊地抬起头:“哈?”

如果这位前辈的反射弧像他的头发一样短就好了。影山想。

牛若淡定地擦完嘴,对星海说:“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星海一下站起了身,餐厅木质的椅子倒在铺了地毯的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哈?”

 

影山注意到日向回过了头。星海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连忙向周围的人点头致歉,一边压低音量质问牛若:“那你为什么会知道啊?”

牛若理所当然地回答:“我不知道啊。”

日向转了回去。星海的表情有一瞬间几乎称得上崩坏,他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地用叉子叉起一根小香肠,转向了影山:“我以为你看着他只是因为二传手的某些……呃,怪癖?没想到你俩真的在一起过啊?”

影山终于以正常的速度解决完了早饭。日向已经端着盘子站起了身,他也站了起来:“我吃完了——互相喜欢所以交往了,就这么简单。”

牛若非常有礼貌地对星海说:“慢慢吃。”

星海顶着额头上的青筋切开了小牛排。

牛若至今没有被打真是一个谜,他恶狠狠地想。

 

今天阿德勒没有什么训练项目,教练昨晚和黑狼队的教练一不小心喝多了,今早牛若去敲他房间门的时候,教练隔着门用说了一些不知所云的话,牛若和影山两个人在门前日翻日了一会,才明白他打发他们出来打沙排。

沙滩上游人如织,牛若和影山一人一边将排球网支起来,其他的队友则用沙滩边上的石子简单地标出了边界。影山望着温顺地接纳了自己脚的沙子,有些出神。

影山深知沙排与室内排球的区别,热身完毕、正式开始训练之前,他提醒了队友们这一点。刚刚吃完、还没来得及消化的星海站在一边,脸上满是跃跃欲试,被经理制止了:“你刚吃完,再等半小时。”

负责计分的队友抛过来一个软式排球,影山接过,拿到手先摁了两下。为了平均实力,他和牛若被拆开了。他和对面的二传各自选择了硬币的正反面,裁判抛了硬币,影山得到了发球权。星海在一边兴致勃勃地大喊:“比赛开始!”

影山转了转球,试图回忆起在沙滩上打球的感觉,但时隔已久,发跳发球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小腿有种无处使劲的无力感。影山原本选择的落点在边界,然而海风吹拂过来,软式排球落到了界外。

“Out!”

 

影山黑着脸啧了一声,拍了拍沾满沙子的手掌。身后宫侑懒洋洋的声音响起:“这不是小飞雄嘛,你们在干嘛呢?”

几乎同时木兔兴致勃勃地冲了过来:“是沙滩排球啊!我也想打!”

影山回过头,不出意料地看到日向跟在宫侑身后。注意到他的视线之后,小个子不着痕迹地别开了目光。影山的心开始狂跳,他若无其事地跟着看向别处。经理看到黑狼队的人走过来,有些惊讶地上前问:“你们教练呢?今天你们没有集训计划吗?”

宫侑双手插兜,一脸的无所谓:“教练昨晚喝多了,今天的日程本来也是休息。”

日向很高兴地接上了宫侑的话:“侑前辈和教练喝得差不多多呢!昨晚回到房间的时候抱着马桶吐了好久,但是今天很精神!好厉害!”

宫侑面对着星海同情的目光,微笑着用嘴角说:“……翔阳,有些话不用说这么详细的。”

这里人多眼杂,作为一个帅哥二传手,他不是很想第二天看到自己喝酒喝到抱着马桶吐的事情在推特上被万转。

 

“侑前辈”?宫侑和日向的关系这么好吗?而且还睡一个房间?

影山背对着他们,手里拿着排球,当下心思百转千回。

星海说:“既然都空着,那不如我们来打一场吧?”

木兔拍掉身上的沙子,探过头来说:“打什么,打架吗?”

星海的头往木兔那边转了一点,又转了回来,似乎很努力才忍住没有吐槽他。当然,不吐不快的宫侑代劳了:“咱们不是野蛮人,文明一点,是打排球。”

 

星海觉得舒坦了:“两个人一组,用剪刀石头布的方法决定分组,怎么样?”

“等等等等等等。”宫侑过来制止,“翔阳打过沙排,总之跟他一组的人不能太强才行,不然一点意思都没有。”

星海瞥了低着头数球上沙子的影山一眼,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啊,那就影山和他一组吧,他刚刚还把球发出界了呢!”

说完这句话,星海觉得自己的形象比在场任何人都要高大。多美的队友爱!多好的前辈爱!影山你就偷着乐吧!

影山的动作一顿,没忍住,抬起眼睛去看日向。小个子原本脸上带着的笑意渐敛,他也转过头,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又各自移开了目光,只有影山知道在这一眼里他原本平稳的心跳开始聒噪。

对于这样的分组,影山当然没什么意见,但他知道日向可能会说“不要”。那次他想的明明是就算讨厌也要让日向记住自己,然而此刻他从未这么后悔过。

 

想要再一次托球给他,看到他和当初一样明亮的笑容。

 

宫侑站在两人中间,将他们的暗流涌动看在眼底。他笑了笑,拍了一下星海的肩膀:“可以嘛。”

星海双手交叉放到胸前,鼻孔朝天:“哼哼。”

宫侑没让他得意太久,补充道:“但是你这样是没有用的。”他觑着日向毫不掩饰的为难脸色,暗自笑了笑,提高了音量对星海说:“那咱俩一组,怎么样?你跟日向的胜负不是还没分嘛,我和小飞雄也要好好比一场。”

星海恍然大悟:“这次我绝对会赢的!”

日向已经冲到了场边:“沙排我是不会输的!”

影山轻轻地松了口气,他等着日向走到自己身边,别扭地说了一句:“要赢啊。”

日向抬起头看着他,似乎有些惊讶,但立刻就被对面做准备活动的星海吸引了注意力:“哦,要赢!”

 

日向和星海站在裁判身边决定发球权。影山站在原地等他,日向跑回来,剪短了的头发发梢在阳光中几乎是剔透的。影山问他:“怎么样?”

日向:“那边要先发球,我们接球。”

影山:“你要选哪个场?”

日向皱着眉感受了一下风向,最后还是决定要这个场:“就这里吧?”

他是用询问的语气对影山这么说的。影山知道自己在球场上控制欲很强,但他只想让日向开心:“嗯,你决定。”

日向又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即便成年了,他的眼睛还是和少年时一样清澈好懂,影山清晰地在其中看到了讶异。影山明知故问:“怎么了?”

日向立刻摇摇头:“没什么。”

接着他顿了一下,还是一如往常扬起头对影山说:“多托球给我啊!”

影山扭过头,脸颊明明已经开始发烫,嘴上还要说:“也只能托球给你了。”

 

宫侑手里抓着球,微笑着说:“我已经开始后悔把他们两个分一组了。”

星海装作没听见,把对面两个人的互动看在了眼里。虽然这样分组是想要利用自己激起日向的好胜心,但是其实星海自己也抱着这样的好胜心。

即便日向打过沙排,已经许久没有磨合了的怪人组合又能发挥到什么程度呢?星海很好奇,宫侑很好奇,所有曾和他们打过比赛的人都很好奇。

 

事实证明,日向已经十分娴熟的一传几乎可以弥补影山一开始站在沙滩上的不适应。对面的宫侑和星海各自以非常不好看的姿势摔了几次之后好歹还是站稳了,但也仍然在平时水平之下。

日向打过沙排,各种扑救预判在此刻几乎可以说是降维打击,至于影山——前两局他托球的技术一如既往的高超,甚至考虑到了海风吹拂带来的摩擦力,但当他接到一传、扣球的时候,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宫侑和星海针对不到日向,就开始针对他。黑发的青年越来越不爽,脸色越来越臭,宫侑看到他的脸色之后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还一定要一边正在倒气的星海抬头看他,影山撑着膝盖缓了一会,抬起头说:“宫前辈,请您不要再笑了。”

明明他神色平静,话中也带着敬语,一边的木兔摸着自己的手臂自言自语道:“我怎么感觉有点冷?”

 

第三局开始之后,宫侑真的笑不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影山逐渐适应了沙滩的不稳定,二传越来越精确,一传也逐渐变得熟练起来。

甚至在日向给出一个安定的一传之后,影山托给了他一个像以前那样速攻的球。日向看着飞来的球,身体先于意识跳跃到了空中。他没能抑制住自己记忆的回溯,这个球传递到他手里时带着海风和不经意间沾到的沙粒,精确地送到了他的最高击球点。日向稳稳地抓住了球的重心,小臂的肌肉线条绷紧,将球扣了下去。

影山不自觉地去看日向,小个子露出了和以前一模一样的神情看向了他,眼睛亮晶晶的,看来是第一次在沙排上打到这种球吧?影山一边觉得喉咙口发紧,一边有些幼稚地想,至少我是唯一一个能在沙排上给他托出这样的球的人。

至于宫前辈,他还差得远呢。

对面的两个人看到日向起跳时就知道来不及救了,宫侑又狠狠地摔到沙滩上,面对着影山莫名居高临下的目光,咬牙切齿起来:“小飞雄在你们队里很少被打吧?”

星海回答:“我觉得最神奇的是牛若前辈至今没有被打。”

影山回过身准备发球,宫侑陷入了沉默。他回忆起高一时在春高遇到牛若时他的样子,承认了这一点:“有道理。”

 

第三局和第四局当然是影山和日向毫无悬念地赢了下来。宫侑坐到一边,星海目光防空:“你们谁要跟他们打,我不打了。”

没人愿意和他们打。影山和日向被木兔推下了场,影山小声嘀咕着:“我好不容易找到感觉了,居然不打了……”

日向没忍住笑了出来。宫侑喊:“翔阳——拜托你帮我买一个椰子回来!”

星海:“影山!我也要!”

再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的话影山就是傻子了。只有日向还被蒙在鼓里,闻言似乎好好苦恼了一会,影山没让他开口,自己先说:“我们一起去买吗?”

日向点了点头:“好。”

 

走向小店的路上,日向低头看着脚下的沙子,一句话也没有说。明明和宫侑还有木兔相处的时候还是那么活跃,但一遇到自己,他就变得这么沉默——影山有心让他开口,但他生性寡言,一时不知道找什么话题。

站在柜台前面,影山瞥了正在组织语言的日向一眼,自己用英语对老板说:“麻烦给我们四个新鲜椰子,谢谢。”

日向松了口气。他开玩笑地说:“你不是说日本人为什么要学英语,现在说得不是还不错吗?”

影山的心猛地一跳,喜悦翻涌上来。这是日向在重逢以后第一次在独处时如此平常地对他说话,他斟酌了片刻,说:“队里有几个外国人,听不懂英语会很不方便。”

日向接过老板递来的两个椰子,歪着头思索了一会,笑着说:“学了很久吧?高中的时候你英语不是很差嘛。”

影山反驳道:“学了一年多,不算很久吧?而且我的英语有差到那个地步吗?”

日向:“啊,当初在英语作文上面写‘What are your doing’的是谁啊?

 

影山压住抓他头发的冲动,接过了另外两个椰子。他装作没听见,打开小店的玻璃门给走在后面的日向撑住。小个子经过门口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手里的椰子眼看着就要倒扣到沙滩上,影山压着门的手立刻伸了过来。

咚的一声,影山将那个椰子摁到了日向的胸口,玻璃门砸到了他的背上。影山好看的手指张开,日向手忙脚乱地去接:“抱歉!”

他的手比影山的小一圈,就算成年了、身高见长了也还是如此。影山本想立刻收手,但他看见日向通红的耳朵,手便顿在了原地。

他是在觉得害羞吗?影山新奇地想。

日向的手指摸到影山的指节、带着茧的指腹,他慌乱了一瞬,在终于确认自己已经抓牢了那只多灾多难的椰子之后,他说:“好了,谢谢。”

影山收回手,兀自回味了一会日向指尖的触感,又推开了玻璃门。

 

海风带着沙粒吹拂过来,日向偏过头呸呸呸地吐了一会沙子,影山停下来耐心地等他。日向皱着眉跟上影山,小声嘀咕:“这风怎么这么大,待会不会下雨吧?”

影山抬头看了看天,多云,不算阴沉。他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余光注意着日向,调整着自己的步幅。

小个子静默了一会,想起刚刚的练习赛,没忍住又开口问他:“喂,影山,你是不是之前打过沙排啊?”

影山一僵。里约街头油炸食物的味道似乎又泛了上来,他缓缓地回过头,日向正认真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是他熟悉的执拗和求知欲。他叹了口气,明白自己这么快的适应被打了两年沙排的他看穿了。

“嗯,算是吧。”他回答。

 

-2-

坐上去巴西的飞机的时候影山才惊醒过来。和日向分手已经快一年了,每天训练的疲惫填满了他的生活,这是他今年的第一个长假。

打开手机订机票的app,影山下意识地查去巴西的航班,看到下午就有一班、价格也很合适,想也没想就买了票。

看着舷窗外的云层,影山握着手机,日向耀眼的笑容、跃起的身体、发丝散落在枕头上的样子比任何色彩都要鲜明。想要见他的念头占据了他终于空闲下来的身心,上一次吃饭是在早上,胃里空空的,然而心跳却比站到中心球场发球时还要快。

 

里约的气候和东京不太一样,影山站在机场的出入口想。

那个呆子不知道适不适应?他拿起手机,翻找着乌野的群聊。之前日向有说过自己在里约的哪个位置,是一连串葡萄牙语拼凑出来的街区和门牌,影山点开手机上自带的翻译软件试图弄明白是什么意思,只得到了一串似是而非的音译名称。

手指在屏幕上迅速地划动。机场出口的出租车驶过,留下一团难闻的尾气,影山被这味道一刺激,发热的脑袋终于冷却下来。

如果他们还是高中时候那样的关系,影山想,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地直接打车到日向租住的公寓,就算是现在的夜晚也没关系,因为他知道日向看到他一定会很高兴。

 

但是现在……

影山顺着人群往前蹭了几步。

他们已经分开了。

目光所及都是陌生的外国面孔,影山第一次被茫然的情绪淹没。假期还有四天,他头脑一热就来了里约,无人可见,也无处可去。

里约机场离海滩并不远,影山顺着机场大道信步走了下去,一路走到了沙滩边。

冷静下来之后,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饥饿。出门太急,没来得及更换钱币,影山不抱任何希望地打开钱包,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张VISA卡。

 

油炸食物的香味飘了过来,影山魔怔地走到香味飘来的小摊前。摊主看他是亚洲人,对他说了几句简单的中文,看他听不懂,又换成韩语。

影山脸上的神情越来越精彩,摊主终于在语言系统的犄角旮旯处挖出来了几句并不标准的日语,对他说:“想吃吗?”

影山点点头。他虽然身高比正常成年男人都要高出一截,但眉眼间还是带着少年的青涩气。摊主打量了他一番,注意到他只带了手机和信用卡,背着的包也明显只装了训练用的衣物和毛巾。摊主低头翻了翻锅里的甜油条:“第一次来里约?”

影山又点了点头,深蓝色的眼睛注视着已经炸得金黄的食物,神情既专注又恍惚。摊主笑了笑,将甜油条用纸包好递给他,用英语说:“祝你在里约玩得开心!”

影山接过甜油条,左手还攥着那张信用卡。小摊上没有pos机,他很想回报摊主的热心,但他身无分文。他深深地鞠了个躬:“谢谢您!”

摊主脸上的笑意更深,探头对后面的游客说:“您想要些什么?”

 

影山知道自己挡了路,捏着那个甜油条退到一边,犹疑着咬了一口。巧克力酱从酥脆的面皮里爆开,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影山不是很爱吃甜食,但大约是因为实在太饿了,他几口就吃掉了一个。

影山意犹未尽地舔干净几根手指,偏头朝海滩看去。日向选择来里约是有理由的,即便是接近深夜,沙滩上也还是有许多人在打排球。

甜油条已经渐渐转换成能量,影山跃跃欲试起来。他训练完就上了飞机,在长途的飞行中几乎睡了一路,此刻精神得很。

 

他将包放到堤坝的台阶上,坐下来观察打沙排的人们。

 

他的一生都与排球相连,就连日向也是在排球比赛上认识的。高中毕业之后,影山便一直在职业球队打球,每一天都被训练和比赛填满,假期也在睡眠和进食中度过,极偶尔的时候、在他和日向都空下来的时候,他们会打一会电话,互相汇报近况。然而在日向走之后,影山的生活变本加厉地无趣起来。

在深夜寂静无声的时候,影山偶尔会从一团乱梦的睡眠中惊醒。那些梦是在草叶上的露珠,一经朝晞便了然无痕。但他总会在那些梦的记忆模糊成色块的时候从中分辨出他最熟悉的亮色,或许是那人的发丝、或许是那人的笑容,又或者是那人逆着光跳起的身影。

于是当睡意和清醒拉扯的时候,影山总会想起日向像是不甘、像是委屈又像是麻木了的神情。

“……你是不是根本不喜欢我啊?”

那时的影山不明白这是日向的害怕和犹豫,反而觉得这是质疑。

明明他很喜欢日向的。

 

影山的身高实在太过显眼,没过一会就有人注意到了他。

“嘿!你会打排球吗?”刚好在他面前打球的一位青年冲他喊。

英语的排球和葡萄牙语的排球发音相差无几,影山和日向分到同一个班的时候常听到他说这句话。小个子念得重音和停顿乱七八糟,说起日语时舌头都捋不直了,还要来问他:“影山,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影山常用“我不知道怎么了”的表情看着他,于是日向就会自己高高兴兴地回答自己:“是‘你会不会打排球’的意思!”

 

影山点了点头。

青年的搭档似乎打累了,坐到了一边,那青年冲他兴高采烈地招了招手,于是影山便站起了身。

他脱了鞋袜站到沙滩上。太阳下山已经有几个小时了,沙子的触感温凉干燥,影山新奇地低头去看,试着往上跳了跳,脚后跟扬起了一把飞沙。青年看着他跳跃的样子,笑着说:“你是不是没打过沙排啊?”

影山茫然地抬起头。青年看着他的神情,冲网对面的人喊:“他听不懂!”

“听不懂”这个词影山也曾经听日向说过。日向最先学会的词除了“你好”、“再见”、“我叫……”以外,就是“对不起,我听不懂”。

他连忙又点点头。青年和他的同伴们看起来也不会说英语或者别的语言,他们只好靠手势交流。四个人可笑地手舞足蹈了一阵,最后决定对面先发球。

影山精确地判断出了球的落点,几步便跨到了最佳的接球点,将球高高垫起。青年将球传了过来,影山从沙滩上跳起,起跳的那一刹那他便知道这个球他扣不下去了。

精心保养的指尖从排球上擦过,原本的扣球变成了吊球,网对面的青年迅速地过来扑救,但还是没来得及。队友惊诧地看了一眼他:“不错嘛!”

影山当然没听懂这句夸赞,他正低着头打量自己的手指,脸上的神情臭得一目了然,队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别在意,一开始谁都是这样的。”

 

……大概日向也曾经被这片沙困住过吧?

影山一次又一次接球、起跳,只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做二传的角色。同队的青年看向他的目光从同情变成了敬畏,中场休息时他用手势问他:“你明明二传做得这么好,为什么一定要扣球呢?”

即便是第一次在沙滩上做二传,影山的表现也仍然可圈可点。在第一次传球时海风吹拂过来,球的落点有了偏差,但在第二次他再担任二传的职责时,就已经恢复了室内排球的精确。

青年在他打球的动作中看出他之前打的是室内,也大约明白他是职业运动员。影山二传的技术实在是太高超,扣球的一瞬间青年甚至有种自己技术变高超了的错觉。

影山比划道:“想试试看在沙滩上扣球的感觉。”

青年笑了笑,拍了拍影山的背:“有空再打!”

比划完,几个人收拾了东西离开了沙滩。影山坐到台阶上,小腿肌肉因为沙滩上失衡的跳跃而隐隐有些酸痛,他做完简单的拉伸,瞥到自己因为不断地扣球而变得发红的手掌。

 

影山双手后撑,将两条腿前伸,伸了一个小幅度的懒腰。

日向能够在这片沙滩上飞翔吗?

他相信日向更甚于相信自己。影山知道自己其实很固执,日向也固执,但他比他好得多。至少日向明白如何进行社交,如果有人相陪,想来这条路会好走很多吧?

日向可以有很多人……但是影山只有日向。

 

身后的城市灯光渐渐熄灭,夜空中的星星也变得明亮起来。海浪潮涌潮落,影山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

里约没有冬天,宫城没有长夏。影山困在少年时一个又一个的夏天中,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根本离不开他的太阳。

一旦身心空闲下来,他满心满眼的都是日向。剩下来的那块西瓜,汽水味的冰棍,粘腻的手心,从指缝滑落的发丝,一个又一个的吻,与他相关的一切都五彩缤纷。

想起他的契机也可能不过是某天突然热烈的阳光,但在那一个又一个回忆的瞬间里,影山比高中时更明白,他喜欢日向,像飞鸟需要风,像影子眷恋阳光。

影山坐在堤坝的台阶上远远地望着海平面,脚下的海浪安静地淹没了堤坝的第一个台阶。那么既然如此,他质问十八岁的自己,为什么不能坦荡地说出那个答案?为什么害怕袒露自己的真心?

 

影山一向没什么耐心。

吃糖的时候糖放到嘴里就会立刻咬碎,日向慢慢地吮棒冰的时候他几口就已经把嘎哩嘎哩君嚼碎了。球场上能够沉下心来是一回事,球场下见到日向之后又是另外一回事。日向的吻一把将他拉进了他原本并不十分明白的世界,在明白自己喜欢日向之后,影山就想要立刻占有他的全部。

但偶尔,他远远地望着被簇拥着的日向,也会自惭形秽。

日向喜欢你么?他凭什么喜欢你?他明明有许多人爱,凭什么要来爱你?

他不敢注视日向琥珀色的眼睛,不敢面对自己的真心,不敢将爱意诉诸于口。

是你先来招惹我的,他看着无知无觉冲他笑的日向想,阴暗的控制欲淹没他的瞳孔,又常常被那人误打误撞的安抚刺破。

于是当占有欲野蛮生长的时候,影山便逼自己去看日向跃起的样子。

 

没有人比他更加明白日向具有的可能性。

十八岁的影山想让自己喜欢的人能够待在自己身边,也想要让他走向世界。

他知道自己正如日向所说,在球场下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笨蛋,他学不会等待,也不明白日向有时为什么会对他生气。他将那些占有欲藏在注视的目光中,笨拙地、认真地拢起日向散乱的发丝,像捧起他难以被人看透的真心。

 

-

他对武田说:“……但是日向想要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去国外打沙排很明显是最好的选择,而我是在国内为他开路的二传。”

 

不要停留。不要回头。

 

“这是我的职责。”影山说。

武田笑了笑,笑容上带着一丝感慨。他整理了所有人的纸张,轻轻地叹了口气:“把这些话说给日向听就好了。”

他的眼镜折射了窗外的自然光,锐利的目光垂落下来,看向移动门的窗户。“未竟之言,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听懂的。”

 

-

影山站起身,手机的电量已经所剩无几,他浑身疲惫,得找个酒店住下来才行。

他将运动背包斜挎到身上,拎起鞋袜到堤上倒干净沙子穿好,转身往酒店走去。一旁的小巷里突然骑出来一辆自行车,差点将他撞倒。

影山将将后退了一步避开,骑车的人远远地说了一句葡萄牙语的“对不起”,声线熟悉又陌生,他难以置信地回过头。

影山反应了一会,猛地转身追了过去。自行车速度很快,一下就骑过了堤坝的下坡,影山盯着那个仍然还带着几分少年纤瘦的背影,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快。

亮色的发丝一闪而过,陌生的语言熟悉的声音,影山闭着眼睛也能描绘出那人背影的形状。他昼思夜想的人从眼前经过,身体已经擅自替他作出了决定去追。

 

看一眼也好,只要一眼就可以,影山咬着牙尽力忽视自己小腿的酸痛,日向的背影越来越远。里约的凌晨街上行人仍然不少,他追赶着远去的日向,也追赶着自己一字一句如刀的言语。

“……你不能不去。”

正因为想要日向留下来的念头里带着自己的私心,所以影山不愿对日向说留下,又不愿他干脆利落地走。感情向来是干脆利落最难,影山在矛盾的煎熬中看向了日向。

选择去巴西时的日向对他说起国外的生活,眼里是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兴奋。即便会别离、会需要时间适应,但他仍然向往更广阔的天地。影山了解他,偶尔更甚于了解自己,因此他对日向说,也对自己说,你不能不去。

“你不能不去巴西。”

 

自行车的车轮辘辘而去,影山的视野中日向的背影渐渐消失。他近乎惊惶地大口呼吸着,日向走的那天他没敢去送机,也没敢看他最后一眼,在那荒唐的一晚后他的心声呼之欲出,他不愿让日向听见他的不舍,他的软弱。

他们既是爱人也是对手,还偏要做彼此的软肋。

影山的视线模糊。

 

不要不停留。不要不回头。

不要不爱我。

 

脚步渐渐放慢,影山狠狠地捶了两下自己的大腿。如果是偶像剧或是漫画的话,日向或许会因为某些原因回头,然后看到他,接着他们俗套地相拥,或许日向还会吻他。

可是这并不是漫画,日向不会回头,也不会看到他。影山低下头,在原地喘了一会气。

这么晚了,日向还要去哪里?

他实在是放心不下,顺着堤坝向下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影山看见一辆倒在堤坝边的自行车。他顺着堤坝向下望去,看见小个子坐在台阶上发呆,神情怔忡,眼角和嘴角向下,心情不好得一目了然。

影山顿住了脚步。

日向收起双腿,抱住了自己的膝盖,脊椎骨透过薄薄的T恤,形状清晰。

 

影山看着他,海风吹拂而过,他嗅到咸腥潮湿的味道,日向的背平和地起伏着,远处的灯塔一闪一闪地扫过堤坝,影山看见日向眼角的泪光。

会想家吧,会不解吧,有时……也会觉得后悔吧。

他不敢上前,不敢出声。影山安静地注视着,日向从不将他的犹疑和软弱给任何人看,高中时和他最亲近的影山也不例外。

而现在的日向看到他,大约只会觉得愤怒和难堪。

影山转过身扶起那辆自行车,将撞歪的把手扶正,又回头定定地看了日向一会。身后经过一位卖鲜花的老人,影山蓦地福至心灵,出声道:“您好。”

老人回过头,影山这才想起自己身上没有现金,神情一下变得为难起来,只好轻轻地摆了摆手。

老人眯着眼睛看了看影山,又看了看背影也十分落寞的日向,笑着问:“吵架啦?”

影山听不懂,茫然地垂下视线。他不敢也不能拥抱日向的背影,满腔汹涌的爱意与心疼无处安放,连带着熏红了他的眼眶。

老人一眼看破了他的窘迫,从车上挑了一枝最新鲜的香槟玫瑰递给影山。影山接过那枝玫瑰,老人扬手用大拇指指了指日向的方向,笑容狡黠:“送给他吧。”

就算听不明白,影山也大约明白老人的意思了。他深深地冲老人鞠了一躬,老人家摆了摆手,稳当地推着车走远了。

 

影山攥着香槟玫瑰。里约这个城市如此热情慷慨,他的运气一向不算好,但也有人愿意帮助他。

日向待在这里,也会有人像帮他一样帮助日向吧?

影山安静地站了一会,直到日向摇晃着起身。他连忙将那枝玫瑰放到车头前面的筐中,自己躲到了一边的小巷里。

日向从堤坝底部走上来,影山时隔一年第一次看清他的正脸。日向的五官更疏朗了些,眼睛仍然是清澈的琥珀色,亮色的头发剪短了,露出线条流畅的下颌线,影山看得呼吸一滞。

昏暗的路灯光中日向隐约带着泪光的眼睛向下望去,目光落在扶起来的自行车上。车筐中的香槟玫瑰被他拿起,日向四处望了望,没看到人。他攥住那枝玫瑰,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

在这种时候,即便最微小的善意也能让他觉得好很多。

 

日向高兴地将玫瑰放回车筐里,骑上自行车,又像来时那样速度极快地走了。影山不自觉地跟了几步,又顿住了。

你自己说的,看一眼就够了。他想。

他坐二十几个小时飞机来到此处的意义在此刻圆满,影山双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遥遥望着日向远去的背影。

如果……如果还能和日向说话,自己一定会笃定地对他说出肯定的答案。

影山想要让日向有即便在异国他乡也能觉得自己不孤独的底气,想要将那些未竟之言说完,想要给少年时的遗憾写上续篇。

如果日向还愿意将目光转向他,影山想,这一次轮到他主动去亲吻日向了。

 

-3-

“那你是在哪里打的沙排啊?”日向继续问。

影山并不善于撒谎,即便成年了也依然如此,日向坚信着这一点。影山别过头,小声说:“里约。”

日向:“你说什么?”

影山说:“里约。”

日向难以置信地重复道:“你说哪里?”

影山耐着性子重复道:“里约。”

日向震惊地自己念了一遍“里约”,随即又问:“什么时候?去了里约的哪里?”

影山说:“大概你走了一年,在里约机场旁边的沙滩上。”

 

日向看起来更震惊了。他还想问些什么,但两人已经走到了沙排的场地附近。日向将自己手里的椰子分别递给宫侑和星海,随即非常自然地接过了影山手里的那另一个椰子。

宫侑咬着吸管看得叹为观止:“不愧是久别重逢还能打出负节奏速攻的怪人组合。”

星海仍然奉行鸵鸟对策,低头装聋装瞎。

日向和影山坐到宫侑和星海的另一边,沙滩上木兔的声音分贝很大,填满了他们之间仍然还有些尴尬的空隙。

日向仍然还在想影山刚刚坦率的回答。影山捧起那只椰子喝了一口椰子汁,与他想象中的味道不太一样,椰子汁的味道并不甜腻,反而是带着香气的清甜。

他露出觉得神奇的神情,拿起椰子端详了一会,又把吸管塞回嘴里。日向在一边看着他的动作,没憋住笑了:“你去了里约就没有喝过椰子汁吗?”

影山一边大口喝着椰子汁,一边诚实地摇了摇头。他在里约根本就只呆了一个晚上,那个长假他花了三天的时间从东京到里约,又从里约飞回东京,除了打了一次沙排、看了一眼日向,什么也没干。

 

“那你来里约干嘛啊?”日向说完,叼住吸管,目光还停留在影山身上,眼睛里是一片清澈的好奇。

影山偏过头看了他一眼,日向的搭话令他直觉此刻实话实说就可以。他将视线落到远处,回答道:“我来看看你。”

日向哑了。他别过目光,影山注意到他的耳朵逐渐攀上了绯红,和第一次亲他时一样,明明害怕又害羞,还要装作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来亲他。

海风变大了一些,影山的手心沁出了一点汗水。日向昨晚看到他明显并不高兴,还说“如果没有你,我过得很好”,但是……或许呢?或许日向没有这么讨厌他,毕竟他刚刚还好好和他说话了。

日向说:“你骗人的吧。”

影山低声说:“我没有骗你。”

 

日向瞥了他一眼,影山的神情认真且平静。从高中时起日向就知道影山有时坦率得让人不知所措,也正是因为明白他的坦率,日向才会怀疑他根本不喜欢自己。

日向将自己的不知所措藏好,继续问:“那你在里约待了多久啊?”

影山也跟着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话题:“一个晚上。”

风刮得越来越大了。刚刚还算不上阴沉的天空迅速暗了下来,宫侑和星海对视了一眼,他们坐在影山和日向身后,趁着两人的注意力都不在他们身上,两位前辈深藏功与名地走了。

日向没敢深想影山只待一个晚上后的含义,但他还是没忍住想,影山是不是还喜欢自己?

 

日向心神不定地捧起椰子,对自己的自作多情和过速的心跳感到十分恼火。两人在越来越大的风中各自心怀鬼胎,丝毫没有注意到风雨欲来。

等到日向注意到沙滩上过于安静的时候,队友们已经走完了。他霍然起身,影山茫然地抬起头:“怎么了?”

落到他脸上的雨滴回答了他这个问题。日向拉了影山一把:“下雨了!快跑!”

阵雨下大只是一瞬间的事,日向拉着影山带着汗意的手掌向身后的树林跑去,影山隐约嗅到了雨水淋在泥土上的味道。闷热潮湿的风自他汗湿的鬓边拂过,海岛的气候常年湿热,影山却觉得自己身处他魂牵梦萦的夏天。

他看着日向的背影,这一次小个子的背影既无悲伤、也不落寞,他们都已经不是十六岁的少年,然而他那终于见到日光的爱意却如同少年时一样疯狂生长。

 

日向站在凉亭的中央,影山有些狼狈地拨弄自己的头发。日向从兜里拿出一块叠好的毛巾,囫囵抹了一把自己的脸,见影山正手忙脚乱地擦拭脸上的水滴,毫不犹豫地将毛巾递给了他:“喏。”

影山怔了怔,接过了毛巾:“谢了。”

日向站在凉亭边,眯着眼睛看着渐渐变大的雨势,小声嘟囔:“侑前辈怎么不叫我呢?”随即他提高音量:“一时半会是回不去了。”

影山的脸埋在毛巾里,闻言闷闷地“嗯”了一声。

日向回过身坐到石凳上,犹豫了一瞬要不要继续跟影山搭话。

他本就不是喜静的性格,影山叠好毛巾,看到他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将毛巾递给他:“打沙排很辛苦吧?”

日向松了口气:“还好吧?就是一开始的时候跳不起来,在室内的时候跳跃是‘咚’的一下,在沙滩上真的非常——力不从心。”

影山关注的重点偏离了:“你居然会用成语了?”

日向:“哈哈想不到吧影山君!笨蛋就只有你一个了!”

影山臭着脸不说话了。日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拍了拍影山的背:“没关系!影山!至少你学会了英语嘛!”

就是这样,影山想,他逐渐在和日向的对话中找到了以前的节奏。

 

他们被雨声包围,影山的眼神温和又内敛,日向才发现原来成年的影山目光已经有了温度,不说话、垂下眼睛时,几乎可以说是温柔的。

日向几乎要溺死在这点稀罕的温柔里面。水滴打到树叶上、落在地面上的声音密密地织成一张网,凉亭周围是葱郁而朦胧的绿色,潮气从泥土中升起。有一阵子他们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太好,等日向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将梗在他心里的质问说出了口。

 

“影山,高中时的我对你来说究竟是什么啊?”

 

刚说完他又后悔了。这个在影山面前说话不过脑子的习惯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啊,日向想,每次遇到影山他都觉得自己又变成了十几岁的愣头青,什么话都能说,全然不顾影山的感受——自己真的这么放不下吗?毕竟淡然处之才是面对前任的态度吧?

 

影山有些惊异地瞥了日向一眼,但还是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个答案。

该怎么形容高中时的日向呢。影山想。

阳光、鲜花、耀眼的笑容,一切鲜明的颜色、一切美好的词语都可以堆砌到十六岁的日向身上。日向是他的爱人,是对手,是永远不能松开手的人。亲吻也好、撕咬也好,只要触碰到他身体的一部分,就能缓解影山想要寻找什么的、灵魂深处的缺失感。

自己寡言、阴沉、无趣,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太阳曾经将他独一份的爱意寄托在他的身上,但影山曾想,或许他这把形状别扭的锁找到了他的钥匙。

思考不过须臾,影山就有了答案。

 

“你是我在深夜里见到的太阳。”他说。

 

那些未竟之言,那些难以出口的爱意,此刻在大雨瓢泼里,影山终于能坦然地说出口。

“我……很想你。”

 

-4-

日向一进房间就冲进了浴室,瘫在窗边沙发上的宫侑惊坐而起:“翔阳你回来啦?”

日向尽量不去看镜子里自己通红的脸,回答道:“嗯,回来了!”

宫侑的声音由远至近,最后停在了浴室门边:“怎么?淋雨了?小飞雄没带你躲雨吗?”

日向说:“躲了,我先回来了。”

宫侑叹了口气,声音又由近及远:“下次记得借把伞啊,淋雨很容易生病的。”

他才不想听那两个小妖怪的拉扯故事呢。

 

日向用手指捋开粘在面颊上的发丝。影山认真的目光杀伤力实在太大,他没敢直视,只好忽视身后影山劝阻的大吼,冒着雨回来了。

他脱掉自己身上湿透了的短袖,想了想还是怕自己感冒,于是冲门外喊:“侑前辈,能不能帮我烧一点热水?”

宫侑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记得帮我挡酒啊。”

日向装作没听见。他在宫侑说到“挡酒”的一瞬间就打开了花洒,水打到瓷砖上的声音充满了整个浴室,他站到水流下。

 

今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日向抹开自己脸上的水,他不敢想也不愿仔细想的念头又在热气蒸腾中浮起。

或许……影山还喜欢自己?

哪里来的还,日向甩了甩头想,高中时的影山分明就是一根木头,木头都比他好一些,至少木头不会臭着脸瞪人。

他又想起自己发球发到他后脑勺时影山一边拍自己的头一边威胁他时的场景,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不过,谁知道影山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不管怎样,从东京跑到里约只为了见他一面,这种事情谁做得出来啊?日向将多余的泡沫甩到地上,假装自己没有产生过跑到东京看一眼影山的想法。

还有“深夜的太阳”什么的……这么肉麻的话是谁教他说的啊?

日向心情甚好地哼起了歌。门外的宫侑不动声色地打开了line,给宫治发了条消息:“大八卦,你要不要听?”

宫治隔了一会才回复他:“?”

宫侑:“就不告诉你!哈哈哈哈哈哈!”

 

海岛的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一天,下午日向陪着木兔玩了一会switch,接近六点的时候觉得肚子饿了。

他拍拍屁股站起来:“木兔前辈!你要下去吃晚饭吗?”

木兔正在跟赤苇打电话,闻言冲他摆了摆手。日向比了个OK的手势,安静地走出去带上了门。

餐厅里的人不多,落地窗外海岛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他看了一圈,看到几个阿德勒队的熟面孔,影山不在。

日向拿出手机,line一片寂静,影山没有给他发信息。他将手机倒扣到餐桌上,用叉子叉起一块小排骨,偏过头将它塞到嘴里,想,这家伙还是和以前一样不主动。

刚刚玩游戏的时候还好,一旦空闲下来,日向在短短一餐饭的时间里看了三四次手机,锁屏上什么消息通知也没有。最后日向有些恼怒地将手机塞到兜里,勒令自己不要再看手机了。

 

吃完饭,日向走出酒店,发现外面不下雨了。他脱了鞋走到沙滩上,将脚浸在略带潮湿的沙子里。两年的沙排生涯让他更加习惯在沙滩上赤脚,日向拎着鞋走了一阵,发现远处有点喧闹。

他走近了一些,一个人影冲了过来,肩膀一不小心撞到了他。日向差点被撞了一个趔趄,他迅速地站稳,看到那人倒在了地上,伸手去扶他:“你没事吧?”

把人扶起来日向才发现这人是星海。星海看到他,像是看到了救星:“太好了!你没事就好,刚刚有一个姓日向的人溺水了,影山一听到就要去救人——这么黑还下水,简直不要命了——他要急疯了,你让他知道你在岸上就行,我本来要去找你的,你在这就行,我回去拿块毛巾来!”

日向一开始还在替他拍身上的沙子,等星海说完,他愣在了原地:“……啊?”

星海已经跑远了:“他已经下水了!你看着他一点!”

 

日向慌忙拨开人群,一路说了好几个“Sorry”,最后终于站到了人群的最前面。有人拿手电筒照着漆黑的海面,日向努力地盯着海面看,除了朝脚下涌来的海浪,他什么也没看见。

牛若站在一边,双眉紧蹙。日向抓住他:“牛若前辈!影山他在哪啊?”

牛若指了指远处:“大概一百米的地方吧。抱歉,我没拦住他。”

日向摇摇头:“没事,救人是应该的。”

牛若在人群的窃窃私语中低声对日向说:“他以为溺水的是你。”

日向的目光仍然落在海面上,闻言他小声说:“我知道的。”

“他真的很喜欢你,”牛若说,“你去巴西之后,有一阵子他总是托出你最擅长打的那种球,那段时间他从正选的位置上被替换下来了。”

我应该知道的。日向想。

“他听到那个人姓日向,就毫不犹豫地冲下去了。”牛若顿了顿,“一秒都没有犹豫。”

日向的视野模糊,他揉了揉眼睛,手指指腹一片湿漉漉的。海面上还是没什么动静,刚下过雨的海风浪并不平和,他没有回答牛若的话。心脏怦怦地撞击着肋骨,日向的喉咙口发紧,他咬住后槽牙。他又回想起影山上午直视着他的深蓝色的眼睛,还有那句“你是我在深夜里见到的太阳”。

 

-

“我……很想你。”影山说。

 

少年时的感情和生长的骨骼缠绕在一起,他们将彼此最明亮最耀眼的时光给了对方,想要割舍无异于刮骨疗毒。身体的条件反射先于自己的感情做出了判断,他能够毫不犹豫地在最适合速攻的时机起跳,因此也能够在重逢的那一瞬间就意识到自己还爱他。

 

-

“你骗人的吧?”

“我没有骗你。”

 

-

日向不敢去想影山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

在稀里糊涂地交往之后,日向时常会思考,自己的相貌不出众、还是个男人,影山究竟喜欢自己哪里呢?他从来不吝啬于表达自己的爱意,但影山有时简直别扭到令人恼火。即便日向能够拍着胸脯说自己绝对是将来的王牌,但在面对影山时,他还是会俗套地试探、进退。

影山真的会喜欢什么人吗?高中时的日向曾听到后辈们议论,虽然当时还小小地骄傲着想“那个人就是我”,但那时果然将那些话听进去了吧。

 

然而就是这个看起来不会去喜欢谁的影山,会一边和他拌嘴一边将两支棒冰的钱放到坂之下的柜台上,会坐二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过来看他一眼就走,会以为自己落水而一秒都没有犹豫地冲向黑暗的大海。

 

害怕失去的心情占据了他的心脏,日向不管不顾地冲着大海喊:“影山——我在岸上!我没事!你别急!”

身边的人都对他侧目而视,日向顾不上搭理他们,又喊了一遍:“影山!我没事!你别着急!”

手电筒照射的海面终于有了动静,日向隐约看到黑发的青年带着一个亚裔的青年浮出了水面。他松了口气,无意识地向海走了两步,被牛若拦住了。

影山慢慢向海岸线靠近的这五分钟里,日向的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影山将溺水的那人安稳地放到地上,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已经没事了。

黑发的青年茫然地看了一会周围的人做急救措施,抬起头看到日向红着眼圈站在一旁看着他。

他的眼睛在见到日向的一刹那便直白又热烈地亮了起来。即便影山从来没有说过“喜欢”或者“爱”,日向也在此刻透彻地明白,他于影山,正如影山于他,无法割舍也无法改变。

 

这目光是他沉默又深刻的爱意。

拢起发丝的手指、克制的注视、凌晨的机票,影山将他的爱藏于各处,藏于日向很少注意到的地方。

 

影山一把抱住了他。影山的体温透过湿透了的衣物传递过来,他将脸埋在日向的肩窝里,低声说:“我还以为是你。”

日向将落下的眼泪擦在影山本就狼狈不堪的衣物上,闷闷地说:“你出门的时候就不知道发条信息问问我在干嘛吗?”

“我们不是还没和好吗,呆子。”影山理直气壮地回答,又小声接了一句,“我怕你不回我。”

 

日向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影山松开日向,刚想要继续说,星海终于赶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一看就睡了一天的朱雀万丈。日向接过星海手里的浴巾披到影山身上,替他拢好。朱雀上下看了影山一圈,见他没事,松了口气:“下次记得别这么鲁莽了,刚下过雨你还敢下海,你是排球运动员,不是游泳运动员!”

星海看了一眼影山和日向牵住的手,又看了一眼日向欲盖弥彰的看向别处的眼神,微笑着揽过还想说教的教练,又叫了杵在一边的牛若,一手一个带走了:“教练,刚刚我出门碰见萨姆森教练了,他在找您喝酒呢。”

朱雀:“还喝啊?我喝不动了……”

影山看到星海挤在两个高个子中间冲他使了个眼色,用口型说了一句:“请我吃饭。”

影山非常上道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看了一眼溺水的那位日向先生,海岛的医护人员赶到了,此时那位日向已经有了意识。目送着他被抬走之后,影山拉过日向,往反方向走去。

 

日向任他带着自己走了一阵,雨后的海风吹拂过来,海浪拍打到沙滩上的声音静谧又闲适,刚刚的惊魂未定逐渐被影山温热的手心安抚。日向看着他湿漉漉的后脑勺,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的刘海为什么变成这样了?”

影山:“……你不喜欢吗?”

日向:“感觉还是高中的时候好看。”

影山顿了顿,说:“好,那我到时候剪回去。”

日向失笑,晃了晃两个人相握的手:“影山君怎么这么听话呀?”

 

影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日向,说:“因为我喜欢你。”

日向的呼吸一窒。这是影山第一次如此郑重地对他说喜欢,青年的声音相比少年时更低了一些,几乎说得上是勾人的。

影山趁着他没开口,又接着说:“我比较迟钝,又很无趣,也不会说话,但是我……很喜欢你。”

他说完,又觉得不够,加了一句:“非常、非常地喜欢。”

他握着日向手的手指收紧,目光专注又安静,就如同他身旁的那片海。日向沉溺于其中,“嗯”了一声。

影山说:“高中的时候……是我不好,其实我也不想你走,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惹你生气了,对不起。”

日向说:“嗯。”

 

“但是我现在、不会这样了。”影山急切地抬起头,追寻着日向的目光,“我不想再让你难过了,也不想看到你哭了,我会比以前托更多球给你,更加喜欢你,所以这一次——你能不能不要走了?”

日向微微仰着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哪有人告白的时候还要说排球的,影山君你可真是个排球笨蛋啊。”

影山微微撅起了嘴。他的小表情还是跟高中时一模一样,黑发的少年变成了青年,他的外表日渐成熟,内里却仍然和以前一样深沉又柔软,偶尔还有点幼稚。

就是这份隐秘的温柔吸引了日向。

 

小个子拉过影山的手,影山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日向小声说:“你往前走一步啊。”

影山依言往前走了一步。日向抬起他好看的眼睛,略微偏过头,亲了上来。

陌生又熟悉的触感唤醒了藏在深处的记忆,影山垂下眼睫,日向亲了一下就退开了,脸上的神情还带着一点忐忑。

“我也喜欢你,”日向说,“这一次我不会走了。”

 

影山的眼睛亮得太直白,日向红着脸看向海面。海岛地处热带,他却偏偏要说:“但是夏天要走了呢。”

影山拉着他的手,对他说:“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个夏天。”

你也是我的夏天。影山想。

 

 

 

END.

 

 

 

番外

-

武田老师得知影山和日向和好之后,特意给日向打了一个电话过来。国文老师的情感总是格外纤细一些,他絮絮叨叨地和日向说了许多影山就是不会表达其实心里很清楚的例子,末了还把日向很在意的影山毕业指导的谈话内容说给了他听。

 

“所以影山你当时真的说了‘而我是在国内为他开路的二传’这句话吗?”

日向第七次锲而不舍地追问影山这个问题,影山整个人逼近了恼羞成怒的边缘:“你第一遍问的时候我就‘嗯’了吧你这个呆子!能不能别问了!”

日向露出了受伤的神情:“可是我很喜欢你说这句话嘛!影山君好小气。”

影山简直拿他没办法,他假装没听见日向的抱怨,小个子偏偏还要来他面前晃:“哎,影山,除了这些,你还背着我说了些什么话呀?让我听听嘛。”

影山深吸了一口气,夺门而逃。

 

-

日向在翻自己line的时候,发现影山说自己来里约的那个时间段自己的心情很不好。他跑去问影山:“你来里约真的看到我了吗?”

影山很笃定地回答:“看到了,我还盯着你看了一会。”

日向好奇地问:“那时候我在干嘛啊?”

影山犹豫了一瞬,回答道:“你在哭。”

日向的表情空白。他在外面哭的经历只有一次,更何况那天晚上有人帮他把自行车扶起来了,还往车筐里放了一朵玫瑰花——那段时间他确实很不开心,那朵玫瑰在他房间的书桌上放了很久,直到枯萎了他也没舍得丢掉。

他试探着问:“所以……那朵放在我车上的玫瑰,是你放的?”

影山不太愿意承认自己曾经干过这种肉麻的事情,他偏开头,避开了日向探寻的目光,没承认,但也没否认。

两个人从高一时就认识,相处了三年、谈了两年恋爱,日向对于影山的各种表情了如指掌。他心下了然,知道影山这是不好意思承认,鉴于上一次的经验,日向逗了逗他就没继续问了。

 

影山总觉得日向安分下来就一定有问题。

他提心吊胆了一整天,晚上睡前照例上推特看了一眼。日向发了一条推特,他仔细一看,发现日向发了一张手机锁屏壁纸的截屏。

那是一朵插在玻璃瓶里的香槟玫瑰,放在书桌上。桌子上摆了许多书籍,以营养学书籍和葡萄牙语的漫画书为主。在一片杂乱无章中这只玻璃瓶精致又宝贵地摆在桌子的中央,盛了一汪浅浅的清水,玫瑰淡粉色的花瓣优雅地舒展开来,彰显着它所受到的爱护。

影山一时都没认出来,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这就是他放在日向车头的玫瑰。日向的配文是:“新壁纸~谢谢K的玫瑰!”

影山没来得及惊讶日向居然拍了照,几乎立刻大吼了一声“日向你这呆子”,原本躺在一边装死的日向马上爬起来窜出了门:“我又没说是谁!你这么着急对号入座干嘛啊!”

影山的耳朵红得像要滴血。即便过了这么久,他也仍然还是不习惯将自己的爱意摆到台面上来。评论里的粉丝都在猜“K”是谁,本尊K则眼不见为净地将手机往床头柜上一推,直接躺下闭上了眼。

 

日向在卧室门口探头探脑了一阵,见影山没有恼羞成怒,放心地走了进来。

他兴致勃勃地刷了一会推特,粉丝们将K开头的人名在评论区列了一遍,有人甚至猜测是声优“Kaito”,日向看到这个名字笑了整整半分钟,被暴起的影山用被子蒙住了头。

闹腾了一阵,日向才终于乖乖地躺下了。小个子在白天的自主训练体力消耗不少,几乎一碰到枕头就睡了。影山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从床头柜上拿起了手机。

 

第二天一早,日向打开推特,手机差点被卡死。他点开消息列表一看,影山引用了他的推文。

 

Kageyama_Tobio:“不用谢”

 

难得早起的宫侑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转了推,#Hinata_Kageyama的话题迅速爬上了世趋第一。两人复合之后,平时在社交平台上的互动并不少,粉丝们早就知道两个人关系不一般,甚至他们已经有了“cp粉”——但这么好嗑的互动还是第一次。

影山已经出门晨跑了,只留下日向一个人在卧室里捶床:“影山你这个混蛋——!”

在和影山复合的第二天,日向和影山就分别跟家里出了柜。其实两人在高中时便有所端倪,双方家长经过这么多年的心理建设,早就已经接受了自己孩子的取向,家长们听到了熟悉的名字反而觉得安心了许多。

虽然和家里说了这件事,但他们还没来得及跟队里坦白。即便在宫侑和星海的串通之下,双方的教练和经理都有所察觉,但还剩下最后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结果影山直接把窗户给拆了!

 

东京时间早晨七时三十分,距离阿德勒队和黑狼队的教练起床还有二十分钟,距离影山和日向遭到批判还剩下二十五分钟。

日向把手机关了机,玄关处传来关门的声音,是影山回来了。他冲了出去:“影山——!”

黑发的青年木着脸站在门前,看到日向冲出来,他的手指迅速搭上了大门的把手。在小个子扑到他身上的前一秒,他打开了门:“是你先做这种事的!”

两个二十几岁的成年人在高级公寓的小区里一个追一个赶,有幸和他们住一个小区的角名站在卧室的窗前打开了录像。

他把视频以高价卖给了宫侑,宫侑又毫不犹豫地传到了推特上:“人类早期珍贵影像www”

 

晚间日向抱着英勇就义的心态打开了手机,出乎他意料的是,除了朋友们或调侃或真挚地发来的祝福,还有妈妈打来的两个电话,别的什么也没有。影山在一旁小心地觑着他的脸色,看到他露出疑惑的神情,反而松了口气。

日向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呼气声,抓住他问:“是不是你处理好了?”

影山别扭地说:“没有。不是我!”

日向被他逗笑了。他高兴地抱住了影山:“影山君!你是真的不会撒谎呀!”

“你知道我在撒谎就好了。”影山说。

 

 

 

 

FIN.

 

 

 

*出自JaeDo视频剪辑《半口苹果》

当社畜去了

【雨村笔记(伪)•奶茶篇】铁三角特供奶茶

文前预警:

1、全文4k+,雨村时间线,吴邪视角。因为太喜欢铁三角的退休生活,遂写之

2、含一点暗戳戳的瓶邪

————

  “我觉着咱们卖奶茶应该能成。”胖子泡在澡盆子里,没头没尾地说。

  我不知道他受了什么刺激,但我知道现在确实有一些竞品农家乐在卖奶茶,而且生意还很红火,大概奶茶配上青山绿水的打卡照真的很有宣传效果。

  我心念一动,看了眼闷油瓶,他也看了我一眼。我没看出他有反对的意思,而且想到闷油瓶大概没喝过时兴的奶茶(当然西藏那边的奶茶不能算数,那是咸的),就觉得这东西还是有尝试的意义,最不济我们三个也能饱个嘴福。...

文前预警:

1、全文4k+,雨村时间线,吴邪视角。因为太喜欢铁三角的退休生活,遂写之

2、含一点暗戳戳的瓶邪

————

  “我觉着咱们卖奶茶应该能成。”胖子泡在澡盆子里,没头没尾地说。

  我不知道他受了什么刺激,但我知道现在确实有一些竞品农家乐在卖奶茶,而且生意还很红火,大概奶茶配上青山绿水的打卡照真的很有宣传效果。

  我心念一动,看了眼闷油瓶,他也看了我一眼。我没看出他有反对的意思,而且想到闷油瓶大概没喝过时兴的奶茶(当然西藏那边的奶茶不能算数,那是咸的),就觉得这东西还是有尝试的意义,最不济我们三个也能饱个嘴福。

  我问胖子:“咱们账上还有多少钱?”

