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断片儿【少爷和我】
RPS现背 // 张哲华X詹鑫 // ooc
全文2.4W➕一发完 // 纯属瞎编(🚫上升
❗️❗️只是同人文嗷只是同人文❗️❗️
断片儿
(一)
詹鑫喝醉以后把张哲华给亲了。
在短剧杀青宴上,当着编剧导演以及全体工作人员的面。
当时流程已经接近尾声了,有几个工作人员跑去找张哲华要联系方式。
詹鑫手里举着一个...
RPS现背 // 张哲华X詹鑫 // ooc
全文2.4W➕一发完 // 纯属瞎编(🚫上升
❗️❗️只是同人文嗷只是同人文❗️❗️
断片儿
(一)
詹鑫喝醉以后把张哲华给亲了。
在短剧杀青宴上,当着编剧导演以及全体工作人员的面。
当时流程已经接近尾声了,有几个工作人员跑去找张哲华要联系方式。
詹鑫手里举着一个空的高脚杯,晃晃悠悠的就从人群当中挤了进去,嘴里还念叨着:“华呢?我华呢?”
大家都忙着社交,没关注到有奇怪的地方,直到詹鑫一把捧住张哲华的脸,嘿嘿的冲着他傻乐。
冰凉的高脚杯硬生生的硌住张哲华的腮帮子,脸蛋被捏成一团,张哲华皱着眉头,嘟囔着嘴唇:“干啥呀?”
詹鑫边傻乐边往他腿上骑。
张哲华被他压的往椅背上仰着,也没推开他:“咋地喝多了啊!”
周围的人起初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他们俩在片场一直都是这么亲近的,只顾着笑话他们了,因为詹鑫喝醉的样子真的很好笑,果然是天生喜剧人,不管做什么都好笑。
然后詹鑫就把张哲华给亲了。
周围就安静了。
詹鑫是那种,双手捧着他的脸,一下一下亲的,先是亲了一下额头,张哲华就挤着眼眉大声嫌弃:“哎~呀~”
又亲了一下眉头,再亲一下眼睛。
“咋喝成这样了哥啊!”张哲华很无奈:“行了行了,哎呀我天!”
詹鑫又照着张哲华的脸蛋亲了好几口。
“好了好了唔……”
这次亲的是嘴。
张哲华本来没觉得这有什么,詹鑫喝多了嘛。但嘴这个东西,大概是不能乱亲的,喝多了也不行。
张哲华瞪着眼珠看詹鑫,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把人推开,甚至詹鑫睡着把高脚杯摔在了地上,整个人就要从他身上翻下去的时候,他还伸出手捞住了詹鑫的腰,又把他抱了回来。
其实这事发生的时候,要是就只有他俩,张哲华也不会像现在这么难受。
关键是现在周围的人都看着他俩。
社死,极致的社死!
低头看了眼倒在怀里的,造成这场社死的罪魁祸首,他倒是睡的沉稳。
张哲华尴尬的看了看神色各异的同事们,干笑了两声:“喝多了,呵呵,喝多了。”
这种时候,好像越解释越像是在欲盖弥彰。
大家本来还在那看热闹,张哲华一说要找人一起送詹鑫回家,瞬间又都开始了自己的社交,每个人都一副很忙的样子,脸上好像挂了两个大字:没!空!
就连编剧之一,詹鑫的室友,宁家宇老师也忙忙活活的不知道在干啥,张哲华去叫他的时候,他一本正经的说:“不好意思,不顺路。”
张哲华:“……”
张哲华最后只能一个人又拖又拽,又背又抱的把詹鑫弄回了家。
詹鑫断片儿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了,断片儿有时候是好事儿,能把自己像傻子一样撒过的酒疯忘了其实是好事儿。
但怕就怕在第二天清醒了以后,有人帮你回忆,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詹鑫是下午才睡醒的,一睁开眼睛拿起手机,七十多条微信震惊了他。
打开列表,第一栏置顶的是短剧主创群,詹鑫还以为是有什么工作上的事情,结果打开一看,群里是大家分享的杀青宴照片。
分享杀青宴合照没问题,关键他们发的都不是什么正经照片。
詹鑫打开照片就看见自己劈开腿,整个人都骑到了张哲华的身上,抱着他的脑袋使劲儿亲他。
詹鑫瞪大了眼睛,根本不敢相信照片里这个大傻子是自己。
赶紧往下翻了翻,真是全方位,各种角度的都有,他妈其中还插了一个视频,打开一看就是他“欺负”张哲华的全过程。
大爷的,谁这么无聊,还拍视频。
詹鑫想死的心都有了。
关掉群聊天框,下面都是编剧同事和几个熟悉些的剧组同仁发来的“慰问”。
——少爷醒了吗?还没醒吗?快醒醒!天都变了!
——少爷你昨天喝高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吼吼吼吼吼吼吼
——鑫仔鑫仔,嘿嘿嘿,你看这是啥(附图片一张)
——???你小子!!!(坏笑)
——鑫仔,难道你?真是那啥?
——啊啊啊啊啊啊我磕的cp是真的!对不起,太兴奋了舞到您面前了(滑跪)(溜走)
……
虽然大家都还是开玩笑调侃的语气,但詹鑫已经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了。
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这些人了!
群里最后又发来一条消息,詹鑫打开一看,是张哲华。
——都差不多行了嗷。
之后是大家嘻嘻哈哈的大笑,詹鑫全程没敢露头,太他妈丢人了。
但最让詹鑫犯愁的接下来他该怎么面对这件事,怎么面对张哲华。
找他道歉的话就很别扭,好像他把这事当事了一样,但要是故意避而不谈就更别扭,好像他有多在意一样。
这事不管怎么做都感觉不对。
想想如果这事儿发生在天放和酷滕身上,他们会怎么做呢,估计也就是互相损对方几句,嫌弃的骂对方恶心,骂两句就过去。
他俩呢,他俩的相处方式不太适合去这样损对方,显得很像是他破防之后气急败坏了。
不对,如果是那俩,估计还没亲上呢就被一拳拍飞了。
“唉!”詹鑫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张哲华还是太纵容他了。
想不出最优解,詹鑫决定先去好好洗个澡,再吃顿饭,之后再想。
外卖还没到,詹鑫又收到了一条新的微信消息,来自华子哥。
——还没睡醒呢?
詹鑫正琢磨着怎么回,对面又发来一条。
——赶紧起来管管吧,他们要翻天了!一个个的都魔障了!
詹鑫噗嗤一声笑了,随即回复
——我哪儿管得了他们啊!
——也是,在这个剧组,谁还不是想欺负你就欺负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嬉笑了半天,詹鑫才突然意识到,这事儿好像就这么过去了。
好像不在意,当个笑话一样就自然而然的过去了,过不去只能是因为太在意。
哲华不是一个圆滑世故的人,他能把这件事当作玩笑说过去了,就证明他一定是不在意的。
不在意就好,詹鑫这样想着。
短剧拍完的这一小段时间里,俩人进入了疯狂的休息期,整天不停的睡觉,尤其是张哲华,连着跑了几个剧组,现在终于挤出了一点点时间休息一下。
只是没想到休息时间也没能消停。
詹鑫半夜突然接到张哲华的电话,拿起手机一看,两点半了。
磨磨唧唧的起身,磨磨蹭蹭的穿好了衣服,出门打了个车就往张哲华家去了。
一进去就看到张哲华正一趟一趟的从电梯里往楼下搬行李。
詹鑫走过去帮他把行李搬到车上,嘴里念念叨叨的:“大半夜的,折腾啥呀!”
张哲华嘟囔着嘴:“打车费给你报销。”
詹鑫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差你那点了!”
俩人利利索索的搬完行李坐到了车上,走之前詹鑫特意提醒他一遍:“你真想好了?不是一时冲动嗷?可别后悔嗷。”
张哲华面色沉重,想了一会儿,没说话,开着车走了。
大半夜的没处去找房子,张哲华打算先定个酒店住几天。詹鑫嫌酒店贵,就把他领回自己家了。
行李也不用往楼上搬,张哲华只拿了些日常用的换洗衣物之类的东西,跟着詹鑫上了楼。
詹鑫脱了外套就倒床上要睡觉,等了一会儿,旁边没有动静,起来看了一眼,张哲华一个人窝在客厅的沙发上。
詹鑫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靠在自己卧室的门框上:“你搁那儿窝着干啥呢?进屋睡呗。”
张哲华侧着头没转过去看他,声音打在沙发上闷闷的:“不用,我在这躺会儿。”
“沙发上冷!”詹鑫跟个操心的老妈子一样。
张哲华像个任性的小孩子:“哎呀你别管了,我自己待会儿。”
詹鑫又叹了口气,扔给他一张厚毯子,之后就回屋里睡觉了,怕张哲华早上冷,特意没关卧室门。
张哲华缩在毯子里睡不着,拿出手机开始找房子,天色渐亮的时候的确感到有些冷。
北京还没有开始供暖,张哲华最后还是抱着毯子进了詹鑫的屋。
詹鑫被张哲华的事儿搅和的也一直没睡踏实,听见了脚步声之后勉强睁开了半只眼睛:“来了?”
裹了裹被子又说:“我就说沙发上冷吧。”
“嗯。”张哲华围着厚毯子躺在了詹鑫的床边,毯子有点短,盖不住张哲华的大长腿。
詹鑫就这一床被子,迷迷糊糊之中才反应过来,他抬着手把被子掀开,眼睛也没睁,就对着张哲华说了一句:“进来不?”
张哲华缩着身子:“不用。”
虽然说两人关系好,但毕竟没盖过一个被子,睡在一张床上也是头一回,两个大老爷们儿,总觉得太别扭了。
詹鑫倒是没想那么多,他就是困,想睡觉,怕张哲华冷,于是他就把被子的一边搭在了张哲华身上:“盖着点儿吧,别冻着。”
张哲华把身上的被子放了回去:“不用,没事儿。”
也不知道在别扭个啥,跟个麻花精一样的,就非得犟。
詹鑫就又把被子给他盖上,两人一来二去的就撕巴起来了。
“我真不用,你睡你的吧!”
“你快点儿的吧,别来我家一趟给你冻个好歹的!”
撕巴来撕巴去,发现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身影。
宁家宇老师站在那呆呆的往里瞅,大清早的明显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还以为自己出现了什么幻觉,挤了挤眼睛再定睛一看。
前几天刚亲了嘴的那俩人,现在正窝在一个被子里动手动脚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看见他来了以后,俩人停止了动作,齐齐的转过头睁大眼睛看向他。
宁家宇挠了挠头:“我,需要回避一下吗?”
詹鑫:“……”
张哲华:“……”
宁家宇说的回避跟他俩以为的不一样。
还没等解释呢,宁家宇已经收拾了行李打算搬走给他俩腾地方了。
张哲华无了个大语,赶紧找好房子搬走了。
“不是啊?”宁家宇把整理出来的行李箱又放了回去。
“肯定不是啊!”詹鑫叉着腰站在他身后:“你想啥呢!”
“那啥时候是了你说一声,别不好意思啊,哥们儿随时能搬。”
宁家宇这话说的认真,搞的詹鑫哭笑不得,直人想吐槽,但即兴超差,憋了半天没说出话。
这事儿过后宁家宇不知道跟其他同事们说了什么,本来大张旗鼓的开他俩玩笑的那些人,都蔫蔫巴巴的不再吭声了。
事情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一个让他们更加难为情的极端。
本来能大大方方的开玩笑,是因为大家觉得不是真的,可以开他们的玩笑。现在可好,一个个都藏着掖着的,生怕一不小心透露出什么似的,搞的好像他俩真有什么了一样。
难受,难受的点在于,和大家相处的时候能感受到某种暗流涌动的存在,但,他们没法解释。
于是本来根本没什么事儿的两个人,受到周围人的影响,关系一下子变得尴尬了起来。
宣传活动的时候,大家当着观众的面,还嘻嘻哈哈的,一结束,就都找借口赶紧溜了,还都溜的鬼鬼祟祟的,只剩下两位主演还留在现场,一个个的像在故意装不知道他们的关系,然后给他们留下私人空间一样。
可他们本来也没什么啊!
张哲华和詹鑫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突然觉得气氛有点儿古怪了。
以前大家当着他们的面不管怎么开玩笑,他们都觉得没什么,始终嘻嘻哈哈的,甚至两个人自己也能开得起玩笑,从来没这么别扭过。
现在没人开他们玩笑了,俩人反倒有点儿别扭了。
“新找那房子咋样啊?”詹鑫率先打破尴尬的氛围。
“还行,就那样吧。”张哲华伸了个懒腰:“你晚上还有事儿没?”
“没有啊,咋地了,你有事儿啊?”
张哲华笑笑:“没事儿,喝两杯去啊?”
张哲华平时不是一个会约人喝酒的人,这次主动约詹鑫喝酒,那就是有事儿。
俩人窝在张哲华新家的小客厅里,桌上放了一堆鸭脖啤酒,电视里放着二喜《德古拉和我》
小吸血鬼说“八百标兵奔北pe”,俩人又笑了个前仰后合,不管看了多少遍,他们总还是像第一次看时笑的那么开怀。
詹鑫知道他心里有事儿,一直在等着他说些什么,可他从头到尾都嘻嘻哈哈的跟个没事人儿一样,正常的很。
詹鑫最后没办法主动问了他一嘴:“华子哥你今天找我来有啥事儿要说吗?”
张哲华就转过头,嘴里塞着鸭脖,含糊不清又非常做作的说:“没有啊!”
他不承认,詹鑫也没硬问。
但之后的几天里,只要一有空,他就会把詹鑫叫来家里喝酒,什么事都没有,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的正常,但越是这样,詹鑫越觉得不正常。
有一次喝到一半,詹鑫收到消息起身要离开,张哲华疑惑:“这是要干啥去啊?”
“临时演出。”詹鑫边说边穿外套。
张哲华还陷在自己被搭档抛弃的忧伤情绪里,口不择言道:“啥钱都挣啊!”
詹鑫哈哈的笑:“有钱不挣是傻子!”
后来詹鑫就不陪他喝了,詹鑫说成天这么喝不行,脱发又严重了。张哲华说他简直就是在胡说八道,纯纯的就是不愿意陪搭档了。
詹鑫叫不来了,张哲华就自己喝,喝完了就给詹鑫打电话,还每次都是大半夜。
詹鑫迷迷糊糊的接起电话,听着那头张哲华胡言乱语,愁的揉了揉眼睛:“你这咋,自己一个人喝还喝大了?”
张哲华有点大舌头:“那咋办,你跑了,我就只能自己了。”
詹鑫叹了口气顺嘴说:“张哲华,你在北京没朋友是吗?”
张哲华一愣,是呢,他好朋友也不少,为啥每次就非得找詹鑫呢,为啥就非得可他一个人祸害呢。
没想明白,但还想继续。
再后来就演变成了,詹鑫半夜必得接一通张哲华的骚扰的电话,一接起来那边就开始不断的发牢骚。
“你说我不是一直在组里拍戏吗!我哪有那么些别的心思和时间啊。”
“那演员这行就是这样,大家都知道的啊,聚少离多是常态啊!我自己又决定不了。”
“人家女演员长的好看跟我有啥关系啊!”
“是!剧组夫妻啥的都泛滥,但我又没有!我又不是!”
“以前没戏拍的时候也没这么多事儿,怎么现在好不容易好点了又这样了呢!”
“……”
成天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翻来覆去的反复说,听得詹鑫耳朵都要爆炸了。
怎么你分个手折磨的却是我呢!
詹鑫好几次都烦的想直接把电话给挂了,但想想,自己分手的时候好像也是每天都这样作他的。
那时候,张哲华对他可没有半点的不耐烦,詹鑫叹了口气,心里吐槽,你可真是我祖宗!
作妖归作妖,工作一点没耽误,没两天,张哲华又进组了。
詹鑫那时候也是让自己忙起来,不去想,时间久了慢慢就什么都淡了。
他觉得张哲华进组是好事,把心思都用在角色身上,别想自己,慢慢的也就过去了。
果然进组之后张哲华没再作詹鑫,两人都各自忙碌的工作起来,为了理想和暴富!
(二)
张哲华的新剧是一部家庭生活剧,在里边饰演悲催社畜男主,男主有一个败家的小舅舅,这个舅舅的人设有点蠢,干的都不是什么好事儿,剧本里的感觉,他的存在就是为了让大家来骂的。
但是导演不希望自己剧里有这样单一的角色,就想找一个讨喜的,有观众缘的,就算干了蠢事大家也讨厌不起来的演员,可面试了很多都不合适,演员一直没定下来。
张哲华就找导演推荐了詹鑫。
詹鑫是喜剧演员,不光有观众缘,还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叫人见了就喜欢。
导演见了之后没聊几句就定下了,他觉得除了詹鑫也许不会有人能符合他的要求了。
于是詹鑫也进了组。继小梨涡和少我短剧之后,俩个人再一次同组合作了。
想想不过才认识了一年多,居然就有这么多合作作品了。
小梨涡那次是客串,戏份少,这次是正儿八经的主要配角,詹鑫拍戏经验少,紧张的不得了。
他每天都缠着张哲华问,这里怎么演,那里怎么演,演完了又缠着他问,刚才演的怎么样,情绪是不是给的太多了。
张哲华一般是边鼓励边提建议,复杂的地方也会帮他设计一下动作。
导演看他认真,有空的时候也会跟他说两句,詹鑫不是科班出身,有些地方靠设计会显得有些强硬,导演建议不要提前去预设,只给最真实的反应,像有些顶级演员,比如张曼玉、周迅,都是标准的体验派,她们从不会给自己设想每段戏该怎么演,给的都是角色当下最真实的反应。
詹鑫听了导演这一席话,受益匪浅,之后的好几场戏都是照着导演说的去做的,果然比之前自然了很多,詹鑫是天生的喜剧人,骨子里就透露出一股幽默感,同样的台词,别人说没人笑,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格外好笑,片场有他戏份的时候一般都很欢乐。
不过有一天出了一些小意外,那天的戏份是整部戏的第一个大冲突,在整体平静轻快的表面下显得稍微有些沉重。
男主发现舅舅拿老家的房子抵押去借高利贷,急的回家找舅舅理论,舅舅是姥爷最小的儿子,姥爷有点重男轻女,看不上男主妈妈,却格外宠爱小舅舅。
男主和舅舅没说两句就吵了起来,姥爷起初还拿着拐杖坐在一边劝解,直到男主上头说出了那句:“你自己犯浑就自己担着,别拖累我妈!”
姥爷一下子就急了:“怎么跟你舅舅说的话!”
姥爷觉得这个外孙子小小年纪没有礼貌,被他女儿教坏了,抬起拐杖就照着屁股敲了过去。
这场戏前面詹鑫对着张哲华和一个老戏骨都表现的不错,他时刻记着导演的话,要给当下最自然的反应。
然后姥爷抬起拐杖要教育男主的时候,詹鑫走过去给挡了一下。
“卡!”导演大喊:“鑫仔老师,要给舅舅的反应,不是詹鑫本人的反应。”
本来认真严肃的拍摄现场,被詹鑫的一个下意识动作给打乱了,所有的情绪都得重新开始,从头再来。
导演说:“我们再来一遍啊!”
NG是常事,一段戏拍好多遍有时是导演要求高,但演员因为一次NG以后开始找不见状态,就是不专业的表现。
詹鑫现在在众人眼里就是这样的。第一次发生了这个事儿之后他觉得很不好意思,重来的时候就比以往还要紧张。
发挥不好都是次要,总忘词才是严重失误。而且这次没有人再笑了,现场的氛围越来越严肃,越是这样,詹鑫压力就越大。
一遍遍的重来,工作人员也会不耐烦,尤其是对手戏的那个老戏骨,站在他的角度,本来詹鑫挡的那一下就很莫名其妙了,就好像显得他能把人打的多重一样,他只是在演戏,又不会真的用力打人,不明白这人为什么小题大做的。
总是不顺利,导演只能让大家休息五分钟,之后再来。
休息的时候有助理来给老戏骨送水,他喝了两口水之后顺嘴跟助理聊天:“这靠关系进来的就是不行,现在这些年轻人怎么都这么矫情呢!”
这话被张哲华听见了,他没跟詹鑫说,只大大方方的跟前辈道了个歉,老戏骨这话是说给自己人听的,面上还是客客气气的说没关系,哪个演员还不NG几次了。
张哲华又跟现场所有工作人员道歉,说大家工作辛苦了,一会儿收工请大家喝奶茶,现场气氛才又慢慢回升起来。
詹鑫一个人躲在卫生间里待了老半天,第一次碰见这种事儿,深受打击,感觉紧张的不能振作,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等着他,只要他做好了,大家就能下班了,可他只有第一次发挥还不错,后边越来越差,他现在躲在这里根本不敢回去面对。
张哲华找到他的时候,他正面朝着墙,嘴里一遍遍的絮叨着一会儿要念的台词,想着不管演的怎么样,等下千万别再忘词了。
张哲华笑笑把他掰过来,让他面对着自己:“没事儿没事儿,我资道~”
詹鑫嘟囔着嘴,拉着脸:“我感觉我在台上演出,下边没人笑的时候都没这么难受过。”
张哲华对着他笑:“你不用有太大压力,这是常事儿,哪个演员都有状态调整不好的时候,你这不算啥。”
詹鑫抬眼看张哲华:“你也有吗?”
张哲华立马点头:“比你严重的时候多了,我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被导演一顿痛骂呢,”他点了詹鑫的额头一下:“你挺好了,导演脾气多好。”
詹鑫微微垂头,努着嘴不说话。
张哲华握了一下他的手,轻轻按了按他的手心:“别害怕,你就当那些人都不存在,你就只看着我,就像只有咱两个人排练的时候那样,撒开了欢儿的演就完了!”
说完揽过他的肩膀,带着他出了卫生间。
詹鑫第一次在戏剧表演当中受了挫折,还好有张哲华给他兜底。就像在喜剧大赛上,张哲华无论怎么样,也永远都有詹鑫给他兜底。
挫折有时候也是一种成长,只要能再站的起来,詹鑫被张哲华拉了起来,触底反弹一样的,就像打开了哪个阀门,往后的表现都是越来越好了。
连那位老戏骨都竖起大拇指给了肯定,说这个年轻人进步很快。
周围赞扬的声音变得多了,詹鑫也就放松下来了,越放松就演的越好,好到什么程度呢,他觉得对他来说最困难的一场哭戏,都没有提前酝酿情绪,自然而然的就落了泪,也许是老戏骨感染力太强带动了他的情绪,也许是詹鑫真的入戏了,总之那场戏他是一条过的。
拍完以后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原本还以为会卡在这里的。
对于詹鑫来说最难的一关都顺利的过了,詹鑫就更加的放松了,放松到什么程度呢,有天收工早,他居然又跑去临时演出了一场。
张哲华无语:“啥钱都挣啊哥?”
“有钱不挣是傻子!”
张哲华以前都是鼓励他,现在怕他飘了就故意打击他:“哥啊,可不是哭戏演的好就是演技好了嗷!”
詹鑫不屑:“我能演好哭戏就不错了,你别对我要求太高!”
张哲华:“……”
导演从看剧本的时候就对舅舅这个角色比较感兴趣,加上詹鑫的演绎,让这个角色变得更加生活立体了,导演就决定给舅舅加了一段感情戏。
于是比哭戏更难的戏出现了——吻戏。
可能对于专业演员来说,吻戏不难,但对于詹鑫来说,这是最难的戏。
怎么下嘴,是个问题。
自从剧本发到他手上,他整天逮着张哲华问:“咋亲啊?华子哥,到底咋亲啊?”
“你以前是怎么亲的你女朋友,现在就怎么亲女演员!”张哲华被他唠叨烦了,随便来了一句。
詹鑫认真的思考了一下,之后摇摇头说:“不行吧,伸舌头对人家女演员很不尊重吧!”
张哲华:“……”
张哲华叫他找几个影视剧里的吻戏看看,学习一下就行了。
詹鑫听人家说韩剧里吻戏都拍的特别唯美,就找了一堆韩剧学习。
张哲华往他手机屏幕上一看,嫌弃的说:“这都不合适,画风不一样,你整点那个国产的吧。”
詹鑫又找了一堆国产偶像剧,里面大多是俩人对视半天,然后给个模糊发光的滤镜,开始慢动作播放,张哲华又嫌弃:“你整那个玩意儿都不真实!”
詹鑫就急了:“我上哪儿整真实滴去啊?你光嫌弃我,倒是给我推荐几个啊!”
张哲华寻思了半天,打开手机相册里的一小段视频,拿到了詹鑫眼前。
詹鑫一愣,屏幕里是那天他骑着张哲华亲他的画面,詹鑫顿时感到有些心虚,一时语塞。
张哲华举着手机说:“你怎么亲的我,就怎么去亲舅妈!”
詹鑫眼神闪烁:“我,我断片儿了啊!”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亲的张哲华了。
总之一直折腾到正式拍吻戏的那天,詹鑫也没弄明白,这到底该怎么亲。
倒是人家女演员,专业的很,还开玩笑的问胡子会不会很扎人,一下子把俩人间尴尬的氛围化解了。
吻的时候詹鑫还是有点局促,不过也符合这个时候的人物性格,别人都以为詹鑫是演的,只有张哲华躲在一边偷偷摸摸的笑话他,他看得出詹鑫是真的局促,连耳朵都红了。
不过总算导演对吻戏要求不高,没拍几条就过了,不然詹鑫不知道又要别扭成什么样子了。
休息的时候几个演员坐在一起聊天,聊到詹鑫是荧屏初吻的时候大家都嘻嘻哈哈的开他的玩笑,场面很和谐放松。
演小舅妈的女演员跟詹鑫开玩笑说:“你交过的女朋友没人说过你那胡子特扎人吗?”
话说完周围人都笑了,詹鑫也歪着头笑,女演员摇着头吐槽:“太扎脸了!我刚才都想暂停了,但是想想NG了还要再亲一遍,就忍住了!”
女演员很幽默,逗得大家笑了半天,张哲华坐在詹鑫旁边,也咧开嘴嘿嘿的笑,然后伸手用手背朝着詹鑫的下巴上蹭了蹭:“我感觉还行啊,没那么扎啊。”
女演员笑了两声突然停了,睁大眼睛问:“你怎么知道?你亲过?”
一句话又把大家都给逗乐了,周围的人又开始起哄。
张哲华赶紧摆手,笑着说:“没有没有,憋瞎说嗷!”
詹鑫也摇头跟着大家笑,笑着笑着脸就红了。
他亲过张哲华这个事儿,怎么还过不去了呢。
后来一直到戏杀青,都比较顺利,算是一个合家美满的大团圆结局。
杀青宴那天,詹鑫一口酒都没喝,谁也没劝动,张哲华笑着问他:“咋地,你还有阴影了?”
詹鑫噗嗤笑了出来:“我都不记得了我有个啥的阴影,我怕丢人!上次好歹还是自己人多,这次可不能乱来了。”
张哲华点头给予肯定:“确实挺丢人的,你倒是趴着睡的挺香,你都不知道我是怎么面对他们的,本来就一个个的都爱起哄。”
詹鑫幸灾乐祸的笑的不行。
张哲华斜着眼瞪了他一会儿,然后倾身凑过来:“哥我能问一下,你是为啥会干这种大傻子事儿的吗?”
詹鑫一愣,摊了摊手:“我断片儿了!我哪知道啊!”
张哲华撇了撇嘴。
一句断片儿,就什么都不用解释了,或者也可以说,是什么都解释完了。
詹鑫忘了,但张哲华记得,他甚至还把别人拍的视频存了下来,也偷偷的琢磨过,他到底是为啥呢?单纯的撒酒疯吗?
是酒后乱性还是酒后真心这种事情,张哲华从没想过。
有些事情,就不该去追根究底,因为再怎么追,都是追不出真相的。
(三)
短剧播出的当天,少爷和我又上了热搜。
因为是喜剧,受众面广,吸引了很多观众,幽默有余,温情不减,非常适合在忙了一整天后窝在家里轻松又欢乐的观看。
大部分是好评,也有个别的差评,但都不是针对剧,是针对演员。
不过张哲华早就不在意了,更大的风波也是经历过的,把心思和精力放在重要的人和事上才更加值得。
直播宣传的那天,直播间热闹非凡,弹幕里刷着短剧里的梗,还有些特别有才华的小朋友造了许多新梗。
俩人边读弹幕边嘎嘎的乐。
直播里他们和观众分享了一些创作过程和片场趣事,回答了弹幕的很多问题。
有一位勇敢的小iber说想知道给对方的备注,被眼尖的詹鑫捕捉到了这条。
他下意识的念了出来:“备注?”之后想了想:“备注也没有啥特别的,我就是写的华子哥。”
说完还掏出手机在屏幕前给大家看了一眼。
张哲华笑:“这么普通啊,我还以为你存的是管家龙傲天啥的呢。”
詹鑫嘿嘿笑:“管家阿龙!”
张哲华拿出自己的手机:“你猜猜我的,老不平凡了嗷。”
“啥呀,少爷阿波儿?”詹鑫说完自己乐了半天。
张哲华摇头:“给你个提示,我这个一看,就知道这人老有文化了!”
詹鑫蹙眉,哭笑不得:“有文化?”詹鑫琢磨半天没琢磨出来。
张哲华摇着下巴得意的说:“我这一说出来,他们都得炸!”
詹鑫笑的不行:“还是个大梗?”
“大梗!”
詹鑫最后也没想出来。张哲华就打开手机,找到给詹鑫的备注,挡住号码,对着镜头展示了一下。
上面写着:my young master
詹鑫哈哈大笑:“太有文化了!”然后立刻把手机里的“华子哥”改成了“my steward。”
张哲华一脸的天真:“这啥意思,管家?”
詹鑫边笑边回答:“哈哈哈哈管家。”
张哲华得意的摇头晃脑,弹幕一片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直播很顺利的结束,俩人一起去吃了晚饭。
然后又一次上了热搜。
跟短剧播出的热搜不一样,这次有不少营销号为了蹭热度,截取了一小段直播内容,发了些cp相关的话题。
底下的评论惨不忍睹。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们就只是单纯的拍了个剧而已,啥也没干啊,就因为两个人私底下关系好就被人骂卖腐。
你不符合他们心里期待的时候,总有人会恶意的对你妄加揣测,不管做什么,在他们眼里都是心机,当然,这些人都是些无关紧要,无足轻重的大笑话,根本影响不了什么。
只是可惜,当初第一次热搜时,纯粹干净的欢乐氛围往后很难再有了。
小梨涡本来计划是年底上映,因为一些不可控因素,延迟到了年后。
张哲华决定先回家,给詹鑫打了个电话问他买哪天的票,打算跟他一起回家。
詹鑫犹豫了半天,问他:“咱俩……一起回家?”
“啊,咋啦?”张哲华没明白詹鑫为什么这么问,开玩笑的说:“你不愿意跟我坐一趟飞机啊,少爷得自己坐专机是不?”
詹鑫嘿嘿的笑:“我怕上热搜。”
“上热搜还不好?这热度现在欻欻的嗷。”
詹鑫那边顿了一下,之后说:“我怕你挨骂。”
张哲华满不在意的哼了一声:“那咱俩以后别联系了呗!我要怕这些那日子别过了,还能让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影响自己生活了?”
詹鑫嘿嘿的笑了,俩人商量了一下哪天出发,买了邻座的机票。
出发的那天不出所料的被拍到了,俩人大大方方的,有人问就说回家过年。
反正自己过舒服了就行,有些人,爱怎么说就让他们说去,无视,就是最好的反击。
回到老家以后,张哲华说想去滑雪,问詹鑫要不要一起,詹鑫说约了老同学,要去聚会。
张哲华跟他开玩笑:“少喝点嗷,别又喝高了乱亲人。”
詹鑫无奈:“哥哥诶,这事儿还能不能过去了!”
张哲华就哈哈哈的大声笑。
詹鑫回大风天演出的时候,张哲华也去了,他的新节目,张哲华还没看过,但他没有坐在台前,只待在了后台。
詹鑫下班的时候,他也没有跟詹鑫一起出来,门口有太多小朋友等着了,詹鑫怕他出现在这儿,场面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就让他提前一个人回车里等着了。
那晚他们和大风天几个关系比较好的朋友一起吃了饭,詹鑫又喝了些酒,回去的时候是张哲华送的他。
“我又没喝多,还用你送?”詹鑫坐在副驾驶,困的眼皮有些睁不开了。
张哲华随口就来:“我怕你走丢喽。”
詹鑫把羽绒服盖在身上,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张哲华怕他凉着,把暖风开大了一点。
到家的时候,张哲华刚要把詹鑫叫醒,看他睡的格外香,喉咙里溢出沉稳的鼾声,张哲华笑笑没忍心叫他。
车没熄火,暖风一直开着。
停在偏僻的路边,外边有些昏暗,远处路灯温和的余光打过来,映出周围环境的暗影。
张哲华恍惚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好像什么时候经历过一样。
想了半天,没想起来。
詹鑫不老实的转了个身,身上的衣服自然的滑落到腿上,张哲华倾身过去想帮他再盖起来。
詹鑫羽绒服的拉链不巧卡在了他座椅下边,张哲华只能再探一下身子,伸出长长的手臂越过詹鑫的腰间,去摸座椅下面的缝隙。
拽了两下没拽出来,稍微一用力,脑袋不小心磕了詹鑫的头,詹鑫“啊”了一声,一下子就醒了。
张哲华赶紧转过头来想问问他磕没磕疼,然后才发现,俩人离的也有点太近了,话卡在嗓子眼儿里突然就说不出来了。
场景熟悉,感觉也突然熟悉起来,脑海中好像有什么被遗忘的事情又涌出了一些。
詹鑫睡眼朦胧,一脸震惊的盯着近在咫尺的张哲华的脸。
酒气把人熏的迷迷糊糊。
他不是想误会张哲华,但他现在手臂拦在自己腰间,面容就在眼前,很难不让人怀疑。
詹鑫实在不知道他现在这是整的哪出,干脆就直白的问了一句。
“你,干啥呀?”詹鑫直愣愣的贴紧椅背,生怕一不小往前一下,就又亲到了他。
张哲华尴尬的眨了两下眼,打算给他演示一下这个拉锁到底有多不好拿出来,结果稍微一拽,它就出来了,丝毫不给张哲华面子。
张哲华尴尬的举起手里羽绒服一角的拉锁:“我说我拽它,你信吗?”
詹鑫微微斜眼看过去,
说实话,不太信。
“哦。”
但张哲华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追根究底,就像他亲了张哲华,张哲华也没有对他追根究底一样,互相都给对方留点余地吧。
詹鑫是这么想的,但张哲华始终在他眼前没有离开,又突然开口问他:“你明天,会断片儿吗?”
詹鑫一愣,他今天没喝多啊。
他没搞清楚张哲华为什么这样问,就好像特别希望他能断片儿一样。
詹鑫眨巴了几下眼睛,不知道张哲华什么意思,也没有给明确的回答:“可能吧,不知道。”
张哲华看了他一眼,突然往前,闭上眼睛朝着他满是酒气的嘴上亲了一口。
詹鑫瞬间瞪大了眼睛:“你……”
张哲华没让他把话说出来,马上又亲了上去。
詹鑫下意识抬起手想推他,但脑子混乱又飞速的转动起来,上次他亲人家的时候,人家可没有那么不留情面的推人。
詹鑫握了握拳头,硬是把手放下了。
为啥啊?
詹鑫cpu烧炸了,华子哥这是在报复他?上次他亲了他,这次他要亲回来?
草!我上次亲他可没伸舌头吧!
詹鑫咬着牙,但心里防线极其脆弱,被张哲华随便攻破。
舌尖触到一块儿的时候,詹鑫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懵的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在干什么。
到底为啥,张哲华自己也不知道,舌尖交缠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心脏轻轻颤了一下,然后自己也懵了。
张哲华突然停下,离开詹鑫的唇。
俩人傻愣愣的对视了半天,脸都烧的通红,这车里暖风开的也有点儿太大了。
大冬天的,俩人都热的捂出了一身汗。
气氛越来越焦灼,好像再不说点啥,俩人就都要炸开了,但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情急之下,张哲华抬手把副驾驶的车门打开,低下头躲开视线,咽了下口水说:“赶紧回去吧,别冻着了。”
詹鑫一慌:“哦,好。”胡乱忙活了一下,抓起身上的羽绒服,推开车门就跑了。
那晚俩人都熬了一个大夜。
到底是为啥啊!
第二天张哲华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才决定给詹鑫打个电话,早晚都得面对,总不能真的不跟他联系了吧。
詹鑫也一样,一整天拿着电话反复的扒拉着,犹豫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然后张哲华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开场白跟平时一样,只是语气都稍微拘谨了一些。
“干啥呢?”
“刚吃完饭。”
“哦,”张哲华抿了抿:“昨天你……”
“我?我断片儿了!”
张哲华点点头,好好好!断的好!断片了咱俩就还是好兄弟!
“啊,没啥事儿,就是问问你酒醒没。”
“醒了醒了,没事儿了,嘿嘿嘿。”
这事儿就这么被这俩人胡乱的搪塞过去了。
两个人的事儿,如果只有一个人想忘,那就叫掩盖,但如果两个人都想忘了,那这事就可以没发生过。
对于他们来说,那晚车里的事就是没发生过,起码在表面上,大家都不记得,一嘴也没再提过。
大年三十儿那天晚上,张哲华给詹鑫打电话,叫他出来一起跨年。
詹鑫在家里刚吃完团圆饭,几个长辈正张罗着要他给大家伙儿演一个,张哲华的电话正好解了他的围,詹鑫拿了外套就赶紧逃跑了。
张哲华说一起跨年,詹鑫还以为他搞得多有仪式感,结果就是俩人在一个偏僻的,路灯都照不到的小路边,站在雪地里,一人抓了一把仙女棒。
詹鑫哭笑不得的点燃了一根,朝着空气胡乱划拉着:“哥哥,咱俩两个一米八多大老爷们儿,大过年的在这玩儿仙女棒,合适吗?”
“不错了,”张哲华也点了一根:“难道你还想跑广场上去放大呲花啊!”
詹鑫转过头:“不行吗?咱俩都穿这么严实了,应该认不出来了吧。”
张哲华看着手里奄奄一息的火光:“你真想去?”
“啊!”
俩人一人一身的黑色羽绒服,黑色帽子和口罩,捧了两捧大呲花就往广场上去了。
大年三十,吃完团圆饭,很多人都会来这里放烟花,有些小朋友会拿一盒摔炮跑到这里玩儿,搞的到处都叮当的响,哪伙人要是整个了个大的,大家就都围在一边看。
他俩不敢太引人瞩目,一人抱了一个100响的并排摆在广场侧面。
有看热闹的看到又有人要放烟花,就往这边凑了凑。
俩人蹲在一块儿,从兜里掏出打火机,詹鑫说三二一,他们一起点燃,之后赶紧跑到一边去。
嗖地两声长响,两朵烟花并排飞向天空,在最高处炸开,然后拥抱。
广场的时钟不紧不慢的跳动着,还剩下三十秒开始新年倒计时。
两个人并排站在一块儿,仰着头,听着钟,黑色口罩下是两张明媚的笑脸,周围的整个世界被灿烂的光芒笼罩着。
人群中不知何时挤出来一个大哥,指着詹鑫大喊:“刘波儿!”
张哲华反应迅速,一把抓起詹鑫的手转身朝后跑。
倒计时的钟声适时响起,广场上的人群跟着一起倒数十、九、八。
身后的烟花砰的一声再次划破天际。
两个人牵着手,背着光,背着盛大的热闹,朝着没有人烟的长街奔去。
三、二、一。
“少爷,新年快乐!”
张哲华边跑边喊,詹鑫上气不接下气的回了一句:“新年快乐!”
一口气跑到偏僻的转弯处,詹鑫仰头靠着墙,张哲华弯腰支着腿,都累的呼哧带喘的。
平静了一会儿以后,俩人对视了一眼,哈哈哈的大笑了起来。
张哲华站直了身子,他只比詹鑫高了一点,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直起腰来就像能把詹鑫装起来一样的高大。
僻静的路口,呼吸声和笑声逐渐微弱,只剩下远处热闹的喧哗。
一块雪花突然飘了下来,落在了张哲华的黑色帽檐上。
詹鑫下意识抬起手,随意的用手指在他的帽檐上轻轻扫了一下。
空气里就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俩人互相看了一眼对方,又都垂眼躲开了视线。
都沉默着,都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之后,詹鑫轻声的说:“回家吧?”
张哲华点点头:“嗯。”
短剧成为了整个春节假期人们的笑谈,不论男女老少,大家聊天的时候总能无意间带出几个梗,这种情况在年轻群体中尤为显著。
也许是和春晚小品做了对比,短剧的喜剧效果在大家心中稳居不下,火爆程度超过了一开始的预期。
紧跟着的各种商务不断,刚过了年,两人就前后脚的赶回北京工作了。
张哲华摇头笑了笑,想起了詹鑫常说的那句话:有钱不挣是傻子。
(四)
新年的第一个好消息,有资本看中了他们的IP,决定要投资拍系列剧加系列电影。
听说是个大资本,除了钱多还是钱多,与猕猴桃的合作谈的也非常顺利。
不仅如此,他们还看中了詹鑫的编剧才能,指明要他来自编自演,还贴心的要给他配两个专业影视编剧做帮手
影视剧计划先拍两季,主要讲民国期间刘家小少爷和他的管家的故事,上半年一季,下半年一季。
大电影计划三部曲,警匪题材,背景设定在泰国曼谷,一年一部。
好消息虽然来的突然,实属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近年来受大众欢迎的喜剧类影视作品少之又少。
为了接这个大活,张哲华跟公司商量好,把该留的档期都空了出来。
詹鑫也减少了演出,把大部分精力放到了剧本上,影视方面经验不足,他和那两位专业的编剧老师学习了很多。
事情基本敲定,对方说一起吃个饭,大家坐在一块儿聊聊,走个过场,就可以签合同了,这个老板做事比较敞亮痛快,说是签合同当天直接结片酬。
饭局也很顺利,那老板没什么架子,是个很随和的人,也不像别的老板那样要求演员陪喝酒,饭桌上大家都不算拘束。
唯一的一点小插曲,是期间来了一位年轻的流量鲜肉,稍有名气,粉丝基础相对雄厚,张哲华和詹鑫都是认识他的。
他是那位老板带来的人,随和的老板对詹鑫提出的唯一一个要求,就是在双男主的剧中给他的人写一个男三号的角色。
老板想捧人,这很正常,要求也不难,詹鑫当下就在脑子里有了构思,王世昌或者欧阳,都可以给他演。
事情就这么顺顺利利的进行下去了。
但有些东西很难说,有时候太过于顺利了,往往不是好事。
饭局期间,人人聊的热火朝天,詹鑫给了旁边的张哲华一个眼色,俩人就默契的起身出了门。
旁边的包房没有人,里面黑着灯,俩人溜进去走到窗台边,把窗户打开一条缝,一人点了一根烟。
虽然都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但他们心里还是开心的,居然又朝着共同的梦想走近了一步。
“没想到这事儿还挺顺利。”詹鑫点了一下烟灰。
“嗯,”张哲华点头:“就是时间有点儿紧,你写本可能要辛苦一些了。”
詹鑫笑笑:“辛苦也是应该的,谁叫我拿两份钱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商量好了张哲华只要一有空,就会去找他,可以帮忙一起弄本子。
一根烟吸完掐灭,俩人又悠闲的吹了会儿风。正准备回去的时候,听见了门口的脚步声。
一开始还以为有谁跟他们一样,是来抽烟的,结果詹鑫刚往外迈了一步,张哲华眼疾手快的一把把他抓了回来,另一只手轻轻一拉,俩人瞬间躲在窗帘后边的角落里。
詹鑫还有些不明所以,但仔细一听,才明白张哲华这样做的用意。
来人是那老板和小明星,俩人起初站在门口聊角色的事情,小明星说想演主角,老板没有同意。
窗帘后的两个人听了这话更不敢出去了,怕这种情况见了面太尴尬,就当没听见好了。
但没想到聊着聊着那边把门关上了,屋内唯一的一束光线被阻断,变成了黑漆漆的一片。
门锁咔哒一下响了的时候,窗帘后边的两个人下意识对视了一下,都开始发懵。
外面聊天的声音停止,变成了细小又暧昧口水声,之后慢慢加重了呼吸。
窗帘里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俩人一动不动的,谁也不敢吱声,空气太安静了,他们连呼吸都是压着的。
如果说一开始就出去的话,被他们知道他俩听见了那段抢角色的对话,最多就是尴尬。
但如果他俩躲在这里“偷听”别人的jian情,那就不只是尴尬的问题了。
俩人小心翼翼的稍微屏住呼吸,等待着那个暧昧的长吻赶快结束。
事与愿违,暧昧的长吻没有结束,反而逐渐变得激烈起来。
不知道在哪个时刻,大老板突然娇喘了起来。
张哲华:“……”
詹鑫:“……”
这个声音和刚才他温和有礼的形象完全搭不上,往好听了说是媚,往难听了说是浪。
喊的窗帘后那俩不由自主的露出两副极为难看的表情。还好那俩人是在房间的另一头,至少没有在他俩耳朵边搞事儿。
本来就烤的人烫脸的空气,又被小明星填了一把火,他喘着粗气开口,说出来的都是些不堪入耳的话,听的他俩直抚额,但大老板听起来好像很喜欢,一句句的努力附和着,俩人玩的不亦乐乎。
窗帘后的俩人无语的直在心里骂人。
就这么饥渴难耐吗?就差这一会儿了?就不能饭局结束后去开个房吗!
张哲华正在心里骂着,裤子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嗡嗡的震动起来。
詹鑫一惊,转头看他。
张哲华赶紧把手按在裤兜上,隔着衣物把手机按掉,又掏出来看了一眼,是经纪人在找他,他们确实出来太久了。
张哲华怕经纪人着急再打过来,于是打开微信给发了条消息。
还好窗帘厚重,不那么透光,以防万一,詹鑫直起腰来,往他那边靠了靠挡住了手机的微光。
俩人躲在角落围着一个手机,低着的头若即若离的碰到一起,仔细听听,外边俩人还沉浸在情欲里,对他们这边丝毫没有发现。
消息回完以后俩人都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怎么的,时间居然过的这么慢,詹鑫都不知道该怎么吐槽,妈的,这小明星还挺持久。
两人疲惫的靠在窗台边,听完了全程,那俩结束以后还温存了一会儿,才整理了一下出了门,门打开的时候进来一大片的光,之后门又被贴心的合上,屋里再次陷入一片沉寂。
他们没有立刻离开,想着再等一会儿,出门的时候可不能被人看见。
两个人愣愣的对着窗帘面壁,詹鑫突然小声的开口:“这老板,不是家里有老婆孩子吗。”
“嗯,”张哲华也小声回答:“咱这个圈里,这种事儿太多了。”
话说完又安静了。
气氛突然变得微妙了起来,也许是刚才一直处在怕被发现的紧张中没有注意到别的,现在两个人肩并着肩,身后是透过窗洒在他们身上的月光,两条自然垂在身侧的手臂紧贴在一起。
手背似有若无的相互碰触着,不知道在哪一个瞬间,就会突然忍不住握在一起。
但此刻,指尖微微绷紧,像是在努力的克制一般。
詹鑫轻咽口水,细声开口:“走吧?”
“嗯。”
两人偷偷摸摸的从这间包房里出去,神态自若的回到了饭局。
本以为只是不小心撞见了一段私情,装不知道过去就算了,谁知意外又来了。
签合同之前,投资方突然要换主演,龙傲天的角色,给了那个流量小明星。
消息来的猝不及防,詹鑫愁的躺在张哲华家的沙发上面一口一口的嘬着他的小奶茶罐子。
“我就说,这么顺利准就没好事儿!”
张哲华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沿,转过头看向一脸不满的詹鑫:“他们咋跟你说的啊?”
詹鑫撇过头看张哲华:“让我考虑考虑,想好了就签合同,付全款。”
张哲华点点头:“行,咱俩起码能留下一个也行。”
詹鑫皱着眉头,满眼的不理解:“咱俩那天偷听的时候,那老板不是没同意来着吗,他不是也觉得换人不好吗。”
张哲华叹了口气:“除了咱俩和喜欢咱俩的观众,没人会想换人好不好的问题,他们都是利益关系,一次两次的不同意,资源置换到合适的时候,自然就同意了,对他们又没有什么影响。”
詹鑫被张哲华这话说郁闷了,确实,这戏换不换人别人根本不在乎,糟心的只有他俩。
“我真是没想到,”詹鑫惆怅的说:“马上就签合同了,却突然要换人。”
“这算好的了,我以前还有过马上进组了,然后突然被换掉的时候呢。”
詹鑫坐起身,朝着张哲华那边靠过去:“小哥儿,你之前这十年的演艺生涯,到底是咋过来的啊!怎么什么事儿都让你给碰上了。”
张哲华故作忧伤:“唉,太惨了,不过还好我遇到你了。”
“你少来。”詹鑫轻推了一下他的肩膀。
张哲华笑笑:“正常,演员就这样,都是被选择的,”说着他侧身抬手拍了拍詹鑫的腿:“你有一项编剧才能傍身,好好珍惜。”
詹鑫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不能一起拍戏很失落,但这些事都不是他们能控制的了的。
张哲华对突然换人的事情本来是习以为常的,但这次跟以前不一样,这次格外的失落和难过。
总能看到有些人说龙傲天换个演技好的也一样演,他始终都不愿意承认,可现在发生的事情,让他突然意识到,龙傲天不是他的,也不会永远只属于他。
别的角色真的无所谓,但龙傲天对张哲华的意义非凡,他跟詹鑫有关,他给了张哲华很多的成就感,他是张哲华职业生涯的一个重要的里程碑。
失去这个角色,对他来说有不小的打击,好像那些人说的都成为了事实一样,换个人演龙傲天,也没什么不行。
虽然难过,但他还是不想在詹鑫面前表现出来,他知道詹鑫也难受,所以一直用一种云淡风轻的态度来给詹鑫解释,换人这件事,在这个圈子里是很常见的事情。
可他越是这样,詹鑫就越难受,倒不如冲到詹鑫怀了大哭一场,詹鑫也好过一点。
之前空出来的一部分档期,公司又慢慢给张哲华填了回去,不管怎么说,不能耽误工作,不能耽误赚钱。
小梨涡点映会的时候,张哲华给詹鑫打了个电话,说给他留了位置。
詹鑫那边停顿了一下说:“我去不了了,今天要签合同。”
张哲华笑笑:“嗯,那之后有空再说吧。”
点映开始的时候,张哲华作为男主坐在第一排靠近中间的位置。
说来奇怪,出来宣传,男主旁边不是女主,而是一个空位。
灯光暗下,大屏亮起,电影带了些喜剧元素,现场氛围轻松,偶尔有人发出清脆爽朗的笑声。
张哲华靠在椅背上,仰着头,回想起冬天的哈尔滨,时不时的也跟着笑两声。
电影播放到一半的时候,旁边的空位上突然多了一个身影。
张哲华转过头看他,惊讶了很久。
“你怎么来了?”张哲华凑过去,小声的问。
詹鑫笑着说:“来看看我辞哥,到底有多帅。”
张哲华也笑了笑:“你不是今天签合同吗?”
“我没签。”
詹鑫目视前方,微昂着头,大屏上闪烁的光一直胡乱的拍打在他脸上,晃的他眼睛里亮晶晶的。
张哲华注视着他的侧脸,沉默了一会儿以后,又往他那边靠了靠,语气正经的说道:“詹鑫,有钱不挣是傻子!”
詹鑫一下子低头笑了出来。
张哲华再一次靠近他,细声在他耳边说:“你可别因为我干傻事儿嗷。”
詹鑫收敛了笑容,抬起头注视着张哲华,两个人在一闪一闪的大屏光下贴的很近。
詹鑫认真看着他,轻声开口:“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詹鑫因为张哲华干过的傻事还少吗。
张哲华觉得,如果不是因为在大庭广众之下,身后坐满了人,那一刻他一定会亲上去。
但最后还是克制住了刹那的冲动。
活动结束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北京的初春风还是冰冰凉凉的。
两人并排走在偏僻的路边,惨白的路灯把人照的更冷了,影子在地上拖的老长。
“你真想好了?不是一时冲动嗷?可别后悔嗷!”张哲华追着詹鑫不停的问。
詹鑫笑着点点头。
张哲华看了他两眼,又严肃的说:“哥你也不用因为我做到这种程度,不至于嗷,钱咱还是得赚的。”
詹鑫把领子往上拉了一下,双手插进衣兜,看着眼前的小路,想了想说:“他们说龙傲天谁都能演,我不喜欢。”
张哲华就默默停下了脚步,原地站定,直勾勾的盯着詹鑫的背影。
詹鑫转过身看了他一眼,继续说:“我也不认同,龙傲天就是你的啊,别人演的,都不是我的龙傲天。”
那一刻张哲华的内心狠狠的被触动了一下,他曾经也怀疑过自己,觉得很多人说的都对,换个演技好的一样能把龙傲天演好。
但是詹鑫,他的创作者大人现在就站在他的面前,斩钉截铁的告诉他,龙傲天就是他的,换成谁都不行。
他还说:“我不是说过吗,你是我的原点,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龙傲天。”
张哲华愣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他怕一说话眼泪就会止不住的被风吹落。
詹鑫又笑呵呵的说:“我也不全是因为你,主要是对着别人,我写不出来。”
张哲华半天没说话,詹鑫知道他多少有点感动了,赶紧拒绝煽情的努了努嘴开玩笑的说:“我是有点才华嗷,但不多……”
有意思的话还没说完,张哲华一步走到他跟前抱住了他。
拒绝煽情失败。
张哲华的怀抱是暖的,詹鑫躲在里边,感觉风都变得温和了许多。
别人永远不会明白他们之间那些细微的牵扯,一个角色而已,没人会觉得他们非得绑定在一块儿不可。
在大众眼里,他们是搭档,是合作伙伴,是老乡,是cp,是朋友,是好兄弟。
但只有他们心里才真正的知道,他们是对方的唯一,永远都是。
无可撼动的,毋庸置疑的。
(五)
这事儿过后,詹鑫全心投入到自己的新作品当中。
张哲华每次找他,詹鑫要么就是在排练,要么就是在演出,大部分时候都是没空搭理他的。
吃醋这件事情,在他们中间其实很早就出现过,刚搭档那会儿,詹鑫时不时的说起自己和之前搭档的趣事,张哲华表面上嘻嘻哈哈的,心里总有点不是滋味,那时候他不是詹鑫的唯一。
现在他是詹鑫的唯一了,吃醋这件事,最近反而又严重了一些。
比如打电话问他在做什么,詹鑫说排练,以前张哲华会问是什么节目,现在张口就是一句:“跟谁?”
詹鑫说在吃饭,以前张哲华会问吃的什么,现在他又是问:“跟谁?”
搞的特别像那种异地小情侣查岗一样的,一天必须两个电话,在哪儿?在做什么?跟谁在一起?一天联系不到,就心慌的不行。
詹鑫跟张哲华也不藏着掖着,有什么就说什么:“华子哥,一天天的搁这查岗呢啊?”
一句话把张哲华给问沉默了。
他其实也不是故意的,他就是想知道,张哲华抿了抿嘴:“你嫌我老给我打电话,烦了?”
詹鑫一愣,他这话问的怎么奇奇怪怪的:“你这说的什么话,你以前找我也没这么勤,跟你开个玩笑嘛。”
詹鑫也没想到有一天,跟张哲华随口开个玩笑还得再解释一下。
“哪天有空一起吃饭呗?”詹鑫赶紧问。
张哲华算了算自己的的时间,约他这周末晚上,詹鑫那边却不行:“周末晚上我有事儿,下周行吗?”
张哲华勉勉强强的答应了。结果周末出去吃饭,就偏偏那么凑巧的遇见了詹鑫。
当时他站在电梯里,旁边有一个女生站在他不远不近的位置。
起初张哲华还以为只是个路人而已,电梯门一打开,张哲华看见詹鑫愣了一下之后就笑呵呵的走了进去。
他站在詹鑫和那个女生中间,挨的詹鑫很近:“你不说今天有事儿吗?”
詹鑫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了他一句:“你也来这吃饭了?”
张哲华点点头:“啊,一起吧。”
詹鑫的视线绕过张哲华,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女生,又回来看张哲华:“今天不行,改天吧。”
张哲华又一愣,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女生,又转过头来看詹鑫,小声在他耳边问了一句:“认识啊?”
詹鑫点点头:“嗯。”
詹鑫没多说,当着人家的面,张哲华也不好多问。
电梯“叮”的一声门开了,詹鑫多余的话一句都没有,只跟张哲华说了一句:“先走了。”之后又叫了一下张哲华身后的女生:“走吧。”
女生绕过张哲华跟在詹鑫的身后一起出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的关上,镜子里映衬出张哲华茫然又失落的神情。
这个场景,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一样,但又想不起来。
那个女生一看就不是詹鑫公司的工作人员,打扮的那么漂亮,跟詹鑫一起去吃饭,这关系也不难猜。
那天之后张哲华连电话都没再给詹鑫打过,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个什么劲儿。
詹鑫按照约好的时间给他打电话问他想吃什么,他就堵着气说没空。
詹鑫敏锐的察觉到了张哲华细微的情绪变化,于是当晚带了啤酒鸭脖直接冲到了他家。
张哲华一开门,看着詹鑫拎着啤酒呲牙对他乐,他拉着脸问:“你咋来了?”
詹鑫歪了歪头:“咋地,不欢迎啊?”
张哲华没接话,低头给他拿了双拖鞋,又顺手把他手里拿的那一堆东西接了过来。
詹鑫边进门边斜着眼睛调侃他:“你不是说没空吗?”
张哲华没理他,拿着东西回客厅了,支起一条腿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丝毫不客气,打开詹鑫买的酒,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
詹鑫颠颠的跟过来,盘腿坐在他旁边,对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哥哥,你到底咋了这是?”
张哲华斜眼瞪他,义愤填膺的说了一句:“重色轻友!”
詹鑫就止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一只手支在地上笑的前仰后合的。
张哲华皱起眉头嫌弃的说:“笑啥啊?”
詹鑫又笑了老半天,才捂着嘴,控制了一下情绪,开始跟张哲华解释:“跟人家约了好几次了,好不容易约上的,不去不好。”
张哲华转过身来一本正经的问:“她谁啊?”
詹鑫看着张哲华的样子慢慢收敛了笑容,张哲华最近的状态有点不太对劲,他是感觉得到的。
坐在他面前问别人是谁的这副样子,真的很像小媳妇儿查问夜不归宿的自家老公时的样子。
詹鑫应该觉得别扭的,但他没有,不知道为什么,他反而觉得很爽,莫名其妙的特别享受这种感觉。
于是就认真的解释了起来:“相亲对象,家里给找的,沈阳人,也在北京工作。”
詹鑫介绍的仔细,张哲华看了他半天,来了一句:“你怎么老相亲?”
詹鑫止不住笑意,张大了双眼:“我什么时候老相亲了!这不岁数大了,家里着急嘛!”
张哲华没话说了,转回身郁闷的喝了口酒,想了想又问:“聊的咋样啊?”
詹鑫也喝了口酒:“还行吧。”
“什么叫还行啊?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张哲华突然莫名其妙的急眼了:“你给个准信儿,别耽误人家!”
詹鑫被吼的不知所措,眨巴着眼睛懵懵的说:“就,还行啊,她说可以再了解一下。”
张哲华提了一口气,像是要说什么似的,但没说出来,最后垂头丧气的靠在沙发边沿:“哦。”
詹鑫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咬了咬沾了酒的嘴唇:“华子哥?”
“嗯。”
“你吃醋了?”
一个抱枕就顺着詹鑫的头顶拍了下来:“吃你大爷!”
玩笑过后詹鑫也跟张哲华说了几句心里话,以前年纪小的时候也许还想过,未来找一个相爱的人结婚,组建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现在工作越来越忙了,感觉自己一个人过的很自在,谈恋爱结婚什么的,这些事儿没再期待过了,只是家里人着急。
“那你跟家里聊过没有?”
“聊了,”詹鑫叹气:“他们怕我孤单终老,病了没人依靠,我妈说,不结婚到老了户口本上都是空的。”
张哲华一本正经的说:“那也不一定,你要是不希望户口本里是空的,我不介意你把我加进去。”
詹鑫又被他逗乐:“咱俩虽然都是鞍山滴,但八杆子打不着边儿,这户口本还能是想加谁就加谁的啊!”
张哲华笑笑没回话。
当时詹鑫没细琢磨这个事儿,只觉得张哲华是在跟他贫嘴。
相亲的事儿后来就没了下文,两个不愿意靠在一块儿的人,旁人怎么努力撮合都是徒劳。
年中的时候《少爷和我》剧版第一季如期上线了,年初他们找了詹鑫好多次,也给涨过片酬,詹鑫都没同意,然后刘波儿也换人了。
说起来还挺可笑的,少爷和我主角不是张哲华和詹鑫,龙傲天和刘波都不是之前的傲天儿和刘波儿了,名字却还是叫少爷和我。
不出所料的骂声一片,评分出奇的低,不只是因为换人,主要还是人设崩塌,剧本也没什么意思,少爷和管家的互动尤为刻意,看的叫人尴尬。
特别像那种低质耽改,也不知道怎么过的审,总之就是烂剧一个。
但不管怎么样,丝毫不影响他们赚钱,热搜一个接着一个的上,底下全是机器人一般的格式好评。
骂得人越多,他们热度越高,小明星的粉丝量不减反增。
没有人尊重过普通观众的诉求。
最后还是他们俩出面,相继发微博宣传他们共同出演的那部生活剧,稍微安抚了一下炸了毛的观众,除了他们,根本没有人在意过真正喜欢少爷和我的那群人。
经此一事,张哲华脑中若隐若现的浮出许多想法。
有天他突然找到詹鑫,拍着胸脯,得意的对他说:“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詹鑫配合的一伸手:“什么想法?”
张哲华凑过去一本正经的说:“他们不给咱俩拍,咱俩是不是可以自己拍!”
詹鑫一顿,微微摇头:“也太大胆了!”
“我说真的!我没开玩笑!”
詹鑫无奈的叹了口气:“别的都先不说,最重要的,版权咱俩就没有,这咋拍呀?”
“我想过了,”张哲华一脸认真的表情:“没有版权我们可以换名字啊!”
詹鑫眨了眨眼看着他。
张哲华眼里泛着光,继续说:“用不了龙傲天和刘波,就用别的啊!比如我们可以换成叶良辰和……和……”
詹鑫下意识接话:“和李柱儿?”
张哲华坐在他对面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对,就是这个意思。”
詹鑫看着他没说话,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张哲华追着他问:“我的意思是,名字那些都没什么重要的,只要是咱俩就行了,就算不能叫少爷和我,但咱俩才是真正的少爷和我。”
詹鑫把张哲华的话听了进去,细琢磨了半天:“可以是可以,但,咱俩找谁拍啊?”
以他们的能力,能提供的就只有一个剧本加两个主演,八字连撇都写不出来。
“我打算找公司商量商量,你也回去商量一下,就像咱们之前拍短剧那样。”
詹鑫犹豫的回答:“短剧跟咱现在想的这个,光拍摄成本就不一样,能行吗?”
张哲华没说能行,也没说不行,他说:“我想试试。”
不管结果怎么样,有目标有理想就总得试一试。
结果就是公司也犹豫,毕竟这一次的各方面难度都要大一些,预算成本太高,而且也不确定能不能赚的回来,最后这事儿就暂且搁置了。
张哲华又马不停蹄的进组拍戏了。
两个月之后出组,收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公司对他的提议上了心。努力了两个月终于拉到了投资,张哲华从组里出来的当天,就要去赴投资方的饭局了。
坏消息是在饭局上,听说了詹鑫这段期间生了场病,急性阑尾炎,做了个小手术,住了三天的院。
饭局上一直在聊工作的事,张哲华没机会细问,饭局一结束,张哲华立马拉着詹鑫来到地下停车场,钻进车里后第一句话就是问詹鑫手术的事儿。
詹鑫看了张哲华一眼:“我正想跟你说这个事儿呢。”
张哲华侧身坐着,等他的下文。
詹鑫微微垂头:“小手术,不碍事儿,但我那天还是有点害怕了。”
张哲华微微蹙眉,一脸的担心:“怎么了?很危险吗?”
詹鑫笑着摇摇头:“不危险,只是手术前需要有人签字,我没找到人,可能当时有点紧急吧,虽然只是小手术,没什么危险,但确实是有点害怕了。”
张哲华下意识的问:“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詹鑫笑着答:“没用,得是亲属签字才行,我在北京,没有亲人。”
张哲华急着问:“那后来怎么办了?”
“我自己签的,”詹鑫微微叹气,眼神似是在回忆当时的那一幕:“我躺在床上疼的要死,医生一遍遍的给我讲这个手术风险,我都听明白了才让我签。”
张哲华想象不到他生病时一个人在医院该是多么的无助,默默的看着他说不出话。
过了半天,张哲华才轻声问了一句:“很疼吗?”
詹鑫点点头。
之后努努嘴:“我突然就理解了,我妈说的,一个人老了病了都没有依靠的这件事。”
张哲华寻思了一下,抬眼问他:“所以,你还是打算继续相亲,以后结婚吗?”
詹鑫笑笑,侧过头看张哲华:“我打算把你写进我户口本里。”
张哲华一愣。
“我去问过了,”詹鑫很认真的跟他解释:“非亲属也是可以加进户口本里的,你作为我的责任人,未来我病了死了,你都可以帮我签字了。”
张哲华懵懵的看了他半天,头顶的阅读灯洒在两个人认真的脸上,明暗分明。
张哲华没说话,詹鑫以为他不愿意,想了想又说:“你考虑一下,或者咱俩可以有一个约定,十年……”詹鑫算了算张哲华的年纪,又接着说:“或者二十年以后,咱俩要是都没成家,就把对方加到户口本上,你觉得怎么样?”
张哲华还是直直的看着他,什么话也没说,眼神是温柔的,但也多了些詹鑫没看明白的东西。
詹鑫低下头:“你要是不愿意就……”
“詹鑫,”张哲华突然打断他:“你明天会断片儿吗?”
詹鑫一愣。
紧接着就反应过来,他知道张哲华什么意思,看着他的眼神,他知道张哲华要做什么。
詹鑫没回答,可张哲华还是凑近吻了上去。
詹鑫没躲,他又一次因为张哲华干傻事儿了。
相比上次的慌乱,詹鑫这次沉稳的接受了,不知道为什么,闭上眼睛之后竟然安心了很多。
也开始微微张开嘴巴去回应了。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这么放纵了,反正已经是晚上,一会儿就都各自回家了,反正第二天一起来就会习惯性的断片儿了。
反正不管怎样,都不会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们永远都是对方的唯一。
只是恍惚之中,詹鑫才突然记起,他今天,也没喝酒啊。
(完)
兔子与狐狸【少爷和我】
我奇怪的客户番外篇
(本篇为张哲华视角 需配合正文阅读)
全文1.3w➕一发完 // 纯属瞎编 (🚫上升
兔子与狐狸
我的意中人,是一个盖世英雄。
在我即将与这个世界告别的时候,他身披铠甲来到了我的面前,撕裂重重阻碍,将我带出炎炎火海。
我出生在一个优渥的家庭,父母都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
记得小时候,我虽不是多调皮捣蛋,但...
我奇怪的客户番外篇
(本篇为张哲华视角 需配合正文阅读)
全文1.3w➕一发完 // 纯属瞎编 (🚫上升
兔子与狐狸
我的意中人,是一个盖世英雄。
在我即将与这个世界告别的时候,他身披铠甲来到了我的面前,撕裂重重阻碍,将我带出炎炎火海。
我出生在一个优渥的家庭,父母都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
记得小时候,我虽不是多调皮捣蛋,但也算得上是活泼开朗了,直到高中那年意外的一次车祸,我彻底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两个亲人。
山路崎岖,我坐在后座,不知道意外是怎么发生的,再有意识的时候,我感觉自己躺在灼热的碎片上,很明显的烧焦味弥漫在我的四周。
勉强自己抬起灼痛的眼皮,我能看到隐隐飘出的赤红火焰,在风的助威下,正努力的向前延伸。
“妈,爸……”我使尽了全部的的力气去叫他们,可我得不到半点的回应。
我想站起来去找他们,可我动不了。
然后我才慢慢清楚当前的局势,我们的车摔在了山路崎岖陡峭的转弯处,在着火。
我喊了两声救命,可我自己都感觉得到自己的声音有多微弱,我将一只手臂慢慢从旁边翘起一角的破碎玻璃间探了出去,我摸到了焦黑的地面,我不断的用手掌拍着地面,不停的向路过的车辆发出求救的信号。
山路偏僻,但也不是一辆车都没有的,只是一辆都没有停过,也许他们不知道里边还有人,也许他们看见车在着火,都吓得赶紧跑了。
我渐渐没了力气,越来越浓烈的焦烟呛的我无法呼吸,我原本真的以为我的生命会终结在那一天,终结在我正盛的青春里。
我觉得好累好累,好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我眼睛模糊的看不清他的样子,只听见他好像在大喊:“坚持一下!别睡!”
我听了他的话,努力的撑起眼皮。
他跪在我的面前,使劲儿拽着车门,拽不开,他就用手一片一片的撕掉残破的玻璃,之后抓着我的肩膀,一点一点把我从仅有的空隙中拉了出去。
后来我感觉自己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我想睡觉,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不停的上下颤动,搅的我不能安心。
再一次撑起眼皮,发现他在抱着我跑,这一次我看清了他的脸。
许是日光刚好从顶上穿刺过来,我后来对他的印象就是在那一刻形成的,脑子里无意间涌出的那一个词汇,是天使。
我想求天使救救我的爸爸妈妈,嘴张开却很难发出声音,我只听到自己微弱的说着:“妈,妈,爸……”
他努力的跑着,好像听到了我的求救,喘着粗气对我说:“等一下,我先把你放到安全一点的地方。”
我把眼珠用力移到一侧,看向他身后不远处那巨残破的躯壳和熊熊烈火。
原来他还没跑几步,我却觉得他跑了很久很久。
然后没等到他把我放下回去,那边就响起了震天动地的爆炸声。
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我记得他用身体挡住了我。
我在那场意外里失去了双亲,醒来时在病房等着我的,只有一个律师。
他专业的样子让我觉得格外冰冷。
后来我的生活里就都是那样冰冷的了。
那时候我还没成年,性格突然间就变了一个样子,起初我并没有意识到,我只是不想说话,不想笑。
后来我一直在找那个人,那个拼了命把我从火海里救出来的英雄。
我问过处理这次事故的警察,他们说我上了120的车以后,他就一个人走了,他们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我申请看了那天事故现场的监控,他骑着一辆电动车路过,发现着火的车里有人,毫不犹豫的停下来跑过去查看。
来来回回路过了那么多车辆,只有他愿意停下,只有他。
车爆炸以后,他一直守在路边陪着昏睡过去的我,120来了以后他送我上了车,才一个人又骑着电动车,默默的走了。
我后来是通过那辆电动车的车牌找到的他,费了不少的力气。
他叫詹鑫,很好听的名字。
他现在是一名快要毕业的大学生,我决定去他的学校找他,第一次见面要说什么呢,为着这事儿,我紧张兴奋的一个晚上都睡不着。
第二天我精心打扮了一下自己,找到他班级的时候,他们正在上课。
我偷偷趴在窗口找到了他的位置,然后从后门溜进去坐在他侧后方最后一排的位置。
心里计划着下课之后怎么去跟他搭话,第一句要怎么开场,应该说:“嗨詹鑫,你还记得我吗?”还是该说:“你好,我是张哲华,谢谢你救了我的命。”或者先假装自己是这个学校的新生,先跟他套一个近乎:“学长你好,我可以和你交个朋友吗?”
怎么想都觉得不够好,我很怕自己有什么话说的不好,让他对我的第一印象太糟糕。
这一犹豫,就犹豫到了中午下课。
我看见他跟同学打了个招呼就背着包出去了,我赶紧追出门跟了上去,走在人流攒动的走廊里,隔着人群一直寻找着他的背影。
出了教学楼,他来到了食堂大门口,突然停下,我下意识的躲在柱子后面,我很怕他会发现我在跟着他。
我深呼吸了几口气,整理了一下头发,鼓起勇气想朝他走过去,刚迈了一步我就立马又撤了回来。
我看见一个姐姐从远处笑着跑过来牵住了他的手,两个人一起有说有笑的走进了食堂。
我突然一阵的失落,站在原地呆了很久,后来我还是跟了进去,只是没有再想着上前打扰。
我买了一份跟他一样的饭,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跟他一起吃了起来。
后来的很多次都是这样的。
不管他是一个人还是跟那个女生一起,我总是会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买一份跟他一样的餐。
他毕业以后上了班就开始忙了,跟那个女生见面的机会也少了一些,中午大部分都是一个人找一家小饭馆,晚上就找个小摊随便吃一点。
父母离开以后,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吃饭。
每次我看着他,和他坐在同一家店,吃着一样的东西,我都觉得有人在陪我吃饭,我不是一个人了。
有时他会加班到很晚才下班,回家还是骑着他大学时买的那辆电动车。
他的生活似乎有些辛苦,以前上学的时候他住在宿舍里,睡前会在操场上夜跑,我常常坐在看台旁边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静静的看着他跑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偷偷的把大汗淋漓的他送回宿舍,站在路对面的葱郁的大树底下,看着他走进宿舍楼,没了身影,我才一个人离开。
毕业以后他没有宿舍能住了,工作太忙也没时间夜跑,他在很偏僻的地方租了一个小房子。
回家的时候需要路过一条长长的水泥路,房子是一个小二层,一层是房东家,他住在二层平台上的一个小破屋子里。
那屋子看起来又破又旧,夏天热,冬天凉,住起来一定很不舒服。
我那个时候曾经暗暗在心里发誓,未来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不会让他再住那样的房子。
只是我等啊等,一直没能等来这个机会。
我只能叫人私下里给房东拿了些钱,叫他稍微把二楼翻新一下,再给詹鑫装一台空调。
但我好像帮了倒忙,他跟房东似乎是因为电费的问题吵了起来,然后他就在一个周末,急匆匆的搬走了。
我社会经验太少,从来没有为电费的问题苦恼过,很多事情都不明白,我只是想帮他,但我还是给他添了麻烦。
他后来搬去的地方在一个长长的胡同尽头处,房子看起来比之前好了一些,但是这条胡同又黑又窄。
他好像有些怕黑,每晚经过胡同的时候都走的飞快,也不敢回头,我怕自己会吓到他,也不太敢再跟过去。
后来我通过一些关系找了那一片的负责人,以慈善捐助的形式在附近所有的胡同里都安装了路灯。
路灯装起来以后,他再也没有害怕过,街边也慢慢变得热闹起来,每晚有跳广场舞的,还有摆上小摊的。
他跟我印象里的一样,是个非常善良的人,每次路上碰见点什么事儿,他能帮的都会帮帮忙。
我真的觉得自己很幸运,在发生意外的时候能遇到他这样一个人。
胡同边有一个卖菜的奶奶,他每次下班回来只要看见奶奶还在,就会把剩下的菜全买走,奶奶卖的是自己园子里种的菜,没有多少,他买了刚好可以回家吃。
不知道他菜做的怎么样,以后要是有机会,真想尝一次,跟他坐在家里,坐在一张桌子上,坐在他的对面。
他平常除了上班,也没有别的什么娱乐活动,就是周末偶尔会跟那个女生一起吃个饭。
他开心的时候喜欢逛大街,就在马路里边,顺着里边的人行道,来来回回在热闹繁华的街区走好几圈,他非常的守交通规则,过马路的时候不管有多少人拉帮结派的闯过去,他永远都会默默的等那一个绿灯。
我远远的跟在他身后,看他开心,我也不自觉的脚步变得欢快起来。
他不开心的时候就会一个人安静的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就那样坐着,什么都不做。我有时坐在他的后面,有时会坐在他的对面,陪他安静的坐着,从天亮坐到天黑,闻着花香,听着虫叫。
只要看着他,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我也觉得这样的生活很舒服,很踏实。
我一直在等,在等那个可以跟他见面的机会,我想象着未来,他可以住进我买的大房子里,不用辛苦的工作,一觉睡到大天明,待在我的身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每天一起吃饭,一起出门,一起回家,睡前他会笑着对我说一句:“哲华,晚安。”
只是事与愿违,我始终都没能等来一个告白的机会。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守在他家街口,我知道周末他会去约会。
我看见他出门的时候脸上是有些紧张的神情,我有点不好的预感,但只要他开心,我就可以。
我只是没想到那天居然是我最后一次跟着他。
我本来只是想和他一起吃饭的,但他接到那个女生之后并没有去吃饭,而是拉着她的手,俩人一路蹦蹦跳跳的走到了民政局。
我远远的站在马路对面,眼看着他们走进大门,背影渐渐消失在眼前,之后很久都没有出来。
我呆愣愣的站在一棵树下,朝里望了很久,那段时间里,我脑子里想了很多事。
我是不是该继续等下去,或者厚着脸皮做一些不道德的干涉,再者,悄无痕迹的使一点手段。
但我又很快的想通了许多事。
很多人,就是会惊艳的出现在你的人生中,然后再转身和你告别,除了接受和忘却,你最多也只能对他说一句再见。
他进去的时候是快乐的不是吗,只要他快乐不就够了吗。
失去双亲的这几年,我偏执的把詹鑫当成了我唯一的精神寄托,在他毫不知情的状况下,强行挤进他的生活里。
如果他知道了,一定会觉得很恐怖吧,一定会觉得我是个变态吧。
我也许,是时候该放弃了。
执念是我自己的,不该牵连影响到他。
后来我没再跟过他,也没再介入他的生活中,我彻彻底底的,放弃了与他见那一面的机会,我甚至觉得,他记不记得我,要不要认识我,知不知道我的名字,其实根本也没有那么重要。
我记得他就好了。
所以我后来吃饭的时候都会在我的对面摆一副餐具,想象着他就坐在我的对面,脸颊上粘米饭粒的样子,嗦面条的样子,往嘴里塞肉的样子……
只是偶尔抬起头看到对面空空荡荡的椅子,桌上干净碗筷的时候,会突然觉得有一点孤单。
但也没关系,总会习惯的,我总有一天会开启新的生活,我时常这样告诉自己,只是后来,再也没有人能像他一样,那么轻易的就走进我心里。
生活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无聊枯燥的,我并不知道,意识到的时候早就已经习惯了。我总觉得,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没什么。
外婆生前有一位挚友,我很久都没有去探望过,前阵子刚过完了77岁的大寿,就安详的走了。
葬礼上听他们讲了一件新奇的事情,老太太生前请了一位专门给她讲故事哄她睡觉的人,听说那人的职业不太正当,家里人也劝过她几次,但老太太很喜欢那个人。
我在葬礼上见到了那个男生,很爱笑,是个话痨,听说他叫小蔡。
后来想想,还是很感谢他,没有他,我也不会有第二次再遇见詹鑫的机会了。
葬礼结束的时候我看到他在和别人聊天,无意中听到了浪潮这个名字,不经意的抬眼望去,我清楚的看到那张合影上詹鑫的面容。
我才知道,原来那时候他并没有结婚。
为什么会去做这样的职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不知道,我还以为他很幸福快乐。
我没有半分犹豫的跑去浪潮找他,尽量压着自己内心沸腾的情绪。
为了不让他发现我是冲着他来的,我故意装作不认识他,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眼神看起来是从左到右飘过去的,其实余光一直在瞥站在角落的他。
他没变什么样子,眼睛还是那么亮,笑起来还是那么甜,只是留起了胡子,看起来比以前成熟了一些。
那个叫梅姐的给我介绍了很多,但说的什么我都没太听清楚,注意力全在包厢的最边上,我在等着他像别人一样走到我身边来自我介绍,这样我就可以自然的带他走,但他始终都没有过来。
心里止不住的失落,我故意花了那么多钱,表现出很大方的样子,他都不想赚我这份钱吗。
他是真的,对我一点兴趣都没有吗。
还好期间发生了些意外,我能很自然的脱离人群的包围来到他的面前。
他的手一直扶着腰,看起来摔的不轻,但他却满不在乎的摆着手,笑笑说不用去医院。
我心里担心,面上却不好过多干预,只能顺势邀请他留下来,天知道当时我的心脏差点就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我多怕他会随便找个理由拒绝我。
但还好,事情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糟糕。
此生第一次,只有我跟他两个人安静的坐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我紧张的说不出话,尤其是他向我靠近,把手搭在我腿上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快不能呼吸了。
他把手顺着我的衬衣伸进来的时候,我觉得浑身都在发热。
但我不能,我不能像别人一样,只把他当作商品,当作满足自己发泄欲望的工具。他那张收费单上写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都不想要他做。
我拿出冰块,帮他手臂摔伤的地方冰敷,同时也是想给自己的脑子冰一下,有些事,我想和他慢慢来。
他的个性跟以前我认识的他不太一样,说不清是哪里变了一些,讲话……有些露骨,也许是职业使然,我不该对他失望。当初他为什么要入这一行,我不知道。
但他的生活曾经有多辛苦,我是见过的。现在的他看起来,日子似乎比以前好了许多。
其实直到我跟他坐在一张餐桌上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以前不切实际的想象居然真的实现了,他真的就坐在我的面前,陪我一起吃饭,笑着和我聊天。
我看得出这家餐厅的东西他并不喜欢吃,但他还是带我来了这里。
我很想问,你能拿到多少抽成,我可以直接给你,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没说,我怕这样会不礼貌。
后来大部分时候都是我选餐厅,我会点一些他爱吃的东西。
我其实好几次都差点把当年车祸的事情说出来,但我都忍住了,我无法解释我是怎么找到的他,为什么会那么了解他。
我很害怕,害怕他知道我曾经跟踪过他,怕他觉得我是个变态又恐怖的人。
我不敢说,最后也只能告诉他,我叫张哲华。
我还记得第一次带他到那间大房子里住时他惊喜的样子,他说很喜欢。
我紧张的心情才放松下来,这栋房子早就给他买好了,所有的装修风格,我都是按照他平时的喜好猜测他会喜欢的样子来装的。
只是之前一直都没有机会送给他,我想以后一定会有这个机会的。
我一直都想让他脱离现在的工作环境,但他跟我不熟,我没有权利去干涉他的人生,替他去做决定。
我只能尽力把他留在我身边,不让他去陪一些乱七八糟的人,不让他过的那么辛苦,我以为他过着这样轻松的日子会很开心。
但我想错了,也许我并不了解他,我太自以为是了。
那天的饭局因为一些客观原因临时取消了,我回到家后并没有看到他,不好的预感瞬间袭来,就像上次我在浪潮等了他两个小时那次一样,他又出去……
我直接去了浪潮,梅姐看到我起初还有些惊讶,对我一阵寒暄,我二话没说,只冷着脸问她:“詹……刘小波呢?”