  钱当然是很重要的事。我做的是优质农家乐,做奶茶的材料肯定也不能次。这样就要弄一条原料运输链,买一堆杂七杂八的机器,还要找个能做奶茶的伙计,最好一次能出八杯茶——我又看了一眼闷油瓶,觉得请伙计的钱可以放缓再议。

  胖子光着腚去摸他的手机,看了一眼就惨不忍睹地把手机递给我,我数了三遍,才确信那个五后面真的只跟了三个零。

  我怒不可遏地开始查账,最后很心虚地发现这钱还真是我们花的。上次聚餐用的钱就不少,胖子接着东买西买了一堆美其名曰改善生活的玩意,喜来眠设备换新又是一笔费用,其他算在一起,店里现在只剩下五千块的可支配收入。

  我和胖子两个人就开始算账。好消息是我们独门独户,不要租赁费和加盟费;坏消息是按照我天马行空的设想,我们三个买完材料设备就只能下斗还债了。所以我劝胖子说穷只是暂时的,但破产是永远的,我们不能为了一个暂时的奶茶店把自己搞成永远的破产。

  胖子回之以劝说,恳切地建议我去卖肾。我气得把水呼啦到他脸上,差点误伤到一旁发呆的闷油瓶。

  这会儿澡其实已经泡好了,胖子一边回头说我的虚肾出去都没人爱要一边噔噔跑回屋里,我懒得去追,和闷油瓶一起慢慢悠悠地走了回去,溜达到躺椅边躺下。

  闷油瓶没跟着一起,他沉默地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面翻出来我前天发给他的,还没来得及存进工资卡的八百块现金,有点郑重地放到了我手上。

  这个郑重其实是我自己脑补的。因为我当时想起了古早电视剧里败家儿要出去闯荡,老母亲颤颤巍巍把全家多年的积蓄交给孩子的情节,所以我接钱的手肯定有点颤抖。

  胖子也在旁边呼天抢地:“老天啊,我们瓶仔这么多年就攒了这八百块,你连这点救命钱都要抢走哇——天真,你简直不是个东西——”

  事实是闷油瓶的工资卡也在我这个十足的资本家的手里,这八百块钱迟早是我的。不过他的郑重和胖子的哭嚎神奇地唤回了我的一点良知,我觉得我们不能再这样超前消费了,故而暂时否决了贷款卖茶的想法。

  但我这个人起了念头就很难打消。我对自己说,卖不了奶茶,难道就喝不了奶茶?于是我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拿出钻研菜单的热情和胖子一起研究配方表。

  如果不开店,做奶茶的成本其实是很低的。冰格子家里本来就有,加上王盟上次来拜访的时候给我提溜的几两龙井,我们只需要支点小钱买牛奶和小料。

  胖子就看着手机里眼花缭乱的小料咋舌:“喝粥呢这是,一杯下去脸都能撑圆一圈。”

  我也觉得现在小料的种类实在太丰富了。这其实也是现代物流的好处之一:如果我得自己产出这些配料,即使能搞定珍珠和芋圆,我也需要喊一大堆人来帮忙从海南移栽椰子树(这还是不考虑气候因素的情况),等到明年夏天收椰汁做椰果。这么一想,闷油瓶喜欢爬树,收椰子肯定也是一把好手。

  幻想毕竟只是幻想,我作为现代人,最终还是选择了网购这个最省事的方式。既然都已经网购了,我就和胖子盘算着把市面上能买到的所有小料全买了一份。

  我们两个打商量的时候,闷油瓶就在旁边看着,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吃过椰果。我给他看付款界面,有点得意地和他说:“小哥,过两天咱们就能喝到喜来眠特制奶茶了。”

  闷油瓶大概不明白这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和奶茶有什么关系,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我把八百块钱重新塞回到他帽衫的兜里,就躺回去研究喜来眠奶茶配方了。


  大后天早上闷油瓶去锻炼,顺路把几个快递箱子捎了回来。胖子已经去备菜了,我心想今天还得开门营业,就把泡沫箱子拆开,里头的东西放冰箱里,喊他去喜来眠干收银。

  他站着没动,意思是怎么不把这些一起带去店里。我告诉他今天是试营业,咱们仨晚上充当店员顾客足够了,而且人再多也不够分。另外还特意和他强调了这种奶茶和西藏加盐和炒米的奶茶不一样,味道比较甜。

  “甜度么…就和大白兔奶糖差不多。”我比划着和他说,问他有没有喝过。

  闷油瓶摇头,用他那种淡然的眼神看着我。这眼神让我想起来我们以前下斗之前做准备的时候,其实买洛阳铲的地方拐个角就是人声鼎沸的商业街,那时候奶茶刚兴起,小姑娘们都挤在铺子前面。但我们往往走得太急,从来没有时间踏进去。

  不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他看人的眼神从来没变过。要说变化,大概是我和他讨论的话题从斗里有几只粽子变成了奶茶要几分糖,也不知道哪个话题更没营养。

  而闷油瓶总是愿意听的。

  我摸着下巴跟他一起去了店里,知会了胖子一声。他不知为何对制作奶茶这件事表现出来极大的兴趣,而且大有创造个人品牌之意。

  胖子说他研究过了,现在卖奶茶和卖酒一样,利润要靠品牌名号来挣。他认为我们可以挂靠喜来眠农家乐推出喜来眠奶茶,而且可以形成品牌效应。

  我觉得我们大概能在土夫子圈内形成品牌效应,口号就说是喝了这杯QQ弹弹好喝到咩噗茶,明器成堆黄金满斗,百毒不侵粽子不扰。

  胖子说我可去你的吧,喝了你卖的奶茶下斗必定倒霉,粽子保准起尸,顾客都变成日抛的,不出仨月可以团灭福建盗墓圈。

  我反驳胖子,到时候如果是闷油瓶做奶茶怎么算?胖子思索了一下,说他觉得小哥也压不住我这邪门体质,喝了之后尸肯定还是要起的,也许个人武力值能有所提升,可以上去和粽子划个三拳两脚。

  他总结,不喝生得窝囊,喝了死得光荣。

  一点嘴上生意全让胖子讲没了,我勒令他闭嘴做菜,自己去店堂里头检视闷油瓶的收银工作。

  今天店里没什么客人,但闷油瓶还是兢兢业业地站在那里,左边是收款码,右边是菜单。

  我非常欣慰,决定晚上做奶茶的时候给他添一分糖,然后把胖子的小料都挖到他杯子里。但这个时候我想到了一个致命性的问题——我没有想好给闷油瓶做一杯怎样的奶茶。

  这个问题实际上很显然,因为闷油瓶绝对不会跑去店里说我要一杯QQNene好喝到咩噗茶。而且事实上他也根本没有喝过。

  我对此生出了一种老母鸡护崽的慈爱之心,觉得瓶生第一杯奶茶味道绝对不能差。

  让闷油瓶自己做一杯显然是不可能的,向来是我和胖子吃啥他吃啥,没道理他会自己动手挑小料。

  所以我在思索。

  这种思索一直持续到了回村之后。我从冰箱里把早上到的快递拖出来,喊胖子去煮茶。

  闷油瓶在旁边帮忙把小料的包装挨个儿拆开。我也就顺嘴把小料挨个给他介绍了一遍——直到这时我才真正意识到现在小料种类的恐怖——问他这些东西里面有没有特别合他眼缘的。

  之前说过,闷油瓶喜欢东西原本的口味,一个东西发明出来应该是什么味道,他就乐意吃什么味道的。所以闷油瓶沉吟了半天,指了一下里面比较有红豆样的红豆。

  我给他舀了一点儿糖渍红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起了红豆味的大白兔奶糖,但他显然不反感。

  他果然喜欢吃甜的。


  胖子不懂可持续发展,一气把我那几两龙井下了小一半,煮出来一锅子茶汤。闷油瓶端着小料,我拿着牛奶,三个人都围到灶台前。

  这个灶台茶汤实在和网上拿着奶茶拍打卡照的精致劲儿不太搭,但我们也没多讲究。

  胖子问我接下来是不是就该把我手里的几升牛奶全倒进去了,我看着他挥舞的锅铲,觉得他把奶茶熬出了老火靓汤的效果。

  下红豆,我说,下点红豆,小哥想喝。闷油瓶就把他手里的蜜豆盒子递出来。

  胖子说也行,其他的小料等会儿再加,红豆最好一起煮进去出味道,只是加得有点晚。还有就是他看网上好像都是用的红茶,只有咱们用的龙井。

  我说没事,咱们做的是高规格奶茶,再不济等会儿盛点茶汤出来改喝夜宵茶。闷油瓶就转到锅边,很认真地看着锅底咕嘟咕嘟的红豆。

  煮了一小会,我开始往锅里加牛奶。这一锅东西现在看起来很邪恶,呈现出茶汤混牛奶的棕色,茶叶跟水蛭一样飘在上头。

  胖子让我不会比喻就别瞎比喻,拿锅铲试了试味道,又喊我去帮忙过滤,炼乳自己加。

  我私心想让闷油瓶挣第一口,所以就把甜度调得比较高,炼乳加了一杯底。把杯子端过去,给他一根吸管。

  闷油瓶喝了一口。我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胖子也凑过来研究。

  十分钟后我们就人手一杯红豆奶茶躺着泡脚了。胖子那杯塞满了小料,简直是一碗粥,只能用勺子舀。他吃了一口,说还是喝酒比较得劲。

  我批评他见异思迁,他说自己是高瞻远瞩。经过这次实践,他认为我们还是主营农家乐兼卖酒比较有利润。

  天真啊,胖子掰着指头和我数,龙井不便宜,又要熬茶汤,胖爷我每天备菜就脚不沾地了,还是卖只用起盖子的酒比较容易。

  我也觉得菜单比奶茶配方更有研究价值,更重要的是制作新菜单的成本比较低。

  闷油瓶没有附议。他那杯奶茶已经见底,我给他又添了一点,还另外加了一点芋圆。

  奶茶也算是一种热量炸弹,如果天天喝奶茶,闷油瓶会不会圆润那么一点点呢?

  我胡思乱想着,忽然有了个坏主意,打电话给王盟。

  你老板想开个奶茶店,对,就在吴山居里开,咱们可以改个招牌,叫楼外茶。

  王盟很紧张地问我,老板,真的假的?

  我知道我要是说了他肯定会去干,就说假的假的,开个玩笑,你老板最近学会做奶茶了,下次来喝啊,再给我带点龙井。

  挂掉电话,我躺回椅子上,继续和胖子吹牛打屁。胖子又喝了一口粥,说咱们是不是应该拍照打个卡?纪念一下咱们的隐居生活。

  我们的隐居生活还带着明显的工业化痕迹,因为没有人能隐居出椰果来。但我非常认可胖子拍照的主意,就招呼闷油瓶来一起拍照。

  生活有的时候确实挺照骗的。我们的锅还没洗,小料也洒了一点在桌子上。但照片里看起来真好啊,三只杯子挤挤挨挨,放在取景框里刚刚好。

  如果以前我们仨拍了拿洛阳铲的照片,我就可以把两张图片发在朋友圈里,然后在小伙伴问起的时候深沉地说,我不做大哥好多年。

  春夜喜雨,喜眠。我听着雨打竹叶噼噼啪啪的声音,觉得人生正好,把杯子举给右边的闷油瓶,他和我碰杯。胖子去加料了,看见我俩在碰杯大呼小叫跑过来凑到一起。

  这个氛围适合打盹。

  但是大约是因为龙井太足,我们三个那晚其实都没睡着。

  这也挺好。

——END——

Pollan【个志印调看置顶】

【影日】海边河

///日向巴西时期  已交往 日向视角  《橡胶球》的姊妹篇 个志未公开解禁


sunmmary:去拥抱最深爱的那条河。



0.

十二月的巴西因为多雨而更加湿润,几乎能和南方的回南天匹敌。这里的气温像日本的晚春,带着凋零的生机,只是少了毕业季的樱花和被抹上泥土味的花香气,取而代之的是湿漉漉的沙滩和放着布鲁斯音乐的海鲜餐吧。咸湿的海风时不时扑向每一个路过的人,把扬起的沙子往人眼角里塞,让人睁不开眼。这个天自然是打不了球的,于是在雨季的第一天的夜晚,日向把行李箱里被自己不知道塞成什么样的雨衣从一堆杂物里抽出来,中途还因为施力......

///日向巴西时期  已交往 日向视角  《橡胶球》的姊妹篇 个志未公开解禁


sunmmary:去拥抱最深爱的那条河。



0.

十二月的巴西因为多雨而更加湿润,几乎能和南方的回南天匹敌。这里的气温像日本的晚春,带着凋零的生机,只是少了毕业季的樱花和被抹上泥土味的花香气,取而代之的是湿漉漉的沙滩和放着布鲁斯音乐的海鲜餐吧。咸湿的海风时不时扑向每一个路过的人,把扬起的沙子往人眼角里塞,让人睁不开眼。这个天自然是打不了球的,于是在雨季的第一天的夜晚,日向把行李箱里被自己不知道塞成什么样的雨衣从一堆杂物里抽出来,中途还因为施力时动作幅度过大碰倒了装了一点水的马克杯。这是他走之前妈妈硬要塞到他行李箱里的。日向看着在行李箱和自己的作用力下像一条干瘪的苦瓜的雨衣,在经过激烈的心理活动后还是铺开展平,塞进他的运动背包。他本以为他不会用到它,因为他妈妈买的雨衣是过于显眼的亮橙色,每次用它时就会和自己看起来就很吵的橙色卷发融为一体,影山把它形容是一杯看起来加了半杯糖的橙汁,而日向不喜欢这个比喻,因此他高中时每次下雨都宁愿淋着雨骑车回家。有一天影山实在是忍不下去,骂他是不注重身体管理的呆子,一边把自己的透明雨衣往日向身上套。一个人的雨衣拖在地上,一个人的雨衣露着大半条小腿,这幅滑稽的样子被队友们笑了很久。


现在是巴西的凌晨三点,日本的下午三点。日向没有开灯,手机被孤零零地放在床头柜上播放阿德勒三月赛季的决赛直播,暗暗的蓝光照亮的墙角,又投上了日向起身的影子。雨季是外卖行业的旺期,日向正烦躁着该怎么样才能在最后的十几天的雨季尽可能的多赚钱,因为雨期结束后紧接着就是沙排的赛季,赛程很紧。这一切让他心烦意乱,他没怎么留意比赛的走向,也没去听直播里亲切的乡音。


“影山选手使用了二次进攻,阿德勒反超了!一直平分的僵局终于被这个天才二传手打破!”手机猛然传来解说激动的声音和爆炸式的欢呼的背景音,日向因为被吓到,收拾的动作停滞了几秒,才缓过神来继续下去。啊真是的,这个家伙高中的时候多喜欢用二次进攻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么惊讶干什么……?日向腹诽。但他确确实实的配得上这么大的欢呼声啦,毕竟是我封的球场上的王者嘛。


或许是因为日向需要比赛的背景音给自己在深夜里壮胆,他把比赛直播的声音外放并且开到了最大,但话说回来,他熬夜熬到这么晚,打破了自己一直遵守的健康作息,不就是为了等影山第一次作为首发队员参加联赛的决赛吗?可最后把直播当成广播剧来听的也是他。哎呀,我也成为一个别扭的人了。日向自嘲的笑笑,从抽屉里翻出一瓶新的防晒霜,塞进包里。因为声音太大了,再加上房间隔音不好,隔壁的佩德罗过来敲他的门。


“你太吵了。”


“啊?!抱歉!!!非常对不起!”又惹到了这个性情古怪的室友,日向慌乱用蹩脚的葡萄牙语道歉,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子,到头来还是回到了沮丧的原点,甚至比刚开始更加沮丧!把声音调小后,他任凭自己顺着墙角的缝隙滑到墙根,看着屏幕中欢呼的画面。


好大的雨啊。让我赶紧穿越到雨停的那一天吧。



1.烈日冰

又新开了一瓶防晒,本来原来那瓶日向他计划可以再用两天,但今天他因为走神,那瓶防晒在他桥上倚着栏杆休息时从手里滑了出去。他今天状态不怎么好,因为他昨晚没睡好,今天早上因为赶时间也没好好梳理梦的内容,导致整个人心不在焉。日向习惯在他平常打沙排的海鲜餐吧吃饭,同时这家餐吧也是他的最大主顾,近乎三分之二的外卖单子都是从这里接的。老板姓格林,祖父是日本人,因此他会讲一点蹩脚的日语,在日向吃饭或者打完沙排来店里点一杯果汁休息时,他总是会来找日向聊天,这次也不例外。格林举着一杯挂着水滴的冰啤酒,坐到日向旁边,日向笑着和他打招呼,同时把自己的橙汁端起来和格林碰杯。


“中午好翔阳!今天怎么样?”


和格林聊天的时候是日向为数不多可以放松用自己母语讲话的时候,因此他总是对此格外上心,那些母语不仅是说给格林听的,在讲话的过程中能自由操控语言的感觉更是用来安慰自己的,他作为一个青涩的天性爱热闹的异乡人,迫切需要抓住一切能抚慰他的机会。不过他今天没有什么精力,一天已经过半,他仍没怎么打起精神。日向把嘴里的海鲜饭咽下去,说:“除了送第二单时迷路,一切都还好。”


“第二单……是一位点海鲜面加披萨的小哥?”格林有些惊讶,“我以为那个地方你会很熟悉,他的住址在我们这里最专业的以至于常用来给外地球队专门在来这里比赛时训练的室内排球场附近,才派你去的。你没去过吗?”


“我没去过,我现在打沙排天晴了就出去,下雨了就打工,已经很久没打室内排球了。”日向说,随即把杯子里的果汁喝完。格林见日向没什么兴致,贴心地没再打扰,端着啤酒去找别人聊天了。


离日向给自己规定的午休时间结束还剩十分钟左右,在这期间他也不高兴再干些什么,只是重新拿起勺子吃那碗已经凉了的海鲜饭,把里面的虾仁和鱿鱼挑出来。从日向醒来到现在中午已经过了六个小时,这六个小时内他都在想办法挤点时间去思考的那个梦。日向一直以自己秒睡的速度以及从不做梦的高睡眠质量自豪,这也是他从小到大能一直保持精力充沛的最重要的原因,首先做梦这件事已经让他很疑惑,但梦的内容更让他惊讶——他做了一整晚关于影山的梦,梦见在他们刚正式认识时不久时。现在他终于有时间给自己彻底放空一会。


日本十月的秋老虎很猛,甚至有些时候比盛夏时的温度还要吓人,日向每天出门前都要确认自己有没有在钱包里放足够他在放学后买一支冰糕的钱。他喜欢秋日,因为秋日虽然没有夏日那么激动人心,但在秋季他能认识新的同伴,吃到很多新上市的水果,手指甲总是被橙子皮橘子皮染成滑稽的黄色,每天吃饭因为能吃到家里刚收的新米而也幸福万分,新米煮出来带着一点极淡的绿,晶莹饱满,单吃就能让日向舒服的闭上眼,但这一切都被一个M刘海的黑发男给打破——影山飞雄每天都在球队里挑剔他们相处的每一刻,仿佛日向扣出去每一球都带着天大的错,他还单方面剥夺了日向吃冰糕的权利,说会拉肚子,理由竟是因为日向太矮了,冰会集中在一起。


日向以为他们在三对三里打败了月岛山口和大地队长,保住了影山的二传权利,影山就会对他的态度柔和一点,恰恰相反,这个该死的自大混蛋的要求更高了!每天日向都被影山带去那片他们经常练球的空地直到太阳下山后的一小时,而且日向自己也嘴硬,他不肯说自己特别怕黑,更怕那条寂静的山路,每天都带着赴死的决心,他在扎进回家的路之时,祈祷月光永远不会被树叶遮住。


吃冰糕的钱家长每天睡前都会给他,半个月下来日向攒的钱也不少,他拿这些给小夏买了一盒小积木。妈妈夸他懂事,日向只是笑笑,没好意思道出实情。


多亏了影山,在这个炎热的早秋里日向总是能感受到身心冰火两重天的滋味,每当他因为一点小进步洋洋自得,亦或是因为年少轻狂导致眼高手低时,影山的表情和话语总是能精准地给他泼一身冰水。日向对此更不甘心,他在训练之余偷偷观察影山的行为,借此给自己安慰和吐槽影山的机会,看他会不会因为高温烦躁,因为人际交往的失败沮丧,可是他从未发现过。天气这么热,一切由粒子组成的世间万物都在高温中提供了挣脱束缚的作用力而躁动不安着,影山偏偏固执的做一块冰,让每一个细胞都规矩的呆在原位来维持最好的状态。日向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于是他更加恼怒了,因为他只能恼怒地承认影山的优秀,这个该死的总是挑自己的刺的排球笨蛋比自己优秀很多。


日向本以为他和影山的关系除了在作为球场上的搭档以外不会再有更多的进展,他也把影山在他的人际网里定义为“很强值得去赶超的队友”,直到一天影山几乎是做出了违背他人设的一件事——除了统一训练后的球员自主训练以外他没有喊日向再去哪里练习,只是带着那种很不情愿的表情让日向跟自己去坂之下商店,他给日向买了一个自己最喜欢的咖喱包。


日向捧着刚从保温柜里拿出来的烫手的咖喱包,感觉自己此时已经穿越到了打破他世界观的异世界,这个平常总是冷冰冰的自大的男生用几乎是杀人的表情在逼自己说完道歉词:


“呃……菅原前辈今天和我讲了你很怕黑,而且你家很远。没有问你怎么回家的情况下,我就拉你和我训练这么久让你摸黑回家真的很……抱……”影山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很抱歉!”


抱着会被嘲笑的心理影山睁开眼睛,见日向没什么表情,本来还带着一点愧疚的恼怒直接变成了纯粹的恼怒:“我说抱歉,你有没有听人说话啊日向呆子?”


听到影山骂自己呆子了,日向才终于回过神来,他从未想到影山会示弱,在这种情况下用这种方式给他道歉,这让他一瞬间都几乎有些飘飘然了、他闯入了影山的王国,还被奉为上宾,日向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他为自己之前在不了解影山的情况下擅自给对方下的定义的行为感到有些惭愧,也许他可以和影山做朋友,甚至是更亲密的关系,眼前这个人他在此时此刻对他来说确确实实还是一块笨拙的冰,但他和它接触了,发现没他想得这么糟。


在这场梦的结尾,日向也和影山一样低着头,他始终小心又用力的攥着装包子的纸袋不知为何被对方的气氛带动的也紧张起来了,说:“没关系……你和我打球的时候我也很开心,嗯,呃就是,我的意思是,影山,你以后也能随时找我一起训练。”


复盘完这个梦,影山在梦里面十六岁的笨拙的样子让本来有些闷闷的日向心情好了不少,他起身去吧台结账,饭店里还是放着好听的布鲁斯,日向跟着旋律哼他喜欢的部分,同时接下了下一单的外卖任务——在离他家几公里以外的小岛上,他可以骑摩托车穿过连接岛屿和大陆的桥到达目的地,这一路上能欣赏到很多风景。


在等待后厨制作饭菜的空隙,日向把手机拿出来查看消息,影山在昨日连续给他发了好几条。


影山飞雄:【图片】

影山飞雄:难吃到吐的拉面

影山飞雄:今天比赛赢了

影山飞雄:牛岛前辈和星海前辈掰手腕,星海前辈输了

影山飞雄:比赛是我率先赢的,所以算我赢,这样我们就是我611胜601败


在日向出国前的新年,影山父母逼着影山飞雄拎着手信去拜访日向一家。那天大雪洋洋洒洒地铺满了整个宫城。因为不肯进门,影山硬生生在门外站了半个小时,纠结是直接把东西放日向家门口,还是迅速进去,或者是等日向出门发现他,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最后者。鼻子和耳朵都被冻得通红,头顶和肩膀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脖子上严实围着的高二时日向给他织的丑丑的蓝色围巾也被雪水打湿,留下深色的斑点。日向被家人喊去庭院里拿封在缸子里已经被切成条的打好的年糕,出门看到影山怨恨的脸的那一刻爆发出一声尖叫——


“影山?!你为什么现在在这里??”


“快给我开门……呆子。”影山举起来手里的纸袋,“我父母让我把他们回国前特地给你买的手信带给你。”


“是叔叔阿姨特地买给我的吗?”日向更加震惊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像平常只能吃点剩饭突然被肉骨头砸昏头的小型犬,带着不可置信的激动。


“所以你什么时候给我开门蠢货?”


“哎呀哎呀抱歉一激动,你别在意。”日向跑过去开门,顺便给影山一个熊抱,捂住影山被冻得通红的耳朵,被冰得惊呼,“你到底在外面站了多久啊?雪都在你的肩膀上盖房子啦!”


影山对此避而不谈。


日向喊妈妈给影山倒杯热茶,紧接着把影山塞进了被炉里,拿了一条干毛巾给影山擦头发。影山想自己来,去抢毛巾,日向狠狠地捣了一拳回去:“别乱动不然你就要感冒了笨蛋山!”


紧接着日向趁家人不在,把头埋进影山的颈窝:“我都快走了,难得依靠我一下嘛。”


“这不算什么依靠吧。”


“不解风情!”日向又捣了影山一拳,看着影山吃瘪又不服气的表情,还是没忍住笑了,“我前两天给你下了line你用了没?”


“不会用。”影山说,“所以我没管它。”


“我就知道!你就是个排球笨蛋!”日向把毛巾放在茶几上,问影山要他新买的智能机。


“你和我明明半斤八两吧?”影山一边反驳,把手机从外套里掏出来,解锁了递给日向。


日向火速的帮影山注册好了账号,并添加了自己的账号在联系人名单中,给影山展示他特地给影山换的飞鱼头像:“好了!以后你要多给我发消息!”


“你有病吧,这是什么破头像?还有我能给你发什么消息?”


“哎呀,很多东西都可以和我分享啊!”日向说,“比如今天吃了什么饭都可以和我说!重点是交流,交流!”


影山当时那个仿佛吃了苍蝇一样无语的表情每次日向想到了都会忍不住笑出声,虽然看起来很不情愿,但这个家伙还是会坚持每周稍微空点的时候给日向发几条消息。


日向又把影山发来的几条简讯看了几遍才肯回复。


日向翔阳:乌鸦嘲笑.jpg

日向翔阳:你是怎么做到在好吃的拉面店遍布的宫城买到和看起来下了毒一样的拉面的?

日向翔阳:谁允许你瞎算自己赢的?不算!不算!别瞎给自己算胜利次数啊无耻山!

日向翔阳:乌鸦的愤怒凝视.jpg


格林把打包好的饭菜递给日向,看到日向正表情丰富的盯着手机,好奇地问是不是影山。


“格林怎么猜到是影山的?”


“你只有和影山聊天的时候表情才会这么丰富,从嘲笑到愤怒居然能在五秒内先后出现。”格林打趣他,“我以为影山只是情感全在排球上的运动员呢。”


“nonono格林先生!”日向用手指比了个叉,“才不是呢!这家伙就是一个无药可救的排球混蛋!又自大又讨厌!”


格林没再回答,只是笑着催促日向快去送外卖,不然要迟到了,可是日向在离开前看到了格林眼里的揶揄,耳朵后知后觉的发热,他已经和影山在一起三年多,仍然不习惯在别人嘴里听到自己面对影山时的反应。那块像冰的,在他们认识的两个月后在团建时的海边对他大吼“就是因为你开始跑了所以我就跑了啊”的影山,把手机随便给他捣鼓的影山,因为这个梦全部被赤裸裸地翻出来了,在日向孤身一人待在巴西的时候。日向叹了口气,把外卖放进保温箱内,觉得自己最近都别想睡得开心了——日向明白这是一场洪水般思念的预兆。



2.春日雪

一月的巴西下雨的频率降低了很多,沙排活动渐渐活跃起来,格林家的生意也肉眼可见的日渐红火。为了能抽出更多时间打球,日向送外卖的单数从每天十五单降到了五单,总算是有时间继续去打沙排。家里为了支持日向在日向到巴西前偷偷汇了一大笔钱,日向清楚小夏因为上了小学马上也要开始买装备进排球部打球,不想增加父母的负担,他又悄悄退了一半回去,只留下打球的费用,生活费决定自食其力。即使日向因为要强心里不想承认,这个决定的的确确让他过得很辛苦也很疲惫,甚至消极情绪涌上来时时,他除了窝在角落里把眼泪吞回去,只能通过练习笑声逼自己重整旗鼓。他赌上自己的前途来打一场一旦失败就满盘皆输的一周目游戏,咬紧牙关也要让自己漂亮地赢下来。


正式比赛前有整整一个月的小赛季,基本上可以算是寻找搭档和打练习赛的机会,日向每天早上都会在那块沙滩拉伸和进行体能训练,久而久之也认识了几个打沙排很有经验的人,他们热情地告诉日向如何巧妙的利用海边脾气古怪的风来对自己更有利的接发球,在他们的帮助下日向的沙排技术也进步不少。几场练习赛下来他也算是彻底打响了自己“忍者”的名声,愿意和他临时组队和打练习赛的人很多,也常常因为赢了比赛被请吃饭,总算是让日子更加步入正轨了一点。


可他再怎么受人欢迎也终究是一个异乡人。那些和他临时组队的队友通常是因为自己的伙伴临时出了问题才回来找他,沙排打久了每个人都已经有了固定搭档,日向深知这一点,比起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一起打球见证了彼此的进步与挫折,共同承担失败和迎接喜悦的同伴,放下他们来找一个认识不久的人一起打球就算是日向自己都不可能接受。虽然日向不靠沙排吃饭,他打两年就会回国,可他需要参加正式的大赛,去见识更多厉害的人,这样他才可以进步。


多亏日向他是一个乐观的人,他开导自己反正离大赛还有大半个月,与其每天在那里干着急,还不如找点事情做做,实在不行就入乡随俗临场发挥招人随机组队呗。他拜托卢西奥能帮他留意一下需要组队的,卢西奥爽快地答应了。


因为白天要练习,日向把打工的时间全部推到了晚上。在巴西呆久了他渐渐放下了警惕,毕竟他本来就是一个比较大大咧咧心宽的人,用影山的话来说就是没有防备意识,总是无缘无故相信别人的呆子,日向反驳影山这就是自己为数不多最大的优点啊!但这一次影山真的说中了,在日向送外卖把车短暂停在楼下的那段时间里,他没高兴把钱包也带上,等准备返回的时候发现钱包已经不见了。附近又没有监控,报警也没用。


日向愣在原地,盯着黑洞洞的车篓,好像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不甘心地把整个车能放东西的地方都掏了一遍,明知道不可能出现的地方他还是固执的去翻看。在他全部翻完后才逼自己认清这个现实。他握紧摩托车的车把,力气大到他怀疑那个车把会因为压力和自己的手融为一体。半个月的努力在这一刻全部打了水漂,老天爷给他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我现在能干什么呢?日向迷茫的扫视了一周,棕榈树和海风配合演出完美的巴西夜晚,小路上贴在一起说悄悄话的情侣,而他站在被树荫遮住灯光的小角落。


没关系的,证件和银行卡他藏在了手机壳里,这些钱他能很快重新赚回来的,马上比赛了只要他打出了成绩就会有赞助商找上门了,没关系的,一定没关系。日向安慰自己,故意忽视自己眼眶快溢出来的热度,深呼吸了几下,每一声他都感受到它们在抖。


他今天在街上的大屏幕见到影山了,穿着红色的队服代表国家站上奥运会的赛场,好意气风发的一发跳发球。作为二十岁不到的青年不仅能被选入国家队,还是作为正选,甚至还还开球得分,所有在看这一刻的观众都不禁为这个天才欢呼。很多在小摊喝啤酒的人都因为他大胆的传球都激动地站起来,热切地讨论这个恐怖的天才。这激起日向的斗志,因为这告诉他,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被那个可恶的搭档兼恋人甩开很多了。紧接着日向感到了海啸般向他扑来的寂寞,强烈的像想把他吞进深蓝色的海水里。因为和影山在一起打球的这三年里,他见证了影山每一次令人激动的进步,影山总是在欢呼后第一个看向他,两个人相视而笑,而现在日向看着屏幕里的影山,他在欢呼完后没主动看向任何人,只是在前辈们转头向他祝贺时他不好意思的兴奋地低下头。


日向现在没有时间为了自己悲伤流泪。在平复了呼吸后,他打电话和格林讲明天他需要多接一点单子,骑车往家里赶。可能是他在闹别扭,日向第一次破天荒的没有回复任何影山发来的关于比赛的消息,他需要给自己一点空间。在仓促的岁月里,他第一次新年时没有和家人们围着被炉吃砂糖橘看红白歌会,巴西的气温和时间都完全和日本反过来,十二个小时的时差,完全相反的季节,炎热的太阳能赶走他对冬天的全部幻想,每天都被晒的可以脱一层皮,自我安慰每脱一层皮都是一次破茧,可他他很久没有和影山共在一片月光下,因为时差的关系,在影山睡觉时,他正在为自己的生命疾走。


第二天早上六点,日向刚醒来,就看到影山的电话打了过来。一月的宫城的气温很冷,白雪覆盖了整座城市,影山会不会穿着那件沉闷的黑大衣?日向朦胧地想着,接通了影山的电话。


“我是影山。”影山压低了声音,又被呼啸的风吹散。


“嗯。你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日向听到影山低沉的嗓音,没反应过来,“你感冒了?”


“……才没有,昨天打比赛的时候太激动把嗓子喊哑了,毕竟前辈们的表现真的很令人激动。”影山抱怨式地说,“我现在被拖到庆功宴,他们又要我喝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谁叫你那么威风?恐怖的十九岁怪物?天才二传手?”日向把他昨天在解说里听到的解说员给影山起的所有外号全部挨个说了一遍,听到影山恼羞成怒的骂声整个人心情都好了不少,直到影山威胁他要把电话挂了日向才急忙刹车,说自己错了,影山冷哼一声。


好幼稚的十九岁。日向在心里腹诽。


影山沉默了一会,像是在组织语言,直到日向忍不住催促了才说:“今年新年不回来吧。”


“不回来哦。”虽然我很想回来,日向想。


“不过我给小夏送了新年礼物!还有,小夏和我讲她邀请你新年那几天去吃年糕汤,你去了吗!”


“去了。比你做的好吃多了,呆子。”


“不许骂我呆子!”


“哦对了呆子,”影山没管日向那句怒吼,“你给小夏寄了新年礼物?”


“对啊。”


“那你为什么不给我寄?”影山这句话说得很快,带着极大的不满似的,可日向心里明白对方这样是因为害羞了,这让日向心情大好,有的时候日向真的觉得影山飞雄这个人的的确确的很厉害,他总能把自己的坏心情一扫而空,像一场忽然的骤雨强烈又温柔地降落,把空气洗刷一新,给他一片喜悦的新鲜。


“因为我觉得你不需要啊。”在影山骂他前日向急忙又补上下一句,“你想要什么?”


影山在电话那一头疑惑地“嗯”了一声,被电流扭曲的不真切,倒是像一声叹息了,刚刚热起来的气氛又瞬间冷下来。


“你想送给我什么?”影山问。


“不应该是我问你想要什么?我能送你什么我怎么知道。”


“那送你我签名的护膝?影山选手你得好好留着,等我以后打球打出名了它就值钱了哦!”日向说完这句话,自己却没忍住先笑了,另一端的影山也跟着笑,他猜影山是偷偷从庆功宴上逃出来给自己打电话的,因为影山的声音一直放的很轻,现在的笑声更是闷闷的,和偷干了坏事悄悄沾沾自喜的小孩一样。


等两个人都笑够了,影山才开口继续他们的话题。他没有吐槽日向那句话说得自大,只是把声音放得更轻了,和他们高中集训合宿半夜说悄悄话一样,带着影山自己察觉不到的亲昵,“我最近突然想到你做的蛋包饭了,等你有空了教我煎那个鸡蛋吧。”


“唉,啊?你只要这个吗?”这下震惊的是日向了,影山难得的温柔已经让他晕头转向,抛出的话语更是一个脑中的拉炮,在日向心中突然炸开了彩带,他只好带着慌乱的心悸,把问句又重复一边,“你只要这个吗?”


“嗯,这个就够,我先归队了,前辈们打电话来找我了。”紧接着影山挂断了电话。


日向看着手机屏幕发呆,这下他是彻底的清醒了,看到通话记录发现他们居然只打了三分钟的电话,他却觉得过的太慢了,应该不止这短短三分钟。把被子叠好后日向下床去拉窗帘,一瞬间灿白的太阳光扑过来,整个房间都是亮堂堂的了。如果这个时候在宫城拉开窗帘,阳光也会一瞬间把房间强烈的填满,因为覆盖了所有的白雪会慷慨地赠送它所有拥有的的阳光给所有见到它的人。


对日向来说,同样是水的形态,都是固态的水,冰它总是一丝不苟地维持它的形态,似乎不近人情一样,雪却恰恰相反,它几乎被寄托了所有人童年冬天最快乐的记忆,它有着它特有的柔软,被塑造成各种人们喜欢的样子,沾到了暖融融的体温就会缓慢的融化,亲昵的吻你的皮肤。影山在与日向相处的这三年里日向能感受到影山在各方面态度软化下来,下了球场后不再有那些为人处世上的凌厉,总是安静地看日向他们打闹,不时也会参与进来,开和被开各式各样的玩笑,从一个宁愿在烈日下仍然固执地选择做一块冰变成了春日将化未化的一捧雪。影山总是能给日向带来期待,总是能记住他们两个最闹腾快乐的时间。高二影山过生日,大家都躲在器材室里,为了防止影山去器材室里找球,日向还特地把两个球框都推了出去,留了条门缝,来观察影山的反应。


他们看到影山进了体育馆后做了热身运动就开始练习跳发球,估计是趁没人正好可以防止砸到人的缘故,大约发了半个球框的球,影山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他在擦汗的功夫反复回头看墙上被铁丝网保护的钟,在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时间后把整个体育馆都逛了一遍,脸上带着鲜少能看到的迷茫,器材室门背后的田中和西谷憋笑憋到喘不上气,月岛默默拿出手机记录了全过程,脸上一如既往挂着嘲笑的神色。


等影山走到器材室附近背对着门时大家决定出动,日向第一个从软垫上起身,拿着被洗得干干净净的铁皮饭盒猛地冲向影山,在影山听到声音准备转过头时用力一蹦挂在了影山身上,亲密地搂着影山的脖子:


“生——日——快——乐!!!笨蛋山!”


听到日向发出的第一个音节影山就知道是日向,他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反手托住缠着他腰的腿,紧接着喊了回去:“我要聋了!呆子!”


日向忽视了影山的骂喊,嘻嘻哈哈地指挥影山去旁边的角落,影山居然真的就任劳任怨的黑着一张脸把日向背到了目的地,然后毫不留情的把日向往地上一摔。日向也没在意,还是笑嘻嘻的,从地上爬起来,但铁皮饭盒一直都稳稳地端在手上,影山带着疑问的表情看向那个饭盒,日向得意地扬起下巴,打开了饭盒:


“这可是日向大人千锤百炼的流心蛋包饭——咖喱版!哼哼!”


“哦。”影山没什么表情。


“怎么这么平淡的反应!流心蛋包饭哦!很难的,很难!”日向看到影山没什么反应瞬间火气冒了上来,为了让影山重视他苦心研究了一个星期的大礼,特地强调了“难”这个字。看到影山终于有了点反应,准备继续说下去,没想到影山更加严肃的皱起眉,眉心鼓起一个小包,上前一步抓日向的手:“你没受伤吧?”


这下日向的气势一下子全跑走了,心虚地看向旁边的墙壁,躲避影山带着质问的眼神:“……我很厉害的所以没有!”


“我才不信。”


影山冷哼一声,把日向的手仔细检查了一遍,完全没注意到日向红的像被红颜料涂满脸一样的神色,也没注意到田中和西谷的“有恋人的人去死”的怨恨,在确认日向的手没有什么疤痕后才松开。


影山把饭吃的一干二净,一粒米都不剩,甚至因为肚子还没饱就吃完了不爽了好一会,在这期间日向一直在笑,两个人坐在日向带来的野餐垫上,盖着小夏硬塞的小毛毯,两个人都各有一只膝盖露在外面。月岛骂他们真恶心,山口难得的没有制止月岛的骂声。


上次给影山做便当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日向一边把冰袖往胳膊上穿,一边思考,他都不记得他给影山做过蛋包饭了。影山居然还记得,还想学怎么做,原来他也很想我,非常想我,一如我正想着他一样。意识到这一点后日向能感受到自己的耳后根一直在烧,还有往脸颊两侧蔓延的趋势,他久违的感受到了让他感觉眼眶酸软的幸福。


在巴西这么炎热的天气里和日渐焦灼的心情时能拥有一捧如雪一样回忆中的影山是多么幸运。


该怎么教影山这个烹饪白痴做蛋包饭好呢!给他写一份详细的食谱?不过他自己都是那种形容所有菜品制作流程都用“适量”的人,给他打视频电话?一定会还没开始做就吵起来最后一团糟的!日向摇了摇头,在否定了好几个方案后,他决定给影山拍一个最厉害的蛋包饭教程视频。


影山那通电话把日向最近所有挫折带来的挫败感和悲伤都卷走了,这下日向的心境真的像此时此刻北半球的宫城了——软而轻的白雪覆盖了一切,只能看到一片亮堂堂的阳光在空地起舞,像一块庆祝新生的奶油蛋糕。这是影山送给日向的新年礼物。


3.海边河

在沙排正式大赛前的最后一个礼拜,日向刚打完一场比赛,汗如雨下,防晒霜像一汩汩白色小溪从脖子和手臂淌下来,日向和临时组队的伙伴告别后蹲下来,翻找包里干净的毛巾。突然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两下,日向疑惑地转过身去。


“你是‘忍者’翔阳?”对方带着一些犹豫问他。


日向的葡萄牙语已经进步不少,但精通的也就只有球场上的术语和常说的几句话,有时他还是会不时在激动的冒几句家乡话出来,让对手和队友都一头雾水。日常的对话对他来说还是有点吃力,至少可以比较熟的运用了。


“嗯……抱歉,我今天不打算再打比赛了,我要去打工。”日向试图解释,委婉表达拒绝。对方看到日向想拒绝,一下子慌了神色,急忙解释:“不不不,我不是想和你组成临时搭档,我想邀请你在后面的大赛的那个赛季我俩组成一对正式的组合!我是桑塔诺。”


“唉?可你一场比赛都没有和我合作过啊,就这样确定组合,你确定吗?”日向惊疑地看着对方,桑塔诺可不是卢西奥介绍的,他也没在这一块怎么见到过这个人。


“我看过你的比赛,你的比赛被人拍成了视频,这些视频在油管的相关频道很火。”桑塔诺说,“我是看了你好几个视频后才下定决心的。而且……我最近在经济上遇到了一些困难,你知道,巴西沙排的赞助商们一般都是赞助个人而非赞助一个组合,我靠沙排谋生,而且我已经有了女朋友……她最近为了扶持我的事业压了很大……”


桑塔诺像是为了说服日向能和他组成搭档把自己的家庭困难一股脑的倒出来了,这对一个从小在习惯了含蓄的国家长大的孩子来说听着极具有冲击力,日向觉得一直听对方的隐私不太好,他也听懂了桑塔诺在那段话里隐藏的含义,他朝桑塔诺比了个手势意示他已经听懂了,紧接着从包里掏出了一个素描本那么大的白纸本,用油性笔写下:我愿意与你组队;为了能给你减轻生活的负担我会优先保证你的表现让赞助商赞助你;一旦你遇见了了适合的组队的人可以随时解除我们的关系。然后他把这个本子递给了桑塔诺。


桑塔诺接过去,先是快速地扫了一遍,然后又看了一遍,慢到日向怀疑他想挑自己的语法错误。桑塔诺一边看一边小声地读,带着极大的难以置信抬起头看向日向,日向给了一个带有承诺含义的笑容。桑塔诺激动地用两只手握住日向的左手,用力的晃动,本子夹在手肘和躯干之间摇摇欲坠看起来很是滑稽。


“谢谢你。”桑塔诺说。这句是带着葡萄牙口音的日语。


日向给了他一个拥抱。


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后,日向把打工的时间往白天提了些,晚上空出更多时间来练球。晚上来打球的一般都是富有经验的中年人,在结束一天的工作后来沙滩上放松筋骨,顺便在海边酒吧小酌几杯。他们往往打球都是临时组队,没有什么规矩,日向因此被邀请了很多次。在一开始日向总是是那个请喝酒的那个,打了两天后渐渐被请喝酒的次数越来越多,交了很多新朋友,期中不乏退役的沙排运动员,他们热情地指导日向在打球时的动作,有时还会耍点小赖,故意扬起沙子,制造一个出局数。被耍小计谋的队伍也不在意这些,场上四个人总是嘻嘻哈哈的,和日向玩熟了的人还会学日向在打球激动时飙出来的日语,并运用在实战中,经常都得在场的观众和队员捧腹大笑。这些开朗的巴西人就像沙子一样,随遇而安,自由松散,又能凝聚极大的能量和热度,沙子也被这些巴西人感染,总是能随着人的动作染上不易察觉的人情味。


在一次常规的夜间沙排比赛中,日向和这个第一次见面的队友相性出人意料的好,他们以比对方高出五分的分差赢下了比赛,对方愿赌服输,领着日向他们去常去的吧台喝酒。日向摆摆手拒绝了对方递过来的酒水单,说果汁就可以。毕竟他准备做一个职业运动员,得严格管理自己的饮食作息。对方表示理解,但因为这个酒吧不买果汁,而他们点的酒已经上了,两个人纠结了一会,把点酒的钱给了日向。日向想拒绝,可对方已经强硬地把钱塞进了日向的上衣口袋里。


“愿赌服输,而且你打的确实很好,不如就当成我给你的赞助?”


对方话已经说道这个地步了,日向要是再拒绝就是不给对方面子了,只好连声道谢,把钱收好放进包里。桑塔诺和他讲他们的第一场比赛在大赛的两天后,因此那两天他和桑塔诺要忙着分头去查看对手的资料,这是难得的好机会。所以日向真正能空下来的时间也就这两天了,他决定明天晚上停下训练,去超市买几个无菌蛋——他还答应着影山的蛋包饭教程呢。


超市每天下午五点开始特价抢购,等日向拎着购物袋护着胸口的一盒的无菌蛋从人群中满头大汗地挤出来时已经六点多了,夕阳懒洋洋地平铺在海平面上,被波浪一层层冲散,从最遥远的地方由浓至浅的散开,顺着浪潮游动到浅谈时已经成为了被碾碎的金箔,波光粼粼。日向脚步轻快的往家里赶,斜长的影子在被晒得微微有些融化的柏油路上愉快地游走。暖色调的世界由内而外的渲染出一片温馨,恰好符合现在日向的心情,他喜欢波光粼粼的海滩,尤其是在夕阳下的,特定时间的特定景色总是能唤醒人特地的回忆,四年前他和影山各自因为各自幼稚的理由追逐沙滩上的海鸥,又双双倒在咸涩的海水里,影山对他大吼自己都没意识到可以算是告白的话语,两个人的脸和耳朵比夕阳的眼神还红。确认关系后日向在影山防水的背包里翻影山的手机,趴在影山身上自顾自给影山注册了推特。每次路过傍晚的海滩时这些画面总是会不受控的从日向的脑海里跳出来,日向总想着要矜持,最后还是会在大街上露出影山看了会嘲笑说蠢的笑容。


日向打开公寓门边说我回来了边在玄关换鞋,没有人回应他。他走到佩德罗的房间发现对方并不在家,应该是去图书馆备战考试了。这让日向送了一口气,他还没彻底摸透这个性格古怪的舍友,在他面前日向总是很拘束,要是拍视频的时候小心翼翼的讲话绝对会被影山当成一生的笑料的。


等手忙脚乱的把厨房收拾干净,把手机固定在支架上天已经完全黑了。反复确认一切都准备好了后日向走到手机面前准备点击录制,突然发现自己还没想好开场白说什么。说些什么……?你好影山,我现在教你做蛋包饭?不行,好无趣而且这哪算恋人之间的对话!哼哼,影山选手,我来教你做蛋包饭吧!这么说的话影山一定会点开视频立刻退出然后删除。日向感觉自己脑子里已经分裂出了两个阵营,一个一直不停的输出一个不停的的否定,这么浪费时间也不是办法,再这么磨蹭下去等佩德罗回来了他可能还没拍完!


日向拍了拍脸给自己打气,在心中默数倒计时后点下了拍摄键。


“嗯,那个,影山选手!我这里是晚上了哦!你现在这个时候肯定刚睡醒在洗漱吧!”日向清了清嗓子,“那么……呃,既然你这么想学流心蛋包饭,那么我就只好教你啦!


“话说你为什么不自己去网络上找教程呢……他们教的肯定比我详细多了,名副其实的懒人山。”日向嘟囔着,走到灶台边,因为已经确定了手机的拍摄角度可以确保把整个灶台都清晰的拍进去,日向没再去看镜头,“好了!我要开始做了!你可要你睁大眼睛看好了!”


把两个无菌蛋在碗里搅匀,然后倒进不粘锅里一直翻搅,日向在心里默念千万别焦了,结果火开大了也没发现,只顾着留意锅里鸡蛋的凝固程度,直到闻到了焦味才发现不对劲,急忙铲起来给鸡蛋翻身——


“忘记开小火了!”日向懊悔地看着比锅底还黑的鸡蛋,愤愤将它到进垃圾桶里。


“刚刚只是一个实验,毕竟我自己也很久没做了!需要适应!顺便也用两个鸡蛋的惨痛教训提醒你!开小火,千万不要开大火!”再一次看向镜头,日向早没了一开始装出来的镇定,因为紧张和被热出来的汗水已经大事了刘海,一撮撮黏在脸上。他看到镜头里慌乱的自己,犹豫着要不要重新开始,但转念一想影山已经看过很多次比这还不靠谱还要逊的表情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当给影山一个乐子了。毕竟在全是前辈的球队里压力也很大吧,给影山一个放松的机会也不错。


等锅子冷却下来后,日向重新打了两个蛋在碗里,搅匀后倒进锅里,这次他全程都开着小火,紧张的盯着锅里鸡蛋的情况,用略显滑稽的颠锅手法把蛋饼包起来,拿着筷子谨慎的让成型的鸡蛋来锅子里安全的翻滚,注意力集中到以至于佩德罗已经回来了也没发现。


在日向把锅移到盘子边缘准备小心的倒出来时,佩德罗进了厨房,看了一眼日向僵硬的动作准备吐糟两句,又看到了正在拍摄的手机,最终没说些什么,从冰箱里拿了瓶牛奶就很快离开了厨房,这已经足够给日向带来足够的惊吓了,然后他用力一猛,整个蛋都在饭上面折叠了起来,蛋皮被筷子不小心戳破了。日向无语的看着被半凝固的蛋液已经覆盖了的咖喱饭,忍住了要说一些不文明的话的冲动。


该有的结尾还是要有,日向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了最后的结束语:“总之,网上都说难的流心蛋包饭我可是两次就成功了,虽然中途出现了一点‘小’意外。


“你在做这个的时候油可千万不能倒多了,也要小心烫伤……因为它这个蛋很难完整的倒出来,有些人就是在倒的时候被蛋烫到的!”说着说着就变成了担心的话,本人没意识到这一点,还在喋喋不休“哦还有你一定要买无菌蛋不要因为偷懒买没杀菌的鸡蛋最后吃坏了肚子……好,这个教程就到这里!你要是做不出来我一定会嘲笑你的!”


日向录制好后就准备发给影山,发现自己居然录制了三十多分钟。


“呜哇!手机内存直接炸了……”本以为可以发给影山后就立马删了这个视频,没想到根本发不过去,系统显示文件太大,可他又不会把视频分成一个个小份。在做了心理建设后,日向去敲了佩德罗的房门。


“你这个文件要压缩了才可以发过去。”佩德罗说。


“怎么压缩?”


“就你把……算了你手机给我我帮你搞。”佩德罗把日向的手机拿过来,没一会就搞好了,还顺带直接发给了影山。


电子产品对于影山和日向来说实在是比数学题还要深奥,除了几个大众的软件他们稍微熟练一点外,别的都是一窍不通。“你好厉害啊!这就是学识渊博的大学生吗!”


佩德罗被日向一通直球打的没反应过来,关了房门,日向也没在意,毕竟佩德罗愿意帮忙就已经让他很惊讶了,他本来都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这个点影山肯定开始训练了,日向也不指望影山可以给他回复些什么。该怎么说……?自己和影山已经习惯了过学校,体育馆和家三点一线的生活,为了打排球他们舍弃了很多东西,正常的男子高中生日常对他们来说和蒲公英一样一吹就轻飘飘的走了,只有排球拍在木地板的声音永远可以陪着他们。他们很少用电子产品,也没有现代人特有的网络社交,日向长这么大第一次尝试给一个人录一个完整的视频——与随手拍一下完全不同,还搞成了压缩包给对方发过去。这些都是他人生的第一次,即使对很多人只不过是稀松平常的小事,可这足够让日向很兴奋。


日向抓着手机坐在布艺沙发上,兴奋的红晕还轻飘飘地趴在脸上,他感觉不说点什么自己就要爆炸了,打开影山的聊天页面对对方进行信息轰炸。


日向翔阳:厉害吧!我拍了一个这么长的视频!

日向翔阳:企鹅得意.jpg

日向翔阳:虽然不想和你说,但是我的舍友他真的好厉害啊,老实说一开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把视频发给你,他一下子就给我搞了压缩包!

日向翔阳:哼哼,在生活上这次是我赢了,你要是做不出蛋包饭我一定会嘲笑你的,哦对了不要勉强自己,你做的年糕汤比我第一次做的还难吃!


佩德罗拿着换洗衣物从房间出来,看到兴奋到感觉头上都开出花来的日向,沉默了两秒,走到日向旁边:“你对象?”


“唉——?!”日向被佩德罗悄无声息的动作吓了一跳,紧接着又被对方说的话吓了一跳,语无伦次道,“呃……是的,不对啊!我没和你说过我有对象这件事啊!你怎么知道的?”


“别用那种搞得我像偷窥狂的眼神看着我啊。”佩德罗嫌弃的往后退了一步,“你那个样子只要不是缺心眼的人基本都能看出来在和对象聊天吧。”


你只有和影山聊天的时候表情才会这么丰富,从嘲笑到愤怒居然能在五秒内先后出现。日向想起来之前格林对他说的这句话。原来我的表现这么明显吗……?我还以为我藏得很好呢。日向把头埋进放在大腿上的抱枕里,只露出两只通红的耳朵。


“这不也挺好的?有一个喜欢的人牵挂着,做事也会更有动力?至少我身边的朋友都是这么我讲的。”佩德罗看到日向像个鸵鸟一样,被逗乐了,“而且这也说明你们关系真的很好。”


是啊。日向想。毕竟我真的很喜欢影山。


如果在一段被安排的紧锣密鼓的经历即将开始之前,那么接下来都会过得意外顺利,这是日向家人告诉日向的,日向也一直坚信这个道理。日向和佩德罗的关系变好和给影山录了视频这两件事就是他给自己在大赛前求得的最有用的御守。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桑塔诺和日向在比赛中的节奏非常合拍,再加上日向把重心倾向于桑塔诺,很快就有赞助商找上了桑塔诺。他们在大赛开始到现在维持着五连胜,桑塔诺兴奋地告诉日向这时他迄今为止保持的最好记录。


因为有了赞助商,桑塔诺的钱包也渐渐鼓了起来,他每天的心情也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好,日向由衷的为他感到高兴。


“别喝太多了哦,明天下午还有比赛呢。”


日向托着下巴,看着桑塔诺和格林说再来一杯,今天他们没有比赛,桑塔诺却看起来比赢了比赛还激动。太阳一下班桑塔诺就把从沙滩拉到了格林的饭店,说是要请日向吃饭。


“你有了新的赞助商来找你了?难得见你兴高采烈到这种地步。”日向问。


“不是不是——我和你讲——”桑塔诺看起来已经有些醉了,端起酒杯坐到日向旁边,每个字的尾音都拖得极长,他凑到日向耳边,“我家的那位……答应我的——我的——求婚了——!”


“我和你讲,翔阳,我们在一起五年多了,我的排球事业一直不怎么好,她很少抱怨我,接了很多兼职维持生活,我一直想打出成绩回报她……


“要不是最近的比赛,我都已经对我们的生活没信心了,我昨天试探地问她,提到了结婚的事情,她居然很果断地说‘结婚什么的一直在我的准备之中哦!’


“然后我就很不争气的哭了哈哈哈哈哈!反而还把她吓到了,好狼狈……但是好开心!”