梅姐不知道,她看样子是真的不知道,后来还是问了她手下工作的那几个人,才知道詹鑫所在的包厢。
我当时心里很急,没有多想的,我没想过我的行为会让他觉得难堪,我觉得很抱歉。
那个健身教练是个没什么素质的人,说话真的很难听,我坏了他的事,他朝我挥了拳头。
我从没想过要还手,成年人,只有无能才会随意动手。
我拿出手机准备拨打110的时候,梅姐冲过来把我拦下了,她说报警的话他们都会很麻烦。
这不归我管,但……会连累詹鑫吗?
我犹豫了,那一瞬间我脑子里想了很多的事情,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情闹开了到底会不会连累到他,如果连累了他,我到底有没有这方面的人脉能够保住他。
我看了他一眼,他低着头,对我说的话里似乎带着点怨气,我心里一沉,他似乎还是第一次对我有这样的态度。
也许他不想我报警,我只能放下手机跟着梅姐到沙发上坐下了。
她联系了她的领导过来,那人一进门就是一副笑面虎的模样。
坐在我的对面,给我倒了一杯茶:“事情的经过我都清楚了,还没有人能在我眼皮子底下闹事。”
接着他带来的那俩人就把那健身教练给打了一顿,下手特别狠。
我在想如果下一个是我,我该怎么办,这个警到底要不要报,是想办法保住詹鑫,还是自己被打几下就算了。
没想到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这个下手狠辣的领导居然是很讲道理的一个人。还向我道歉说他们照顾不周,希望我不要报警,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希望大家能和和气气的把事情解决。
然后我才反应过来,他会这么哄着我,就只因为我敢报警。
大部分来这里消费的人,有时候就算被坑了也不会去报警,因为怕连累到自己,报警要怎么说呢,我去嫖了,但被黑吃黑了?下场基本都是两败俱伤。
我会气定神闲的坐在这里,不加考虑的就说报警,他大概率认为我是有些关系的。
他不想把事情闹大,只想息事宁人。
所以先打了那个健身教练给我出气,再来问我的诉求。
清楚这一点以后,我稳下心神仔细考虑了一下,这领导这么狠,不知道詹鑫在这里有没有受过什么苦,我得为他考虑一下。
我喝了他的茶,首先表示愿意详谈,再开门见山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那个叫刘小波的员工,我付了两个月的费用,之后还会继续,我希望他除了我不要再接待别的顾客。”
那领导笑的开心:“这好说,我叫小梅去办,一定给您办的妥妥的。”
我又想了想:“以后,我给他赎身的时候希望您能放人。”
他愣了一下,又笑呵呵的说:“张老板您言重了,我这儿的员工都是自愿入职的,想走只要写一封辞职信随时可以离开,不需要赎身,我们这儿从来不会做那些强迫人的脏事儿,这您大可放心。”
我点点头:“我对您这个行业不太了解,话说的有些冒昧,您见谅。”
他站起身来朝我伸出手:“这说的哪儿的话,什么见谅不见谅的,还希望以后有这个荣幸能和张老板合作。”
我站起身和他握了手,假装礼貌热情的对他笑:“日后有机会一定。”
这件看似惊险的事就这样简单平静的过去了。
最难的一关,在詹鑫这儿。
我坐在车里想着,要怎样才能让他别再去接待客人,虽然刚才那领导跟我保证了,但我希望詹鑫可以自愿做出这样的选择。
想到上次我等他那两个小时的时间里,他在抱着别的人睡觉,想到刚才打开卫生间的门,看到那样的场景,心里就窝着一股火。
我强忍着情绪,故意以一个老板的身份去质问他。
他的反应出乎我意料。
我没想到他待在我身边会这么不开心,就算要赔钱他都想逃开。
我很后悔,为什么没有好好控制自己的脾气,为什么要对他说那样严重的话,如果因为我的一时冲动就此失去他,那我永远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我不记得我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追出去的,总之我差一点,没能留住他。
我似乎该改变自己一直以来沉闷的个性,为了把他留住,为了他能开心的留在我身边。
密室有一点恐怖,我很害怕,但我还是喜欢是因为,在密室里他会牵我的手,会抱着我,会叫我“哲华”,还叫了我一声……老公。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当时的那份心情,就是有一种想把他抱在怀里永远都不松开的冲动。
他其实经常会有一些小心思,每次都勾的我心烦意乱,但我都忍下来了。
我不想跟那些人一样随意的对待他,尽管他一直叫我“老板”,我不希望他像在工作一样的为我服务,我不想承认我们之间是利益上的雇佣关系。
我想做他的男朋友,不想做他的老板,我想慢慢来,慢慢的让他愿意留在我身边,我会对他好,让他幸福快乐。
但我那天是真的没能忍住。
他跟我挤在一个漆黑狭窄的柜子里,因为害怕双手抱紧了我的腰,抬起头看我的时候,眼波流转,我突然很想亲吻他。
那是我第一次吻他的唇。
他也热烈的回应了,我不知道那是发自真心还是职业使然。
其实我不止一次的后悔过,如果我当初在学校里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能再勇敢一点,如果看见他牵着别人的手走进了民政局的时候,我能再坚持一下,现在会不会是完全不同的结局,他是不是不会走进这个行业,受那么多的苦。
如果能再来一次,我一定不顾一切的去爱他。
老天怜悯,给了我第二次机会,庆幸,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突然回来办公室的那一天,在他看到我跟别人聊天的时候,那个表情是我第一次看见,说话语气也突然变得冷淡了一些。
我不敢奢望,但我真的觉得,他开始在意我了,我无法形容内心的喜悦。
她是一个重要的合作伙伴,我们之间只有合作的关系,但我还是忍不住试探了一下,我知道骗人不好,但我真的很好奇,他到底在意我到什么程度。
我觉得他真的在吃醋,我心里正得意的时候他居然又联系了之前的一个什么老客户,总之就是那个害我等了两个多小时的人。
我一气之下打了个电话给梅姐告状,说刘小波背着他们接私活,让他们赶紧管管。
果然后来他没再找过,相比起来,还是他的领导管用一些,我在他心里,还不是那么重要,我需要继续努力。
但我有些大意了,他居然发现了我当时随手拍下的那张照片,那张他不在的时候,陪我在那间安静的休息室度过了无数日夜的照片。
我害怕他会发现我的秘密之后生我的气,讨厌我,离开我,无奈只能把自己的计划提前,我看得出他很不理解,但我没有时间再慢慢来了。
即使是要用各种物质方面的条件来强行把他留下,我也得尝试,我不能再一次把他放走。
我想他能永远的留在我身边,以男朋友的身份。
好在他心性单纯,我说了什么他就信了什么,从未怀疑过我。
我正在朝着我梦想中的,和他一起的生活努力前行着。
我没料到那一天居然会来的那么快。
他突然提起那份合约的事情,先是莫名其妙的讲了一个兔子与狐狸的故事,之后又说什么都不要,还说会把浪潮的工作辞了,最后利落的签了那份合同。
说真的,这种违背公序良俗的东西其实是不具备什么法律效益的,我并没有什么权利强行把他留在我身边十年,即便他拿了我的钱。
我起初拟的这一份,纯是拿来忽悠他的,就是想找个理由把他绑在我身边而已。
他犹豫了很长时间都不愿意签,我知道他喜欢自由,不喜欢被束缚。
可现在怎么突然就签了,没有任何条件的,没有任何目的的,利落又工整的写好自己的名字,我很惊讶,甚至是震惊。
后来我问他的时候,他居然说可能是因为很喜欢我。
我大概永远忘不了他当时的样子,微微仰着头,一副不卑不亢又理直气壮的样子。
我坐在熟悉的办公桌前,一只手紧紧的抓着桌角,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那一整个下午,我低着头什么都没看进去,整个后背都在日光透过玻璃的照耀下,暖洋洋的。
他真的变成了我的男朋友。
多少年前,这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我开始越来越贪心,不满足于只是一起吃饭生活,我们还有很多未来的大好时光,我想跟他一起去做很多很多的事情,去见一些没见过的风景,去他喜欢的地方,只是走路也好,找个花园安静的待着也好,只要他喜欢,只要他在我身边。
我想带他,环游世界。
我在想,全世界有那么多的地方,如果我能做到每天都带他看不同的风景,他一定不会再觉得无聊了吧。
只要我不再像以前无趣,他应该就会愿意永远待在我身边了吧。
所以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做的那枚戒指,我真的很喜欢,那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只属于我的东西,就像他一样。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流了眼泪,但我听懂了他的告白。
他说,无论我怎么改他都会签。
那一刻我真正的确定了,我在他心里,不再是无足轻重的客户或老板。
我不忍他再流泪,抬手轻抚着他的脸颊,看着他淡红的眼尾,明亮的双眸,想起我们在办公室畅想着要去哪里玩儿的时候,他开玩笑的问我会不会把他丢掉。
那时候只觉得好笑,现在我只想告诉他,无论你跑到哪里,我永远都能找到你。
“詹鑫,你愿意一辈子跟我在一起吗。”
他看了我很久很久,突然就趴在桌子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我被他突然的悲痛情绪搞的有些不知所措,赶紧起身绕过桌子把他抱在怀里。
“对不起,”我抚摸着他的头发和后背:“我太着急了,你不用现在回答我,或者你不用回答我也行,你想怎么样都行。”
眼泪一滴滴的掉在我的手上,哭的我心碎,我一只腿跪在地上,双手捧住他的脸,不停的给他擦着眼泪。
他看着我,满面通红,扑哧的一下就笑了,他又哭又笑的说:“我还以为你会把我丢掉。”
我也扑哧的笑了:“怎么可能!”
我觉得很好笑,又心疼又想笑,他为什么总会这样想我呢。
他待在我身边,好像总是没什么安全感,我似乎得对他再好一点才行。
后来只要他愿意,我不管做什么都会把他带在身边,哪怕是有些重要的会议。
他特意给自己买了几套西装,说我带他去些重要的场合时,他怎么也得穿得像样一些,不能给我丢人。
“不用这么拘束,你不是说穿衬衫不舒服,不喜欢穿吗。”我站在衣柜前,把他试完之后胡乱丢在地上的新衣服一件件整理好,挂进了衣柜。
他从浴室里出来,说话的语气故意带了些腔调:“我是不喜欢,但我看你好像很喜欢。”
我转过头去看他,他穿着我的白衬衣,从衣领开始有三颗扣子没有系,光着两条带着很好看的肌肉线条的腿,衣摆自然的垂落,挡住若隐若现的风光。
他抱着双臂慵懒又随意的靠在浴室门边,眼含柔光,对着我笑的嘴角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
面对如此明晃晃的邀请,我根本没有什么抵抗能力,手里还没挂完的衣服直接扔在地上,我两步走过去抱起他又进了浴室。
他说的对,我是喜欢看他穿衬衫,最好是只穿衬衫,还要穿我的衬衫。
周末的一个业内的小型聚会,我带着詹鑫一起去了。
以往我都是不太喜欢这种场合的,一般能不去就不去,但为了能用最快的速度完成目前手头上的任务,我还是去了。
跟人聊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谈工作,詹鑫会觉得无聊,他都是跑到一边吃吃喝喝。
我要不是跟他说这个宴会上有特别好吃的蛋糕,估计他都不愿意跟我来。
我嘴上跟别人聊着天,视线偶尔会在宴厅里搜寻他,看看他又跑去了哪里,爱吃什么,好在心里记下来,以后可以买给他吃。
重要的事情聊了很久,最后终于顺利落成,我紧绷的精神也终于放松了下来。
一转眼,詹鑫就不见了。
电话没打通,我围着厅里转了好几圈都没看见他。
最后在泳池边找到了他,我远远的看着他好像被一个人故意堵在那里,他想绕开那个人,那个人强硬的不许他离开。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想着赶紧过去看看,还没走到,就看见那人一把将詹鑫推进了泳池里,之后还带着周围的人一起大声嘲笑他。
我走过去站在那人身后一脚也把他踹进了水里。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那人浮出水面指着我大骂的声音。
我只顾着把詹鑫捞上来,没理他,我把詹鑫从泳池里拉上来,把自己的西服外套披在他身上,搂着他的肩膀在一众好奇的目光下离开了现场。
回去的路上就收到了消息,推詹鑫的那个无赖,是我刚刚谈好合作的那家儿子,因为这次的事情,刚谈好的事情就崩了。
詹鑫坐在我的旁边,头发上还滴着水,我特意叫司机把暖气开大了些。
他转头看我的时候满脸的自责:“对不起啊哲华,搞砸了你的生意。”
我摸摸他的后脑勺:“不重要,”又笑着对他说:“你比较重要。”
他似乎并没有被我安慰到,表情还是很不好。我想了想又说:“像他们那种人,不合作反而更好,不然以后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我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好几口:“谢谢你帮我看清了合作对象的人品,你真是我的幸运星!”
他推开我,无奈的笑:“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就断定了是他的错呢。”
“我没断定啊,”我冲他眨巴眨巴眼睛,故意逗他:“我就是向着你,你不对我也向着你。”
他嘿嘿的笑了,小声的跟我说:“这事儿,还真是我不对。”
我故作惊讶:“真的?”
他点点头:“那人是我以前同事的客户,我们在浪潮见过,他以为我来这儿是钓凯子的,说我正经打扮一下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问我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喝点。”
我微微皱眉:“然后?”
他憋着笑:“然后我就扇了他一巴掌。”
我捂着嘴憋笑:“这么残忍!”
他没憋住笑出了声:“他让我给他道歉,我说我不给流氓道歉,他就气的把我推下去了,”他越说笑的越大声:“然后你就过来把他踹进去了。”
我笑着摇摇头:“他碰上咱俩也真是惨了。”
嬉皮笑脸过后,他慢慢收敛了神情:“我要是早知道他家跟你有合作,我就好好跟他解释了,一定不会那么冲动。”
我握住他的手:“没事儿,正好咱俩可以出去玩儿了。”
通过这件事情,我领悟到了一个真谛,要想跟詹鑫一起出去玩,就该赶紧趁现在,要是想着工作,就总是一天拖一天,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先玩儿了再说,工作可以等回来再做。我们俩商量好两个月出去一次,这样一年就可以去六个地方了。
出发的前一晚,我们俩都有些兴奋的睡不着觉。
他大剌剌的躺在我的旁边,抓起我一只手放在眼前胡乱摆弄着,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侧过身面对着他:“詹大师,您从我的手相上看出什么来了。”
他疑惑的摇摇头:“看倒是看出来了,但我突然觉得这东西有点不准。”
我笑笑:“怎么说?”
他把我的手掌摆到我眼前,给我指着那上面的两条线:“这条是事业线,这条是爱情线,你这两条线都很平稳没有分叉,证明你的事业和爱情都很顺利,也很专一。”
他又指了指我手心的位置:“但是你看,你的爱情线居然是比事业线先开始的,你是先有的爱情才有的事业,”他转头看我:“但你不是公司都做的那么大了才认识我的吗。”
我眨了眨眼:“这公司是我爸的。”
他点点头:“对啊!那你十八岁就继承了吧,可你二十九岁才认识的我啊!”
我抿了抿嘴把手抽出来:“这东西不准。”
他狐疑的看着我:“你该不会十八岁之前心里就有别人了吧,到现在还没忘。”
我无奈的笑笑,我确实是十八岁之前就喜欢你了,但我又不敢承认,只能继续没底气的说手相这玩意儿不准。
“但我的挺准的,”他把他的左手手心摊开给我看:“你看,我年轻的时候事业和爱情都分了好多叉,到了快中间的位置才都平稳下来,算算时间,也就是认识你以后开始慢慢平稳的。”
我抓着他的手疑惑的看了半天,不小心说错了话:“这东西真的这么准?”
他马上抓住我的话柄来质问我:“你也觉得准?你是不是真的心里有个人?”
我一愣,眨巴着眼睛解释:“我,没有啊,就你,真的,没别人!”
他瞪着我,一副明显不信的表情。
“那你说,”他梗起脖子:“咱俩条件差这么多,认识的时间又不长,你为啥会喜欢我?”
为什么会喜欢你,我心里有无数个理由,不知道能不能说出口。
但早晚都得告诉他的对吗张哲华,你不能骗他一辈子,不如就趁这个机会跟他坦白,告诉他其实你曾经跟踪过他,把过去的一切全部老老实实跟他交代清楚,求他原谅。
他应该,不会离开我的吧,他是爱我的对吗。
我犹豫着。
他看着我犹豫的表情,开始了他跳跃的思维分析,他眯起眼睛质问我:“你该不会是有一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白月光吧?”
我没忍住被他逗笑了,他要是非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你笑什么啊?”他象征性的打了我两下:“我猜的不对吗?”
我最后还是没能鼓起勇气,把年轻时那点儿阴暗的心思暴露在他面前。
我收敛了笑容对他说:“我其实,就是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他愣了一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之后摆摆手说:“不可能!第一次见面,我在你面前摔了个狗吃屎!”
说完我俩都没忍住哈哈大笑了半天。
我边笑边想着怎么能把这事儿圆回来,是该说他摔的很可爱,还是说觉得他性格很好呢,想了半天,他最后却没有继续问下去。
他把身子往我这边凑了凑,抬起手臂抱住我的腰,像个软软的毛毛虫,
他说:“不重要,你现在心里是有我的,我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说这句话我竟然有点想哭,我似乎理解了我跟他求婚那天,他突然崩溃的情绪。
用了真心的人,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就会被触动,哪怕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
他说的没错,只要我们心里互相装着对方,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关于兔子与狐狸的故事,其实有很多隐喻,他的思维很跳跃,时常有很多自己的想法,我通常都搞不太清楚。
希望有一天,我能亲口告诉他,狐狸在地上放了许多的胡萝卜,给兔子设下重重的圈套,把它引来了自己的家,并不是为了能一口吃掉它。
狐狸只是,对兔子一见钟情了而已。
(完)
当电影男主爱上编剧先生《少爷和我》RPS
当作者爱上笔下的男主角后续(需配合前文阅读)
张哲华X詹鑫 // 小演员X大编剧 // 年下ooc // 全文3W➕一发完 // 纯属瞎编 (🚫上升
当电影男主爱上编剧先生
(一)
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吃盒...
当作者爱上笔下的男主角后续(需配合前文阅读)
张哲华X詹鑫 // 小演员X大编剧 // 年下ooc // 全文3W➕一发完 // 纯属瞎编 (🚫上升
当电影男主爱上编剧先生
(一)
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吃盒饭,吃的正香。
我走过去自我介绍,他抬起头,满嘴的油。
我想跟他握个手,他却直勾勾的盯着我看了半天,连手里的筷子都没放下,更别说站起来跟我打招呼了。
第一印象就是这样。
一个有些邋遢又没礼貌的人。
但我也多少听过一些风声,大艺术家的性格会古怪一些,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他后来也没有跟我握手,我只能尴尬的放下自己的手,别扭的站在原地等他发话。
直到选我进组的导演姐姐赶过来打破了这份沉默,给我们相互介绍了一下。
我摆出谦卑又和善的微笑,他除了一直在看我以外也没说什么别的。
我一定不是一个爱自作多情的人。
但我觉得,
他可能是对我一见钟情了!
见面不到三分钟,就把男主的角色定给了我。虽说如我所愿,但总觉得我好像不是用什么正当的手段得到的这个机会。
唉!小演员生存不易啊!
我祈祷着一定是我自己想多了,但我的想法在接下来的工作当中得到了证实。
我跟同组的几个一起出演警察的演员去上课,做一些形体和动作练习的时候,他都会坐在一边看着。
主要是看我。
我是没懂,一个编剧整天来看演员练习是为了什么。反正我以前拍戏没见过这样的。
姑且认为他是作为原著作者对自己的第一部电影很上心吧。
可他居然会每天买咖啡给我喝,还问我会不会很累,我通常都是摆出标准的营业微笑说:“不会,”然后礼貌的接过他递过来的咖啡对他说声:“谢谢。”最后赶紧跑开,离他远远的。
故意做出一副冷漠的样子,就是要告诉他我可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演员。
所幸在我故作冷漠以后,他都不会再靠过来了。
有天收工早,我想趁着空闲时间再多熟悉熟悉剧本。第一次出演男一号,一定得好好表现才行。
我坐在练习室角落的一个窗户边上,仔细的研读剧本,读着读着就忘了时间。
我感觉到周围的人一个一个的都离开了,屋里只剩下我自己,我以为他也离开了。
可不一会儿他又回来了。
手里拎着两份盒饭,很自然的坐在我对面,打开其中一份放在我面前。
他说:“先吃饭吧。”
我看了眼时间,确实到了该吃晚饭的时间了。
“我最近不能吃碳水。”要演一个警校出身的优秀刑警,得练肌肉,练好看的线条,保持良好的身材和状态,我确实已经很久没吃过碳水了。
他淡淡的说:“我知道,吃一顿没事的。”然后就拿起筷子大口的吃了起来,像我第一次见过他的那样。
老实说,我不太想跟他一起吃饭。我应该要时刻保持高冷人设,让他觉得我不好接近,趁早离我远一点。
但是大米饭配红烧肉也太香了吧!
这谁能忍得住!看他在那里狼吞虎咽,肉的香味配着米饭的香味顺着我的鼻腔猛猛的窜进肺里,我感觉我的口水已经流到嘴角了。
“咳,那我就,少吃一点吧。”
之后我便徜徉在美食的海洋里,一时忘记了保持形象。
再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对面的人正一脸宠溺的对着我笑。
戴着一副黑色镜框,胡子拉碴的,两眼还对着我放光。我突然想到悬疑小说里那种表面慈眉善目,背地里变态阴暗的怪叔叔。
吓得我差点把桌子掀了撒腿就跑。
但是不行!为了我的男一号!得忍住!
我以为接下来一定会发生些什么。
可他似乎是看出了我的不自在,马上收敛了表情然后以大编剧的姿态嘱咐我:“剧本要是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随时问我。”
然后不等我应声,拿起外套就跑了。
我呆在原地满目茫然,
要逃跑的人难道不该是我吗?
反正自从我参与这部电影开始,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在反复的验证我的想法。
比如他跟我说话的时候会叫我“傲天”,在组里,大家都会叫戏里的名字这也没什么,但大部分人是会称呼我为龙署长的。龙傲天这个名字叫出来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些羞耻。但他每次都能很自然又随意的叫出口。
比如选角导演给我讲,之前选龙傲天有多困难,大编剧有多挑剔,结果一见到我立马就选中了,不只我意外,选角导演意外,整个剧组的人都很意外。
后来对戏的时候总有很多莫名其妙的人过来看我,然后凑到编剧面前频频竖起大拇指,并且肯定的点头:“大编剧果然有眼光!”
我承认被人夸奖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但是他们好像并不是真心的在夸我,他们只想拍詹大编剧的马屁!
但这些都跟我没关系,我只要背好我的剧本,演好我的角色,然后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躲开他炙热的眼睛就可以了。
我会在每天一到场就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然后在工作结束的时候迅速离开,不给他一丁点儿凑上来搭话的机会。
不用对戏的时候就全程戴着口罩,借口说自己感冒,怕传染别人,实际就是不想让他再明目张胆的盯着我看。
每次余光看到他朝我走过来的时候,我就假装尿急,赶紧跑到厕所去避一下,躲开所有跟他交流的时机。
然后有天导演神色不太自然的靠过来偷偷问我:“你是不是尿频?”
“……”
“给你推荐一个药,我之前用过,特好使!”说完还拍拍我的肩膀朝我挑眉:“不用客气!”
“……”
我就这样,在各种奇怪的目光注视下,坚持躲了大编剧快一个月。
后来在开机的前一天,我听到了一些要换主演的风声。
完蛋!
该不会是因为我太不懂规矩了,大编剧要把我换掉吧!
我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决定去打探一下。我偷偷跑到他们的工作间门口,徘徊了很久,正打算进去,就在玻璃的缝隙里看到小李,一个整天跟我一起训练的男演员,他是一名演技很好,长相特别青春洋溢的演员,而且年纪还比我小,才二十出头。
那男生站在他的面前,周围坐着导演、副导演、制片人还有些其他的工作人员。
彻底完蛋!
我刚到手的男一号哇!还没捂热乎呢,就这么飞啦?
我最后还是没敢进去,一个人闷闷不乐的离开了,躲在一个没人能看见的角落,等待着来人给我下最后的通牒。
往好了想,也没什么。本来这个机会也不是靠实力得来的,留不住也正常。
演不了男一,给个男三男四的也行啊,我没有那么挑,付出了这么多努力,千万别把我踢出去啊!
我胡思乱想的间隙,有人过来通知我去开会。我心想完了完了完了,最后的通牒要来了。
我怀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忐忑的走到会议室。
黑压压的一屋子人。
我没等来最后的通牒。外联制片通知我们,明天的拍摄临时换了场地,小李的亲戚有一家很大的公路餐馆,是普吉岛的风格,周围也比较安静,比片场搭的景更真实,更合适。
他们今天下午才跟小李的亲戚谈成,把那场地包了下来,为了不耽误别人做生意,于是决定先拍餐馆的戏,拍完后再转到片场。
我深深的吐了一口气,原来只是场地出了问题。我担心的事情最终并没有发生。
临走的时候工作人员问我住在哪里,那餐馆有些远,附近又没有酒店,他们要早起派车去接我。
我报了地址以后,工作人员苦了脸。
太远了,又跟其他演员不顺路。我想着他们不方便,就自己打车过去好了,再找剧组报销。
正要开口,身后突然窜出一个声音:“你可以去我那住几天。”
我一转头,大编剧正一本正经的看着我。
糟糕!他该不会要潜规则我吧!
我要怎么委婉的拒绝,才能显得礼貌又不是那么的不懂人情世故呢?
以前常听大家说,混这一行,要能听得懂暗话,我想起这一阵子的传言,又想到他刚才的用词,他说的是“你可以……”
所以是在让我选择,给了我最后的机会吗?
要贞洁还是要男主角。
我还没想好。
那工作人员不知道是看懂了编剧的心思还是想赶紧结束麻烦的工作,凑过来说了一句:“那我明天告诉司机直接去詹老师家接二位。”
喂喂喂!我还没说要去呢!
大编剧朝工作人员点点头:“好。”然后俩人寒暄了几句,又互相说了再见,工作人员就离开了。
我全程没插进去话。
啥意思!你们这就替我决定好了?
怎么有一种被人卖了的感觉!
(二)
我稀里糊涂的跟着他来到了他家。在进门的那一刻。
我想开了!
不就是潜规则吗,有什么好怕的。
两眼一闭,忍一会儿就过去了,能换一个演电影男主的机会,也不亏。
反正大家都是这样的,我自己坚持这没用的原则有什么用,八九年都没有好的角色找过我。
不如随大流,早点适应环境,趁着年轻,还有人能看得上,多把握机会啊!
他带着我进了屋来到一间卧室,告诉我晚上就睡在这。
我打眼观察了一下,就是普通装修的卧室,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奇怪的道具。
还好还好!他千万别有什么特殊癖好就是万幸!
他叫我先在这等着,他去拿睡衣给我。
睡衣?什么睡衣?
别是什么皮质黑带子,黑夹子什么的吧!
拜托!千万别让我穿些什么奇怪的东西啊!
我站在卧室门口来回踱步,等待的那几分钟像过了几万年,心里不断的念叨着:我的男主,我的男主,我的男主……手心逐渐冒出细密的汗。
抬头看了眼大门口,突然就想逃跑了。
怎么办,根本没想开!
什么男主,大不了不演了嘛!这么多年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不能坚持的!
腿刚迈了一步,他从另一间屋子里出来了,走到我面前把手里的睡衣递给我,我低头看了一眼,只是普通的黑色棉质睡衣。
长袖长裤。没什么特别的。
他说:“你可以先去洗澡。”
我可以……
我可以跑吗?
但他似乎没我想的那么变态。
要不,就,妥协了吧,试一次?
为了男主,为了男主,为了男主,为了男主,为了男主……
我提着一口气拿着睡衣进了浴室。
盥洗台上摆着好几瓶洗护用品,上面都是英文,我看不懂,心底又沉了沉,也不知道待会儿会用到哪一瓶。
打开喷头,温热的水从头顶淋下蔓延到脚底,我闭着眼睛,心中响起勃拉姆斯交响曲。
慷慨,大义,牺牲,啊!我伟大的梦想!
……
我从浴室悄无声息的出来,又悄无声息的溜回卧室。
我呆坐在床头,被子盖住腿,等着接下来的腥风血雨。
脑子里实在混沌,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第一次跟男人……
不太会,有点紧张,我要准备些什么呢?
他是左位还是右位?
他都习惯什么姿势啊?
表现不好会不会丢掉男主啊?那不是白睡了!
我告诉他我是第一次跟男人,他能不能包容我一点呢?
脑子里一时间乱七八糟的。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我浑身发紧,好像有无数根头发钻进我全身的毛孔里,然后一用力把我的皮提起来,再向外扯。我紧张的一下都没敢动。
我看到他端了一个玻璃杯走了进来,杯子里装了些深棕色半透明的液体。
什么东西!
千万不要给我喝一些奇怪的东西啊!
还是他自己要喝的?
不管谁喝,对我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我屏住呼吸,看着他一步、一步、一步的走到我的床边,把那杯东西放在我床头的木质柜子上。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砰砰作响。
我颤抖着双唇:“詹老师,这,是什么呀?”
他抬头看了看我的脸,声音淡淡的:“感冒药,喝完早点休息。”
说完就转身出了屋。
之后没再来过。
……
我愣愣的坐在床头,看着那杯在壁灯下还微微冒着热气的感冒药,脑袋懵懵的,感觉一切都像一场梦一样。
头顶是纯白素净的天花板。窗外灰蒙蒙的看不见月亮,钟表的指针有规律的、强劲又有力的不停转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慢慢的从墙边爬进耳朵。
真安静啊。
可原本慌乱的心跳并没有因为这样的安静而渐渐平静,一如墙上钟表的指针。
后来的几天都是这样安静的。
我每晚都会收到一杯温热的感冒药。
把我带回家,又不一起睡。
难道还能是想跟我谈感情不成?
那家公路餐馆的确有些远,但那几天的拍摄还算顺利。大部分都是文戏,也不需要群演。
按照导演的要求,我尽力把自己的部分做好。
在等待布景和打光的期间,我还是会捧着剧本一个人躲在一边。
只是后来的几天我没有再戴过口罩了。
毕竟是药三分毒,没病光吃药也不是什么正常人能干的出的事儿。
他每天都会在片场,开机的时候一般都坐在导演的旁边,不知道是不是在透过屏幕看我。
休息的时候他就会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安静的待在那,什么也不做。
好几次我觉得有双眼睛在看我,放下剧本抬起头的时候,总能捕捉到他低下头前略微闪烁的双眼。
以前我不信一见钟情这件事,总觉得这玩意儿纯粹是见色起意,一瞬间的荷尔蒙上头,一时兴起。
但他好像还真的挺喜欢我的。
起码不是只贪图我的肉体。
但我也不会因此而感动。
一时兴起的感情都没什么韧性,过了这个劲儿,就算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见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惜的。
我之于詹鑫,也许只是这样的存在而已。
最多只是惊鸿一瞥,寥寥几眼后总有一天会匆匆离开。
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在他想要进一步的时候,想一个周全的办法拒绝他。
首先不能太直白的说不喜欢他,得罪人的事儿可不能干,尤其还是对我事业如此重要的人物。
其次不能说自己不喜欢男生,因为没用,这个圈子里直男被掰弯的也不在少数。
想来想去,还是得装病。
干脆就说自己有前列腺疾病,那方面不行吧,既保住了对方的尊严又能有效的拒绝。
不就是丢点儿面子吗,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在导演那儿,我早就丢尽了。
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以后,剩下的就是等待。
可我等了好几天,他都没有动静。
不表白,也不睡我。
那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没搞懂。
我其实有偷偷的观察过,他不会经常给别人买水喝,买东西吃。也不会动不动就盯着别人看。
他只有对我才会这样,这点我很确定。
但我真的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终于有一次,我因为前一天的工作有些累,早早的就睡了,以至于第二天清晨,天才朦朦亮我就醒了。
剧组的车还要等一会儿才来。我整理好自己后跑到他家客厅的阳台上吹了吹风,随便伸伸胳膊抻了个懒腰。
当时外面雾蒙蒙的,我从玻璃上的倒影看到他的身影远远的站在我身后很远的地方。
我故意假装没有看见他,继续做我的广播体操。他站了一会儿后才慢慢走近我。
我听见他用细小微弱的声音叫了我一声:“傲天。”
我转过身,看到他怔在那里,一副怅然若失的表情,眼眶红红的。
我本来以为他是刚睡醒,眼睛红、嗓子哑都是正常的生理状态。
但他紧接着对我说了一句:“你能抱我一下吗?“
我突然紧张起来,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不用表白,直接拥抱吗?
屋里的灯也没开,窗外也不是大亮天。不知道是不是有点阴天,光线很暗,空气也很潮湿。总感觉这个氛围确实适合发生点浪漫的爱情故事。
他的眼神一直注视着我没离开过。
我如果现在告诉他我有病的话,是不是有点儿不合时宜啊。
我半天没有反应以后,他好像也觉得自己有些失礼,于是打算转身离开。
低下头的那一瞬间,我捕捉到他眼角有一颗没来得及滑落的泪花。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一个大步走上去就把他揽在了怀里。
他微凉的后背紧紧的贴着我的胸膛。
也没比我矮多少,但总觉得他小小的,软软的,凑近一闻,头发上还有淡淡的洗发水的清香。
我抱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有点尴尬。
该什么时候放手呢?
要说些什么吗?
我突然放开会不会太突兀了?
但继续抱下去是不是很不礼貌啊?
我到底是为什么要让自己陷入如此进退两难的地步呢?
就在我焦头烂额的时候,他突然抬起一只手在我横在他胸前的手臂上轻轻拍了一下,拍的同时对我说:“谢谢。”
然后从我怀中脱离出来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总觉得他好像是在伤心,可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感觉得到,我的拥抱给了他很多的安慰。
我想,他可能是,真的很喜欢我吧。
(三)
餐馆的戏拍了一周,我在他家住了一周。
接下来要转战片场了,我收拾好行李准备搬去酒店。
临走前他送我到门口,他说:“你要是觉得酒店不舒服,可以继续在我这里住。”
我回头看着他,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是眼睛亮亮的,很真诚。
他跟我说话的时候始终都是这么真诚的。
但是继续住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已经准备好对我下手了吗?
想包养我?
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总是模棱两可的,实在让人胆战心惊。况且每天花这么多的时间跟他斗智斗勇,耽误我工作啊!
不如趁早挑明,有什么话直说,有什么条件敞开了提,我能接受就接受,接受不了就该换人换人。
于是我一鼓作气,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
“你是不是,想包养我?”
他突然瞪大了眼睛,对着我摆出一副莫名其妙又哭笑不得的表情,嘴唇咕涌了半天也没说上话。
最后垮下了脸,走过来拎着我的箱子就扔出了门外,又把我推了出去,一句话也没说,“哐当”一声就把我关在了外边。
……
不是就不是,干嘛赶人啊。
我回家整理了一下行李,之后打车到了剧组。工作人员带我到安排好的酒店落了脚。
我看了眼我旁边的房间,都是一起工作的演员同事。
我原以为他不会过来,但没成想晚上的时候我在酒店大堂看到他在办入住。
我走过去跟他打招呼,他瞥了我一眼轻轻点了一下头。
有些冷淡,不像他平时对我那么热情,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早上说的那话让他害羞了。
他的房间在三楼,
编剧会跟组是我没料到的。
也许是冲我来的,可他为什么不订在我旁边的房间呢?凭他在组里的地位,那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换个房间是很容易的事吧。
我心里是这么想的,嘴里就这么问出来了:“你怎么不住我隔壁那间?”
他又用一副奇怪的表情看我,跟早上如出一辙:“我为什么要住你隔壁那间?”
他这一反问,把我给问懵了。
我转了转眼珠,半天才从嘴里挤出来一句:“一楼方便。”
他摊了摊手:“一楼满了。”
我点点头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当然知道一楼满了。
说来奇怪,我没话说了,应该告个别就离开的,但我没有。他也没话说了,我以为他会有事先走,但他也没有。
我们俩就这样尬在了大厅中央。
时不时有路过的人跟我们嘻嘻哈哈的打着招呼。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低着头,一只脚在光滑的地面上,不知道在划拉着什么。
“一起吃饭吗?”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
“我不能吃碳水。”
他摇头晃脑的叹气,很烦躁的样子:“行行行知道了,不吃拉倒!”说完拉着行李箱就走了。
“哎!偶尔可以吃一次!”
“不想吃了!”
“……”
我是一个小演员,没有公司签我,没有经纪人,也没有专门的助理和随行人员,去哪都是我自己。
去哪都得自己照顾好自己。
但我平时日子过的也不精细,很多小事都不在意,总觉得过得去就行。
以前拍戏大部分时候都不太受重视的,心里对角色剧情有什么理解,也是不敢轻易说出口的,导演让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对戏演员有时候也会有一些要求,我也都听着,没办法,人家是主角。
这次换我当主角了,周围的工作人员普遍对我比以前客气了些,我的能力和想法都受到了重视,有时还会跟导演讨论一下某个桥段该怎么去演。导演觉得可以的都会让我自己发挥。
我原本以为这些都因为我是男主,并且专业能力得到了认可。直到我无意间听到了一位演员和他助理的对话。
那位演员懒散的靠在舒服的折叠椅上,腿上盖了条灰色的毯子,手里拿着保温杯悠闲的喝着茶水。
助理蹲在一边举着一把黑色的防晒伞:“那个张哲华真是搞笑,今天又跑去找导演,说龙傲天应该怎么怎么样的,真有点自不量力!”
“呵呵呵,他这样的演员我见多了,自以为很专业,实际都是花架子。”
“也不知道导演怎么就那么有耐心,愿意听他在那叨叨!”
“没办法呀!詹老师看上的人,谁敢怠慢。”
“唉!真是命好啊!”
……
我在这个圈子待的时间不短了,有些规则我是清楚的,但心里总还是抱着一丝希望,万一我的实力会被认可呢!万一我演的角色可以被看到呢!
除了能力以外,我不想靠一些别的什么东西去争取,但最后还是不知不觉成了规则中的一环。
很失落吗?也没有。
能有机会把实力展现出来是很好的事情。
只是偶尔看着他们手中的保温杯,觉得自己手里的矿泉水瓶有些冷罢了。
然后我火速上网订购了一个保温杯。天凉的时候的确该多喝点热水。
我并没有因为别人的看法受到什么影响,我有什么想法还是会去找导演聊,只要他不嫌烦,我就会继续找。
机会难得,下一次再演男主都说不定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导演是一个很细心的人,屏幕里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不对,他都会再重拍一次。
我每次找他,他都会很认真的听我的建议,然后告诉我哪些可用,哪些不行。
我很享受这样的工作过程,感觉在这个过程当中,能够一点一点的挖掘人物内心,然后大步走进去。
大编剧还是一样,要么坐在导演旁边,要么坐在我旁边。
我似乎是慢慢习惯了他的注视,很多时候,我在投入到剧情当中的时候,会忘记他在旁边看着我。
我记得拍摄前训练课的时候,因为他在旁边,我总是不能很好的投入进去。那时候心里多少对他产生过一些怨恨。
现在想想,要不是他,我这日子也不会过得这么舒坦。
我下午休息的时候,凑到他身边看见他低头摆弄着手机。
我往他屏幕上一看,在买貂蝉的皮肤。
我在他旁边坐下,也掏出手机,把游戏页面打开拿到他眼前晃了晃:“要玩一局吗?”
我加了他的游戏好友,火速的开了一把。
我选了自己最拿手的英雄,没别的,就是第一次跟他一起玩,想秀。
开始之前我看到他在那反复挑着皮肤。我心想皮肤那么多,应该是个大神手子。
那局我打野杀了二十五个,最后输了。
结束后我看他有些懊恼,其实我也很懊恼,但还是想着安慰他一下:“没事儿,你就是走位的时候有点儿小失误。”
他转过头嘿嘿的冲我乐着:“啥是走位?”
“……”
那天晚上有人来我房间敲门,我本以为是同组的演员,他们有时候第二天跟我有对手戏,前一天会提前找我再对一边戏。
都是很专业的演员。
我整理好衣服打开门,却不是以为的那些人。
他穿着一件米色的毛衣站在我门口,脸上还是那副熟悉的黑色镜框。
明明还是那副样子,胡子拉碴的,刘海儿乱糟糟的,一看就没有好好的打理过。
也没看出跟从前有哪里不一样,也许是酒店走廊明黄的顶灯,缱绻的洒下来,在他面前添了一层柔和的滤镜。
我竟然觉得他变好看了许多。
我不知道他这么晚还来找我干什么,也许是夜深了,耐不住寂寞。
我深思熟虑了一下,正要把他请进来。
他突然往我手里塞了一个保温杯:“天凉了,泡了点儿枸杞给你,别再感冒了。”
倒也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但也的确是我在辗转了多个剧组后,拥有的第一个属于自己的保温杯。
我捧着它回到了床边,手心贴在杯壁上,热呼呼的。
看着窗外明亮的月色,突然想起那个安静的夜里,手边的那杯感冒药,想起头顶素净的白色,想起钟表规律又强劲的悸动。
我拧开瓶盖,一抹白色的雾气飘了出来。我倾斜了杯身,朝着瓶口吹了吹,轻轻在唇边抿了一口
是甜的。
三天后我网购的保温杯到了,我拆开包装把它拿在手里,又把装着热水的拿在另一只手里。低头一看。
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杯子。
我把新的收进了柜子里,拿着已经装好热水的那一个起身去了片场。
(四)
也许是因为有人罩着,我的拍摄进程一直都很顺利。别人我不清楚,总之我是演的很爽。
我也终于体会了一把“带资进组”是什么感觉了。
我也应该懂得感恩,起码要做到礼尚往来。收了别人的保温杯,总得送回去点儿什么。
最近我一直在观察他,想从日常生活中探究出他的喜好。
我发现他很容易把自己打扮的的花里胡哨,喜欢穿一些颜色艳丽的衣服,有一堆稀奇古怪的鞋。
我很难准确的捕捉到他的喜好。
我只知道他爱吃肉,爱睡觉,爱给英雄买皮肤。
想了想,也不能直接给他买肉,哄他睡觉,送他皮肤,感觉很莫名其妙又没什么诚意。
他似乎对自己的头发有些苦恼,经常对着手机、玻璃、车窗,边缕着刘海边叹气。
于是我决定买一顶帽子送给他。
我仔细挑了一顶黑色的贝雷帽,可以搭配他各种颜色的衣服和鞋子。
我拎着袋子递给他的时候,他还有些惊讶,没有第一时间接过去。
我学着他一直以来真诚的样子对他说:“詹老师,谢谢你!”
他又是一愣,微微蹙眉:“什么?”
“谢谢你的保温杯。”
他才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把袋子接了过去:“这还有回礼啊。”他把帽子从里面拿出来看了一眼,满意的笑了:“正好需要嗷。”
第二天我就见他戴上了,搭配了一件浅棕色冲锋衣,蓝色牛仔裤,还有一双奇怪的鞋。
当时他屈膝坐在棚里,双手捧着一杯奶茶,嘴唇嘟起来圈住吸管,一下一下的嘬着。
我看着他的样子没忍住笑了。
悄悄走过去在他旁边看了一会儿
“好看。”
他愣了一下,把嘴唇从吸管上移开,仰起头看着我,嘴角粘了一小滴奶茶,唇色亮亮的。
用眼神对我发出一些疑问。
我回答他:“帽子好看。”
他咧开嘴笑了一下,接着又低下头去喝他的奶茶了。
好看,真的挺好看的,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拍摄进程快过半,接下来是很重要的一场戏,龙署长与卧底刘波终于接上了头,却被毒舌帮大当家发现,一番机智斗勇以后,毒舌帮被剿灭。
导演决定拍这段之前再开一次会,所有这段戏的出镜演员和工作人员都参与进来。
会议室里乌泱泱的一群人,围着导演听他讲戏,期间大家陷入激烈的讨论当中。
我自认我对龙傲天的认识很深刻,每一个细节和内心的分析都得到了导演的肯定与夸奖。
大编剧就坐在桌子对面,导演夸我的时候,他就欣慰的对着我笑,一副自豪的样子,好像在跟人炫耀,看!这是我选的演员,优秀吧!
我也许是被这个笑迷了心智,看着剧本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我没有犹豫的讲了出来。
“导演,这个地方我是不是可以中一枪啊?”
这话一出,本来叽里呱啦的屋子里瞬间一片沉寂,所有人包括导演全都齐刷刷的盯着我看。
我突然有些慌张,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我觉得他们在等我给理由,我便解释了自己的想法:“你们不觉得龙傲天抓毒舌帮的人抓的有些太容易了吗?”
没有人回答我。
大家都默契的低下头,缄口不言。导演挠挠头给我使了好几个眼神。
我没看懂。
他们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有些着急:“虽然我们的电影带了许多喜剧色彩,但总觉得这一段戏剧冲突不太够,如果龙傲天能在这个过程中挨一枪的话,那……”
“不行。”
对面突然传来决绝又冷冽的声音。
我抬眼望去,他笔直的坐在那里,面沉如水,眼睛没有看我,垂着眸子,紧紧的盯着桌面。
他黑了脸,屋里没有人敢吭声。
只有我还不知天高地厚,还沉浸在自己对戏剧的理解当中
“我只是觉得……”
“能演就演,不能演就换人。”
……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我整个人木了,握着笔的手突然失去了知觉,好像在深冬的夜里走了很久,双手被冻的僵硬。
周围的人渐渐模糊了,变成一片片的黑色影子,飘荡在我的四周,压的我喘不过气,再也没能说出一句话。
只看到导演面容焦急,对着他抬起手:“别呀!詹老师,这都拍了一半了,哪儿来得及换啊!哲华挺不错的,你看他……”
“你看着拍。”他不冷不热的丢下一句话就起身离开了,导演随后跟了出去。
我看着那个迅速消失的背影,脑子很懵,整个人还僵着没反应过来。
以前我总躲着他,那时候他没有说要换掉我,我不懂人情世故,对他的关注满不在乎,他也没有说要换掉我,后来我对他说了很不礼貌的话,他还是没说过要换掉我。
现在我只是在认真的工作,提出合理的看法,他却突然生气的说要换掉我。
我不懂。
会议意外的提前结束了,周围的人逐渐散去,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小李过来拍我的肩膀:“别想太多,艺术家是这样的,不允许别人修改他的艺术品。”
我猛然想起刚来的时候,几个选角导演在一起聊天,曾经提过,詹大编剧性情温柔,待人和善,但有两个古怪的地方,一个是对龙傲天的选角特别挑剔,一个是决不允许别人改他的剧本。
后一点是明确写在合同里的,在制片方争取版权的时候,白纸黑字答应过他的。
艺术家绝对不能碰触的底线,我给忘了。
非要去挑战,还以为自己多专业,多特别,有什么独到的见解,最后搞得遍体鳞伤。
我知道他在这个组里很有地位,但也是今天才彻底明白,他拥有的是绝对的话语权,别说我都拍了一半了,就算是全拍完了,他今天说换人,制片方也会找人全部重拍。
我一个人在屋子里待了很久。
后来导演回来拿东西,安慰我说别担心,好好演就行了。
要是换以前,在别的剧组,我肯定不担心,大不了就不演了嘛,多得罪一个编剧对我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影响,毕竟虱子多了不怕痒。
即便我没有什么身份地位,但总归有些傲气在身上的,怎么说也不能随便对人低头,我又不跟他们拜把子。
但面对他,心境完全不一样。
想起他离开前最后的表情,内心就开始愧疚不安,不是怕失去演男主的机会,就只是单纯的不想他生我的气,担心他会不愿意原谅我。
晚上的时候,我趁着大家都休息了,一个人跑到了酒店三楼,站在他的房门口,按了好几下门铃。
想来跟他道个歉,可他没有给我开门。
心里有些烦闷,双手插在衣兜里,低着头漫无目的的行走。
不知怎么来到了酒店的天台,我犹豫了一下,推开门,一股凉风吹过来,激的我打了个寒颤。
我走出去,看到天台边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沉默的抽着烟。
原来他也还没睡。
我踱着步子慢慢走到他身边,他看到我以后没什么表情变化,垂下眸子,把烟揣回了兜里。
我们并排站在天台的边上,酒店大楼暖白的外墙灯透过雾气洒在身上,脚边有星星点点的影子。
远处光影缭乱,有一瞬间我精神恍惚,以为自己是在梦里。
“对不起。”
我听见自己低沉的声音,逆着风,跌跌撞撞的爬了出去。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个故事在你心里的重要性,我不是故意的。”
他突然抬起头望向远方,眼神有一瞬的失焦,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很久以后,他才缓缓开口
“我也对不起,我只是不想故事里的人受伤,我不是故意跟你发脾气的,对不起。”
我承认,那一刻我的心被狠狠的触动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点燃,之后猛烈的绽开,久久不能平静。
一个人要有多温柔,多善良,才会害怕书里的人会受伤。
看似很荒唐,但在我看来,他赋予了角色灵魂,并且相信他们真的有灵魂,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天真,很可爱的事情。
我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半天,装作一副很委屈的模样:“那你能不能别把我换掉啊?当男主太爽了,我还没当够。”
他扭头看了我一眼,被我逗笑了。
我也不自觉的跟着笑了。
然后掏出手机在他面前晃了晃:“要来一局吗?”
他愣住:“这么突然啊!”
很突然吗?还好吧。毕竟天不早了,事情解决了就要各自回去休息了。
我只是想找一个理由,一个可以再一起待一会儿的理由。
打游戏真的是一个特别好的理由,即放松又有话题,后来空闲的时候,我都会找他,他从来没有拒绝过,来来回回的不知不觉就带着他从白银打到了星耀。
他说第一次打到这个段位,要奖励自己一个好看的皮肤。
他总是这样,在没用的地方花些乱七八糟的钱,该花钱的时候又想着要节省。
真不是个好习惯。
也不知道我以后能不能有帮他改掉的机会。
其实会议室事件发生的第二天,片场的气氛不是太好,尤其是我刚到的时候,很多人都用一种疏离又带点可怜的眼神看着我。
我知道原因,但我没理。
我本就是一个慢热的人,不太擅长去处理一些人际关系,更多时候,是懒得处理。
一些没用的人际,丢掉就算了。
见风使舵在职场里是很常见的事情了,我只做好自己该做的,别的都跟我没关系。
直到下午他来到片场,带了杯咖啡,在众目睽睽之下递给了我,偏见才慢慢被隐藏起来。周围仿佛又回到了之前那种和睦的样子。
以往他如果买咖啡,都是会买很多给大家分的。
那天,他只买了我那一杯。
我承认,我很喜欢,并且非常享受这样的偏爱,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背后说闲话。我没法控制他们的思想,堵住他们的嘴。
我只能捧着热咖啡,老老实实的坐在他旁边,安静的看他给英雄换衣服。
“你觉得这个好看还是蓝色的这个好看?”
我下意识的凑了过去,虽然眼睛盯在手机屏幕上,但我感到我们的手臂贴在一起,我过来的时候不自觉的挪了腿,膝盖也轻轻搭在他大腿的侧面。
低下头的时候,我感到我的头发浅浅的勾住他的发丝,不知道是不是静电的关系,它们慢慢的纠缠在一起。
不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他了,但我总觉得心脏慌张的不行,跳了个乱七八糟。上次从背后抱住他的时候,也没这样过。
他似乎是看我很久没有给出建议,转过头来看我,才惊觉我离他这么近。
额头差点贴上了额头。
他往后躲开了。眼神也躲开了。
我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蓝色的好看。”
“哦。”他靠在椅背上低头买了那套蓝色的皮肤
我也靠回椅背上,一只手搭在肚子上,一只手端着咖啡放到嘴边一点一点抿着。
他把手机揣回兜里,双手也插进兜里,脖子缩进外套的领子里,一只脚在地上不停的划拉着什么。
我们都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
就像当时第一次尴尬的站在酒店的大厅里,就像昨夜待在光影点点的安静天台上。
我看着他在地上胡乱移动的脚尖,偷偷清了清嗓子。
“一起吃饭吗?”
(五)
我站在他的旁边,头顶是昏暗朦胧的路灯,面前是烟雾缭绕的烤炉,左边并排摆着两个大冰柜,右边有几张矮桌,四周散落着坐旧的马扎。
偶尔有辆电动车从身后驶过,喇叭对着路人发出沉闷的“滴滴”声。
第一次约他吃饭,他选了这里,一个不特意寻找根本看不见的烧烤摊。
低头看了一眼精心打扮过的自己,突然有些懊恼。
出门前特意喷的香水,味道出现在这里显得非常不合时宜。
还好,我们没有贴在一起,他应该闻不到。
也许是天凉了,也许是有些晚了,也许是这里太偏僻了,除了我们,只有一桌客人,是四个男人,已经喝的里倒歪斜了。
我们找了最边上,离他们很远的位置坐下了,他要了两瓶啤酒,熟练的打开瓶盖,正要给我倒一杯,我用手掌挡住了杯口:“我别喝了吧,明天下午还有两场戏。”
他收回酒瓶,有些失落:“好吧,”给自己倒了一杯:“我自己喝。”
“等戏拍完了,我陪你喝。”
他看了我一眼点点头。
我跟他都不是健谈的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大部分都是很安静的状态,说实话,我喜欢安静,我觉得这样的相处状态很舒服,我觉得他应该也是舒服的。
人少,菜上的很快。他是真的很爱吃肉,除了肉还有些奇怪的东西。
“这是什么?”
他拿起一串递到我眼前:“羊腰儿,没吃过?”
我摇摇头:“我不吃这些东西。”
他一副可惜的表情,又把那串递到我手里:“啧,你尝尝,老香了!”
我看着手里滋滋冒油的这一串,有些犹豫。
他又劝我:“你尝尝,尝一口,一小口,不好吃算我的!”
我看他信誓旦旦的保证,在最头上那一块儿上咬了一点,还没等嚼,一股骚味直冲鼻腔,恶心的我差点吐出来,口腔里一瞬间全是这种难闻的味道,有点难受,我急着想喝口水压一压,去拿杯子的时候才发现忘了给自己倒水,于是抢过他喝了半杯的啤酒,仰起头一饮而尽。
他看着我难看的表情,有些惊讶又有点想笑:“这么接受不了吗!”接着拿起一串大口的吃了起来,边吃边感叹:“嗯~明明很香啊!”
我看见他圆圆的脸蛋上鼓起了腮帮子,摇头晃脑吃的很香,样子有些可爱。
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空酒杯,他似乎没注意到我喝了他剩的酒,舔了舔下唇,突然一阵心虚,赶紧把杯子放回到他面前。
他好像不是很在意,又重新倒满一杯,然后拿起来小啄一口。
嘴唇轻轻贴在杯口处,不知道是不是我碰过的地方。
脸颊突然发烫,心脏又不听话的胡乱跑动,脑子里也逐渐混沌不明,好像喝醉了一样。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酒,半杯就上了头。
我赶紧低下头开始默默的剥虾。
他把几串牛肉调了位置,长签冲着我这头:“你也不能光吃那个啊,可以吃点儿牛肉,牛肉不胖。”
我没敢抬头看他,乖乖的把他递过来的牛肉都吃了。
结完账离开的时候,恰巧旁边那桌也要离开,往外走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一起。
其中一个男人晃晃悠悠的碰了他一下,力气有些大,他被撞的一个趔龃,身子往后一退。
我下意识抬手扶了一下他的腰。
那人醉熏熏的朝他抬手,说话还拉着长音儿:“不——好,意思啊哥们儿!抱歉抱歉,喝大了,嘿嘿。”
他摆摆手说:“没事儿。”
我见他们没有恶意,就没再关注他们的对话。
注意力全在自己的掌心。
我也不是故意要这样的,但他的腰真的很细,很软。
掌心贴上去,感觉暖暖的,不舍得再松开。
我低头问他:“你没事儿吧?”他笑笑说没事儿。我才恋恋不舍的把手移开。
捻了捻手心,好像还残留了一丝柔软。
心里突然开始郁闷。
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明明才认识没几个月,防着他靠近自己却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现在的我,生怕他不愿意靠近自己,生怕跟他相处的时间太短了。
就比如吃完饭回到酒店,我又不想回去了。
我跟着他走到了电梯口,他侧头看我:“你回去吧。”
“我送你吧。”
他歪头,眼神里带了许多疑惑,手指指着天花板:“送我到三楼?”
我点头。
他哭笑不得:“怎么?电梯里有鬼啊!”
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有一招最好用。我拿出手机:“去你那,玩一局。”
他张了张嘴:“这么大瘾吗!”
我点点头:“嗯。”
好像是有点儿瘾,但不是对游戏。
“来!”他没有继续等电梯,而是往我房间的方向走:“直接去你那吧,省的等电梯了。”
……
我们俩坐在我屋里的沙发上嘻嘻哈哈的玩到了半夜三点,最后一局结束前,团战的时候,我一换二先死在了战场上,抬起头看见他一脸认真的盯着屏幕,拇指在手机上面慌乱的划拉着,然后听见他惋惜大叫:“卧槽!闪现没按出来!”
他也死在了战场里,然后捂着脸大笑了两声,坐在沙发上左右晃了晃,懊恼的来回跺脚,哼哼唧唧的说:“哎呀!就差一下嗷,就差一下我就能把他杀了!啊啊啊啊!”
我知道自己非常不礼貌,但他实在太可爱了,我没忍住。
我俯身贴过去在他丰满的唇上吻了一下。
他似乎是没反应过来,愣住了。甜美的笑慢慢僵在了脸上。
我注视着他的双眼,在离他很近的位置。
我知道他长得好看,但如此近距离的去看他,却还是第一次,他今天没有戴那副黑框眼镜,露出了漂亮的眉眼。
于是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眉弓如月,目若朗星。
我又没忍住,在他的鼻梁和眼角处落下一吻,想再吻一下睫毛的时候被他推开了。
他开始高频次的眨眼,我看得出他有些慌乱。
我觉得是时候该说点什么,来捅破这层屏障,反正从来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
虽然不是我先开始的,但我愿意先开口。
“詹鑫,”我尽量放低声音:“我……”
他突然推开我横在他身前的手臂,起身就往门口走。
“詹鑫?”
我放大了声音,但没能叫住他。
我本来打算追出去的,走到门口又犹豫了,也许他还没准备好,是我太着急了。我是不是该给他一些时间,不要把他逼的太紧了。
深思熟虑了之后,我没有追出去。
我决定等等看,他明天总会给我一个回应。若是不给也没关系,再像以前那样相处就好了。等他什么时候愿意回应,再改变这段关系也不迟。
我知道他是喜欢我的,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我觉得我一定会等到。
可第二天他没有来片场。
一直到我的两场戏拍完了,他也没有来。
剧组放饭前我去了一趟三楼,他那屋空了,客房经理说,他早上就退了房。
我打他的电话,没人接。给他发消息,他不回。
他跑了,
我那句“喜欢你”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就跑了。
不知道是不是在躲我,总之躲的很好,比我当时躲的彻底。
之后的几天,他都没来过剧组。
他不联系我,总得联系其他的工作人员,我想着不如去问问导演他的近况,却不料导演突然跑过来问我:“你知道詹老师去哪儿了吗?好久没看到他了。”
我摇摇头,又不死心:“导演,你不找人联系詹老师回来工作吗?”
导演冲我笑笑,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天真的孩子:“这儿哪有他的活儿,他还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是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想招惹就招惹,招完了就跑,根本没想过要对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
真是个没有责任感的家伙。
(六)
我想看看他到底能倔到什么时候,他还就真的没再来过片场。
终于有一次剧组放假,全体休息一天,我早早的起了床,出门打了个车直奔他家,什么也没想,一口气来到他家楼下,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密码,没有钥匙,甚至按铃响了半天也没有人接。
我站在那里一时进退两难。
人倒霉的时候,老天爷都不愿意帮忙,从清晨就开始阴着的天,现在终于下起了雨。
还不是小雨,好像只是敷衍的用细雨过渡了一下,就开始倾盆大雨,一泻而下。
我躲在那个狭窄的房檐下没法动弹,头顶在噼里啪啦的叮当作响,偶尔有雨滴顺着顶棚滴落在衣服上。
地面的雨水不断的被砸起,一片一片的弹在我的鞋和裤脚儿上。
不是我在扮演什么苦情剧男主角,确实是出门出的急,忘了带伞。
进也进不去,走又走不了。
我只能靠在门上,尽量让后背和门贴紧,以防大雨淋湿我的衣服。
我双手插进裤子兜里,一只腿微微屈起,脚尖立在地上。往后仰头,后脑勺也靠在了大门上。
整理思绪,闭目养神。
不知道在这站了多久,我再睁眼的时候,远处走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打着一把黑色的伞,手里不知道拎的什么,也许是刚才在外面买的东西。
他走到离我大概三四米的时候站定,微微扬了一下伞,似乎是在辨认眼前的人。
我放下腿,拿出手,慢慢站直了身体,衣服已经湿了一大片,可能因为没有风,我并不觉得冷。
大雨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看不清他的脸。
我们隔着一片烟雾缭绕的雨,望着对方的影子,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头顶的噼里啪啦声慢慢变得更响了。大雨应景似的下的更大了。
原来好雨知时节是这个意思。
良久,他从大雨中缓缓向我走来。我的眼神一直在他身上离不开。
他走到我的身边,从容的打开了门,然后示意我进去。
我跟着他上了楼。
第二次来到他家,没想到已经是完全不一样的心境了。
我进门以后熟练的把外套挂在衣架上,然后来到客厅坐在沙发的最左边。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去厨房倒了一杯水,放在了我面前的茶几上,之后坐在了沙发的最右边。
我们隔着沙发能贡献的最长距离。
衣服上的凉气开始侵袭皮肤,刚才在外面都不觉得冷,现在却开始冷了。
看着面前那杯冒着白烟儿的热水,又觉得暖和了一点。
他的屋里还是这么安静,第一次觉得两个人都不健谈也不怎么好,太安静了也不是那么舒服。
我既然愿意先开口,也不差这一次了,免得两个人都为难。
“怎么不接电话?”
他慢悠悠的回答:“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低了低头,用很小的声音说:“你要是还没想好,我就再等等,”我顿了一下,用更小的声音说:“别躲我呀。”
他没回答,我听见他烦闷的叹气声。
我试图跟他解释,并且仔细斟酌着词句:“我之前……我没喜欢过男人,所以我可能……反应有点慢,你对我好我就没当回事儿,我希望你能包容我一下,我现在……”
他突然打断我:“张哲华!你,你是不是想厚了?”
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以往都是叫我“傲天”,我确实还是喜欢听他叫我名字,只不过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我转过头去看他:“什么意思?我应该想薄吗?”
我没懂,难道是我误会什么了吗?可他又不回答,只一个人在那里叹气。
“不是你让我想厚的吗?你选我做男主,还,还一直盯着我看,经常关心我,我路程远就收留我来你家住,你还,还给我买保温杯,整天跑去组里,待在我身边,你这样,也是我想厚了吗?”
他叹气,挠了挠额头:“我,我……”他又叹了一口气:“我只是……”他转头看我:“我只是见色起意,我……”
“我知道!”
一见钟情不就是见色起意吗!
我回答的太快,语气又坚定又绝对,以至于他有些诧异,张着嘴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惊讶的看我。
我不顾他的表情,反问他:“那现在呢?是我不好看了还是你意没了?躲我什么意思?撩完了就跑是吧!”
他又一副很难受的表情,张了张嘴又合上了,也不知道是想解释还是不想解释。又深深的叹了口气。
来这以后没听过他说几句话,光听他叹气了。
他手肘支在膝盖上,手掌捧着自己的脑袋,然后异常烦躁的用手不停的缕着自己的头发。
又直起身,靠在沙发上,把头仰躺过去,从兜里掏出他的烟,一口一口的吸着。
我看他这个样子,心里也跟着烦躁起来。
“詹大编剧,你有话直说行不行,能不能别总是这么模棱两可,之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你在顾虑什么你说出来行不行!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
“不喜欢。”
他仰着头,嘴边冒出一缕烟雾,好像怕我没听清,又补了一句:“我不喜欢你。”
我听清了。
所以我起身拿着外套离开了。
我让他有话直说,他确实说的很直白,我也不好再继续待在别人家里。
即便外面还下着大雨,叫的车都不愿意停。
回到酒店的时候遇到了同组的演员,他们问我怎么淋成这个样子,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回答的了,悻悻的走回了房间。
径直走进浴室,在镜子面前把自己脱了个精光。
我看见自己的头发一绺一绺的趴在额头上不停的滴着水,有几绺挡在了眼前,遮住了我的视线。
浑身发白,肩膀和手臂也在微微的颤抖,不知道是冻的还是雨水泡的。
也说不定是气的。
搞了半天
还真的是我自作多情了。
那天之后我没有再主动联系过他,他也没有回剧组。
我跟以前一样,每天除了拍戏就是跟同事研究剧本。
日子也并没有什么两样。
只是时间久了,总会有人无意间问我,“詹老师呢?”“詹老师最近去哪儿了?”“詹老师最近在做什么呀?”
我都统一摆出标准的营业微笑,用摇头来回答。
真奇怪。为什么他不见了,人人都要来问我,我看起来像很了解他的样子吗。在他们眼里,难道我们是可以明确知道对方去向的关系吗。
他有意搅乱了一池清水,却把我一个人留下来面对。
好几次我都赌气的想辞演,一走了之谁不会!
可想了想男主,又想了想自己未来的事业,尤其想到合同上的违约金,又忍住了。
我不像他
我没有一走了之的底气。
我只能尽量避开那些没事儿跟我闲聊天儿的人。
可我跟人讨论剧本的时候,那人说:“这个地方的人物内心一直没搞懂,要是詹老师在就好了,还能问问他。”
我上厕所的时候听见人说:“詹老师不在,都没人请大家喝咖啡了。”
我投入全部的精神拍完一场戏,导演拍着大腿说:“好!这段真好,等詹老师来了高低得放给他看看。”
连导演也是这样。
哪里都是他,躲不掉,也避不开。
我试图换掉手里拿着的保温杯,把柜子里那个没用过的拿出来用。
可它们长的一样,换不换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我好像又一次被困在了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里。
想走走不掉,想忘忘不了。
(七)
后来我仔细的想过,既然逃不开,我不如跳出时间来看待自己的经历。
遇见一个心动的人,没有结果,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我只是短暂的难受一会儿。
等到这段时间结束,我会有新的工作,新的同事,会见一些没见过的人。
等到这段时间结束,现在经历的人和事都会被我慢慢淡忘。
所以只要坚持过去,一切都能迎刃而解了。
剧组的拍摄已经接近尾声,月底召开了最后一次拍摄会议。
会议前剧组迎来了尊贵的客人。
他回来的那天,有些热闹,一群人乌泱泱的围在他身边,关心他的近况,有热情的,有真心的,有谄媚的。
我一个人坐在会议室自己的位置上,手里拿着剧本,等待着他们模式化的问候结束。
他被人群簇拥着走进了会议室,坐在了他原来的位置,在我对面的位置。
我没抬头。
他久违的买了咖啡送给大家,人手一杯,也包括我。
现在就摆在我的右手边。
我没喝。
我低着头安静的等着会议开始。
整个过程都很顺利,因为贵人的到来,大家的情绪变得高涨。
我没有提出什么自己的想法,后边的戏已经提前准备的差不多了。导演讲到关于我的,我就认真的听,认真的记。导演单独嘱咐到我的时候,我就老老实实的点头,展现出一个演员专业的修养。
他很快的参加到火热的讨论当中,期间凭着自己的幽默天赋,即兴的说了几个有趣的笑话,逗的整个会议室的人开怀大笑。
除了我。
我没笑过,也没看过他一眼。
我也没注意到他有没有看过我,我的注意力不该在他身上。
会议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结束了。
不知道他们还要寒暄到什么时候,我第一个起身拿着自己的剧本和外套离开了。
桌面上只留下了一杯没被拿起来过的咖啡。
之后我还是按照之前的轨迹去工作,去生活。我想把这段时间坚持过去,然后忘掉。我不希望再被别的事情干扰。
不值得。
眼睛故意不去看他,但耳朵总会听到他的声音,他的名字。
坚持已经很不容易了。但老天好像跟我有仇,不过是去个卫生间的功夫,也能遇见他。
在一个过道狭窄的转角处,与迎面走来的人差点撞了个满怀。
我及时刹住了车。
他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那一刻我脑子里想了许多。
作为一个电影男主,是不是应该跟偶遇的编剧先生打个招呼。
正常来讲,是应该的。
但我没有。
稳住身形之后,对视不过一秒,我就绕过他进去了。
怕什么,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这么不礼貌了。
我在想如果我是一个旁观者,看到这一幕会是什么感觉,那场面看起来,就像两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路过的时候差点撞在一起,有了短暂的交集之后拂袖而去,回到自己的世界。
也不对,陌生人至少还会说一声“不好意思!”
这样的生活久了以后,我开始感到疲惫。演员在戏里演是应该的,要是在生活里也要演,也确实太难为人了。
我需要透一口气。
就像被浪拍打到岸边的鱼,急着想回去,于是卖力的不停扑腾着。最后没了力气,也只能安静下来,等死。
今天的最后一场戏,需要爆破,为了最好的效果,我反复倒地了34次。
结束以后筋疲力尽,回到酒店洗完澡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像那条等死的鱼。
我披上外套来到天台上抽一根烟,看着吐出的烟雾飘飘渺渺的消散在空气中。
心里好像被化掉的蜡烛凝住了一样,憋着一口气,透不出来,吐不出去。
想喝口水压一压,最后只流进胃里一股凉气。
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
他走到我身边,在离我很近的地方站定,看了眼我手里的矿泉水瓶,低声问我:“怎么不喝热水?”
我没有第一时间转身逃跑,我知道我逃不掉。
我强压着内心强烈翻滚着的情绪,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稳定。
哪怕从眼里跑出来,也不要在嗓子里徘徊。
“詹鑫,别招惹我。”
既然我跑不掉,不如你跑吧。你不是很擅长逃跑吗,从第一次一起吃饭的时候开始。
跑开以后,就离我远一点,别再回来,别再招我。
我强撑着疲惫的身心站在那里,等着他潇洒的转身离开。
但他没有。
他盯着我的侧脸看了很久
他说:“你是不是也很讨厌我?”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也”,但我听出他的声音不太对。
我握紧了拳头,鼓起勇气转头去看他。
他面对我站着,没戴镜框。微微仰头,眼眶微红,眼眸发亮。眼神里有我没见过的委屈和难过。
心理防线瞬间崩塌。
好像身体里有一根紧紧绷住的弦,被他一看,就断了。
我一只手托住他大半张脸,毫不犹豫的吻了上去。
为了防止他逃跑,另一手抚上的后背,之后慢慢下移,禁锢住他软绵的腰。
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主动跟一个男人唇舌交缠,还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最后我看到他眼角有一点泪花,泪没流下来,眼角带着浓郁的绯色,看起来单纯又充满情欲。我过去把他眼角的泪花含在了舌头上。再回来与他鼻尖对着鼻尖,呼吸交缠。
“说了别招惹我。”
他抬眼来看我,我把他圈在了怀里,紧紧的抱住了。
我实在不敢再继续看他的眼睛,我怕自己会做出什么更加过分的事情。
记忆只停留在最后与他紧紧拥抱的画面。
我也许是太累了,头脑又混沌不堪,后来发生了什么,是怎么回去的,我都不记得了。
只知道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睡在我旁边。
……
睡在我旁边?
等一下!
我扑腾一下坐了起来,打眼一看,是自己的房间没错。
转过头,他就在我的床上,躺在我的枕头上,我坐起身之前,他甚至就挨在我的肩膀上。
我承认,我有一瞬间的窃喜,欢心,愉悦,之后是微小的慌张。我稳住心神,压住狂躁的心,朝他看过去,直勾勾的盯着他的脸。
他被我突然的起身吵醒了,迷迷糊糊的也坐了起来,看清了眼前的事物以后才渐渐清醒。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眼神太过直白,盯的他突然有些手足无措,小心翼翼的揉了揉眼睛,紧张兮兮的看着我。
他开始试图跟我解释:“呃,那个,你昨天不让我走,我,”他转身指了指我床上的枕头:“我就……”
我心里一惊,想起前一夜脑子里最后残留的那个过分的念头,我害怕我真的没控制住自己,对他做了什么超出关系的事情。
仔细想想,好像那个吻已经超出了,但我没时间想那么多。
我猛的掀起被子确认了一下自己的裤子。
所幸还好好的穿在腿上,腰间的扣子老老实实的扣着。
他看到我的动作也惊了一下,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睫毛一闪一闪的,他知道我在想什么,瞬间红透了半张脸,愣了好半天,才磕磕绊绊的开了口
“不是,”他伸出一只手尴尬的悬在空气中左右摇摆着:“不,不是,你昨晚发烧了,然后,我……”
说着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又趴回床上,从床头的枕头底下拿出了一只体温计,起来以后突然在我额头上点了一下。
故作认真的看了眼显示。
“退烧了。”他说完以后就从床上起来,慌张的穿着鞋,又满屋子找自己的外套。
“别忘了吃药,我先回去了。”
他穿好外套,留下这一句,之后就匆匆忙忙的从我房间里开了。
我望着门口的方向,用高烧过后才清醒的脑子慢慢去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
转过头就看到了床头柜上的药,和一个很久没用过的杯子。
我抬手去摸,指尖传来炽热,顺着掌心往袖子里钻,最后窜进了心脏,化开了凝固的蜡。
我起床打开了窗户,微凉的风透了进来,我用力吸了一口,空气里有清澈的甜味。
奄奄一息的鱼,终于被涨来的浪潮狠狠的喂了一口水。
(八)
我本以为他又跑了。
置景的空隙,我看到他从边上走过来。周围有来回经过的工作人员。
我在人群中与他四目相对,谁也没有躲开。
他缓缓走到我面前,我突然就紧张起来。
他微微低头,一只手搓着衣角,开口打破了沉静的情绪:“药吃了吗?”
“嗯。”
他微微点头。又没了话。
我试图穿过他的黑色镜框去探究那双好看的眼,我问他:“吃饭了吗?”