日向没接话,转身也问格林要了一杯啤酒。


“你居然会喝酒啊?我还以为你是严格遵守‘二十岁前禁酒令’的人呢。”格林用日语揶揄日向,把酒递给日向,“这杯我请你。”


“哎呀,人家都把求婚这么重要的事情主动和我讲了,我总得表示我的祝福。”


要不是明天还有比赛,日向坚信桑塔诺能拉着他喝到深夜。日向不是能喝酒的类型,一扎啤下去整个人已经有点昏沉了,他拒绝了桑塔诺给他打车的邀请,打算把电动车寄存在格林店里,自己沿着海滩慢慢走回去。


从日向刚来巴西到现在已经一年了,刚踏上这片沙滩时连连续的走动都让日向觉得脚被砂砾磨得难受,现在光脚走在沙滩上已经成了对他来说最日常的消遣。为了防止板鞋进沙子,日向把鞋子提在手里,被月亮指引而上涨的潮水时不时过来轻轻拍打日向的脚和脚踝,冰冰凉凉的。月光把黄色的沙子镀上了一层又一层银辉,往海的远处望去,被礁石击碎的浪花倒是真的有点像此时日本北方的雪了。


日向把手机掏出来看,习惯性的每天打开推特逛一圈,因为不怎么在网络上社交,自己的推特账号和line差不多,都是熟人在互动。影山一如既往的像个闷葫芦,在除了line聊天框以外的地方他都仿佛不在这个世界上一般,他发的第一条推距离日向给他注册账号过了三年,还是进了球队后运营部门的工作人员叫他发的。


“大家好,我是影山飞雄,从今天开始加入阿德勒,请多指教。”


每次打开影山的推特都是这一条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如果浏览数只算日向一个人的话,那日向一个人贡献的浏览次数就不少于三百。经常有人吐槽日向影山的推特账号有什么好看的,比僵尸号还僵尸。日向总是打哈哈回应因为影山很呆去推特上看,去嘲笑他,但每次他都在心里面狠狠反驳说这种话的每一个人:


才不是呢,这个账号可是这个社交苦手纵容我擅自给他注册的,这个账号背后的每一个代码都代表着影山对我心意,怎么可能是僵尸号,瞎说八道些什么啊。


今天的日向也是这样,怀揣着这种心情打开影山的账号,发现对方居然破天荒发了一条推,还是带了图片的:


“很好看的雪,想给他看看,他很久没见过雪了,毕竟那里很热。”


不管是从拍摄的角度还是构图上来说,这都是一张很普通很沉闷的照片——一片没有对焦的歪斜着的雪景在靠近摄像头的地方有着一圈光晕。影山就像这张照片,不熟悉他的每个人都会觉得他沉默寡言,普通又无聊,可是日向知道真正的影山是什么样的,他就是能透过这些看到背后那些独一无二的景色,每一点都蕴藏着影山飞雄式的惊喜。


日向轻轻摩挲着手机屏幕,这一刻他突然特别想哭。


等把眼泪憋回去后,他迅速点赞转推,拍了一张被月光照着的沙滩,也发了一条推:


巴西特有的雪:)


在巴西的日子说不上多精彩,因为日向不是来旅行,是在修炼排球的基础上上进行半工半读,生活的压力和对于异乡的陌生很多消极情绪总是会时不时跳出来影响他。他出生在宫城的一个小村庄里,家里有几亩田,四季都种着花花绿绿不同的东西,他小时候最开心的事情之一就是在自己家田埂旁边的水渠里捞蝌蚪和小鱼。一滴水并不起眼,很多滴水汇聚在一起静静流淌在一条条渠道和河道里总是能给人带来充实的安全感。那些淡水可以浇灌田野,给日向一家填饱肚子,也能让孩子们快乐的光着身子跳进去,让他们自由的学习鱼的舞蹈,托住他们的快乐。


现在日向站在了无限广阔的海洋边,这个地方给他提供了更大的空间让他施展拳脚,同时也更深不可测,无尽的机遇和危机都在深蓝色永远看不到底的海水里潜伏者,水里高浓度的盐分也拒绝着人的亲切。所以即使海洋能让他去更远的地方,让日向选择的话,他仍然会选择家乡那写清澈见底的窄小的小河,无论是欢喜或是悲伤,日向总想奔向那条对他来说独一无二的河,因为他需要的依靠,宽慰和喜悦都可在这其中找到早就给他准备好的一份份。


现在的影山的和日向从物理距离上来说,两个人从所未有的这么远,日向却觉得他们两个人的心灵却从所未有的像现在这么近。可能是随着时间的打磨,影山越来越成熟了,他很少再因为一句话去炸毛,去生气较真,他对于世界尤其是日向一点点展现出了自己独有的包容,主动去展现自己的温柔和善意——不会像一块冰一样偏执,也不会像一捧雪一样被动等着被融化,他对日向的感情和日向对他的感情共同填满融化了那些影山人生中曾形成的间隙和不安,水终于最后展现出了它的本质——自由的顺着理想的人生的轨迹滚滚的流动前进。


这就是为什么日向来到巴西后渐渐习惯了沙滩,也习惯了去到处都是海岸的巴西闯荡,尽管他还是会水土不服,有文化障碍,会被排斥,会被伤害,可他不会再害怕。对他来说,现在的影山就像一条海边的河,平静的前进,仅仅汩汩水流声就足够把日向从巨的了浪潮声中拖出来,让他静下心来,心无旁骛的继续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能拥有一条河的自己又是何其幸运。


在赞助商和求婚成功两件好事的共同促进下,桑塔诺和日向以优异的成绩给赛季画上了圆满的句号。日向的空闲时间渐渐多了出来,日常训练换成了大量的基础和体能训练,因为手头比较余豁,打工也比较轻松,每天都没必要过的紧巴巴的。


在这期间,他机缘巧合下发现佩德罗和自己共同喜欢了好几部漫画,两个人的关系以这个为跳板突飞猛进,每天两个人都会用日语聊一会天。生活总算算是正式步入了正轨,这让日向松了一口气,他也终于有时间看影山的比赛直播了。


影山在日向给他发了蛋包饭的教程后就没有再找过他,日向渐渐忘了这件事,直到有一天星海给他发了条消息:


星海前辈:影山是受了什么刺激吗?居然做了炒蛋咖喱饭?

星海前辈:【图片】


日向盯着那个照片里炒的很碎的鸡蛋,一下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笑着给前辈回消息:


日向翔阳:不是,他只是失败了而已。


这家伙做蛋包饭居然和自己第一次做失败的结果一模一样,都最后变成了很碎的炒鸡蛋。想到这里,日向打开电视,今天好像有影山的表演赛来着,反正今天外面下雨,日向决定干脆放弃出去的计划。


和往常一样,影山的托球依旧精彩的令人咬牙切齿,好想把这家伙托出来的球扣出去,更想把这家伙扣出来的球拦网拦下去!因为在日向打开电视的时候比赛已经到了最后一局比分下半场,他并没有看多久比赛就结束了,日向正懊恼着怎么没有早点打开电视看,准备换台,看到影山被记者追着采访,又把遥控器放了下去。


“影山选手昨日的雪景推特上了趋势,大家都很好奇那个配文里的那个‘他’是谁?”


“是高中一起打球的搭档。”


日向笑了笑,毕竟影山发推特的几率比石头开花的几率还要小啦。


“搭档?是高中时和您一起发明‘奇迹快攻的’日向选手吗。”


影山沉默了几秒,记者见状识趣的转换了话题:“您有什么想和你的搭档说的吗?”


影山比之前沉默了更久的时间,就在记者准备放弃这个问题时,影山回答道:


“尝试做了流心蛋包饭,但是失败了。等你回国再给我做一次吃吧。”


听到影山主动谈到了蛋包饭的话题,而为什么聊到这个话题,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日向从未想过自己在影山高二那年生日上灵机一动准备的蛋包饭能让影山念念不忘,那个蛋包饭并不好吃,日向对于自己的烹饪水平还是有清晰的认知的。蛋包饭只是一个幌子,他终于理解了影山的意思,影山很珍视日向第一次给他做便当的经历,因为他鸡蛋还是喜欢吃温泉蛋,只是因为这个便当里装着的是蛋包饭,影山才会对这个印象深刻,以至于念念不忘。


我很想你。


这是影山真正想对他说的。


于是不等采访结束,日向就掏出手机,找到置顶里影山的聊天框,用他这辈子最快的打字速度回应他:我也想你。


虽然很想回国,可是日向心里很清楚,订机票的钱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攒下来的,而且他怕自己绷得太紧了,到了家就会一下子松懈下来。最终还是咬咬牙决定等一年后结束了沙排修行再回国。


人一旦在没事干的时候就会喜欢漫无目的想各种事情,于是影山在日向脑海里的存在感每天都很强,可偏偏在日向给影山发了“我也想你”后两个人又没有了交流。搞得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在乎一样的。日向不爽地攥着手机,希望自己怨恨的神情可以通过这个聊天界面狠狠的打影山一拳。


不知道影山现在在忙些什么,估计除了训练也没有别的了,四月巴西进入了深秋,天气凉爽了很多,小型的沙排活动慢慢多起来,日向也开始为了画技奔波于各家餐馆之间。忙碌又成为了生活的底色,关于影山的事情就被一项项事情给遮住了,除了桑塔诺时不时来找日向打一两次球,日向又要开始寻找新的伙伴。


最近星海给日向发过几次消息,抱怨影山总是偷偷去干些什么事情。日向也没怎么在意,毕竟这个人有多别扭大家都心里有数,日向让星海别管影山。


日子又重新因为各色各样的事情忙忙碌碌的被时间推着快速前进,虽然星海已经提醒他了关于影山的异常,等日向回过神来终于空下来一点准备去球队官网查查影山最近的行程安排已经是半个月后。原来已经休赛期了?真羡慕这家伙能有休赛期这种自由的假期。要是我以后变成职业球员有了假期会去干些什么呢?日向趴在床上,把手机扔到枕头旁边,把状态调成静音,拿着换洗衣物去洗澡。他今天打了一天的工,他浑身疲惫,还不小心在浴缸里睡着了,差点淹死在浴缸里。回到房间不等头发彻底干了倒头就睡,被子都没来得及盖。


在半梦半醒中他又梦到了影山,穿着休闲服在假日到处闲逛的两个人,好像在为一样东西拌嘴,突然日向听到了一阵猛烈的敲门声。


日向把枕头捂住耳朵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没想到敲门声越来越重也越来越越急促,日向的房间在玄关旁边,佩德罗喊他去开门。


“真是的这么晚了来干嘛……?”日向眯着眼睛摇摇晃晃走到门口开门,看到了浑身湿透的影山,比来他家送手信的那一次还要狼狈。


“影山……我在做梦?”日向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伸手去捏对方的脸,手上沾到了脸上的雨水,这一切清楚的告诉日向并不是梦。


“影山……?”


“是我啊蠢货,能不能让我先进去换身衣服再发呆?”影山被雨水浇的像个落汤鸡,语气和表情都很不和善,仿佛日向再耽误一秒影山就会把他扔出去。


“哦哦哦抱歉……话说我这个反应才很正常好吧?”日向没好气的把影山推到自己房间,扔了条干净的毛巾过去,打开衣柜找自己买打了的睡衣给影山换衣服,“谁会去想离得这么远的人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啊?更何况你是影山!”


“你没看我的消息吗?”影山停下了擦头发的动作。


“谁会这个点看消息啊你考虑一下时差啊混蛋!”日向把找到的睡衣递给影山,去床头拿自己的手机,“而且你至少应该提前几天告诉我,万一我不在怎么办?”


“因为我觉得我要是突然出现在这里你会很开心?”影山不确定的回答,“而且你要是不在我在你门口等你不就好了。”


“败给你了……所以半个月前星海前辈和我讲你总是鬼鬼祟祟的,是偷偷办护照吗?”日向坐到影山旁边,靠着影山的肩。


“嗯,他要是知道我办护照就一定会问我要干嘛,知道我去巴西就肯定会告诉你啊。”影山无奈地讲,“我差点被他拦着盘问出不来。”


“嗯……”日向应了一声,抬头看看还在擦头发的影山,弯下身体趴在影山腿上,“怎么突然就过来了?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我真的很开心……”


“呃,”影山忽然卡了壳似的,躲避日向的视线,过了一会才支支吾吾道,“我只是有点想见到你。正好休赛期有空。”


真的只是有一点吗?只有一点的思念会让这个排球笨蛋开了窍一样在记者采访时打谜语,瞒着前辈办护照,刚进入休赛期就订了机票风风火火来了巴西吗?日向才不信。他撑着影山地膝盖很慢的起身,注视正躲闪着不看他的影山的侧脸。


日向深爱的这条河主动拥抱了他。


于是日向张开自己的双臂,去拥抱影山,两个人紧紧地贴在一起,他感受到了影山每一声又重又急的心跳声,在这吵闹又夹着欢喜的心跳声中,十二点的钟声悄悄降临,他们共同迎来了新的一天。


日向露出了这一天中第一个灿烂的笑容,决定把自己全部的,最好的心意,带着自己所有对恋人的祝福送出去。日向轻轻抵住影山的额头,凝视对方比海水还深邃的眼睛:


“我也很爱你。”


—END—

感谢阅读到这里的你!祝您新年快乐!

这篇是今年七月份开始每天坐在电脑之前绞尽脑汁憋  一点点憋出来的 写的非常痛苦 稀稀拉拉的  总之很多地方不满意 但还是用尽全力的写完了!2023写了很多东西 希望您能看得开心!最后 如果有评论的话 真的很感激^^


九原江野

【影日】《失う》

*全文1.9w+,非典型破镜重圆,HE。

 是稿!感谢金主点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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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下的球要过多久才会向上回弹?」



  1.

  日向是骑单车过来的,外面还是料峭的早春,在街道上疾驰的时候冷风像刀子一样刮着他的脸颊,但这种寒冷在踏入室内的那一秒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迟到了二十分钟,还没来得及道歉菅原就第一个招呼他在身边坐下,田中在对面满脸通红地冲他挤眉弄眼,看起来已经喝了不少,是想捉弄他自罚一杯的意思。菅原翻了个白眼要他别管,但日向犹豫了一下,还是举起杯子一饮而尽了。

  “见到大家好高兴。”日向嘿嘿笑了一声。他是真的很高兴,连眼睛都在灯光下闪闪......

*全文1.9w+,非典型破镜重圆,HE。

 是稿!感谢金主点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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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下的球要过多久才会向上回弹?」



  1.

  日向是骑单车过来的,外面还是料峭的早春,在街道上疾驰的时候冷风像刀子一样刮着他的脸颊,但这种寒冷在踏入室内的那一秒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迟到了二十分钟,还没来得及道歉菅原就第一个招呼他在身边坐下,田中在对面满脸通红地冲他挤眉弄眼,看起来已经喝了不少,是想捉弄他自罚一杯的意思。菅原翻了个白眼要他别管,但日向犹豫了一下,还是举起杯子一饮而尽了。

  “见到大家好高兴。”日向嘿嘿笑了一声。他是真的很高兴,连眼睛都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我回来了喔!”

  “知道了,知道了啦。”菅原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给他夹了一块文字烧,“欢迎回来。”

  日向几乎在一秒内就被推着挤着簇拥进了这种热闹的氛围,他看见月岛在负责煎食物,嘴上还冷静地吐槽着山口的冷笑话,东峰学长喝醉得比谁都快,一边哭哭啼啼地跟大地诉苦一边从菅原手里拿纸巾。谷地同学不小心把饮料撒在了缘下学长身上,她刚一脸欲哭无泪地低头道歉,清水学姐就走过来帮她收拾残局。所有人的笑声、交谈声、食物在铁板上炙烤的滋滋声混杂在一起,让日向感到一种暌违已久的平静和安全——我回到乌野了,他晕晕乎乎地想。几个小时前他还身披黑狼队服在比赛的斗兽笼里凶猛搏杀,可现在血管里涤荡的灼热野性和恐怖的胜负欲一瞬间都被包裹进温暖柔软的茧壳,他记不清自己和哪几个人碰了几次杯又说了多少话,酒液像魔法药水一样顺滑地下肚,日向满足又幸福地眯起眼睛,感觉自己被浸泡在温情甜蜜的温泉里动弹不得。

  我回来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句话就喜悦得情难自胜。日向伸手慢吞吞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吃得并不多,但总是觉得很口渴。

  可是,他歪头想了想。为什么总感觉漏掉了什么东西呢…?

  菅原在这时候站了起来,东峰旭已经彻底醉得(或者说哭得)睡死过去,他和大地把人架起来,想安置到店里更清静的地方。日向试图帮他们搭把手,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得太多,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不太有。身旁的人影走开又坐下,他以为菅原回来了,很自觉地就伸手去碰杯,清亮的声音拖得像撒娇一样软绵绵的:“前辈干杯——”

  然后酒杯被毫不客气地接过去,又被不容置疑地搁在了桌上。

  “你喝太多了。”影山平静地陈述着,他绀青色的眼睛在柔光下显得冷淡而深邃,让英俊的外表看起来更不好接近了,“克制点。”

  日向愣了一下,反而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他避开影山的手,拿起杯子浅浅啜饮了一口。辛辣的酒液顺着喉管滑下去,他把别的什么东西也跟酒一起咽了下去,才开口说话。

  “你为什么总是让我克制点啊。”他说,“影山君。”

  

  

  2.

  高三那年的冬天,日向翔阳犯了一个巨大的失误。

  并不是赛点时因为手上有汗导致排球滑落那样的失误,也不是由于考试不及格所以无法参加集训比赛那样的失误,在那个时候的他看来,他犯下的那个失误也许耗费一生的时间也不一定能弥补。当然,就算让现在的他来评价,这句话似乎也并没有说错的地方。

  那件事其实只是发生在一个最普通最平常的傍晚——他和影山照例是整个队伍走得最晚的人,他们已经习惯于每天留下来跟彼此加练复盘,体育馆关门落锁的方式,每盏大灯开关的位置,两个人早就一起烂熟于心。日向几乎已经记不清那天的日期、天气乃至心情了,但他却依旧还记得那天的加练是怎么结束的。他打出了一个异常漂亮的跳发,球的落点其实并没有那么刁钻,球速也没有那么吓人,但影山却不知为何罕见地愣了一下,那球最终没被接住,一拍一拍地击打着地面,没精打采地滚远了。

  “什么啊!”机会难得,日向一点也不收敛自己幸灾乐祸的语气,“笨蛋山,你在发呆吗?”

  “怎么可能!”影山恼羞成怒地骂了他一声,不知道是因为运动过度还是室温太高,他的脸晕出一种不自然的绯红,“再来!”

  “不来了——”日向得意洋洋地摇头,走过去把球捞起来扔进筐里,影山不甘心地哼了一声,但也乖乖跟在他后面开始捡球,“再不走又要被教导主任骂了。你记不记得他上次还带着保安队过来?好吓人……”

  他嘟嘟囔囔地一边抱怨一边收拾,影山就在他身边时不时回答几句,其实这些杂务一个人打理就足够了,但好像从很久以前开始,他们就已经习惯了并肩走在一起,任何事情都共同承担。关好门之后日向跑去推单车,影山慢慢往前踱着步等他,快到校门口时他们的路线就又会交汇,两个人的影子相互交叠,就像两条本来遥远的平行线,非要沿着车辙别扭又固执地挨在一起。他们聊天的内容其实也没什么,并不是月岛和山口那样连私事也了如指掌的亲密关系,也不像曾经的高三前辈们那样坦诚得无话不说,他们的话题大多数时候都只围绕着排球,对彼此的关心不着痕迹地串在里面,谁也不会去主动戳破。

  他想起那天,他们沿着学校里栽种的一列樱花树慢慢往前走,他和影山当时在聊什么?手势?暗号?还是教练新发明的战术?记不清了,冬天并没有樱花开放,无香的道路上他只能嗅见彼此靠得太近而交缠在一起的清新的皂角香气。日向无意识地动着自己的手指,他的手因为过度练习而隐隐作痛,关节像气温一样冰冷,他还在专心致志地讨论赛场上新的可能性,影山却先停下了脚步,抿了抿嘴,似乎想说些什么。

  他从来没看见过影山露出这样的表情,眼眸低垂,神情无奈,身上仿若一把剑那样锋利的气质褪去,连他脸上一贯冷淡的神情也好像被这种氛围柔和。有点像一只不太爱接触人的猫,第一次主动袒露出了自己柔软的肚皮。影山言简意赅地向他伸手:“把手给我。”

  日向有点无措,小心翼翼地把手递了出去。

  影山的手,跟想象中的样子好像很不一样。

  日向当然无数次注视过那双手——替他织就羽翼的,修长而有力的那双手。起初他只是好奇影山触摸球的方式,描摹他抛球的角度,学习他击球的力度,后来他们在场上击掌,在场下对拳,温热的掌心贴在彼此的脊背上,只停留几秒就会松开。他不知道影山曾经是否注意过他的目光,但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就这样不自觉地只注视着影山很长时间了。他看着影山圈住自己的手腕,温暖的体温传递过来,他有点恍惚,突然开始猜测起二传手那骨节分明又纤细柔软的手指,如果牵起来扣进指缝的话,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日向被自己莫名其妙的念头吓了一跳,连身体都不自觉地抖了一抖。影山的动作顿了一下,像是觉得自己把人弄疼了一样放轻了力道,他把绷带一圈一圈缠绕上日向的手指,动作好轻好珍惜,温柔得像一阵风酥麻地拂过他的指尖。日向低头看着影山的手,不明白自己的心脏为什么突然如同擂鼓一般震响。

  “绷带一天一换,每天晚上做手操,感觉酸痛或者拉伤的地方平时不能用力,防止手指疲劳。”他一边缠一边讲,缠完了把绷带扯断,无比自然地开始帮日向按摩起来。他的手根本不像日向想象中的那么冰冷,恰恰相反,影山的体温似乎比他还高,指尖温热,轻柔而娴熟地托举着他的手腕。“这几天不要再加练了,你会累的。按照这个强度训练的话给手带来的负担太——”

  他的声音蓦然停住,看见日向弯曲手指,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掌。

  影山沉默了两秒,有点不自在,“怎么了?”

  为什么偏偏是那一天呢?日向总是会想这个问题。那个傍晚,那个瞬间,那一秒钟,到底是什么,让我说出了那句藏在心里那么久的话?

  风在吹拂,他们的呼吸也安静地涌动。两个人的手交握着,远远望去,就好像他们真的只是一对默契又亲密的爱侣。

  “影山,”他张嘴喊他,明亮的瞳孔在夕阳下微微颤动,流淌着蜜糖一样的颜色,“我喜欢你。”

  “——要跟我在一起吗?”

  

  

  3.

  日向喝多了,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房间里已经不剩多少意识清醒的人了,重逢聚会的喜悦随着酒精膨胀逸散,把大家的脑袋都灌得晕晕乎乎的。影山去前台结了账,再回来的时候前辈们已经三两作伴,勾肩搭背地开始散场道别,只有日向还安静地坐在位置上发呆,他百无聊赖地晃着杯子里的冰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喂,走了。”影山踢了踢他的脚尖,“…缘下前辈让我送你回去。”

  他撒谎了。影山抿了抿唇。并没有谁让他这么做。

  日向这时候才慢吞吞地转头看他,都是职业运动员,碰酒的次数少之又少,更别提酒量如何了。那种水蜜桃一样的淡粉色一直从他的脸颊晕染蔓延到脖颈和锁骨,他困倦地眨眨眼,很努力地对焦上了影山的脸。日向撑着桌子站起来,对方似乎并没有要伸手扶他的意思,他对此习以为常,只是伸手掐了一下自己的脸,想用疼痛让自己清醒一点。

  影山的手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他看着那张脸上掐出来的红痕,莫名其妙地觉得很烦躁。

  “我自己能回去。”日向嘟嘟囔囔地站起来,但他的腿因为久坐发麻,刚走两步就一个踉跄,影山及时地伸手接住他,日向只感觉自己的鼻子狠狠撞在这人坚硬的胸膛上,疼得他眼睛都有点冒泪花,“你是石头做的吗,好痛……”

  “是你自己没站稳啊,笨蛋。”影山叹了口气。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维持着这个姿势半抱半推地把人带到了外面。这里毕竟是仙台,路上不乏对他们俩的脸感到眼熟而不断投来的好奇目光。影山转身把这些目光挡得严严实实,干脆利落地摘下自己的棒球帽扣到了日向头上。

  “你住的地方在哪?”他把人扶稳了,顺手理了一下帽檐下面凌乱的碎发。日向很乖巧地在面前任他摆弄,这让他的心情多少好了一点,“打车送你回去。”

  日向摇摇头,“不行。”他指了指店门口的停车位,露出一副让人很难对他发火的可怜神情,“我的自行车还在这里。”

  影山又叹了口气,难得地觉得有点头痛。

  所以事情就自然而然演变成了这样——影山走在前面,一手推着日向的单车,一手抓着一个迷迷糊糊的醉鬼。他本来没想抓着日向,但一回头这人就状似清醒地开始走S型曲线,快摔倒的时候甚至还知道在地上鱼跃一下。他只能忍无可忍地抓住他的袖子,日向完全没有回应他的意思,但也很顺从,像小狗一样听话地跟着他走,两只脚一踏一踏,漫不经心地踩着影山的影子。

  “影山,”走进巷子的时候日向吸了吸鼻子,“我好冷。”

  他以为影山会骂他,但走在他前面的人只是看了他一眼,接着就开始毫不犹豫地脱外套。日向有点被吓到,还以为突然换了一个人送他回家,可是下一秒他的肩头被温暖地包裹住,影山身上那种清爽的皂角香气将他包围,他悄悄嗅了一下,一下子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更不清醒了。影山替他拉紧了领口,没有说什么,只是无比自然地继续拉着他往前走,这次没有袖子给他拉了,所以他直接牵住了日向的手。

  纤细柔软的手指嵌进指缝,两个人灼热的掌心亲密贴合,日向有点恍惚,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我喝的有这么多吗……”他头痛欲裂,使劲晃着脑袋,“是在做梦吗?”

  影山也站在原地看着他,一言不发。他把日向的手越扣越紧,紧到甚至有点疼的地步,直到听见日向吃痛地倒吸一口气,他才缓慢地松开。日向抬起头看他,好奇怪,影山眼睛的颜色一直都这么深吗?他不知道为什么对方突然用一种他看不懂的眼神盯着他,外套上残留的另一个人的体温渐渐流失,日向觉得自己更冷了。

  “不继续走吗?”他借此自然地把手抽回来插进兜里,以为影山是推车推累了,非常有眼力见地凑过去上手,“我来我来——”

  影山牢牢地攥住了车把手,他连掰都没能掰动。

  “日向。”影山低低地叫了他一声,日向停住动作,一种不太妙的感觉油然而生。他只在重大比赛来临前看到过影山脸上出现这种表情,看上去很冷静,实则按捺着涌动的情绪,压抑着的侵略感微微溢散出来,有时候甚至会让人感到一种本能的危险,“你还在喜欢我吗?”

  嘭,咚。

  是幻听吗?尖锐的耳鸣和头痛一起袭来,日向恍惚间仿佛又听见了那个声音,排球被用力击出,却没人接住的声音。圆形的球体只能重重地坠落在地板上,发出像心跳一样沉重的闷响。或真或假的醉意一瞬间被这句话清空得一干二净,日向揉了揉太阳穴,他在这时候发现了寒冷的好处,冷风吹过来,一下子把他微醺滚烫的脑袋吹得无比清醒。

  所以他只是看着影山,很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回答。

  “不。”他说,“已经不喜欢了。”

  

  

  4..

  “影山,我喜欢你。”

  “要跟我在一起吗?”

  影山飞雄记得那一天的日期、天气、心情乃至每一个不起眼的小细节。最后一场春高在即,国内的几所知名体大再度向他抛出殷勤的橄榄枝,进入V联盟要经历的流程繁冗漫长得几乎没有尽头,时间像握不住的流沙一样从指缝中溜走,他并没有觉得辛苦,只是精神上的疲惫盖过了身体上的疲惫,让他难得的有点烦躁。这种时候影山会常常想起过去的前辈们——学长们在当时,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度过高中最后一个学期的呢?

  在任何时候,他都只有排球。

  …不过现在,可能还多了些新的什么东西。

  彼时他正在思考新一周的训练日程——他为了比赛已经过度训练了好几天,只有他一个人还好,毕竟他需要做些什么来缓解压力,但重点在于日向每天都会留下来跟他一起。虽然这个笨蛋的兴致只增不减,但训练强度和消耗量可不是开玩笑的,说来说去,影山还是放心不下他的身体状况。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正想抬头问问日向的意见,就看见那个人已经高高跃起,朝他这里发出了漂亮的一击。

  啊啊,为什么我会记得这么清楚呢?影山有点困惑。日向击球的角度,手臂与手肘流畅优美的线条,随着跳跃而扬起的阳光下细腻的微尘,和他脸上那双琥珀一样清透明亮,闪耀着灼热斗志的那双眼睛。明明是三年以来目睹过无数次的姿态,在那天看起来却格外绮丽。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那一瞬间看得愣住了,也许是肌肉疲劳,也许是大脑走神,但更也许是,他——

  “什么啊!”日向清亮的声音从球网那头传过来,拽回了他的注意力,“笨蛋山,你在发呆吗?”

  一种不自然的热度烘得他全身躁动不安,那个没被接住的球一拍一拍重击着地板,把他心脏的节奏也衬托得异常激烈。影山咬了咬牙,努力把那种陌生的感觉压了下去。

  “怎么可能,再来!”

  ——在刚刚那一秒里,他好像被日向迷住了。

  只是因为太累所以没能集中注意力罢了,他这样告诉自己。关注队内每个选手的状态是二传手天然的职责,他握着日向的手,像在构筑自己的心防一样仔细地一圈一圈缠着绷带。他们现在的目标是拿下春高,像以前学长们做的那样心无旁骛地向着这个目标前进,其他的感情、烦恼、心事都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等到毕业之后,他们各自走上不同的道路,他和日向一定能够在更大的舞台上再——

  他的思绪因为日向突如其来的告白戛然而止。

  “你,”影山的大脑一片混乱,他倏地放开了对方的手,连语气都因为不可思议而变得急促又激烈,“是认真的吗?”

  日向僵了一下,但他不是会轻易放弃的性格,话既然说出口就要做到底,于是鼓起勇气再次开口:“我知道你可能会被吓到,但我是认真的——”

  影山只是摇头,后退了一步。

  一步,日向想。明明只是一步的距离,他却突然觉得和影山隔得好远好远。

  “停。”影山闭了闭眼,多重因素积攒下来的混乱想法不断冲击着他的忍耐阈值,几乎快要抵达爆发的边缘了。他深呼吸,强硬地把那些感觉都压进了内心最深处,“这根本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

  影山往后退了一步,日向就咬着牙往前迈了一步,他无语得几乎要笑出来:“你凭什么判断什么事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排球。”影山烦躁地皱了一下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心烦意乱,那种无处纾解的情绪让他的太阳穴隐隐作痛,“起码要对你的排球负责吧。”

  日向的瞳孔猛缩了一下,他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受,只觉得身体寒冷得如坠冰窟,荒谬的怒火却又烧得他指尖滚烫。

  “我喜欢你这件事,”他一字一句地说,“怎么就是对排球不负责了?”

  接下来的争吵几乎是必然酿就的结果。那是他们高中三年里吵得最激烈的一次,积攒已久的压力冲破了阈值,他们起初都强忍着不说重话,可是两个人的情绪都太过失控,以至于到最后已经分不清这究竟是在争辩还是在无谓地伤害彼此。也许到这种时候才会发现逾矩的亲密不是什么好事,正是因为曾经像小狗一样毫无保留地袒露过柔软的肚皮,此时才能用尽所有残忍的要领把对方伤得鲜血淋漓。日向大概是在他说“所以我才不想让你和我一起训练”的时候给了他一拳的,他被揍得一个趔趄,血丝从嘴角渗出来,影山气极反笑,眼睛里冰冷漆黑得如同一片暗礁潜藏的深海。

  “不是说喜欢我吗。”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日向一眼,嘴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舌根泛酸的感觉太过苦涩,他甚至觉得自己有可能会彻底失态,于是连血都懒得擦,冷冰冰地拿起包离开了,“这就是你的喜欢?”

  他以为自己不会记得那么清楚的。日向在夕阳下颤抖的瞳孔,因为盈满愤怒和委屈的泪水而泛红的眼眶,指关节上磨破渗出的血迹,他以为最后那匆匆的一瞥只会像记忆碎片一样模糊地消失,但即使到了现在,他也时常会梦见那个画面。和高一时不同,他们的冷战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不知道是出于前辈的担当还是为了比赛而尽力,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快就“修复如初”了。有一些东西消失得就像出现时那么轻易,他们和好,交谈,像以前一样讨论着战术和暗号,在场上默契无间地配合,又在场下心照不宣地告别。有很多次,影山试图开口为自己那天的行为道歉,可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日向总在有意无意地避开这件事的讨论,就好像为了让伤口不再疼痛而避免去触碰缓慢结成的血痂。那一天先后退的人明明是影山,现在主动选择逃避的却是日向。他直到毕业也没能把那句对不起说出口,但那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日向想听到的,应该并不是这三个字吧。

  毕业之后,他们的联系其实并没有变少,却显而易见地变淡了。他们都忙着适应新生活,忙着认识新的人,忙着在世界上找到自己的容身之地,但唯独不再忙着惦记彼此。快节奏的互联网时代,人与人之间究竟是靠什么东西紧密相连的呢?网络,光纤,群聊,电话,还是共同的朋友?都不是。影山经常在点开日向的头像之后又沉默地将屏幕摁灭。我和日向之间的联结,绝没有这么简单。

  ——可是他在另一个半球,过着你根本不了解的人生,你又要依靠什么,才能像抓住一个球一样牢牢地抓住他呢?

  他已经将全部的自己都挥掷进了排球,可能早就什么都不剩了吧。

  代表日本参加奥运会之后,他随国家队参加了一次采访。他本来就对这些活动不感兴趣,大多数问题都已经被他忘得一干二净了,但只有一个问题,明明很老套,却深深地印在了他脑海里,让他怎么忘也忘不掉。

  “——影山君,在你的人生中,有没有发生过什么让你后悔的事情呢?”

  影山飞雄作为天才耀眼而又惊才绝艳的人生里,不应该出现后悔两个字才对。

  可是他又突然想起一片夕阳,灿烂的、将天际都烧红的艳丽的云霞,映在人的眼睛里,却化成了那样鲜艳滚烫的眼泪。日向那天很冷吧,握着车把的手指都泛白了。说出那样的话,他是不是也动摇了呢?我走之后他哭了吗?有人安慰过他吗?当时的我自己,又为什么只是那样看着,然后冷漠地走开呢?

  那只连握成拳头打人都没什么力气的受伤的手,我为什么没能做到再给他敷上一层绷带?对也许耗尽了一切勇气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我为什么没能好好答复他的心意?如果我当时接住了那个球,那么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一点?

  可是。影山想。我又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意识到,当时后退的那一步不是因为抗拒,而是因为害怕无法克制拥抱的冲动呢。

  “有。”他回答,“我曾经从一个人身边逃走了。”

  “所以等再见到他的时候,我想确认……”

  “我想确认,自己还有没有回去的资格。”

  

  

  5.

  “不。”日向看着他,“已经不喜欢了。”

  他们站在路灯下面,几只飞蛾绕着光源飞来飞去,发出嗡嗡的鸣响。日向的醉意已经尽数消散了,他从影山手里接过自行车,干咳了几声试图打破尴尬的氛围,“我现在不头晕了,接下来的路我自己骑回去就行,刚才谢谢你啦影山——”

  影山对他的声音置若罔闻,伸手拽住了他的手腕。

  “为什么?”他的声音几乎是硬挤出来的,眼睛隐没在刘海下面看不清神情,但日向却没来由地能看出来,影山现在的心情应该很不好,“为什么不喜欢了?”

  什么啊,日向叹了口气。这人在闹别扭吗?

  “那个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嘛。”他打了个哈哈,试图把手拽出来,结果根本没拽动。现在影山比他更像喝醉的人了,像固执的小孩子一样拉着他非要个解释,“你当时说你是认真的。”

  其实我现在也是认真的。日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话说出来。他使了巧劲从影山手里挣脱出来,只想趁自己脑袋还清醒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们以后再聊吧,我真的好累好困需要回家睡一觉影山你就当今天什么都没发——”

  话音在空气中戛然而止,自行车砰地一声倒在地上,而日向被猝不及防地拉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他们靠得太近了,影山滚烫的吐息就喷洒在耳边,他被连人带外套整个包进胸膛,柔软的发丝蹭着对方的脖颈,亲密得有点过分。日向这下是真迷糊了,他小心翼翼地动了一下手臂,踌躇了一会儿才拍了拍影山的背。

  影山感受到他的力度,闷不作声地把他抱得更紧。

  …完蛋了,这下真的完蛋了。

  如果继续这样被影山抱下去的话,那些本以为早就忘记掉的伤心和委屈,好像又真的会再卷土重来一遍。

  可是没关系的啊,影山。日向眨眨发酸的眼睛,在心里叹了口气。对我来说,一切都没关系的。

  即使被拥抱着也感受不到温度,现在明明是早春,他却似乎一下子又被拽回了宫城县那个他连回忆都没有勇气的寒冷的十二月。那一天,他咬紧牙关,拼尽全身力气在山道上骑着单车爬坡,凛冽的风刃让他觉得自己的脸都要被切割成一块块鲜血淋漓的碎片了。手指上柔软的绷带崩开,白色敷料和指关节上磨破渗出的血珠一起沉默地被风呼啸裹挟,消失在一片黑暗中。他全身都被汗浸透,喉口因为剧烈运动漫出锈甜的血腥味,可他什么也感受不到,只怀疑是不是天上突然下了大雪,否则他的脸怎么会冷得像冰,视野又为什么那么模糊,湿漉漉的怎么抹也抹不干净?啊啊,好累,好痛,好酸,好辛苦,这条三年来从未变更、始终如一的道路,为什么只在今天看起来格外漫长呢?

  那是除了高一那一次之后他发的最严重的一次高烧,他病得昏昏沉沉,不记得自己做了多少个噩梦,也记不清自己发出了多少声呓语。他因病缺席了两天训练,再一次戴着口罩踏进体育馆时,后辈们一拥而上过来关心他,而影山只是站在远处安静地看着他,他们的视线相对,明明什么也没有说,却又像无言地默认了一些什么东西。

  月岛经常吐槽他们俩之间的默契精准到让人恶心,而这一次,日向也不得不认同这一点。他们和好了吗?恐怕并没有。他们明明深知不解决问题的根源就如同放纵伤口感染溃烂,却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忘记那件事,维持着一如既往平静美好的表象。他是喜欢影山的,这是他从最开始就清楚的事情,世界上不会再有任何人能像影山飞雄一样给他带来这样的感受了,这是给他翅膀的人,送他飞翔的人,沮丧时将他拉出阴影的人,和他立下了约定的人,无论任何时刻都要跟他并肩的人,他独自忍耐着喜欢了很久的人。所以,哪怕曾经对自己告诫了一千一万次绝对不能把话说出口,也还是会因为一秒钟的心动,就无知无觉地丢盔弃甲,袒露真心。可是。日向的手指仿佛又开始幻痛。如果,如果可以的话,他最后悔的并不是那天对影山说出口的那句告白。

  他眼前又闪过那一拳给影山留下的伤口。爱真是一件卑劣的事情,明明饱涨的恋慕之心已经被剖白得再无藏身之地,他却依旧会在痛苦中,因为看到对方眼睛里的受伤感到一种近乎悲哀的快感。

  我最讨厌的,是即使这样也依旧无法放弃喜欢你的我自己啊。

  所以,没关系的。他没有再在这个怀抱里停留,日向尽量用最温和的方式把人推开,拉远了一点距离。因为喜欢你而喜欢上的那些瞬间,和你一起拥有过无数回忆的那些场所,跟你一同露出过的那些笑容,因你而流下过的那些眼泪,那条沾满血迹的破碎的绷带,和那个没被接住的球,都已经像那个傍晚骑单车路过的风景一样,无声无息地过去了啊。

  “再见,影山。”他像毕业那天一样笑着道别,骑上了叮铃作响的单车。日向在夜幕里毫无顾忌地挥了挥手,“路上小心噢!”

  影山留在原地看着日向骑远,他的身影在黑夜里越缩越小,直到骑到尽头,化作了一个看不见的黑点。

  “嗯。”他动了一下嘴唇。“…再见。”

  

  

  6.

  影山飞雄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一切就像是现实的翻版,只是告白的人不是日向,而是他。他们争吵,离别,重逢,又和以前一样做着最好的朋友和对手,直到有一天,日向消失了。

  他找他找了很久,最后却在自己的口袋里发现了他。

  日向变小了,小得他一只手就可以包住,小得除了影山以外没人能看见他,小得只要他把日向关在家里,他就真的只属于他一个人,哪里也去不了。他的梦境最后结束于一滴滚烫的眼泪,日向的神情和高三时那个傍晚一样令人心碎,影山试图擦干他脸上的水渍,却只能把自己的手指也弄得一片潮湿。

  “你哭什么?”他没办法了,只能低下头问他。

  日向抓住他的手指,默默地看着他。

  “在哭的不是我。”他说,影山的眼泪把他的头发淋得湿漉漉的,“是你啊,影山。”

  闹钟铃声在这个时候适时地响了起来,影山睁开眼睛,视野渐渐变得清明,脑子里却还是一片恍惚。他机械地起来洗漱,晨练,他实在不太擅长处理任何跟感情相关的事情,光做个梦大脑就要过载,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生疼。自从和日向进行了那次谈话之后,他时不时就会从这种莫名其妙的梦境里醒来,而影山处理这种问题的措施向来简单粗暴——运动。只要把身体的能量耗空,晚上自然就不会再有力气胡思乱想了。但事实上这种做法只能适得其反,他越想要忘记什么,反而会越深刻地记住什么。

  兜里的手机来电震动,影山摁停了跑步机,一边匀稳呼吸一边按下接听键,“黑尾前辈。”

  “噢,影山选手。”黑尾在电话另一头悠闲地转着笔,“是上次跟你们说的宣传大使的事情。你和日向今天有空吗?有的话晚上过来拍宣传照吧。”

  日向。影山的呼吸顿了一下。黑尾在听筒里询问要不要派车来接他们,他想了想,还是开了口。

  “不用了。”他犹豫了一下,从抽屉里掏出了一个东西放到桌上,回身走进了浴室,“我带他——不,我们会一起过来的。”

  

  

  日向觉得影山最近不太对劲。

  他们的关系在日向回国之后变好了不少——其中一大原因要归功于隶属排球协会竞技普及事业部的黑尾前辈。日向把自己的处女战打出了要撼动整个日本的气势,人气像坐了火箭一样直线飙升,再加上他和影山家乡都是仙台,又是曾经的搭档,不管是大众还是媒体都对此喜闻乐见,于是他们俩就这样自然而然地绑在了一起,被黑尾笑眯眯地推出去参加各种活动,甚至到了要被官方封为宣传大使的地步。早在高中时日向就领教过这位前辈的厉害,只是没想到对方拦网时展现出来的前瞻性,到了场下也能应用得这么如鱼得水。

  至于另一个原因——

  “翔阳君,”宫侑懒洋洋地走进更衣室,冲日向吹了个暧昧的口哨,“小飞雄已经在外面等你很久咯。”

  “噢噢噢,是影山吗?”木兔兴致高昂地探出头去想打招呼,“他们队今天不是没有比赛吗?”

  房间里立刻响起此起彼伏的起哄声,日向无论经历几遍也适应不了这种氛围,只能加快速度收拾东西,面红耳赤地背上包捂着脸跑了出去。跑了几步他又倒退回来,有气无力地双手合十拜托宫侑:“前辈,虽然很谢谢你,但是真的不用每次影山来都告诉我一声的……”

  “有什么不好的嘛。”宫侑理直气壮地晃了晃手指,“被人等的感觉不开心吗?”

  日向干笑了两声,只觉得对方的笑容像狐狸一样狡猾。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避嫌,他沿着走廊走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影山,他站在离他们更衣室很远的拐角处,身形挺拔,简单的运动服被他穿得修身又好看。他没戴帽子,头发打理得柔软蓬松,即使有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也依旧能看出清俊的五官轮廓,修长的手指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机,整个人帅得很利落。影山站在那里的样子有种微妙的既视感,看起来就像……

  就像在等喜欢的人去约会。

  日向使劲甩了甩脑袋,赶紧把这种不像话的想法从脑子里甩出去。影山发现了他的身影,明明表情没什么变化,身周围绕的那层生人勿近的冷淡外壳却无声无息融化,显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亲昵来,“去吃饭?”

  “嗯嗯。”日向用力点头,他伸手想脱一下忘摘的护腕,影山就很自然地接过他的包拎在手里,“我今天真的快饿死了…去吃哪家?你上次说的那家?”

  “嗯。”影山看着他,“不过你今天发球失误了吧?”

  “…才没有。”

  “有,还是在第二个局点的时候。”

  “你是妖怪吗,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看的啊?”日向郁闷地扁了扁嘴,“影山君,你们队不训练的吗?”

  影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当然是完成训练之后才来看你的。”

  …所以说,你为什么放着宝贵的休息时间不用,非要过来看我啊。

  日向张了张嘴,还是没能把话问出口。那天聚餐之后,他们的关系本身没什么实质性的变化,变化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影山来找他的频率提高得有点过分了。两支队伍对上的比赛自然不用说,哪怕他们在不同的城市比赛,影山也能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比赛后台,用那张波澜不惊的帅脸把日向约出去吃饭。有很多次日向都想问问他到底在想什么,但是没办法,他对影山飞雄的抵抗力从高中开始就一直为零,有好几次晕头转向地被约出去,甚至还因为错过了晚上的车次在酒店里收留了这人几晚。一开始日向还有点惴惴不安,到后来也就习惯了,只是他们俩被偷拍到在各种场合同进同出的次数实在太频繁,不光队友起哄,连球队的公关负责人都找他进行了一番以“性少数群体身份对竞技体育的影响”为主题的谈话。他绞尽脑汁才把事情解释清楚,一回头影山又一脸无辜地站在门口等他,公关经理给他一个“虽然我很祝福你们但是一定要给我瞒好了”的眼神,留下他一个人在原地凌乱。

  影山到底在想什么呢?他偷偷瞄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人,堂堂国家队二传手正在一脸平静地帮他烤肉,似乎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一举一动会给他带来多少纠结。他忿忿不平地往嘴里塞食物,决定也学习一下这人天塌下来都跟自己无关的态度,把这些事都抛到脑后。

  …毕竟能和影山见面,开心的也是他啊。

  “你不吃吗?”比赛体力消耗太大,他是真的饿狠了,吃了快半小时才发现影山除了烤肉就是抱着手臂臂看他,好像觉得看他吃饭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他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强行从人手里把夹子抢了过来,“今天就算我请你了。”

  影山只是摇头,“我吃过了。”

  日向被他的话噎了一下:“那你为什么——”

  “因为想见你。”影山很平淡地接话,“不行吗?”

  唉,这家伙,最近总是一脸轻松地说出这种让人误会的话啊……

  日向叹了口气,没把话放在心上。他往影山的盘子夹了几块肉,“你最近难道很寂寞吗?”腾起的热气遮住了对方的表情,日向忙着给肉翻面,语气像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的,“那就去谈恋爱啊,你这样老是过来找我,别人会误会的。”

  “是吗?”影山挑了挑眉,反而很放松的样子,“误会什么?”

  明知故问。日向摇了摇头。其实他多少也能猜到一点影山的心思,估计是对以前的事情感到抱歉,又做不到坦率地把话说出口,只能用这种又笨又直接的方式,来做点事情补偿他。可是,他伸手利落地关掉了烤盘。他真的不希望影山这么做。

  “我也会误会的啊,影山君。”日向说。真是奇怪,他脸上明明是笑着的,影山却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温暖的温度,“我吃饱了,走吧。”

  他先一步推开椅子站起来,听到影山的脚步声紧跟在他身后,有点像一只因为犯了错而罹患分离焦虑的大型犬,不知道正确弥补的方法,只能焦躁不安地围着他打转。日向并不觉得开心,相反,他甚至有点想苦笑。影山不应该是会这么做的人才对。他烦闷地踢着路边的石子,心情像堆积的云层一样阴沉沉的。你明明是骄傲到从来没低过头的人,是可以轻而易举就忽视掉我的告白的人,是曾经帮我阻挡过无数困难,又全身心地信赖着我,不断推着我向前的人,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出于愧疚做出这种举动呢?

  可就算是这样,也依旧会因为你做的这些事而产生错觉的我,又该怎么办啊。

  排协的大楼并不远,他们一路无言地走了一会儿,没多久就到了目的地。由于提前结束的晚饭,两个人比原定时间早到了不少,大多数工作人员都还没到场,连一楼的前台都空无一人。日向觉得这种环境只会让他们俩的氛围变得更加尴尬,不由分说拉着人进了电梯:“上去再说吧。”

  显示屏上的楼层数一格一格跳动,日向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而影山低头盯着日向的发旋。封闭空间里的沉默比水泥还要僵硬凝滞,最后还是日向先沉不住气,仰头想打破这让人窒息的安静:“影山,其实我觉得——”

  哐当!他的话头被一声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响截断,轿厢在上升过程中剧烈晃动了一下,日向及时撑住墙才没能失去平衡。头顶的灯管滋啦作响地闪动,他下意识伸手去确认影山的安全,但对方的做法比他更直接,一个向前抓住撑杆保持身体稳定,他被牢牢箍进那个熟悉的怀抱里,是强硬的保护者的姿态。

  刺耳的电流声一炸,电梯里的灯管爆出火星,成功寿终正寝。轿厢不再上下晃动,似乎停在了半空中央,突然降临的浓重黑暗里,他们只能听见彼此急促的呼吸声。

  “…什么情况?”日向心有余悸地咽了一口唾沫,“地震?停电?还是电梯事故?”

  影山调整了一下呼吸,他打开手机照了一下电梯内部,两大排按钮全部失灵,连紧急按钮也毫无反应。通讯信号在同一时间全部丢失,他试图给黑尾发出短信,得到的却只有一个缓慢转动的加载圈。

  “看来是没用了。”日向也晃了晃手机,这种意料之外的发展让他也一筹莫展,“我们,大概是被困住了。”

  

  

  7.

  “喂,”影山说,“你记不记得我们高中的时候,也被困住过一次?”

  那也是在高三的时候,他们在学校里逗留得太晚,想离开时差点被教导主任抓到。例行巡查的保安队不依不饶地来抓人,他和日向跑进储物间里躲着,却一不小心反锁了房门,怎么也出不去。

  那个小储物间比现在的电梯还要狭窄,里面还堆满了各种杂物,两个人在里面寸步难行,只能面对面地在门旁边挤成一块儿。日向几乎整个被他圈进怀里了,柔软服帖的发丝蹭着他的下巴,触感像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影山只要一低头就有可能会亲上怀里人的眼睛,他们的呼吸灼热地交缠在一起,心跳声也贴着彼此的躯体重合。这个场景同样经常在影山的梦境里复现,日向会像索吻一样温驯地闭上眼睛,而他顺势低头,轻柔地碰到了——

  “啊,那次啊。”日向点点头。“我们最后是怎么出去的来着?”

  “窗户。”影山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把你托起来开窗户,你那时候还因为太矮了够不到。”

  “这种细节就没必要记得这么清楚了吧!”日向恼羞成怒,转头瞪了他一眼。他们现在同样以一个微妙的姿势蜷缩在角落里,为了避免电梯突然坠落时受伤,必须降低身体重心靠墙坐着,明明来的路上还觉得天气燥热,现在被关在这个小小的四方盒子里,却感觉里面的空气越来越冷。影山大概只犹豫了两秒就把日向拽到了自己身前,对方的脊背撞到了他的胸口,日向刚有点挣扎的动作,他就伸手把人按住,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别动。”

  嗯,现在才有点像真正的影山了。日向乖乖听话不动,仰头看了他一眼:“你冷吗?”

  影山不回答,伸手圈住了日向冰凉的手腕。他现在几乎是坐在影山怀里了,有点像高中时影山给他打磨指甲时候的姿势,日向看着他出了一会儿神,情不自禁上手摸了一把这人的头发。

  我在干什么啊。他一边摸一边想。细碎柔软的发丝在指间掠过,影山看上去冰冷得像块石头,摸起来却很温暖。可是他怎么没生气呢?

  不仅没生气,还用乌沉沉的眼睛盯着他看,似乎在问他想干什么。虽然发火的影山不太好对付,但是这幅样子的影山好像更吓人一点。于是他摸了两下就赶紧把手收回来了,不敢再借着黑暗造次。

  电梯就是在这时候再次开始晃动的,轿厢随着轰隆隆的鸣响左右摇晃,甚至因为位置不稳定倏地下滑了一截,又嗡嗡摇摆了一会儿才安定下来。他被惯性猛地掼到了影山身上,自己因为减缓了冲击力没什么事,影山的背却是实打实地在墙壁上撞出了闷响。日向心里陡然一惊,吓得直接跪坐起来要检查影山的身体:“喂,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国王大人波澜不惊的嘴脸在这种时候显得格外欠揍,他好像很不满日向又离开了怀抱,一伸手就把人拉了回来,“是因为你坐得太远了才会撞过来的啊。”

  日向大脑一片混乱,还是坚持要看看有没有淤青,不由分说地去拽他的衣服,“你开什么玩笑,伤到背可不是小事——”

  “日向,”影山直接打断了他,他学着日向刚刚的样子摸了摸他的头,动作因为生疏而显得力度太过轻柔,像一片羽毛一样落在他的头顶上,“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所以你冷静一下,过来,坐好。”

  日向说不出话,只能抿紧嘴唇听话照做。影山说的是对的,他用力闭了闭眼睛,把内心的不安和惶急都强压下去。一个人在巴西的时候明明经历过无数次比这还要紧急危险的状况,但在这里——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关心则乱,索性转过身也牢牢抱住了影山的腰,他可不想再像刚刚一样因为惯性发生肢体碰撞事故,运动员的身体比钻石还要珍贵,这是他们俩都心知肚明的事实。

  “你觉得我们还要再过多久才会被发现?”影山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信号依旧是让人绝望的零格,“再过十分钟应该就会来人了吧。”

  “万一一直没人来怎么办?”日向短促地笑了一声,试图开个玩笑缓解一下气氛,“我说影山,如果你最后是和我死在一起的话,未免也太冤了吧?”

  影山却没有讲话。他垂下眼睛思考了一会儿,语气依旧平淡得像在讨论晚上的菜单,“没有吧。”他的声音随着声带震动传送下来,日向就埋在他怀里,连他的心跳都听得一清二楚,“如果是你的话,没什么不好的。”

  怦怦,怦怦。

  日向觉得自己的心跳声比刚刚电梯里发出来的杂音还要大声。

  “…为什么?”他紧张地咬住了下唇,他的声音都干涩得有点发哑,影山抱他抱得很紧,让他觉得自己几乎要呼吸不过来了,“为什么是我的话就很好?”

  沉默,让人窒息的沉默。

  “因为我喜欢你。”过了不知道多久,影山的声音才在他头顶响起。影山放松了一点力道,他是真的不太想面对接下来的对话,手上的动作默默放轻,心脏和大脑却绷紧了沉重的弦,“和喜欢的人死在一起有什么不好?”

  日向从他怀里倏地抬起头来,他的眼睛因为吃惊而微微睁大,在黑暗里也显得格外甜蜜明亮。影山最受不了他这样,索性伸手盖住了那双眼睛。眼睫毛在他手心里敏感地眨动,痒得他手指蜷曲,“别这么看着我。”

  他想了一会儿,又别扭地补了一句:“我不想说的,是你让我说的。”

  这是什么“别怪我喜欢你”的说辞?日向差点气笑了,伸手强行把影山的手掰了下来:“所以呢?我不问你就打算一直不说吗?”

  影山只是看着他,说了一句他此刻最不想听见的话,“对不起。”

  “你到底为什么要道歉——”日向的血液一瞬间从沸腾的岩浆冻结成冰冷的寒霜,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发火的冲动。他感觉自己郁闷得快要死掉了,为什么都两年过去了,自己还是像以前一样这么没出息,光是听见这个人的一句话就会情绪崩盘?他甚至要怀疑自己当时给影山的那一拳是留下了多大的创伤,居然能让国王大人都低头跟他认错。他闭上眼睛开始调整呼吸——绝对不能再重蹈高三时候的覆辙了,他们俩已经变成了成熟的大人,做什么事都要承担起该负的责任。

  “影山,我们就把之前那件事忘掉不行吗?”日向几乎是在恳求他了,他既不需要道歉也不需要什么弥补,他甚至不需要影山真的回应他。安全感?那种早就被摔碎得什么都不剩的东西又有什么拥有的必要吗,只是被拒绝而已,他听过的嘲讽遭过的冷眼甚至比吃过的米粒都多了,影山当时说得对,他的喜欢又算什么?喜欢一个人是他自己的事,他不想最后还要从这个人的嘴里听到对自己补偿一样的怜悯,“我不需要你喜欢我,我——唉,总之,我们就继续跟以前一样做朋友不行吗?”

  可是影山的执拗劲也上来了,他定定地看着日向的眼睛:“不行。”

  你都不知道我在梦里对你做过多少过分的事情,我怎么可能还能跟你做朋友?