他又微微点头:“嗯。”
我看见他用一只脚尖一下一下的点着地面:“我以为……你又走了。”
他低下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又摇头。
我隐隐听到棚里有人在叫我,我冲着里面大声回应了一下。
“那,我先进去了。”
他点点头:“嗯。”
我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转回身发现他还站在那里看着我,没有离开。
我小心翼翼的开口:“你,别走。”
他愣了一下,说:“好。”
后来他没再离开过。我一有空闲的时间,就会去搜寻他的身影,总能看见他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看着我。
我看过去的时候,他会回我一个浅浅的笑。
有天我看到他拿着我的杯子翘着腿在那里喝水。我一愣,然后看了眼自己手里的杯子,和他手里的一样。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偷走了我的杯子,但我有些庆幸。
我走过去坐在他旁边,学着他的样子也翘起腿喝了口水。我听见他在我耳边轻快的笑声。
我扭过头去看他。
他笑着摇头,一脸无奈又宠溺的表情:“幼稚。”
我被他的笑吸引了眼神,一下子晃了神,慢慢沉溺进去,不受控制的抬起手,用两根手指抬起他的黑色镜框。
很想念他的眼睛。
他随着我的动作仰了一下头,眼珠往旁边转了一下,好像在看旁边的人,然后又转回来忽闪忽闪的看了我一眼,之后垂下眼眸,有长长的的睫毛挡住眼神的去路。
左右晃动的黑色眼珠在告诉我,他害羞了。
他很小声也很难为情的说:“你,干什么呀?”
“想你。”
他的眼神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秒,迅速离开,他拨开我的两根手指,把眼镜好好的戴回去。身体靠回了椅背。
低着头不说话,伸出一小节红红的舌头,无意识的舔了舔下唇。
完蛋!
我又开始觉得他的嘴唇长得格外好看。
正当我看的入迷,他突然清了清嗓子,低声的说:“晚上要不要去我那?玩一局。”
我除了拍摄的时候是投入进去的,其他时间都一直在看表,心心念念的盼着什么时候拍完,还有几个小时才到晚上。
庆幸那天没有夜戏。我收工以后第一时间跑回酒店,坐上电梯直奔三楼,站在他的门口,刚要敲门。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先回了自己的房间,快速冲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才又折返回三楼。
他打开门的一瞬间,我冲过去抱紧了他,同时开始吻他。
我用一只脚关上门,然后把他压在门上,亲吻那双漂亮的唇。
等了一下午,我知道自己有些急,用了点力气,动作不是很温柔。
我听到他嗓子里传出稍微带着反抗的一声“嗯”,感到他双手抵在我的胸前向外推,但没有用很大的力气,我知道他有话要说。
我微微离开他的唇,但双手还紧紧的箍住他。
他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急切的呼吸着,唇上亮晶晶的,耳垂是红色的。
他微微蹙眉:“你,想干什么呀?”
我压抑着自己的喘息,用低沉的声音说:“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我是叫你来玩游戏!”
“只玩游戏?”
“那不然呢!”
糟糕!我又想厚了。
怎么行业暗语到他这儿都不对了呢!
好像本来可以愉快双排的夜晚,被我搞的气氛有些尴尬。
我像以前一样坐在沙发上悠闲的打野,他却有些不自在的缩在一边,老老实实的补兵,一句话也不说。
那模样委屈的好像我是一个什么大变态,把他欺负了一样。
但也没什么问题,我确实是想欺负他,他越老实,越委屈,我越想欺负。
我可能真的有点变态。
我是变态,那他是什么呢?
不主动,不接受,不拒绝,活活的渣男一个。
变态配渣男,也不是不行。
我沉浸的看着他的侧脸,虽然要忍着想亲他的欲望很难受,但要是每天都能这么看着他,也挺好的。
“明天晚上还玩吗?”
我明天也想来,后天也想,以后都想。
他把一双修长的腿交叉搭在桌子上,放下手里的手机:“明天杀青了。”
我恍然清醒。
原来已经要杀青了吗?
我作为这部电影的男主角,竟然不知道要杀青了。我脑子里每天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呢。
之前每天盼着杀青,想逃离这个地方,逃离有关他的一切,总觉得时间太过漫长,好像一条深邃的轨道,怎么也走不到头。
怎么现在就突然到头了呢!
杀青宴上,导演喝多了,他拍着我的肩膀说,我是他见过为数不多的认真演戏的青年演员,他希望不论以后我有多大的名气,都能保持如今对表演的这份热忱,不要太重名利,随波逐流,要永远单纯,永远纯粹。
他说的很真诚,我记下了。
结束以后大家互相说了再见,好好的告了别。之后相继离开了。
只剩下我们。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走,我是因为不想跟他分开。毕竟明天一睁眼,不会再去片场,不能再安心的等他来片场。
我们两个人站在车来车往的马路边上,我回家要向左走,他回家要向右走。
我没走。
他站了一会儿说:“你要是没事儿的话,我就先走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这话里的意思,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
他突然就向右转身:“那我走了。”
我下意识拉住他一只胳膊:“等一下。”
他慢悠悠的转头,面色有一丝不知道是倔强还是傲气的东西:“你想说什么?”
我想着不能频繁的见面了,频繁的联系应该是可以的吧。于是掏出手机在他面前晃了一下,想说要他常发消息给我。
还没等开口,他就冲我翻了一个白眼:“你这时候要是还问我打不打游戏的话,我可真走了。”
我愣了一下,脑子才灵光起来。
我把手机揣回兜里,直接问他:“我家太远了,你要不要收留我一下?”
他也愣住了,也许没想到我过分的直白,他一时间没法应答我。
我不需要他回答我,直接走到他跟前抱住了他,轻轻的把下巴搁在他的肩上。
笃定的说:“我不信!”
他有点懵:“什么?”
“你说不喜欢我,我不信,我觉得你是喜欢我的。”说完我闭上了眼睛,抱的更紧了。
很久之后,他才慢慢把双手搭在我的腰上,轻轻抱住我。
他说:“嗯,喜欢。”
后来我真的就搬到他家去住了。
只是我本来想的是要跟他睡在一起,到了他家之后,不知道怎么又怂了,抱着自己的东西赶紧窜进了客房。
是我之前睡过的屋子,很安静的那一间。
每到夜里,还是能听见钟表的跳动声,它慢慢的变成了催眠曲,陪伴我每夜入梦。
第一次来的时候,哪里想得到会有今天。
住进来之后,我其实没去过他的卧室。
说实话,我贼心很大,但贼胆只有一点。以前在剧组的时候,我总有些莫名其妙的勇敢。
如今真的名正言顺了,却又不敢了。
做什么事之前,总是要深思熟虑,生怕他会讨厌我,总有点杞人忧天式的患得患失。
我第一次去他卧室,是有一天晚上,他敞着门,我看到他坐在电脑面前敲字。
我在客厅徘徊了好久,才倒了杯水走进去悄悄放在他手边。
他看我进来了,抬头冲我笑笑:“坐。”
我才敢踏实的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在工作?”
“没有,写完了。”
我点点头:“下个星期的宣传活动,你去吗?”
“嗯……”他思考了一下:“我看看吧,没别的事儿我就去。”
我很喜欢跟他坐在一起聊天,即使不聊天,安静的待在一块儿也是很舒服的。
我喜欢这样的感觉,很轻松,很自在。
我好像越来越矛盾了,一会儿轻松自在,一会儿又患得患失。
但陷在爱情里的人,好像总是矛盾的。
我不确定未来我会怎么样,但是现在,此时此刻,我喜欢他,我很确定。
(九)
我在打量他卧室的时候,发现墙上挂了许多他的自拍照,我仔细观察那些照片,发现他都不在画面的中间,每一张都靠在边上,旁边空出了一大块。
我以为是他自拍的习惯,直到有一次我故意调侃他,自拍技术太差了,总是拍歪。
他神色突然变得不自然,努着嘴不说话,我才知道我想错了,那并不是他的习惯,是什么,我没问。
他不说,我就不会问。
有天晚上,我熄了灯躺下准备睡觉。
他突然跑来我卧室说要找我聊天,然后就窜到床上在我身边躺了下去。
我想着他既然这么主动,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我翻身直接压在他身上,紧紧的搂住他,把嘴递到他唇边,他眼疾手快的用食指抵在我的唇上,梗着脖子一字一句的对我说:“我是来聊天的!”
“只是聊天?”
“那不然呢!”
我失落的重新躺回去:“好吧,聊什么?”
“嗯……”他思考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词句:“聊聊龙傲天。”
我侧头看他:“聊我什么?”
他也侧过头来看我,一脸郑重其事的说:“不是你!是龙傲天!”
我顿了一下:“那不就是我吗!”
他开始不耐烦:“哎呀不是,你不是他!”
“行行行!他怎么了?”
他嘟起嘴唇:“我说了,你不能生气!”
我点点头:“我哪敢生大编剧的气,放心说!”
他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像下了什么决心一样告诉我:“其实我当初选你当男主,是因为你长的跟他一样。”
“……”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总看你吗,因为你跟他长得实在是太像了。”
“……”
“所以一开始才会导致你误以为我对你有什么想法,对不起。”
“……”
我等着他继续说,他却静静的看着我,没了下文。
“就这?”
他似是根本没料到我是这样的反应,一脸惊讶:“嗯?”
“说完了?”
他有些愣愣的,微微点头。
我扑过去搂着他,一只手去掀他的上衣:“说完了干点儿正事!”
他一只手按住自己的衣服,另一只手抵在我胸前:“等等,你!你不生气吗?”
我没明白为什么要生气:“不生气啊!”
“你不怕我是把你当成了龙傲天吗?”
我想了想说:“你要是能一辈子都把我当成龙傲天,也挺好的。”
他突然皱起了眉头,眼里渐渐有些湿润,我不知道他怎么了,只能静静的看着他,想着怎么能安抚他一下。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脸,眼睛亮闪闪的,语气极致的温柔:“张哲华,你是傻子吗!”
我傻吗?
我不傻啊,我只是太喜欢你了。
我不傻,我嘴上虽然没有回应,但你说的我都听懂了。
我不觉得这很荒唐,艺术家会爱上笔下的灵魂,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但毕竟只是灵魂,看不见摸不着的,哪有我一个大活人实在!况且,他说我长的像,没准儿看上的也不是灵魂,或许是看中了皮囊也说不定。
我不傻,我看的出来,他是喜欢我的,不管是皮囊还是灵魂。不管皮囊是什么样,我的灵魂永远是我自己的灵魂。
我不傻,我给出的答案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是说真的,如果他真的只是爱他自己创造的人物,如果他真的只是把我当成了那个人,那就一辈子都把我当成他去爱好了,仔细想想,也能接受吧。
我不傻,我只是太喜欢他了。
我根本受不了他眼泪汪汪的看着我,有点心疼了。他双手捧着我的脸,起身在我嘴角亲了一下。
糟糕!又想欺负他了。
……
宣传活动那天,见到了许多剧组里的老朋友。作为电影的男一号,我肩负起了大部分的宣传流程。
前半部分进行的很顺利,快结尾的时候出现了一些问题。
我记得那个活动场地很大,当时因为快结束了,导演和一些制片方的领导站在中间依次讲话,我站在侧边的位置等待着最后的合影环节。
事故发生的时候,我听到头顶传来一阵阵金属断裂的声音。紧接着就被人扑倒在一边,我根本来不及反应,手里的话筒“砰”的一下摔在地上,整个会场环绕着“嗡嗡”的声响,躁的人耳鸣。
回过来神来的时候发现詹鑫就坐在我的旁边,双手抱着我的腰,巨大的吊灯就砸在他的脚边,不到半尺的距离。
地面上的灰尘被溅起,在空气中四处飘飘荡荡,许久落不下来。
我看着他呆愣的表情,才慢慢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我一把抓过他的肩膀,心里因为后怕开始着急,也微微有些怒气:“你干什么?不要命了!”
他眼神还呆滞的看着我,似乎心有余悸,用手胡乱的摩擦了一下我的胳膊,声音有些颤抖:“你没事儿吧?”
胸口突然被堵住了。
“詹鑫,你是傻子吗!”
他突然伸手搂住我的脖子,我抱紧了他。我听见他在我耳边突然放声哭了出来:“哲华,你吓死我了!”
宝贝,是你吓死我了。
……
那天的事故成了我的一段噩梦,每每想起来,后颈都一阵发凉。
在那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会做一个噩梦,梦里我站在台上开心的唱歌,几百斤的吊灯就直直的砸下来,我想跑开却动不了,直到詹鑫从远处跑来,把我推开,他自己却定在那里,动不了。
突然惊醒以后,每次都会看到他安详的睡在我的旁边。
我就觉得,真好。
说实话,以前我其实也是有些野心的,我总是想着有一天,自己能站在最高的领奖台上接受最耀眼的荣誉,然后在万众瞩目下牵起他的手,与他并肩同行。
现在我觉得,只要每天都能见到他,就很好。
他能平安,健康,快乐,就很好。
我能一直安静的待在他身边,就很好。
电影正式上映的那一天,他说要跟我一起去看,其实路演的时候已经看过很多遍了,
但他说,作为原著作者兼编剧,他要包个场给自己庆祝一下,作为男一号的男朋友,他要包个场给男一号庆祝一下。
我知道,他就是想两个人私下单独去看一次,不为了工作,就是单纯的约会。
我牵着他的手,靠在影院最中间的情侣沙发上,他歪着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怀里抱着满满一桶的爆米花。
耳边时不时传来他的纯真的笑声。
“哲华,这块儿演的成好了嗷!”
“哲华,枪甩的老帅了嗷!”
“哲华,你这是啥表情啊,好像个傻子啊哈哈哈哈哈哈……”
“哲华,这眼神!啧!成犀利了!”
“哲华,你演的真好,我都有点儿想哭了。”
……
电影的热度比预期的还要高出一些。
我本以为我会一炮而红,然后有各大导演抢着找我给他们当男主,大品牌代言不停的找我,观众熟知度也会一跃而起。
简单的说,我以为自己会一夜成名。
但是并没有。
不过有公司愿意签我,我有了经纪人。
虽然没什么大导演抢我,但总算也接到了一些像样的角色,比以前强了不少。
虽然不是什么国际大品牌找我代言,但是一些小商务还是不断的。
我终于看起来像一个正儿八经的演员了。
我没爆火
但詹鑫爆火了。
一夜之间,他的“和我”系列全部出圈,各大制片方争抢他的影视版权。
有一阵子,他忙的不可开交。
很多人都说他是天才作家,天才编剧。但只有我知道,他在背后付出了多少的努力。
本来还以为自己终于能在各个方面都配得上他了,现在看来,还需要努力。
每次他看出了我有这样的心思,都会得瑟的安慰我:“没事儿,没事儿嗷,哥哥比你多吃七年饭呢,你再长七年,指定超过我了!”
“……”
后来有一天,我抱着他的腰,把脑袋枕在他肩膀上:“编剧哥哥,我只是个小演员,想拍你的戏,你要不要包养我一下?”
他用手捋了捋我额前的刘海儿:“看在你长得这么好看的份儿上,我考虑一下吧!“
(十)
詹鑫视角
我只是对他笑了笑,他就冲过来把我压倒在床上不停的亲我,像一只想讨主人欢心的小狗,不停的舔着主人的手。
他告诉我说他是第一次跟男人做这件事情。我没说,其实我也是。
他问我如果表现不好的话会不会丢掉男主。我告诉他不会,会丢掉一个编剧。
他笑笑,吻了我的眼角:“那我尽力。”
后来我有夸他表现的很好,说可以给他一个奖励,问他想要什么,他说想要编剧先生的终身使用权。
我给他了。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整个人很不礼貌的震惊在原地,没办法,我从来没想过,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竟然跟傲天如此的相像。
起初我以为他是一个很冷漠的人,总是一个人待在角落安静的看剧本,跟他搭话他也只是根据场合随便应付两句。
但我就是很喜欢他安静的坐在那里的样子。
以前,傲天以为我是他的师哥,朝夕相处之后,他慢慢的发现,我不是,我只是长的跟刘波一样。
他爱刘波,不爱我,他爱的是他的灵魂。
如今我,却见一个爱一个,感觉自己活活的像一个渣男,纯纯的见色起意,纯纯的看中了那副戳中自己的皮囊。
傲天是很完美的,他太完美了,像一只温顺、听话、又聪明的巨型犬,通体雪白,主人不开心的时候他会哄着,遇到危险的时候他武力值爆表,谁都伤害不了他爱的人。没有人会不爱龙傲天。
哲华也通体雪白,但他的毛不好好梳理,就会炸起来,他不是那么听话的小狗,有时候急了还会咬你一口,也不是一直都很聪明的,很多时候更像个傻子。
但他的爱很直白,很热烈,他会整天围在身边伸出舌头舔你的手,你朝他一笑,他就摇头晃脑,你对他凶,他就转过身不理人,你一勾手指,他又颠颠的扑到你怀里。
然后有一天我突然发现,
不完美才叫美。
我也曾经陷入无限的自我怀疑当中,在他第一次吻我的时候,我看着那张脸,不停的问自己
他是谁?
这样对他真的公平吗?
我理不清,所以我逃跑了。我需要时间整理自己杂乱的情绪。
我没想到他紧接着就追了过来,我才知道,原来在他眼里,我是喜欢他的。
但我是吗?我不知道,我不过是看上这副皮囊罢了。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原来我真的喜欢他。
不管是皮囊,还是他不完美的灵魂
而他比我更早的知道我喜欢他。
再回到剧组的时候,他不理我了。
我坐在他的对面,他一眼都没有看过我,咖啡也一口都没有喝,转弯相遇的时候,我想轻松一些跟他打招呼,但他直接走了,甚至不愿意多留一秒。
我好像又一次被讨厌了。
我总是这样,会不经意的就把事情搞砸。
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那些天我状态很差,我以为会站在原地等我的人,并没有等我。
也是,是我自己先逃跑的,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他呢。
“詹鑫,别招惹我。”
冷静又带了些警告的意味,我的心凉了半截。
我倒是想招惹,我也得能招惹的了才行。我没有那种天赋,也没有那样的魅力。
我总会陷进自己给自己编织的漩涡里面,挣扎着跳不出来,最后又被人讨厌。
我鼓起了全部的勇气问他是不是很讨厌我。
他没回答,突然就吻了过来。
那一刻,无论什么都无法掩盖我强烈的心跳。我感受到了,他不讨厌我,他喜欢我。
那天他发了高烧,有些神智不清,我把他送回房间,哄着他吃了退烧药。
他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走,嘴里不停喊着“詹鑫,詹鑫。”
我被迫,也可能是主动躺在了他身边,他环住我的腰,红润的小脸在我的肩膀上蹭啊蹭,嘴里嘟嘟囔囔的说好想我。
他生病了,在对我撒娇。
跟片场演戏的那个他完全不一样,跟龙傲天完全不一样。
我抚着他的眉毛,轻吻他的浓密微翘的睫毛,把他抱在怀里,安心的睡下了。
我不记得我过去是什么样子了,但是现在,此时此刻,我喜欢他,我很确定。
宣传活动那天,我本来在忙别的事情,但就是莫名其妙的突然很想他,我半路跑去了活动现场。
到那的时候活动已经接近尾声。他拿着话筒,穿着一身笔挺的米色西装,站在舞台的最右侧。
人群中我一眼就看见了他,耀眼极了。
我穿过人群慢慢靠近舞台右侧,想在离他近一点的地方,让他看到我,告诉他我来了。
我庆幸那天我去了,庆幸那个吊灯掉下来之前在天花板上微微倾斜了一下,庆幸我捕捉到了那个细节,庆幸我的身体快过我的大脑。
这期间但凡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是要出大事的。
我坐在地上抱着他的腰,脚边的地板被砸的震震余响,我感到我一整条腿都是麻的。
他突然抓住我的肩膀,对我发了火:“你干什么?不要命了!”
不要命了吗?当然要。可几百斤的吊灯就这样砸下来,哪还有命活。
以前傲天说过,刘波为了保护他连死都不怕,又怎么会怕一辆摩托车呢。
我害怕一辆摩托车,却不怕几百斤的吊灯。
“詹鑫,你是傻子吗!”
我傻吗?
我不傻啊,我只是太喜欢了
我不傻,我担心你,我怕你出事,怕你受伤。
我不傻,我看见吊灯倾斜的一瞬间,跑过来是本能反应,我没想那么多,我来不及想。
我庆幸没出事的同时,也心有余悸,我看着他的脸,突然开始后怕,我扑上去抱紧了他,心脏吓的还在微微颤抖,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我想起傲天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
我终于体会到了他当时的心境,明白了什么叫做失而复得。
关于傲天,他从没问过我。
我不希望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导致他心存芥蒂,所以我主动找他坦白。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总之他根本不在意,只有我自己怕他会多想。
这次是我想厚了。
但没关系,他只要知道我是爱他的就够了。
我们之间很多事情都不需要说的那么明白,彼此心照不宣,已是常态。
唯一有一回他看到了我墙上挂着的照片,嘲笑我不会拍照,我尴尬的笑笑,心里一直想着这件事情该怎么去跟他解释。
第二天一早,我迷迷糊糊的伸了个懒腰,看到他趴在墙上不知道在干嘛。
我起身过去仔细看了一眼,他把自己的照片剪下来,一个一个的贴在我旁边空着的位置上。
我问他在做什么。
他说:“照片上这个人太孤单了,我来陪他一会儿。”
我噗嗤笑出了声,摇了摇头:“咱俩,就不能自己拍吗!”
他转过头看着我,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有道理!”
他翻出我很久没用过的拍立得,搂过我的肩膀
“1、2、3,笑!”
(完)
红玫瑰与白茉莉【少爷和我】
破镜重圆 // 小总裁X花店老板 // 张哲华X詹鑫
小张总的追妻路VS詹同学的追夫路 // 年下
全文3.5W➕ 一发完 // 纯属瞎编 🚫上升
(一)
詹鑫不是没想过会再遇见张哲华。
回忆起自己的青春...
破镜重圆 // 小总裁X花店老板 // 张哲华X詹鑫
小张总的追妻路VS詹同学的追夫路 // 年下
全文3.5W➕ 一发完 // 纯属瞎编 🚫上升
(一)
詹鑫不是没想过会再遇见张哲华。
回忆起自己的青春,是那一场关于他的无尽荒唐又无疾而终的单恋。
曾经的满腔热血在一个不经意的夏天炸裂开来,崩染了一身,最后留下一堆丑陋的疤。
回头看一眼,剩下一口沉重的叹息。
高中毕业十五年了,张哲华第一次来参加老同学聚会。
甚至来的时候许多人都叫不上他的名字。眼睛只往他手腕上那只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名表上盯。
咱班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个大老板?
大家不记得了。
詹鑫记得,
他翘着二郎腿仰着脖子靠在舒适的皮质沙发上,往嘴里扔了一颗甜甜的爆米花,
他装不记得。
班长马旭东暂停了音乐,张罗着给大家提醒:“转校生,回回考第一的那个,张哲华!想起来没有!”
转校生一说出来,大家才恍然大悟,沸沸扬扬的把张哲华请去中间儿坐着。
他当年是后转去他们学校的,他去之前,年级第一一直是马旭东,他来了以后,小马再怎么使劲儿,也只能位居第二。
不过张哲华在他们学校只读了一年,就又转走了。
他那个人性格冷冷淡淡的,平时也不爱出去玩,打打闹闹的那些他不喜欢,平常都是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待着。
跟女生倒是都相处的不错。
没什么朋友。
同学聚会没来过也正常,只是不知道这次又为什么来了。
他穿的板板正正的,一身名贵西装,头发梳得整齐利落,被一群人围在中间,叽叽喳喳的拷问,说好听了算叙旧。
詹鑫坐在另一头,没过去。
余光扫了一眼,不屑的撇撇嘴,出来玩穿成那样,怎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现在发达了是吧!
但人对身份这件事儿总会有些奇怪的判定,张哲华穿成这样来KTV,大家觉得这是大佬,得尊敬。
要是今天王天放也穿这么正式,大家只会觉得他这是要整活儿了,肯定挨个调侃他,让他出尽洋相。
此时王天放端着酒杯搂着张哲华的肩膀:“哥们儿,啥也不说了哥们儿,都在酒里了。”
詹鑫使劲儿朝王天放翻了个大白眼儿,嘴里小声嘟囔着:“叛徒!”
纯纯的势利眼。
再一看,都跑那边找大佬敬酒去了,满屋子的势利眼!
詹鑫拽了拽衣服,梗着脖子绕过人群跑去点了一首《算什么男人》。
没别的,
就是喜欢周杰伦。
举着麦克风摇头晃脑的唱的深情。间奏的时间嗓子有点干,刚从桌上拎起瓶啤酒,旁边靠过来一个板正的身影。
他把杯子举过来,在詹鑫正前方的位置停下,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上面是那只名贵的表。
“好久不见。”
真老套的开场。
詹鑫垂眸撇了一眼,这啥意思,故意来他面前炫耀自己人生有多成功,过的有多好?
十五年前还没嘲讽够,十五年后又要来贬低他?
谁还不是个老板了!
詹鑫皱起眉,眯起眼睛斜着看了眼旁边那人,不屑的哼了一声:“你谁呀?”
那人唇边浅浅的笑意就慢慢的落了下去。举着酒杯的手逗留在空气中一时进退两难。
王天放不知道什么时候窜过来拍詹鑫的肩膀:“哥们儿这别人不认识你还能不认识了?”
詹鑫不想理这个傻子,拿起自己的酒润了润嗓子。
王天放这人没什么毛病,就是太单纯了,他还以为詹鑫真不认识了,瞪圆了眼睛帮他想,那股热情劲儿闹得詹鑫真想一脚把他踢出门外。
“你跟我在这闹呢?你忘了你还给人叠那个小星星了?”王天放边说还边用手比量着叠星星的动作:“那家伙叠的手指头都直冒火星子!”
詹鑫怒火中烧,瞪着王天放用眼神警告他,妈的,你再说老子一刀砍了你!
气氛明显不太对劲了。
王天放单纯的看看他,又看看张哲华,也许今天高兴,多喝了几杯酒,一时上头,脑子稀里糊涂的,突然就急了:“不是哥们儿你啥记性啊!叠星星你忘了啊!詹鑫,摘星,你不说摘星送给张哲华嘛!这你都……”
话没说完,被马旭东从后边捂上了嘴,他朝沙发上那僵的跟石头一样的俩人笑呵呵的点了一下头:“找他有点事儿,呵呵呵,你们聊,你们聊。”
然后就费力拖着手脚胡乱挣扎的王天放到一边儿去了。
气氛一度降到冰点。
幸好大家都在各聊各的,音乐声嗡嗡的震耳朵,没人听到刚才的对话,也没人注意到这边。
詹鑫冷着脸,歌儿都不想唱了。
张哲华手里还端着那杯酒,低着头收回到自己怀里,用另一只手托着搭在腿上。
“我是张哲华。”
他在回答詹鑫刚才的问题。
詹鑫差点转身朝他翻白眼儿,他还真回答啊,故意的听不出来?比王天放还单纯?
他跑到这来坐着到底啥意思,想跟老子叙旧?
“小马哥!”詹鑫撂下手里的酒瓶,起身大步走了过去。
张哲华默默的看着他的背影,他趴在马旭东耳边说了什么,之后就拿着外套离开了。
这是詹鑫第一次,在同学聚会上提前退场。
回家的路上就后悔了,表现的这么激烈是不是显得有点太在乎了。
应该平静一些的。
优雅做作的跟他说声“好久不见”,就像他那样,会不会好一点。
毕竟已经过去十五年了,十五年,什么都应该冲淡了。
可那都是当下最真实的反应,詹鑫没控制住自己。他不会像张哲华那样,整那些假模假式的东西。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社交软件,找到那个熟悉的ID,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发过去一条
熙音:我今天见到他了……
对面没回,应该已经睡了,这人向来生物钟都比较规律的。
这人是詹鑫的一个知心网友,当初在一个名为【被渣男抛弃了我该报复吗】的帖子里认识的。
同是天涯沦落人,聊的很投机,一来二去就加了好友,认识十几年也没见过面。
詹鑫那些夜不能平的、有口难言的,都跟这个人讲了。
心里憋着一口气发泄不了,只能自己慢慢消化。
半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过去的记忆又开始侵蚀自己的大脑。
即便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很多痛楚依然清晰,最深刻的是他跟张哲华非常糟糕的第一次。
张哲华刚过来,詹鑫就吓的开始乱叫,张哲华尬在那里,进也不是,退又不能,歪着脑袋看他,一脸的不解
我还没开始呢,你喊什么。
后来不知道费了多少力气,好不容易成功了,詹鑫又开始滋哇乱叫。
张哲华满头大汗,憋的脸通红,一副你是我祖宗我求求你了的语气:“你别喊了,我也疼。”
詹鑫愣了一下,之后重重的一拳锤在张哲华胸前:“放你妈的屁!”
虽然体验很差,但那次以后詹鑫真的以为两个人可以正式确认关系了。
谁知张哲华突然就转学了,连声招呼都没打,联系方式也没留。
詹鑫莫名其妙被人睡了,之后又被狠心抛弃了。
现在想想还是很生气。
也不怪他态度差,换谁再遇见这个人,都不能有什么好脸色。
但有什么用呢。
想开点,不管自己表现的在不在乎,都不重要了,以后还能不能再见面都不一定呢。
说不定下次见面又过了十五年,那时候应该是彻底的淡去了。
……
詹鑫错了,下一次见面不是十五年后。
是第二天,他来店里挑花,换了一件黑色的西装,比前一晚看起来休闲一些。
想起昨晚,詹鑫决定让自己淡然一点,不要显得太在乎,把他当正常客人一样对待就好。
张哲华进来以后看到的就是那样的詹鑫,礼貌又疏离的,围着一个浅棕色的小围裙,嘴角带着浅浅的笑,贴心的问他需要什么。
没有多余的话,好像两个人从来不认识一样,好像昨晚没见过一样。
他随便挑了一朵问詹鑫:“这花代表什么意思?”
詹鑫礼貌的指了指花架后的卡片,拿着腔调做作的说:“这边有标花语您可以看一下。”
张哲华围着屋子转了两圈,最后挑了几朵紫色风信子,又挑了几朵红玫瑰。
詹鑫帮他打包的时候暗自揶揄,什么眼光,这个配色,真是丑死了。
算那个收花的倒霉,他可不想浪费时间去提醒他,再重新帮他搭配。
仔细打包完以后,詹鑫还细致的帮他系了一个蝴蝶结,礼貌的用双手递过去:“好了,这边结账。”
张哲华跟着詹鑫到前台付完了款,也没有把花接过来。
他抬起头盯着詹鑫那双明亮的眼睛,低声说了句:“谢谢。”
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哎!你……你的花!”詹鑫站在原地一脸的懵。
啥意思,那个倒霉蛋是自己?
詹鑫看了眼手里令人咋舌的颜色搭配,紫色风信子,红玫瑰,这两个的花语,连在一起的意思是:
对不起,我爱你。
(二)
詹鑫十七岁之前,一直以为自己喜欢的是女孩儿,直到十七岁那年,班里来了个转校生。
高高瘦瘦的,坐在詹鑫的前面。
模样长得清秀,皮肤比女孩子还白嫩细致,詹鑫觉得他比自己见过的所有女孩子都好看,老是忍不住逗他。
上课没事儿就用手指戳戳他的肩膀,人家一回头他就赶紧趴桌子上假装睡觉。
动不动就跟人家借格尺,借橡皮,自己用不上也要借,借完了又不还,非等着前面的人转过头来朝他要,他就趁机耍赖:“放学一起打篮球?”
张哲华文文静静的,看着他也不说话。
詹鑫眨巴着那双大眼睛,身子朝前靠了靠,一脸探究的问:“还是你喜欢踢足球?”
张哲华还是不说话。
“羽毛球?乒乓球?”詹鑫把学校里所有能玩儿的东西问了个遍。
张哲华微微垂头,从詹鑫身子底下抽出自己的格尺,就转过去学习了。
詹鑫一脸挫败,想想自己在学校也算人缘不错了,怎么想交个喜欢的朋友这么费劲呢!
詹鑫年纪小的时候性格有点轴,认定了的事儿总一股脑儿的闷着头干,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比如对待张哲华。
他注意到张哲华每天放学都会走路回家,他就把自己酷炫的山地自行车换成了普通的带后座的单车。
每天放学就蹲在校门口等他,骗他说顺路送他回家,实际上詹鑫的家是在另一头。
张哲华三番五次的拒绝,詹鑫就骑在他的身后慢慢的跟着他,一直跟到张哲华到家。
时间久了张哲华看他没有一点想放弃的意思,实在是忍不住了,转过身站定,直勾勾的盯着他。
詹鑫差点儿没来得及停下撞上去。
看前面的人转身了,他就一条长腿支在地上,一只胳膊托着下巴支在车把上,饶有兴味的看着前面的人。
“你能不能别跟着我了。”听这语气,张哲华是有点着急了。
“为啥呀?”
“那你为啥非得跟着我!”
“我喜欢你呀!”
张哲华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涨的脸颊通红。
詹鑫看了眼他粉红的脖颈,心里暗爽,这小子比女孩子还害羞,老子早晚要把他追到手。
比女孩儿还害羞的小伙子站在原地吭哧了半天,最后只憋出了一句:“反正你别跟着我。”说完转身就跑。
“哎!”詹鑫抬脚骑上车,追到张哲华前边,一个甩尾横过车身,拦在张哲华面前
“约会吧,你跟我约一次,我就不跟你。”
张哲华狐疑的看着詹鑫,脸上带了点儿嫌弃,俩大小伙子约会,这事儿听起来有点儿诡异,但詹鑫跟个没事儿人的,自然又大方的邀约:“怎么样?行不行给句话。”
面前的人眼神飘忽不定,踌躇了半天,咬了咬嘴唇问:“约……怎么约?”
詹鑫就咧着嘴角笑开了花。
他没想到自己真的把他约出来了,一个没有朋友,从来不参加课外活动的学霸帅哥,第一次出去玩儿是跟他一起。
詹鑫有那么一刻想站在操场的讲台上,拿着喇叭大声炫耀,这小子是我的了。
第一次约会在电影院,詹鑫觉得张哲华话少,又害羞,约在这地方他应该能舒服一点。
影院门口碰见了一个卖花的小女孩儿,詹鑫买了两只,一只红玫瑰,一只黄玫瑰。
同时举到张哲华面前:“送你一只,你要哪个?”
张哲华满脸的嫌弃,两个大小伙子买这个干啥。
詹鑫看他不选,又特意给他介绍了一下:“红玫瑰代表爱情,黄玫瑰代表友谊,你挑一个。”
张哲华别别扭扭的转身进去买票了,一个也没选。
花不想选,但可以选电影,张哲华本来想挑一部喜剧片,詹鑫却偏要选一部恐怖片,还仰着头挑衅他:“怎么了,不敢看吗?”
张哲华没忍住嗤笑,“哼”了一声就敲定了这部恐怖片。
詹鑫付了钱,内心窃喜。
王天放说了,跟小姑娘出去约会的时候就得看恐怖片,她们会吓得软成一团,然后主动往你怀里钻。
张哲华比小姑娘还害羞,等会儿准保往他怀里钻,然后他就可以舒舒服服的抱着张哲华,软玉温香,时不时再摸摸他的小狗头,趴在他耳边告诉他:“乖乖别怕,哥哥保护你!”
这人不就追到手了吗!
詹鑫脑子里计划的挺好,实际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这老恐怖片没恐着张哲华,恐着他自己了。
怎么说呢,詹鑫其实是第一次看恐怖片,他没想到会这么恐怖,关键影厅里空荡荡的没几个人,周围又黑漆漆的,音响一惊一乍的放出诡谲的音效,惊的他后背发凉。
最终的结果就是,詹鑫把腿缩在椅子上,头紧紧的靠着张哲华的肩膀一侧,一只手揪起他的校服袖子,挡在自己的眼前,语调凝重的不停问:“出来了吗?”
“……还没有。”
突然一声刺耳的尖叫响彻天际,詹鑫不禁抖了一下,又问:“过去了吗?”
张哲华拉着脸斜眼看他:“兄弟,就你这样还张罗看恐怖片?回家看动画片吧好吗。”
完了,文文静静的书呆子都会损人了。
杀千刀的王天放,出的什么馊主意!
詹鑫害怕,又抹不开面子,被损了就恼羞成怒,气急败坏的回击:“咋说话呢,欠干了是吧。”
张哲华愣了一下,细细品味着他这句话的深意,之后不屑的朝他冷哼一声。
詹鑫没再回击。
人在屋檐下,先低个头,不用你在这嚣张,老子早晚把你给上了。
电影结束以后出来天黑的差不多了,詹鑫说要送他回家,用自己带后座但还没带过人的自行车。
张哲华冷冷的提醒他:“不是说好了不跟着我了吗。”
詹鑫挠了挠头,又把手插在裤兜里,抬起一条腿晃悠了半天,吭吭唧唧的不知道想干嘛。
张哲华抬眼看他:“你害怕了?”
詹鑫不屑又心虚的咧着嘴,表情夸张的说:“谁,谁害怕了!”
张哲华扭头就走。
“哎哎哎!”詹鑫追上来拉住他的袖子:“就一点点,有一点点……害怕。”
张哲华看了他一眼,朝着他自行车的方向走过去,把詹鑫甩在身后,不冷不热的丢下一句:“你家在哪儿,我送你。”
詹鑫一听,乐的跳了起来,跟在张哲华的身后蹦蹦哒哒的,一脸的兴奋。
张哲华骑上詹鑫的自行车,准备带他回家。
那后座本来是给张哲华准备的,没想到先被自己给用了。
詹鑫美滋滋的刚坐上去,张哲华就蹬着腿出发了。
詹鑫身子一晃差点儿掉下去,大眼珠子滴流一转,立马张开双手环住张哲华的腰,还把脸靠上去,紧紧的贴着他的背。
一道急促又刺耳的刹车声袭来。
张哲华一只脚点地停下,微微侧过头:“你……不用这样吧。”
詹鑫闭着眼睛,享受着张哲华背部传来的温热,理直气壮的说:“天太黑了,地上不平整,我怕摔了。”
“有路灯。”
“太暗了,看不清。”
“要不你把眼睛睁开呢?”
詹鑫抬眸看他:”你害羞了?”
张哲华把头转回来:“谁,谁害羞了。”
詹鑫偷笑:“那走呗。”
张哲华无奈,只好继续骑车。
他总拗不过詹鑫。
詹鑫得逞了以后还要得寸进尺,搭在张哲华腰间细长的手,偷偷的从他校服下摆伸进去,撩开他的里衣,摸他的肚子,滑溜溜的,詹鑫暗自感叹,这小子可真是细皮嫩肉的。
肚子随着骑车用力的双腿一动一动的,詹鑫忍不住抓了两下,之后顺着沟壑一路向上,他有点瘦,摸到了骨节分明的肋排。
张哲华捏紧了车把,身体渐渐有了奇妙的反应。
詹鑫的手再向上探时,车又停了。
从前面传过来冷冷淡淡的一句:“你差不多行了。”
詹鑫到家之后跟张哲华道了谢。
张哲华才反应过来,他跟自己压根儿不顺路,以前就是纯纯的硬跟着他。
准备打个车回去,又被身后的詹鑫叫住了。
他走到张哲华跟前,浓眉大眼的盯着张哲华看了半天,最后从怀里掏出那朵红玫瑰,走近他,低着头把那花轻轻别在张哲华胸前的拉锁上。
张哲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总觉得他那动作带着点勾引的味道。
接着靠近他在他耳边低声细语:“你选不出来,我就替你选了。”
(三)
隔天詹鑫风风火火的跑去找王天放算账,指责他出的什么馊主意,根本不好使。
王天放瞪着眼睛硬犟。
詹鑫严谨的让他举例,哪个正经姑娘往他怀里钻过,王天放泄了气,瘪着嘴支支吾吾的:“酷腾儿钻过……”
……
“我送你的花呢?”课间詹鑫趴在桌子上凑到张哲华旁边。
张哲华低头翻书:“扔了。”
詹鑫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把他吓了一跳,缩着脖子问:“你干嘛呀?”