  所以这就是日向当时跟他告白的心情吗?影山的喉结动了一下,腮肉都要被自己咬出血来。他看着日向的神情一寸寸冷下去,只感觉五脏六腑都被灌满了沉重的铅,撕扯得他呼吸困难,宛如全身都沉进了冰凉刺骨的冰水。或许这是排球之神降给他的惩罚吗?神要惩罚他的傲慢,因此让他亲手推开曾经的可能性,再残忍地剥夺掉一切希望,要他亲身体会一遍失去重要之物的实感。

  “你觉得不舒服的话,我就不会再来找你了。”他把氧气艰难地咽下去,一字一顿地说。有时候影山也会佩服自己那堪称恐怖的自制力,明明心脏酸疼得连指尖都要不受控制地颤抖,讲出来的话却依旧平静得没有半分起伏。他其实很早就知道日向不想见他,日向是那种天生跟他不同的人,他的亲和力源于他那对任何人都能袒露出真诚美好特质的个性,宛如一枚温暖又明亮的小型人造太阳,总是无私地奉献出自己的所有光芒。哪怕被他那样不留情面地伤害过,也不会心存芥蒂,而是比以前更努力更拼命地独自训练,似乎就算是死也不想比他差上一点。即使是现在,他这么频繁地来找他,日向也从来不会主动拒绝。他就是这样故意利用着日向的性格而生活的,明明只是失去了高中时候的偏爱罢了,他却连这样都忍不了,依旧想要不择手段地再把那种情感抢回来。

  凭什么不行?他有时候也会被这种自私的念头俘获。那么漂亮又闪耀的太阳,为什么不能永远只照着我一个人呢?

  所以,这就是我不能和你做朋友的理由。他看着日向的嘴张开又合上,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压抑着说不出来。爱原来是这么卑劣的东西吗?明明已经把全部的自己都掏出来袒露无遗了,却依旧会因为对方的纠结和痛苦而感到一种病态般的满足。

  日向的神情越来越黯淡,看起来愤懑又委屈得快要哭出来。影山终究还是心软了,伸手去够日向的手指:“算了,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以后不会再——”

  轰隆隆的巨响再次打断了他们的话,这次的突坠比此前的任何一次都更加激烈急速,日向几乎是凭借常年锻炼出来的瞬发力和反应速度扑上去护住影山的后背的,刺耳嘈杂的故障声音引发了尖锐的耳鸣,大概一百种保护姿势从他脑子里闪过,但电梯急坠的速度比什么都快,他试图再分出一只手垫到影山的脑袋下面,但剧烈的颠簸直接翻转了位置,影山及时借力抱住了他,让自己抵在他和地板中间。日向吓了一跳,惊悸得想立刻换位置,但下一秒就因为惯性差点跌落到一旁,影山伸手紧紧地抓住他,明明是那么惊恐又那么混乱的时刻,他却依旧能辨认出影山的口型,熟悉而无奈的,像在骂他笨蛋。

  接着他意识到了一件更加恐怖的事情——垫在自己后脑勺和地板之间的,是影山的手。

  所幸电梯在晃动滑行了几秒之后没有突然坠底,而是开始颤颤巍巍地缓慢降停,日向的神经绷到最紧,故障摩擦的刺耳声音渐渐淡去,他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别的声音——咔嚓一声,微弱而不易察觉,他只感觉自己的心沉重而疼痛地坠了下去——他自己没有受伤,但那也许是肋骨、脚腕或别的什么断裂的声音。

  

  

  8.

  电梯停稳后灯管开始微弱地闪烁,大概是大楼里的职员终于发现了他们,救援队也开始到场施工。影山摸索着看了一眼手机,发现信号已经渐渐恢复,担心他们的讯息像雪花一样飞来,他多少放下了心,转头跟日向说话:“黑尾前辈说他们马上就到——等等,日向,你在干什——”

  “闭嘴。”日向简明扼要地打断了他。他从来没见过日向脸上出现这么严肃的表情,他是从影山的手开始万分慎重地摸索检查的,一边摸一边让他报疼痛指数,影山一脸莫名其妙地把手抽回来:“我没受伤。”

  “你是医生吗?你怎么知道你没受伤?”日向毫不犹豫地反唇相讥,他已经濒临情绪失控的边缘,拼命忍着才没让自己哭出来。自己刚才绝对没有听错,一定有什么东西在电梯里因为撞击而碎裂了,“你刚刚是疯了吗?”

  “电梯如果真的掉下去的话你的手要怎么办?”日向越说越恼火,此前的焦躁和后怕一股脑涌上来,他浓重的担忧里糅杂了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光是想到影山受伤的可能性就让他有点窒息,“平时最爱惜身体的人不是你吗?刚刚为什么要——”

  他的话突兀地停在空气里,日向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松开了手。

  他当然知道影山刚才为什么这么做。

  影山拿手机当手电筒在周围的地板上仔细摸了一圈,捞到了那个他要找的东西。盒子应该就是在刚刚掉出去的,外面的包装已经破损得不能看了,只有项链还可怜兮兮地挂在边上,他用手指勾起来端详了一会儿,展示给日向看:“断了。”

  “…这是什么?”日向茫然地把东西接过来。那是一枚一看就造价昂贵的戒指,造型虽然很简约,甚至连姓名缩写都没有刻上去,但材质沉甸甸的,看着就做工不菲。串戒指的项链从中间断开了,日向大概明白了自己刚刚听到的声音从何传来,抬头困惑地看着影山,“这是你的东西?”

  影山摇摇头,不太愿意多说,“送你的。”

  三个字差点让日向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不想要就扔掉吧。”影山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别扭,他犹豫了一下,决定把之前没说完的话说完,“我还是喜欢你,短时间内改不了,估计长时间也不行。你不想见我的时候可以直说,我会听话的。”

  他又想了一会儿,试图再给自己争取一点机会:“…打排球的时候除外。”

  日向没理他,或者说,现在哪怕日本天皇降临在他面前他也不一定会理。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不真实的梦境,一切感官知觉都离他远去,只有掌心里那个闪着莹润光泽的银制品才能告诉他,这是现实。日向的意识直到脸颊触碰到温热的温度时才回笼,影山捧着他的脸,正一点点细致地帮他擦拭着什么。

  “…怎么了?”他讷讷地问。

  影山叹了口气,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日向的眼泪从眼眶里滚落下来,被他用指腹温柔又珍惜地抹去,他想起自己昨晚做的那个荒诞的梦,突然有点后悔说了这些话,跳动的心被滚烫的眼泪泡得一片酸涨,比起看日向流眼泪,还不如自己哭更好。

  “你真的是笨蛋吗?”他像自言自语一样说话,“怎么会连自己哭了都不知道?”

  日向握紧了那根项链,哽咽的泣音压抑在喉咙里,让他说不出话。他在这个瞬间才明白原来自己始终在说谎,他想要被回应,他需要安全感,他希望得到那个坠落时会有人义无反顾地接住他的保证,也期待过哪一天被打碎的东西能被重新拼合,撕裂的伤口也会结痂痊愈。日向翔阳需要影山飞雄,他们之间的感情也许就像练习过无数次的抛接球,球会落下又弹起,只要一次,哪怕一次就好,如果你能用尽所有勇气尝试一次,那么我也会——

  影山飞雄在湿润又冰凉的泪水里尝到了属于他的第一个吻,他下意识地扣紧了对方的腰,可头顶救援队呼喊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他万分不情愿地不想放手,只能被日向哭笑不得地推开。头顶的灯光瞬间大亮,日向便举高了手,借着光端详项链上的戒指。

  “其实我不太喜欢戴项链。”

  “嗯,我知道。”

  “哈?那你还买?”

  “这是最简单的方法。”

  “…什么最简单的方法。”

  影山垂眸看他。日向的脖颈到锁骨有一截小小的色差,颈部线条优美而流畅,他伸出手轻轻圈住日向的脖子,喉结覆盖在拇指下面,动脉贴近虎口,他不动声色地摩挲着肌肤,像是尝到了占有欲被满足的甜头,慢条斯理地凑过去轻吻了一下。

  “——让别人知道你属于我的方法。”

  

  

  9.

  又是一年三月,乌野校园里樱花飞扬,青春的气息比花瓣还要生机盎然。日向走在学校里,几乎要全副武装才能保证不被人认出来。他和影山已经正式成为了仙台市的旅游宣传大使,那天拍的宣传照贴得到处都是,他入选国家队之后第一次被拜托作为知名校友在毕业典礼上讲话,说实话还是有点掩盖不住的紧张。坐在台下对讲稿复习又复习,才有信心听着介绍词一步一步稳稳地登上台阶。

  他又回到乌野了,日向想。他挂着得体的笑容开始念发言稿,思绪却早就不知不觉地飘向了更远处。我们毕业那天的阳光也有这么温暖吗?那天前辈们也来了,明明毕业的是我们,菅原学长却哭得比谁都伤心。谷地同学主动提出要拍拍立得,结果相机曝光得什么也看不清,还把月岛拍得像瘦长鬼影,让所有人都笑得肚子疼。西谷学长没有来,但东峰学长带来了他的T恤礼物,我收到的那件上面写着什么来着?好像是……大器晚成?啊啊,那天的阳光应该确实比今天还要温暖,眼泪和笑声都飘在暖融融的空气里,大家脸上的笑容和泪水,比之前的任何一天都更加温柔真挚。

  可是为什么,总感觉漏掉了什么东西呢?

  “…毕业并不是终点,而是起点。没人能界定什么样的人生才称得上精彩,每个人有自己的人生…”

  他在快结束时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人从侧门安静地走进来看着他,明明戴了口罩还压低了帽檐,日向却依旧能认出那双漂亮的绀青色眼睛,和T恤前面折射出温润光芒的那枚戒指。影山在不远处很专注地看着他,日向忍不住笑了一下,突然觉得讲稿的最后一段在这个时刻显得如此枯燥乏味,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反手盖上了纸张,在话筒前面清了清嗓子。

  “大家在乌野的这三年里,有真的学到什么东西吗?”台下传来轻微的笑声,日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重新管理了一下表情,“嘛,虽然我学习成绩不好,可能没什么立场说这样的话,但是在乌野度过的三年,是我人生中最宝贵的一段时光。”

  场馆里安静下来,只有微风温柔地吹拂着。

  “不光是排球或者课程,我学到的东西比这更多。我知道了要怎样更加温柔地对待他人,明白了努力真正的意义,学会了跟自己吵架再跟自己和解的方法,也发现了很多很多以前从来没发现过的东西。通往校门口的那条道路,尽管一到冬天花朵就会凋落,枝干也会变成光秃秃的样子,可只要春天一来,就立刻又会结满花苞,在一夜间变成粉色的海洋。体育馆旁边的储物室,明明那么狭窄又简陋,却在好好打扫之后才会发现,里面放着无数幅被遗忘的获奖作品和金灿灿的奖杯。也许并不是每一秒都是有意义的,可是离开这里之后,再回想起来的关于这里的每一秒,都能让我再一次发自内心地笑出来。”

  他顿了顿,看见影山已经默默地摘下了帽子和口罩,周围有学生认出他来,引发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而最重要的是,”日向笑了一下,那枚戒指熨帖地垂挂在心脏旁边,他意识到那个傍晚自己独自在公路上流下的眼泪,已经被另一双温暖的手接住,化作了今天轻柔拂动的春风,“也许直到毕业之后我们才能意识到,曾经以为彻底失去了的东西,总有一天会以另一种形式回到你身边。”

  “要说永远的话太过极端了,所以,哪怕只有今天,也要祝大家——”

  “毕业快乐!”

  彩炮、丝带和礼花嘭地一声从天花板上炸开,金灿灿的装饰物像青春一样毫无顾忌地挥洒下来,笑声和欢呼声连缀成一片。仪式结束了,他在这种喧闹的氛围中再度感受到“活着”的实感,影山的眼睛在远处显得亮晶晶的,他索性跳下台快步向前,想要看得更清楚些,而在拥挤不堪的人流中,他看到影山同样在迈步向他走来。

  于是眼泪和纠结,脆弱和苦痛,那些像山一样庞大沉重的一切事物都在这一秒内远去,他只知道樱花已经盛开,宫城县的春天又一次来临了。

  而他们就这样在灿烂的人声鼎沸中走向彼此。

  

横竖横

【DH】Sky Fall

*@折梅于邱 《Desire》解禁

*声明:除了OOC我一无所有

*简介:战争结束了,伏地魔死透了。巫师哈利·波特和魔法世界……也消失了。


      “维克托先生残留在巴勒莫巷的意识已经找到了。”

  

  “是最后一份了吗?”

  

  “没错,请看,”男巫从严严实实的兜帽披风底下抽出魔杖,抵着水晶球念出一句罕见的咒语,水晶球中沉睡的意识应声而亮,闪烁出暗淡的紫光,“如果还有缺损,意识体是不会发光的。”

  

  “那他为什么还是……”对面的委托人欲言又止。

  

  “他的意识分...

*@折梅于邱 《Desire》解禁

*声明:除了OOC我一无所有

*简介:战争结束了,伏地魔死透了。巫师哈利·波特和魔法世界……也消失了。


      “维克托先生残留在巴勒莫巷的意识已经找到了。”

  

  “是最后一份了吗?”

  

  “没错,请看,”男巫从严严实实的兜帽披风底下抽出魔杖,抵着水晶球念出一句罕见的咒语,水晶球中沉睡的意识应声而亮,闪烁出暗淡的紫光,“如果还有缺损,意识体是不会发光的。”

  

  “那他为什么还是……”对面的委托人欲言又止。

  

  “他的意识分散太久,不能在短时间内醒来。这段时日让水晶球避免强光直射,定期以弥合咒加持,一周之内就会给出回应。到时如有不妥,您知道怎么联系我。”

  

  男巫的声音阴湿而柔软。委托人明明身在麻瓜世界,却仿佛感受到了巫师堡垒中那无休无止的大雨。

  

  “谢谢……”她捻起旧帕子拭去泪水,“小时候常常听他谈起巫师世界的辉煌,我向来不耐烦听的。现在想想,真是令人怀念。托您的福,还可以最后听一次他的心声……”

  

  男巫简洁地说:“这只是我的工作。”

  

  委托人抬起微红的双眼:“可是委托金……”

  

  “那十个金沙漏么?等维克托先生醒来再说吧。”

  

  他很是善解人意地起身告辞。从他从事这行的第一天起,就看倦了那套父慈子孝的把戏。眼前这位女士倒让他颇为触景生情。何况,在维克托的意识开口将遗嘱密咒说出来之前,现在的特拉弗斯家也未必付得起这笔费用。

  

  “您真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委托人起身相送,目光却在他的魔杖上轻轻一转,似乎想要从中猜出他的身份来。可惜那只是一根平平无奇的便宜货,恐怕连认主的魔力都不够。

  

  可信?他几乎要笑出声来,然而很快调整成一声干咳:“对了,作为延迟收费的单据,我可以向您讨一枚家纹吗?”

  

  德拉科平躺在一张简薄的行军床上,双手交叠在腹部,如同修士一般的黑色披风垫在身下。

  

  他闭上眼睛,翻倒一枚金座沙漏。

  

  穿过眼前无数细碎光流,他回到了巫师堡垒中。

  

  特拉弗斯曾是纯血二十八家的一员,一贯明哲保身隔岸观火,深以自己的姓氏与血统为荣。不过自从最后一战后魔法陷落,家主维克托·特拉弗斯在巫师堡垒中意外去世,如今也沦落到坐吃山空的地步了。但想要在“斗兽场”中畅通无阻,一份来自纯血世家的手信能为他加码不少。

  

  “比赛已经开始了,你有票吗?”

  

  不出意外地,他被挡在了门外。斗兽场是巫师堡垒中最臭名昭著的三不管地带之一,比过去的翻倒巷有过之而无不及。即便一身阴森森的黑衣黑袍,在这里也唬不住任何人。

  

  他从袖中递出那封被雨水打湿的印信,附上一枚银沙漏。

  

  “特拉弗斯?”守门人一凛,旋即嗤笑,“听说维克托那个老家伙都死无全尸了,家里人正在到处替他奔走呢!”他狐疑地看着对方帽兜里荡落下的一缕浅金长发,“……你是他什么人?”

  

  “一个旧交,”他冷冷地说,戴好帽子,森白细长的手指收回衣袍中。

  

  看在那只沙漏的份上,守门人侧身放他进场了。

  

  巫师堡垒是全体巫师在魔法陷落之前集结所有力量构建起的一座空中阁楼。用麻瓜的概念来说,就是一个只有巫师可以通行的VR全息世界。他们的肉体留在普通麻瓜世界里,与普通人再没什么两样,像水滴融入大海,但他们的意识高高飞起,回到这里做着旧日绮梦。

  

  在这样的虚拟地界中,金银珠宝自然也变得分文不值,新的硬通货是时间。由于构建得仓促,这个意识场随时摇摇欲坠,无法接纳太多的巫师意识。魔法部限定了每个人进入堡垒的时间,沙漏越多,你能留在这里当巫师的时间也就越长。

  

  如守门人所言,比赛已经开始了。席上爆发着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尖利的口哨声,为场中缠斗正酣的两人加油。

  

  不,那已经不能称为人了,也不存在善意的加油。在意识世界里,最可怕的妄想都能成为现实,巫师的阈值被不断提高——他们只给最夸张的改造人下注。

  

  “喂,你他妈离我远点!……外面雨很大?”

  

  身边的观众挨挨挤挤,暴躁的骂声中隐含着一丝不安。

  

  “不,是路上淋到的,斗兽场附近的天气很稳定,”男巫站在场边摇摇头,显然一枚银沙漏还不足以为他赢得一张座票,“今天的彩头是什么?”

  

  “就是屋顶上悬的那块儿东西!”被他蹭湿的观众老大不耐烦,“妈的,这里的斗士真是强到变态,要不然老子也想去抢一抢!”

  

  男巫沉默地点点头,抬头果然看见一块异常夺目的绿色宝石,在高高挑起的穹顶处随着场内气氛上下悬浮,散发着源源不断的强大魔力。在人人魔力衰退的当今时代,那简直是一块无价之宝。

  

  他避开人群,怀中传出一丝微弱而兴奋的声音。

  

  “哇……德拉科,你能把你那身黑袍撩起来点儿么?我也想看比赛。”

  

  “波特!安静点儿!如果你不想把人都引过来的话。”

  

  “除了你没人能听见我说话,我现在只是块儿小石头……求你了德拉科。”

  

  好吧,从过去到现在,他永远对波特那一声“德拉科”没辙。

  

  德拉科舌尖打了个啧音,捏着袍角露出一条缝,一丝微弱的翠绿色光华在他怀中一闪而过,竟与半空悬停的那块绿宝石如出一辙。

  

  “这就是斗兽场!”小石块在他心口蹦蹦跳跳,散发出淡淡的暖意,“梅林的原味圣诞袜啊,他们是让巫师和鹰身有翼兽结婚才生出这么个东西来的吗?他刚出生的时候是不是个蛋?!”

  

  “不,”德拉科说,“有人改造了他。”

  

  那是个背生两翼的改造人,颈侧有一层灰色的鳞片一直蔓延到脸颊上,眼睛一睁一闭间呈现出不同于人类的瞬膜,看上去凶恶而诡异。哈利·波特从德拉科·马尔福的斗篷中冒出来透气儿的时候,他正把整个坚硬的翅膀插入到对手的胸膛,粘稠的血液从沾水不湿的羽毛上缓缓滑落。而这个鹰身有翼人看也不看地上蜥蜴人的尸体一眼,扑棱着鲜血尚未流干的翅膀,飞往半空,一把将宝石碎片攥入掌中,引发全场雷暴般可怕的欢呼——这恐怕是斗兽场开启以来最价值连城的一份彩头。

  

  相反地,石块儿停止了絮叨。德拉科感到胸口的温度降了下来,他放下披风,隔绝内外视线。

  

  “他死了?”

  

  “死了。”

  

  “……还会在麻瓜世界中醒来吗?”

  

  “当然不会,”德拉科说,“意识的死亡就是大脑的死亡,我们在这里经历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巫师堡垒中的爱与欢乐都是虚幻,但死亡不是。巫师们用了很长时间、付出了许多代价,才弄明白这一点。

  

  魔法的消退不在一夜之间,它的发生仿佛有一个刻意让人放松警惕的过程。伏地魔死后,巫师们举行了比十六年前更热烈的游行来确认他的死亡。魔法部也花了更多功夫去消除影响,却甘之如饴——他们的神经在朝不保夕中实在紧绷了太久,而新生活的画卷似乎就在眼前。

  

  然而,某一天的某个角落,一名混血巫师回到麻瓜世界中探望不懂魔法的母亲。当他抱着母亲做的无花果布丁站在对角巷门口,准备用魔杖叩开砖石时,一切都完蛋了。

  

  他回不去了。

  

  越来越多的巫师被滞留在麻瓜界,开学季被挡在站台的小孩撞得头破血流、哇哇大哭。父母想要为他们示范当年穿墙而过的壮举,结局是连人带车撞得一地鸡毛。一家人浩浩荡荡自驾前往霍格沃滋,却发现连自己当年的母校都消失在了茫茫林海中。

  

  整个由魔法构成的四维世界正在崩塌。当魔法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状况已经严重到了无法封锁消息的地步。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在历史上被称为“魔法陷落”。不,也许根本谈不上“史称”,因为当时根本没有还能记录历史的人了。事实上,不久之后,就连金斯莱本人都没能顺利进入魔法部进行打卡工作。

  

  留在霍格沃滋广场上的学生是魔法流逝得最快最彻底的一批人。这些家世性格经历各不相同的孩子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在广场上接触到了伏地魔灰飞烟灭时留在空中的灰烬。

  

  答案如此简单。这是剧毒,是污染,是死不瞑目的黑魔王留给巫师界最后的诅咒。人们恍然大悟。他的死带走了所有人的天赋,把不愿意归顺的巫师都变成可耻的麻瓜。他们自以为逃出生天,而灾难才刚刚开始。

  

  在所有秩序土崩瓦解之前,魔法部站了出来,号召巫师在最艰难的时刻团结起来,集结起所有人仅剩的魔力,构建起了一座全新的巫师堡垒。黑巫、白巫、纯血、混血、麻瓜种,人们前所未有地团结起来。如果不这么做,他们只能一同沦陷。只有在这座虚构的魔力磁场中,他们的意识体才能够共享魔法,勉强维持巫师界的原有日常。

  

  针对前食死徒的清算自然前话不提,象征权威的魔法部也岌岌可危,只剩下了定额分配时间沙漏的丁点实权。更多时候,那里只是一片弱肉强食的原始丛林。

  

  起初,年轻的巫师以为这只是一场时髦的大型网游。他们在堡垒中尽情厮斗,苦中作乐,挥霍取之不尽的精力,闹出人命是常有的事情,就像游戏登出一样,只需等待麻瓜界中的肉身恢复意识重新登陆。

  

  但那从未发生过。

  

  死在巫师堡垒中的人,就真的死了。

  

  这是用许多生命为代价才被发现的堡垒第一定律。

  

  什么,你问第二定律?

  

  堡垒第二定律:杀人不偿命。

  

  德拉科的父母就是在堡垒中被人寻了仇,尽管他们平日已经如此小心翼翼,不到万不得已的状况绝不回到意识世界中招惹是非。但作为前食死徒和他的家属,在近乎无政府状态的堡垒中,根本没人能够确保他们的安全。死后,当然,也不会有人为他们讨回公道。

  

  这里是没有公道可言的末日。

  

  身为独子的德拉科用上了所有隐蔽气息的法器和咒语,换上无人认识的劣质魔杖,穿着从头黑到脚的魔法袍,一点一点找齐了父母被撕碎在堡垒当中的意识,用两枚水晶球将他们带回了麻瓜世界。

  

  说来讽刺,他发现自己保有的魔力比旁人多了那么一点儿,可以帮助他勉强找到马尔福的家墓,让父母入土为安。也许是那个该死的食死徒纹身。他不怨恨汤姆·里德尔,而是难得浪漫地将它视作父亲留给他的最后一道护身符。在卢修斯死后三天,他终于与他的父亲达成和解。

  

  也正是这趟漫长的旅程,让他找到了一份终身职业。

  

  横死在堡垒中的意识体很多,他们大多会四散飘荡,成为孤魂野鬼般的存在。他们的灵魂化作无法捕捉的数据洪流,在一片虚无中无家可归。

  

  德拉科也许是第一个掌握到收集门法的人。他开始接受更多巫师的委托,为他们寻回留在堡垒中找不到归路的家人。这些人目的各异,绝大部分都与遗产的去向有关,偶尔也会有真心不舍生离死别的人。还有人因为爱恨交织,明明非亲非故也会不惜重金要求他把某人的意识拼齐送回来。

  

  因为这种类似清道夫的工作,尽管不体面,德拉科却拥有了大把大把滞留在巫师堡垒中的时间。某种意义上,他仍是个富豪。

  

  某一次任务中,他意外找到了一块翠绿色的宝石碎片。和其他意识体不同,它有实体,甚至有名字。将它握在手中的时候,德拉科感受到一股沛莫能御的强大气息。过去他出入伏地魔身边,但与这种力量相比,汤姆·里德尔也只是九牛一毛而已。

  

  石头说,它的名字叫哈利·波特。一瞬间,德拉科觉得自己仿佛在哪里听过这么名字似的。

  

  “你当然听过,你应该听过!”石头在他身边蹦蹦跳跳,闪烁着难以言喻的艳丽火彩,“我是整个巫师界的救世主啊。黄金男孩!金牌傲罗!救世之星!”

  

  见德拉科无动于衷,它越跳越高,在半空划出一道道绚丽夺目的华彩。

  

  “但你既不是星星,也不是金子啊,”德拉科面带哂笑将它握在手里,感到一股淡淡的暖意,在凄风冷雨中格外明显,“你是翡翠?还是祖母绿?”

  

  不等石头回答,他就自言自语:“当然是祖母绿,我在说什么?我是枕着这些东西长大的啊。”

  

  这段凡尔赛发言气得石头跳起来就要啃他的手。

  

  “你要小心一点,绿柱石可是很脆弱的东西啊,”德拉科微微一笑,将它收拢在衣袍深处,“轻轻一碰,就会……碎掉的。”

  

  德拉科将它收在了身边,也许是为了那股可怕的魔力,也许只是在寂寞的工作中增添一张能解闷的嘴。至于宝石自诩为救世主的事,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如果巫师界真的曾经有过一个救世主,那么他的父母不会惨死,也许……也许他也不必在永不停歇的雨中从事这种不见天日的工作,就好像旧日传说中的赶尸人一般……

  

  但是那天晚上,他久违地做了一个梦。自从父母逝世,他的大脑仿佛也在逃避某些无法治愈的伤痛,极少再想起校园中的青葱岁月。

  

  他梦见自己坐在魔药课的教室里,隔着一条细窄的走廊和一个面目模糊的学生,坐着那个名叫哈利·波特的黑发男孩。隔着厚厚的镜片,他也能看到他有一双祖母绿般的眼睛。梦中他的视线偶尔投来时,德拉科会感到心口淌过一股暖流,与宝石握在手中时的温暖并无二致。他在叠一只纸鹤,仗着斯内普对他明目张胆的偏袒。上面是黑发男孩骑着飞天扫帚在半空被雷劈中的出糗模样,他画得熟稔于心。魔力灌注在气息中,他的纸鹤从掌心飞起,稳稳落进对方手中。

  

  真奇怪。梦中的德拉科再次审视这幅画——以十年后识尽愁滋味的大人视角——看到的分明是一眼望到底的爱意。年少的欢喜如何瞒得过一双饱经风霜的眼呢?就像一潭日光直照下的池塘里,几条鱼几根水草都无所遁形。

  

  但在当时,似乎有某种奇异的力量束缚着他,告诉他一旦说出口便是灭顶之灾。嘲弄和针锋相对才是最安全的保护色,能确保谁都不受伤害地尽情享受青春。除此以外的事情,就连在梦中也没有奢望过。

  

  波特收到了纸鹤。波特展开了纸鹤。波特看到了漫画。波特朝他瞪了过来——

  

  他最多也只能瞪瞪了。德拉科知道的,并为此得意洋洋。要知道斯内普的偏爱从不曾降临到波特头上。他吹了声轻挑的口哨,吊着眼梢回敬过去,看着吧波特,等会的飞行可课上这就是你的下场——

  

  等等,这可不是什么诅咒。他只是想看波特出丑罢了,那家伙不管遇到什么事儿都能化险为夷,这一点可恨极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那双世所罕见的绿眼睛在与他瞪视的片刻之后,嘎拉一声,裂出一道细纹。

  

  不,不要。

  

  德拉科曾经磕碎过纳茜莎的一枚祖母绿别针。那时候他还很小、很小,为弄坏了母亲心爱的首饰而大哭。不仅是因为恐惧,也为美丽的东西毁灭在眼前而绝望。

  

  就在裂纹出现的一瞬间,熟悉的绝望又一次掠过心头。

  

  碎纹蔓延,蛛裂一样蔓延了波特的整对眼瞳。

  

  不……等一下!

  

  眼球像宝石一样迸裂的那一刹那,他满身冷汗地从单人行军床上醒来。

  

  魔法陷落之后,马尔福家藏在古灵阁中的巨额家产也随四维魔法空间的坍塌儿烟消云散。父母过世后,德拉科深居简出,在麻瓜世界租了一处简陋的小房子,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当然,对于现在的赶尸人德拉科·马尔福来说,金加隆早已成了毫无意义的东西——在时间面前,黄金不值一提。

  

  他睁大眼睛喘了许久,出窍的灵魂仍旧无法安然落地。

  

  “怎么样,现在相信我的话了?”

  

  怀中忽然传来人声,正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哈利·波特。

  

  “我看是你对我的大脑实施了黑魔法,”德拉科咬牙切齿,背后冷汗湿透,“毕竟你这家伙这么……这么……”

  

  石头哈哈大笑:“事到如今,也不肯承认我比你强吗?”

  

  德拉科愤愤起身,换上他仅有的一套备用睡衣,翻身对着墙闭上了眼睛。

  

  世界上真的有如此强大的黑魔法,可以在他的记忆中凭空捏造一个从不存在的人么?

  

  “当然不能,”石头用可恨的笑声说,“不是说我做不到,而是我不至于这么无聊,在梦中编造你欺凌我的片段。德拉科,为什么你不想想世上是否存在另一种强大的魔法,可以把你的记忆中的某个人彻底抹去呢?”

  

  被抹去的哈利·波特?

  

  不可否认,德拉科被触动了。他拜访赫敏和罗恩·韦斯莱,这两张最常出现在梦中那个波特身边的面孔。要找他们并不费力,韦斯莱家是少有的彻底与巫师界决裂的家族之一。自从去过一次魔法堡垒,赫敏就声称“那里的气息让人很不舒服”,再也不曾踏足。这不奇怪,因为赫敏本就是个泥……好吧,麻瓜种,鉴于德拉科自己也差不多失去了魔法,他可不想骂自己。而黄鼠狼一家本就是出了名的亲麻瓜。

  

  但这对恩爱夫妇都否认了他的说法,表示他们从不认识什么名叫哈利·波特的人。当时,韦斯莱家的漂亮小妹也在场,德拉科对她印象颇深。在六年级的某一时期中(那会儿他留在斯莱特林休息室的时间本就不多),布雷斯三句不离金妮·韦斯莱。他永远是单只脚搭着沙发背托腮哀嚎,说她那么漂亮只可惜投错胎是个韦斯莱,说她那么可爱只可惜瞎了眼选那个波特当男友。

  

  波特?

  

  “在你的历任男友中,真的没有哈利·波特这个人吗?”他严肃地问金妮。

  

  “我不知道你这句话中的哪个意思更冒犯人,马尔福,”金妮以同样的庄严回复道,“请你立刻离开我的家,我真希望我从不认识你。就像我从不认识那个波特一样。”

  

  德拉科起身告辞,身后那间全新的“陋室”当中,没有任何关于波特的记忆。

  

  “你真可怜,”他用嘲讽的声调说,音量不大,但他知道怀里那块石头能听见,“你以为他们是把我扫地出门吗?不,他们充其量只是不欢迎我。对你,他们压根想不起来。”

  

  石头自从赫敏说起第一声“抱歉”开始就再也没有出过声,德拉科无端怀念起它带来的体温。

  

  “喂,你……”

  

  “叫我波特,就像以前那样,”它忽然开口,那股熟悉的热度又在心口若隐若现,“当你说他们想不起我的时候,德拉科。”

  

  胸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轻轻跃动。

  

  “那就意味着,你已经承认我的存在了。”

  

  德拉科决定拼凑哈利的意识体。作为一名有经验的赶尸人,这种情况他遇到过不止一次。意识体在逸散状态的时候,往往对自己认知不全,因为他们的全部思维都是碎片化的。这也是为什么他必须把完整的灵魂带回给委托人,碎片是没有意义的。

  

  而这一次,就像第一次任务一样,他是自己的委托人。

  

  碎片之间大概存在某种互相吸引的磁场,可以指引他早日将自己拼成一个整体。而以哈利这样罕见的魔法能力,更是可以直接开口告知他碎片的所在。第二块、第三块、第四块——几乎踏遍了巫师堡垒中每一个鲜为人知的阴暗角落,他手中的祖母绿碎片逐渐被拼出一个大致的轮廓。

  

  梦境不由分说地一次次降临。他叉腿坐在高高的树上等待波特走来的场景;他向浑身粉色的矮胖女人献媚来扳倒波特的秘密小社团;他在通往霍格沃茨的火车上扯下波特的隐形衣狠狠踢断了他的鼻梁;他在洗手间被波特的歹毒授咒语伤得体无完肤;他跪在乌烟瘴气的马尔福庄园里对伏地魔说,他不知道那个满脸蜂蛰的丑家伙是谁。

  

  但他知道,那是哈利·波特。

  

  记忆越来越多,丰沛到他无法再视而不见的地步,一个接一个疑问纷至沓来。如果哈利真的是杀死伏地魔的英雄,他是因何而死?为什么他的存在从这个世界上被彻底抹去?集体记忆的抹杀不是普通魔法,对魔力濒临衰竭的魔法部来说,这样大手笔有什么必要?所有人都失去了魔法,只有哈利……为什么处在灰烬中心的哈利·波特,就连死后还能够保留如此可怕的魔法储蓄?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德拉科心中隐秘而虚幻的渴望:一旦哈利·波特的意识恢复,如果他真的是救世主……这个世界的一切会有什么不同吗?

  

  他自然也抽空拜访了布雷斯的新家,那可不好找。蛇窝里出来的故友们一个比一个噤若寒蝉,德拉科可没在他那儿见到什么好脸色。

  

  送客之前,他告诉德拉科他从不知道波特是谁。

  

  “你他妈被那些碎片搞成神经病了,德拉科,”他在门里嚷嚷,酒瓶扣在堆满啤酒的桌上咣当作响。

  

  德拉科在无人经过的小巷里耸耸肩:“你看到了,就是这样。对所有人来说,你都不存在,除了我。这种情况下我一般会被认定为疯子。”

  

  “往好了想,德拉科。在这个连回忆都不可靠的世道里,我们相依为命。”

  

  德拉科很是夸张地干呕了一声。

  

  石头静了片刻:“认真的?”

  

  德拉科茫然,卸下脸上表情:“不然呢?”

  

  他在生死边界上摸爬滚打了十年,才练出这么一副阴恻恻的惨白面孔,活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吸血鬼,不笑的时候,看上去甚至不像真人。

  

  但石头的热情丝毫未减,他的口吻庄严到有几分滑稽:“不然?你已经毕业了、你已经成年了、你已经被那该死的数据雨水里淋成了一尊蜡像——还没有学会怎么诚实地面对自己那颗玻璃心吗?德拉科,你应该吻我。”

  

  德拉科摊开掌心,将那一枚缺损的祖母绿稳稳托住。相比第一次相遇,它正在逐渐变得完整。他静静地看了很久,双眼不曾一瞬。

  

  “我有一个很可怕的猜想,波特。”

  

  “哦……哦哦哦!”石头在他手掌中奋力一跃,险些跌出去,“你说吧,我准备好了。你说什么都不会让我觉得可怕,我……我保证不会打断你。”

  

  最后一句声音很小,像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贴着他的掌纹轻轻颤了颤。自从第五片碎块被找回来,他就一直这么粉红泡泡恋爱脑。德拉科知道不同的意识碎片呈现出的性格会有微妙的差异,人心是个太过复杂的集合体。但表现在其他人身上,充其量是魔法磁场的强弱变化,而不是像这样……好吧,这样可爱。

  

  “不,我在跟你说正事儿,波特。你有没有想过——”

  

  “没有。”

  

  石头闷闷地翻了个身,不再理会他。

  

  德拉科失笑,只得打住话头,又握着石头沉默了许久。哈利很安静,仅有的那点微弱热度不知是来自石头本身还是德拉科的体温。他终于败下阵来。

  

  “好吧,”德拉科托起石头微笑,轻柔地拂去一粒灰尘,“我会吻你,但不是现在。现在,请你告诉我,你的心在哪里?”

  

  第六块碎片的方位,哈利的原话是“血和汗流淌交织的地方”。

  

  “没有任何一段记忆告诉我你生前有成为诗人的天赋,波特,”德拉科冷冷地说,“每次都是哑谜,你就不能说得更明确一点儿么?”

  

  “我也讨厌拐弯抹角啊,”石头的光芒越发闪亮,好像他的第二颗心脏那样熠熠发光,“可气息告诉我是这样。难道巫师堡垒中还有血汗工厂这种地方?啧,”他抱着胳膊打了个冷颤,就好像他有胳膊似的,“我开始对这个世界感到绝望了,德拉科,幸好我死得早。”

  

  德拉科不予理会,并在完成特拉弗斯家的委托之后来到了“斗兽场”,一个真正被血和汗充斥的地方。场上是热血,场下是冷血。

  

  比赛已经结束了。有人盆满钵满就有人血本无归,但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他们赚得再多也比不上那个亲自下场的翼人——他手上的宝石碎片有市无价。

  

  “操!明明只是个低贱的改造人……”

  

  “对啊!换作过去的世界里,这种东西只能是纯血巫师密室里的收藏,什么时候轮到那种东西?让他碰一下都嫌脏!”

  

  “呵,你们也知道是过去了,现在是什么世道,哪儿有我们说话的地方?”

  

  自然是没有的。这小小一隅就是他们最后的容身之处了。

  

  观众席上的巫师三三两两走出铁皮大门。所谓的斗兽场从外面看去,与麻瓜小店别无二致。淋雨锈蚀的铁门上布满斗殴砸出的凹凸印痕,背后是一条幽深的走廊,观众像被它吐出来似地一团团离开,离开时没有人忘记罩上兜帽。赢也好,输也好,谁都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他们身上都还有血肉的味道。

  

  散场许久,门中才走出最后一名客人。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抵着墙,从头到脚被一袭法袍包裹得严严实实。那身衣服洗得很旧了,不远处的霓虹灯照过来,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被拖得长长的影子里,从背部隆出一块厚重的凸起。

  

  “晚上好。”

  

  旅人停住脚步,戒备地打量着依靠在墙根的陌生人。他们裹着一样的长袍,衣袍底下容颜和心思各异。

  

  “我以为他们会给冠军一个更加隆重的加冕仪式,”陌生人继续说。

  

  “……不必。”

  

  他只想要绕过那个不知何处冒出来的家伙,对方却像鬼魅一般拦住了去路。

  

  “当然,和你怀中的那块东西比起来,庆功宴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管不了这么多了。背后鼓出来的东西闪电般扫出来,触手一样把陌生人直接掼到了对面的墙上去。这一击足以让人筋断骨折!

  

  但劲风袭来的瞬间,陌生人的身影却像一段信号不良的影像,闪了几下,消失不见了。

  

  只是个投影吗?

  

  翼人粗喘着收起血迹未干的翅膀。他料到会有人觊觎他赢来的绿宝石,也早盘算着要用第一个不识好歹的挑战者来做试刀石了。

  

  “请别动粗,”陌生人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明明张开翅膀就可以将他一切两半,翼人却无端的背后生寒。

  

  “做个交易怎么样?五十枚金沙漏,买你手上的祖母绿碎片。”

  

  “……哈,”翼人发出一声粗嘎的笑。

  

  “看不上吗?”陌生人很是苦恼的样子,语调却轻快得可恨,带着不识人间疾苦的残忍的天真,“就算是巫师界最辉煌的时候,这个价格也足够买下珠宝店里最漂亮的宝石了。更何况……”

  

  铁灰色羽翅凌空一斩,那道身影却又一次卡顿几下,消失了。

  

  下一秒,陌生人阴柔的声音又出现在他耳边:“……何况,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啊。”

  

  翼人掏出碎片的瞬间,他看到陌生人怀中那一枚更大、更闪耀的宝石,不由瞪大了眼睛。而那也是他在这个世界所看到的最后一幕。

  

  宝石的碎片穿过他的喉咙,如燕归巢一样回到了陌生人手中的宝石一角,咔啦一声,几乎瞬间就消弭了裂纹,融合得天衣无缝。

  

  连血液都没能在它的切面上留下。

  

  “喂,马尔福,这次做过头了,”宝石中传出冷淡的声音,“你不该要他的命。”

  

  “公平点儿,是‘你’要了他的命,”德拉科把玩着手中的宝石。如今从特定的角度看过去,已经看不到缺损了,“那个装模作样的圣人波特也回来了啊。你之前对我说的话还算数吗?”

  

  “什么?”石头一噎,显然新成员的回归并不会让他丢失以往的回忆。

  

  “改造人很可怜,”德拉科不跟他计较,轻轻绕开了话题,“他们都是沙漏中的时间耗尽,却因为种种原因没来得及回到现实世界的巫师。一旦滞留在这里,女巫只能靠身体赚取沙漏,而男巫会选择改造自己,来斗兽场挣彩头换取回去的机会。”

  

  石头静默了很久,似乎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可是,走上擂台的两个人,只有一个能够活着下来。”

  

  “他们踏进斗兽场的时候,就只剩下两条路可走了。要么赢,要么死,”德拉科抬起脚尖将尸体踢到一边,它变得非常轻盈,很快就会变成细碎的光粒消失在空中,“我提出过交易,但这家伙本来就对我起了杀心,彼此彼此罢了。”

  

  石头许久没再说话。

  

  “怎么了?没有想过在找回自我的文艺之旅中也会发生无辜杀戮吗,圣人波特?”

  

  “……我不是你的东西,你才是……”

  

  德拉科一愣,才想起他是在反驳自己对翼人说的话。

  

  “才是什么?”

  

  “我的寡妇,”石头冷冷地说,火彩如同视线般扫过德拉科被风刃割断的发带。

  

  德拉科想要反唇相讥,但他长发凌乱的模样委实没什么说服力。此时,他脚下肮脏的水泥地忽然震动起来,半空飘下的细柔雨丝很快变成大颗大颗的水珠,砸得人脸颊生疼。

  

  “这里要完蛋了,波特,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你当我是傻子吗?”石头在他手里直跳,“我当然知道这里快不行了!”

  

  与麻瓜理想中的VR绿洲不同,堡垒是不得不的产物,千疮百孔,无时无地不在下雨。每个巫师都对堡垒中的天气异常敏感,当降水强到某种临界点,人们就必须要离开那块儿区域,否则便会与脆弱的魔法磁场一同粉身碎骨。

  

  德拉科以最快的速度翻转沙漏。第一次翻转表示进入堡垒,再次翻转则代表登出。只是多余的时间默认报废,无法在下次进入时继续使用了。不过眼下空中已经出现濒于碎裂的纹路,顾不了这么多了。

  

  这不是第一次了。每当他收回一块碎片,它原本所在的地方就会天崩地陷。

  

  德拉科猛地从自己床上坐起来,背后一身冷汗,心中那个恐怖的构想越来越清晰。

  

  “波特。”

  

  “在呢,没丢。”

  

  “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废话,因为你从来没有回收过像我这么强大的灵魂。”

  

  “问题就在这里,你很强,你的魔力是从哪里来的?所有人的力量都在衰竭……如果说巫师堡垒是集所有巫师最后的力量建立起来的世外桃源,为什么它在坍塌之后还能被重建?我们不是没有魔力了么?是谁重建了坏掉的部分?”

  

  石头静静地躺在他手心里发光。

  

  “你是想说,我的力量在不断修补堡垒中的漏洞。”

  

  “不,”德拉科说,“我认为,是你在镇守着它。”

  

  梅林知道,他猜对了。

  

  那个格外疲惫的夜晚,他的梦境第一次脱离了自己的回忆,走进了哈利·波特生前最后一段记忆。

  

  他被安置在某种奇怪的容液仓中,那一汪冰蓝色的液体看上去将他彻底与外界隔绝开了,只有微微起伏的心口昭示着生命仍在的迹象。

  

  “这样就可以了吧?”

  

  “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样的实验我们承担不起……没有时间了啊!”

  

  “但没有其他办法了,他会把所有人的魔法都吸收走,除非你们杀了他!”

  

  “杀了他?”治疗师目露惊恐,“杀了他,世界上……就再也没有巫师了!”

  

  什么啊?德拉科以上帝的视角俯瞰整个纯白的房间,过分洁净的瓷砖上折射出各种仪器的金属光泽,哈利穿着某种类似潜水衣的东西躺在舱中,尤其是头部被包得密不透风。

  

  场中那些高级治疗师打扮的巫师们就哈利·波特的处置办法争论不休。德拉科从他们的谈话中验证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猜想:魔法没有消失,它们只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于世——存在于哈利·波特一个人身上。

  

  一旁的桌上放着堆积如山的研究报告。魂器、黑洞、堡垒、魔法守恒等词反反复复出现。

  

  当所有可能都被排除,答案就只剩下一个。伏地魔留在哈利体内的最后一片魂器并没有随着始作俑者的死而灰飞烟灭。它留了下来,秉持着伏地魔的遗志将所有人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阿不思·邓布利多死了,西弗勒斯·斯内普不在了,小天狼星·布莱克消失了。所有能够保护哈利的人都不在人世了,他的身前终于空无一人。

  

  为了阻止魂器的碎片将巫师的魔法吞噬殆尽,这些人给出了两个方案。

  

  杀了他,或者归顺他。

  

  现在的哈利躺在这里供他们随意研究,只是身为“救世主”的高尚选择。在拥有了如此充沛的能力之后,他完全可以做到当年格林德沃和伏地魔都做不到的事情,让整个世界俯首称臣。没有什么比新一轮独裁更可怕了。

  

  但杀了他,他们又舍不得。

  

  他的身体是这些魔法最后的容器。

  

  于是,他们决定杀了他之后再归顺于他。

  

  哈利的灵魂被割裂成七片,镇压在魔法堡垒中七个最脆弱混乱的角落。普通巫师构筑的结界终将衰落,但哈利的魔力足以将这些缺损一一修复。他是巫师堡垒中的无冕之王,同时被万道枷锁束缚。

  

  魔法部想要维持的平衡终于达成,以哈利的牺牲为代价。那有什么关系?他本来就是罪魁祸首。

  

  “如果人们还把他奉为英雄怎么办?一个悲情救世主,迟早有一天会卷土重来。就像……复活的黑魔王。”

  

  最后一个治疗师提出了内心困惑。

  

  那就让所有人都忘了他。

  

  巫师堡垒中天幕永夜,从来没有晴天。

  

  那不是普通的雨,而是魔法部重写的史书。在那个陷落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过哈利·波特这个人。

  

  人们要如何缅怀一个不曾存在过的英雄呢?

  

  “……他们这样对待你。”

  

  德拉科听见自己喃喃地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跪在了冷硬的、过分洁净的瓷砖上。他伸手想要抓住那些来来往往的白袍们,可怎么用力都是徒劳。那是既定的事实,什么也不能改变那一天发生过的事。他珍视着、仰视着、痛恨着的灵魂,在他一无所知的时候被许多冰冷的手肢解。

  

  “而你任由他们这么做。”

  

  那一年的那一天,他是和谁、在哪里、干什么呢?

  

  他很努力地回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的。因为那对他而言,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天。

  

  现在,这一天从他漫长而无趣的人生里被提取出来,拥有了新的意义。

  

  他一遍一遍地问自己,为什么自己没能在那一天遇见波特呢?

  

  为什么没能在哈利躺进那个溶液仓之前劝服他、阻止他、向他告白呢?

  

  他只是一个孑然一身的巫师,人们给他戴上高高的墓碑般的帽子,他就孤注一掷地做出这个决定。只消有人轻轻拉他一把,或许他就改变了主意,选择为自己好好地活下去。

  

  “波特,你这个蠢货……”

  

  他身上蕴藏着取之不尽的力量,借他的手,一点一点从他们埋葬他的厚土中钻出来。

  

  但那些小小的心机,与其说他是为了复活,倒不如说,是他渴望有人能够了解他未尽的心声,他这死到临头都无人知晓、无人关心、无人流泪的一生。

  

  现在他躺在德拉科的掌心,就像眼前摊开的书本一样,温暖清丽,任人翻阅。

  

  他捏紧手中的宝石,就像拥抱了哈利的整个儿心脏。

  

  在这个世界上,德拉科是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真正了解他的人。

  

  为此,他深爱他。

  

  “你希望我把你找回来吗?只剩……只剩最后一块了。”

  

  哈利微微一笑:“你已经知道答案了,不是吗?”

  

  以宝石的魔法之强,它所镇守的斗兽场根本不会坍塌。但那里还是毁了,只能是因为哈利不希望他继续寻找下去。

  

  没人有能力真正杀死救世主。在掠夺了这么多巫师的魔法之后,说他就是现世的梅林也不为过。

  

  只要他愿意,有了德拉科的帮助,随时都可以苏醒。他们可以回到哈利熟悉的麻瓜世界中隐居,结成一对最寻常不过的英国夫妇。没有魔法,没有霍格沃茨,没有七年的恩怨和那一道神锋无影。就好像……哈利从未收到过来自猫头鹰的录取通知书。

  

  但那样一来,也就不会再有魔法堡垒了。巫师的世界成为黄粱一梦,昨日黄花。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真不像你会说的话,”他冲德拉科做了个鬼脸,“我以为你会是魔法最后的信徒,纯、血、至、上,哈?”

  

  “我是自己的信徒,”德拉科说,没有一点儿接他玩笑的意思,“我很自私,只想和你弥补错过的时光。”

  

  “真遗憾,亲爱的,可我爱着魔法啊,”哈利撇开眼,笑,“如果没有霍格沃茨,我也许永远都走不出那个碗橱间。”

  

  “现实点好吗?”德拉科低吼,“现在是你他妈永远都走不出那个该死的赛博堡垒!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却心甘情愿要给他们当圣人吗?!”

  

  “抱歉,我死得太早、太年轻,还没来得及从理想主义者蜕变过来。只是……”

  

  哈利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很遥远的地方。

  

  “只是无名英雄当得久了,还是会觉得很寂寞啊。”

  

  在完全属于他的结界里,如同上帝一般俯视芸芸众生,看他们在这个永不放晴的小小世界中虚掷时光、醉生梦死、舍生赴死、无限坠落。对于没有明天的人来说,人生只是一滩毫无意义的沼泽。偶尔他会感到疑惑,他将自己四分五裂,换来这样一个所谓的魔法堡垒,真的还有维持下去的意义吗?

  

  但再堕落的世界,也会有需要它的人。哪怕只能为一个人提供避风港,就像当初霍格沃茨拯救了哈利那样,堡垒就有存在的意义。

  

  “如果你想为我做什么,德拉科,”他在宝石愈来愈盛的光芒中说,“就停下那场雨吧。”

  

  那些无始无终的魔法雨水不仅抹除了关于哈利的事,实际上也日日粉刷着人们的回忆,让所有人的思绪处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将心中的恶念释放到了极致。

  

  要停下它并非易事,但如果那是哈利的意思……

  

  德拉科握着手中的绿宝石,体验了一把神的代行者。

  

  尽管技术上不成问题,回到现实中也难免牵扯到不少人的利益。他做完这一单之后为避风头,许久没有再回到魔法堡垒中。他给自己放了一个难得的假期,替布雷斯强行报了麻瓜戒酒班,又逐一拜访了许多久不联系的老朋友。

  

  他听说那里终于出现了晴天。

  

  赫敏怀着四个月的身孕回到魔法堡垒,跃跃欲试地要参与第一届虚拟魔法部长的竞选。即便是在可以随意装扮自己的地方,她也没有刻意用意识改变自己的状态,这让许多女巫都对她深有好感。她提出让麻瓜也加入到魔法堡垒中来,既然所有人都能在这个磁场中共享魔力;她鼓励笑话商店建立虚拟分店,就建在过去斗兽场的位置上;她还在演讲中承诺,当选后会在广场上设立一座哈利·波特的纪念碑,感激他为所有人开启了魔法新纪元。

  

  谋杀被禁止了,此外,还有许多形同虚设的法令正在恢复。昔日约定俗成的第二定律,跟随斗兽场一起被扫进历史的垃圾桶。

  

  他跟赫敏开玩笑说,自己恐怕要失业了。结果她头也不抬地向他递来一份傲罗司现场侦查小队的offer:“罗恩是队长,考虑一下。”

  

  “这是私心,”他嘲讽道,没有接。

  

  “人人皆有私心,”她把文件砸进他怀里,“你的私心是什么?”

  

  德拉科一时无言以对。

  

  “下周三准时来报道,我的新团队需要你,马尔福。”

  

  她挽着高昂的发髻走出去,步履匆匆地走向最终竞选。因为那场旷日持久的雨,她错过了太多太多。

  

  德拉科信步走到广场,赫敏的当选已经十拿九稳,工程队正在广场中央划定波特纪念碑的尺寸。

  

  因为恢复了四季轮转,堡垒中也开始出现时令草木,为这个世界带来清明气象。在尚未落成的纪念碑前,他看到一个身着风衣的女巫,正在低声诉说着她对波特的感激之情。她说她的祖父维克托就葬身在过去那个目无法纪的时代,但从今往后,她和她的子女,特拉弗斯的后代不需要再生活在那种恐惧当中了。

  

  高大的凤凰木掩映下,德拉科拉高了立领背过身去,没有上前问候。

  

  他想起他和哈利最后的对话,他苦苦哀求他将第七片碎块的地点告诉自己,但哈利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他说:“不用来找我,德拉科,我在万事万物中陪你。你走进这个世界的时候,看到的每一滴雨,感受到的每一片风,都是我。”


      FIN.


这个赛博赶尸人的脑洞是和✨面基的时候聊起,很高兴在梅梅的邀请下把它写出来了!

大家节日快乐😁

啵啵🍑@TequillaMo 

酒屋

【授权翻译】三十三天的雾与山 第二章(下)(完)

O


未办:和影山飞雄???宣言

第3天;剩余0天


日向帮着影山做早餐。他今天早上有点神经质——差点忘了把水和大米一起放进锅里——但他们做好了早餐,没有再发生任何意外。


他们没有分开坐。影山在他的咖啡里倒了一吨牛奶,日向等茶叶一泡好就喝了他的茶。


“我们今天要去哪里?”日向问道,他碰了碰影山的大腿。


影山咬着下唇,“你想干点别的吗?”他猜测着。


“我看到你后院布置的东西。”日向说,“我想试试。”


影山点点头。...


 

O

 

未办:和影山飞雄???宣言

第3天;剩余0天

 

 

 

日向帮着影山做早餐。他今天早上有点神经质——差点忘了把水和大米一起放进锅里——但他们做好了早餐,没有再发生任何意外。

 

他们没有分开坐。影山在他的咖啡里倒了一吨牛奶,日向等茶叶一泡好就喝了他的茶。

 

“我们今天要去哪里?”日向问道,他碰了碰影山的大腿。

 

影山咬着下唇,“你想干点别的吗?”他猜测着。

 

“我看到你后院布置的东西。”日向说,“我想试试。”

 

影山点点头。

 

 



 

 

 

他们不得不停下用胶合板做扣球练习,因为日向不知不觉地把球打到了上面,而球飞了回来,但越过了栅栏,差点击中了一个在街上散步的人。谢天谢地,那个人迅速而友好地挥了挥手,接受了他们不断的道歉。

 

结果他们两人互相练起了传球和扣球,日向告诉了他今年早些时候在大阪的家中发生的一起灾难。

 

“——而且我没有带手机,所以我不能给房东打电话——而且因为我丢了钥匙而在凌晨一点叫醒她是不礼貌的——”

 

“干得好。”影山干巴巴地说着,一边把球扣了回来。

 

日向向后跳着,然后接住了。“是啊,我知道这很蠢,而且很冷!我的鼻子都快掉下来了!所以我回到了便利店,买了一杯拉面,然后坐在附近的凳子上。我想收银员是觉得我没碰拉面很奇怪,所以他过来打了招呼。他人很好!那时没有顾客进来,所以我就让他吃了面。”

 

影山咕哝着传球。

 

“所以,嗯,我告诉了他发生了什么,我们想出了如何破门而入。”日向一边说一边跳起来把球扣回,“我们有计划,把计划写在了收据的背面。太有趣了!”

 

影山皱着眉头弹起了球,“你没有真的做这些事,对吧?”

 

“嗯……”

 

白痴——”

 

“我们没有把门撞开!”日向说,“我们想,你知道——门的铰链是冷的,拉面汤是热的,所以我们想……”

 

影山停了下来,球落在地上滚动。他整张脸都变成了红色,好像在竭尽全力不喊出什么或者大笑。三秒钟后,他平淡地问: “有用吗?”

 

日向回想起那个失败的夜晚。“呃,没有。”他承认,“锁没有坏掉或有其他变化……”

 

影山的脸扭曲着——。他正在忍回笑容,肩膀因为这么努力而颤抖。

 

明知道会变成这样,日向还是装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叫道:“闭嘴!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嘲笑我的!”

 

影山终于,终于笑出了声。

 

 

 



 

 

 

日向冒险上楼来到影山的卧室。在尽可能小声地扭来门把手之后,他差点跳了起来。影山正在里面,换上了一件新鲜的棉衬衫。

 

“哦!”影山粗暴地拉下衣角,日向尖叫着,“对不起,我以为——”

 

“——我还在洗澡。”影山一脸无动于衷地看了他一眼,“你又偷偷溜进我的房间干什么?”

 

日向红了起来,他的目光移到了影山的墙上。“我……我正打算读完它们。”他说。

 

影山一动不动地转过身。

 

日向笨拙地走进来,关上身后的门。“可以吗?”

 

影山噘起了嘴唇,然后叹了口气。“我又不能阻止你。”他小声说,旋即缓缓走向门口,“我去楼下。”

 

“嗯?你在干什么?——哪儿也别去!你必须留下来!”

 

“为什么?”

 

“如果我有问题怎么办?”

 

影山也红了起来,他赫然怒视着日向。

 

日向向前移动,而另一个人不再说话,他用手指扣住了影山的手腕。幸运的是,影山并没有抽出手来;日向壮着胆子一把抓住了影山的手。

 

“我有一段时间没和你说话了。”日向说着,他现在还不能确定到底是谁的错,所知道的只有沉默于无线通话并不有利于忘记影山,日向反而更想念他了。

 

影山表情沉了下去。“所以?”

 

“所以我有很多问题。”日向捏了一下影山的手掌,“你也可以问我无论多么尴尬的问题,我会好好回答的。”

 

影山似乎认为这是一笔公平的交易。他任由自己被拖到亲手制作的橙色和蓝色的综合体前,但他开了第一枪:“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我——我不太确定。”日向承认道,但在影山开口前,他补充说,“我一直没想过这个问题,真的不能告诉你。”

 

影山眉毛形成一条沟壑。“但你昨晚说过‘从十几岁起’。这是你告诉我的。”他低声说,“那你怎么知道你……?”

 

“啊!”这是个简单的问题。“那是因为我一直在里约热内卢想你的事。”日向微笑着去抚平自己逐渐增长的羞怯,“这有点好笑。我过去只有想到排球相关的事情时才会想起你。但到了里约热内卢……真正重要的并不是什么相关的。”有一次,日向经过街边的小摊上一块熏牛胸肉,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哇!影山会为它疯狂的。

 

日向觉得,如果自己必须尽最大努力来不在一天中的任何时候想起影山,那么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他补充道,“然后当我开始到处找你,找借口和你通电话的时候……我觉得那时候意识到这一点并不难。”

 

影山呼气道,“哦。”

 

“嗯。”日向坦言,“所以,如果我一直在想念你,那我一定是在那之前就开始爱你了,十几岁是我最好的选择。”他耸了耸肩,“不过我不能告诉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没关系。”影山小声说。

 

现在轮到日向了。也许他应该从小事问起……“哦,天哪。”他轻轻地弹了弹一张便利贴,“你怎么知道我先倒牛奶再加麦片?”

 

“高二,集训。”影山答道,“我看见你这么做的。”

 

日向目瞪口呆。“真的?我做过?”他不记得了。

 

影山摆了摆他的脑袋。“一个高一学生把它作为迟到的生日礼物送给你作早餐。你吃光了一整盒,然后肚子疼。”

 

日向打了个响指。“哦,对!”庄子的父亲在一家美国著名的谷物和蛋白棒销售公司工作。“因为我试着先闻一闻牛奶,检查它是否变质了。”

 

影山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然后他问:“如果你一直都喜欢我,为什么现在来看我??为什么不在之前呢?”

 

“我一直在努力忘记你。”日向指着另一张纸条说,“你怎么知道我最爱柿子?”

 

“冬天来的时候,你总是吃一大堆。除了我,你还喜欢过别人吗?”

 

“没有!我只爱过你。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动作片?”

 

“你曾经约过我一次去看它。”

 

“哦,对了!”那时他们高三。

 

“你为什么喜欢我?”影山双肩僵硬地问出这个问题。

 

日向笑了,胸膛因一阵爱意而温暖起来。“我就是喜欢。”他说,“我是说,我爱你。”如果他试图解释,他们会连续失去白天和夜晚的时间。

 

影山低下了头,刘海垂到了眼睛上,之后他什么也没问。

 

日向继续发问,“我的头发真的有樱桃味吗?”

 

“当你没有汗臭的时候。”

 

“你喜欢我喂你吗?”

 

影山咕哝着一句升调。

 

“你怀念和我比赛的日子吗?”

 

“有一点。”

 

“你觉得我在雪地里看起来不错吗?”

 

“你裹起来之后看上去更暖和了。”

 

日向悄然一笑,低下脖子往下看,直到他们的眼神交汇在一起。“如果我真的让你开心,”他说,“那你最好接受我的提议。”

 

影山抬了抬头,“什么提议?”

 

“和我在一起。”日向说。

 

影山盯着他,一阵沉默后,然后——“好吧。”他轻轻地说。

 

日向下巴僵住了一会儿,然后恢复了正常,又开始咧嘴笑了起来。绝对没有任何事情是按计划进行的,日向要把它当成座右铭。“让我们亲热一下。”他建议道。他们应该庆祝一下,对吧?

 

影山飞快地吻了他一下,把他举到书桌上,日向的背撞到了墙上,那张便条被压得皱了起来,他对着影山的嘴笑了。

 

 



 

 

 

他们肩并肩地走在河边的小路上,这条小路似乎一直延伸到没有尽头。日向被诱惑着,想和影山做所有黏糊糊的情侣间的事情——牵手、拥抱、亲吻指节和脸颊——但他忍住了没有这么做。影山现在似乎并不热衷于这些。他们在家里的时候可以做这些,甚至更多。

 

“拉韦纳有很多强有力的攻手。”影山一边说,一边把头转向晴朗的天空。“我们差点被他们打败了。但我想,我们大概接起来了80%。”

 

日向哼一声。“上赛季我们打绿色火箭队也有同样的问题。说实话,我觉得现在工的扣球比牛岛先生还要用力!”然后他打了个响指,“啊,但我们队里现在有荣吉!他几乎挡住了所有东西,所以我们挺过了那一轮。”

 

“荣吉是谁?”

 

日向拍拍影山的胳膊肘,“那个来自森然的超级好,超级高的家伙!他是你 U-19小组的,你个混蛋!”

 

影山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想起了他。“啊。”他喃喃自语,“西兰花。”

 

“什么?”

 

“没什么。”影山瞥了他一眼,“你现在是队友了?”

 

日向点点头。“是!就像我说的,他人超好的!”除了喜欢吃一样的食物,看一样的电影之外,当日向要求再多训练一段时间时,他总是答应。他们相处得如此之好,以至于在记者招待会上他们总是被一对叫过去。“他说你们俩经常一到国青集训就一起出去玩。他说你们是最好的朋友!”

 

影山眨了眨眼,“我们是吗?”

 

日向笑了,“是!”他说,“所以表现出来。不要让你最好的朋友难堪。”

 

“哦。”影山红了起来,“他姓什么来着?”

 

“千鹿谷。”日向满意地说。“千鹿谷荣吉。”

 

影山点点头,把这个名字铭记在心。

 

清晨散发出来的潮湿雾气消散了,午后的阳光使山脉看起来几近空灵无物。奇怪的是,日向把头偏向另一边看时,山的轮廓看起来又仿佛一个即将醒来的庞然大物。

 

转过身去,日向问道:“你队里最喜欢的攻手是谁?”

 

影山想了想,“达斯汀 · 弗里德曼。”他说,“他打OH,打SuperLega(超级联赛)的时间比我长。”

 

日向哼哼着,“你经常和他一起玩吗?”

 

“有时候。他,里昂,还有个刚从NCAA(全国大学生体育协会)毕业的新人,约翰尼宾宁顿。”

 

他笑着说,“你和美国人相处怎么样?”他说,“和他们在一起很有趣吗?”

 

影山再次面红耳赤,“我所有的队友都很有趣。”他说。

 

日向咧嘴一笑,完全明白这种感觉。

 

他们走进一个公园,里面几乎没有人。突然,影山停了下来,朝附近的一张长凳走去。日向扬起眉毛,困惑不解地跟在他身后。

 

长凳上无人出声的时间几乎过了一分钟,然后影山打破了沉默:“我每天都在这里跑步,沿着这条路。”

 

“嗯,你之前提到过。”日向说,“那很酷。”这里可以饱览山脉以及河边的大好风景。

 

影山缩起脸颊,像是咀嚼着他的面颊内侧,然后说:“大多数时候,我想象着你在追我。”

 

日向转过头来:“啊?”

 

影山紧盯着自己的膝盖,清了几次喉咙。“这让我有动力。”他说,“我可以跑得更快。”

 

哦。日向也是这么做的,他笑了。“我在发球的时候就会想象你。”他透露道,“以前每次我搞砸了发球,你都会生我的气。”

 

“你现在不会了。”

 

“是的,也许吧。没以前那么经常了。”日向靠在长凳上,脑袋枕着胳膊,“一如既往。这样练习不错,对吧?”

 

接着是一长串沉默时间,然后影山抬头望着山脉。“每当我跑步的时候,我总是在想象,你永远也追不上我。”他说。

 

日向困惑了,“是吗?”

 

影山点了点头,皱起了鼻子。“如果你追上了,我不知道我会做什么……也许会停下来,但我不想停。”

 

“那就不要停。”日向说。在影山会做的所有选项当中,放弃他喜欢做的事情完全不是他的风格,而且这关于跑的谈话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管怎样,如果我追上了你,又有什么问题呢?”

 

“因为我喜欢,这会让我开心。”

 

日向眨眨眼,他更加困惑了。

 

“如果你能追上来,我会很高兴。”影山带着明显的粉色脸颊解释道,“所以,也许我会呆在原地,不再跑了。因为我会,你知道的,开心。”

 

“哦——哦。”日向呆呆地看着他,“真的吗?”

 

影山晃了晃头。“但我必须继续前进。”他说,“我不能停下来。”

 

日向不得不好奇,“你是在说跑步吗?还是别的什么?”影山从什么时候起学会用奇怪的比喻说话了?意大利一定教了他各种各样的东西。

 

影山直截了当地说:“大家一直说我总是在跑。”

 

日向等待着。

 

然后,影山叹了口气,“跑开你。”他继续静静地讲述。

 

日向皱着眉头,他不在乎别人说什么。“你是吗?”他问。

 

“我想是。”影山咕哝着。

 

“哦。”日向挠了挠后颈,“但是我此时就在这里,而你却怎么都不想离开。”

 

影山的脸涨得通红。“你又追上我了,我……我只想和……在一起……”他坑坑巴巴地吐字,突然间,他抓住了日向的手,手指挤进日向的指缝。他的手掌那么温暖。

 

日向的脸上燃烧着火焰,影山松开了手。

 

“还不算太糟。”日向恢复过来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他现在明白一点那种感觉了。

 

影山怀疑地说,“但我不能停在原地,我需要继续奔跑,需要继续前进。”

 

“为什么?”

 

“因为,呆子。”影山怒目而视,“我需要继续变得更强。”

 

日向思考了一下,然后说:“那就继续跑吧。”对着影山的鬼脸,他惊呼道,“如果你不想停下来,为什么要停下来呢?那太蠢了!”

 

影山眯起眼睛,“是吗?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过于简单且显而易见的问题。“我会一直踏在你脸上,这样你就会永远追着我跑。”日向狡黠地笑着说,“因为每次你追上来我都很高兴,那我为什么不再让你继续追我呢?我会继续跑,直到你追上我,然后我们开始一场新的比赛,再次竞争,再次开心起来。”

 

影山盯着他。

 

怎么了?这听起来是不是很神奇吗?”与影山之间前往顶点的无休止比赛。这种想法同时给予日向以等量的兴奋以及慰藉。“你不想那样吗?”

 

影山勉强地说:“我想。”

 

“那就这么做吧。”日向说。

 

“但你也想那样吗?”影山细声地说着。

 

“当然。”日向哼了一声,“这是我提议的,笨蛋山。”

 

影山向日向这边挪了挪,直到他们肩膀碰到了一起。他再次于两人大腿间悄悄系上对方的手指,这一次,日向没有放手。

 

“所以不要停下来。”日向说。“好吧,如果你真的这么停下来了,很明显,我会超过你,然后我会拽着你的胳膊,这样我们就可以继续比赛了。”

 

影山做了个鬼脸,“你不会超过我。”

 

日向笑了。“那到底有什么问题,影山君?”他说,“好吧。所以或许不要跑开我,但继续和我赛跑吧。每次我追上你——我当然会追上你,而且我会赢很多次——然后我们就可以再次比赛了。我们都永不停止,影山。我不会累的。”

 

影山凝视着他,静默无言。

 

“怎么了?你想现在就比赛还是什么的?”日向说。

 

影山好像要说什么似的张开嘴唇,但又很快合上嘴唇,摇了摇头。

 

过了一小会儿,影山说:“那我不会停下来了。”他紧紧地抓住日向的手,“我很高兴你会追上来,但我不会满足,我会继续前进。”

 

日向野性地笑着。“不要为了我而减速。”他轻松地说。

 

影山坚决地点了点头,“我会继续为你尽我最大的努力。”

 

日向撞上了影山的膝盖。“我也是。”他说,“你最好小心点。”

 

 



 

【此处有一段没有上路的车,赶时间没翻完,之后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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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办:比影山飞雄爱我更爱他

第1天;剩余∞天

 

 

关于影山飞雄,日向学到并复习了很多东西,但有五件事情是他在离开的那天才发现的。

 

一:影山睡相很好,非常好,就像日向和一个死人同床共枕。他还活着的唯一迹象是他的胸部上下起伏均匀,而他身体的热量就让日向靠近时汗流浃背。

 

二:影山喜欢用鼻子蹭日向的脖子。当他们拥抱时——大多数时候是日向开始的——影山会自动把鼻子贴在日向跳动着脉搏的皮肤上,有点痒。

 

三:影山一直在他做饭洗碗的时候看着他的头,当他们俩目光相遇时,又迅速移开了视线。

 

四:影山在关键时刻从不多言。日向收拾行李的时候,影山守在他身边,默默地看着他。收拾完之后,他才说:“快点过来,多待一会儿。”日向只好跳过行李,投入了影山的怀抱,影山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五:影山飞雄真的很爱他。现在一切明了,为何他如此坦率地盯着日向,如此小心翼翼地让日向走出家门,完全相信他们还会再次相聚。

 

日向不确定是因为事情在合适的时间发生了,还是因为他对影山的爱意过于强烈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让影山同样陷入爱河。无论如何,日向应该像守财奴一样保护好这个福气。

 

以他对影山的了解,要在这人已经做了多年的事情上击败他相当困难,但日向决心迎接挑战。他决心爱影山胜过以前任何人所爱。他会继续追求他们的幸福,永不停歇。

 

“我得在这里住很久的。”他一边把背包高高地挂在肩膀上,一边提醒影山,“所以去给我们买只宠物吧,一只小狗或小猫就够了。”

 

影山不以为然地看着他,“你自己来了买吧。”

 

“哦,还有,换台电视机。它看起来像是八十年代的产品。”

 

“这不是我的房子,我没有买下这里。”

 

“嗯。”日向认为他能想出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更好的是,也许他可以和影山一起计划。“下次我们谈谈房子吧!”

 

“好吧。”

 

日向打开大门,走了出去。一走到外面,影山就把他们的手指缠在一起,然后马上松开了。

 

“再见。”影山蓝色的眼睛暗淡下来。

 

日向大胆地踮起脚尖,紧紧地把手放在影山的后颈上。他把他们俩的额头压在一起。“把手机放在身边。”他喃喃自语道,“我会经常打扰你的。所以保持联系,好吗?”

 

“嗯。”

 

他能听到几码外熟悉的汽车嗡嗡声,但他还冒险地用嘴唇擦了擦影山的鼻梁。

 

影山叹了口气。他降下下巴,轻轻吻了吻日向的嘴唇,然后向后靠去。“你妹妹和她的朋友来了,他们在等你。”他说。

 

“嗯。”日向已经开始想他了。“影山。”

 

“什么事?”

 

“不要只是把它们写下来。”日向说,“也都告诉我。我也会告诉你我想和你一起做的所有可怕的腻腻歪歪的事。”他们不会再浪费时间了,至少在日向的眼皮底下是不行的。“等我们再见面的时候再一起做吧。”

 

影山点了一下头,后退了一步。

 

日向气喘吁吁地眨着眼睛,眼睫毛湿漉漉的。然后,他尽可能地咧开嘴,露出他最幸福的笑容。他一直等到影山也绽开笑容,缓缓挪开。

 

“翔阳。”

 

日向停了下来,整个身体燃烧起来。他没听错吧?他猛地转回头。

 

影山环抱着双臂,微笑变成了奇妙而扭曲的怪笑。“再见,翔阳。”他说。

 

日向眼睛眯起来,这是场双人游戏。“九月见,飞雄!”他朝车子走去时眨了眨眼,疯狂地挥手作别。

 

影山——飞雄——立刻挺直了身子。“九月?”他喊道。“你说什么意思?,翔阳——!”

 

把行李搬进车里时,日向咯咯地笑个不停,小夏和维罗妮卡都困惑地看着他。

 

“一切都还好吧?”日向关上门后,小夏说。“影山看起来非常……额,生气。”

 

“一切都很好。”日向保证道。只要他回到日本,签下那份合同,一切都会变得完美

 

到了九月份,这两年的退缩将毫无意义,日向将永远与之抗争下去。

 

车摇摇晃晃地向前开着,日向从车窗里对着影山模糊不清的人影偷偷笑着。

 

倒计时重新开始。

 

 

 

 

 

 

 

If you suddenly and unexpectedly feel joy, don’t hesitate. Give in to it.

There are plenty of lives and whole towns destroyed or about to be.

We are not wise, and not very often kind. And much can never be redeemed.

Still life has some possibility left.

Perhaps this is its way of fighting back, that sometimes something happened better than all the riches or power in the world.

It could be anything, but very likely you notice it in the instant when love begins.

Anyway, that’s often the case.

Anyway, whatever it is, don’t be afraid of its plenty.

 

Joy is not made to be a crumb.

 

如果你突然意外地感到快乐,不要犹豫。向它屈服吧。

有大量的生命和整个城镇被摧毁或即将被摧毁。

我们不聪明,也不常善良。而且许多东西永远也无法弥补。

但是生命还是有一些可能的。

也许这就是它反击的方式,有时候发生的事情比世界上所有的财富和权力都要好。

它可以是任何东西,但很可能你会在爱情开始的瞬间注意到它。

不管怎样,通常都是这样的。

无论如何,无论是什么,不要害怕它的丰富。

 

快乐不是用来当面包屑的。

― Mary Oliver, Don't Hesitate - Swan: Poems and Prose Poems

- 玛丽 · 奥利弗,不要犹豫-天鹅: 诗歌和散文诗

 

酒屋

【授权翻译】三十三天的雾与山 第一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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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天;剩余11天

果然,影山发烧了。

这可能是个漫长的病期。坏消息是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发烧了——惊人的剧烈头痛和各种各样的试图从每个毛孔渗出的液体让他不能去锻炼了。咳嗽时,就像是被撞到了墙上。

他用尽全力从床单上爬起来,缓行到厨房,然后拿起一个玻璃杯,麻木地在药罐里寻找扑热息痛。他找到了十二片一个月后就过期的药,还好,然后喝水吞了一片药下去。

吃吧,他命令自己。他在橱柜里苦苦挣扎,直到找到了一个罐子里的咸饼干,然后慢悠悠地走向沙发,一口一口咬完了三块。他在那里昏过去了。

醒来时,透过窗帘的阳光稀稀落落。影山并没有好受多少,但他力气恢复了不少,汗水还弄湿了沙发。

吃完...



O

第19天;剩余11天

果然,影山发烧了。

这可能是个漫长的病期。坏消息是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发烧了——惊人的剧烈头痛和各种各样的试图从每个毛孔渗出的液体让他不能去锻炼了。咳嗽时,就像是被撞到了墙上。

他用尽全力从床单上爬起来,缓行到厨房,然后拿起一个玻璃杯,麻木地在药罐里寻找扑热息痛。他找到了十二片一个月后就过期的药,还好,然后喝水吞了一片药下去。

吃吧,他命令自己。他在橱柜里苦苦挣扎,直到找到了一个罐子里的咸饼干,然后慢悠悠地走向沙发,一口一口咬完了三块。他在那里昏过去了。

醒来时,透过窗帘的阳光稀稀落落。影山并没有好受多少,但他力气恢复了不少,汗水还弄湿了沙发。

吃完剩下的炸鱼和米饭后,他脱下湿透的衬衫,回到房间里,然后把它扔进洗衣篮,在抽屉里翻出件新的来穿。他打开手机看看现在几点时,发现差不多是晚上六点了,自己睡了将近十二个小时。

突然,手机震动起来,是一个未知号码打来的电话。

影山接了起来,“喂? ”他用英语低声问道。

“哎,影山同学! ”

影山冻住了。“ 日向? ”

“对,是我! ”日向说。“呀,我从昨天起就在找你了。你为什么把手机关了?”

“我……我忘记充电了。”影山撒了个小谎。

至少日向觉得这个谎很有趣。“嗯,爷爷,下次你只要把它插在插座里就行了。”他说。“我现在和小夏在米兰。我们打算早点吃晚饭,她现在正在用她的意大利语点菜。这个奇妙的地方还有现场乐队在演奏,你能听见吗?,这里的食物一开始有点难下口,但是我觉得这里的西红柿更新鲜。他们真甜!难以置信!”

“对。”影山低声说道。他躺在床上。新鲜的西红柿,他努力记忆着。

“我昨天点了这杯饮料,上面写着是Americano。”日向继续说道,话语在兴奋中有些模糊。“它和我的三明治一起送来的——panino(意大利语三明治)对。谢谢,小夏——我还以为是一般咖啡呢!”

“那不是。”影山说。他用手背擦去了前额上的汗水。

日向窃笑着。“我不想在光天化日之下喝,所以我找人帮我喝了。幸运的是,他们没觉得我粗鲁。我真的不知道那是鸡尾酒,也没有拦着我。”

最后一句话肯定是对他妹妹说的。影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笑声。“你应该先问问。”影山说。

“对对。”日向说。“你没事吧,影山? ”

“嗯?”

一个意味深长的停顿。“你听起来像要死了。”日向解释着。

“我很好。”影山回答,这次声音是认真的。“你点的食物到了吗? ”

“哦,还没有。”

那也许日向会继续说下去,影山闭上了眼睛。“你买了什么?”他低声嘀咕着,蜷缩在被窝里。

“啊!”日向说。“ 小夏给我们俩买了一大盘奇怪的奶酪和意大利肠,然后……”




2013年9月4日

名取市, 宫城县

初秋

“我觉得你不该这么做。”

影山停了下来。“我什么也没做。”他咕哝着。

“你正准备这么做。很明显。”脚步声吱吱作响,日向随声出现在他眼前。他瞥了一眼影山手中的排球,然后又看了看他的脸。“我听过你亲自告诉乌养老师,还有一周,对吧?”

影山眯起眼睛说:“我只是准备对墙垫球。”

“骗子!”日向说。”你准备助跑发球。”他从影山手中不怎么温柔地夺过球。“明明你总是因为我的粗心大意而对我大喊大叫。”

“好吧,你就是!”影山反驳道。

日向把球扔了出去,力量强得把球撞到了体育馆另一端的墙上。“给我买肉包。”他接着要求道。

“为什么? ”

”因为我阻止了你做傻事。”

“没有。”影山转过身,从地板上抓起书包。

三个星期。这是影山人生中最长的没有打排球的时期。在IH之前的大部分练习赛中,他都没有出场。他没有跑,也没有拿任何重物。他拼命地试图修复自己,缩短治愈所需的时间,但一切都无济于事。

他快渴望得发疯了。不能触球而产生的情感疼痛比他最初受到的肩膀上的刺痛更加难以忍受。他想要训练。他想打球。他想赢。日向怎么敢阻止他做他最喜欢的事情?

影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日向。他非常憎恨日向阻止他打球,痛恨日向如此正确。

他就差一半就走到学校大门。身后传来自行车的轮辐嘎嘎作响,然后是日向的脚步声,声音低沉而清晰。“别该死地跟着我! ”影山咆哮道。

日向慢慢地走到他身边。“给我买肉包子,和我一起吃,然后我就不跟着! ”

“我不会给你买任何东西!”

“那我今天请你,下次你请我的!”

“下次?那怎么会是‘请客’呢?”

“好吧!你什么都不请,跟我一起去坂之下吧!你饿了,是不是? ”

影山的眼睛开始刺痛起来,涌起了令人苦恼的点点潮意。他怒视着云彩,深深地吸气,然后,“你不是我的保姆。”他最后开口。

令人惊讶的是,日向笑着回答。“谁说我是保姆?看起来你也不需要。没有人能像你自己这样对你指手画脚。”

“那你就证明一下。”影山说,“别跟着我了。”

“我不能。”

“该死,为什么不? ”

“因为它会把我搞得一团糟。”

一句话刹住了影山。他猛地回头,看到日向也僵住了。“什么?”影山直截了当地说。

这一次,日向没有说话。他的表情让人难以理解,手紧紧地抓着车把。

他们在那里站了大约一分钟,互相凝视着,直到影山啧了一声走开。不管日向的意思是什么,他也不会说明白,影山也不可能现在把它逼出来,他不喜欢压迫。耳朵因愤怒和窘迫而有些发烫。

“额。”日向冒险地说。“也许你现在不想见到乌养教练。”

影山不理他。

“这样的话,那我们去别的地方吃吧。我知道一个地方有很好吃的豚骨! ”

影山咬紧牙关。

“咖喱饭怎么样?你喜欢,对吧? ”

影山非常讨厌日向。“给我买三份。”

不出所料,日向一见开口,就热情地抓住了转移话题的机会。他轻轻地、体贴地——抓住了影山的胳膊。

影山的愤怒降低了一个档次,因为心口绷得紧紧的。

日向又拽了他一下。“走吧。”他朝影山咧嘴一笑。

影山和他一起前进。




“这里晚上真漂亮!商业街旁边有一条运河,它就像是,闪闪发光的,你懂吗?映着建筑物的黄色灯光! ”

“嗯。”

“也许我们可以在日落之前再去一次……你确定你没病吗,影山? ”

“我确定。”影山又咬了一口饼干,还贴了一张便利贴:“日向喜欢玛格丽塔披萨。”

“好吧。因为我会——”

“不要。”

“什么? ”

影山挖苦地说:“如果我说我病了,你现在就会来这里,别说这种蠢话。”他又贴了张便利贴:“日向觉得旧教堂很无聊。”“我会对着你愚蠢的脸把门砰地关上。”

一阵沉默之后,“你真的不会让我进门吗? ”

“不。”

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穿过电话线。听到这个声音,影山心里绷紧的结总算松开了。“哦,哇,你现在听起来真的好多了。”日向说。

“我是。”影山的头痛几乎消失了。“我没病。”

“好吧!如果你确定的话!”

影山叹了口气。日向就像一只缠着骨头的小狗。他没有忘记,但他很久没有被这么坚持地针对过了。“明天你会看到这个城市的更多样子。睡觉吧。”

“是的,长官!”

“我要挂了。”

“好吧!再见,影山! ”

影山听到电话咔哒一声,皱起了眉头。他把手机收起来,头靠在了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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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天;剩余10天

他又测了遍体温,显示是37.8摄氏度。至少他不再头痛,也不恶心了,这都是好迹象。

影山觉得自己应该庆幸只是发了点小烧。这没有他在高二时肩膀严重扭伤那次那么糟糕,也绝对没有去年因为每天在球队体育馆里举重时弄伤的背严重。

他并没有一直在挑战身体的极限,也不是没有听取教练的建议。那是因为在休赛期间,影山除了训练之外无事可做。当他心情糟糕,被过剩的精力和过多的想法所困扰时,日子就更加难熬了,此时他总会顽固而难以置信地渴望着耗尽全身力气,以求得一点内心的安稳。

肉体在老化倦去,头脑和心境也是如此。身心可能衰弱,而各种琐事可能趁虚而入,排球有助于驱散这些每天萦绕在他心头的愁绪。在年轻的时候,这就已经足够了。

但他现在25岁了。他遇过许多人,开始关心一些人,关系足以称之为朋友。他正离这些人很远,离家人很远,离家乡很远。如今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事情也会折磨着他,尤其是在无事繁忙,无人打扰的时候。

他以前更像是一个怪物,但由于现在自己能感到更多的孤独和人情,仅仅是用排球来日夜慰藉已经远远不够。他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自己变得虚弱,又或者只是变得足够聪明到认清自己一直拥有的所有。

但如果他真的开始想念某个人,那一定意味着他不再是孤独一人了。




2018年11月17日

仙台市, 宫城县

扳手腕决赛看来得等等了。乌野高中男子排球队的大多数人都抽出时间来观看AD对BJ队的比赛,所以武田老师打了几个电话,请大家在市中心的一家大阪烧餐厅即兴聚会。

餐桌上堆着多得快溢出来的食物,影山坐在日向旁边,就像什么都没有变过一样。

迅速冲了个澡之后,日向的头尖还湿漉漉的。影山不自觉地拽了拽自己的头发,希望自己的头发没有还在滴水。

这并不能阻止菅原来到他们的身边,揉乱他们的头发。“我可爱的后辈们都长大了!”他欢呼道。他对影山说:“看看你,百分之百的发球都发给这个家伙,你这个狂妄的家伙。还有!”他冲着日向喊道。“谁教你变得这么狡猾的,啊?第一局的假扣球?太狂野了!”

日向厚着脸皮笑道:“没有人能像你一样狂野,菅原前辈!”

菅原按下了日向的头,哈哈大笑,“太对了!”

“我不敢相信人们居然让自己的孩子接近这个家伙。”东峰对着泽村咕哝道,泽村只能笑着摇了摇头。

“哟,影山!”田中——男的田中前辈——在桌子的另一端大喊大叫,他左脸上还有番茄酱。“你能过会儿帮我签一件T恤吗?我侄女想要签名!”

影山迅速点了点头,“好。”

清水——现在也是田中,但为了简单起见,影山决定在心里称呼她为清水。她一边一言不发地递给田中一张餐巾纸,一边把自己的大阪烧切成了小块。田中笑了笑,感激地从她手中接过纸巾。

日向与山口和坐在他们正对面的时田交谈。日向讲着比赛结束后,当尼古拉斯 · 罗梅罗找到他时,自己是如何地大汗淋漓,一边说着,一边做着激动的手势,肩膀不停地碰到影山,两人的手臂频繁地摩擦。影山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每次接触他暴脾气都更燃了一点。

,别再用你的小胳膊肘碰我了。”影山抱怨道,“我正在吃饭呢。”

日向显然不乐意被打断重述自己的另一个史诗般的浴室轶事。“啊,呀,你现在真娇气,小山山。”他嘟囔着。“难怪你的粉丝叫你优越手指。”

你说什么?”

日向笑了起来,一点大阪烧溅到了影山的脸上。

就这样,影山扔下了他的筷子。

扳手腕大赛开始了。




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时,影山醒了过来。他伸了下懒腰,打开通知。

日向发给他一张栗子的照片,外壳长得相当艺术。“我敢打赌我能吃下一桶!”他写道。

影山的嘴唇微微翘起。他马上回消息:“如果你想变胖,那就去吃吧。”发完之后,他叹了口气。如果之前有人告诉他,某天他将会怀念和日向的长期争斗,影山会哈哈大笑。他现在不想笑,但他确实感觉好多了,体温也不像今早那么烫了。

他打开一个笔记APP,在手机上输入:“日向喜欢和我一起比这些愚蠢的比赛。”明天他会把这个写在便利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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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天;剩余9天

昨晚的美好感觉没有持续太久。影山一觉醒来,肚子里沉甸甸的,而在此起床之际,他不想下去。他今天什么也不想做。

但他需要洗澡,吃饭,跑步,训练,于是他把腿摆下了床,坐起来。

最后一次这样被迫起床是在四年前。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觉变得迟钝了。现在,倦意全力以赴地回来了,影山将不得不依靠肌肉记忆来度过难关。

他慢吞吞地踱进浴室,打开淋浴器。好吧,至少烧退了。




2019年3月14日

仙台市, 宫城县

“你看上去就像是把自己的命给签走了。”

影山抬起头来不再盯着茶杯。

美羽又审视了他一眼,说:“你自己说过特伦蒂诺是个好俱乐部。”

“它是。”影山坚持道。

“那你解释一下。”美羽指着影山一直的姿势。“这是什么,我不想改天再处理这件事。”

“啊? ”

“你在沉思。”美羽厌恶地皱着鼻子说。“这像个青少年,和你看起来格格不入。”

影山本能地皱起了眉头。他刚刚和他的经纪人、球队主管以及 GRH 特伦蒂诺的代表开完了会。经过近三个小时的讨论,影山最终签署了合同,他将在下个赛季为特伦蒂诺效力。还有移民的事情和所有复杂的转会文件,但谢天谢地,影山不必处理这些。

美羽在离他们碰头的酒店一条街远的地方工作,而她想出来喝茶。因此,影山没有直接回家小睡一会儿,而是在这里与她见面。他叹了口气,“我只是累了。”

美羽翻了翻白眼。“飞雄,我知道你疲惫的脸是什么样子。”她说。“你最近显得很奇怪。”停顿了一下,然后补充道:“不适合你的奇怪。”

“什么?”

“过去的一年里,你一直相当兴高采烈活泼快乐,弟弟,但过去的三周……”

什么? ”

“意大利有什么我们应该知道的吗? ”美羽问道。“或者说……意大利缺了什么我们应该知道的吗?”

影山目瞪口呆地望着她。他姐姐向来直率行事,如果说她开始故意拐弯抹角,那么必然是出于某种严重的原因致使她不顾影山的感受。“我……我很高兴我签了他们。”他一边说着,一边试图弄清美羽想得到他怎样的回答和情感。“我很高兴完成了协议,我也要去。”

“我想也是。但你去年无情地快乐。什么引发的? ”

影山去年的确,无情地快乐,但这不是重点。

他应该挑战自己的极限,继续努力,不应该停止奔跑。

(日向应该追不上他。)

影山喝完了他的茶,那杯味道像玫瑰花泡白开水,没有其他滋味,他只感到脚有些发冷。

“我有点紧张,一点点。”影山躬下身来,低声说。“这是一个不同的国家,很远的地方。”他在那儿谁也不认识,不会有任何日本球员。“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

(日向是怎么做到的?)

美羽感觉到了他的不适,谢天谢地,她说:“但是,球场和球于你而言永远都是熟悉的。”

影山嘴角翘起了一点弧度,看着她,“当然。”

“给我买块抹茶蛋糕。” 美羽命令道,影山立刻举起了手。




快到午夜了。影山至少是在一条光线充足的道路上跑步,他在这方面可不傻。但自己的呼吸变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是刚刚学会跑步一样。

一,二,呼气,一,二,呼气。

“你为什么要逃跑,国王?”

影山几乎是蹒跚经过路上的一小段上坡。他咕哝着骂了一句,脖子上仿佛有个套索,他越想松开距离,套索就越紧——

“你去年无情地快乐。什么引发的? ”

影山啧了下舌。他在电灯杆旁停了下来,气喘吁吁,汗珠从下巴上滴落下来,从鼻梁上滴落下来。

“我——”影山没有说完这一句。他不应该大声说话,他没疯。如果还有什么别的原因,那就是需要听他说的人不在这里,他现在说的所有话语都将毫无意义。

他步行回家,按计划成功地把自己累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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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天;剩余8天

“ Tobiiiooooooo!Tobiiioooooo!”

影山惊恐地从厨房里探出头来。他急忙打开前门,发现五个特伦蒂诺队球员潜伏在大门口。

“Buongiorno, signore!(你好,早安!)”队里的发球专家 Gioffre Ricci (吉奥弗里·里奇)挥着双手,高亢的声音亲切地说着问候。队里其他成员一哄而笑。

影山打开大门,眼睛瞪得像盘子一样。“为什么你们——”

“哟!我听说你有一个超超级贵宾(VVIP)要来住一个星期,你在为此大伤脑筋!你很幸运,我还在城里。”宾宁顿边说边拨弄着影山的头发,穿过影山就往屋里走。

里昂羞怯地对影山笑了笑。“对不起,你知道这些孩子一直是怎样的。”他悄悄说。

“操——哟!我说他们这是偏袒! ”宾宁顿走进客厅时大声吼道。“为什么他们给你的地方比我的大? ”

“约翰尼,看在上帝的份上,把你的脏鞋子放回来,伙计!”费里德曼咆哮着。“这里不是你的猪圈!”

宾宁顿大笑。“好了,好了,别发牢骚了。”他昂首阔步地回到入口,在门垫旁边脱下运动鞋。

影山对着费里德曼:“我以为你不在这儿了。”

费里德曼耸了耸肩,“昨天刚从伦敦回来,毕竟也不想在这个淡季回底特律。”

“哦。”

费里德曼咯咯地笑着,“好,好,我知道你见到我欣喜若狂。”

安东内洛、里奇、里昂、费里德曼和宾宁顿都挤在客厅里。影山仍然僵在前门,下巴惊讶得张大着。

“影山飞雄。”安东内洛大笑起来。“别光站在那儿。如果一群吵闹的混蛋朋友突然来看你,你该怎么办?”

影山的嘴张得更开了,干燥的嘴唇上的皮肤裂开了,自己尝到了血的味道。他紧紧抓住衬衫角。“我……”

“第五局了,Tobio,我们落后一分,拦网手分布在所有的三个区域。一传到位,每个人都蓄势待发。你从左翼冲过来,球向右飞去,出其不意。”宾宁顿咧嘴一笑。“你托球给谁,伙计?”

影山疲惫不堪的神经开始平静下来,他迅速地回答:“背传给你。”

宾宁顿抓住影山的胳膊,进行锁头攻击,里昂和里奇咯咯地笑了起来。“好样的,Tobio! ”他大叫。




他们都挤在市中心的一家比萨饼店的桌子前。这里相当忙碌,服务员上上下下,顾客蜂拥而至。蛋形的天花板与柔和的金色灯光使这儿没那么幽闭。

透过玻璃窗,影山可以看到宾宁顿正在打电话,疯狂地手舞足蹈。

费里德曼说: “这个可怜的家伙正试图脱队。”其他人面无表情地回瞪着他,他解释道:“约翰尼的直升机妈妈来电话了。她经常打电话,即使是在新泽西见鬼的时候。”

“啊。”安东内洛说,“这就是他在休赛期呆在这里的原因吗?”

费里德曼嘲笑道。“这家伙绝对是妈妈的乖儿子。我敢打赌,他一到公寓就会迅速订一张去纽瓦克的机票。”

“哦,他来了。”里昂说着,咯咯地笑着,饱受折磨的宾宁顿走进了餐厅。

“是你妈妈打的吗? ”里奇甚至在宾宁顿拉开椅子之前就猛扑过去。

宾宁顿对费里德曼做了个不高兴的表情,费里德曼举起双手大笑。

“看吧,即使你快四十岁还有啤酒肚了,妈妈的话还是法律。”费里德曼轻快地说,“如果她让你加油,你就得照做,否则你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宾宁顿皱起了眉头。“是的,我会考虑的。”他闷闷不乐地喃喃自语,影山猜他这两天内就会飞回家乡。

“在走之前,立即向您的客户提供您的服务。”里昂边说,边用叉子和刀优雅地切着披萨。

宾宁顿突然兴奋起来。“对!”他把椅子转向影山。“Tobes(Tobio昵称),他长什么样?”

影山脸部颜色迅速变化。“谁?”他说。

宾宁顿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声。“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来吧,说出来。我们这里都是好朋友,对吧?”

“嗯。”

伙计。”宾宁顿说。“说真的,我给出的建议非常靠谱。”他坚决忽视了坐在桌子另一边窃笑的安东内洛和里奇。

影山舔了舔嘴唇,小番茄酱汁的味道还浓郁地残留在他的舌头上。“他是我的一个高中同学。我们是对手。”

“真的吗?”费里德曼说,“竞争对手?就像……就像,敌人? ”

里昂困惑地看着影山,“我记得你说你们是朋友。”

“他们可能两者都是。”里奇睿智地说。

“或者更进一步。”宾宁顿说。“文斯提到你们要,好像,复合什么的。所以他是来这里看你的,Tobio?你想让我们帮你吗?”

里昂澄清道:“他想让帮他,你这个疯孩子。我给你们发短信想要更多消息,而你们就…… ”他挥了挥手,划了个圆。

“没关系。”影山试图减轻自己的尴尬。“呃,他和我们一样是职业排球运动员。他在日本打球。”

“哇,你和他打过比赛吗? ”安东内洛问道。

“打过一个季度。”

“和他在一起打球呢? 除了在高中的时候?”

“直到两年前,我们参加过一些国际赛事。我们参加了国际联盟,还有——”

“上届奥运会。”费里德曼说。看着影山惊讶的表情,他补充道:“我想我知道你现在在说谁了。我们队跟你们打过,对吧?他不就是那个在第四局被换上来的小个怪物奇兵小子吗?”

影山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其他人看上去和他一样一头雾水。

“你认识他?”宾宁顿大叫,忘记了手上的比萨饼,上面的罗勒叶从切片落回到盘子里。

“不是很懂的知道。”费里德曼说。“我只是注意到了在那场比赛中的一些事。另外一个家伙正准备发球,但他被换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材矮小的球员。他真的很矮,真的——连六英尺都没有,但他跳起来就像六英尺十英寸!”

影山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一幕。如果他闭上眼睛,他就能看到美国队高大的拦网手在网的另一边,而日向则正冲向中线,似乎在他的眼皮之后上映着栩栩如生的电影场景。“铜牌赛。”他说。

“对,我们输的那场。”费里德曼耸耸肩说。“你和飞天脚赢了我们一局。我记得,因为你们两个好像是日本的核心选择。”

安东内洛挑了挑眉,“你现在才提起这件事?”

“嘿,伙计。我们在半决赛输给了你们,影山的球队也不喜欢你们,我不想重新揭开任何伤口。”费里德曼说。“而且我显然也不知道他们以前上同一所高中,只知道他们在一起打得疯了似的不错。”

“你说你们只是对手。”宾宁顿对影山说,语气中带着怀疑。“如果你问我的话,我是不会把我的高中对手带到城里最好的披萨店去的。我会把他送到垃圾场去,这就是我要做的。”

里昂笑道,“Tobio只是比你们美国人更懂得分寸。”

“你伤害了我,伙计,”费里德曼说。

里奇把用过的餐巾折叠成整齐的方形。“我确实明白约翰尼的意思。”他抑扬顿挫地说。“我也不会费这么大劲。但……但是如果他是你的朋友,你可以把他带到这里来。或者你可以去山上,坐缆车,之类的。”

“你可以带他去加尔达湖。”安东内洛补充道,“去大自然散步。”

里奇盯着他说:“你每年夏天都这样招待你的妻子和你的狗吗? ”

“这挺好的!天气也不错!也许Tobio的朋友会喜欢的!”

“谢谢。”影山说,“我会好好考虑的。”

“在做事情之前,先考虑一下你们的关系。”宾宁顿说,他淡蓝色的眼睛眯了起来。“对不起,但我必须说出来。模棱两可不适合你,伙计。”

“约翰尼。”费里德曼说。

“不,他需要听点直话。还有谁会告诉他?他只是让我们到了不得不说这一步。”宾宁顿说,“我在罗耀拉的一个队友开枪打了自己的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对他的梦中情人呵护得就像冰做成了一块温暖的毛毯——”

“怎么回事,约翰尼?Tobio不会那样的。”安东内洛说,“对吧,Tobio? ”

影山还没来得及开口,宾宁顿就接着讲:“他们两个现在确实很好,但我想说的是,这个男人有遗憾。我在中部也有个很好的朋友,很棒的家伙,经常洗澡。但那个混蛋忙着追自己的尾巴,一切都无法开始。说真的Tobes,你正处于这种状态。”

影山肩膀僵硬,晃了晃头,他隐约听到身边费里德曼在喃喃自语。

“像你这样世界级的二传手有一张可怕的扑克脸,太疯狂了。”宾宁顿说。“这家伙对你来说就是一切,影山。我他妈看得出来。所以,把球留在球场上一次,想清楚你到底想要什么。没什么疯狂的。你还有时间,是吗? ”

影山又点了点头,呼出一口气,“是。”

宾宁顿赞许地微笑着,其他人明显松了一口气,坐回了椅子上。

“好吧。”宾宁顿双手合十。“我现在已经完成任务了,需要喝一杯。这里有波本威士忌,对吧?”




2020年7月31日

江东区, 东京市

影山离开洗手间时用衬衫前襟擦了擦嘴。他看到费里德曼走过狭窄的走廊,停了下来。费里德曼也停下了脚步,但他继续前行,走到影山身边,紧紧地捏住肩膀。

“打得不错。”费里德曼听起来是认真的。“意大利里见,好吗?”

影山点点头,“再见。”

费里德曼与他擦肩而过之前对他挤出了点笑容。

球队庆祝活动将于明天开始。影山真的很期待,教练组承诺会办一整天的烧烤自助餐,虽然这不能够消除排名第三而非第一带来的痛苦,但足以安慰人心了。

回酒店的路上相对安静。木兔光太郎正在他身边打盹,打着鼾,耳机里放着响亮的流行音乐,影山基本认不出来。他只能紧盯着窗户,疲惫不堪,时睡时醒。

工作人员把他们赶到食堂,有些人还拍了拍他们的背。影山被助理技能教练非常热情地一击,那位也点评了影山在第四局的连续发球得分。

“你和日向君打败了他们,孩子!”他说。“各种意义上的完美!”

“谢谢。”影山回答道,鞠了个躬,艰难向前挪动。

桌子和椅子比人还多。影山坐在牛岛身旁的最后一个座位上。他们无声地点了点头,互相致意。

球员们已经把食物塞进了肚子里,谈话也就开始了。梅安和平和岛那一桌在赌游泳队的结果,日向那一桌是最吵闹的,他和宫侑木兔一桌。影山清楚地听到他被无情地嘲笑在赛后第一次接受的奥运会采访。

“‘是,是的,您对!’”星海也学着他,“‘我,我们把天,天花板烧掉了!’”

日向尖叫道,“闭,闭嘴!”

接着又是一阵狂笑。

“翔阳,你应该说‘掀掉了’!不是‘烧掉了’!”

“我完全知道我应该说什么。” 日向坚持道。“但那是我第一次受采访!我舌头打结了!”

宫侑笑了。“为什么?因为你看见那个田径队的可爱女孩从摄像机后面经过?我们是专业的,翔君!我们应该善于处理压力。”

“嗯,昨天跆拳道队的那位年轻漂亮的女士肯定很好地处理了来自你的压力,宫君,” 昼神说。“看看她是怎么在你一开口就把你赶走了的。”

“嘿! ”

“还要天妇罗虾吗? 影山? ”平和岛提议。“我赌你肯定想念这个。”

影山停止偷听,小声说:“啊,好的,谢谢。”他递出自己的盘子。

“影山君,你觉得意大利怎么样?”梅安问。“那里天气一定很好。”

“是。”影山回答说。不知不觉间,他卷入了一场深入的谈话,几乎挡住了邻桌的日向的一阵阵笑声。



星海进和牛岛一起的房间时向他道了一声晚安,影山微笑着向他鞠躬。

他正要走进自己的房间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胳膊。

影山跳着退了一步。

日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捂着肚子笑了。“你真该看看自己的脸,影山。”他笑得停下来之后说。

“我的脸没问题。”影山盯着日向手里的黑色塑料袋。“那是什么? ”

“冰淇淋! ” 日向摇了摇手里的东西。“我们来吃吧。”

影山瞥了一眼门。“平和岛前辈可能已经睡着了。”以前影山还在AD的时候,他注意到平和岛是个夜猫子,但也许……

“木兔前辈也睡了。没关系!我们可以在楼下吃。来吧。”

没找到其他理由,影山跟着他进了电梯。楼层下降时,他紧盯着显示屏。日向心不在焉地哼着歌,手指轻敲着塑料袋,沙沙作响。

他们走到一个露天停车场,有几个穿着正装的人正在抽烟。他和日向与这群人保持了相当的距离,在人行道旁坐下。日向在水泥地上伸展着双腿,从袋子里拿出一根甜瓜棒,影山拿了巧克力脆皮的香草冰淇淋。

“街对面就有家7-11便利店。” 日向说。“我本来在找镇痛剂,但后来看到了冰淇淋,就忍不住买了。”

影山喉咙发出一声低沉的嗯。

“在意大利打排球感觉怎么样? ”

“很好。”影山说,此时的回答比早些时候对梅安的回答简洁得多。

日向似乎满意于此。他继续吃着自己的甜瓜棒,吃完后又拿了一个,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

影山觉得自己像是在抓救命稻草。“你今天打得不错。”他试探着说。

日向打了他一拳。“我非常棒。没有我,我们不可能赢。”他宣称。

影山眯起眼睛,“你是说没有我吧。”

“我直接越过了拦网。”

“因为我给你的托球完美精准。”

“我拿下了赛点!”

“也许吧,但我比你多得了三分。”

日向突然沉默了,他的目光失去了焦点。顿了一拍,他说:“是,你多拿了分,你太棒了。”他朝影山歪着头笑了笑,影山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传到右边的A点背传得太棒了,你从哪儿学的?”

影山撇开了视线。“这是我在特伦蒂诺的一个队友的动作,我有时也会这么传。”他把最后一点冰淇淋都吃光了,牙齿有点疼。

“所以这不是意大利的商业机密?”

“什么?为什么会是?”

日向笑了。“很高兴知道你终于学会分享了,小气山。”

事实上,影山没有学会。也不尽然。如果他相当希望享受他人的陪伴,他就不会来到这个破旧的停车场,用200日元的冰淇淋填饱肚子。

“我想赢得金牌。”影山说,“我会不惜一切代价。”

日向叹了口气。“我也是。”他把袋子递给了影山。

还剩一个,一个红豆冰棒,影山接过去撕开了包装纸。

“下次我必须是首发。” 日向说。

“嗯。”

“再过四年……哇,那时候我就28岁了。”

影山想着他爷爷联盟里的那些老队员们的话是对的:时光如梭。“你不会那么老的,呆子。”他说。

“会的!我们都不再年轻了。我们下次一定要全部赢下来。传给我来最后一击,影山!”

影山试探性地低声说,“走着瞧。”

日向得意地笑了。他可能觉得影山真的会在奥运会金牌争夺战的关键时刻把球传给他。他对影山深信不疑,这让影山非常生气。

他希望日向那洋洋得意的笑容能让他死得痛快。他想用自己的嘴去撞日向的。他想用自己的嘴唇堵住日向的嘴,抹掉他那张愚蠢而恼人的脸上该死而自以为是的微笑。

影山猛地站了起来,他做了几个深蹲,远离了脑内邪恶的一时愤怒产物。

日向挺直了身子。“影山?”他目光探寻着影山的脸。

影山用头发遮住了眼睛。“我们走吧,很晚了。”他突然提起时间,紧紧握住那个空袋子,走开了。

他没有等日向是否跟着他,也没有回头看。听到日向的脚步声时,影山不得不竭尽全力阻止自己跑起来。




影山站在卧室的墙前。或者说他看上去像是在这样。过去的二十二天里,他收集了很多便利贴,可现在一张也进不了他的眼睛里,这些便利贴就像是影山墙上的一个阳光果园。他凝视着自己记得多少的证据,凝视着自己在整个过程中是多么的自寻烦恼。

影山撕掉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日向和我是很好的对手。”那个不再正确了。或者说早就不再正确了。他们是最好的对手,伟大的敌人。日向是一个需要用一生的时间才能打败的对手。

还不仅于此。

“如果我们不能仅仅作为对手,”影山心想,“那我们现在应该成为什么?”

一切从此开始。他们把自己当成挑战者,命中注定要站在球场的两边。一方必须输,另一方才能赢。这就是他们的约定。

如果他和日向现在变得不同了,那么影山要做什么呢?向他袒露实情?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他?在一生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壮的情况下让自己变得脆弱?

如果他告诉了日向,并且永远地把日向吓跑了,又会怎么样?影山确信即使他离开,自己也不会任由心去恨那个白痴。影山仍然会等待,就如同他等了那么多年的时间来期待日向变得更强一样。这会有什么公平可言?

如果日向不爱他怎么办?

然后呢?



O

第23天;剩余7天

影山从那摞整齐地堆放在衣橱相当隐蔽角落里的排球日记中,翻出了高中的部分。他并不想再读一遍,因为预感着里面可能写了些足以自己羞耻到受伤的东西,但如果他要坚持宾宁顿的建议,就必须咨询年轻时的自己,看看自己当时是如何看待这种情况的。

他爬回床上翻阅着本子。

前几页有日向名字出场的日记描写非常……丰富。关于他的扣球,助跑,拦网,影山批评了日向的一举一动,毫不修饰自己的言辞。他听起来很严厉,残酷,愤怒,日记里的用词看上去很刺耳。他不记得曾对日向说过这些话,奇怪。

“一个倔脾气浪费空间的菜鸟。即使他能上场,他也慢得接不住球。”十五岁的影山写道,“我们也永远不需要他来赢得比赛。”

影山皱起了眉头,沉思起来,我真的对他说过这些吗?

而仅是一个月后的影山日记,读起来更奇怪了。显然,影山对日向作为球员的看法并没有明显提升,但他绝对认为日向作为耍拦网们团团转的作用很是重要。

2012年5月18日,影山写道:“那个笨蛋可以打快攻平拉开。我们因此赢得了一场练习赛。一旦我让他有空间击球,我们就很难防守。”

影山的嘴唇有些怪异地弯曲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兴奋竟然能从书页中流露出来。

他跳过了无数的图表和队伍强弱项的权衡记录。日记里关于日向的部分大都是观察,和他墙上挂的巨大橙色狂欢并无两样。

“日向在比赛前上厕所。”

“那个白痴时不时地搞砸发球。”

“他越来越好战了。”

“他着眼于正确的方式,跳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好。”

影山翻阅着他高二的日记。他的涉猎范围更加广泛,尽管这有点令人尴尬。关于日向去巴西的事,他了一大堆话。影山脸微红着快速略过这一大堆句子。他祈祷自己没有对日向大声透露出这些句子的任何一个字。

他在2013年11月19日的记录中写道:“日向的头发变长了,他应该剪掉。”第二天,他写道,“日向的头发和外面的枫叶颜色一样,可能这就是为什么他在球场上如此引人注目。”

这是原因之一,影山现在可以给出许多其他原因。

高三期间,他写的内容里日向相当之少。而2015年3月以后,影山基本没有写过关于他的任何东西。

他迅速跑到衣柜里,拿出他还在阿德勒队里时的日记本,扫视了一遍。2018年11月17日,阿德勒对黑狼的比赛,他翻阅这天的日记时,皱起了眉头。

没有提到日向。

影山把他的日记收在一起,再次把它们堆在角落里,藏起来。他正在困惑,气馁,亦或沮丧地考虑把它们扔出去时,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他咽回了喉咙里的哽咽。

白色情人节恰好在三月。

影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呼出口来。




2015年3月14日
名取市, 宫城县

看起来要下雨了,扫过天空的浮云比昨天更为黝黑。影山一边喝牛奶,一边懒洋洋地打量着它们。

现在靠近自动售货机的地方放了座椅。休息时,影山规律性地坐在那里。这肯定是现在日向能轻易找到他的原因。

“喂,影山。”日向喊道。他直直地朝影山走去,右手拿着一个看起来很眼熟的方盒子。

影山在半秒内就认出了,他以前在哪里见过那个盒子。就在三十分钟前,他从一个男学生身边走过,那人把同样的东西给了一个女孩。

巧克力。

影山差点把牛奶盒给摔了。

日向笑着说:“我有东西要给你。”他把它递给了影山。

影山的手指都僵了。他想说话,但是嘴紧闭着,后颈都冒出了汗。就仿佛他在球场上,跑到球下准备传球。此时心脏和肺部都在超负荷工作。那真的是……?