詹鑫一脸怨愤:“我送你东西你为啥要扔!怎么随便践踏别人心意呢你!”
张哲华侧过头:“你那玩意儿能留住吗?过两天就谢没了,我留着干啥?”
“你可以养啊!”
“能养几天?”
詹鑫被噎住,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杵着脸沉思。
几天以后,张哲华从卫生间回来,发现桌堂里多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瓶,里面堆满了五颜六色的小星星,拿在手里正疑惑。
耳边传来一股热气:“我叠的,厉害吧!”
张哲华握了握手里的瓶子,想嘲讽他一句,这么细致的东西,真是一点儿都不酷,但不知道为什么,话噎在嗓子里没吐出来。
詹鑫伸出两根手指头点在张哲华的肩膀上,模仿走路的样子,点一下就说一个字:“詹鑫,摘星,摘星送给张哲华。”
张哲华抿起嘴角偷偷笑了一下,在詹鑫看不见的地方。
“1117颗,17是我的年龄,前面两个1,是一生一世的意思,你要不要数一下?”
张哲华低着头。声音闷闷的:“我闲着没事儿了?数这个干嘛。”
詹鑫龇着牙乐,然后做作的说:“明年生日好想收到1118颗星星啊,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给我叠一瓶,我也想要。”
张哲华眼含笑意把瓶子塞回桌堂,没搭理他,趴回桌子上看书去了,就是不知道后来有没有看进去。
詹鑫追了张哲华好久,张哲华一直都没表态,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詹鑫每次约他,他就装模作样的拒绝。
詹鑫就使出绝招:“你不跟我出去玩,我放学还跟着你。”
“都说好了怎么还耍赖?”
“那你别管,你去不去吧?”
张哲华表面上没法儿,只能跟着他去,然后背过身去暗自窃喜。
詹鑫后来表白的时候,都不再说喜欢他,只会在喧嚣吵闹的课间,起身微微把下巴搭在前面的人肩上,低声的说:“张哲华,你给我当媳妇儿吧,老子真的看上你了。”
张哲华就会伸出一根手指头,点住他的额头,慢慢用力,把他推开。
詹鑫其实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但对张哲华不一样。
这要是换了别人,追这么久还不愿意,你可给爷一边儿待着去吧!
但詹鑫想过,张哲华容易害羞,总得给他点儿时间适应,他应该也在努力接受了,要不然为啥都不拒绝呢。
但詹鑫好像是有点高估自己了,最近好几次他都看到张哲华放学跟一个女生一起回家,那女生他还认识,他们学校校花,叫蒋诗萌,比他们高一年级,也回回考第一名。
詹鑫觉得这俩人关系不正常,就放学偷偷的跟在后边监视,发现他俩居然一起回了张哲华家里。
果然不正常!
那几天詹鑫都闷闷不乐的,但他这人藏不住事儿,有啥不光写脸上,还要说出来。
他戳着张哲华的后脖颈,瘪着嘴问:“你跟蒋诗萌到底啥关系呀?”
张哲华还是一脸淡然的翻书:“学姐跟学弟的关系。”
詹鑫猛的凑过来:“那她为啥要跟你回家?”
张哲华挑眉:“你又跟我?”
詹鑫心虚的垂眸,支支吾吾的。
张哲华没再揶揄他,低下头继续看书,还自然的回答了他的问题:“学习。”
詹鑫张大嘴巴,不解的问:“学习?那凭啥她能跟你回家学习?我不能吗?”
张哲华侧过头,又是一脸嫌弃:“人家考第几,你考第几?”
詹鑫努了努嘴唇,愤愤不平。
切,瞧不起谁呢!不就是学习吗!
他气冲冲的捧了一摞书凑到马旭东旁边:“班长,我要学习,帮我补课!”
马旭东乐呵呵的看他:“咋了这是?咋还突然开始奋斗了呢?”
詹鑫一脸气愤的朝马旭东身后看去:“等着吧,老子早晚要进他家门儿!”
马旭东一愣:“谁呀?”
……
詹鑫想简单了,他不仅没能进得了张哲华的家门,最近张哲华都不跟他出去玩儿了,整天都跟蒋诗萌在一块儿。
詹鑫觉得这样下去不行,白白嫩嫩的媳妇儿要被人抢走了,得赶紧想想办法。
头脑简单的人最后想出来的办法就是直接截胡,使用蛮力。
放学的时候他靠着自行车守在门口,看见那俩人并排走出来,郎才女貌的还怪般配,心里这气儿就不打一处来。
走上前去直接拽着张哲华的胳膊就走。
“你干嘛呀?”张哲华挣了几下没挣开,踉跄的跟在詹鑫后边。
詹鑫没说话,回头看他,结果人家还在跟美女姐姐眉来眼去的。
詹鑫一把把他摔在自行车上:“找你有事,上来。”
詹鑫第一次跟他生气,张哲华有点懵:“啥事非得……”
“少废话,上来!”
张哲华犹豫着回头看了蒋诗萌一眼,之后听话的坐在了后座上。
詹鑫带着他到快捷酒店开了一间房……
他确实是惦记着想睡张哲华,但这次他还真没多想,他只是要找个没人打扰的,安静又好说话的地方,跟他把话说清楚。
詹鑫一进门就把书包摘下来扔到床边,转过身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冷冷的问:“说吧,你是不是喜欢蒋诗萌?”
张哲华来到这种地方本身就有些局促,看詹鑫这态度就更加的局促,手里攥着书包带子,愣了半天没回答。
詹鑫用威胁的语气说:“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嗷。”
张哲华无奈的否认:“不是。”
詹鑫这才有点笑模样,但他决定不能惯着张哲华,今天既然挑明了,就一气儿把话说明白:“那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张哲华不说话,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但詹鑫还是不敢顾自的认为他是默认,又放下胳膊,没了刚才的气焰,别别扭扭,小心翼翼的问:“还是,你只喜欢女生?你跟我说清楚行不行?”
张哲华微微皱眉,咬着嘴唇不说话。
詹鑫看他这样子,心里突然有点害怕,挪着步子蹭到他跟前,低着头对他说:“要不你试一下呢,万一你喜欢男生呢?”越说声音越小:“我遇见你之前,也没想过自己会喜欢男生。”
然后张哲华就问了一个不管过去多少年,詹鑫再回想起来还是觉得难受的问题。
“詹鑫,你不觉得恶心吗?”
詹鑫愣住了。
他抬头看向张哲华的眼睛,那眼神很认真,没有一点玩笑的样子。
他是觉得我很恶心吗。
心里像被针扎透了一样的疼。
通常来讲,这种情况下的反应,要么是捂着脸伤心大哭的跑出去,要么就是给对方一巴掌然后潇洒的离开。
詹鑫都没有。
他这人就是一身反骨,
恶心?那我就让你更恶心!让你一辈子都记得这种恶心。
詹鑫扑过去,抓住张哲华的衣领把他按到墙上就开始亲他,没有章法的,蛮横不讲理的,堵着他亲。
嫌我恶心是吧?那老子就恶心死你!
詹鑫其实已经做好了挨揍的准备了,他觉得张哲华是个老实巴交的好学生,打架方面应该没有什么经验,打他几下也不至于太疼。
却没想到这人不但没动手打他,居然还一只手搂紧了他的腰,一个转身把他压在墙上,从被动变主动,把詹鑫搞懵了。
原本以为会重重落在脸上的拳头变成了轻轻落在唇上的吻。
詹鑫正疑惑,
张哲华突然停下,跟他鼻尖对着鼻尖,垂眸深情的看着他。
这下詹鑫彻底懵了,被抱紧了的双手缩在张哲华胸前,微微的颤抖着,努着嘴唇咕喏了半天:“你……”
张哲华没让他说出口,低下头去继续吻他。
跟詹鑫不一样,他温柔,体贴,动作小心又轻盈,时不时的用舌尖去勾他的上唇,然后撬开他的牙齿。
詹鑫被亲的一愣一愣的,方寸大乱,脑子迷迷糊糊的就被拐上了床。
一直到身下凉飕飕的,才拽住张哲华的手腕,慌张的问:“你,想干嘛?”
白嫩的媳妇儿就舔着红红亮亮的唇,一脸单纯的盯着他看:“你不是说,詹鑫送给张哲华吗。”
詹鑫就彻底沦陷了。
媳妇儿说啥就是啥。
一点儿伸抻没有,还整天想着要睡别人,结果被别人给睡了,还不止一次。
詹鑫被折腾的够呛,醒来的时候外边天已经黑了,张哲华站在床边偷偷摸摸的穿衣服。
詹鑫勉强起身,拉开床头灯,眯着眼睛去看张哲华。
张哲华好像吓了一跳,转过身去看床上的人,詹鑫隐约从他眼里窥探到一丝慌乱,刚要开口问他要去哪儿。
张哲华突然抬起手捶了一下詹鑫的头,之后就跑了。
詹鑫吃痛,一个人揉着额头傻傻的待在床上。
那时候他不知道那是最后一次见张哲华,如果他知道,一定会不顾一切的追出去,指着他的鼻子大声的骂他一顿。
(四)
失踪了两天的网友终于现身,那个名为'村里一枝花'的人给詹鑫回复了消息。
村花:不好意思啊,这两天有点事情,才看到。
熙音:什么事啊,不要紧吧。
村花:是好事,医生说我痊愈了,这两天跑出去玩儿啦哈哈哈……
熙音:真的!那可太好了,恭喜你啊!
村花:你那边怎么样?
熙音:他送了我一束花,不知道啥意思
村花:那你可要小心,别再栽跟头,这年头,浪子回头的故事都不太能信。
熙音:嗯,我会的。
……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张哲华每天都得来詹鑫这花店溜达溜达,每次都选那两种花,让詹鑫包好以后再送给詹鑫。
每次等他走了以后詹鑫再拆开,把花摆回去继续卖,不浪费,就是有点费纸。
几天以后詹鑫开始不耐烦了,杵着下巴趴在柜台里边,盯着满屋子逛悠的张哲华
“张老板,要不你直接把钱给我呢?”
张哲华转身看了他半天,憋出来一句:“我不是老板。”
詹鑫:“……”
詹鑫没再理他,爱逛逛去。自己坐在柜台里边玩手机,懒得招待他。
没一会儿,张哲华来到柜台前面小声叫他。
“挑完了?”詹鑫放下手机一站起身,就看见他笔直的站在柜台外边,左手拿了一朵红玫瑰,右手拿了一朵黄玫瑰,举到詹鑫的面前,笨拙的开口
“你要不要挑一支?”
詹鑫挑眉瞪着他,面色不善。
张哲华慢慢把左手伸出去,往詹鑫怀里的方向,紧张的声音还有些颤抖
“你要是挑不出来,我替你……”
詹鑫抬起手背一把拍掉张哲华左手的花,玫瑰花冷不防的掉在地板上,散了一片红色的花瓣。
詹鑫冷着脸:“有意思吗?”
张哲华举在空气中的左手颤抖了半天,最后还是放下了,被手背拍到的地方,总觉得火燎燎的疼。
他红了眼眶,赶紧低下头去:“对不起,我……”
“出去。”
张哲华抖了抖下巴,眼泪差点没忍住掉出来,他慢慢蹲在地上捡起那支破碎的红玫瑰,又小心翼翼的拾起散落的花瓣,起来轻轻放到了詹鑫面前的柜台上。
不敢再继续停留,准备转身离开。
“等等。”
张哲华回过头。
詹鑫确认了他眼里确实泛着泪光,亮闪闪的,他梗着脖子摊开手掌,倔强的说:
“八块一支,赔钱。”
詹鑫不得不承认,在看到张哲华快哭了的时候,心里还是止不住的疼了一下。
这么多年过去了,死性不改。
詹鑫揪着眉心提醒自己,别犯贱,别重蹈覆辙。
隔天花店来了一个老顾客,名叫张呈,家里是做婚庆生意的,常来这里订花。
一来二去的就熟悉了,詹鑫都给他很高的折扣。
张呈这人没有个正经工作,主要是家里富裕,也不需要他干啥,成天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就往詹鑫店里跑,扯天扯地的瞎聊。
经过前一天的事儿詹鑫以为张哲华不会再来了,没想到下午的时候他又来了。
当时张呈正坐在柜台边上跟里面的詹鑫聊的火热。
张哲华一进去,他适时的停了话题,提醒詹鑫来客人了。
詹鑫往门口瞥了一眼没理,手指在张呈面前的桌子上点了点:“你接着说。”
张呈疑惑:“来人了!”
詹鑫正想说不用管,张呈就热心肠的大声招呼着:“欢迎光临,想要什么随便看。”
张哲华的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游离,缓缓的走近,朝着张呈礼貌的微笑,又转过头去问詹鑫:“这位是?”
张呈笑了笑,看样子他们认识,正想掏出名片递上去自我介绍,就听到詹鑫在旁边淡淡的说了一句:“我男朋友。”
张呈还疑惑,认识他这么长时间了,都不知道他还有个这么帅的男朋友,一抬头,瞧着詹鑫看自己的那个做作又腻味的眼神。
这尼玛说的是我???
张呈瞪大了眼睛去看詹鑫。
他也是一双大眼睛,但跟詹鑫的不一样,詹鑫瞪大眼睛看人的时候,总是缠绵的勾人心弦,让人怜爱的同时莫名滋生出一些奇怪的保护欲。
张呈瞪起来的时候就是傻傻愣愣的,总觉得像一个动画片里的人物形象——美羊羊。
张哲华站在一边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两双眼睛在对视着,局促的舔了舔下唇,捏紧了手指,胸腔里堵了什么东西一样,呼吸变得困难。
这么多年了,他不是没想过詹鑫会找别人,但亲眼看到的时候还是难以接受。
他默默的转过身,轻声说:“我去挑花。”尽量保持语调平稳,不让自己看起来过于失落。
张呈傻,但偶尔也有点心眼儿,看得懂局势,他等张哲华走远以后才靠过去小心的问詹鑫:“哥,啥意思啊?”
詹鑫偷偷瞥了张哲华一眼,确认他没听到:“呈哥,我平时对你咋样?”
张呈一愣:“那没得说啊,哥你对我那可真太实在了!”
“那哥有事儿找你,你帮忙不?”
“帮!必须帮!上刀山下油锅都帮,哥你就说,要我干啥?”
詹鑫朝他伸出一只手,摊开手掌:“牵手。”
张呈震惊。
拧着眉头看了那只手半天,为难的说:“哥,我是直的,真的,我纯直!”
詹鑫不耐烦:“少废话,我也是,赶紧。”
张呈苦着脸,你不可能是!
“哥,这……”
“你就说帮不帮吧?”
张呈咬咬牙,帮就帮,伸出手握在了詹鑫手上,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张哲华在那边挑花,没听到这边俩人说的什么,就听见他俩在那嘀嘀咕咕的,凑得很近,偷偷转过去看一眼,两只手已经大摇大摆的牵起来了。
接受不了,往深了想,他们可能不止是牵过手了,完全接受不了!
张哲华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从眼前随便抓了一把花就去付账了。
詹鑫看了一眼,他今天没拿风信子和玫瑰,他捧了一把满天星。
满天星:甘愿做配角。
张哲华付了钱就赶快离开了,他不敢看詹鑫跟别人这样的亲密。
詹鑫就是故意的。
曾经那篇【被渣男抛弃了我该报复吗】的帖子里,詹鑫的回复是应该,能报复的话就报复一下吧,不然等人跑了,想报复都没机会。
以前没那个机会,憋的詹鑫难受了十五年,现在张哲华自己找上门来,总得实现一下当年的小小愿望吧。
临近闭店的时候,张呈有事儿先走了。詹鑫随便收拾了一下也准备离开。
他以为张哲华早走了,结果锁门的时候看见他一个人弓着身子坐在旁边的白色长椅上,原本笔挺优雅的西装,此刻多少显得有些狼狈凄凉。
张哲华一出门就来这里坐着了,他今天都没怎么跟詹鑫说上话,还不想走。
但他不确定张呈什么时候走,不确定他会不会走,会不会跟詹鑫一起走,甚至跟着他一起回家。
但他还是坐在这儿等了。
老天眷顾,那人先走了,张哲华盯着他离去的背影,这个男人个子比自己还高,长得很帅,看起来年纪也小,一身的名牌,很有钱的样子。
张哲华感觉自己输的好惨。
詹鑫低着头锁门,余光瞥见张哲华站起身盯着自己,没忍住还是开了口,声音有些冷淡:“怎么还在这?”
张哲华缓缓走近:“我在等你。”
詹鑫停下手里的动作,脸色平静的压抑内心的翻涌:
“你别这样,我不习惯。”
张哲华微微蹙眉,心里说不上来的不安,以前,都是詹鑫在等他的。
每一次邀请,每一次一起出去,每一次告白,一直都是詹鑫在等他。
等他回应,等他赴约。
一直到张哲华离开,詹鑫还在等,一等就是十五年。
张哲华又朝他凑近了一些,强忍着内心的情绪,艰难的开口:“詹鑫,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以前的事,我想跟你解释一下。”
“你凭什么觉得我想听呢。”詹鑫语调平静,手里开始忙自己的事情,没有看过他一眼:“这么多年了,什么事儿都淡了,过去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以后别来了。”
当初不声不响离开的时候不解释,十五年间一次都没有试图联系他解释,现在突然出现说要解释。
给他时间,还要再给多久的时间呢。
真是莫名其妙。
他凭什么觉得他想解释,就有人要乖乖的听他说呢。
詹鑫最后把营业中的牌子翻过来,
上面写着:打烊
(五)
詹鑫的心里也不是完全没有触动,只是这种触动让他更加的烦躁。
他多希望面对张哲华的时候可以坦然自若,淡定又潇洒的告诉他,老子早忘了,根本不在乎。
但他做不到,他只能勉强自己假装做到了。
他不想人家一找来,他就又贴上去了,显得自己很不值钱的样子。
可夜里一个人躺在被窝里睡不着的时候,还是会胡思乱想。
他说他要解释。
是不是当年他真的有什么苦衷,或者真的遇到了什么事情,是不是应该听他讲一下呢。
想想又觉得不对,
我凭什么要替他找理由呢。
到底什么事儿能让他一声不响的走,然后十五年音信全无?
得了癌症,现在治好了?
出了车祸,躺了十五年?
难道是之前失忆了?
詹鑫摇头,越想越不对味,这种狗血情节可能只会发生在韩剧里。
越想越乱,越乱越烦躁。
'村里一枝花'恰好这时来了消息,说自己要结婚了,想邀请詹鑫去参加婚礼,并且想在婚礼之前线下见一面。
熙音:你答应他了?
村花:嗯,他跟我说,痛苦该留在过去,要抬起头看看身边的人,我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我觉得我已经忘掉了过去。
……
两个人约了下个月见一面,之后詹鑫仔细琢磨着村花说的那些话。
痛苦该留在过去,要看看身边的人。
那张哲华到底算过去,还是算身边的人呢。
第二天,他没来。
詹鑫不禁嘲笑自己,每天想那么多干嘛呢,他还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甚至不知道他明天来不来,以后还会不会来,再失踪个十五年也不是没可能。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不确定性真的让人崩溃。
这算哪门子的身边人。
果然,有些人就该留在过去,再想再念也只是徒增伤悲。
第三天,他又来了。
来了以后没进店里,就坐在门口左侧的白色长椅上。
起初詹鑫没有注意到,直到门口来来回回的聚集了一些人看花,詹鑫才觉得奇怪,抻着头走出去看情况。
这才发现张哲华坐在那里。
詹鑫先是礼貌招待顾客,结果发现几个小姑娘心思根本不在挑花上,都在偷偷摸摸的看人。
詹鑫翻了个白眼走过去,站在长椅旁边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目光向前朝街对面看去。
“在这坐着干啥?”语气里有明显的不满。
张哲华坐在他的旁边,仰着脑袋去看詹鑫,从这个角度,能清晰的看见他整齐的胡须和微微嘟起的嘴唇。
张哲华故作委屈:“我想了一天,还是想来找你,你不让我来,我不敢进去。”
詹鑫斜着眼睛使劲儿瞪了他一下,然后尽量用最小的不让别人听到的声音说:“你不要在这里影响我做生意!你赶紧……”
几个小姑娘拿着手机跑过来羞涩又兴奋的问:“帅哥,买花可以合影吗?”
俩人都愣了一下。
张哲华率先反应过来点点头,之后詹鑫就被挤走了。
几个小姑娘跟张哲华要了合影,还打电话叫了很多同学过来。
詹鑫一个人憋憋屈屈的在一边儿包花,也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生气。
倒是赚了不少钱,可现在的高中生到底什么眼光,老子才是大帅哥好吗!
想当年上高中的时候,大小也是班草一个,人缘那可比张哲华好太多了,如果不是自己心地善良,深明大义愿意屈尊降贵的找他玩。他连个朋友都没有。
他帅个屁!
詹鑫一边赚着钱,一边嘴里嘟嘟囔囔的。
阳光开朗的高中生们蹦蹦跳跳的离开以后,张哲华老老实实的站在门口,像一个做了家务等着奖励的小孩子
“我可以进去吗?”
詹鑫扬了扬下巴:“不可以!”说完还顺手把玻璃门关上了。
詹鑫抡着胳膊大摇大摆的走回柜台,抬眼看到张哲华又坐回了原位。
以前怎么不知道,他还是这么固执的一个人。
詹鑫杵着脸想,演什么苦情电影,苦肉计又没用,老子坐在自行车上等你一整天的时候又不是没有。
那时候他就算等不来人也一样乐呵呵的吹着口哨,哪像张哲华,苦着脸装可怜。
谁会可怜他呢。
反正老天不会,老天只会添油加醋,雪上加霜。本来还晴朗明媚的天气,突然开始阴云密布。
张哲华抬头看了一眼,已经有细小的雨滴开始掉落在他额前。
他低头整理了一下褶皱的西装,没有一丝要离开的意思。
身后玻璃门上的铃铛随着开门的动作奏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张哲华转过头去,看见詹鑫靠在门口,冷着脸冲他蛮横的说:“进来。”
根本没来得及淋雨,就被詹鑫叫进了屋里。
老天不可怜,有人可怜。
詹鑫靠在柜台里面玩手机,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
张哲华就坐在柜台旁边,之前张呈坐过的位置,一会儿看看詹鑫,一会儿低下头抿着嘴笑。
詹鑫心思不在游戏上,余光瞥到旁边人的表情,心里一股火蹭的一下就窜到了额顶。
他也有点太开心了吧。
寻思了半天,偷偷给张呈发了消息过去。
詹鑫:呈哥,有空儿没。
张呈在电话那端没来由的不安,每次叫他呈哥的时候准没好事。
张呈:咋了,哥
詹鑫:呈哥,你说,我平时对你咋样?
张呈扶额:哥,你想让我干啥你就直说吧。
詹鑫:来接我回家。
张呈:……
张呈:哥,我真是直的哥。
……
张哲华还沉浸在与詹鑫单独相处的短暂幸福中,耳旁传来厚重有磁性的发动机轰鸣声,由远及近。
转过头一看,门口停了辆蓝色小跑,里面的人按了两下喇叭,詹鑫就熟练的起身准备闭店工作。
“我男朋友来接我了,我要打烊了,你走吧。”
詹鑫这话说的平静又自然,张哲华嘴角浅浅的笑意顺着詹鑫冷静的语气消散了。
詹鑫快速收好东西,正要推门离开,张哲华叫住了他,支支吾吾又小心翼翼的开口:
“詹鑫,我,我,我是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曾经詹鑫也问过张哲华同样的问题,在等了他一整天最后看到他跟蒋诗萌一起出现的时候。
詹鑫用手指掐紧了自己的大腿,勉强弯起嘴角,故作轻松的问他:“张哲华,你就直说,我是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那时候张哲华没回答,他拉着蒋诗萌的袖子离开了。
此刻詹鑫手握在玻璃门把手上,门外细雨连绵,他盯着玻璃上一圈圈的水雾,张了张口说
“是。”
以前张哲华没回答的,现在他来回答。
詹鑫坐在张呈的车里,默默的看着窗外,雨势渐大,玻璃窗上雾着一层水渍,什么都看不清。
“哥,那个,我送你回去,就不跟你回家了啊,”张呈开着车,斟酌着词句:“我一会儿还有点事儿,得先走。”
詹鑫安安静静的待在旁边,一个动作也没有,一声也不吭。
张呈没等到詹鑫回答,偷偷往旁边瞥了一眼,一声刺耳的急刹从脚边传来。
张呈把车停在路边,不知所措的看过去
“哥,你别哭啊哥,我不是那个意思。”张呈赶紧翻出纸巾,抽了两张递过去,他没接。
张呈就把纸放在了他怀里。
“哥,这种事,我也没法呀,你看……”张呈一只手抓了抓头发,坐立不安。
最后咬了咬牙:“那要不,我弯一下子?如果是你的话,也不是不行。”
詹鑫才转过头来,斜着眼使劲儿瞪他,一副“你有病吧”的表情。
张呈一愣,随后松了一口气,劫后余生的说:“不是因为我啊,”拍了拍胸脯:“你吓死我了哥!”
缓过来以后又疑惑的问:“那是为啥?”
为什么?
詹鑫自己也想不明白。
明明狠狠的报复了的,却完全没有体会到报复的快感。胸口闷闷的堵着什么,眼泪不自觉的就掉下来了。
控制不住。
更气人的是,都这种时候了,他居然还在想着,那小子会不会淋雨。
詹鑫啊詹鑫,你可真是没出息。
(六)
当初詹鑫没有因为张哲华的沉默而放弃,如今张哲华也不想因为被拒绝就放弃。
他心里憋着一口气,憋着一段难堪的往事,难以启齿,但还是想讲给詹鑫听,想把当年迟迟不敢说出口的话说给他听。
即便真的像詹鑫说的那样,他没有机会了,也没关系。
他知道再去找他可能要面对他对自己冷漠的态度,可能会看到他跟别人自然亲昵的相处。
可张哲华还是鼓起了勇气,每天跑去花店。
詹鑫大部分的时候都不理他,偶尔有不耐烦的时候,会故意用不屑的语气嘲讽的问:“张老板,成天往我这跑,也不用上班是吧?”
张哲华还是那句话:“我不是老板。”
詹鑫就一个白眼翻上了天。
这人还跟上学的时候一样难沟通,三十多岁的人了,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有时候把詹鑫逼急了,詹鑫就故意甩给他一句:“你可不要总来找我哦,我男朋友会不高兴。”
张哲华就磕磕巴巴的说:“我,我啥也没干呀,我买花。”
然后就鬼鬼祟祟的拿几只紫藤过来送给詹鑫。
紫藤:深深的思念,执着的等待。
这还叫啥也没干。
得亏张呈不是他男朋友,要真是詹鑫男朋友,早一个飞脚把张哲华给踹出去了。
詹鑫静静的看着他手里颜色艳丽的紫藤
等待,你能等十五年吗,像我这样?
詹鑫禁不住冷笑,又瞬间收敛了表情,一本正经的对他说:“其实你不用来跟我解释,咱俩本来也没在一起过。”
接着拿过他手里的花放回了原位置:“不要再浪费花了。”
张哲华拿过花的手变得冰凉。
詹鑫总是能轻描淡写的说出最残忍的话,
表情淡漠的从他血淋淋的心脏里往外拔刺,毫不留情的,竭尽全力的,每拔一下,就有更多新鲜的血液迸发出来。
张哲华只觉得胸腔里闷了一滩滩的浊血,好像使点劲儿就能咳出来一样。
难受,
但要忍着。
他觉得当年的詹鑫,不会比他现在要好过一点。
周末下午,詹鑫把张哲华赶走,提前关了店。
按照导航来到了约定地点,坐在预定好的位置,打开手机给村花发了条“我到了”的消息。
村花回复了一句“我也到了,在门口。”
詹鑫抬眼望去,从门口进来一个长发长裙的女人,高高瘦瘦的,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珍珠包,优雅又有气质,身上透着一股子浓浓的文艺气息,看起来读过很多书的样子。
她看着很年轻,走过来的时候还带着微微笑意,直到看见詹鑫的时候,她才放慢了脚步,最后缓缓停下。
眼神起初是震惊,之后又带着许多警惕,最后是厌烦。
离的近了以后,詹鑫看清了她的眼角,是经历过风霜和年月的痕迹。
詹鑫笑着站起来,恭敬的伸出手:“您好,我叫……”
“你是男的?”她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不礼貌的语气和她的样子完全不符。
詹鑫尴尬的笑笑:“呃,怎么了?”
“你说的那个把你抛弃的人渣,也是男的?”
詹鑫收回了手,明白了。
也不是第一次碰见接受不了他这个群体的人了,他也习惯了,没觉得有多难受和丢人。
他站直了身体,认真的回答:“对,我们都是男的。”
村花皱着眉头,又看了他几眼,转身走了。
……
以前在网上聊天的时候,只觉得很聊的来,从没提过关于性别的问题。
早知道她这么介意,一开始就告诉她多好。
通常来讲,碰到这样的人,詹鑫一般会有些生气的,但这个人在他心里的份量不一样。
毕竟她曾经陪伴自己度过了最艰难的一段岁月,是在自己最孤独无助的时候,给予他无尽温柔和安慰的人。
再怎么也生不起气来,只是很失落,很失落。以后少了一个了解他的能聊知心话的人。
那种失落感不亚于一场失恋。
于是詹鑫掏出手机给王天放拨了个电话:“出来喝酒。”
小包厢里三个男人围坐一圈,把酒言欢。
从上学的时候这三个人就是这样,谁遇见困难了,或者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都会跑到这痛痛快快的喝一场,喝完了第二天该干嘛干嘛,把难过的事情都抛诸脑后。
但这次好像不太一样,马旭东追着詹鑫问了半天,詹鑫只说没啥事,就是好久没聚了,想找他们哥儿俩喝点。
王天放在旁边撇嘴,捶了捶马旭东的肩膀:“哥们儿这还看不出来呀?不就为那老转学生吗!”
马旭东朝王天放挤眉弄眼的示意他别乱说。
“不是,跟我有啥关系啊,”王天放冲马旭东叽叽歪歪的:“那不怨你吗!好好的同学聚会,你非得把他给整来。”
马旭东一拍大腿:“不是我!是他找的我!他还特意问我鑫仔来不来,那我还能不让人家来呀!”
詹鑫放下手里的酒:“啥?你说啥?”
马旭东叹了口气,一脸担心的看着詹鑫:“是张哲华找的我,后来还找我要了你的工作地址,就是冲你来的。”
詹鑫低下头,不再说话,酒气熏红了脸颊,眼睛也有点睁不开。
王天放看他这样子,也安静下来,不再吵闹。
当初的“盛世”,这俩人都是见证过的。张哲华转学以后,詹鑫把自己那点可怜的底裤都扒开给他俩瞧见了。
那时候年纪小,不懂得保护自己,失恋了就要喝酒,心里难受就要发疯。
詹鑫光着膀子躺在马旭东家的小天台上失声痛哭:“我被他给上了,老子贞节都没了,呜呜呜……妈的,他睡完了就跑……”
躺在他旁边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又震惊又心疼。毕竟在他们眼里,一直以为詹鑫才是在上面的那个。
最后俩人只能手足无措的往他身上盖衣服,即使是夏天,仍然怕他会着凉感冒。
詹鑫喜欢张哲华,他可以在大日头下站一下午就为了请他吃一根甜甜的雪糕,经常迟到的人却为了跟张哲华一起学习每天早起背书,也会彻夜不眠的叠一千多个星星送给他,做一些看起来很浪漫但又毫无意义的事情。
詹鑫喜欢张哲华,他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
作为朋友,这些他们都看在眼里。
只是年头儿真的过了很久了,他们好几次都以为詹鑫真的放下了,詹鑫自己也表现的很不在意。
但现在看来,还是没有。
一提起这个人,詹鑫就会变得有些暴躁炸毛,特别情绪化,变得不像自己。
但他还要硬装。
他看到面前的俩人都低着头不吭声,觉得是自己搞砸了这场聚会,他敛了心神,端起酒杯强撑着笑脸:“咋了都?来来来喝酒,开心点。”
王天放一副难看的表情:“你别这样,哥们儿看你这样我老难受了,你要不哭一下子呢。”
詹鑫干笑了两声:“我哭啥呀!以前那破事早忘了,”詹鑫故意晃着脑袋用炫耀的语气说:“你们没看见那天他找我说话吗,看我搭理他吗,我直接打车回家!”
“那就是还没放下啊,”马旭东转过头看着詹鑫:“你要真放下了,还能是这个反应吗。”
詹鑫心虚的眨了眨眼,放下了手里的杯子,嘴巴咕蛹了半天没说出话。
马旭东担心的看他:“哥哥,去找他把话说开了吧,总得面对,说不定你面对了,就真能放下了。”
……
总得面对。
似乎是这样的。
听了兄弟们的劝导,詹鑫开始考虑着要不要听一下张哲华的解释。
也许就像小马哥说的那样,这么多年的心结,要是解开了,说不定就放下了。
詹鑫犹豫不决的的时候,出乎意料的再次收到了村花发来的消息,是一条很长的道歉消息:
很抱歉,熙音,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我之前确实对你们这个群体有一些偏见,但我回去以后仔细思考过,抛开别的,我认识的你,是一个单纯善良,温暖可爱的人。
也许我不该带着偏见去看待你。
我男朋友说,不要用脑子去想象一个人,要用心去感受一个人。
我感受到的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陪我聊天,最难过的时候讲笑话逗我开心。你给了我很多充实又满足的灵魂体验。
不管你是男是女,不管我是不是依然对你们这个群体有所偏见,你都是我短暂灰暗的人生当中,很重要的朋友。
希望你能原谅我的无礼,不计前嫌,继续做我重要的朋友。
下周的婚礼,我只请了几个亲人和朋友,我还是希望你能来参加,来见证我忘记过去,奔向未来的幸福时刻。
再次郑重的对你说一声,抱歉。
詹鑫捧着手机,反复的读着这段话,眼泪遛着弯儿的在眼眶里打转。
不知道为什么,人一上了岁数,碰上一点事儿就总忍不住想哭。
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滋味,欣慰,也骄傲,我詹鑫交过的朋友,就没错过。
其他的事都先放放。
詹鑫认真准备了贺礼,挑了一身得体的西装,临去之前还特意去做了个头发。
参加好朋友的婚礼,得体体面面的。
詹鑫怕堵车迟到,早早的就出了门,到了酒店门口远远的就看见了村花。
她穿着一身红色的中式礼服,端庄大气的站在门口,抻着头往外看。
詹鑫一下车,她就伸出手笑靥如花的迎他。
看见她亲切的笑容,詹鑫脚步不受控制的跑了过去。
村花指了指旁边儒雅的男人跟詹鑫介绍:“我老公。”
俩人和和气气的握了握手,儒雅的男人就忙着去招待其他人了。
村花拉住了詹鑫的手往大厅里走,亲切的就像家里的长辈一样。
她小声说:“介绍我儿子给你认识,他应该跟你差不多大。”
说着就朝远处的人群招手,提高音量叫了一声:“哲华,过来。”
詹鑫咧到脸颊的嘴角就僵在那里,不受控制的一点点落了下去。
张哲华穿过人群,迈着两条细长的腿小跑过来,走近的时候慢慢停了下来,惊讶的盯着詹鑫。
没等村花开口,张哲华惊喜又疑惑的叫了他一声:“詹鑫?”
詹鑫,詹鑫?村花总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她来不及细想。
她微笑着问:“你们认识?”
没有人回答。
村花看了看儿子那欣喜就快溢出来的眼神,又看了看詹鑫无比震惊又失措的眼神。
似乎有什么在这一刻昭然若揭。
她拍了拍手里詹鑫的手背
“你说的那个人渣,是我儿子?”
(七)
张哲华的自白
我妈是个疯女人,
周围的人都这样说。
小时候第一次有邻居家的小男孩儿来找我玩,他拎着那孩子的领子送回别人家门,还扯着嗓子警告别人看好自己家小孩。
气的邻居告到了居委会去。
后来都没人愿意跟我们家有来往,邻居都告诉自家的小孩儿不要跟我玩儿。
这样的事情不只发生过一次。
为着这事儿,我跟着她搬了好几次家。
转学也是。
小学的时候我第一次带男同学回家写作业,她第二天就找去学校给我办了转学。
她似乎,很不喜欢我交男生朋友。
小的时候还好,她只利落的帮我转学,大一点的时候,她就会严厉的斥责我。
初中有一次我跟同学去滑冰场,回家以后她问我是跟男生出去玩还是跟女生出去玩。
我说男生,她二话没说就甩了我一巴掌。对着我发疯,骂我恶心,不要脸,跟我爸一个德行。
我那时候不懂她说的什么。
我只觉得周围的人说的没错,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女人。
发完疯以后她又开始后悔,蹲在我身边抚摸我的脸,跟我道歉,说:“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不是故意要打你的,宝贝对不起。”
每次她道完歉我都以为事儿过去了。
我可以无所顾忌的交朋友了。
可我一带男同学回家,她就又会发疯,骂我,打我。然后再道歉。
后来我都不敢带男同学回家了。
我从没对她撒过谎,因为她不能接受我骗她。这点我可以理解。
自打我记事以来,就很少见过我爸,她不常跟我提,但我从旁边的人那里也听说过,我爸出轨了,在外边养了个情人,跟我妈结婚以前他就跟那人在一起了。
他骗我妈跟他结婚,生了我,之后又跟他那个情人纠缠不清。
记忆里他们经常吵架,准确的说是我妈一个人对着一根默默抽烟的木头发疯。
我不记得他们吵了多少年,后来我妈要离婚,他不同意,又拖了很久,差点闹到法院去,我爸才签了离婚协议。
后来我没再见过我爸,是我妈一个人把我养大的。
我爸骗了她,耽误了她一辈子。
我不能再骗她,不管她问我什么,我都如实回答,跟同学出去玩,回来以后她总会问我,是男生还是女生。
答案是女生的时候,她就不再追问。
答案是男生的时候,我就会挨打。
我越长大,她越不允许我跟男生玩,可那个年纪,总是不太会跟异性相处的。
后来我就不怎么交朋友了。
因为每次挨打以后,我自己也会想,我是不是真的很恶心,我是不是真的,不该跟男生交朋友。
看着别人一起跑去操场打篮球,下课一起去小卖部买冰棍,放学一起骑车回家。
我其实,也没那么羡慕了。
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学习也还好。
不用挨打,不用转学。
高中的第一次转学,其实是个误会,我根本不认识那个男生,我只是在校门口看见他掉了东西,帮他捡起来还给他而已。
那天我妈刚好在附近办事,路过直接去接我放学,她说看见我往一个男生手里塞东西。
她情绪很激动,说我已经上高中了,已经长大了,不能变得跟我爸一样。
她打完我又打她自己,不断的埋怨自己,怪自己没有教好我。
我没跟她解释,我怕她会更激动。
我拦着她不让她打自己,然后抱着她说:“妈,妈,帮我办转学吧,我转学。”
她抱着我跟我道歉,失声痛哭。
我本来以为那会是我最后一次转学了。
为了不让我妈发疯,我做好了一个人上下课,不跟任何男生接触的准备。
但也是那次转学,我遇见了我这一生当中最特别的那个人。
他让我觉得,喜欢男生不是一件恶心的事情。
跟他比起来,我太过狭隘,他的坦荡总让我无地自容。
他会每天不知疲倦的叫我跟他出去玩,即便我一声都不回答他,他不管我答不答应,一定要跟我一起吃根凉凉的冰棍儿,他甚至把自己最酷的自行车换掉说要载我回家。
他说:“你别老一个人闷着头看书,也抬头看看我呗。”
我好想抬起头看看他,认真的,专注的,深情的,看看他。
但我不敢。
我怕他觉得我恶心,我也怕自己觉得自己恶心。我怕挨打,怕转学。
我第一次对这个世界有所埋怨。为什么我不能生在别人家。
我想每天都能跟他在一块儿,坐在他自行车的后座上用同一副耳机听一首喜欢的歌,我想拉着他去操场上酣畅淋漓的打一次篮球,然后一起去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哗啦啦的冲掉脸上的汗。
就像别人那样,
就像那些普通的男孩子们一样。
遇见他以前,我下定决心要一个人把高中念完。
我本该按照原计划进行,不该理他的,可他这个人就好像没有脸皮一样,不管我对他多冷漠,他最终还是会咧着嘴笑呵呵的贴过来。
我忍着不去坐他的车,他就跟在我的身后慢慢的蹬,一直跟到我进家门。
就这样送了我很久。
有天我看到我妈站在门口拎着菜等我,我害怕了。
不是怕挨揍,是怕我妈会看见他。
幸好他跟的不深,我妈没注意到他。
可我后来也不敢再叫他跟了,我跟他说要他别再跟我,他却像个狗屁膏药一样非要跟着。
他说喜欢我。
我才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可以这么坦荡又大方的说出口。
他说只要我答应跟他约会,他就不会再跟我。
我得承认,那一刻,我心动了。
我想跟他约会,我想跟他出去玩。
我第一次跟我妈撒了谎,她问我跟谁去看电影,男生还是女生。
我说是蒋诗萌,是女生。
她没有怀疑。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我渐渐变得贪心,不满足,我想每天都跟他出去玩。
但时间久了总会露出马脚。
诗萌师姐是个很好的人,我妈发现那瓶我拿回家的星星时,问我哪儿来的。
诗萌说是她折的,没事折着玩儿的,她替我担下了那一次。
后来的很多次,都是她替我担着的。
最后的那一次,她没担下来,她自己也暴露了。
詹鑫生着气强硬的把我拉走的时候,我本来不该跟他走的,可他生气了。
他第一次对我生气,我不忍心。
我回头看师姐,她冲我点了点头,给了我一个放心的眼神。
师姐的计划本来天衣无缝的,她找了一个咖啡馆,一个人待到了天黑,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回的家。
但那天我遇到了意外。
惊喜又难耐的,悸动也张狂的意外。
他坦坦荡荡的问我是不是喜欢他,我没回答,我不知道怎么说,我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恶心。
他不觉得我很恶心吗?