他紧张地等待着,胃都翻天覆地的。

日向奇怪地凝视着他。“你还好吗? ”他问完然后把巧克力放在影山的大腿上。“好吧,不管这是什么,或许会让你高兴起来。”

影山的嘴终于开了: “啊? ”

“一位和我们同年的粉丝要我把这个给你。”日向说。“我告诉他应该亲手交给你,但他实在是太害羞了。就这样。”他带着鼓励的微笑。“白色情人节快乐。”

直到日向坐在了旁边的长凳上,这些话才终于进入了他耳里。

“一个粉丝?”影山声音微弱地重复了一遍。

“是的,一个男的。你怎么这么受欢迎?甚至受男的欢迎?呃。不管怎么样,我不能说他是哪个班,我保证过。”

影山对那个人完全不感兴趣。一分钟前,他的血液在皮肤下滚烫流动,而现在,体内一切都感到难以忍受的寒冷。“你为什么要把它给我?”

日向一边伸展四肢,一边冲向天空喊着。“我知道,好吧?我也有点厌倦了在这里扮演中间人——”

“那你为什么拿了它?”

日向朝他猛地一甩头。“你为什么生我的气? ”他说。“你不想要吗? ”

影山不想,他把它塞回日向的手里。箱子现在看起来凹凸不平——他的手指在上面留下了深深的凹痕。

“你就不能收了它们吗?”日向质问道,“这不像是送的人在等的回复——”

“你没听见我说的吗?”影山坚持着,“我说了我不想要。”

“天啊。”日向怒视着他。“别那么混蛋,影山,而且我发誓,这将是你最后一次收到别人送的巧克力了。”

“好像我在乎似的。”影山反驳道。他撒谎了,他确实在乎。他太在乎了,在乎到几乎要昏倒在椅子上,心脏因渴求而痛苦,以至于周围的一切突然崩溃燃烧起来。之前感同身受的错觉太容易让他信服了,那种感受到了他以前从未感受过的错觉。那感觉如此强烈,以至于他胸口被狠狠地刺了一刀。

那一点点欢乐,一点点希望。

如果这些巧克力是日向送的,影山会在心跳一拍内收下来,除了日向别无他人。

现在有了自觉该怎么办?

日向似乎准备揍他一顿。虽然日向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但影山还是会回击他。体内一股灼热的怒火涌起,涌动着来保护他受伤的自尊心。

但日向没有打他。反之,他站起来,拿着巧克力走开了。他用脚踹了点灰掉在影山的鞋子上,然后固执地咕哝道:“班里见,混蛋山。”

影山一动不动地坐在长凳上,直到铃声响起。他很想逃学回家,但是他不能逃任何一节日本文学课。最后一年不应该再挂科了。而且尽管已经没有比赛了,下午还有排球训练。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站起来,挪回了教室。




他后脑勺撞在了墙上。

把自己的想法写在日记里的主要目的是清醒头脑。一与就是这么教他的。“其他一切都只是蛋糕上的糖霜。”一与说。“如果它能给予你意义,目标,那么我会很高兴。”

的确如此。写作帮助影山处理了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充斥着排球的想法,而且在必要时让这些想法消失了。

宾宁顿说得对。影山一直在兜圈子,这也难怪。排球运动员日向翔阳明显被排除在他的排球日记之外,这简直就是板上钉钉。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试图弄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事情会不会有所不同?

不愿对自己诚实是自己的失败,影山只能怪自己。



 O

第25天;剩余5天

在健身房狠狠地减压式训练一番后,影山再次来到文具店,买了蓝色的便利贴。出门时,他看到隔壁店正在卖甜甜圈,就买了一个,在回家的路上吃了。

中途,天空下起了毛毛细雨。山顶周围的薄雾浓郁着变得更为朦胧。到家时,他的卫衣和衬衫都湿透了,就迅速地洗了个热气腾腾的澡,然后把衣服扔进洗衣机。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时,身体已经相当暖和。一定是浴室的热气漏出来了。

影山再次站在墙前,拿出一整本便利贴。他紧紧地抓住它,咬着下唇,一分钟后,才慢慢向前走去。

“去吧。”影山命令他自己,“把它们都写下来。”

他潦草地写下第一件浮现在他脑海中的事情:“日向的笑声听起来并不讨厌。”他把它贴在一张便利贴旁边,那张上面写着:“日向穿得像个五岁的孩子。”

两天前影山撕掉便利贴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待填的空白。他补上了另一张:“日向不会放弃。我最喜欢这一点。”

“日向打我的托球时,我觉得无法相信。”他划掉了最后一个词,改成了“天下无敌”,也粘了上去。

话语连珠炮似地倾泻出来。他写完一个,就把它贴在墙上,然后迅速记下不到一秒钟前突然想到的另一件事。这让他没有时间感到尴尬。

“他想怎么刻薄就怎么刻薄,他会反击。”

“他和我分享吃的,感觉很好。”

“他出汗的时候头发闻起来像樱桃。”

“他可以和任何人交朋友,直到我遇见他,我才知道这件事是可能的。”

“他起外号糟透了,但我喜欢他叫我的外号。”

“我喜欢我们以前每天早上比赛的日子,我很怀念。”

“和他一起打球很开心,有他当对手甚至更开心。”

“他让我更好。”

影山松开手中的记号笔,瞥了一眼窗户,外面雨停了。他站起来系起窗帘,让阳光闯进来。

坐回到桌前时,他胃里那冰冷的纠结融成一片暖意。

“日向让我开心。”影山把它贴在墙上时脸不自觉地变红了。




2018年11月17日
仙台市, 宫城县

没有送日向去里约热内卢是个错误,没见到他飞回日本也是一个错误。影山拒绝了山口,但他有时间的。他本可以的。

如果他去了,也许影山就不会在比赛前一小时再次看到日向时如同当头棒喝。

此前,影山和平和岛在边门被粉丝拦住。他们花了大约10分钟签完了衬衫和春高吉祥物毛衣,正走着另一条路去更衣室,这时,影山看到日向和其他黑豺队成员一起下了他们的球队大巴。他看着日向公然呆呆地望着体育馆,望着巨大的V联盟的招牌,好像他第一次看到了这个。影山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他和日向以前来过这里,高三时看过V2联盟的比赛。知道他将在中心球场打球而非在看台上观战的感受肯定大相径庭。

平和岛从后面撞上了影山,把他从幻想中拉了出来。

“哦!飞雄!”平和岛揉着胸口说,“你怎么突然停下不走了? ”

“啊,对不起。”影山再次偷偷瞥了一眼大巴,然后向更衣室走去。

胃里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暖,让影山心颤不已,隐隐作痛。他一边锉指甲,一边两腿不停地抖动。他立刻知道这是事出为何,身体告诉了自己什么。来回踱步有失礼貌,于是他站起走出了更衣室,来缓解所有的紧张能量。

在洗手间附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无耻地唱着跑调的歌时,他不得不忍住不跑。跑开抑或跑向,他不确定。但是他也可以出声,体验一下等待这个白痴的回报。他们已经三年没有见面了。

日向的后脑勺是如此的熟悉,影山喜欢他现在变短了的头发,这样他就能看清日向的大部分脸了。他可以对着他讥笑,嘲笑,想怎么看就怎么看着他。

影山笑了笑,开口就是一句揭露黑历史。



O

第27天;剩余3天

“所以。”里昂一边喘一边说着,一只手还抓着栏杆,“你爱上他了。”

影山努力克制着别变成刺头。“是。”他说。

里昂正要说什么,突然被一系列干咳止住了。“上帝啊。现在我知道你怎么能在球场上坚持这么久了。”他又喘着气,自顾自地说。

“你想停下别跑了吗? ”

“拜托了。妈的,我觉得自己好老,你的脊椎怎么样了? ”

“没关系。”从去年开始就不疼了。但是他的队友们一直在问,影山也知道有些人就是这样。“我昨天做了体检,医生说没事。”

里昂回望他一眼,“这不是让你过度劳累的自由通行证,明白吗? ”

“明白。”

他们坐在山坡上的长凳上俯瞰城市。周围的空气升腾起来,带着夏天的温暖。从这么远来看,影山可以看到一排排的房子,古老的玫瑰墙和排列在烟囱上的椋鸟们。

里昂接着说:“你有他的照片吗?”

影山没有,但他总能找到一张。他打开手机,在浏览器搜索栏里输入日向的名字,点开了日向的公式照并把它给了里昂看。

一看到它,里昂就笑了。“一个红头发的,哈。”他高兴地说。“就知道。”

影山把手机装进口袋,耳朵发烫。“我不是因为他的头发喜欢的。”他说。

里昂凝视着他,看起来被逗得更乐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说。“我已经喜欢上这个翔阳了。他看起来很快乐。”

“他是。”影山说。

“你现在准备好要把他带到哪里去吗?”

“有一点想法。”

“你打算告诉他你对他的感觉吗? ”

影山承认道,“可能不会。”还不到时候。

里昂点点头表示理解。“我想你可以这次慢慢来。”他突然笑了一下。“我为你高兴,飞雄。”

影山睁大了眼睛,他不知道里昂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但他还是回答说:“呃,谢谢。”

尽管他们俩还是汗流浃背,但里昂把影山拉过肩膀,笑着多拍了几下他的背。




2014年12月22日
名取市, 宫城县

“影山? ”

影山对着日向混合着困惑和警惕的脸皱起眉头。

有人从里面喊道:“谁在门口,亲爱的? ”

“我的队友!”日向回应道。然后他对影山说:“影山,你为什么在这里?”

影山眯起眼睛看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你邀请我来的。”他提醒道。

日向的下巴傻傻地张开。“今天是你生日。”

“我知道。”

“你父母呢?家人呢?”

“出城了。”

“你去过神社了吗? ”

“没有。”

日向抓住他的胳膊,毫无预警地把他拉了进去。影山的左脚被门框卡住,只得跌跌撞撞地走了进去。他重重地敲了一下日向的后脑勺。

日向揉着痛的地方大喊:“妈妈!今天是影山生日!我要带他去参拜!”

灯光刺眼的走廊里,一个深棕色短发的女人从房间里探出头来。她手里拿着一把鸡毛掸子,像挥舞武器一样。“谁? ”

“影山飞雄!”

“啊! ”女人说。“日落前回来,翔阳!”她把头探了回去。

“我会的!”

突然,她又探出头来说:“啊,影山君!”。

影山正经地回答:“什么事? ”

“你想留下来吃晚饭吗? ”

他等了五秒什么话也没能说出口,日向用肘轻推了他一下。影山不得不脱口而出,“好。”

“你想吃什么? ”

“猪肉咖喱,还有炒面。”

女人微笑着,影山不得不退了一步。她笑起来和日向一样。“太好了!”她又消失了。

“ 好。”日向说。他把影山拖到客厅,让他和一个正忙着打电话的年轻女孩都坐在被炉旁。“我先去换衣服。”没有等影山的回答,他就冲向了走廊尽头的房间。

“我先挂了,小志乃。”小姑娘恶狠狠对着电话说。“我们家有一个入侵者。嗯。嗯哼!是,好!再见!”她把听筒重重摔在座架上,转向影山,辫子转身时发出嗖嗖的声音。“你是谁?”她问道。

影山皱了皱眉头,“影山飞雄。”

女孩的眼睛闪烁着认可的光芒。“搭档!”她叫道,用手做了一个托球的动作。

影山脸红了,点了点头。

“我是小夏!”

“你好,日向小夏。”

她咧嘴一笑,似乎所有的日向家人都有着同样阳光灿烂的笑容。“哥哥要去打排球了!在沙滩上!你也要走了吗?”

她说的是巴西吗? “额,不。”

“嗯?我还以为你们俩会永远在一起打球呢。”

影山不假思索地试图抹去她显而易见的失望。“我们会的,你哥哥答应过的。”他噘起嘴来补充道:“但是在球场的两边。他向我挑战,并且答应要打倒我。”不管要花多长时间

小夏点点头。“他会的。”她说,显然没那么在意了。

“影山,我们走!”日向边说边戴上他的编织帽和编织围巾,然后在被炉边上摆了个姿势。“去神社! ”

影山向小夏鞠了一躬,小夏咧嘴一笑,向他挥手再见。他跟着日向走进了今年第一场轻快的雪。

他们一踏入雪松林的小径,日向就坦白。“我要求你和我们一起你的生日的时候,其实是半开玩笑的。我没想到你会来,还以为你有安排了呢。”

影山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就眼睛一直盯着石阶。

“不管怎样,我很高兴。”日向拿出手机。“你想让我邀请其他人吗? ”

,影山心想,“随便你。”

日向欢呼起来,发出了一串短信给球队的每一个人。

二十分钟后,他们到达了鸟居大门。今天只有几个人在人行道上闲逛,古老的木质建筑倾斜的屋顶上点缀着雪花,红色的纸灯笼在微风中摇曳。一边走,影山一边懒洋洋地盯着日向从帽边露出的橙色卷发,和落在他眉毛和脸颊上的纯白雪花。

“啊!山口来了!”日向笑着望着手机屏幕。“我们可以在购物区碰头。他说四十分钟后到。”

这对影山来说已经足够了。“好吧。”

“他问你要不要礼物。”

“说不要。”

日向咯咯地笑起来。“我要让他给你买最刺激的。”他应声道。

影山啧了一声,径直朝游廊走去。日向笑得更厉害了,慢跑追上了他。影山一踏上拝殿,他就赶上了。

两人丢了一枚硬币,拉响了铃铛,拍了拍手,在祭坛前鞠了一躬。影山感谢诸神再给他一年的时间。

“请再给我点排球。”他祈祷着。

日向再次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臂,拖着他在森林圣地转了一圈,然后又在购物区转了一圈,影山放纵自己被拖着走了。今天是他的生日。




影山在墙上贴了一张橙色的便利贴:“日向喜欢神社,喜欢穿过森林小径。”他又加了一句蓝色的写道:“日向在雪中看起来不错。”



O

第28天;剩余2天

那位主妇问道:“请问桌子预定多少人?”

“两个。”

她点点头,递给影山一张单子。“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们有很多周年纪念套餐和纪念包装可供选择。如果你打算求婚,你可以事先准备一束花——”

“没有这个必要。”影山说。他还没有完全理解这一长串,但他知道“周年纪念”和“求婚”的意思。他把名单交还回去,那上面用生动而优雅的文字列出了所有的优惠和折扣。“非常感谢。”

看到影山尴尬的表情,她微笑着说:“七点整我们会为你预定一张桌。”

影山再次向她道谢时鞠了个躬。他离开餐厅时大呼一口气。

至少那项已经完成了。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去看看城里的冰淇淋店。影山现在感觉比先前更加兴奋。




2021年10月30日
特伦托, 特伦蒂诺-上阿迪杰大区

安东内洛艰难地在离左侧边线的末端只有几厘米把球救了回来,从轨迹判断,它会过网。影山以最快的速度跑起来,打了个反弹球。

“真是他妈的王牌,飞雄!”马塔诺喊道。

影山在他的外围视觉中意识到:拦网集结在中部后场准备,给2号和4号准备反击。他当场做下决定。

球传给他,他把球传给了格拉纳蒂。

格拉纳蒂用一记漂亮地长扣打破了帕尔玛的防守。球砰地一声落在地板上,他们以21比19的比分赢得了最后一局。

队友们紧跟在他和格拉纳蒂身后。当影山为了避开弗里德曼而失去平衡时,塞蒂大笑起来,弗里德曼正在兴奋地竞相亲吻影山的脸颊。这是一场很好的胜利,对手是影山真正讨厌的对手。

握手之后,他们慢吞吞地走进更衣室,一一和他们的MVP伊曼纽尔 · 祖洛(Emmanuel Zulo)击掌,他正在媒体室接受采访。

当影山脱下膝垫时,他注意到塞蒂走到里奇和安东内洛面前,都在低着头,热烈地说着悄悄话。这让影山想起了日向和一群同学在午餐时聚在一起,有人讲着在大阪某地遇见一位偶像的故事,他们聚精会神地听着的场景。

“你们在那里密谋什么吗?”塞蒂说。

“如果你没有更好的主意,那就滚吧,”安东内洛亲切地说。“红色警报。”他对里奇说:“卖我个人情,我还能带她去哪儿呢?”

“你可以带她出城。”里奇建议道。“有家新开张的豪华意大利面店,还有上好的鸡尾酒。”

“她讨厌那些垃圾。”安东内洛说,“还有什么不那么花哨的吗? ”

“嘿,约翰尼!”宾宁顿朝浴室走去时,塞蒂用英语叫住了他。“帮帮这些家伙。”

宾宁顿小跑向他们,“是吗? 怎么了? ”

安东内洛说:“我在考虑向女朋友求婚。今年12月是我们交往六周年纪念日。”

“太好了。”宾宁顿恭喜道。

“你有什么地方可以提供吗? ”

“普通餐厅和酒店都不行了? ”

安东内洛皱了皱鼻子,“她觉得他们很自命不凡,很糟糕。”

“嘿,伙计,你不能打击她的品味。”

安东内洛大笑了一声,“对。”

宾宁顿打了个响指。“带她去夜市,”他建议道。“她会喜欢的,对吧?那里快乐又冷静。然后在河边灯火通明的地方向她求婚。”

这个点子让安东内洛欢呼雀跃,里奇笑了起来,“你很有一套,菜鸟。”

宾宁顿得意地笑了。“我妈妈没有养过蠢儿子。”然后他看到了影山,哈哈大笑。“哟,想来狂欢的话就来吧,飞雄!给自己找了个女朋友,然后开始行动?”

影山摇了摇头,“不。”

“一个男朋友?”

“不,”影山回答道,“我没有和任何人约会。”他的思绪又回到了日向。

“那也很酷。”宾宁顿耸耸肩说。“不过,如果你需要什么帮助,尽管来找我,伙计。我罩你。”他在房间中央跳了一个奇怪的舞,在空中扭动着臀部。

塞蒂狠狠地拍了一下宾宁顿的屁股。




他准备睡觉的时候,美羽还在不断地发送他表妹婚礼的照片给他。电话在床头柜上响个不停。

影山点击美羽的头像,发起通话。一接通,他就在屏幕上看到了美羽,一脸凌乱,脸上还带着坏笑。仙台一定是早上了。

“看,我引起了你的注意。” 美羽说。

影山本想说,“别再给我发照片了。”但他出口却变成了,“美羽姐,你相信爱吗?”

显然,美羽被这个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她很快就恢复过来。“什么样的爱?”她问。

影山想了一下,“一与爷爷和伊尾奶奶有过的那种。”

“有,” 美羽纠正道,“我们的爷爷奶奶走了,但他们的爱没有。”

影山动摇了。

美羽笑了笑,“希望这回答了你的问题。”

的确如此。影山猛地低下头,抓着自己的后颈。“婚礼怎么样? ”他心不在焉地说,脑里的一部分已经开始计划了。

美羽虚晃了晃手。“哦,你知道的。”她说,“至少我让每个人的头发都变漂亮了。”



 O

第29天;剩余1天

影山打扫着公寓,尽管实际上没有什么需要打扫的。在重视日常生活整洁有序的父母抚养下长大的孩子有着特殊的优势。他在起居室、厨房和餐厅里迅速行动,最后迈向那间空着的卧室。

他昨天买了一套新床垫和床单。睡着的日向像个直升机旋翼一样翻来覆去;影山推着梳妆台和咖啡桌离床至少一英尺远,确保日向不会用他难以控制的双腿和双臂打碎任何东西。

他花了更长的时间来决定在床上放一个还是几个枕头。他冒险猜了一下,丢掉了五个,只留下给自己的一个。

他去了洗手间,在浴室里的壁龛上放了一瓶樱桃味的洗发水和肥皂,并在橱柜里放了一套新的毛巾。他把三件叠好的衬衫和一条棉短裤,还有一套橙绿色的睡衣整理好时,脸庞不由得变得深红。以防万一。

还有这么多的时间,而剩下的没有什么可做,所以他开始清理自己的衣柜。影山找到了他那双破旧的排球鞋,曾经是俱乐部送给他的欢迎礼物的包,还有一瓶影山几乎没用过的防过敏乳液。里面有一个篮子,里面装着他父母的衣服,还有一个卷起来的瑜伽垫。一个黑色的纸箱从里面装满了球迷的礼物的储物箱背后露了出来。影山把它拿了出来。

这是一个日本著名品牌生产的暖宝宝的旧盒子,早就空了。

影山低下头,用手掌擦着脸,脸颊火红。他希望地板能把自己吞进去,这么多愁善感的自己让他感到不安。




2019年8月4日
名取市, 宫城县

机场里,他的父母站在一旁,他们已经在家里道过别了。现在只有他和他的队友——他乌野的朋友们——站在登机口附近的半圆形口。只有月岛没在,他今天在城市博物馆24小时值班,但显然他留了口信。

“他说‘祝你好运’。”山口和蔼地对他说。“不幸的是,这是我唯一听到他说的话。”

影山丝毫不介意。“谢谢。”他调整了一下背包的带子。

谷地似乎有点伤心。“好像我们才刚刚重聚在一起,而现在…… ”她抽了抽鼻子。“全力以赴吧,影山君。”

“我会的。”

当影山转向右边时,他看到日向若有所思。在影山家见面时,他也没有说太多话,山口和谷地发起了谈话的大部分,这很奇怪。影山一半希望日向不会提到影山在去里约热内卢的时候没有为他送行。影山有点后悔,但也许这真的是最好的选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日向突然从背包里拿出了什么。是一个用紫色包装纸包裹的长方形礼品盒;它是影山所见过的最朴素的包法。

“这些是暖宝宝。我想你可能会需要。”日向笑得合不拢嘴,晒得黝黑的脸涨得通红。

谷地笑着,山口指出,“如果你想直说它们是什么,为什么要把它们包起来呢?”

“哦,他们又不是惊喜!” 日向挑挑眉。

影山试探性地拿过,他们俩的手指轻轻拂过,“嗯,谢谢。”

“别客气!”

把盒子放进行李袋时,他的目光在飞行显示屏上闪烁,然后又回到了日向。他还有时间。

影山把日向的棒球帽拉低到盖住他的眼,这样日向就看不到他了。他宣言道:“我会让我们队成为联盟第一,瞧着我吧。”

日向轻轻地弹起帽舌,得意地笑起来。“向他们展示日本的一切,影山,”他敦促道。挑战似的目光。

影山把行李拉得更近了,手指紧握着把手。“瞧着我。”他在脑海里重复着。

当他们再次见面时,影山知道他仍然会爱上日向。有趣的是,这甚至根本不能成为问题。问题会是他要停下爱意还是奔跑。

他向自己发誓,他不会在远方同时都放弃这两样。

如果他只是憎恨他的强敌,继续前进的话,事情会简单一千倍。但影山莫名其妙地选择了最糟糕的情况:他深深地爱上了日向翔阳,而且没有放弃的打算。他不肯停下来。他绝不会想停下来。他决心让这份爱陪伴他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在那里用排球来抚平孤独是不够的。这将是一件安静,不显眼的爱意,无需分享,也无需承认。只需感觉。

我会没事的。”影山内心宣称,他觉得自己能得到所需的一切。

他再次转向站在一旁的父母,他们赞许地点点头,向他挥手告别。他最后向他们鞠了一躬,然后向他的朋友们鞠了一躬,然后出发。

“再见,影山君! ”谷地说。

山口大吼:“给我们发信息,好吗?保持联系!”

“给自己保暖,影山!” 日向喊道。

影山点点头,唇语作着回应,然后不再回头。



飞机上没有任何人坐在影山旁边,真是一个小小的幸运。他睡不着,他无聊透顶地决定从包里拿出日向的礼物。这个盒子已经有点畸形了,被随意地塞进了里面,但里面只是暖宝宝而已。影山认为它们不重要。

撕开包装纸时,他不得不忍住不笑出声来。

影山已经忘记了美弥罗是黑豺队的赞助商,所以选择了日向作为他们公司的代言人,给他们的一些产品做了广告。

“侑前辈已经忙于4D 和 Hishomari 了,”当消息公布时,日向在群里兴高采烈地宣布。“是我的时代了!”

包装上确实印着日向的脸,他的头发呈现出华丽的橘黄色,露出稚气的笑容,尽管盒子上的褶皱让他现在看起来很奇怪,原本是下巴尖的地方有一个小裂口。影山满怀笑了起来。

盒子上贴着一张纸条:“能量咖喱不能让你的脚趾保持温暖,影山同学!!!:>笑”




影山再添了最后一条便利贴,“日向让我感到温暖。”



O

第30天;剩余0天

日向比预期来得早。他告诉影山,他的妹妹和她马里亚的朋友已经把他送到了门口。影山觉得要是自己猛冲出去腿能否站直是个问题——他会因为匆忙而绊倒——所以他踌躇着走向门口,走到院子里。

影山看到日向弓着背倚在停在车道上的一辆红色菲亚特的乘客窗前。

小夏发现了他。“祝你玩得开心,影山!”她在欢呼。“如果他太惹你生气,尽量不要杀他!”她的朋友在驾驶座上咯咯地笑着,然后摇上车窗,飞快地离开了。影山凝视着。

“哎!”日向脸红红的,笑得好像他刚赢了似的。“影山!”

,影山边走边想。什么都没变。影山还是想吻他。这带着宽慰,一种熟悉的感觉。

走近并打开大门时,影山可以看到日向眼睛下面微弱的黑眼圈。他难道睡不好吗?

他拿起一个日向的包,领着他走了进去。日向对着鸟舍和窗下一簇簇的粉红芍药发出了敬畏的声音。

“你这里的地方真好。”日向说时,影山关上了门。他抬头看了看高耸的天花板,嘴里长成了一个O。“哇。我当然不介意住在这里。”

影山一声不响地看着,日向脱下他的靴子,把它们排成排放在门垫旁。他笔直地站着,日向困惑看了他一眼。“你还好吗?”他说。

不好。影山想着。雾气渐渐散去,他所能看到的只有日向棕色眼眸中那种奇异的富足,以及眼里的温暖和稳重。日向也可以看到他,毫无疑问。现在他们之间没有浓雾,没有国家,也没有海洋。

影山注意到,有很多事情他一直认为理所当然——这是一记猛击,他意识到自己将再次倒计时直到一切结束。日向现在在这里,但是三个早上之后,他就不在了。他会把那双靴子系在脚上,然后离开。也许他不会回来了。

影山将不得不等待国家队再次将他们聚集在一起,他也将不得不为了那天重新倒计时。也许还有机会。也许没有。

他以前有的是时间。当然,他年轻又愚蠢,但他还是那么年轻又愚蠢。他把时间都浪费了,只能向前跑。

他的喉咙紧紧地绞着,“让这次不枉此行。”他想着。

影山用手臂紧紧地搂住了日向的肩膀,他希望明天不再来临。





note:我终于!历时一年半!翻完了上半篇诶()问题不大,下半篇只有这篇一半的样子,就是影山飞雄这个男人太难搞了()

by酒屋/祗醉玖無


原笃大蘑菇

「影日·十面埋伏」| 破镜重圆


『 分开的第279天,他还是很想他。』


*原作向破镜重圆,成年后设定。

全文1.3w,可搭配同名歌曲食用。

————————————————

​巴西,里约热内卢。

 

 

日向夏推着行李箱走出,目光在出站口堆聚着的人群中搜寻着,直到一抹亮色进入她的视线,和她绑在脑后的长发如出一辙的橘色脑袋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日向翔阳举着一块写着日向夏名字的白纸,也一眼看见了正朝他走来的妹妹,对着她挥了挥手。

 

 

“小夏!”

 

 

“哥哥!”

 

 ...


『 分开的第279天,他还是很想他。』


*原作向破镜重圆,成年后设定。

全文1.3w,可搭配同名歌曲食用。

————————————————

​巴西,里约热内卢。

 

 

日向夏推着行李箱走出,目光在出站口堆聚着的人群中搜寻着,直到一抹亮色进入她的视线,和她绑在脑后的长发如出一辙的橘色脑袋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日向翔阳举着一块写着日向夏名字的白纸,也一眼看见了正朝他走来的妹妹,对着她挥了挥手。

 

 

“小夏!”

 

 

“哥哥!”

 

 

小夏抛下了手上的行李箱,对着已经许久不见的兄长扑了过去,日向伸着双手将她稳稳接住。

 

 

“你长高了吗?”日向低头摸了摸小夏的脑袋,感觉比上次见面又高了几寸,“再这样长下去不会要超过哥哥了吧!”

 

 

小夏抱着日向的手,笑得咧开一排整齐的牙齿:“嘿嘿,那我以后就可以随便摸哥哥的头了。”

 

 

松开了抱着哥哥的手,小夏下意识地往日向身后看,然而那个以往虽然沉默但是存在感却很强的身影并不在兄长的身侧。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快速地移开视线,悄悄看了看哥哥的脸色——还好,日向对她这几个瞬间的小纠结仿佛一无所知,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她身后的行李箱。

 

 

“带了这么多东西,你是把家背过来了吗?”

 

 

“是妈妈装了很多让我带来的特产啦!”

 

 

日向把被丢在一旁的超大行李箱接了过来,带着妹妹往外走。

 

 

“现在去哪里?”小夏侧头问他。

 

 

“快到饭点了,你在飞机上吃了吗?”

 

 

小夏撇嘴:“吃是吃了,但是飞机餐不太好吃。”

 

 

“那就先回家吧。”日向接过她背上的挎包也一起背了过来,“回家我做给你吃。”

 

 

“好!我要吃哥哥做的炸猪排!”

 

 

日向作为正在职业生涯巅峰期的选手,他已经不再常住俱乐部的宿舍,而是在距离俱乐部不远的地方租了一处公寓。他的公寓地段不错,环境也很清净,附近住户都是中产家庭,治安也算安全。

 

 

小夏不是第一次来日向的公寓,和上一次她来的时候已经有了些不着痕迹的变化。

 

 

玄关处摆放的拖鞋只剩下一双,挂钥匙和外套的壁板上只挂着一张用来进出俱乐部身份卡,柜子上的彩绘陶瓷纪念品不见了,餐桌上常常插着鲜花的手工玻璃瓶连花带瓶一起被餐厅开除换上了浅色格纹的桌布。

 

 

小夏把行李推进屋子,墙壁上本来挂着几排相框的地方被换上了一副风景油画,和布置温馨的客厅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你去住主卧吧。”日向替她打开主卧的门,“床单被套什么的我都换好了。”

 

 

果然床上是一套印着小橘子印花的床上用品,小夏略无语地把行李打开放在地上。

 

 

“哥哥别把我再当小孩子了啊——这种花纹我高中就不用了!”

 

 

“这花纹怎么了,这花纹很可爱啊。”日向扶着门框对她指了指房间里的推拉式大衣柜,“你的衣服记得挂柜子里,不挂起来很容易皱哦。”

 

 

“好知道了——真的是,哥哥怎么像妈妈一样!”

 

 

“还不是因为你每次不挂衣服又抱怨衣服皱了啊!”

 

 

“那是因为以前你的衣柜根本就……”小夏突然止住了话头,舌尖还没吐出的词被她咽了回去,“我这次会好好都挂起来的。”

 

 

日向垂着眼,刚刚还半扶着门框的他直起身:“那你收拾,我去做饭了。”

 

 

听见日向的脚步离开,低头正叠着衣服的小夏才终于松了口气,抬头望了望,确定日向已经不在卧室前了。

 

 

下次说话一定要深思熟虑!

 

 

小夏握紧了拳头警告自己,她可不想好不容易来找哥哥玩一趟反而让哥哥不高兴了。

 

 

她抱着自己的衣服拉开了衣柜,里面零零散散地挂着些日向的衣服,空空荡荡地空出了一半。

 

 

小夏知道这个空位本意不是专门为她留的。

 

 

她回头,果然刚刚没注意到的床头柜上,原先摆放着一张的双人合照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下相框长期在木质表面留下的浅浅痕迹。

 

 

她把自己的衣服挤进衣柜,好像偷占了别人的地盘的外来者,只敢瑟缩在最边缘的角落。

 

 

 

晚饭是炸猪排和一道当地炖菜,甜点是小夏带过来的特产鱼糕和柚饼子。

 

 

日向满足地咽下最后一口鱼糕,感叹地将筷子放下:“啊——果然还是家乡的味道最可口啊!”

 

 

“妈妈还问你什么时候能回去呢。”小夏则抱着那碗炖菜吃了个干净,“如果不够吃的话再让妈妈寄一点来就好啦。”

 

 

“赛休期马上就要结束了啊,明年吧。”日向给小夏倒了杯水,“妈妈过来也可以啊。”

 

 

小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桌上的菜都吃得见了底,满足得双手合十。

 

 

“多谢款待——哥哥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她转了转面前描着彩纹的瓷碗:“这个是叫什么?好好吃啊,里面加了奶油和海鲜?还有什么?”

 

 

“Moqueca de Camarão,”日向嘴里说出了个葡萄牙单词,“这是巴伊亚州的传统菜,我做了一些改良——原来菜里太多油了,不太容易消化。”

 

 

小夏学着他在嘴里重复了下这个词,“是哥哥才学的吗?上次我来你都没有给我做,来的第一天就吃的咖喱——”

 

 

话语戛然而止,小夏闭着嘴眨了眨眼。明明刚刚还在房间里警告过自己,怎么出来就忘了?

 

 

可能是。她想。可能是不管脑子还是嘴巴,都已经习惯了提起那个她没能找到的身影,反而是这样的回避让她不太习惯。

 

 

“哥哥下次也教我吧。”小夏越过桌面捉住了日向的手,上下摇晃着难得对哥哥撒了次娇,“哥哥教会了我,我回去做给妈妈吃。”

 

 

日向无有不应:“好啊。”

 

 

这个话题好险被躲了过去。

 

 

小夏帮着一起收拾了碗筷,整理好自己的行李后,日向给她找出了一套全新的洗漱用品。

 

 

卫生间的洗漱台上空落落地摆着一个洗漱杯,上面是画了一半的爱心,很明显另一半并不在此处。挂毛巾的栏杆上也空着一般,小夏把自己的粉色毛巾挂在了那条橙色毛巾的旁边,看上去并不太和谐。

 

 

“哥哥不住主卧吗?”小夏坐在沙发上,靠在日向的肩上看电视,“我住次卧就好了啊,之前来不也都是住的次卧。”

 

 

日向拿着遥控板不停地换台,上面的葡萄牙语节目被他换了又换,屏幕上的人脸甚至不能停留一瞬就被切走。

 

 

“难得来一次你就住那里吧。”他仍然盯着电视屏幕,跳动的画面在他棕色的瞳仁里闪动着,“反正我也是一个人,没关系的。”

 

 

电视终于切到了某个转播频道,上面放映着正热门的日本动画片,只是画面上虽然是熟悉的动漫线条,配音却说着陌生的葡萄牙语,生出一种轻微的割裂感。

 

 

小夏侧头,抬眼看了看日向的侧脸。

 

 

其实最小心的是哥哥才对。她想。

​第二天一大早小夏就起来了,刚一出房间门就看见日向已经做好了早餐放在桌上,自己则在客厅做瑜伽拉伸。

 

 

“哥哥早上好——”

 

 

“早上好。”日向将脚翘至手臂后压形成的环中,做了个漂亮的简易鸽三式,“早饭在桌子上,吃完把盘子放进水槽就好了。”

 

 

小夏一边吃着盘子里的早餐一边单手滑着手机,“第一天去哪呢……啊,糖面包山在哪里啊?”

 

 

“倒不是很远”日向没转头,仍然保持着自己的瑜伽姿势回她,“那边风景挺漂亮的,算是里约的地标景点了。要去的话就要早点出门哦。”

 

 

“好!”

 

 

小夏在出门前紧急下载了一份旅游博主的攻略,正打算安排两个人的行程,日向却已经收拾好了背包,对她晃了晃手机:“等一下接的车就来,快点收拾出门。”

 

 

日向对这条线路熟悉得像是走过无数遍,甚至比小夏下载的那份据说“当地导游都在用”的攻略还更加清楚该坐什么车最快捷、走那条路最方便、买什么样的票最划算。

 

 

在登山的缆车上,小夏趴在玻璃上往下望着越来越小的海滩,眼前竖立宛如巨型面包的山体越来越近。

 

 

“哥哥以前来过吗?”小夏问,“看起来像是很熟悉。”

 

 

日向坐在椅子上,外面的阳光即使透过厚厚的玻璃折进来还是有些晃眼。周围有一对意大利情侣不停用意大利语讲述着一个关于他们共同好友的八卦,完全吸引走了日向的注意力,侧着耳朵连身体也微微倾斜,非常迫切地需要知道尼古拉斯和他的女朋友到底有没有和好。

 

 

“哥哥!”

 

 

小夏拽住他的胳膊,把他总意大利八卦中拉出来。

 

 

“我和你说话呢——我问你是不是来过这里。”

 

 

“当然。”日向抬手遮了遮眼前的太阳,“我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这种名胜景点肯定早就来过了。”

 

 

小夏羡慕地“诶”了一声,要不是因为哥哥在海外,她最远也只和学校去过东京比赛。

 

 

“是和哥哥的朋友一起来的吗?”小夏想的是之前日向的室友佩德罗。

 

 

日向沉默了下,然后勾起点点头:“是啊。”

 

 

糖面包山的风景很漂亮,从山顶能够眺望到遥远的海面和绵延的沙滩。小夏指挥着日向给自己拍了许多照片,最后终于边走边拍欣赏完了山上的风景后,太阳已经渐沉,天际和海面都染上一层绚烂的赤橙色。小夏举着手机背对着渐沉的夕阳,拉着日向脸贴脸地对着镜头自拍。

 

 

小夏满意地欣赏手机里的照片:“真好!下次再和哥哥一起来!”

 

 

手机屏在日向面前晃了晃,画面上背对夕阳的兄妹笑得开心。

 

 

“等我回去把照片也发给哥哥。”

 

 

照片吗?

 

 

不管是旅行、约会,还是只是简单的吃饭、出行,人人都喜欢用照片记录当前的一刻。影像被数字转化成画面留存在手机,或是被墨水洗印在相片上,好像这一秒钟的画面从时间的飘渺中剥离后,只要转化成实体的某个东西就能将这份记忆也连带着保存下来。

 

 

在来日的某一天,再次看见这一幕影像时还能说出,“啊,那时候。”这样的话来。

 

 

夜晚的风从海面吹往内陆,夹带着咸湿的气息腌渍着空气。

 

 

日向站在阳台外任由海风把他的头发往后拨,背后紧闭的落地窗内是只留了一盏壁灯的昏暗客厅,经过了一整天玩乐的小夏已经在卧室安然入睡,屋内安静得只有风轻轻溜过窗帘的波浪底角。

 

 

里约的夜晚不是黑暗的,月亮因为太阳而显得明亮,海面又折射了些月亮的微光播散在地面,城市内的路灯和店铺的霓虹在夜色中摇曳着,任由月亮俯瞰这铺满地面的银河。

 

 

日向的公寓位置不错,视野开阔能够恰好远望到糖面包山耸立的山峰。他从衣兜里摸出个皮质的钱包,打开内折的边页,取出一张反着夹进透明卡页的、只露出白色背板的照片。

 

 

上面是熟悉的糖面包山上的一角风景,小夏今天也在那拍了类似的照片。然而人物却已经更换成了两个人:他和影山。

 

 

照片很小,明显是用手机拍摄后所小打印出来的,印刷的色彩不算鲜艳、相纸的质量也没有太好。然而照片的主人却很珍视,甚至为这张看着或许是用街头劣质打印机印出来的照片过了一层塑封,以保存它到现在也没有褪色。

 

 

日向拿着照片的边角举起了手,将上面的画面移到了眼前糖面包山的方向,和那遥远的山脉重叠影像。

 

 

「啊,那时候。」

 

他这样想。

 

 

 


意大利,罗马。

 

 

影山的新队员马修刚刚加入俱乐部不久,就在上个赛季帮助他们拿下了不错的成绩,于是赛休期刚到,马修就开始四处邀约人一起去旅行。只可惜他计划了数十个目的地还是没能做决定,以至于目前还没有一个队友答应他的邀请。

 

 

“影山,你就和我去吧!”马修恳求他,“我真的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去旅游啊,我们多可怜!”

 

 

影山正专心致志地修剪指甲,根本没空看他:“不去。”

 

 

马修在他身边一边打转一边捏着手指手舞足蹈:“相信我影山,跟我去你肯定不会后悔的。你想想看,热情的巴西、炙热的沙滩、美丽的比基尼啊不美丽的大海……”

 

 

“巴西?”影山终于抬头,“你要去的是巴西?你不是要去法国吗?”

 

 

“最终还是选择了巴西!”马修眼看有戏,立刻凑了上来,“法国有什么好的一火车就坐过去了,还是去世界的另一头看看比较有意思。”

 

 

“你定的哪个城市?”

 

 

“当然是里约!”

 

 

影山放下了磨指甲的小锉刀,垂着眼睛思考。

 

 

马修还在继续努力:“考虑下吧影山,里约现在可是美丽热情的夏天哦。”

 

 

“好。”

 

 

影山淡淡地答应,好像这只是他随意的一个决定:“我和你一起去。”

 

 

“真的吗?太好了!”

 

 

终于找到了人选,马修非常积极地开始了准备。

 

 

当地的货币兑换、交通线路图和地图、适季的衣物,马修是第一次去里约,南半球的生活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光是前期的准备就要花不少心思。然而他本以为影山肯定也和他一样摸不着头脑,结果在他还蹲在行李箱前纠结时,影山早已经收拾妥当,随时可以准备出发了。

 

 

“记得带防晒霜。”影山甚至还能提醒他被忽视的重要事情,这实在是出乎马修的意料。

 

 

“原来影山选手是个心思细腻的人!”马修在心里默默地想,看来才到俱乐部不久的他,对身边的队友还是不够了解。

 

 

马修虽然对于地点的选择十分纠结,但是安排起来倒是很麻利。

 

 

等到他们终于坐上了飞往里约的飞机,马修才松了一口气。

 

 

“啊——太好了,我还以为真的要一个人去了。”马修靠在椅背上瘫倒,“谢谢你拯救了我的旅行,影山!”

 

 

“你为什么不和你未婚妻去?”马修有个未婚妻,不管怎么想都不至于只能去约球队的队友,“就算队友都没和你去,你也可以和她去的吧?”

 

 

“塞玛和她的女朋友们一起去塞班岛了,她说这是她们的‘女孩旅行’所以坚决不带我。”马修突然想起之前听说的,转头问影山:“对了,之前听别的队友说影山也有恋人啊,你们现在怎么样了?怎么没叫上一起去度假啊?”

 

 

马修是个心思单纯的人,也并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很容易就改变。

 

 

“我们分手了。”影山说。

 

 

气氛明显凝固了两秒,即使是马修这样的直肠子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抱歉啊,我不知道。”但很快他就知道了怎样解决这个问题,“分手也没关系。影山,相信我,外面还有更多的选择。这次旅行就当作是散心——如何?”

 

 

影山没有接话,自顾自地把眼罩带上了。

 

 

“我先睡一会。”

 

 

 

 

 

 


湛蓝的天空划出一道直直的线,是掠过云层的飞机留下的痕迹。太阳已经高悬于天空,往地面投下灼热的日光。

 

 

小夏和日向在一家颇有名气的小店里吃早餐,这家的木薯卷饼味道很是不错,吸引了不少游客光顾。

 

 

“哇里面还有香蕉和奶酪,真不错。”小夏赶紧用手机拍了张照,准备上传到sns上,“巴西的食物都又好吃又漂亮。”

 

 

日向看她一边吃饭一边刷手机,忍不住提醒她:“吃饭不专心,小心吃到鼻子里去。”

 

 

“才不会呢!”

 

 

小夏的手指快速滑动着,嘴上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哥哥,要不今天你来安排行程吧?”

 

 

“嗯?为什么?”日向不解,“不是一直是你说想要自己决定去哪里玩的吗?”

 

 

“哎呀,哥哥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肯定比我更了解啦。”

 

 

旁边响起冰淇淋车叮叮当当的音乐声,小夏立刻从屏幕里抬头,扔下手机和叉子直奔而去。

 

 

“我去买个冰淇淋!”

 

 

女孩的身影已经快速消失,而她撂下的叉子“铛”地落在盘子上溅起一点奶酪,落在了旁边尚未熄灭灯光的手机屏幕上。

 

 

日向拿过小夏的手机准备帮她擦干净,却看见了上面停留在一个个人主页上。

 

 

马修·埃斯波西托,Ali Roma俱乐部新加入的攻手。这位球场新星刚刚在社交媒体上上传了一张合照,窗外可见飞机已经抵达地面,他带着墨镜穿着花衬衫对镜头比了个剪刀手,旁边是脖子上挂着安睡枕头,眼罩遮住了大半张脸还在熟睡中的Ali Roma二传手影山飞雄。

 

 

马修在网络上的风格跟他本人也很一致,博文虽然只有简单的“度假开始”,后面却跟了七个感叹号和十几条tag。

 

 

日向摁下了锁屏,黑色的屏幕上倒影这他自己的脸。他将手机妥善地擦干净后放回了小夏座位面前的桌上。

 

 

“哥哥吃冰淇淋!”

 

 

小夏很快就举着冰淇淋回来了,餐桌上一如她离开的时候那样,没有丝毫异常。

 

 

她递给了日向一份橘子口味的冰淇淋,自己一边往嘴里塞着一份草莓味的。

 

 

小夏含糊地问:“等会去哪里?”

 

 

日向想了想:“那就去基督山吧。”

 

 

基督山是每个来里约的游客必到的景点,小夏虽然之前来过里约找哥哥,不过那时是为了看比赛,光在赛场就耗去了大部分时间,基督山还是她第一次来。

 

 

这是里约最大最著名的地标,人群在这里堆积的程度和其他地方是不能比的。然而日向熟门熟路地带着她穿越了一眼望不到头地人群,爬上了山顶抵达了基督脚下。

 

 

抬眼望,张开双臂的耶稣巨大得难以看清全貌,伫立在人群面前遮挡住天际。

 

 

“哇——”

 

 

小夏对着这世界闻名的地标建筑拍了一会,转头看见日向背对着塑像,面对着人群,视线空空地凝向人流,像是在期待某个身影,却又隐藏起来寻找的痕迹。

 

 

“哥哥为什么带我先来这里?”

 

 

“这里是地标,一般游客都会选择先看这个啊。”日向收回了视线,拿出手机朝着小夏指了指旁边的空地,“给你拍照?”

 

 

“好啊!”小夏激动地站好,“要怎么拍?”

 

 

日向想了想,摊开双手示意:“你和耶稣像摆一样的姿势吧!”

 

 

小夏张开双臂,身体后仰。

 

 

“好,就这样。我要拍咯——”

 

 

“3、2、1!”

 

 

咔嚓。

 

 

 

 

 

马修自己也没想过自己到了里约,第一站居然是排球。

 

 

诚然,这里是里约最著名的科帕卡巴纳海滩的一角,然而和他期待的日光浴和冲浪不同,这里零零散散地聚集着些年龄各异的人,将排球在白色沙滩上抛起又打落。

 

 

他本来已经准备好了一块帅气的冲浪板,夹在腋下正准备冲进海水里享受风与浪的激情时,却看见沙滩上集聚了些人正在打沙排。

 

 

“他们在打沙排诶。”马修立刻扔下了自己的冲浪板,“影山我们也去打吧?”

 

 

影山好像没听见,视线沿着长长的沙滩搜寻着,好像不是来度假是来找人的。

 

 

“喂,影山!”

 

 

他终于回神,离散的目光被拉了回来。

 

 

马修更加确定了影山是因为失恋才心不在焉,觉得让他振作起来。他指了指旁边的沙排场地,问:“怎么样?我们也去打吧?”

 

 

“你不是来度假的吗。”影山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在日光下透亮的蓝色眼睛在人群中掠过,并没有什么在他意料之外的人。

 

 

“无所谓!沙排多有意思,你试试就知道了!”

 

 

影山踩在柔软的白色沙子上,双脚陷进这熟悉的温柔之中。他再次环视四周,身边是年龄各异、肤色各异的男男女女,却没有一个是他期望出现的。

 

 

沙排很有趣,他也知道。

 

 

“15比13!结束!”

 

 

马修瘫倒在地,畅快地大叫:“啊——真是太爽了!”

 

 

旁边的中年男人对他们格外欣赏,叉着腰递给他们两瓶汽水。

 

 

“你们是游客?打球打得真不错。”

 

 

他的英语口音有些重,马修听起来有些吃力。

 

 

“我们是职业的室内排球运动员,来这里度假的。”影山倒是听懂了,接过了他手上的汽水道谢:“谢谢。”

 

 

“啊,我们这里也经常有职业运动员来打球呢。”中年男人摸着下巴想了想,“好像我也不是第一次遇见了……”

 

 

“那您。”话语在嘴里滚了一圈,梗在喉头片刻还是被说了出来,“那您,认识‘忍者’吗?”

 

 

“‘忍者’啊!当然认识——”中年男人叉着腰爽朗地大笑,“他在这里很有名的哦,怎么你们也认识他吗?”

 

 

影山点点头:“嗯。认识。”

 

 

“不过,他最近都没来了啊。”旁边一个高个子女生听见他们在谈论“忍者”也走了过来,把脸上的墨镜推到了头顶,“平时他还很爱来沙滩打球的,不过最近几天都没看见他呢。”

 

 

“真不起巧。”女孩耸了耸肩,“平时的话还可能遇见呢,今天看来是没可能了。”

 

 

 

他们估计是以为影山是“忍者”的粉丝才这么说的。

 

 

影山望向遥远看不见尽头的白色沙滩,沙子好像也有了比海水还强的阻力,让他不能前进寸步。

 

 

“那就算了吧。”

 

 

马修既不知道忍者是谁,也不知道影山为什么要问。

 

“既然见不到,就走吧。”

 

 

 


 

马路上人潮拥挤。

 

 

日向和小夏并肩融入了人流之中,被前后的人群推着往前走。

 

这是市中心的一条繁华商业街,从世界各地涌入的游客都在此处交汇,又被输送到其他脉络中去。

 

 

“不要跟丢了哦。”日向嘱咐身边的小夏,“这么多人,走丢了就很难再找到了。”

 

 

“知道了!”

 

 

高楼林立的街区,大厦外层的玻璃将日光折成碎片砸在地面,商城外的大屏上播放着闪动变幻的广告,斑马线的两侧被红绿灯分隔开人海浪潮。

 

 

日向站在最外围靠近马路的地方,是最容易看清对面的地点。

 

 

视线在人与人之间来回搜寻,拼命想要集中在某一个他试图定位的点上。

 

 

可惜日光太晃眼、人群太密集,仅凭他一双眼睛难以看清谁是谁。

 

 

红灯闪烁,随着底端数字倒数,红色熄灭更换成了绿色。

 

 

周围人头攒动,他正如石子落于溪流,分开了人群的流动。

 

 

“哥哥!”

 

 

小夏拉住了他的胳膊,推着他往前跟随人群的方向向前走。

 

 

“你怎么过马路也走神啊!”小夏抱着日向的胳膊,拖着他走到了对面的人行道,“差点就错过绿灯了!”

 

 

日向将精神拉回地面,抱歉地挠了挠侧脸:“对不起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两人沿着路,在日向的带领下前往了一家装修精致的餐厅,门口排着些等待用餐的人,看上去生意火爆。

 

 

“那我们得等多久啊?”小夏摸了摸肚子,“我好饿啊。”

 

 

“刚刚在基督山的时候我就预订了,我们不用排队。”

 

 

日向带着她走向前台,报了自己的名字。

 

 

“日向先生,您这这边请。”

 

 

服务员很快将他们带到了大厅靠近落地窗的位置,这个位置视野上佳,能够一览街景,如果不是提前预定,他们估计很难排上。

 

 

“这边什么好吃?”

 

 

小夏翻着菜单,可上面是用全葡萄牙语写成,她除了能够辨认一些菜式的图片,其余菜名是一个字也看不懂。

 

 

“他们的黑豆饭很出名,还有烤鳕鱼和椰浆腰果也不错。”日向边帮她翻着菜单边推荐着特色菜,“甜品的话巧克力松露球和阿萨伊冰淇淋都挺好吃的。”

 

 

“好好好,那就要哥哥刚才说的那些好了!”

 

 

“好的。”服务员很快记下了菜单,她认识日向,眨了眨眼问:“这是日向先生的妹妹吗?”

 

 

“是的。”

 

 

“你们兄妹长得真像。”说到这,她又调侃:“说起来日向先生也很久没来了,怎么这次没有和男朋友一起来?”

 

 

日向正端起水杯准备喝水,闻言抬起的手顿了一下。

 

 

“她说我们长得像。”日向回避了这个问题,给一脸茫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的小夏翻译。

 

 

“啊是吗?”小夏很高兴,对着服务员露出个大大的笑脸,用自己会的为数不多的葡语单词对她说:“Obrigada!(谢谢)”

 

 

服务员也捂着胸口,被她热烈的笑容感染,转换成略带了些口音的英语:“美丽的小姐,欢迎您以后常来光顾。”

 

 

菜上得很快,小夏还依靠人格魅力获得了服务员赠送的一份烤棕榈芯。这家餐厅的确美味,连小夏这种吃惯了日本口味的外国人也赞不绝口。

 

 

“真好吃——哥哥在这边都吃这些吗?虽然是很好吃,但是偶尔也会想日本菜吧?”

 

 

“是这样,不过里约意外地有很多寿司店,时不时还是能吃到一些的啦。”

 

 

小夏好奇地问:“里约的寿司好吃吗?”

 

 

日向回忆了一下,给出了一个中肯的答案:“一般吧。”

 

 

“我们学校的寿司也不好吃。”小夏瘪了瘪嘴。

 

 

小夏现在升入了大学,正在东京读书。

 

 

“大学是什么样的?”日向问,“上课辛苦吗?和同学们相处怎么样?现在是在校队里面?”

 

 

“哥哥太多问题了吧。”小夏撑着脑袋,还是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回答他:“上课还好啦,和同学们相处都很好,现在还在校队里继续打排球……”

 

 

小夏吃了一口甜品,反过来问他:“哥哥呢?在这边生活还好吗?”

 

 

他们身旁就是落地窗,在这里能够看见外面往来的人群。日向将视线在面前透明的玻璃上停留几秒,确认了街道上也没有发现他想寻找的身影。

 

 

“挺好的。”他说,“一切都很好,不管是排球还是生活,都很充实。”

 

撒起谎来,他也比以前擅长多了。

 

 

 

 


“哇这家店排队也排太久了吧。”

 

 

马修和影山终于等到交到了他们,跟着服务员走进了餐厅。

 

 

“两位运气很好哦,”接待的领位员着他们在靠落地窗的位置坐下,“这个位置一般只有预定才会有的,刚才刚好有客人离开才空出来了。”

 

 

影山看着那个被收拾得恢复整洁得桌子,下意识地顺着落地玻璃望向了外面繁华的街道。

 

 

人来人往,都是他陌生的面孔。

 

 

“先点菜吧!”马修已经做好翻开了菜单,然后被上面的葡萄牙语震撼,“这怎么点!”

 

 

“一份黑豆饭,一份烤鳕鱼片,一份椰浆腰果。甜点要阿萨伊冰淇淋。”

 

 

影山已经迅速用葡语完成了点餐,看得马修目瞪口呆。

 

 

“什么什么,你怎么这么熟悉。”马修感觉对着服务员指了指影山又指了指自己:“一样、一样!我和他要一样的!”

 

 

服务员对他的肢体语言心领神会,记下了菜单后用英语肯定他们的选择:“你们很会选哦,这些都是我们的招牌菜色。”

 

 

马修等到服务员离开才好奇地问影山:“你对这里很熟悉吗?这么会点菜!”

 

 

“里约的特色菜品,游客应该都知道。”

 

 

“好吧。”

 

 

马修百无聊赖得撑着脑袋,眼神在餐厅里四处流传,不经意和一位邻桌的漂亮女士恰巧对上,女士对他眨了眨眼、友好地笑了笑。马修也对她挥挥手,完成了这场巧合诞生的奇妙交互。

 

 

“巴西真是奇妙的地方。”马修感叹,“太适合一场浪漫偶遇了!啊当然我不是说我自己。”

 

 

马修伸手拍了拍影山:“影山,你喜欢什么样的?不如趁着旅行的时候也看看有没有新的缘分啊!”

 

 

影山抬头,将视线从落地窗外收回。

 

 

“什么?”

 

 

“我问你你喜欢什么样的!”

 

 

这个问题影山从没想过。他没有给自己制定过一个未来伴侣模版,然后按着这个目标去寻找匹配的选项。从对“爱”和“相伴”有意识以来,他一直都选择顺其自然,在未经思考的恋爱道路上逐步摸索。

 

 

如果要预设一个目标,该是什么?

 

 

“要……”影山思考着开口,“要能够好好相处的吧。”

 

 

“那你的相处标准是什么?比如——什么话题啊爱好啊能够吸引你的。”

 

“排球。”

 

 

答案果不其然是这个。

 

 

“我喜欢排球。”影山想了想,“还有咖喱。”

 

 

马修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什么啊。让你选伴侣不是选队友好不好。”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好?”影山反问他,“你和你的未婚妻为什么能走到一起?”

 

 

说到这个马修立刻来了精神,脸上刚刚还漫不经心的表情立刻被有些傻气的幸福笑容替换,提起的每一个子都轻飘飘、暖呼呼的。

 

 

“我和塞玛是灵魂伴侣!我们有说不完的共同话题,而且心有灵犀地永远能够想到一块儿去。她既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的爱人,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幸福的,虽然偶尔也有吵架啦,但更重要的是我们永远都只记得美好的时光、从不记仇。”

 

 

马修摸了摸自己手上的订婚戒指,铂金在他手指骨节间闪闪发光。

 

 

“我们能够一起快乐、一起悲伤、一起承担责任,我们相互理解、相互支持,因为有了她我的生活才更完美了,我们是能够支撑着对方好好生活的理由。”

 

 

“这就是最好的爱人。”马修说,“你觉得呢?”

 

 

影山被他戒指上的光芒闪到了眼睛,转头移开视线,望向窗外拥挤的人群。

 

 

“是。但再也没有这样的人了。”

 

 

科帕卡巴纳海滩,白色的沙子绵延环绕,拥抱着身后的城市。

 

 

日向很熟悉这里,带着小夏找到了自己经常打球的地方。

 

 

“哦!‘忍者’!”往日的球友注意到了他身边的小夏,“今天带了新的球员来吗?”

 

 

“可以吗?可以吗?”小夏跃跃欲试,“我可以上场吗!”

 

 

“当然。”

 

 

日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护目镜帮她带上,“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好!”日向伸出拳头,和她碰了碰,“一起赢吧!”

 

 

小夏不愧是出身名校“女王”新山女子的主将,虽然从未打过沙排,可上手起来却十分迅速,对于沙子的阻力和风向的影响,最开始还难以应对,随着在沙子上跃起和跌落的次数越多,她对此的掌控就越好。

 

 

“你妹妹也这么厉害。”和他们一起打球的是在海滩摆汽水摊的老板沙迪,“现在沙滩上厉害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沙迪走过和和小夏击掌:“加油小姑娘!再努力些你也能去职业赛区了!”

 

 

下夏并未听懂,只大概猜测或许是句夸奖,咧着嘴对他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笑得比天边的落日还要灿烂几分。沙迪送了她一瓶汽水,作为报答小夏帮他重新架了一下遮阳伞。

 

 

“说起来今天也有两个很厉害的游客,我和艾琳都输了!”老板眼睛亮了亮,“说起来那里面好像还有一个你的粉丝呢!”

 

 

“啊,是吗。”

 

 

日向的确意外了一下,但随即便心有所感地明白了。

 

 

“那看来很不巧,刚好错过了。”

 

 

 

仿佛对此早有预料。

 

 

他们在沙滩上待了一会,帮着沙迪卖完了他箱子里的最后一瓶汽水,沙迪大方地请他们每人一个冰淇淋。

 

 

太阳沉入海与天的交界,橙色延绵在地平线外,晕染了整个天际和海面。

 

 

黄昏被染成了和头发一样的颜色,兄妹俩沿着反射出天色的沙子上漫步,傍晚的风终于有了一些晾衣,海边的潮湿混杂在风里浸入皮肤和呼吸之中。

 

 

“小夏。”

 

 

日向手中的冰淇淋化了一些,流在手指上黏黏的。

 

 

下夏侧过头去看他,背面是与太阳一同沉入大海的天幕:“嗯?”

 

 

“你是故意让我安排今天的行程的吗?”

 

 

“啊——”小夏这才明白,原来自己的小心思根本就没藏住,“被发现了。”

 

 

“对不起哥哥,我不是……”

 

 

“我不是怪你哦。”

 

 

日向用纸巾擦干净了手,可手上黏腻的不适感仍在没被抹去,于是他弯腰将手浸入了海水里淘洗。

 

 

“只是很可惜,可能是天意吧。”

 

 

他捉住了一片泡沫,随即又从指缝溜走。

 

 

“到最后也没能遇见。”

 

 

小夏停下来,看着她的兄长半蹲着,赤裸的双脚被阵阵上涌的浪花打湿。他的眼睛遥望着海面,看见青绿暗沉的天色慢慢吞噬太阳。

 

 

她也蹲了下来,看着日向的侧脸被蒙上一层暖色:“哥哥想见他吗?”

 

 

“是想的吧。”他说,“不然也不会那么费劲地期待了。”

 

 

“那,哥哥还喜欢他吗?”

 

 

日向眨了眨眼,一抹湿润在眼眶中一闪而过。

 

 

“嗯。”

 

 

小夏想不明白:“那为什么要分开?”

 

 

海鸥掠过海面,将水中的落日打碎,涟漪携带着光色波荡开来。

 

 

日向的手被海水洗过,带着又苦又涩的海的味道。

 

 

“大人的世界就是这么奇怪啊。”

 

 

不是所有的感情都一定有个结果,不是所有的爱侣都一定能够走到最后。世界就是这么奇怪又残酷,人生就是这么反复无常又难以预测。

 

 

小夏不太能明白,她只知道哥哥和飞雄哥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但是为什么人不能一直开心下去?

 

 

“为什么不勇敢点呢?”

 

 

小夏这样问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沉没到了海面之下。

 

 

日向摸了摸她的头发。他明白其实有时候道理很简单,但实际面对起来又太难。

 

“是啊。”

 

 

 


 

基督山上仍然人来人往,黄昏时刻的美丽景色更加激起了游客们的热情,马修也立刻加入其中,对着夕阳下慈悲俯视人间的耶稣像一顿狂拍。

 

 

“塞玛?”马修的拍摄被一个电话打断,是他的未婚妻,“和我的队友一起正在基督山上!这儿超级壮观,下次咱们再一起来。”

 

 

“不用担心我亲爱的,你记得玩得开心!”

 

 

“我什么都好——就是很想你。哈哈,我知道,我也爱你。”

 

 

马修讲电话时的神情和语气和他任何时候都不同,就算那些话听上去像是意大利男人们常见的花言巧语,但马修的确每一句都出自真心。

 

 

“才几天不见就会想念吗?”马修结束通话后,影山问他。

 

 

“当然。”马修恋恋不舍地挂断了电话,还在和远在塞班岛的女友在社交媒体上分享各自的旅行,“我就算只分开一秒也会想她,恨不得现在立刻就飞去塞班岛见她!”

 

 

一秒?

 

 

影山觉得有些夸张,但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

 

 

思念会被时间冲淡吗?离开的第一秒会想念的话,多少秒之后想念会消失?

 

 

分开的第279天,他还是很想他。

 

 

影山有些累了,他坐在路边的石阶上,看着眼前的游客来了又走,停留片刻后又消失眼前。

 

 

拍照打卡,合影留念。爬了几个小时的山,走了这么长的路,只是为了这么几分钟。

 

 

如果哪一天手机上的照片丢失了,那么关于这一天的记忆和这一天的经历也会一起消失吗?

 

 

影山打开手机,手机屏幕是一张拍得有些模糊的海边风景照,远远有一个橙色的小点,在照片一角靠近岸边的位置。照片显然是匆忙间偷偷拍下的,却被郑重地设置成了手机壁纸。

 

 

他打开手机通讯录,第一个号码标注了“AAA”。

 

 

没有名字,三个字母只是让这个号码被顶到了页面的第一栏,没有任何其余的符号说明它意味着什么。

 

 

马修在那边不知道和谁一起攀谈了起来,还拉着几个留着络腮胡的白人一起合影。他倒是很擅长与人交往,到哪里都能迅速展开一段奇妙缘分——即使它将很快消散,马修也并不在意。

 

 

影山耳边是人群的热闹,他的手指在屏幕上面停留片刻,还是没有拨通那个电话。

 

 

“影山!”

 

 

马修已经带着刚认识的朋友们回来了。

 

 

“我们晚上去参加伊姆莱和伯莎家的派对吧!”

 

 

巴西人热爱派对。他们喜欢音乐、舞蹈、美食、啤酒,一切让人快乐、让人兴奋的东西。

 

 

伊姆莱和伯莎是一对热情的夫妻,他们是萨尔瓦多人,正在里约蜜月旅行。他们邀请了许多在这里刚刚认识的朋友,在下榻的公寓民宿里开起了派对。

 

 

马修虽然一句葡萄牙语也不会,却在这样的社交场合如鱼得水,用身体语言和蹩脚的意式英语已经几乎和来参加的所有人都聊了个遍。

 

 

热闹的气氛和震耳欲聋的音乐让影山无所适从,他悄悄从派对脱身,一头扎入了清冷安静的夜色中。

 

 

身后还有些隆隆响动的音乐鼓点,影山回望了下窗户透出的暖色灯光,将这一切抛在身后踏上了深夜的道路。

 

 

夜晚的行人不多,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人。一些商铺还未打烊,暖色的灯光铺洒在行人身上。

 

 

路边传来一阵悦耳动听的悠扬琴声,是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女士正在街头演奏小提琴,脚下放着的琴盒里装着些零散的钞票。

 

 

这个场景有些熟悉。影山回忆,仿佛也有一次在里约的旅行,在深夜的街头遇见一位拉小提琴的女士,然后得知了附近的公园有音乐喷泉。

 

 

 

“这附近有个喷泉,是吗?”

 

 

女士演奏完一曲,影山往她的琴盒里放下几张钞票后问她。

 

 

“是的,”女士听出他的葡萄牙语不算熟练,放慢了语速告诉他:“就沿着这条路走到头,然后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右转。”

 

 

“谢谢。”

 

 

影山踩着夜色离开了,女士拿着琴,觉得他的背影有些眼熟。

 

 

 

 

吱呀——

 

 

日向小心地关上了门。

 

 

小夏已经熟睡,他将屋内的灯都关闭,只留下一个黑漆漆的安静房间,轻手轻脚地拿上钥匙出门去了。

 

 

或许是睡前和小夏一起看的爱情电影有些压抑,他需要出来透透气。

 

 

夜晚的里约从热闹变得安静,晚风静静地穿过街道,带来一阵隐约的琴声溜进行人的耳朵。

 

 

日向驻足片刻,顺着琴声的方向找了过去。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一时兴起就受到了某种感召。

 

 

琴声来自一位女士,小提琴的音色温柔醇厚,音符跳跃弦上,在安静的夜色中倾泄出格外动人的曲调。

 

 

好像也是这样一个夜晚,某次在里约举行的比赛后他和影山见了一面,两个人在酒吧点了从未听说过的饮料而喝得醉醺醺的。他们也是这样在街角遇见了一位拉小提琴的女士,为她的演奏赠上几张面值不小的钞票后,女士或许以为他们是游客,告诉了他们附近的公园有个音乐喷泉,半夜零点时会将水柱升到连公园外都能看到的最高点。

 

 

于是他和影山晃晃悠悠地去找喷泉了,但他们最终没能找到——他们喝得太醉了,根本认不清方向,误打误撞地碰上了日向队里出来庆祝的两个队友,把两个醉鬼搀扶着送回了酒店。

 

 

要不现在去看看吧。

 

 

日向留下两张钞票,沿着记忆中的道路继续寻找,身后拉琴的女士终于想起了这两个和她曾经也有一面之缘的年轻人是谁。

 

 

“啊,是他们。”女士眯着眼睛笑了,“真巧啊,是天意吧。”

 

 

 

 


如果是在清醒状态下的话,不管是公园还是喷泉都不太难找。

 

 

日向终于站在了这里,看着水花在他面前升升落落。

 

 

这其实并不是传统被砖砌大池子圈起来的喷泉,而是一处黑色大理石平铺的地板,上面密密排列着一个个喷泉孔。

 

 

围观的人不算多,只有零星几个同样在夜里无聊的过路人在此处驻足,观赏那些喷泉孔变换着角度将水挤压成形状各异的模样组成图案,展示在这无人在意的夜色之中。

 

 

时间临近零点。

 

 

水幕渐渐都向中心倾斜,然后中间的喷泉口被打开,一汪水涌出,随着周围的水渐渐汇集而越升越高。

 

 

周围的人明显骚动起来,等待着最激动人心的那一刻到来。

 

 

水本是无形的,却在人造的力量下凝成一处,爬升向高空。日向抬头仰望,突然没头没脑地想起了高中生和同学们一起去看过的烟火大会。

 

 

零点。

 

 

水柱跃升到最高点,在零点到来的那一秒向上用力喷洒,达到顶点后立刻消失,支撑在下方的出水口骤然关闭,失去下方水柱的水花在高空四溅如同烟火绽开,引来一阵小小的欢呼。

 

 

水没入地板,一瞬的美丽顷刻便消失。

 

 

日向将目光从高空收回会,望向了前方。

 

 

他站得离喷泉比较近,一些坠落的水花溅到了他身上,打湿了他的衣裳。

 

 

周围较矮的水柱尚未消逝,缓缓地逐渐变矮,在水幕中一点点露出对面的光景。

 

 

有一个身影,他格外熟悉。

 

 

两个人被分隔在恰好相对的两边,一条线拉长后的起点和终点。如果一定要画出喷泉的直线距离,就是他们各自所在的两端。

 

 

水像幕帘隔开了两边,又散落没入地板。露出黑色大理石砌铸的平坦的地面。

 

 

视线相对,即使根本看不起彼端的眼睛,然而对方会是什么反应却先一步在脑海中浮现了。

 

 

寻找了许久、期待了许久的两张脸,隔着不算遥远的夜色,面面相觑。

 

 

轻飘飘的、湿润的风穿过面前的空地。

 

 

「勇敢一点吧。」

 

 

他想起小夏说的话,迈开了步子。

 

 

下一秒,他们奔向彼此。

 

 

 

 

 

“所以呢?尼古拉斯和他的女朋友和好了吗?”

 

 

“当然,他们在一起十多年了,一次暂时的分开不会影响他们的感情。”

 

 

“唔。说起来马修可能快要结婚了,你想来参加吗?”

 

 

“诶?什么时候?在意大利吗?罗马还是哪里?是赛休期还是其他什么时间?”

 

 

“别一次性问太多问题!”

 

 

……

 

 

小夏揉着眼睛从卧室出来,好半天才从睡意恍惚中睁开眼。

 

 

早晨金色的太阳已经高悬于湛蓝的天,洒下灿烂明亮的日光将窗台铺上暖洋洋的色彩。

 

 

她眨了眨眼,面前是两个熟悉的身影。他们肩挨着肩,像从未分离过那样亲密。

 

 

于是她像之前无数次那样,对着那依偎在一起沐浴日光的两个人露出一个笑容来。

 

 

“早上好,哥哥。”

 

 

“早上好,飞雄哥。”

 

 

 

 

END

鹤寿千岁

影日|完结短篇整理合集

只是整理汇总,并非推荐。

主影日,会有其他不拆不逆的副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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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HQ影日】听说先喜欢上对方的人就输了

184.【影日】赌 

185.【影日2016】《归乡》革职军人×甜点男孩paro

186.【影日】崇拜 

187.【影日2016】餐厅侍者×欺诈犯paro 

188.【影日2016】《你的梦》三年级pa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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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影日】药石罔医 


191.[影日]一旦有喜欢的人就会长智齿! 

192.【影日】不为人知的一面 

193.【影日】Eversince 

194.【影日|新年贺】TimeTravelers 

195.【影日|影山飞雄生贺】余温 

196.[影日]直球!!! 

197.【影日|情人节贺文】FromOnlyOneofUs

198.【影日】好喜欢你 

199.【影日】流年 

200.【影日】悄悄 


201.【影日】拼图 

202.【影日|日向生贺】BreakingShells 

203.【影日】影山同学今天的体温是37.2℃ 

204.【影日】脱力系崩坏男子山 

205.【影日】布丁 

206.【影日】发烧的话就来根冰棒吧 

207.【影日】是苹果哟 

208.【影日】晚风徒然 

209.【影日】雷鸣里 

210.【影日】银河列车2010 


211.[影日]鬼屋 

212.(影日)月岛君情感专线 

213.【影日】暖如春阳 

214.【影日】CandyPapers 

215.【影日】隐藏前提 

216.【影日2018】《狐狸的拉面》

217.即使是ABO也要认真打排球 

218.【影日|6.21生贺】timedout 

219.【影日abo】橙子➕牛奶 

220.【影日|七夕】打ち上げ花火 


221.【影日】向单细胞表白果然得打直球 

222.【影日】直到能够说出喜欢为止 

223.【影日】Heat 

224.【影日】体格交换的一日 

225.[影日]不器用な少年たちの初恋 

226.【影日|影山飞雄誕生祭】その人の誕生日とオレ

227.【影日】如疾风一般 

228.【影日】九局下半 

229.[排球/影日]影山くんの彼氏 

230.【影日】飞鸟在心脏上起跳扣球 


231.[排球/影日]影山飞雄混乱的一天 

232.【影日】长情 

233.【影日】诚实游戏 

234.【影日】Grasp 

235.【影日】喜欢你 

236.【影日】目光 

237.【影日】奇迹男孩影山飞雄 

238.【影日】谷地同学总是感到困扰 

239.【影日】无知诱惑 

240.【影日】夏が終わった 


241.【影日】排球王国异闻录 

242.【影日】一月热 

243.【影日】高温预警 

244.【影日】如果讨厌的话就推开我 

245.【影日】让他降落 

246.【影日】都说了笨蛋就不要去磕cp了 

247.【影日】飞鸟与太阳 

248.【影日】捆绑营销 

249.【影日】里约热内卢没有冬天 

250.【影日】笨蛋爱情故事 


251.【影日】消融 

252.【影日】一吻解千仇 

253.【影日】无声 

254.【影日】圆环公理 

255.【影日】お気に召すまま 

256.[影日]没有恋爱前提的求婚也只有单细胞生物才做得出来

257.【影日】欢乐颂 

258.【影日】你学学别家的青梅竹马 

259.[影日]冬に抱きしめて 

260.【影日】进化论 


261.【影日】不如我们去热带的海岸边 

262.【影日】那个下课会给我托球的影山同学

263.〔影日〕世界更高处见 

264.【影日】池面笑容补习班 

265.【影日】《游走在云上的光》 

266.【影日】「在相遇之前,他们都是孤独的」

267.【影日】打盹要在晚餐后 

268.【影日】约会禁止关键词 

269.〔影日〕見つかった 

270.【影日】直球碰撞记录 


271.【影日】夏至 

272.【影日】被炉、橘子和神奇咒语 

273.【影日】孩子气战争 

274.【影日】致不灭的你 

275.【影日】不老泉 

276.【影日】红鼻子麋鹿 

277.【影日】StayWithMe 

278.【影日】影山飞雄观察报告 

279.【影日】Withoutme 

280.【影日】国王陛下 


281.【影日】家庭成员 

282.【影日】日向究竟是什么表情 

283.【影日】本初子午线 

284.【影日】向日葵与星月夜 

285.【影日】日向夏的吐槽 

286.【影日】开灯 

287.【影日】较量 

288.【影日】你们到底牵不牵啊? 

289.【影日】敢拒绝本大爷表白的就你一个 

290.【影日】竞争关系 


291.【影日】‘我喜欢你’ 

292.【影日】TheLastDayOfSummer 

293.【影日】独占 

294.【影日】二度花火 

295.【影日】影山飞雄说不出口 

296.【影日】本命诅咒 

297.【影日】蝉时雨 

298.【影日】单词游戏 

299.【影日】包子占卜 

300.【影日】RiodeJaneiroHoliday 


301.东京塔 

302.影日|逆风助跑 

303.【影日】合宿中的国王游戏 

304.【影日】不只是同伴 

305.【影日】绵羊 

306.【影日】国王独白 

307.【影日】有明有暗 

308.影日|特殊浪漫主义 

309.【影日】撒隆巴斯 

310.【影日】欢迎回家 


311.【影日|a、b、o】界外球 

312.【影日】我非刀枪不入 

313.【影日】KissMyHands 

314.【影日】拥抱计数器 

315.向您告知,明天我们就要被杀 

316.影日,猫咪尾巴 

317.【影日】交往对象 

318.【影日】不合格恋人 

319.【影日】在现实与故事的夹缝之中 

320.【影日】玻璃弹珠 


321.「影日」飞雄?翔阳! 

322.亲亲 

323.【影日】昨天的你 

324.【影日】非典型冰山观察日记 

325.【影日】影山的千层套路 

326.【影日day24h】搭讪技巧是洗发露的味道

327.【影日day24小时】赤鸟 

328.【影日】告白要从同居开始。 

329.【影日day24h】罗马假日 

330.【影日】TakeMyHand 


331.【影日】雪人 

332.【影日day24h】第一百支玫瑰 

333.指骨契合 

334.【影日】当男朋友第一次说分手我开始慌了

335.【影日abo】负负得正 

336.【影日day24H】TheBestDamnThing 

337.【影日】樱华坠梦 
338.【影日】全都是你 

339.【影日】国王与夜莺 

340.【影日】斯德哥尔摩情人 


341.【影日】我看你是吃错药了 

342.【影日】签名 

343.【影日】宁夏 

344.【影日】双生 

345.【影日】就算是小伤男朋友也非常在乎是什么样的体验

346.【影日】里约来信 

347.【影日】今宵は百万年に一度 

348.【影日】另类校霸 

349.原来也会被笨蛋治愈 

350.影日|随便整点日常纪实文学 


351.影山选手与日向选手的纪念日直播 

352.【影日】非意难平(影山) 

353.【影日】两人两事 

354.【影日】AndtheRockMeltswiththeSun 

355.【影日】小熊座流星雨 

356.【影日】三年 

357.【影日】黑白颠倒 

358.【影日】被太阳困住 

359.奔赴-结婚仪式 

360.朝起暮归 


361.【影日】手气好的时候拦都拦不住 

362.【影日】日向翔阳饲养手册 

363.【影日】我们万岁 

364.【影日】Callmemaybe 

365.【影日】结婚照 

366.【影日】一颗芒果 

367.影山选手一个普通的上午 

368.骄阳 

369.【影日】With 

370.影日*纯粹小年轻谈点恋爱罢辽 


371.【影日】《VendingMachine》 

372.【影日】少年犯 

373.【影日】seeyouagain 

374.【影日】最后的晚餐 

375.Orange. 

376.[影日]有个不主动的男友怎么办 

377.【影日】归 

378.【影日】喜欢的人 

379.【影日】最后一个肉包 

380.【HQ】长针绕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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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扫文整理,有一半以上没看过,如果不小心混入了拉踩文学如绿山文学请直接评论或私信告知。

没整完,或许会有第二弹,大概吧……

晴鲤

【影日】永驻权

cp:影山飞雄x日向翔阳


日向视角,去巴西之前的小故事,高中双向暗恋背景

青涩高中生谈恋爱实录(x

一口气爽完的甜饼小短篇,欢迎捉虫!!

影日就是最真的呜呜呜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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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向接受了巴西发来的邀请。


  出发前的一个周末,ob们约到了一场练习赛当作给日向践行。赛后的聚餐上,武田喝得微醺,对毕业生们语重心长地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席间前辈们都纷纷叮嘱着日向,从远行的注意事项到巴西的天候变化,日向一一听着,但又觉得信息量过于庞大脑袋...

cp:影山飞雄x日向翔阳


日向视角,去巴西之前的小故事,高中双向暗恋背景

青涩高中生谈恋爱实录(x

一口气爽完的甜饼小短篇,欢迎捉虫!!

影日就是最真的呜呜呜呜呜呜呜 

 

————————————————————————

 

  日向接受了巴西发来的邀请。

 

  出发前的一个周末,ob们约到了一场练习赛当作给日向践行。赛后的聚餐上,武田喝得微醺,对毕业生们语重心长地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席间前辈们都纷纷叮嘱着日向,从远行的注意事项到巴西的天候变化,日向一一听着,但又觉得信息量过于庞大脑袋有些处理不过来。影山没有说话,只是在旁边一口接一口吃肉。日向用胳膊怼了一下他,挪揄着:“影山同学,就没有什么要对你的搭档说吗?比如痛哭流涕求我留下来?”

  影山右手被撞到,筷子一时不稳,肉掉出了盘子。“白痴。”他黑着脸骂道,随后又说:“以后我就比你快11小时,这次是我赢了。”说完他得意地挑高嘴角,日向吃瘪,大喊影山耍赖,否认这场不成立的比试。

  酒足饭饱后一群人各自回家,日向和影山还和往常一样走上了同一条路。日向推着自行车,不自在地活动着肩膀。刚刚被田中前辈用力拥抱到骨头都在痛,更是被其他人拍肩膀拍到怀疑自己又要矮回去。

  两个人这样并排走着,一时间没有人说话。脚步声混杂着自行车转动的声响,在夜幕中仿佛被无限放大。日向微微侧过脸瞥了眼影山。

 

  说起来,他们好像从未有过一次像样的拥抱。

 

  日向对赛场上的拥抱早就习以为常。庆祝得分,庆祝比赛胜利,他和影山,和其他队友,或多或少都拥抱过。短暂而热烈,但除了兴奋、激动以外并不承载其它多余的情绪。起码在日向看来影山是这样的。每一次在赛场上拥抱,他们胸口互相靠近,近到能感受对方的心跳。日向能看到影山鼻尖上挂的汗滴,能在他眼里看到自己。

 

  砰,砰,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日向开始分不清那是场上的击球声,还是自己另一番心思的鼓动。

 

  走过商店街后道路变得更加宽敞,即便如此两人之间的距离也没有变化。一路走来的沉默反倒让日向莫名有些思绪混乱。他在脑内反复咀嚼武田那句“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高一时有过一次国语小测,日向和影山两人都大剌剌地在“天下没有”后面的括号里填下了“免费的午餐”,为此还被月岛嘲笑成“单细胞饭桶”。谷地在开小灶时少有的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无奈,跟他们解释这句话意味着人与人之间分离是必然的。日向有些错愕地抬头,指了指影山说:“但我和这家伙迟早有一天会在同一个舞台上一决胜负,这样的话这句话就不成立吧。”影山顾着点头,嘴碎凭什么免费的午餐不能算分。谷地被这番逻辑噎到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快进到下一题。

 

  日向回想着当时空地上影山那串仿佛承诺一样的发言,听起来确实像是一个再会的约定。但那样的约定在此时这样沉默的气氛中,多少被渲染得有些单薄。

  他在生气吗?日向低头看着滚动的车轮,脑内搜索着这样一个可能性。

 

  “你要去的吧?巴西。”休息期间日向跑到场边喝水,猝不及防被影山这样一问,差点把刚送入口的运动饮料呛进气管里。影山没有管在旁边咳到脸红的他,继续问道:“山口,月岛他们都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实际上不止山口和月岛,日向告诉了几乎所有人,唯独没有告诉影山。他猛地回头看向远处的山口,仿佛是被他强烈的视线刺中,后者机械地转过身来,双手合十笑得满脸抱歉。“啧,山口这小子……”日向低头咬牙切齿,暗自希望接下来这个透露秘密的罪魁祸首再被加练100个发球。

  其实日向并没有不告诉影山的理由。第一次春高预选赛结束后,影山在自己面前被选中去参加YOUTH青训,那时候的影山不加掩饰满脸得意地对自己说“先走一步了”,那一刻留给自己的打击和不甘日向一直牢记于心。但当他被邀请到地球另一端开启崭新的训练生活时,原本应该当作获胜宣言的话却变得难以开口。可能是对未知领域的些许不安导致宣言底气不足,也可能是出自三年间自己悄悄升华了一下搭档情谊从而带来的心虚。

  日向扣紧水壶,故作嘲讽地回答着影山:“告诉你有用吗?你知道巴西在哪里吗——”话还没说完,便迎面吃了一发来自影山的毛巾攻击。

 

  “影山你……居然知道巴西和日本的时差啊?不得了,你真的在地理课上清醒过吗——”日向突然开口用一句无厘头的发问打破了沉默,和被道破巴西之行的那天一样,他掩饰一般的嘲讽又一次消散在影山的暴力镇压中。

  “谷歌上说的。”影山带着一丝不愿承认的语调回答道。“在南半球,和日本四季颠倒,时差11小时。”说着他特地拿出手机调出搜索页面,明晃晃的液晶屏上是关于巴西的wiki说明。

  日向被手机屏幕晃住,连同自行车一起停在原地。影山没有察觉,继续往前走了几步,自行车的车灯照亮他的背影,前后距离恰到好处的让这一幕落在日向眼里。他本来想开口感叹原来影山同学的谷歌搜索栏除了排球还会出现别的内容啊,但只能干巴巴地张了张嘴,话悬在了嘴边。

 

  砰,砰,砰。

  心跳到日向觉得自己比想象得还要没救。

 

  他突然想不起来上一次称呼影山为“国王陛下”是什么时候的事。自从用毛巾蹩脚地团成皇冠为他加冕以来,心如止水山很少再给日向叫出这个绰号的机会。

  一直以来,日向在赛场上将影山传来的球全力扣下时,都会想象作为搭档的自己是不是已经顺利成为了影山王国的一员。配合娴熟的快攻和旁人叫出的“怪人组合”,这样的默契是不是都足够作为通往影山王国的重要凭证。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来到了这条路的尽头,分岔路口的两边是各自回家的方向。周一就要启程,这一转向可能就要印证那句“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了。日向想,就在这里和影山分别的话,以后能否再和影山搭档站在球场上就成了一个未知数,这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即将从影山王国搬出去了?明明好不容易成长为一个常驻居民,明明还没能把自己升华过的感情向对方托出。不甘的情绪和自己落选排球杂志采访时,高一目睹影山和月岛在同届中备受瞩目时如出一辙。但他却没法像当时一样再次贸然闯进集训现场,失去了搭档的身份,他可能也就无法再次迈进影山王国的国境。

  意识到日向的异常,影山停下来转身看向他。“不走吗?”他一边问,一边往回走了几步。日向抿着嘴不说话,好像在和自己较劲。他用力握住自行车扶手,指关节微微发白。过了一会儿,才颤颤说出一句:“影山……我好想吐……”

 

  “你是白痴吗!还没有上飞机就紧张到想吐,在飞机上准备直接昏迷吗?”影山边骂边递过一罐自贩机里买来的热饮,日向靠在自行车上任凭数落。

  好险,差一点就要说出不得了的事了。日向喝下一口热饮,胃部还在抽痛。好在刚刚没有吐出来,不然和影山分别前留下的回忆就会变得意外的恶心。影山大概是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就像这三年来,他一直没有察觉到自己任由队友情谊变质的私心一般。也许对于影山王国而言,自己只是一个超常发挥才有幸进入参观的外来者,大概永远都拿不到所谓的永驻权。

  他暗自松了一口气,把刚刚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海中赶出。时间不早,他也要干脆地和影山说一句再见。

  “走啦。”日向喝光手中的饮料,起身推动自行车。

  “哦。”影山应声之后跟了上去。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最近电视台转播的比赛,终于又走回了刚才的岔路口。日向跨上自行车对影山咧嘴笑着:“再见,影山同学,以后可别用你那张脸吓到队友噢。”

  说完日向准备蹬车爬坡,胃还是不那么舒服,心里被复杂的情绪压得更是不愉快。突然,毫无征兆地,他被从侧面用力一拽,伴随着惊叫撞上了一条冰冷的金属拉链。日向单脚撑地艰难维持着自行车的平衡,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被影山拥进了怀里。

  日向想抬头,却被影山用下巴抵住。

 

  砰,砰,砰。

  为什么你心跳这么快?吓到的是我才对吧。

  比田中前辈还要用力,这就是发球跟发重炮一样的力量吗,真可怕啊影山同学。

  日向没有吐槽出声,只是把头往里埋了埋。

 

  良久影山放开了日向,脸上的表情很是精彩。他抿着嘴耳朵通红,没有说话只是从背包里掏出一只纸袋飞快塞给日向。

  “飞机上打开,再见。”他说完僵硬地朝后退了一步,日向捧着纸袋好不容易回过神。“噢,噢,再,再见。”他磕磕巴巴地道完别,把纸袋和别人的饯别礼物一同收好,蹬上自行车向岔路左边骑去。

  骑了一段路,在路口转弯时日向回过头去,看到远处的影山在路灯下缩成一个微小的人影,一动不动。

 

  为了在合适的时间着陆,日向妈妈特意把机票买在了半夜。这是日向第一次乘坐国际航班,行李托运,繁琐的出关安检,一直折腾到登机前十几分钟才将将结束,时间的紧迫让日向倍感压力,登机后胃部已经有些不适了。顺利登机后,他坐在座位上给亲朋好友们汇报即将准时起飞,收件人筛选到影山时,他突然想起那个还没来得及打开的纸袋。

  日向停下了编辑短信的手,从随身的双肩包里掏出纸袋。打开之后里面竟是一盒胃药。日向有些惊讶,尽管如此也还是脑内模仿了影山的上司语气加以夸赞。他打开盒子准备在起飞前吃上一粒,却发现说明书里夹着一张仿佛是从哪里随手撕下的纸条。日向把纸条抽出在掌心摊开。

  那是从高一国语小测的试卷上撕下来的一部分。

  试卷上原本被谷地用红笔修改的“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又被人用水笔大力划去,又用和原本那个离谱的答案一样的字迹歪歪扭扭地写着“有”,还有三个字在纸条不平整的边缘挤着,勉强辨认出是“我和你”。

 

  影山王国发放的的永驻权证明,真是难看。日向笑出了声。他在短信中编辑下“我出发了”几个字便发送给了影山。收件人还没睡,很快便传回了一条简单而有力的“好。” 日向把短信标上星标,关机等待飞机起飞。

 

fin

咕崽

【影日】不对劲

影山飞雄觉得自己最近有点奇怪。但他不是很能描述出这种感觉,就像高中被月岛辅导功课时看到“请写出主人公心态为何如此变化”时那般如鲠在喉。但生活并不是考试,所以他一般不太喜欢用脑思考太多,很累,而且他也思考不出什么东西。

但这种不适感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他的生活,就和衣服穿反频繁被勒住脖子,标签没撕干净遗留下的塑料圈刺着皮肤一样难受。明明一切都如常,训练顺利,吃饭顺利,一切都毫无波澜,到底问题出在哪里呢?

影山飞雄最终把这个疑问在食堂抛给了对面的队友——和他一样板着比中午的蒸鱼还死的脸的牛岛若利。

虽然很多人觉得他和牛岛若利时不时就谈心很奇怪,但是两个人都不觉得这是肉麻的交心环节,只是一种研究并......

影山飞雄觉得自己最近有点奇怪。但他不是很能描述出这种感觉,就像高中被月岛辅导功课时看到“请写出主人公心态为何如此变化”时那般如鲠在喉。但生活并不是考试,所以他一般不太喜欢用脑思考太多,很累,而且他也思考不出什么东西。

但这种不适感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他的生活,就和衣服穿反频繁被勒住脖子,标签没撕干净遗留下的塑料圈刺着皮肤一样难受。明明一切都如常,训练顺利,吃饭顺利,一切都毫无波澜,到底问题出在哪里呢?

影山飞雄最终把这个疑问在食堂抛给了对面的队友——和他一样板着比中午的蒸鱼还死的脸的牛岛若利。

虽然很多人觉得他和牛岛若利时不时就谈心很奇怪,但是两个人都不觉得这是肉麻的交心环节,只是一种研究并解决问题的行为。

“那…衣服有穿反吗?”

影山拉开衣襟看了看,“没有。”

“那确实很奇怪。”

“嗯。”

两个人继续低头吃饭。

“真神奇啊,像在和神父祈祷一般的沟通。”昼神幸郎坐在隔壁桌感慨道。

“有点不对。”牛岛若利终于开口,“影山你没有拿溏心蛋。”

影山停下筷子,好似突然反应过来地看了眼盘中全熟的蛋,然后愣了一下。

“我之前和你吃饭的时候你都是拿溏心蛋的。”

昼神幸朗忍不住插嘴,“若利你也观察太仔细了吧?”

“因为我不喜欢吃溏心蛋,所以很在意。”

“……哈哈。”

吃完饭分别的时候手机弹出一条话费账单,影山往上拉了一下,发现这个月和上个月相比钱少了起码一半。

应该是没有打国际长途的关系。虽然现在的聊天软件不仅可以通话还可以视频,还是免费的,但他还是保留了高中手机拨号通话的习惯。至于这个习惯的养成,也是因为那时候每天都在和日向打电话,虽然每天都见面,也会一起回家,但还是会每晚睡前聊一两分钟无意义的天或者互骂几下才肯结束。

是,对,日向。

这种违和感都是因为日向。没有打国际长途是因为没有和日向通话,没有和日向通话是因为两个人上个月分手了。

影山打开聊天软件,第一位就是那个圆溜溜的橘子头,备注也是简简单单的【日向】两字。本来前面还有“乌野同学”四个字,在一起后被日向发现了,强行给删除了。

翻开聊天记录,大部分都是谁赢谁输,小部分是日向的碎碎念,他的所见所闻,再小一部分是日向一贯以来的直接,他会很经常也很突然地说“影山好喜欢你!”

明明是那么炽热的话,他却说得毫不费力。是因为他本身就比较烫吗?

影山其实不太知道恋爱是什么,在他看来恋爱就是和班级里那几对一样,天天黏在一起,上学放学也一起走,然后会牵手。

很简单啊。

所以日向红着脸和他说“喜欢,想在一起”的时候,他并没有觉得很奇怪,毕竟这种简单的事情,无关性别,只要是人都能完成吧。何况他和日向本来就经常黏在一起,牵手的话,之前比赛的时候好像有过,既然都做尽了恋人的事情,那成为恋人也不会怎样吧。

“好啊。”他回答,然后看到日向很快地抬起头,眼睛水汪汪的,脸比身后的晚霞还要红,他突然就有点想移开视线了。

两人秘密恋爱后的生活和之前也没多大差别,只是牵手的时间变多了,都是在一起回家的路上,在宽大的校服袖口的遮掩下。直到有一次日向在两人分别的路口,拉住他的袖子,靠近他小声小气地问道,“影山,要不要亲亲?”

这超出影山的思考范围了。恋爱原来是要亲亲的吗?那亲哪里?脸还是…嘴?

他低下头看日向,对方紧张得好像都开始颤抖了,只是眼睛还是执拗地盯着他。影山鬼使神差地点了头,然后弯下腰。

那个吻他记得特别清楚,是在第二个路灯和第三个路灯中间,离垃圾桶还很近,但是不臭,因为呼吸间都是日向的洗发水味道。他僵硬地和日向碰了鼻子,然后像机器人一样很别扭地偏了头,慢慢覆盖上了日向颤抖的、发白的唇。

真得一点都不唯美和浪漫,如果有人从背后看可能会给他一棍子,因为看起来像变异丧尸,影山这么想。

亲完后影山摸了摸嘴巴,感觉亲亲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就软软的。然后日向跑掉了。

回去的路上,他收到日向的短信。

【好喜欢影山。】

这么多年两个人也不是没有分手过,不过都是非常赌气的分手,然后互不讲话,也不打电话。影山没有主动发消息的习惯,都是日向先来找他的,所以他也并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反正日向最后都是会怒气冲冲地来找他打破僵局的,他只要亲亲日向,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但这次已经一个月了,日向也没有再来找他,而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也不像高中那样,跑几层楼就能找到对方。

他感觉越来越不舒服,他想马上回宿舍检查一下,自己衣服到底是不是穿反了。

——

宫城以前的店铺都被拆得差不多了,就这一间拉面店还屹立不倒。日向隔着袅袅升起的热气,和对面的三人宣布了他和影山分手的消息。

但换来的反应平平,山口呼了口气说,“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反正没几天就好回去了。”

月岛轻哼一声表示赞同。

日向张嘴又闭上,他和影山确实闹过很多次了,高中不懂事的时候尤其,所以大家都见怪不怪。主要是他太执着于影山,以至于所有人都觉得他不可能会放弃。日向突然觉得无力和难堪,换做以前,他一定会大呼小叫,只不过巴西修行把他的性格也磨得平和了许多,因此他只是再一次,缓慢地说道,“请你们听我说,这次我是认真的。”

“影山这个人就是排球白痴,他肯定是觉得恋爱和成为最要好的伙伴是一样的。但是我只是想和影山谈恋爱。”

想得到回复,想被带着情欲地拥吻,想被同等的喜欢包围住。

“可……你……”仁花结结巴巴。

“恭喜。”

“阿月你别拱火了!”

“我说实话而已,恭喜脱离国王大人的苦海。”

山口扶额,看了眼日向,“但是下个月就要打友谊赛了,你们再见面没问题?”

日向摇摇头。影山说不定还没意识到什么,他可能觉得这次分手就是两个人吵架而已,“同伴”吵架也是很正常的。那么他也可以退回原来的界限内。影山不懂区别,所以主动权全在他手里,没什么好尴尬羞耻的,毕竟都是独角戏,全身而退也不会有观众发现并倒喝彩。

“我没有想到,国王比我想象得还要白痴。”月岛推了推眼镜,顺带瞥了眼趴在桌上苦哈哈的日向,意味不明地嘲讽道,“不过你们也半斤八两吧。”

聚会结束后,山口在回去的路上还在絮絮叨叨,虽然不明显,但言语里尽是对影山的批判。月岛知道山口一直都和日向的关系更好,所以他并不打算说出高中合宿时他醒来撞见的那一幕。

啊,两个白痴,毕业了还能有这么多乐子。

——

影山下飞机后是黑尾和大地来接的他。他下意识看了眼大地身后,随后很快收回视线。

去找餐馆的路上,大地接了个电话说是有突发事件便急匆匆走了,临走前还和高中一样交待黑尾好好照顾影山,不要带着他瞎玩。

“都这么大人了还把你看成孩子啊。”

影山和黑尾的交情并没有很深,只是高中合宿的时候接触比较多,后面联盟的友谊赛也是他一直在出力,影山对他的印象就是【很擅长交际的花蝴蝶】。和他是完全不一样的人,说不定能解答他的疑惑。

“黑尾前辈。”影山在一处喷泉前站住脚步。

“啊?”

“如果……如果你和你的女朋友分手了你会怎么做呢?”

黑尾先是惊诧影山还能问出这么有人情味的问题,随后便饶有兴趣道,“小影山也恋爱了吗?”

影山表情一瞬变得很纠结,“算……算是?”

“什么叫算是?”黑尾摸了摸下巴,“那么没有诚意的话,前辈是不打算解疑答惑的哟~”

其实这句话也是打趣而已,但是影山沉默了许久,两个人之间就只有喷泉的水声。

看到这幕的影山飞雄的粉丝们,请不要误会,他并不是在和我表白。

“因为我并不太明白什么是恋爱。”影山有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最终还是一鼓作气道,“我一直觉得只要陪伴在一起就是恋爱了,分手了也就是没有陪伴得那么紧密了而已,但最近我觉得一切都很奇怪很反常,我觉得这和我分手有关系,但是我不知道……”

黑尾其实有点无法跟上影山的思维方式,但还是抓住了关键词,“所以其实你不想分手?”

“我想是这样的。”

“那为什么不想分手呢?”

“想让他给我发消息。”

“就这么简单?他给你发消息你就能好了吗?”

“嗯。”

“那你为什么不给他发呢?”

看着影山恍然大悟的模样,黑尾准备待会给大地发个消息,让他看看影山的脑子是不是已经打排球打坏了。

傍晚日向收到了一条信息。

【影山】:黑尾前辈说让你给我发个消息。

叮咚——

影山快速弹起,又若无其事地点开消息。

【日向】:神经。

——

再见到日向已经是比赛当天了,两个人依然不在同一队,他提前去了休息室,把还在穿鞋的日向擒着手腕带了出去。

日向鞋带还没系好,又被影山抓着手腕,所以走得跌跌撞撞,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就已经被影山推进器材室了。

器材室一片幽暗,还散发着一股霉味,影山抱着手臂至上而下地死死盯着日向。

“为什么不给我发消息?”

虽然已经对影山的脑回路习以为常,但时隔两月再听到这种没头没脑的发言还是会觉得满头问号。

“因为分手了啊。”

影山“但是”“你你你”“我我我”了好一会也没憋出个什么东西,他一直知道自己嘴笨,但现在又开始恨起自己的笨嘴拙舌来。

“没事的话我就走了哦。”日向叹口气,转身想走,又被一双手从背后抱住,浑身僵直住。

“有事。”影山埋头在他的脖领处,非常罕见地在语气中揉进了名为“委屈”的东西,“我有事。”

“什么事?”日向不想承认也得承认,此时此刻他是期待的。他的生命词典里不存在惧怕危险和“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些词。更何况,影山对他的诱惑力和危险程度完全成正比,承担风险就能抓到国王,所以他铤而走险了好多年。

脑子一团乱麻,影山只知道贴在日向温度有点高的脖领处,那块地方柔软又有股特别的味道,让他觉得这么多天的不顺畅都顺了起来。所以他装作没听到日向的话,只知道用鼻尖蹭蹭那块皮肤。

“到底什么事?”日向不耐烦了。

“我…我想让你看看我衣服是不是穿反了。”

哧——

日向听到了自己心里轻轻的声音。那是一盆凉水浇下,名为“期待”的火势还没因为拥抱变大就已经夭折成了袅袅青烟的声音。

日向奋力挣脱开了影山的拥抱,他低下头,怕自己现在的表情很狼狈,“影山,这种事情你的队友也可以做到,没有把我拉到这里的必要。”

影山还保持着拥抱的姿势,手臂收回来也不是,不收回来也不是,只是僵在那边,最后他说,“但是我不能抱他们,我也不想抱他们,我想让我变得对劲一点。”

“我们也不能拥抱,因为已经分手了。”

“但是——”

“同伴也不会这样拥抱的,影山。”日向觉得自己面对影山还是学不会伪装这一套,他的对象生活感情方面迟钝得令人发指,许多事情必须要摊开和他说明白,喜欢也是,此刻也是。

“我拥抱你是因为我喜欢你,亲亲也是,发消息也是。那影山呢,喜欢我吗?从高中开始就喜欢我吗?”

黑暗和日向清凌凌的目光都像巨兽,把影山逼得退无可退,他很清楚,自己只要说出那两个字,日向就会继续和他拥抱亲吻,他的生活也会如常。

可是他说不出口,因为日向看起来好像要哭了。

姐姐和他说过,如果自己都不知道答案,就不要轻易地告诉别人。

“日向,我不知道。”

“我知道了。”

走廊处传来五色工呼喊他的声音,日向按住门把手,又被影山拉住了。

你到底——”

“鞋带。”影山蹲下身,无比自然地给日向系上了鞋带。这个动作他做过无数次。

日向盯着影山的头发旋,这个人心明明这么硬,却有这么柔软乖顺的头发。他仰起头用手臂挡住眼睛,一句话轻飘飘地落在了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影山飞雄,你太讨厌了。”

——

 影山问了周围很多人同一个问题——喜欢是什么?每个人给的回答都不一样。影山用备忘录一个个记了下来,然后逐个排查。

牛岛若利:喜欢就是喜欢,不是什么。

嗯。很有态度,但是没什么帮助。

星海光来:喜欢就是好看的练习衫。

同上。

仁花:喜欢是云朵是棉花糖能把心塞得满满的甜甜的!

听不懂。

山口:可能就是一种感觉?我也说不清楚,想一直和这个人在一起,有身体接触之类的?

这个有参考意见。影山把【一直在一起】【有身体接触】记了下来。

及川彻:小飞雄好没用,这个都不知道吗,我也不想告诉你略略略!

删除。

黑尾:影山喜欢什么东西呢?哦,咖喱猪排饭和排球……有没有活物?……嗯…要思考这么久吗?不喜欢队友和乌野的大家吗?

影山记得自己的回复是“喜欢,但是不会想一直在一起。”

“啊……原来想一直和咖喱猪排饭和排球在一起吗……好吧,那没有想一直在一起的人吗?”

“但我的想要一直在一起好像和谁都可以做到,黏在一起,互相发消息什么的。”

“额,那你想和月岛拥抱亲吻吗?”

“……好恶心。”

“那怎么叫和谁都可以做到呢?”

“这就叫喜欢吗?”

“我不知道你们这种人的脑结构,不过独一无二就是喜欢了。”

【独一无二】

只想和这个人一直一起打排球和分咖喱饭,只能和这个人拥抱亲吻,不是伙伴,不是队友,不是单纯黏在一起发消息就好,是和“这个人”一起。

当年路灯下的亲吻为什么明明可以亲脸颊却还是选择了偏过头吻上唇,为什么只答应了日向的告白,为什么每天都给日向打国际长途,为什么最近变得难受奇怪……

所有疑问、乱麻最终都统一指向了同一个答案。

影山躺下来看着天花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原来这就是恋爱啊,原来一直都是在恋爱的,原来一直都是被爱着的,也是爱着的。

无知地享受着所有却没有任何回应的自己,日向却忍受了那么多年。不是衣服穿反了,是缺了一层庞大的爱意的保护屏障,让他磕磕绊绊起来。

这种事,一点都不简单,换个人就不行的事情怎么叫简单。

——

日向在友谊赛后飞去了巴西,后面又比了几场赛,中间影山给他打了几个电话,但他都没接。不知道这人犯了什么病,每天都会给他发个消息,都是非常零零碎碎的。

有时候是【。】,有时候是【今天,赢了】,有时候是【云不错】,附上构图极差图片一张,有时候是【吃咖喱猪排饭,但是溏心蛋没你煮得好吃】配图像一坨金黄的屎。明明很多次溏心蛋是便利店买的,你也没吃出差别来着。日向心里悱恻。

只不过戒影山瘾行动好像已经失败了。日向朝着天空大喊一声。

可恶啊,你这没出息的东西!

再回到宫城已经是冬天了,日向呆了几天就决定去东京找研磨。研磨家比较僻静,而且研磨也不多话,只是待在他旁边打电动,日向每天就窝在暖融融的房间里看排球直播或者吃饭。

门铃响起的时候日向还在吃薯片。研磨头都不抬就让他去开门,日向慢吞吞地挪过去,打开门,然后被冷气和来人惊得呆在原地。直到研磨在里面说翔阳好冷,他才机械地关上门,和几个月未见的影山面面相觑。

“日向我有话和你说。”

影山路上应该很赶,雪花还飘在头发上没有融化。日向下意识想去握他的手,又缩了回去,扭头不再看那个被冻得可怜兮兮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黑尾前辈和我说的,我在宫城没有找到你。”影山不知为何有点急切,想去拉日向的手又被躲开,只好一大只缩在那边散发怨气,但又忍着小心道,“我有话和你说,特别重要。”

“出去说吧,这里是研磨的家。”

“回来的时候请帮我带一瓶冰可乐。”研磨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幽幽出声吓了两个人一跳。

便利店离研磨的家还有点距离,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影山之前打的腹稿刚刚被研磨一吓就全忘记了。

“日向,你手冷不冷?”

“嗯?”日向抬头看影山露出一个不甚自然的微笑,回绝道,“不是很冷。”

“奥。”神采奕奕的眼睛瞬间耷拉了下去,像失落的狗尾巴。日向觉得手痒得要命,强制自己扭回视线。

“我给你发的消息你都看到了吗?”影山又开口。

“看到了。”

“哦。”狗尾巴又垂一度。

直到走到便利店,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拿完可乐,日向看影山吸着鼻子,忍不住买了份热乎乎的关东煮,迎着那人瞬然亮起来的眼睛,没好气道,“别误会,我给我自己买的!”

便利店热气开得很足,窗户上都是白茫茫一片。日向解开围巾等着去拿其他东西的影山,无意间看到影山的手机放在桌上。他发誓他只是多看了一眼,就看到影山手机亮起的屏幕里两个人脸贴着脸笑得开心。

咚——他心一跳,赶紧收回视线。

这张照片,是他和影山在快毕业的时候拍的。那时候班级里开始流行情侣脸贴脸拍照,日向也心痒,放学后拉着影山在路上试。影山一边嫌弃日向矮,每次都要他弯腰岔开腿,一边不厌其烦地陪着他拍了很多张,最后还偏过头亲了一下他快冻僵了的脸。

停止停止!日向搓搓脸镇定心神。

好在影山回来得很快,拿起手机就塞回兜里,还故作无意道,“你没看到什么吧?”

“没有啊。”

“哦,那就好。”

“你这失望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啊?”

回去的路上天色有点暗了,影山很自然地走在了日向的前面。日向想起自己因为经常不看路,天色一暗下来就很容易被路上的东西绊倒,所以影山就每次都会走到他的前面去。

之前月岛问他是不是受虐狂,每天对着这么冷淡的影山都能一如既往,保持刚在一起时候的热情。日向那时候回答不出什么,只是直觉月岛好像是错的。然后过了这么多年,在此刻,他突然知道了答案。

哪有人可以一直靠自己原生动力,不过是因为有人在给他动力,藏在不明显处的,润物细无声的,所有人甚至他都没发现的。

面前的背影和以往每个晚上的背影重叠,日向最终还是没忍住,迎着冷风喊住了影山,“影山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

再一次,最后一次。

影山转过身,手里还提着一大袋东西,脸被冻得像俄罗斯套娃,但是眼睛却像被雪擦了一遍,透亮得彻底,“我想说,我不会和月岛拥抱接吻。”

“……?”日向缓缓在头上打出个问号。

气氛都烘托成这样了,你和我说这个?答案给你都考不出满分的混蛋!

“我的意思是我只想和你牵手拥抱和接吻,只想分给你一半咖喱猪排饭,只想和你,这是独一无二的。”影山把手里的东西丢下,雪很厚,所以很好地承接住了,日向也在下一秒被握住胳膊拉向对方。

“之前我以为恋爱就是那样…那样。”影山还是词穷,他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把自己变成能言善辩的人,所以只能用自己越来越红的脸诉说未尽的话,“但是不是那样的,换个人都不行,不是你就不行。”

“高中在你之前有很多人和我说过那些话,比你说得还要漂亮好听,但我都没有答应。”

“日向,你是不是没听懂我说的话?我想想…就是像我们的怪物速攻一样,主导权在你。恋爱也是,主要是你。我们的恋爱被称作什么都好,同伴队友对手,但是对象都只能是你。我很迟钝,这么多年才清楚原来这就叫喜欢,抱歉。”

影山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段话,口干舌燥,微微喘着气,见日向只是红着眼眶,不知缘由,所以急得抓耳挠腮,最后弯下腰,郑重其事地,像在进行舞会邀请那般道,“日向,愿意和我亲亲吗?”