我问他。他也没回答。然后就开始吻我。
他不觉得我恶心。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喜欢一个人,不恶心,喜欢一个人,是很幸福的事情。
我没能控制得住自己
我太喜欢他了。
我抱着他不愿意放开,再睁开眼天已经黑了,我想起我妈还在家里等着问话,赶紧起来穿衣服。
也许是我声音太大把他吵醒了,他打开床头灯睡眼朦胧的盯着我,用他那双勾人心魄的眼睛。
我突然觉得心虚,想到刚才自己不受控制疯狂的样子,想到自己对他做的那些不堪入目的事情,突然没脸面对他。
我觉得丢人,觉得无地自容,我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慌,恶作剧的弹了他一个脑瓜崩,力气没掌握好,把他弄疼了。
不敢再看他,我转身跑了。
那时候我不知道那是最后一次见他,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不会那样,我一定要过去紧紧的抱住他,趴在他耳边告诉他,其实我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他。
我一定不再对他冷漠,我要跟他说好多好多的话,说他爱听的话,夸他是全世界最帅的男人。
我一定捧着他的脸,再好好的多看他几眼。
我赶回家以后,我妈沉着脸坐在客厅,像平常一样问我去了哪里,跟谁,男生还是女生。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故作轻松的说跟诗萌去咖啡厅看书。
话音未落,一个巴掌就拍了过来
“你撒谎!”她朝我大吼,我心知不妙,小心翼翼保护着的秘密关系,最终还是暴露了。
我比师姐晚回家了半个小时,我妈打电话给师姐妈妈确认过。
她开始骂我,说我现在长大了,也开始跟我爸一样骗她了。
她红着眼睛最后问了我一遍,去了哪里,男生还是女生。
我低着头,咬了咬牙说:“快捷酒店,男生。”
涨疼的脸颊就又挨了一个巴掌。
她边冲着我发疯边痛哭,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把全部的心血都放在了我身上,我却还要背叛她。
我不想跟她撒谎。
我流着眼泪告诉她:“妈,我喜欢他。”
我不太记得她后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只记得脑袋嗡嗡的响,还有些耳鸣。
记得眼泪渗进皮肤里,火辣辣的疼。
记得最后我都没有妥协,坚定告诉她:“我不要转学。”
那天半夜我躺在床上,本来已经睡着了的,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惊醒。
我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好像冥冥中有什么东西指引着我。
我起床来到卫生间,发现门锁着。我感觉有点不对劲,使劲儿踹开了门。
我看见浴缸里蓄满了红色的墨水,地上铺了层溢出来的反着光的红色。
那个疯女人把自己埋进了水里,一动不动,不知道在做什么。
我过去一把将她捞起来,打了急救电话。医生说幸亏送的及时,再晚一会儿,人就没了。
我感谢那莫名其妙的指引。
如果她真的出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我妈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医生的电话。是一名心理医生,是她的主治医师。
我才知道,她患了很严重的精神疾病,双向情感障碍。已经很多年了。
通常来讲,医生不可以随意透露病人隐私。但病情严重到危及生命的时候,一定要告知家属,需要家属配合治疗。
我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医生跟我仔细叙述了她的病因,病情以及后续的治疗方法。
那时候我才知道,我爸外边养的那个情人,是个男人。
(八)
张哲华的自白2
我妈是个疯女人
周围的人都这样说。
但我不这样认为,她是个很坚毅的女人,她能一个人把我养大,她是个很勇敢的女人,她不怕别人对她指指点点。
她很爱我,她一直在竭尽全力的保护我。
虽然她偶尔会打我,但那是因为她生病了,她只是生病了,她不疯。
她躺在病床上刚醒来的时候,我奶奶好心的来看过她一次。
奶奶说有话想跟我妈说,让我先出去。
我不放心,站在门口偷偷的听,我听见奶奶在跟她道歉,说当初也是没办法,事情要是败露了我爸的后半生就完了。
我妈歇斯底里的朝奶奶大喊:“那我呢?我的后半生呢?我一辈子都被你们给毁了!”
后来奶奶就被赶了出来,我妈说不想再看到他们家任何一个人。
我从奶奶那问到了我爸现在的电话和地址,背着我妈找了过去。
我敲开他的门看见了他藏在里边的,那个情人。准确的说,不止一个。
那一刻我只觉得荒唐,我明白了妈妈说的恶心,是什么。
我都没办法控制的了我自己,何况妈妈。
我抬起手给了他一拳,觉得不够,追进去继续打他。
屋里那几个男的想过来抓我,被他挡下了,他蹭了蹭嘴角的血:“儿子,你先……”
我抬手又是一拳:“你没资格叫我。”
我牟足了劲儿揍了他一顿,当着他那几个不要脸的小情人的面。
走之前我斩钉截铁的告诉他:“我要赡养费,拿不出来就法院见。”
别的要不来,我也不想要。
钱得要,他有义务。
回病房前我洗了脸和手,进去以后看见妈妈平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脸色苍白,眼神失焦。
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她是一个很漂亮很会打扮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桌上的粥一口都没动,
她没有一点求生的欲望。
我走到她的床边,俯下身抱住她,轻轻的对她说:“妈,帮我转学吧。”
她突然哭了起来,边哭边说:“对不起,我的宝贝,妈妈对不起你。”
那是我最后一次转学。
我后来真的一个人好好读完了高中,又一个人好好读完了大学。
期间谨遵医嘱,配合治疗。
我空闲的时候常带她出去散心。后来工作忙不能常陪她的时候,我给她买了台电脑,教她打游戏,她学不会,也不喜欢,倒是认识了几个网友,聊的热火朝天的。
我提醒她,网络太虚假,不要轻易相信,不要被骗。她昂着头说她认识了一个特别会说笑话的人,不是坏人。
她每次对着屏幕咯咯笑的时候,都像个小姑娘一样。
起初我真的怕她被人骗,但她的病看起来真的好了不少,至少不会再寻死了。
我慢慢养成了不爱说话的习惯,除了正常的社交沟通,我都是不交朋友的。
她后来也没再打过我。
碰到避免不了的应酬,她还是会问我是男是女,我诚实的告诉她,都有。
然后会在饭局期间坐到一个女生的旁边请别人帮忙拍一张照片,
我会把照片发给她然后对她说,看看我今天都吃了什么好吃的!
她就会很开心。
我们俩就这样平静的过了几年以后,一个很重要的人出现在她的生命里,改变了她,也改变了我的人生。
他是一个大学教授,姓闫。
在一次公开座谈会上,跟我妈认识的,相处了一段时间以后,他对我妈有了好感。
那段时间他经常去我家看我们娘俩,每次来都会带一堆东西,都是很实用的东西,不是那种只能看不能留的摆设。
我偷偷对他做了背景调查,很没礼貌,但我没办法,我不能再让她陷入另一个泥潭。
调查的结果是他社会关系特别简单,六年前妻子因病去世,之后一直单身未娶。有两个女儿,一个也当了老师,另一个还在读研。
是个很简单的人。
但我最后完全的接受他,不只因为他简单的背景,主要因为他跟别人不一样。
我妈年轻漂亮,这些年也有过不少的追求者,但最后都被她的病吓跑了。
闫教授没有,他不仅没跑,还坚持跟在身边帮忙,努力把那些药的复杂的用法用量都记在脑子里,努力记住各种注意事项,努力学习一些心理学知识。
他是第一个,我觉得除了我以外,能够好好照顾她的人,甚至比我还要细致。
我觉得,他是真的爱她的。
我不在的时候,可以完全的放心把她交给他。
于是我借着照顾我妈的名义,邀请他来家里住,请求他帮忙照顾我妈。
我看得出他是愿意的,是开心的。
但他还是乐呵呵的去看我妈,他在征求她的同意,我妈没明说,但她默认了。
我妈嘴上不说,但我看得出来,她心里是有闫教授的,只是过去的糟心事把她折磨的没了心气儿,她不敢轻易的踏进一段新的感情里。
但自从认识闫教授以后,我妈开始打扮了,像我很小的时候那样。
我还记得闫教授第一次看见我妈化了妆的样子,惊艳的说不出话。
后来她的病情也慢慢好转了。
但她迟迟不肯答应闫教授的追求,她说得先把我的终身大事办了,她才安心。
于是不知道从哪认识的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个姑娘。起初我不敢直接跟她反抗。
但也没有照着她的意思跟人家姑娘约会吃饭。
没成想后来她居然自作主张的张罗要办婚礼,开始选场地,挑日子。
这样肯定不行。但我怕她受刺激发病,只能小心翼翼的告诉她我不想结婚,我不喜欢那个姑娘。
可她就好像没听见一样,还跟闫教授讨论着婚礼场地,让他帮忙参考一下。
我没办法。
我走过去跪在她面前,抓起她的手,仰着头直视她:“妈,你想让她变成第二个你吗?”
闫教授握住她的另一只手,温柔的对她说:“哲华是个好孩子,别把他当成跟那个人一样的人。”
她愣住了,愣了好久,突然流了眼泪,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捂着嘴自言自语的说:“我在干什么?天啊,我在干什么?”然后低头害怕的看着我:“哲华,我差一点,差一点变成了你奶奶。”
那件事过去以后,不知道她想通了什么,好像突然放下了过去那些事情,整个人看起来清透了许多。
连续去了几次医院,医生都欣慰的说我妈病好了。
多亏了闫教授,妈妈的病终于痊愈了。
那时候,我心里被熄灭的火苗又慢慢亮了起来,我开始奢望,以前不能拥有的,以后能不能有机会去争取。
我又从卧室角落的柜子里拿出了那瓶星星。
十五年里,我不止一次的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打开它,拉开窗帘借着月色,一颗一颗的数着。
1117颗,11是一生一世,17是他的年纪。
我不知道在多少个难熬的夜里,反复的数了几百遍,还是几千遍。
他后来有给别人折过星星吗?我走了以后他有想过我吗?他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呢?成家了吗?还是已经有了稳定的另一半?
或者,像我一样,在等待着。但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不该奢望他会等我,我不值得。
我不该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如果能有机会再见面的话,他还会认得我吗?
说实在的,同学聚会那次,我根本没什么把握,我只是想尝试一下,尝试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我站在门口等着她向我发问,去哪里,去做什么,去见谁,男的女的。
我一定不会骗她。我会坦白的告诉她,去见我高中时候喜欢的那个男生,我长这么大,唯一喜欢过的一个男生。
但我怕。
怕她不准我去,更怕她旧病复发。
她穿着拖鞋站在厅里盯着我看了半天,闫教授从屋里出来拉她的手:“孩子都那么大了,能照顾好自己。”
闫教授想把她拉进屋里,但她没动。
她笑着跟我说:“早点回来。”
我拿起钥匙用最快的速度跑下了楼,跑向我深埋心底的,那个不为人知的,不能释怀的梦。
不管他还认不认得我,不管他是不是有了稳定的生活,不管我还有没有机会。
我都想再见他一面。
起码,给我无法言说的难堪青春里,那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一个完整的归宿。
(九)
詹鑫从没想过,有些缘分居然这么的不讲道理。
此刻他在富丽堂皇的宫殿中,坐立难安。
村花说只叫了一些亲人和要好的朋友,人的确不多,只有两个大桌。
因为只认识张哲华,村花还特意把他安排在张哲华旁边坐着。
旁边那人瞪着亮亮的眼睛问他:“你跟我妈是网友?”
詹鑫尴尬的点点头。
张哲华迟疑的开口:“我妈,说的那个人渣,什么意思?”
詹鑫一口水没喝下去,全呛了出来。
他把这些年自己那点心事儿都跟村花说了,什么第一个喜欢的男生,什么虽然他把自己抛弃了但感觉还是忘不了,什么心里虽然怨但还是想等等看,什么虽然我等,但不代表真等来我就会原谅他。
等等等等。
总之不好意思跟王天放和马旭东说的,都跟村花说了,但好巧不巧的,谁能想到村花就是当事人的妈妈。
还在见面的第一眼就通过敏锐的观察能力,准确的指出他儿子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想装一下都来不及。
这要是村花把这些都跟张哲华讲了,哪还有脸再面对他。
纯纯的社死。
张哲华这问题,他肯定不会回答。
咳嗽了半天,张哲华又是递纸又是拍背的,担心的够呛,一个劲儿的问詹鑫怎么样,有没有事,似乎忘记了自己刚才的问题。
村花敬了一圈酒回来,坐在张哲华旁边,隔着他给詹鑫夹菜:“熙音,你多吃,别客气。”
“村花,”詹鑫端起盘子:“呃呸!阿姨,我自己来就行了。”
村花被他逗的前仰后合的:“不用这么拘谨,称呼叫习惯了,不用急着改,叫村花挺好,我也不太习惯叫詹鑫……”
村花说完愣了一下。
詹鑫,她好像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了,抬眼看过去。
詹鑫在嘻嘻的笑。
他有双很漂亮的眼睛,亮闪闪的像星星一样。
张哲华也给他夹菜,他就偷偷的斜眼瞪他,当着人家母亲的面,瞪人家儿子。
村花注意到了他们之间的氛围,又想了想过去发生的那些事情。
慢慢捋通了些什么。
她似乎无意间见证了一场漫长的双向等待。
村花喝了口水,自然的开口,就像平常聊天一样:“我刚听他们说外边下雨了,一会儿结束让哲华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詹鑫像条件反射一样的拒绝了:“我男朋友一会儿来接我。”
说完低下头开始懊恼,这么拙劣的谎言,好像骗不过村花。
偷偷的瞄她一眼,不经意的与她对视了。詹鑫慌张的低下头。
村花看了他一眼,没有拆穿他。
又看了旁边那个傻小子一眼,他在那低着头闷闷的往嘴里扒白饭,一口菜也没吃。
儿子的那点心思,全写在脸上了。
詹鑫去卫生间的时候给张呈打了个电话。
张呈很快就到了,詹鑫确实是不想在这待下去了,别扭又难熬,跟村花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
因为上次的那些话,詹鑫怕张呈又误会,就趁着这次机会好好的跟他解释了一下。
张呈边开着车边回忆:“我感觉那个人,不像坏人,看着挺温和的,还有礼貌,长的也帅……”
说到一半发现詹鑫不是什么好眼神看他,张呈立马调转话锋:“不是不是,我是说看起来,那坏人肯定看起来不坏是吧,要不然衣冠禽兽这词儿哪儿来的是吧!”
“我看你像衣冠禽兽,好好开你车得了。”
“……”
本以为是与老友亲切的会面,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这婚礼参加的让人头疼。
睡前詹鑫翻出了以前跟村花的聊天记录,想看看自己究竟坦白到什么地步,结果越看越抬不起头。
怎么感觉过去的自己那么的不值钱。
看的詹鑫又气又恼,心里祈祷着,村花可千万别随随便便什么都跟张哲华说。
祈祷的同时,他注意到了一些聊天记录的时间,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闪过。
村花曾经说过自己生病的事情,张哲华又说要找他解释。再翻一翻,村花说她病治好了的那段时间,刚好是张哲华去参加同学聚会的时间。
想到这里,詹鑫开始止不住的心脏狂跳,他说不定,真的有什么苦衷……
詹鑫心不在焉的在店里坐了一上午,时不时的就往门口望去,路上没有熟悉的身影,旁边白色椅子上也没有。
倒是中午的时候,张呈带了吃的过来,说妹妹也想开个花店,想请詹鑫帮忙,传授点经验。
詹鑫开他玩笑说,他可不能帮,万一他妹妹干的好了跟他抢生意咋办。张呈认真的解释说妹妹在外地。
张呈是个实在人,别人说啥他就信啥,尤其是詹鑫,一骗他一个准儿,因为他好骗,詹鑫就总喜欢逗他玩儿。
这次也是。
“那可不行嗷,我可不能帮。”
张呈就急着求他,说了不少好话。詹鑫故作思考,然后问了他一个两难的问题:“那你以后还能找我订花吗?”
张呈被问的一愣,随后又反应过来,他都说了妹妹在外地。
“哥你不能这样啊!我之前还帮你了呢!”
“你帮啥了你帮?”
俩人为这事儿撕巴了半天,都没注意到门口进来了人。
“就上次,还有上上次,我还给你装男朋友了呢!我那车开一回多费油呢!哥你可别卸磨杀驴啊!”
詹鑫捂着嘴笑了,刚想说我也没杀你呀,就看到了门口站的老老实实的张哲华。
他啥时候进来的?
老子TM不会又露馅儿了吧!
詹鑫崩起脸一个劲儿朝张呈使眼神儿。
张呈这次没反应过来,还急着说詹鑫忘恩负义,提醒他要记得自己帮过他这事:“哥,你别装失忆啊,就上回长挺帅那小子,你不说让我假装是给他看的吗,我都接你好几回了,你好歹帮我一回吧!”
完蛋,彻底露馅儿!
詹鑫心想你这头猪!眼神看不懂吗,本来还打算帮你的,现在想都别想。
詹鑫只能把羞愤转化成怒火,从眼睛里溢出朝张呈弹射过去。
张呈刚想再说点什么,一侧身看到旁边突然多了一人。
“妈呀!”吓了张呈一条,使劲往后撤了一大步。
看清来人以后,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涨红了脸不敢去看詹鑫,尴尬的举起手朝张哲华挥了挥,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嗨……”
张哲华微笑点头:“你好。”
“呵呵,真有礼貌,呵呵呵。”张呈指着张哲华看了眼詹鑫。
旁边的人表情不太友善。
“哥,我有事儿先走!”话音还未落,张呈就一溜烟儿的跑了,詹鑫拉都没拉住。
站在原地感觉双腿有些发虚,之前嚣张的气焰现在灭了个彻底,强硬的底气慢慢崩塌。
早知道就不用张呈帮忙了,就会添乱,王天放说不定都比他强点!
詹鑫没敢抬头看张哲华。
张哲华也没问什么,小心翼翼的说了句:“我来买花。”
詹鑫默默的点点头。
张哲华就慢慢的转过身,像之前一样在屋子里瞎转悠。
这间屋子的陈设,每种花的摆放位置,大部分的花语,张哲华都记得差不多了,也不知道他还溜溜哒哒的在看什么。
詹鑫想起前一晚的推测,他开始对过去的事情好奇,拿起一个小喷壶,假装给花朵喷喷水。
喷着喷着就凑到了张哲华的身边。
脑子转了半天,也没想到从哪里切入这个话题,小喷壶里的水都快用光了,他才笨拙的问了一句
“我听马旭东说,你同学聚会是来找我的?”
张哲华没料到他会主动跟自己说话,心下窃喜,扭过头盯着他的侧脸:“嗯。”
詹鑫拧着眉头,说呀,继续说呀,怎么一个“嗯”就没话了?
詹鑫有点儿着急:“那,你怎么联系到马旭东的?你不是都没有我们的联系方式吗?”
张哲华眼神闪烁了一下,声音有些紧张:“我,我问了诗萌姐,她帮我……”
詹鑫放下手里的小喷壶,侧头挑眉:“所以你有蒋诗萌的联系方式?”
张哲华愣了一下。
詹鑫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这么多年,你一直都跟她有联系?”
张哲华懵懵的点点头,他感觉到詹鑫好像生气了。
詹鑫确实是生气。
不声不响的离开,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没来得及留联系方式,结果人家留了校花的。
他詹鑫算个屁。
詹鑫自嘲的笑了一下,再去浇花的时候,拿起喷壶的手气的有些发抖。
张哲华赶紧解释:“奥,因为我高考前跟她要了很多笔记看,后来大学专业课她……”
詹鑫皱起眉头:“行了行了,别说了,不想听。”
谁管你们联系是为什么,詹鑫就想知道凭什么,凭什么在他们学校上了一年学,最后只有蒋诗萌值得他联系。
那他算什么?
嫌他恶心不喜欢红玫瑰,好歹也算个黄玫瑰吧。詹鑫堵着气,一下一下的朝已经晶莹剔透的花瓣上喷水。
“詹鑫,”张哲华看着他,咽了一下口水,紧张又压抑不住兴奋,弯起嘴角笑着问他:“你是不是吃醋了?”
詹鑫停下动作,脸色变得很差。
张哲华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没注意到詹鑫沉下的脸:“刚才,那个人说,他假装……”
“啪”的一下,詹鑫把喷壶摔在面前的桌子上,转过身面对着张哲华
“很好笑吗?”
张哲华才察觉气氛不对,慢慢收敛了笑容。
“看我难受你很开心是不是,”詹鑫开始控制不住情绪,语气有些急,他点了点头:“对!我吃醋,我找人假扮我男朋友,我跟个傻B一样等了这么多年,这件事有这么好笑吗张哲华,看我丢脸,我气急败坏了你很得意是不是?”
张哲华想解释,但故事太长,一句两句实在说不清楚,他红着眼睛直摇头,急着说:“不是,没有。”
詹鑫也红了眼眶,长久以来,心里积压了太多委屈,这会儿一气儿爆发了出来,但声音还是淡淡的带些颤抖,没有怒吼。
他从来没对张哲华大声过。
“十五年都不联系我,只联系别人,那你来找我干嘛呢?你要觉得我恶心就别来找我了,”詹鑫低下头朝门口走:“反正我也不想看见你。”
出门前嘴里还小声的嘟囔:“妈的,老子当初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你这么个人渣。”
张哲华去拉他没拉住。
詹鑫犟起来的时候谁也拦不住。
之后的几天花店都是打烊的状态,张哲华每天去店门口坐在长椅上守着。
最终还是没能等来想见的人。
这种感觉,的确不好受,但他起码还有个地方等。
詹鑫呢,詹鑫当初是怎么等他的?没有联系方式,不知道他搬去了哪里,转去了哪所学校。就那样茫然的,不确定的,没有尽头的,等着他。
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在等他。
原来,自己的幻想,并没有那么的不切实际。
詹鑫这些天一直躲在家里,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张哲华,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
心绪搅成一团乱麻,找不到开口的线头。
明明早该放下,却总是放不下
明明放不下,又不想自己看起来那么廉价。
詹鑫一个人闷在家里好几天都没有出屋,王天放和马旭东他都没有联系。
张呈试探着给他打过电话,詹鑫接起来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数落,数落完最后还是答应了帮她妹妹开店的事情。
村花约了他好几次,叫他去家里吃饭,詹鑫都以各种借口委婉的拒绝了,他不想碰见张哲华。
最后一次,詹鑫正想着要用什么理由搪塞过去的时候,村花紧接着又给他发了一条,
村花:哲华不在,就我们两个,我这次想仔细的给你讲讲,我过去的故事。
(十)
詹鑫一个人走在路上,微风蹭过他的发梢,他抬手随意的捋了一下。
从村花家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现在乌白的月亮高高的挂在了头顶上。
远处零零散散的落着几颗星星。
詹鑫觉得,好像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满天星辰的样子了。
再往前走几步,看到了张哲华抱着膝盖坐在自己家门口。
詹鑫停下了脚步。
不知道他又是从哪里问到家里地址的。
詹鑫想着不如过去问问他,没走两步,张哲华发现了他,猛的站直了身体看着他。
“我喜欢你。”
詹鑫再次停下了脚步,起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没头没尾的突然说这个。
直到面前继续传来好听却不那么沉稳的声音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着急的好像现在不说,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开口了一样。
詹鑫愣愣的看着前面那张好看的脸,今天听到的故事太多了,脑子一时转不过来。
“詹鑫,你听到了吗?我说我喜欢你。”
张哲华一只手攥着自己的裤子侧边,直勾勾的盯着詹鑫,已经好多天没见到他了,他真的害怕以后又见不到詹鑫了。
对面迟迟没有回应,张哲华想到了以前总是沉默着不说话的自己。
原来表白的时候,得不到回应,是这样的感觉。
“詹鑫,我说我喜欢你,从高中的时候开始,一直到现在,十五年来,从没变过。”
不管对面有没有回应,他都要说。
把以前不敢说出口的,后来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那些话,现在都补回来,说给他听。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詹鑫,我喜欢你,我喜……”
詹鑫迈了两个大步过来,一下勾住张哲华的脖子,重重的把唇贴上去,堵住他唠叨不停的嘴。
时隔十五年,詹鑫还是放下没用的自尊心,当了主动的那一个。
村花说张哲华有一个见不得人的秘密,傻乎乎的还以为没人发现,就藏在他卧室角落的柜子里,叫詹鑫过去打开看看。
詹鑫好奇的打开柜子,里面居然是整整齐齐的十六个透明玻璃瓶,里面都满满当当的装着小星星。
最外边那瓶,詹鑫认识,里面的星星是他高中的时候折的,瓶身上干净透亮,看起来是经常拿出来的样子。
里面的十五个,有些已经落了灰。
每瓶上面都贴了小巧的便签,按照顺序依次看过去,是——
1118颗,詹鑫18岁生日礼物
1119颗,詹鑫19岁生日礼物
1120颗,詹鑫20岁生日礼物
……
1130颗,詹鑫30岁生日礼物
1131颗,詹鑫31岁生日礼物
1132颗,詹鑫32岁生日礼物
故事太长了,但詹鑫好像慢慢消化完了。
他紧紧的勾着张哲华的脖子,一下都没松开。
张哲华温热修长的大手抓住了詹鑫的腰,闭着眼睛去感受多年日思夜想的人,此刻缠绵在自己怀里的真实感。
气温升高,周围逐渐变得火热,呼吸开始紊乱、不规整,嘴唇慢慢的向其他地方游离,双手也不再满足于只停留在脖颈和腰间。
两个人都过了十五年的单身生活。
突然的触碰让两个人的血液不断的翻涌,皮肤发了高烧一样的滚烫,心脏更是活跃的乱七八糟。
想象中的对方远不及真实触碰到的让人心动。
等了太久,他们像两个青春期的男孩子一样不知疲倦,不懂节制。
翻来覆去的强行在对方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记,像是签字盖章,把对方变成自己的所有物。
虽然疯狂,但詹鑫还是有注意到,张哲华比过去成熟稳重了许多。
詹鑫咬着下唇皱起眉头的时候,张哲华就轻轻的捧着他的脸,用那依然单纯却又泛着淡粉情欲的眼神注视着他,然后低声问:“疼吗?”
詹鑫眨巴着大眼睛,楚楚可怜的小声哼唧:“有一点。”
张哲华就克制的离开,抱着詹鑫亲吻他的额头和脸颊。
以前詹鑫无数次的后悔自己当初在那家便宜的快捷酒店的选择,现在想想,还好当时和他发生了什么。
不然现在这一整夜,就会变成两个老处男的技术交流探讨环节。
张哲华把詹鑫整个人紧紧的抱在怀里,詹鑫稍微动一下,他都要抱得更紧一点。
他怕,怕这只是一个平静普通的晚上,他做的另一场不切实际的梦。
詹鑫好几次想起来,都被张哲华按了回去。
詹鑫无奈,糯糯的在他耳边说:“哲华,我想去洗一下,身上黏。”
“那我跟你一起。”
詹鑫赶紧拦住他:“别,别了,我腰疼。咱消停一会儿吧。”
张哲华不好意思的舔舔嘴唇,像做错事情的小孩子一样,但手臂还搭在他的腰间,不愿意放开。
詹鑫想了想,过去在他额头上留下一个吻,轻声安抚他:“很快就回来了,你乖一点。”
张哲华才不舍的放开他,等詹鑫从床上离开后,他就趴在枕头上直勾勾的盯着卫生间的门,乖乖的等他回来。
詹鑫还没出来,只是稍微听到了门把手“咔哒”的一声,张哲华就赶紧张开双臂,等着詹鑫回来抱抱他。
詹鑫被他那傻样逗笑,过去扑在他怀里,捧着他的头,稀罕的使劲儿亲他白嫩的脸蛋儿。
那么多年过去了,他怎么还是这么好看。
张哲华锁起眉头,把脸皱成一团,嘴里发出撒娇的抗拒:“嗯~”
“咋了?”
张哲华委屈的瘪着嘴:“扎脸,”话一出,詹鑫就嘿嘿的笑了,张哲华说着也跟着笑:“胡子太扎脸了。”
詹鑫就搂着他的腰,头躺在他的肩膀上。
两个人本该有好多话要说的,只是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但没关系,未来的路还长,他们可以慢慢讲给对方听。
“给你看个东西。”张哲华从床头把自己的手机拿到詹鑫面前,把手机壳拿掉,里面掉出来一个什么东西。
詹鑫拿过来看了半天,是一片玫瑰的花瓣,压干塑封,做成了透明的书签。
詹鑫一下没反应过来,随口一问:“什么东西?”
张哲华笑笑说:“我人生中收到的第一支花。”
詹鑫挑眉:“你不是说扔了吗?”
“我哪舍得。”
詹鑫把头埋进张哲华的颈窝里,思考了很久,终于把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村花的事儿,你那时候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你告诉我,说不定我还能帮你想想办法,也能陪你一起面对了。”
张哲华搂着詹鑫肩膀的手紧了紧:“对不起,我那时候,年纪小,很多事情,自己也没搞明白,”张哲华说着说着又有些哽咽:“我,我没想过会耽误你这么多年,对不起,我……”
詹鑫抬起手把张哲华抱进了自己怀里,用手一下一下的抚摸他的头发,温柔的开口:“没有没有,没关系的,我就随便问问,不怪你,”詹鑫擦掉张哲华眼角的泪,又摸了摸他的脸:“我要谢谢你,能来找我,也谢谢你,没放弃我。”
张哲华本来已经平复下来的心情,听了詹鑫的这两声谢,再次汹涌澎湃,泪眼模糊的往詹鑫怀里钻。
詹鑫就轻轻拍他的背。
那些漫长的,无尽的黑暗与苦痛,似乎在这一刻,终于得以喘息,之后慢慢解脱,释怀。
而未来,总会有更加光辉灿烂的天明。
(十一)
张哲华一连几天都没回家,村花破天荒的没有找他。
回去的那天,村花端着书坐在沙发上,冷着脸故作严厉的说:“还知道回家啊?我以为你忘了自己还有个妈。”
张哲华心虚的挠挠头,开口的时候还是有些紧张,虽然詹鑫说村花把她自己的故事讲给了詹鑫,并且极力的替儿子解释,但张哲华还是不太敢自信的认为,妈妈是认同他了。
“呃,我这几天,去詹鑫那……”
村花把书合上:“不用跟我报备,”说完起身往餐厅走:“过来吃饭,今天有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闫教授在旁边朝张哲华使了个眼神,张哲华就会心的笑了,屁颠颠的跟在村花的身后去吃饭。
饭后村花找哲华聊天,东扯西扯,有的没的,最后突然提起一件事情,语气格外平常,就像普通的聊天一样。
她还是低着头在看书,好像不经意的说出口一样。
她说:“准备好的礼物就送出去吧,别老自己藏着了。”
张哲华突然愣住了,他一直以为藏的很好的秘密,原来早就被她看见了。
他默默的过去抱住她,红着眼眶说:“妈,谢谢你。”
村花顿了顿,拍了拍他的手背:“儿子,对不起。”
晚上詹鑫刚关了店门,一辆黑色的轿车就停在他的身后。
张哲华从车上下来,靠在车门上冲着詹鑫傻乐。
“张老板今天怎么这么有空,来接我回家?”
“来给你送东西。”
张哲华指了指后备箱,示意詹鑫过去打开,詹鑫半信半疑的走过去,打开之前其实已经猜到是什么了。
詹鑫看到柜子里的那些星星的事,他和村花都心照不宣的没有跟张哲华讲。
詹鑫自然的掀开后备箱,里面整齐的摆着十五瓶星星罐,周围铺满了白粉和淡紫色的薄荷花,上面闪着银灿灿的小彩灯。
薄荷花:永不消逝的爱,我愿与你再次重逢,你可以再爱我一次吗。
即便詹鑫已经见过那些星星了,但看到这种画面的时候还是小小的震撼了一下。
他想对张哲华说“我愿意”,但听起来有点像被求婚之后答应了一样,强忍着没说出口。
詹鑫拿起其中一瓶,握在手里看了半天,上面的浮灰已经被擦掉了。
想到张哲华一个人在无数个夜里偷偷摸摸的,为他准备着可能一辈子都送不出去的礼物,鼻子突然又酸了。
他低下头,抿着嘴,小声的说:“三十多岁的人了,还弄这些干嘛。”
张哲华走过来往后备箱里看,一手随意的叉着腰,思考着点了点头:“是有点幼稚了,但明年的礼物我已经叠了一大半了,怎么也得把它叠完吧。”
詹鑫偷偷吸了吸鼻子,侧头朝他看去:“我明年能不能换个礼物要?这东西太多了,家里都没地方摆。”
张哲华笑呵呵的问:“那你说吧,明年想要啥?”
詹鑫思考了一会儿,转了转明亮的眼珠,他那么有钱,说啥也得要个贵的,然后歪着脑袋试探的问:“想……要你手腕上那只表。”
张哲华抬手看了一眼:“好,给你买只一样的。”
詹鑫惊讶的瞪圆了眼睛去看张哲华,这么贵重的奢侈品,也答应的太痛快了吧,都不用考虑一下的吗。
怎么总感觉自己这些年亏了点什么。
早知道当初就应该送他一双鞋,现在岂不是就有十五双新鞋子可以收了!
年底村花张罗着想给俩孩子办个婚礼,拿了生辰八字找人给挑了吉日。
詹鑫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拒绝了,说不太想这么快就办婚礼,他跟张哲华太久没见了,两个人的性格和生活习惯各个方面都还需要再了解一下。
婚礼什么时候办都不迟。
詹鑫平常看起来没个正形儿,但在大事儿,总是特别慎重的。
张哲华听他这样说,只觉得头疼,这还有什么好要了解的,难道了解了以后还会觉得不合适吗?觉得不合适难道还会分开吗?
张哲华想不通,又有点怕,他们俩确实太久不联系,接触的圈子都不一样,共同话题不多,未来还真不好说。张哲华心里急着想把婚礼办了,好把詹鑫绑在身边,不让他逃跑。
但思虑再三,最后还是无条件尊重了他的想法。
婚礼还没办,村花先把婚房备好了。
俩孩子搬进去的那天屋里摆满了无尽夏。
詹鑫说,等以后咱俩的婚礼上,也要摆满无尽夏。
正式同居以后,詹鑫才知道张哲华有多忙,之前为了去找他,把未来三年的年假都预支完了。
还好詹鑫愿意搬过来和他一块住,不然张哲华就要丢工作了。
有时候连续很多天,张哲华都深夜才回来,浑浑噩噩的躺在床上,眼睛酸痛,又困又难受的睡不着。
詹鑫就悄无声息的凑到他旁边,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像个小偷一样把手从他的睡衣下摆探进去,用手指肚轻轻在他胸前画圈,明目张胆的撩拨他。
张哲华虽然闭着眼睛,身心疲惫,但还是会弯起嘴角,握住詹鑫不老实的手,耐心的哄他:“宝贝,今天很累。”
詹鑫一睁眼睛,手臂一撑跨坐在张哲华身上:“你别管,我来。”
张哲华就拿他没办法了。
但每次詹鑫活动到一半,张哲华总会翻身起来,跟詹鑫调换位置,莫名其妙又来了精神。
最后张哲华就会睡的很香。
有天詹鑫带回来一支白色的茉莉花,随手送给了张哲华,说是顾客打包多出来的。
张哲华拿着那支花感叹到:“人生中收到的第二支花!”
詹鑫笑话他,一个劲儿的强调那只不过是客人剩下的而已。
但张哲华还是把它插在瓶子里好好的养着。
后来詹鑫每天都会带一朵回来送给张哲华,张哲华都悉心仔细的对待着。
就像对待心里那一份弥足珍贵的感情一样。
把它们摆放在窗台边,任由温暖明黄的太阳光直射下来,洒在干净纯白的花瓣上。
那个遥远的,无疾而终的夏天,终于迎来了长久的坚定与守护。
茉莉花:送君茉莉,请君莫离。
(完)
我奇怪的客户【少爷和我】
富商X牛郎 // 张哲华X詹鑫 // 私设ooc
年下 // 正文4.9w➕ // 纯属瞎编 🚫上升
( 番外《兔子与狐狸》分另一部分发
我奇怪的客户
浪潮今日来了一位富贵的客人。
当时我正在休息室跟同事小蔡...