“我想亲亲你。”

为我迟到很久的喜欢,也为我很早就开始的喜欢。

观察对手是二传手的基本功,可此时此刻他早已失去这项本领,只知道紧张地盯着日向的嘴唇,生怕对方说出拒绝的话。

不过没等日向说出“好”或者“不好”,他已经做出他的决断。

不再是当年那个别扭怪异的姿势。他早已学会正确拥抱他的爱人。

雪慢慢落下,他一手环着日向的腰,一手托着他的后脑,低下头轻轻吻住了他。

两个人的嘴唇早被冻得冰凉,可是一股热流从心底涌至四肢百骸。

在这个大雪天,有个人真正拥有了他的太阳。

——

几年前。

月岛睡觉一直是浅眠状态,合宿大通铺时期,因为许多人的鼾声或梦呓,他更加睡不舒坦。

一个平常的夜晚,月岛一如往常醒了过来,不过他没起身,只是偏过头微微睁眼,然后看到了影山半坐着看向旁边睡着的人。

旁边……好像是日向,国王大人是准备半夜谋杀吗,月岛还饶有兴致地想了下。毕竟两个人今晚还吵架了,睡前还在赌气。

正当他想闭上眼酝酿睡意,就看到今天场上不可一世的人在月光的笼罩下,慢慢低下头吻了旁边人的脸。

那甚至不能称作吻,因为太轻柔了,太小心了,像对待稀世珍宝。

日向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影山这样吻过他,影山可能也没意识到自己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不过管他呢,就当是两个人大半夜恶心他的代价吧。

谢子舒

【德哈】《Irresistible Poison(爱情魔药)》新译版/Chapter1

Chapter1/天堂的毒酒

原文作者:Rhysenn

翻译组: @谢子舒 / @是无为啊 


阅读提示:

①CP:德哈(德拉科X哈利),哈利波特同人

②原文所著年代久远,暂时无法要到授权,仅因喜爱翻译,不作商用,侵删

③此文已有翻译版本(感谢原翻译组),此次重翻只为修缮加工,以提供更流畅完美的阅读体验

④大体尊重原文描述,少数细节会进行主观删改

⑤翻译结束后可能会写pwp或者带某些梗的番外——同人的同人


*

Chapter1/天堂的毒酒(谢子舒译)


【天堂的毒酒。

不自然的爱,更不自然的恨。】...


Chapter1/天堂的毒酒

原文作者:Rhysenn

翻译组: @谢子舒 / @是无为啊 


阅读提示:

①CP:德哈(德拉科X哈利),哈利波特同人

②原文所著年代久远,暂时无法要到授权,仅因喜爱翻译,不作商用,侵删

③此文已有翻译版本(感谢原翻译组),此次重翻只为修缮加工,以提供更流畅完美的阅读体验

④大体尊重原文描述,少数细节会进行主观删改

⑤翻译结束后可能会写pwp或者带某些梗的番外——同人的同人



*

Chapter1/天堂的毒酒(谢子舒译)


【天堂的毒酒。

不自然的爱,更不自然的恨。】

 

 

哈利默默地穿过霍格沃茨的校园,向猫头鹰屋走去。他独自一人,小心翼翼地环视着身后,脚下草地沙沙作响的声音在他寂静脑海中回响着,放大了十几次。在漆黑无尽的天空的衬托下,禁林里参差不齐的树木勾勒着不祥的黑色轮廓,给哈利一种异样的不安感。

没有了隐形斗篷,他觉得自己脆弱而又暴露,仿佛所有影子都在他面前逃跑,在月光下让他变得格外显眼。他把它借给了小天狼星,小天狼星还在躲藏着,比他更需要隐形保护。自从没有斗篷以后,哈利就减少了深夜的越轨行为,但是今晚他怎么也睡不着,于是打算寄一封信给小天狼星。看罗恩已经睡得很熟,他便只好独自出去了。

夜晚的空气很清新,有露水的味道,有割过的青草的味道,还有一股淡淡的辛辣味,这都来自于不远处禁林里的奇花异草。哈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品味着那微妙的香气,它蕴藏着不安森林的精髓,同时又出奇地清新、隐约地诱人。

突然,一道微闪的银光跃入他的眼帘又迅速消失了。哈利猛地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一阵轻微的沙沙声证实了他的怀疑。在离他只有一石之遥的灌木丛中有一种悄暗的动静,哈利小心翼翼地走近,手在魔杖上方合了起来。

随着他的慢慢走近,头顶上的乌云散了开来,留下一缕明亮的月光,而哈利盯着眼前的景象,几乎要合不拢下巴。

“马尔福?!”

 

那纤瘦的身影猛地转过身来,哈利再次瞥见了一闪而过的银光,而那双熟悉的眼睛正带着不同于往常的震惊看向他。当他的视线移向马尔福的身体时,哈利两眼圆睁,愣在原地,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他的嘴巴才磕磕绊绊组织出词句,带着五雷轰顶般的震惊。

“马尔福,三更半夜你光着身子在这干什么?!”

 

* * * * *

马尔福想要隐形。

站在夜晚的边缘,禁林树篱在他两侧的黑暗里蜿蜒曲折,他觉得自己就像他所能记得的那样看不见。头顶天鹅绒般的天空向他逼近,微弱的象牙色月光划破无尽的乌沉夜色。

但是,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比如一只猫头鹰沉默地俯冲过头顶,他并没有融入周遭的夜色之中。他那浅金色的头发在月光下流淌着银耀的光芒,他那苍白的肤色散发着一种由内而外的奇异光彩,在黑夜的衬托下愈发明晰。他那傲慢而优雅的姿态使他无论在何种环境里都能被第一眼发现,不是因为不善隐藏的笨拙,而是他恰巧有那种与众不同的独特气质。

德拉科穿着靴子在潮湿泥土上缓缓移动,当他走近森林时,草丛沙沙摇曳,似是欢迎,在寂静夜色里洋溢着生机。他用右手紧紧地握着一小瓶无色液体,那玩意清澈如水晶,在月光下却不透明。德拉科细长的手指紧紧地抓着那个小瓶子,小心翼翼地注视着那珍贵的液体,悄悄走近森林。

在过去几周里,他一直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研究这剂魔药,比如煞费苦心地从斯内普的私人储物柜里收集所有需要的原料,又比如从一个潜藏在霍格莫德小巷的怪人那里买来这些材料。他从来都不知道一种药剂为什么会如此难以调配,又为什么添加了某些他不明白的成分。不过幸好,上面的说明足够清楚,他便这么照做了。有好几次,他都问自己是否值得冒这么大的麻烦和风险,但每次他的回答都是肯定的。

他对生活从来没什么渴望,除了那些强加于他的“渴望”之外,一种他自发的渴望就是看不见。坦白地说,从他还是个孩子起他就想要拥有这种能力,但不是出于某种偷窥的意图。随着他逐渐走出童年,他对这种特殊能力的渴望更是越来越强烈。

他只想消失一会儿,躲起来,一个人呆着。他想要退一步,观察别人而不让别人注意到他,想要悄悄溜走,而不让别人知道他要去哪里。当然,隐身还打开了一个充满其他可能性的世界,比如恶作剧,但这些并不是他极其渴望隐身的主要原因。

 

今年夏天,他在父亲的巨大藏书室里发现了一本魔法书。那本书太古老了,破旧不堪,年代久远到页码上都是罗马数字。它几乎快要散架,被一根日渐磨损的细线夹在一起。当他试图打开书时,线很快就断了,他匆忙捡起了那些散落至地的羊皮纸,把它们带回房间细读。书页已经被撕裂、弄脏得很严重,再加上这些年来纸的边缘已经磨损,所以并非所有的书页都有清晰的编号。但他还是设法排序了这本书,最令人高兴的是,他还找到了一张褪色、半撕碎的书页,上面详细描述了一种隐形药水——宾果。

这个咒语被证明非常棘手,但它应该是一个强大的黑魔法咒语,如果它只是简单的魔杖一挥,德拉科反而会怀疑这个说法的真实性。带着坚定的决心,他设法在药剂的最后阶段收集了所有必要的原料,只除了一样。

那就是一朵野生的黑玫瑰。

 

事实证明,这是最难获得的;他搜遍了霍格莫德所有的花店,想找到一朵从花蕾开始就呈黑色的野玫瑰,而不是染过的,也不是用魔法培养出来的。他甚至向“花萼和花冠”(周围最知名的猫头鹰订单花店)询问了这朵花,但它们的价格远比他能负担得起的要高,因为每年的这个时候,正是苏格兰玫瑰上市的时节。最后他终于被告知,他最好的选择是去禁林看看,那里有各种各样的植物(还有其他更原始的动植物)在繁茂生长,尤其是在夜幕降临的时候。

这就是为什么,午夜刚过他就出现在这里,小心翼翼地接近森林,暗自祈祷他能在禁林边缘找到一朵黑玫瑰,而不必在森林里冒险(从第一年开始,他就对森林深感恐惧)。

好在,他被幸运之神眷顾了;当锐利目光落在黑暗里的一朵花上时,他的心怦怦直跳,那花依偎在一棵折断的灌木的阴影中。德拉科小心翼翼地不去碰那起伏不定的灌木丛,跪下眯起眼睛看着玫瑰花瓣的轮廓,它的颜色和周围的夜晚几乎没有区别。

他伸手去拿那朵花,手指微微颤抖,当小心翼翼地把它从地上拨开时,他甚至感到尖锐的刺划破了他的皮肤。德拉科把松散的泥土从花茎上抖下来,把它举到与眼睛平齐的地方,以便将那纯黑色天鹅绒花瓣,还有流淌其上澄净通透的乳白色月光看得更清楚。

德拉科满意地笑了。用夜的颜色涂抹,这是一朵多么漂亮的玫瑰!

在他开始动手前,他给自己留了片刻时间来欣赏手中那朵盛开的花朵。他只需要花瓣,所以他小心翼翼地把花瓣从茎上摘下来,那质地就像黑缎子贴在他的指尖,然后一个接一个地掉落进他用其他原料配制的药瓶里。随着花瓣的消溶,清澈的液体立马变成了深红色,没有一点野玫瑰的黑色痕迹,而是一种新鲜的,充满活力的红色,生动而艳烈。药水已经被制成了,并且必须马上服下。现在可没有回头路了。

德拉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一声不吭地仰首将药水灌入喉中。

 

那是一种快要烧焦的感觉。它像熔化了的火一样在他的皮肤下面燃烧,以一种不寻常的感觉剥落他的神经,叫他喘不过气来。他的血在温暖表皮下就像一片片碎冰,在冷成冰窖的血管上激起一阵阵热浪。他试探性地睁开眼睛,然而很快又闭上,这时眩晕袭来,模糊了他的视线。脖颈后面的头发开始刺痛,他的整个身体甚至突然热得发红,就像火辣辣的热气沿着脊梁直往下颤抖,在血液里升起了水银柱,抹杀了最初的寒意。

这沸热简直叫人窒息;德拉科模模糊糊地想知道这是不是魔法在起作用,于是他摸索着衬衫的扣子,拉开了衣领。当寒冷的夜风吹上他赤裸莹腻的皮肤缓解着从里喷发的热气时,他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用手指使劲地撬开了其余的钮扣,任白衬衫掉落至地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他眯起眼睛,伸出双手,试图弄清楚自己是否已经隐身了,但脑袋里持续的嗡嗡声让他无法集中注意力。那刺骨热浪在他仍穿着衣服的部分上灼痛着,德拉科正要脱掉腰部以下的衣服,可这时不知哪儿的干枯树枝被脚踩过,发出了嘎吱作响的沙沙声,瞬间把他冻得动弹不得。

有人来了。

 

* * * * *

德拉科猛地转过身去,和哈利撞了个对面,他那双深绿色的眼睛里流露出惊愕的表情,嘴耷拉着,难以置信地盯着德拉科。

“马尔福,三更半夜你光着身子在这干什么?!”

 

德拉科的脸上掠过一丝惊恐讶然的神色,却在黑暗中看不清晰。在他终于开口说话前,沉默气氛绷紧如弦。

“你——你能看见我?”德拉科无法控制自己疑惑的声音,几乎和哈利脸上目瞪口呆的表情如出一辙。

哈利看起来有点反感。“我当然能看见你,我看不见的是你本该穿在身上的衣服!这就是问题所在。马尔福,你到底在干什么?”

马尔福低头望着自己,神色惊慌而又困惑,然后他又抬起头来望着哈利。

“你真的能看见我?”德拉科重复了一遍,罕见地露出了不知所措的慌张。他本能地俯下身,去捡起那躺在潮湿草地上的衬衫。

“你光着身子站在空地上,很难不被发现好不好!”哈利听起来没什么好气,他坚决地把脸转过去。“穿上衣服,行吗?”

“我才没有光着身子,”德拉科立马反驳,匆匆穿上衣服挽回尊严。“你没注意到我下半身穿着衣服吗?!”

“不,我没注意到,谢天谢地。”哈利停了下来,暗暗地瞪了德拉科一眼。德拉科正手忙脚乱地忙着把衬衫钮扣扣好,根本没注意到他。“你到底在干什么,马尔福,半夜光着上身在森林里蹦蹦跳跳的?是在向月神跳什么部落舞吗?你是不是疯了?”哈利嘲弄地摇摇头。“我一直觉得你有问题,马尔福,但我从没想过你会这么疯,光着身子在霍格沃茨跑来跑去。”

“是啊,因为我可能会撞上费尔奇(霍格沃茨校监),不是吗?这确实是他会管的事。”德拉科讽刺地回击道,一边挑战着哈利的怒视,一边调整着衣领。“谢谢你的关心,波特,不过你现在迷路了,这可帮了我一个大忙。”

“我可以告发你。”哈利平静地指出。

“没错,而且你还可以解释大晚上的你也在森林里散步干什么。”德拉科不耐烦地回嘴。他急于摆脱哈利,因为他不知道吸收进去的隐形药水多久后会生效,要是波特眼睁睁看他消失在空气中,他可有得要解释了!

哈利神情不变。“你在干什么,马尔福?”

他又问了一遍,声音平淡,牙关微咬。现在德拉科穿得整整齐齐,这让他镇定多了,显然,没有听到回答,他哪儿也不去。

“这他妈的不关你的事,破——特,”德拉科啐了一口唾沫,语气恶狠,却蔓延着连自己都没发觉的焦躁和崩溃。

“给我滚开。”他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威胁,“要不然我就教训你,别以为我不敢。”

“你也别以为我不会报复!”哈利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他眯起眼睛,试图在隐约的黑暗里盯着德拉科。这是很困难的,因为头顶上的月亮已经滑到乌云后面去了,微弱的光线像薄雾一样在他们之间徘徊。

哈利向前迈了一步,手指紧紧地攥着魔杖。

德拉科也神情紧绷,身上的每块肌肉都做好了行动的准备,可就在这时,他的神经通过血液中的药水,开始了明显的舒张。这是一种奇异的搅动人心的感觉;他之前还以为这种感觉应该是空灵的,梦幻般的,像漂浮于云朵之上而身体蒸发殆尽。但是,现在支配他身体的这种感觉却截然不同,是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更强烈的感觉,让他仿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完全地陷进了现在的身体里面。他的感觉愈发敏锐,锋利如刀尖。他能听到躁动不安的夜晚发出低语声,就像应和着心跳的震耳欲聋的脉搏声。

这感觉……很怪异。而且很糟糕。

德拉科后退了一步,心中升起了难抑的不安感。一种疯狂的焦虑和恐惧压倒了他,就像你在飞往阿拉伯半岛的途中,在飞毯上突然想起你把淋浴喷头留在家里时那种惊慌失措的感觉。德拉科现在最关心的是在发生任何其他事情之前摆脱哈利。

“波特,我敢发誓,如果你不...”德拉科恶狠狠说着,气得声音发僵,这时天上的云层突然移动,再次露出了皎洁的月亮,珍珠般的素光穿过漆黑夜空,洒落在哈利的侧脸上,用一种不自然的苍白光辉映照着他,然后……德拉科突然停住了他要说的话。

一道眩目的闪电几乎毫无预兆地击中了他的心;并不伴随着任何疼痛,反而另一种无名的感觉越揪越紧,像是电流贯穿了他的整个身体,强烈而纯粹,反常的不适和狂喜同时存在。他的视线一时模糊了,然后又变得清晰起来——暗林的背景消失在视野中,万物被刺眼的炽白月光照得倾斜,天地之间……

只剩下了一个哈利。

 

哈利站在德拉科面前,越来越紧张地看着那人古怪的行为。而德拉科唯一能做的就是凝视着哈利,痛苦的感觉从血管中喷涌而出,张开血盆大口吞没了他,他无能为力。那种感觉使他头脑发颤,但又清醒得令人不安,因为它浸透了他的身体,每一根神经都屈服于这种使他变得完整而又可怕的全新感觉。

德拉科被震住的灰色眼睛里闪烁着恐惧的光芒,他定定地呆望着哈利,月光像流淌的明珠一样从他的肩上流淌下来。

“马尔福?”哈利犹豫了一下,举起右手撩起乌黑刘海露出了眼睛。但对德拉科来说,哈利那动作仿佛在伸出拳头猛地抓住他的胸膛,把他拉得更近了。他毫无缘由地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

还没等他意识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他就快速无声地越过了他们间的距离。他举起手托住了哈利惊恐的脸庞,在急促的心跳声中,紧紧地吻上了那人,热烈而又饱满,急切得无可救药。

哈利几乎来不及作出反应,因为德拉科用压上来的嘴淹没了他那被阻断的抗议。这一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他如陷瘫痪,动弹不得。德拉科的嘴唇狂热地燃烧着他,热情而又迷醉,让他过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了现实。

马尔福正在亲你!!

困惑和惊愕充斥着哈利的大脑,来不及理清思绪他就动了起来。

哈利猛地推开了德拉科,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轻喘着气,双手捂嘴,那甜蜜的刺痛感仍停留在他的嘴唇上。

“马尔福!”哈利气急败坏地吼着,因德拉科先前那强劲的吻势而喘不过气来。“你他妈以为你在干什么?!”除非真有必要,哈利很少骂人,可眼下这情况,真是再有必要不过了。

当他抬起眼去看德拉科时,却发现那人眼里盛满的惧怖远超自己。

德拉科脸上那种纯粹的惊愕和厌恶的表情,使哈利的话顿住了。德拉科看上去十分可怜,他那像是吃到屎的窒息表情完完全全地坦露了他的心绪。他盯着哈利,厌恶中夹杂着不敢置信。

“发、发生了什么?”他声音发颤,音调差点转了个弯。

“这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哈利怒气冲冲地回答,起初的震惊过后愤懑便取而代之。“你他妈的到底想干什么,马尔福!?”

“我、我刚刚是亲了你?”马尔福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呆呆的还没缓过劲。

“是啊,该死的你当然亲了。”哈利试图恢复冷静,但呼吸仍然浅促。他扶住了旁边一棵树的树干,却感觉一点也不稳。“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德拉科像是没有听见哈利的问题,喃喃道,“那真是太恶心了——”

德拉科的声音没有音调,几乎是空洞的。他闭上眼睛,像是与内心疯狂上涌的恐惧分割成了两个世界。他当然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但他不想去想它,甚至不想去记住它。

哈利的两颊被愤怒烧得通红。“恶心?你抓住我,强迫我,然后你说这很恶心?”哈利此时只想冲过去把德拉科给掐断气,但是一想到几分钟前他们最后一次身体亲密接触所发生的那些事,那种嘴唇相触的感觉,再大的愤怒在这面前也变得不值一提。他生气地用手背擦了擦嘴,“马尔福,你才真叫我恶心。”

德拉科想都不想就打算用一通充满咒骂的长篇大论来回击哈利那将他刺得体无完肤的话语。可诡异的是,就在这时他心中涌起了一种陌生的疼痛感,和在那个他不愿想起的吻发生之前一样,狠狠地贯穿了他。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出了什么问题?!

 

这些问题急需答案,但不是现在。眼下他不得不和面色铁青的哈利对峙,那家伙看起来像随时都准备把他打得稀巴烂。想到他目前恍恍惚惚的状态,德拉科并不觉得自己该参与这场斗争。

他抬头望着哈利的眼睛;然后这一切又发生了,就像一股电流穿过他的身体,只是更强烈、更有穿透力,穿透他的肉体和骨髓,直击他的灵魂。德拉科吃了一惊,口中不由溢出一声轻喘;这灼热的感觉有些熟悉,而且很可能……

他能感觉到自己落入了那双冰冷的祖母绿眼睛中,翡翠的颜色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而那些欲望、激情、仇恨、渴求和恐怖的颜色都缠绕在一起,捆缚在他的心上,不知道哪一条把他向哈利拉得更近,或者将哈利扯向他...

快点离开这里。现在。

德拉科发出一声低叫,听起来就像在喊“哦,上帝!”,他狂乱地把目光从哈利身上移开,哪怕因此差点被心间钝痛撕碎。在他快要忘记自己该做什么之前,他转过头往反方向拔腿跑去。他没有心思去掩饰他奔跑的脚步声了,他用最快的速度跑过场地,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哈利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德拉科突然转身逃跑,眼里浮起惊异。

真是个怪胎,他不解地想道。突然,哈利注意到了什么,他跪在柔软的草地上,捡起了一个在月光下闪闪发光的东西。那是一个透明的玻璃瓶,里面除了鲜红的未知液体外,什么也没有,哈利怀疑那是血,尽管他并不认为是血。

那种刺痛的感觉还在他的嘴唇上隐隐作祟,仿佛是德拉科的吻还在发挥着余热。哈利摇摇头,神情困惑,要知道,德拉科·马尔福是他一生中最不想要亲吻的人之一。

哈利皱起了眉。

天哪,太恶心了。刚刚的人居然是马尔福。

考虑到今晚已经遇上了足够多的糟心事,在发生另外一件无法让他全身而退的怪事前,他必须得回格兰芬多塔楼去。

 

要是几年后我精神失常或患上某种慢性病,哈利冷冷地想,和这件事大概逃不了干系。

 

哈利把小玻璃瓶塞进口袋,完全忘记了要给小天狼星的信。他缓缓走回格兰芬多塔,悄悄地溜进宿舍,爬上了床。可他躺下后,很久也没能睡着。

 

* * * * * * *

 

我的天,刚刚发生了什么?天啊!

这句话像狂热的咒语一样在他脑海中闪过,德拉科撞进浴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不在乎是否吵醒了任何人。最奇怪的是,他的头脑是清醒的,没有受到任何束缚,所以他不能把这一切归咎于昏昏欲睡的头脑,尽管他的身体正处于一种古怪的、不真实的痛苦之中,就像大梦惊醒时可怖噩梦还萦绕在心头的那种感觉。

他不停地刷了五次牙来消除嘴里哈利的味道,直到牙龈作痛开始流血。舌尖上的血腥味唤醒了他的记忆,再次勾起了他的恐惧感。

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当然非常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他吻了哈利波特,这就是答案。可一想起这事,他就恶心得想吐,尽管与此同时,内心深处又扎根着一种热切的渴望,那就是再一次体验那变态的、被禁止的快感。

出什么问题了?为什么药水没有起它原始的作用?

德拉科的舌头被薄荷牙膏的余味刺痛了,他回到宿舍,拿起那本破旧的咒语书,把它带到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屋里又黑又冷,就像他现在的感觉,德拉科用魔杖指向空荡荡的壁炉,橙焰燃起劈啪作响,暖意就像微浪在他身上扩散开来。尽管,这并没有驱散仍困扰着他的持续而空虚的苦痛。

 

德拉科在地板上坐了下来,靠在沙发的一边。他打开书,心不在焉地用手指拨弄着他重新系上的那根粗绳结,翻到了详细列出隐形水情况的那一页,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张熟悉的配料表。他仔细地用手指在单子上划了下来,对照书上的指示,在脑里再三核对着每一个他用过的原料。毫无疑问,这瓶药水配制得很完美。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顺着食指一直游走到书页的末尾,发现了一个他之前从没有注意到的句子,他敢肯定,上回他看的时候这句子还没在这,但现在它已被褪了色的深蓝色墨水写成。

德拉科认真地向前倾过身子,眯着眼睛辨认;那字迹略蒙污渍,书写潦草,但它所拼出的拉丁短语读起来很清楚:

Traicit et fati litora magnus amor.

 

德拉科盯着它,眨了眨眼睛。他不敢相信地急忙抓起书,疯狂翻了起来;但是由于多重因素,页码已经模糊得认不出来了。一种深深的、可怕的恐惧攫获了他,冻住了他的整个身子。这句话的理解一点点渗透进他的意识:

A great love can cross the bounds of fate.

伟大的爱情可以跨越命运。

 

他低头看着那本书,手指颤抖不已。有一页上写着“隐形水”,并附有简短的说明;接下来的几页更是详细介绍了这个过程。但无法否认的是,有什么地方出错了。

那句拉丁谚语。那种将他整个摧毁的古怪感觉。

突然间,他明白了,破碎意识像裹挟着玻璃渣的狂风暴雨般搅动着他的大脑:

 

不,这不可能。

 

这不是隐形水——他重新排序那本书时,一定是把那两页搞混了——所以他调制出的,竟然是……?

这个时候,他连咒骂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当刚刚才席卷过他身体的冲击再一次贯穿他的身体时,他就像荒漠上的寒风一样嚎叫着……

“我他妈到底干了什么啊?!!”

德拉科惊恐地问着自己。

 

他实在太害怕答案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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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斯

【德哈】无尽夏

*我的暗恋要结束了。

*窗户纸文学

*OOC


1.

天气反常的热。

这大概是秋天到来前的最后一波热潮了。


没有人知道这连绵热意会持续到什么时候,正如月末那场没人预料到的大雨。


新学期算是刚开始,霍格沃兹迎来了它的活力四射,天气燥热,人群涌动,一时间打破了这些古老建筑的威严感。


哈利其实不怎么喜欢热闹,所以无事的时候就溜到一边享清闲。这地方较为偏僻,平时就没什么人来,更别提这正逢初始了。罗恩不知道被赫敏揪去做什么了,他们之间总是奇奇怪怪的,哈利隐约猜到了些,但也不想深究,想的多了,反而不好。


他将书扣在脸上,就大喇喇靠在长椅上休息。假期里乱七八糟的事一大......

*我的暗恋要结束了。

*窗户纸文学

*OOC



1.

天气反常的热。

这大概是秋天到来前的最后一波热潮了。


没有人知道这连绵热意会持续到什么时候,正如月末那场没人预料到的大雨。


新学期算是刚开始,霍格沃兹迎来了它的活力四射,天气燥热,人群涌动,一时间打破了这些古老建筑的威严感。


哈利其实不怎么喜欢热闹,所以无事的时候就溜到一边享清闲。这地方较为偏僻,平时就没什么人来,更别提这正逢初始了。罗恩不知道被赫敏揪去做什么了,他们之间总是奇奇怪怪的,哈利隐约猜到了些,但也不想深究,想的多了,反而不好。


他将书扣在脸上,就大喇喇靠在长椅上休息。假期里乱七八糟的事一大堆,混乱的身份,掩藏的谜底,人心难测,他浅浅明白了些。




这是他少有的寂静时间,空气都带着温热湿意,哈利出了汗,眼镜都快戴不住了。


“学……学长?”

一句怯生生的问候打破了这份宁静。


哈利倒也没气,默默擦了擦脸上的汗将眼镜重新戴上,噢,是个格兰芬多的小巫师。


“怎么了?需要我帮忙吗?”哈利露出笑脸,他对于这些小家伙还是乐于帮助的,更何况他也是个格兰芬多。


新生见他神情温和,松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我找不到回寝室的路了,学长,您能给我指指路吗?”


哈利推了推眼镜,这里离寝室可不算近,也不知道这些小巫师怎么能跑到这里来,嗯,像他。


“跟我来吧,这里离寝室可不近,我带你回去,顺便帮你认认路。”

他说着就迈开腿。


“谢谢学长。”新生自是喜笑颜开。


路上他细心讲了些学院里的建筑,路线,以及各项禁忌,新生听得懵懵懂懂的,但也是直直点头,动作都紧张了几分。


哈利知道他没记全,不过觉得也正常,出言安慰,“慢慢来吧,刚来这里的时候,我也没少迷路,还不敢问路。不过熟悉段时间就好了,总有磨合的过程。”


“好,我知道了。”新生跟在身后,满眼新奇,跟藏了颗星星在眼里似的。


学院里四处逛的巫师几个院的都有,其中格外显眼的就是格兰芬多和斯莱特林,一个四处乱撞,像个刚出笼的小狮子,一个行事乖张,走路都是昂起脑袋走,谁都不放在眼里。


哈利看了看身后的新生,犹豫了下,还是没把两院之间的关系告诉他,他只是说:“霍格沃兹欢迎每一个相信魔法的孩子。”




送新生回去后,哈利也没了再去偷闲的心思,就慢慢在校园里散步,看看能不能碰上他那两位风风火火的好友。


不知是凑巧还是不凑巧,远远地,他便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德拉科马尔福。


那个斯莱特林好像高了,也瘦了,那头淡金头发在人群中仍是显眼,他不知道在和身边是人说些什么,脸色冷硬的要命,从哈利他这边看,硬是从他锋利下颚和抿起的嘴角看出些不耐烦来。


哈利瞬时就停了步,转身朝反方向走去。他可不愿意一早就去触那霉头。


——————






尽管是个新学期了,但教室里坐着的人看起来仍然都是些熟面孔,哈利心情放松了些,晃着昏沉的脑袋,迷糊着打了个哈欠。


“哈”

他半眯着眼,光影在生理泪水里影影绰绰,一片朦胧中,有个巫师朝他走来。


或许是坐在他后面,哈利连再次抬头看都没有,伸手翻了几页书。


“噔噔噔”

是谁敲了敲他的桌子,哈利顺着一双细长的骨感十足的手向上看,只一眼,他便愣了。


是他。


这个斯莱特林巫师脸色苍白,眉目见难解郁气,但和他对视时,还是挑了挑眉毛,给他了一个意味十足的眼神。一句话没讲,马尔福侧身往后面走去。


哈利握了握拳,他刚才愣是从那人的眼神里看出写“好久不见”的意味,但这太难以置信了,德拉科马尔福又犯得着和他说什么好久不见吗?



罗恩弯腰抵了过来,“德拉科马尔福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




2.降温只是一夜的事,霍格沃兹也已经开学一个月了。时间推着人走上生活轨道,人人都在过着自己的正常日子。


不过德拉科马尔福最近有些奇怪,就连一向迟钝的罗恩都看出来了。


“马尔福最近又在谋划什么?他最近奇怪的很。”罗恩碎碎念,“虽然他好久没故意找事了,但我总觉得他在憋什么坏,哈利你是不知道,我今天上午上课的时候偶然回头瞥了眼,就看见臭白鼬趴在桌子上看你,啧,那眼神,要不是我知道你俩是死对头,我还以为他——”



“阿嚏”哈利突然打了个喷嚏,打断了罗恩。


摸了摸鼻子,哈利自然开口:“一会回去拿件外套。”


“好,我和你一起。”罗恩立刻答道,“这两天冷的要死,幸好我昨天晚上没蹬被子,不然今天肯定会感冒的。”


哈利点头应和,放在口袋里的手指却捏了捏一个纸片,准确来说,那是一个千纸鹤。


是刚才从教室出来的时候捡的,当时罗恩还在收拾东西,他刚起身就发现被丢在脚下的一只千纸鹤,若不是他碰巧低头,他是万万不会发现的。


他本应该让罗恩知道这件事的,但直到走到寝室,直到夜幕降临,直到万籁俱寂,直到有微光洒在他脸上时,他还是没说出口。





滴答滴答,谁的机械表在走动。


哈利觉得自己应该睡着了,黑框眼镜安静放在床头,寝室里响起均匀呼吸声,床褥柔软,他闭眼摸向枕下,悄悄的,纸张拆开发出细碎声响,眼前一片模糊,夜色要将字迹掩埋了。


他本看不清的,可他却知道那张写着:

“我被困在夏天了。”




哈利昨晚做了个梦,奇怪地梦到了他的死对头,那个斯莱特林在梦境里要安静的多,他站在天文塔,风吹的他衣诀纷飞,他很少露出像这样迷茫的神情。


说不清是处于什么视角,哈利本想凑近些,却只能在离他两米远处停下。那个斯莱特林忽地看向他这边,不过好像跟看不见他似的,很快又将脑袋转了回去。


不算静谧的夜晚,哈利觉得自己呼吸声过于粗重了,于是敛了气息。


“冷死了。”

他低低抱怨道,不知道这场梦什么时候会醒来。


“那和我一起留在夏天怎么样?”

那个斯莱特林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边,语气轻松,眼睛却黑沉的要命。

——————————





“哈~”哈利又打了个哈欠,眼角逼出些泪花来。


 他今天起的很早,罗恩还没醒,他就留了张纸条自己先下了楼。


昏昏沉沉走在路上,眼角的泪珠还未来得及擦掉,在同样的朦朦胧胧中,是一个身影来到了他身前。


不等他让,那身影就开了口:“我打赌你昨晚肯定没睡好。”


哈利定了定,强撑着睁大眼,不等开口,那人就凑到他耳边轻轻说了句:“我猜是因为我。”


“……”哈利瞬间清醒,那人也已经站直了身子。


“不劳马尔福少爷费心,我昨晚睡得很好。”语毕,他又道:“就算睡不好,也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嗯哼”马尔福看起来毫不在意,“救世主脾气这么大?我只是以同学身份适当关心而已,毕竟救世主先生没精神的话怎么去拯救世界呢?”

话底都是阴阳怪气。



哈利捏紧拳头,他的好友韦斯莱此时没在身旁,格兰杰小姐也没在,不能替他反击了。


心脏狂跳,可能晚上睡不好会让心脏不适,他如今难受的厉害。


“滚远点,马尔福。”

一字一句,他烦躁的想给他一拳。


马尔福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眯了眯眼,朝他走近了一步,“要是我非不如你意呢?”


“你这样没意思,马尔福。”

哈利松了拳头。


“呵”马尔福却突然低笑出声,“从开始到现在,都很没意思,但我就是不想结束。波特先生,你可要陪我玩到底啊。”


“?”哈利四肢像是爬上小蛇,“你在说什么鬼话? !德拉科马尔福你究竟想做什么?!”


哈利现在信了罗恩说的话了,德拉科马尔福就是不正常,他一定是在谋划些什么!


马尔福这时却又混不吝地笑了,“你会知道的,波特。”


他退后,一步一步,退到死对头之间应有的距离,维持着相安无事的平静和错觉。


而哈利留在原地,手里拿着刚才那人偷偷放在他帽子里的千纸鹤。



3.

有人要和哈利波特告白。


这不是个秘密,这黑发绿眸的格兰芬多巫师每天早上都会收到一束花,不变的十支红玫瑰。

已经一周过去,第一天送的红玫瑰早就枯萎致死,但“始作俑者”还未出现。




“送花的人到底是谁啊?就算是追求人,也没见过不露面的啊!这算什么意思!”    


  罗恩对桌上出现的漂亮花朵翻了个大白眼,然后扭头看向自己的好兄弟,“你说这人是不是有毛病,给你送了这么多天的花,把你推到风口浪尖,自己却躲着不出来,真够无聊的。”



哈利不言,将花从桌上拿下来,正当罗恩以为他又要像往常一样收在桌下时,那束花就以极快的速度枯萎下去,最后一点一点化成些黑灰。


哈利收起魔杖,若无其事地吹了吹那层灰,然后将书拿出来放在桌上。



“啪嗒”一声,什么东西砸落的声音响起。


罗恩先扭头看,是那个讨厌的斯莱特林,此时手忙脚乱地将书从地上捡起,抬头和他对视后又恢复了冷静,毫不优雅地翻了一个白眼。


“啧。”要是放在平时,这位韦斯莱肯定是要反击的,不过这次他却是转回身子,低头思考些什么,连身边的好友叫他都没听见。



时间毫无波澜地流逝,下课钟声响起时,这就算是过去了一个上午。



钟声是寂静和喧闹的分割线,罗恩急哄哄地拉起哈利就要跑,大礼堂去晚了可没有好位置了,说不定连他最爱的鸡腿也没了。




“罗恩 ”,

韦斯莱攥在手里的手腕却轻轻扯了扯,罗恩疑惑回头看,便看见他的好友抱歉笑了下,“你先和赫敏去吧,我先去个洗手间。”


罗恩挠挠头,松了手,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还是摆了摆手,“行,你一会赶紧去大礼堂,我给你留位置。”


“嗯。”

哈利点头。





哈利耐心十足,在教室呆到一个人也不剩的时候,才起身出了门。


他数着步数,“一”,“二”,“三”,“……”,“三十七”。

转角处有人在等了。


“谈谈吧”他说,然后那人轻笑了下,转身走向盥洗室。




午休时间,留在教学区域的人少之又少,到盥洗室的路上一个巫师也没有见。


盥洗室冷清,水珠滴落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花很好看。”

哈利先开了口。


“所以?”

马尔福看起来悠然自得。


“所以我不喜欢,我从来不喜欢红玫瑰。”

哈利歪歪头,补充:“一点都不。”


“哦。”与哈利想象中的翻脸不同,德拉科只是点点头,“下次我换个,郁金香怎么样?”


“啧”

最先开始急躁的居然是哈利自己,努力稳了稳心神,他开口:“不怎么样!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要是看我不爽就明明白白说出来,我们打一架,我保证不告状。”


“我不打。”马尔福抬眼看他,薄唇轻启:“我不和你打。”


“那你究竟想做什么?!”哈利恨不得想揪着他的领子质问他,他也这样做了。


他语速飞快,甚至有些自暴自弃:“你以为我没发现吗德拉科马尔福,你为什么要送花?你为什么留给我千纸鹤?你为什么总是看我?你不知道盯着人一直看是很容易被发现的吗?你又为什么,说那些奇怪的话。”

他攥的又紧了些,“告诉我,你为了什么。”


一连串的质问足以看出这个格兰芬多已经被困扰的无法佯装坦荡了。


“冷静点。”

讲个笑话,一个斯莱特林告诉一个格兰芬多,让他冷静点。


马尔福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异样,哈利微红眼眶看他,松了手,低着头靠在他对面。


反复吸吐了几口气,哈利恢复理智,“马尔福少爷,我承认我们不是一路人,我不会像你那些‘同伙’一样恭维你,可这也算犯错吗?”


他声音颤抖,“一次又一次针锋相对,我暂且不说,但你这次,又想玩些什么恶作剧?玩弄别人的感情是让你很得意吗?还是说只有砸些金加隆才能满足马尔福少爷的胜负欲?”

“你就非要赢,是吗?”


德拉科抿抿唇,眉头皱了又皱,“我没想赢,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


“事在人为。”


“如果我道歉呢?”德拉科半靠在墙上,扯出个笑看他,“我说,如果我道歉,我们能回到以前吗?”


“我们哪来的以前? ”

哈利下意识吐出一句。


可就是这句,居然能让一个斯莱特林红了眼圈。

“我种不出玫瑰。我去麻瓜世界买了种子,埋土,浇水,整个假期我都在等它开花,但马尔福庄园种不出来玫瑰,没有玫瑰愿意开在马尔福家里。”


德拉科马尔福该是高傲的,该仰起头来说“我什么都不在乎”。可现在,身上是昂贵定制西装外套,白衬衫领口却被扯的皱巴巴的,他像只挫败的小兽,却不甘愿后退。


哈利终于泄了气,也明白了死对头这词的含义。他拿德拉科马尔福没办法,对方亦是。



“这不合情理,德拉科马尔福。”


“我知道。”


哈利叹了口气,忍不住道:“马尔福,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着这种心思,但我觉得,或许这只是一种新鲜感,没人像我这样对你。你生活大概是太顺利了,缺乏挫折,而我,碰巧是这个挫折而已。”


“这只是你以为而已。”

马尔福身形极为优越,低头看他时眼尾下垂着,倒不像那只充满攻击性的野蛇了。


哈利从来就知道德拉科马尔福长的好看,所以他不去看他,只偏着头闷声道:“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不当你死对头了吧。”

哈利不言,偏头看他,德拉科脖颈白又长,低头时像个垂颈天鹅。


他看起来有些颓败,是的,哈利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这种情绪,如果是在麻瓜世界,他会想象到他点起根雪茄。



“你不清醒。”


“我很清醒。”


“你没想过以后。”


德拉科顿了下,自嘲笑笑:“是你没想和我有以后。”


默了很久,或许是空气都倦了,哈利觉得呼吸不过来了,开口才发现嗓子嘶哑,他一字一句道:“我的小少爷,别太贪心了。”


“马尔福,我只当你是做了个恶作剧,下次见面,我们还是死对头,行吗?”


“这是你的答案吗?”马尔福声音闷闷的,“你就连一点机会都不留给我。”


哈利这个星期不知道不知道叹了多少次气,德拉科马尔福不清醒,但他不能不懂事,“我们之间,不用看,就知道结局。”


“……”


斯莱特林总被称作黑暗里的蛇,这倒是写实,此时黑暗藏匿了这个斯莱特林巫师和他不该有的心思。


到底是十几岁的少年,没有上帝视角,没有足够经验能读懂对方的牵绊和勇敢。


罢了,不差这一次了。


离开的时候,哈利还是忍不住回了头,

“为什么穿怎么少?”


他刚才碰到了他的手腕,他冷的像块冰。


那个斯莱特林半个身子都在站在阴影里,仰起头时,那双灰色眼珠才稍微带了些情绪,他声音很轻,他说,

“我的夏天还没过去。”


4.

一整个下午没再见到过德拉科马尔福,听两个斯莱特林巫师偷偷八卦道,他好像回马尔福庄园去了。


这样也好,哈利想着。郁在心头的一口气终于散出,心底就只剩下空荡。


他没去大礼堂,不想吃东西,没胃口也没心情,但他不承认是因为那个斯莱特林。


上课前,他的红发好兄弟终于匆匆出现。


“德拉科马尔福他喜欢你!”罗恩气喘吁吁,声音压的极低,第一句话就是关于他,但话底都是惊讶。



“罗恩,喜欢要用过去时。”哈利只是惊了一下,接着轻声提醒。


“你……知道?”罗恩本想开始盘问的,现在却被卡的磕磕巴巴。


“一直知道。”


他刚刚不小心听到了某个斯莱特林小团体在吵架,他发誓他只是路过,也只是不小心在那听了几句。


“德拉科马尔福知不知道你自己的身份?你拿什么去喜欢他?你以为你说句喜欢,你们就能迎来美好结局了?”是那个黑发的女斯莱特林。


“闭嘴吧潘西帕金森,你在这里高傲些什么?!”德拉科看起来亦是阴翳。


“行啊马尔福少爷,我当然比不上你,你多金又高贵。”她先是恭维,而后冷冷道:“不过你当然知道,马尔福少爷没了马尔福的名讳,连一金加隆都拿不出。”


德拉科脸色一白,但很快缓过来冷哼一声:“你们说辞都一样。那不如打个赌,看看我能做到哪个地步,看看德拉科马尔福能做到哪一步。”



潘西语气软了些,但也只是软了一点,“德拉科,我只是提醒你,你最近做的太过火了。既然知道结局并无可能,那就不要做些无畏的撩拨,白白丢了马尔福家的面子。”她声音低了点,“你们之间的距离可不是只有斯莱特林和格兰芬多两个学院。”



她不是想说些这样打击他,潘西帕金森向来没有资格去做说教家的,但德拉科最近发了疯,她不敢想如果她不拦,德拉科会做到哪一步。



潘西不是个蠢货,更何况她站在局外,看的更为清晰。那三个格兰芬多中只有一个蠢货,她先开始还疑惑为什么那个赫敏格兰杰不去阻拦他们,但后来她才明白,单单是那个绿眸巫师就足够清醒自制了。




罗恩韦斯莱自然看不出来争吵中的两人的心思,单是一个“德拉科马尔福喜欢哈利波特”这一个秘密就足以让他消化许久了。


所以在他看到德拉科马尔福冷着脸背对他们走远后,他也匆忙离开了。


不过在看见他毫不吃惊的好友时,罗恩首次怀疑起了自己的智商,不会他是最后发现这个心照不宣的秘密的吧??!


“你对他——”



“罗恩——”哈利猛地打断他,然后降低声音,“我只收了他的玫瑰,也只能收他的玫瑰,明白了吗?”


罗恩沉默下来,许久许久,直到上课钟声响起,他才忍不住问道:“可你为什么一直在发抖?”



“夏天要结束了。”

哈利紧了紧身上的宽大校袍,轻声骂道,“冷死了。”




——喜欢be的停在这,喜欢he的看番外

Нелюбовь

【Drarry】德哈老文新推1.0

是从13年就在坑里的老drarry人了——AKA德哈老文仓(bushi)。

养老至今,没有写过几篇文来回馈圈子,但是看了特别多文……把我喜欢的作者和文章整理了一下分享出来!时间与精力有限,暂时只整理部分文。艾特到的文手老师们如有打扰之处,我先鞠躬道歉,请私信我删除链接!

如果大家还需要的话,后续有空再继续整理。


1. @竹染轩阴 

竹子老师和我的坑重合度很高嘿嘿,小号追了很久,在发现老师又回来写后我激动得连翻三个跟头!老师的笔力极好,对文字的驾驭能力上上流,在描写叙事的时候非常自如地使用英文小说的叙事和语言逻辑,很多句子都可以在脑海里直接转换成英文,这种仿佛...

是从13年就在坑里的老drarry人了——AKA德哈老文仓(bushi)。

养老至今,没有写过几篇文来回馈圈子,但是看了特别多文……把我喜欢的作者和文章整理了一下分享出来!时间与精力有限,暂时只整理部分文。艾特到的文手老师们如有打扰之处,我先鞠躬道歉,请私信我删除链接!

如果大家还需要的话,后续有空再继续整理。



1. @竹染轩阴 

竹子老师和我的坑重合度很高嘿嘿,小号追了很久,在发现老师又回来写后我激动得连翻三个跟头!老师的笔力极好,对文字的驾驭能力上上流,在描写叙事的时候非常自如地使用英文小说的叙事和语言逻辑,很多句子都可以在脑海里直接转换成英文,这种仿佛在读译本的代入感,身临其境,手不释卷。我还能夸很多很多:文笔流畅风趣,老师深谙欧美笑话的包袱,有太多能让人为之一笑的点;叙事推进严谨,感情发展自然——是我近期见过故事讲得最完整的作品;人物形象饱满,无论是德哈还是其他角色,就连几篇文里出现的原创人物们塑造得也很好,这在同人圈真的非常、非常难得!是我这许多年来混圈过程中,看到过少有的不拘泥于同人刻板印象的创作、少有的不拘泥于搞南桐而忽视性格发展的圆形人物。老师在写德哈,是德哈的幸运。谁看谁知道,看,真的,请看。

特别行动

蛇说了什么?

家有芳邻

青春奇妙物语

圣诞快乐马尔福先生

智者不入爱河

老师的其他drarry作品!


2.  @阿香 

我真诚地希望能有更多人爱上这位老师的文,很难忘记也很难描述15年第一次看到老师《凛冬将至》和《情书》时的感受,在昏暗的时代,人们会被雪掩埋,被黑暗掩埋,但爱可以把人打捞起来。老师作品文笔之细腻,情感表达之丰富,环境烘托之高妙,再加上早期酷爱描写的巫师后战争年代的德哈爱情这一独特的主题,很难不令人印象深刻。在后来的德哈圈子里,如老师这般选材于后战争年代的作品越来越少,文笔极好的更是凤毛麟角。老师的作品不止我分享的这些,请大家一定不要错过这些优秀的作品——

凛冬将至

触不可及

守护者

情书。这篇不看的亏大了!

在我们彻底坠入爱河之前

电子情书


3. @幺正变换_Draconian 

请大家,一定,要看《长腿哥哥》——贴吧时期德哈圈镇圈神文,没看过的人真的有难了。如果要追溯德哈圈漫长的同人创作史,《长腿哥哥》是一定会出现在编年史的作品。幺正老师很擅长写那些让人吃糖吃得很快乐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这是一把刀的文,小时候躲在床上熬夜看《长腿哥哥》,结果又哭又笑,被爸爸妈妈发现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我好脆弱啊.jpg)。特此邀请所有人来一起吃糖,一起欣赏小哈利和给他带玩具的金发哥哥,最后一起被打(什

长腿哥哥

好梦如旧

未归之人

有生之年

老师的德哈文有一个专属合集,就在我分享的链接里!请大家善用合集功能(鞠躬——


4. @风流堂 

风流堂老师创作的《黑夜过后》是改编自《格林童话》的巫师刑侦单元剧系列,充满着异常纯正的早期欧美圈风味(点烟):对话式的行文、对每个人都一视同仁地用姓氏称呼的冷淡叙述、戏剧布景式的情节展开,老师彻头彻尾是黑童话的人,就像她在《黑夜过后》开篇里说的:“那些世人眼中的扭曲与疯狂,是我所知道的关于爱的唯一方式”,越读越能领会老师的文风与这句话的契合度,堪称提纲挈领。而迄今为止,风流堂老师在《幸而》里对德哈的描写依然是最震撼我的解读,可谓一字千金:我和他之间,没有什么是需要别人理解的。

这句话一举奠定了我对德哈关系的唯一性、独特性的自信,并切切实实地影响我对所有cp的感受至今。

黑夜过后

月亮之上

幸而



5.@江河梦里人

这位老师擅长用文字构造出梦境(严肃jpg),擅长描述原著背景下的某些亲昵的可能性。读的时候,可以明显感觉出她的文字内有一个巨大的空间,梦幻的、轻盈的、颗粒状的、普鲁士蓝的、夏天的、暴烈的、温顺的,属于月亮和轨道的我们德哈爱情故事。

嘿!别吵醒月亮

暴雨夜

火车轨道银河夜

月光将永无尽头

伤心仲夏

from the dust

新浪漫主义者

救世主营救计划



6. @五分甜豆乳 

应该是我来lofter并重回德哈坑以后,认真关注的第一位德哈老师,第一次买的同人本就是这位老师的作品hhhh,是《时间灰烬》!一部伟大的作品!朋友们!上高中的时候用手机不方便,想了好些办法才把它成功地买下来带回来,它也陪我从从高中书桌抽屉到大学宿舍书架。德哈那么多优秀的作品,它对我而言,确实像文中的哈利呼在高脚杯里的烟雾一样,时间流逝,但德拉科会始终记得这一刻。我也始终记得它。以及它的番外也很好看!其他作品也都在同一个文集里!

时间灰烬

迷失东京

三次禁闭和一次出走

不攻自破



7, @猛虎落地 

这位老师实在用不着推荐了,但是我偏要。只为了说出这句:如果有任何德哈er没看过她的《向救世主宣誓》,我只能认为你在度过一个相对平庸的德哈cp人生。每个人都应当来品味一下这篇文里的神仙故事与神仙爱情,老师行文游刃有余,各种剧情能够与原著巧妙地链接不说,传达的精神主题同样一脉相承:勇敢与爱是他们关系的命题。

向救世主宣誓


8. @eleventy7

 @livirael 这位是译者之一,可以直接从合集里看到全文

《Running on Air》译名《御风而行》,我心中当之无愧的德哈镇圈文,无可取代的top.1。从我个人角度来说,从我第一次看德哈文到现在十余年,没有任何一篇德哈文能够超越它的位置。比起同人创作,它更像一部完整的、优秀的文学作品。无论是原作者的原文(原文在ao3上有条件的可以自己去看原版),还是译者之信达雅,都到了极为漂亮的水平,行文含蓄克制,情感点到为止,然而在冷色的表面下掀起的惊涛骇浪,尤像一部冷淡的文艺电影,英国灰色的天空和雾气似乎笼罩了整篇文,而德哈二人的坚持、逃离、反抗,慢慢地互相吸引、靠近、萌生爱情,最后视对方为港湾,犹如两块飘散在大洋的版块在一百万年的分裂后再度相遇,发现每一个半岛、每一块岬角、每一条峡谷最后都能严丝合缝。

御风而行



9.https://katasumidrarry.lofter.com

……阿京老师ID是日文名……我打不出来……鞠躬!

第一次看是《纽黑文往事》,印象深刻,我直接一个沦陷。所有人都明了这是个注定会落幕的世纪(老师真的很会塑造这样的背景!),它华美轻佻的外表像碰到墙面的泡沫,美丽又易碎,泡沫水缓慢而又不可挽回地下坠。这又何妨呢,几个世纪后大家不会记得那家造船公司,但一定会有人记得泰坦尼克号上的爱情故事。爱情就是这么一回事,德哈会相爱,这是命中注定、人之常情。

纽黑文往事

正午摩洛哥

北十字列车



10. @Atelerix 

这位老师的文风平淡又真实,是从不提“爱”字,却句句都是爱的典范展示。斯特凡松说“因为和你在一起,生命是一支甜蜜的舞蹈。一个漫长的吻,你的吻永不冷却”,不是猛烈地燃烧,也不是汹涌的化冰,而是“永不冷却”。

今夜或不再

圣诞快乐


11. @上山打老虎巴扎嘿 

啊……也是一位远古的太太(点烟)。老师是少数题材的扛旗手了,涉及的题材以历史为主,包括一二战和宗教。我记得看她作品时我大概是……初二左右,激起了我读外国史的兴趣,从图书馆借了很多书来读,历史逐渐变好也是一个意外之喜。除了德哈的爱情,更加重要的是这些作品中表达出来的——请让我化用加缪的一句话:要不惜代价追求自由,抵抗这个以愚蠢和暴力将我们包围的世界。

老师的最后一条状态说她需要养病,后续没有再更新过,不知道她过得如何了,希望老师一切都好。

一生所爱

路西法的安魂曲

请用一支玫瑰纪念我


12. @Spade K. 

《御风而行》的另一位译者,文笔优秀得不用说了,我特别喜欢她的比喻和环境描写,行笔有物,各种细节描写都很精妙,绝非空中楼阁。感觉老师对现实有很多思考,比起同人五彩斑斓的童话世界,我这个文盲又通过阅读这些设定长了很多见识(感慨

灰与黎明

迷途的雪

六便士的白兰地

他一生最长的路

便知海不远了

致你


 13.@Grace粽子🍙 

很高产而且短篇质量都很高的一位老师——我对着这么多脑洞与文笔齐飞的文,简直有一种不知道该推荐哪一篇文的幸福感!啊啊啊啊啊谁懂啊——那么我推荐我看的老师的第一篇文——《他在狂吐!!!》。如何老梗新用、旧瓶新酒同样很看作者的功力和想象力,花吐症几乎是与青春疼痛的恋爱故事绑定的,然而这篇超级超级不同,其他也是——十几岁青涩的恋爱小子就是这样嘛!

他在狂吐!!!

一个月与永久期限

斯莱特林的诗

变鸟大危机

老师的作品还有很多很多,我只推荐了一点点……请大家点进主页看……!!


14. @横竖横 

有人没看过这位老师的名著au吗?有人吗?有人吗?给我马上看,马上看——!老师其他的德哈作品也很优秀(请大家再次善用合集功能!),但我实在太喜欢她的德哈名著au了,尤其是致敬《茶花女》、《东方快车谋杀案》、《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的这三篇。这三篇的一个共同点是,有一方并未/较少在现实的时间线出现,他们的故事由其中一方在现实中推进,另一方还未出现,只是在另一端说:你一直都是我灵魂深处的一个梦。而自己低头一看,身上已有了被划伤的痕迹。

薛定谔的纸鹤

4981:巫师末日

霍格沃茨特快谋杀案

致救世主




虽然我混德哈的时间很长,但我同时也混其他坑,所以肯定错过了某些时间段里的一些精彩的文和出色的作者,我们相逢在同一片海域里,我有我的灯塔,你也有你的。如果你觉得有什么想推荐的、希望我补充的,请尽情在评论底下留言!我会在汇总阅读以后重新再更新一版推文整理。重申一遍重申一遍——请大家善用红心,蓝手。传播德哈好饭,人人有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