富商X牛郎 // 张哲华X詹鑫 // 私设ooc
年下 // 正文4.9w➕ // 纯属瞎编 🚫上升
( 番外《兔子与狐狸》分另一部分发
我奇怪的客户
浪潮今日来了一位富贵的客人。
当时我正在休息室跟同事小蔡一起抽烟,看到梅姐从门口路过,风风火火的张罗了半天,隔壁跟出来二十多个女同事。
我大概瞥了几眼,她们几乎是把平常最好的状态都拿了出来,在妆容上能看的出来,都下了不少功夫,风格花样百出。
我和小蔡对视了一眼,心下了然。
这间夜总会做的虽然不算多大,但富贵的客人也不是没有过,能让梅姐忙活成这样的,还真少见。
小蔡朝我挤了挤眼眉,掐了烟跟出去看热闹了。我抿嘴笑了笑,继续瘫在沙发上吸完剩下的半根烟。
若是以前,我还跟小蔡一样的年纪,我一定比他好奇心还重,不仅会跟过去看看到底来了个什么神仙,甚至还要算计着怎么能攀上些关系再沾点光,吃不到肉喝口汤也是好的。
如今我似乎是变得稳重了许多,可能是因为年纪渐长,许多事也想明白了一些,对自己有了明确的认知。
今天这场子,就算我硬挤进去,也没我什么事儿。
我这个年纪的男人还干这行的,估计全国也找不出几个。同事有十八九的,也有二十八九的,超过三十五的,就我一个。
大部分口袋里殷实的姐姐们,通常都不会挑中我,我能被她们看上那是极小概率的事件,都来这地方了,谁不想找年轻的呢。
我的客户,一般都不太有钱,毕竟我比较便宜。
一根烟抽完,看了眼时间,竟然才九点多,今天这位富贵的客人,居然会来的这么早。
拿起桌上的矿泉水仰头喝了一口,也不知道今天有没有生意,最近生意一直都不太好。
正当我翻开手机想着看看有没有什么老客户能聊聊的时候,突然听见外边一阵喧闹。
接着小蔡推开休息室的门,脸上带着些激动又兴奋的表情,着急的对我说:“小波哥,快准备一下吧,他要男的!”
我原地怔愣了几秒。
男客户找男的,不稀奇,但来我们这儿找的,很少,就固定的那几个老客户,兜里能掏出来的钱也不多。
可今天这个不一样,他有钱,所以外头忙坏了。
这帮人,为了钱,真是什么都敢做。这个小蔡,性别男,他爱好是男吗?他在这儿兴奋个什么劲儿呢。
我笑着摇了摇头,继续翻我的手机。
这事儿,跟我没什么关系。
没过两分钟,梅姐踩着高跟鞋从门口路过,停下,又回过身来掐着腰看我:“你怎么还在这儿?快去准备啊。”
我眨了眨眼:“有我的事儿?”
她也眨了眨眼:“充个场吧!”
我伸了个懒腰,起身跟着梅姐回到化妆间,估计是有些直男同志不愿意为钱折腰,梅姐才叫了我去充场。
化妆间里忙活成了一团。我照了照镜子,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反正我就是个充场的。
不能让大客户等太久,梅姐催着我们出了门,我跟在人群的最后边,排着队进了客人所在的包厢,站在房间最边上的位置。
这是我们这最大最豪华的包厢,进去之后屋里灯光居然是明亮的,不像其他的房间,要么昏暗的看不清人脸,要么转着五彩的灯球晃的人睁不开眼。
也许是这位客户的习惯吧,我不知道。
我偷偷抬眼往桌上看去,摆的都是店里最名贵的酒。
再抬眸,一个男人翘着二郎腿气定神闲的靠在沙发上。
灰色衬衣,黑色西裤,板正贴身的包裹住修长又伟岸的身躯,手里拿着半杯酒轻轻的晃着,递到嘴边微微抿了一口,抬手的时候紧身衬衣勾勒出手臂好看的线条。
头发利落整齐的梳了上去,柔顺的面容在灯光的照射下看起来格外沉静。
他很年轻。
我其实有时候不太能明白,像他这样的条件,想找什么样的找不到,非要来这里找,最后只能理解为不论多优秀的人,都需要寻找内心中单纯的欲望,寻找一些不掺杂情爱的,纯粹的刺激。
梅姐走到那人旁边,保持着一个舒适的社交距离,优雅又热情的招待着:“张老板,我们这最好的二十个小伙子,您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
那人点了点头礼貌的说了句:“谢谢。”之后悠闲的晃着酒杯,抬起清亮的眸子朝我们看过来,从一头开始,慢慢的,一个一个的端详着。
我干这行很久了,早就习惯了被凝视被挑选,等他端详到我的时候,我立马露出标准的微笑。
他的眼神在我的脸上只停了一下便离开了,之后他微微低头,晃了晃手里的酒杯,语气淡淡的有些许清冷:“还有吗?”
梅姐尴尬的笑了笑:“最好的全在这儿了,张老板您来了,我肯定也不能藏着掖着的,要不您再仔细瞧瞧,”梅姐走到中间指了指平常最受男顾客欢迎的几个年轻的男同事,试探的说:“我家这几个真是优秀的很,什么都会,什么都能做!”
张老板缓缓起身走到那几人面前,在他们脸上扫了几眼,轻声开口:“是吗。”
草,原来是有特殊癖好。
怪不得!我寻思着这人眼光再高也不至于一个都看不上吧,我有几个同事的颜值可是不输那些流量明星的。
梅姐瞬间笑开了花:“是是是,”然后凑近在张老板耳边细语了几声,我没听清,估计就是提到了一些特殊项目什么的。
张老板听着梅姐的话,抬眸看了眼他面前那个男生,满意的点了点头。
那男生也算是我们这的头牌了,年轻,帅气,身材好,体力佳。许多老客户,不论男女,来这儿都是找他的。
小蔡趁那边正聊着,偷偷怼了我胳膊一下,小声的说:“小波哥,你说这老板是有啥癖好啊?”
我笑笑摇了摇头。
小蔡旁边的小东不屑的说:“估计又是那种很变态的,这些有钱人都这样,看起来衣冠楚楚的,里子都禽兽不如。”
小蔡无奈叹了口气。
我反怼了一下他的胳膊:“怎么,你有想法?”
小蔡点点头:“出手这么阔绰,谁不想多挣点儿啊!就是不知道他那癖好我能不能接受的了。”
小东转过头对着小蔡一脸邪魅的坏笑:“能不能接受,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小蔡撇撇嘴:“我倒是想试,人家也没看上我啊!”
“你主动一点,自告奋勇啊!你看看人家!”小东指了指包厢的那头。
我俩伸着头看过去,刚才不知道他们都聊了些什么,现在那边好多同事都自告奋勇的上去跟那张老板介绍自己,梅姐圆滑的在中间儿溜缝儿。
“我靠,平时看着都一副视金钱为粪土的样子,怎么现在一个比一个主动!”小蔡看着这从来没见过的场面不由得感叹。
“毕竟这么优质的客人太少了!”小东也感叹起来:“对着那样一张脸,很多人都是可以拉低下限的。”
说完他又转过头来鼓励小蔡:“怎么样,你去不去?”
小蔡有些犹豫不决:“要不还是算了吧,没伺候过男人,变态的男人我就更hold不住了!”
小东拉住小蔡的胳膊:“怕啥,想试就试,你再墨迹一会儿让别人抢先了!机会得靠自己争取。”
“不去了不去了,”小蔡推开小东的手:“你别拉我呀,你怎么不去?”
小蔡犹犹豫豫,小东使劲儿鼓励,俩人你来我往的就撕巴了起来。
怎么说呢,就是很后悔为什么我当时没有劝劝他们,而是在旁边幸灾乐祸的看笑话。
小蔡撕扯不过小东,眼看着就要被小东推出去了,结果他突然伸出手臂朝后胡乱抓了一下。
我还在美滋滋的看热闹呢,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
小蔡抓住我胸前的衣服使劲儿一扯,我毫无准备,根本没反应过来,一下子就被摔了出去。
我感觉整个人有一瞬间腾空而起,几乎是飞出了一段距离,之后“哐当”一声摔倒在地。
脸朝下。
偌大的包厢瞬间安静了。
只剩我一个人因疼痛小声的哀嚎着,手掌扶着腰,像根毛毛虫一样肆意的在地上扭曲着爬不起来。
妈的,腰疼,疼死老子了!
龇牙咧嘴的抬起头,我愣住了。
包厢里的十九个同事,一个上司加一个客户都齐刷刷的扭着头盯着在地上乱爬的我。
草,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穿越到另一个世界然后再也不回来了。
我想站起来,手臂又一时僵硬使不上劲儿。突然想起来那两个始作俑者,我转过头羞愤的瞪了眼身后站着的小蔡和小东。
他俩手臂还纠缠在一起,两脸震惊的看着我,发现我在瞪他们以后,俩人心虚的往前挪了几步想过来扶我,却又被突然出声的梅姐吓退了。
梅姐高声呵斥我:“刘小波!干什么呢?别在这给我出洋相,赶紧起来给张老板道歉!”
姐啊,我倒是想起来,腰不行啊!胳膊肘疼啊!
我只能边费力的起身,边给这位优雅又尊贵甚至可能有点变态的客人道歉。
“非常抱歉嗷张老板,我太仰慕您了,一时腿软没站住。”
梅姐:“……”
平时跟姐姐们贫嘴滑舌惯了,一下子没搂住,话说完我就后悔了,我明显的看到了中间那几个生意好的同事对我投来的不屑目光,好像我这个老男人在使什么计谋抢他们生意一样。
别误会啊兄弟们!我可没有那个意思啊!
令我没想到的是,这“计谋”居然多少还有些作用,张老板竟朝着我直直的走过来了。
我后来对他的印象就是在那一刻形成的,因为我卧倒在地,抬起头只能看见他的两条腿。
张老板,腿太尼玛的长了!
他走到我跟前微微躬身抓住我的胳膊就把我拎了起来,我并不是多么瘦弱的人,他看起来倒是挺瘦的,居然能这么轻松的直接把我拽起来。
我站稳后赶紧双手合十比划了几下:“谢谢老板,抱歉老板。”
他淡淡开口:“需要去医院吗?”
我笑呵呵的摇头,晃了晃胳膊:“没事儿没事儿,一会儿就好了,感谢老板关心!”
他仔细看了我一眼,之后礼貌询问:“那方便留下来陪我喝一杯吗?”
我愣住,还以为是摔懵了听力出现了问题。
啥意思?选我了?
我干这行好多年了,也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单纯小男生,但我确实有些惊讶,主要是真没想到他会在这众多帅气男孩里最终挑了一个年纪最大的。
我不敢相信,掠过他的肩膀往他身后看过去,他刚才在那边聊了半天,一个人都没挑出来吗?
接着我就看到中间那几个同事对我投来的幽怨眼神,我从那眼神里清楚的看出他们在咒骂我,这咒骂还是有声音的,听起来像是在说:妈的,绿茶!
我努了努嘴,躲开了那些咒骂的眼神,之后发现梅姐拼了命的朝我挤眉弄眼,我才反应过来,这位大老板,确实是选了我了。
我赶紧换上一副标准的微笑,递给对面这个有钱的男人:“当然可以!”
包厢里的人陆陆续续的离开了,两名罪魁祸首离开前还嬉皮笑脸的冲我举了举拳头,对我摆了个口型,是“加油”两个字。
我瞪了他们一眼就去沙发上坐着等了。
屋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张老板坐在我的旁边,慢慢的品他杯里的那点酒。
老实说,他不是我第一个男顾客,我没什么别扭的,只要给钱就行,但我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特别的癖好,所以还是不自觉的紧张起来。
他很绅士的倒了半杯酒给我,我轻啄了一口,还是决定把话说在前头。
“张老板,很感谢您能欣赏我,但我觉得有的事情咱们还是得提前说好了。”
他翘起二郎腿靠回沙发的椅背上:“比如?”
“比如梅姐刚才提到的有些特殊服务,我这里都是没有的,您要是想要那些我还是建议您找我刚才那几个同事。”
我也不想把有钱的客人往外推,但跟钱比起来,还是小命重要啊,万一他是个变态,把我玩儿死了都没人给我收尸!
他目视前方,沉稳的思考了一会儿,又突然转过头看了我半天:“那你这里,都有什么服务?”
我心下一喜,赶紧把手机里的单子打开拿给他看,上面是各项服务名称和价格。
他眯起眼睛瞧了半天,慢慢蹙起双眉,然后问我:“这个……果冻跳跳糖,还有这个钻地龙,都什么意思啊?”
我嘿嘿一笑,趴在他耳边把这些五花八门的项目都给他解释了一遍,就看见他脸色越来越沉,越来越黑。
我也是个会看脸色的,我看出这些他都不喜欢,我便没再说下去,等他自己决定。
他又看了几眼,之后把手机扣在桌上:“先喝酒吧。”
这话说完我也就安心了,他知道了我的底线,又没赶我走,估计这份儿大钱我今天是能赚到了。
我赶紧讨好的帮他倒满了酒,既然他要喝,我就陪他喝个痛快,我瞥了眼酒瓶,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起了这酒的来源和历史。
他侧过头看我:“你对这方面很了解?”
我本来只是想借着这些他感兴趣的东西讨好他的,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睛,怎么想,人家也不可能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人,我肚子里这点东西糊弄糊弄那些半吊子还行,在他面前搬弄,只能是小丑一个了。
我对着他呲牙笑笑:“其实不怎么了解,提前背的。”
他看着我突然笑了,本来阴沉的面容染上了些轻松愉快的颜色:“你倒是真诚。”
我也笑笑:“哪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说完我借着拿酒的姿势顺便往他身旁靠近了一下,之后自然的把手搭在他的大腿上。
这些都是我们为了快速跟客户亲近常用的小伎俩。但我明显的感觉到他身子微微僵硬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屋里灯光太亮了,感觉他还有些放不开。很多客户都是这样的,起初还会有些害羞,灯一暗酒一喝就完全打开了。
于是我问他要唱歌吗,他摇摇头说:“你唱吧。”
然后我又借着点歌的机会顺手把包厢的灯光调暗了,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没有什么不满的情绪。
我点了几首平时经常唱的歌,随便唱了几句,毕竟唱歌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为了缓和气氛。
张老板话太少了,气氛这种事儿,全靠我一个人来。唱完了半首歌,我装作唱累的样子走回到他身边喝了一大口酒。
屏幕播放的MV里面,男女主角在动情的接吻,我借着气氛靠过去,额头微微搭上他的肩膀,感觉他没有反感,才把自己的头靠实在他肩膀上。
“张老板,我唱的还行吧?”
他慵懒的靠在沙发上目视前方,在伴奏声停下的时候轻声开口:“很好听。”
我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感觉他好像在笑。
我乘胜追击,伸出手臂拦在他的腰前,中指勾了一下他那根看起来就格外名贵的皮带,食指挑起他被腰带压起来的衬衣扣子,把指头从衬衣缝隙中间探进去,摸到他的肌肤,食指星星点点的在他小腹上打圈。
嘴唇贴上他的耳朵:“老板,一会儿,你是想在卫生间,还是想带我出去呢?”
他听完我说的话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坐直了身子从兜里掏出一块手帕放在桌上,又拉过旁边的冰桶,夹了两块冰放到手帕上,之后把手帕包起来才转过身来,抓住我依然搭在他皮带上的手腕,低着头把包着冰块的手帕按在我的胳膊肘上。
很凉,我没有防备的惊了一下,躲开了冰凉的手帕。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之后又把手帕轻轻按回到我胳膊肘上,嘴里轻柔的回答了刚才那个问题:“带你出去。”
我突然觉得他的声音很好听。
他面对着我,离的很近,我似乎闻到了他头发上淡淡的清香。
小东说的没错,对着这样一张脸是可以拉低底线的。他太好看了,我盯着他的脸一时挪不开眼。
屏幕上开始播放下一首浪漫舒缓的情歌,画面一闪一闪的亮光打在他好看的轮廓上。
这个氛围,不亲热几下就太可惜了。
我垂眸,盯着他微抿的双唇,开始向前靠近。
他没有躲开,但他伸出了一根手指轻轻抵在我的唇上,制止我继续靠近,他说:“你刚才摔倒,手臂青了一块,敷一下吧。”
我眨巴着眼睛,嘴唇贴着他的手指蠕动起来:“我不疼。”
他只是看着我,没有动作。
我心下了然,这位客户拒绝接吻,也许是有些洁癖的,听起来很可笑,都来这种场所找乐子了,哪里还会有洁癖呢。但其实以往很多客户都是这样,他们能跟你上床,做各种事,但不允许你亲吻他,他们也会嫌脏。
我笑笑说:“谢谢老板关心。”然后握住贴在手臂上那块凉凉的手帕,识相的从他面前稍微退开了一些。
等他靠回到沙发后,我再死皮赖脸的贴过去靠在他的肩膀上。不能接吻,那就聊点别的话题好了。
“老板,你是喜欢插还是被插?我都可以……”
话没说完,他侧过头冷着脸盯着我看,显然是没料到我会问的这么直白。
虽然他冷着脸,但我丝毫不慌,他要是想换人,早把我扔出去了,不至于忍到现在。
很多客户就是这样,看起来一本正经,会温柔的对你说笑,一副好人的样子,就像张老板,还会主动关心我有没有摔伤,一般这样的客户,等到玩儿起来的时候才会暴露出本来张狂的面目。
他装样不好意思回答,我也不会逼问,只会谄媚的对他说:“老板想怎么样都行,一会儿都听你的。”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才突然开口:“一起去吃饭吧。”
随后我跟着他离开了浪潮,他的司机拉着我们去了附近不远处的一个西餐厅。
这家餐厅是我推荐给他的,跟浪潮有点合作,我带人过去能赚些回扣。
我们坐在一个靠窗的角落里,他翻了翻菜单礼貌的跟服务员点菜。
我对这里已经很熟悉了,连菜单都没看就点好了自己的餐,其实就是一些利润高的,我能多拿钱的食物。
“你常来这里吗?”他突然问我。
我笑笑说:“来过几次。”
“推荐款红酒吧。”
我装模作样的拿过菜单,还是挑了瓶回扣高的,一切都是为了钱啊。
我这个年纪了,碰到这样阔绰又爽快的客户的机会真的不多了。
他话真的很少,我拿出自己的职业素养天南海北的跟他聊了半天,他都只是笑笑或者应付一声。
我们这行,不能过多的打听客户的私人信息,所以一顿饭下来,我把能聊的都聊了,实在想不到什么新的,他感兴趣的话题,后半段的时候我们基本都是在自己吃自己的东西。
真不是我不专业,我都怕客户嫌我太吵。
最后我还是没忍住,把自己最好奇的事情问出来了。
“张老板,我能问一下,您为什么会挑我吗?”
其实问这个问题也不全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主要是想了解他的喜好,知道他到底看上我哪里了,我才更好发挥不是。
他放下勺子,挑起餐巾擦了下嘴,坐直了身子看了我一会儿。
他说:“你看起来最成熟。”
我:“……”
他又说:“应该会比较稳重,我不喜欢太吵闹的。”
我:“……”
大哥,我是长得成熟,可在浪潮的时候我在众人面前摔了一大跤,刚才一直叽叽喳喳的嘴就没停过,你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我稳重不吵闹了?
我觉得他故意揶揄我,但我又不能说,只能尴尬的笑笑。
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我:“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我愣了一下,笑着说:“抱歉老板,我不在家里待客。”
他看着我没说话。
我怕他会生气,赶紧说:“如果您方便的话我可以去您家,或者附近找个酒店,看您喜欢。”
他又安静的看了我半天,我突然紧张起来,这么大的单子不会没了吧。
我家有什么好的,非得去我家吗?
他淡淡的开口:“只是送你回家而已。”
我又愣住了,这到底是啥意思?
后来回家的路上我想明白了,他也许是想换人,但因为自身素质比较高,没有直说,还是礼貌的请我吃了顿饭,甚至还很绅士的送我回家。
单子丢了,难受。
不是自己的客户,也懒得再陪笑脸了,我坐在车里一路上情绪都不太高,他坐在我旁边也没有说过话。
就这样一路无言的把我送回了家。
我心里非常的清楚,这钱我赚不到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还想再争取一下。
下车之前,我转过头问他:“老板,要上来喝杯茶吗?”
他侧过头看我,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是真的在考虑。
他到底是在看什么呢,我难道是哪里长得让他觉得不满意?
最后他说:“下次吧。”
意料之中,我根本就没抱希望他会跟我上楼。笑脸也懒得再给了,我连声再见也没说,关了车门转身就走了。
对比一下我真的是素质堪忧,人家连拒绝说的都是“下次吧”,而不是“算了吧”。我却因为人家没选我就甩了脸子。
但其实也没什么,这次不选,下次也不会选,我跟他的缘分就断在这儿了,跟一个不能给我提供利益的人,我费那个劲干嘛,怪累的。
每天赚钱已经很辛苦了,哪有那么多闲心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没用的人身上。
我利索的回到了自己的公寓,看了眼时间,还不到十一点,以往这个时候我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若是以前,我才不会让人送我回家,我肯定直接回浪潮,能再接一单是一单。但我今天实在没那个心情。
腰疼,胳膊疼,头也疼。
不过今天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好歹赚了些酒水钱,休息休息也好。
我洗了个澡舒舒服服的躺回床上睡了。
第二天我去上班的时候,梅姐已经在店里等了我半天了。
她笑呵呵的把我扶到椅子上坐好,还殷切的给我点了根烟。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平常对我可不是这个态度的,我马上崩紧神经,打起精神开启全方位防御模式。
她却对我说了一个重磅消息。
张老板花大价钱包了我一个月,分成已经打到我银行卡里了。我懵懵的拿出手机查了一下,的确有一大笔入账。
啥?
我半天没反应过来,手里那根烟随着手指一起发抖,烟雾乱飘熏到了脑子。
梅姐笑呵呵的说:“没想到啊小波,你这还能老来得客,遇见第二春啊!”
几个没出活儿的同事也在旁边跟着祝贺我,正聊着,前台的美女姐姐拿了一大束花来递给我,说是张老板派人来送给我的,还说一会儿会叫车来接我。
休息室里“哇”声一片,旁边的女同事都跟着过来看热闹了。
前台又给了我一支药膏,也是张老板给我的,我拿起来一看,治腰伤的。
旁边有人开始起哄,一会儿是“哦~”,一会儿是“唔~”。
小蔡首当其冲,嬉皮笑脸的说:“没想到这老板这么猛,怪不得小波哥昨晚一整晚都没回来!”他朝我挤眉弄眼:“小波哥,才一晚上腰就受不了了?”
“去!”我开玩笑的怼了他一下:“别胡说八道。”
小东也跟着起哄:“波哥咋还害羞了,第一次见啊!”
休息室里嘻嘻哈哈的开了我半天的玩笑,还有什么说我岁数大了不中用的。
这帮人,礼貌吗!
我也不是害羞,我就是没想明白才这么别扭的。送我一支跌打损伤的药膏,也太过于关心我了吧。
别人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我也不好多说。但我自己心里非常清楚,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他明显就是没看上我。
怎么今天又突然搞这一出呢。
我还正迷糊着,前台来人叫我,说张老板的车来接我了。
我捧着那一大束花在一群起哄声中迷茫的走出了浪潮的大门。
他的车就停在正门门口,我一眼就看到了他靠在后座的椅背上,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我走到车门口,弯下身子对着车窗里面谄媚的打了声招呼:“嗨!张老板,谢谢你的花。”
他对我微笑了一下,随即我听到了一下门锁的声音,我拉开门坐了进去。
说真的,昨天分别的时候我态度不是很好,今天我又坐在了人家的车里,算不上愧疚吧,但多少有些尴尬。
多年来养成的职业素养如今也利用不起来了,我双臂捧着花坐立难安。
从上车开始,我始终跟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跟昨天第一次见面的状态完全不同,主要我真的不知道他搞这出到底有什么目的。
不过我很快就想通了,管他什么目的,人家给钱了!拿了钱,就该拿出专业的态度来对待人家。
他今天穿的很正式,一身板正的黑色西装,看起来好像刚从公司出来的样子。
我笑呵呵的搭话:“老板,刚下班啊?”
“嗯。”他很自然的回答我。
我点点头:“那,我们去哪儿?”
“去吃饭。”
我笑着讨好:“正好饿了嗷,嘿嘿。”
他带我到了一个中餐厅,我们坐进二楼一个淡雅的小包间,四周是用好看的隔断围起来的,环境清新安静。
我惊讶这老板的口味居然跟我很相似,点的菜我都还挺喜欢吃的。
但老实说,我不太喜欢跟他在安静的地方相处,这老板不太好聊天,我要是不说话,四周就会格外的安静,耳边都是筷子和酒杯的声音,每次这样安静的时候我都会觉得有些尴尬。
不过昨天他也说了,不喜欢太吵闹的。所以其实我也不用太费心思活跃气氛,安静一些应该会更好。
这顿饭跟昨天相比起来,的确安静了好多。没有天南海北的硬话题,只针对菜品的口味随便聊了几句。
其实我一直想问他为什么会花这么多钱来包下我,但我最终也没问出口,反正都包了,问那么多干嘛呢,听话就行了。
吃完饭以后,我按照流程问他:“张老板,我们一会儿去哪儿?”
“送你回家。”
我:“……”
我沉默的看了他良久,他似乎知道我有问题要问,就静静的坐在那里等着,没有起身说要离开。
我低头思考了一会儿,抿了抿嘴。
为什么要包我一个月?为什么接我出来就只是吃一顿饭?为什么什么事都不做就送我回家?
问题很多,不知道怎么问,最后就只说出了一句:“为什么?”
他又是淡淡的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了一句:“我只是想找个人陪我聊聊天而已。”
我愣愣的点点头,不知道他说的真假。
要说有奇怪要求的客户,他也不是第一个了,小蔡之前就有个客户,七十多岁的大姐,每晚把小蔡叫到家里去给他念故事,大姐躺在床上睡觉,小蔡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拿着童话书念给她听,一直念到了那个大姐离世,走之前还多给小蔡拿了些钱。
花钱找人陪自己聊天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位张老板,你真的爱聊天吗?
从昨天认识到现在,你跟我说的话都不超过二十句。
但这些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了,我这就是个拿钱办事的活儿,管他呢!光聊天就能拿这么多钱,我何乐而不为呢。
我美滋滋的结束了这场约会,以私事为借口婉拒了他送我回家的提议,当天晚上就去书店买了一本书,名字叫《如何愉快的与人聊天》,拿回家连夜读完。
不知道有没有作用,但像我这么敬业的鸭子已经不多了。
尽量对得起人家给的这些钱吧。
之后的几天里,他都是晚上下班过来,接我去吃一顿饭,之后就分开。
书上说,跟人聊天不能一味的去表达自己,要在表达自己的同时给对方提供适当的问题或选择,引导对方参与进自己的话题,当对方主动表述时,要认真聆听并给予回应。
说的很有道理,但对他没用。
我觉得我很尽力的在引导了,但他根本不会主动表达自己。大部分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在说。
聊了好几天,吃了这么多顿饭,我了解到的只有他今年三十岁,手里有几个商场,其他的一概不知。
他的喜好,习惯,经历,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是我想窥探人家隐私,关键是这样要我怎么聊呢,不管说什么他都只是嗯啊的回应着,我还怎么去找话题呢。
跟他聊天真的很累,怪不得要花钱找人陪呢,估计也是没什么正常人能跟他聊得下去。
后来通过小蔡给七十多岁大姐念童话书这件事,我得到了一些启发,我也开始给他讲故事听了。
我买了好多本故事书,每天在他来浪潮接我前,就坐在休息室里读一会儿,然后吃饭的时候再讲给他听。
“有天兔子出门觅食,发现门口居然整整齐齐的摆着一排胡萝卜,兔子开心的一根一根的把胡萝卜捡起来放到背篓里,顺着胡萝卜排列的方向捡过去,来到了一间美丽的房子前,门口有一只漂亮的狐狸在朝他打招呼,狐狸说'来啊来啊,我屋子里还有好多胡萝卜呢!'贪心的兔子跟着狐狸进了屋,没想到落入了狐狸布置的陷阱里,胡萝卜没吃到,小命也丢了!”
我自顾自的讲完这个幼稚又无聊的故事,又自顾自的给出了读后感:“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做人不能太贪心,如果兔子不捡胡萝卜,那它也不会丧命。”
通常这个时候,我表达完自己的读后感都会礼貌的询问一下他对此有什么看法,他都是笑笑然后摇头。
他也觉得这种幼儿园小朋友看的故事太无聊了吧。
我本该照常问他一句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觉得有些累了,问了也得不到回复,干脆就没问。
看着碗里的大米饭,轻叹了口气,低下头继续吃饭了。
他似乎是听见了我无奈的叹气声,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然后喝了口水说:“其实兔子可以只捡自己门口的那一只胡萝卜,这样既能吃到胡萝卜,也不会被狐狸吃掉。”
我拿着筷子的手一顿。
他今天居然跟我说了这么长的一句话,居然还是对这个幼稚的《兔子与狐狸》的故事的看法,看来我的努力没有白费!
我正要针对这个故事继续聊下去的时候,他又开口了。
“其实如果你觉得累,可以不用说话的,安静吃饭就好。”
我:“……”
这话说的其实挺让人生气的,是他花了钱找我陪他聊天,我做了这么多努力之后,他又说我可以不用说话。
但他看向我的眼神实在真诚,真诚的让人生不起气来。
我尴尬的笑笑:“哦。”
后来我没再给他讲过无聊的故事,但我的生活开始变得无聊起来。每天除了等晚上这顿饭,其他时间都无所事事。
就算等到了吃饭的时候,对着一个优雅的木头,也是一样的无聊。
也许是一下子赚的钱太多了,让我变得有些懈怠了,我觉得我不能这么不思进取。
于是有天晚饭结束跟张老板分开以后,我马不停蹄的赶回了浪潮。
同事们看到我还有些惊讶,小蔡凑到我旁边打听近来的事,我偷偷的把跟张老板的事讲给他听,他很震惊:“这老板不会是有什么童年阴影吧,花那么多钱找人陪吃饭,跟我那个七十多岁的大姐有异曲同工之处啊!”
我嘱咐他不要把这事儿说出去,我不太想随意透露客户的隐私,虽然我也不太知道他的隐私。
“那你今天来干嘛?”小蔡给了我一根烟:“怎么不回家休息了?”
我点燃了烟吸了一口:“太无聊了,来看看能不能接一单。”
小蔡对我竖起大拇指:“真勤奋啊!要是我,肯定出去潇洒一个月。”
我摇摇头:“跟你比不了,你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奋斗,我没多少日子能赚这份钱了,趁现在多攒点,以后退了也不至于吃不上饭。”
聊了一会儿我来了一通电话,是之前经常来找我的一个老客户,一个比我大五岁的姐姐,姓李,虽然不是什么特别有钱的人,但性格脾气特别好,也没什么坏毛病。
我运气不错,今天回了店里,刚好就碰上她来找我。我特意换了身衣服,抓了抓头发,又喷了点香水,欢欢喜喜的去包厢见她。
以前她为了省下开房的费用,通常都是跟我在包厢的卫生间交易。
今天她说开了个大单,赚了不少,心情好要带我出去开房,我高兴的抱起她朝她脸上亲了一口,她也高兴的回亲了一口。
我也许是最近太过无聊了,突然来了些兴致,一整晚都和李姐玩儿的特别开心,李姐也被我哄的高兴极了。
后来可能是太累了,我们相拥着在这间酒店房间里睡着了。
第二天我是被一阵喧闹的手机铃声吵醒的,疲倦的抓过床头的手机,眯起眼睛一看,是梅姐的十四个未接来电。
我心里一惊。
赶紧看了眼时间,下午两点,一般这个点儿店里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啊。
我坐起身来给梅姐回了个电话,刚接通那头就传来噼里啪啦的大声训斥。
说是张老板在浪潮等了我快两个小时了,叫我不管现在在哪儿,立刻,马上给她滚回去。
我撂下电话提上裤子一溜烟儿就跑了,都没来得及跟躺在床上熟睡的李姐打声招呼。
路上的时候又收到了梅姐发来的信息,说要我直接去餐厅,张老板已经先过去了,之后又发来了餐厅的地址。
我在出租车上随意整理了一下仪容,催着司机紧踩油门,到了以后我着急忙慌的跑上了二楼的包间。
他已经点好了菜坐在那里等我了。
一见面我就连着说了三声对不起:“非常抱歉张老板,睡过头了没听见电话响,实在不好意思让您等了这么久。”
他不说话,但他周围散出的气息我能感受的到,应该是有些生气的,任谁花了钱还要等两个小时都是要生气的。
我气喘吁吁的坐到他对面,解释了半天他都没有回应,不知道我的道歉有没有让他消气,我只能想办法让他开口说话,话说出来我至少还能听听语气,不用看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去猜。
想让他开口,我只能问他问题:“之前一直都是晚上,怎么突然改到中午了?”
他脸是冷的,却没什么语气:“我需要提前告知你吗?”
我赶紧摆了摆手回答:“没有,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您知道我们这行都睡的比较晚,所以我今天……”
“听说你昨晚跟一位姓李的客人走了。”
他第一次没礼貌的打断我说话。
他怎么知道的这么细节,连人家姓李他都知道,可能是在浪潮等烦了,跟梅姐问的吧。
“啊,是,”我笑了笑:“李姐是我一个老客户了,她昨晚正好……”
“我记得我买了你一个月。”
他再次打断我。
照理说我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除了迟到让他等了两个小时这件事。
但被他这么一问,我突然觉得有些心虚,那种感觉,就像是正爽的时候被另一半捉奸了一样的难堪。
“啊,我,”我支支吾吾的解释:“我以为,因为您说我只要安静的陪您吃饭就行了,所以我以为……”
这次他没有打断我,是我自己说不下去了,现在这种状况,感觉不论我怎么解释,都像是在狡辩一样。
我垂下头,努了努嘴,小声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他不说话,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心里是怎么想的,我知道是自己惹他不高兴了,所以他如果觉得我是违约了,要我把剩下的钱退给他,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但是他没有。
他突然拿起筷子,微微叹息,淡淡的说了一句:“吃饭吧。”
我偷偷抬眼看过去,他已经低下头开始吃饭了,跟往常一样,动作优雅,面容沉静。
我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慢慢拿起筷子小心翼翼的开始吃饭。
今天这一顿饭的氛围跟往常不同,我不敢像以前一样随意的吃饭说话,时不时的就会瞄他几眼,观察他的情绪和表情,还好没什么不妥。
漫长的时光总算熬了过去,离开的时候他伸出手示意我上车。
我笑笑说:“不用麻烦送我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里有一些坚定不可违逆的情绪。
我赶紧低下头灰溜溜的上了车。
车开出了好一会儿我才发现,这并不是回我家的方向,心里突然紧张起来,他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呢,我也不敢问啊。
难道是终于要开始正式的工作了吗,就现在我们俩之间这剑拔弩张的奇怪氛围,我要怎么给他专业又热情的服务呢,这个张老板,真是不断的在给我出难题。
司机拉着我们到了一栋大楼前面,起初我还以为是什么高档的酒店,直到跟着他走到门口,有两个保安对着他说:“张总好!”然后主动帮他刷了下门禁卡,我才反应过来这是他上班的地方。
草!这公司也太尼玛大了!
带我来这儿干什么,他难道不怕员工们背后议论他的私生活吗,还是说,其实他喜欢办公室play ?
我低下头跟着他坐上了电梯,来到整栋楼的最顶层,电梯门一打开,对面是一个长柜台,里面站起来两位同他一样西装革履的前台先生,对着他打了招呼以后,快速走到旁边的玻璃门前,一人握住一扇门把手,一起拉开了玻璃门。
进去之后是一间精致的办公室,里面有五张桌子,我打眼瞄了一下桌上的工牌,写的都是什么什么特助。
我心下感叹,到底是多大的老板,居然有五个特助。
转个弯再往里,推开门,一整层都是他的办公室。
我跟在他身后四处看了一圈,这办公室里什么都有,居然还能做饭,里面还有可以休息的卧室,一个办公室搞成这样,买个房子也不过如此了。
他走到他格外大的办公桌里边坐下,背后是一整面的落地窗。
我局促的站在桌前,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他手一挥,指了指旁边的黑皮沙发:“坐。”我听话的坐了过去。
他按了一下桌上的电话,叫前台送了两杯咖啡进来。一杯放到了他的办公桌上,一杯放到了我面前的茶几上。
之后他开始了忙碌的工作,把我一个人晾在了一边。
我一口一口的喝完了面前的咖啡,也不知道能不能打断他的工作开口询问一下自己的事,毕竟以前从来都没碰到过会把我带去他公司的客户。
我迎来了职业生涯的一个全新的挑战,这时候一定要稳住,千万不能慌。
可这偌大的办公室实在太安静了,除了他翻文件的声音,我居然还能听见我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咳,”我故意咳了一声,偷偷瞄了他一眼,他很认真的在工作,根本没空搭理我。
后来我硬着头皮想出了一个就算我打断他他也绝对不会生气的问题:“那个,张老板,卫生间在哪里啊?”
他没抬头,伸手指了一下方向,我就赶紧小跑去了卫生间,锁上卫生间的门,深深的呼吸了两口气,外边那种氛围实在是太让人压抑了。
我坐在马桶盖上掏出手机给李姐发了条道歉信息,李姐秒回,说没关系的,工作重要,还附带了一个笑脸的表情。
看看!看看人家!看看人家姐姐多么的体贴温柔!多么的善解人意!不像外边那个大老板,实在是太难伺候了!
不能在这里躲的太久,还是得回到那个严肃又窒息的环境里,对着那个拉着脸的男人赔笑脸。
我故意冲了一下马桶,洗了洗双手,回到办公桌前顺势开口问了一句:“张老板,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开始什么?”
他这一问反倒把我问懵了,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呃……”我挠了挠头:“那个,不需要我做什么事吗?”
“不用。”他快速回答后又低下头开始忙他自己的事情了。
我再一次被晾在了一边。
没办法,有气也得受着,谁叫我拿了人家的钱呢。
我只能回到沙发上,安静的坐着,无聊,压抑,难受。
这时候真的很想念我扔在角落的那几本还没看的故事书。
我仰头靠在沙发上,拿出手机找了个小游戏出来开始打发时间,又不敢太大声打扰他工作,只能静音玩儿,乐趣少一半。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竟然在这种环境下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我大半个身子都躺在沙发上,双腿侧着耷拉在边上。
微微抬眼,看见的是头顶不远处他淡粉的嘴唇。
我惊了一下,猛的坐起身来,头顶微微蹭了一下他的大腿,身上有什么东西滑落,差点掉在地上,我下意识伸手抓住,看了一眼,是他名贵的黑色西装。
我侧头朝他看过去,他坐在沙发的另一边,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一本书,正低头看着。
“醒了?”
我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应答了一声:“嗯。”往窗外看了一眼,天已经黑了。
然后我才突然反应过来,在我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的时候,他不仅把自己的西装盖在我的身上,还安静的坐在我的头顶,等着我醒来。
目光从窗外的夜色再移回到他脸上时,发现他也在侧着头看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被他看的有些害羞。
他又拿出一块手帕递到我面前,是那天包冰块的那块手帕,我一时没懂他什么意思,他就抬起手,把手帕贴到我的额头上轻轻擦拭了一下。
我赶紧接过手帕自己来擦,可不能劳烦他动手,之后我就摸到了我头顶一大片的汗。
草,我出了这么多汗他还要给我盖衣服,什么人呐!
“你叫什么名字?”他突然这样问我,眼睛依旧盯在手里的书上。
我擦完了汗顺手把手帕揣进了兜里:“刘小波。”
他合上书,转过头来看我:“我是说,你的真名。”
真名?刘小波难道不像真名吗?
“就,刘小波啊。”我说完之后自己也觉得有些心虚。
他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又开口:“我们也认识好多天了,我觉得是可以知道对方名字的关系了。”
我哑口无言。
干我们这行的都是要取一个别名的,像小蔡小东都不是他们的本名。
我为了避免客户好奇对我的本名过问,所以我没有像许多同事那样取一个好听的又特别吸引顾客的名字。
只是想了一个很普通的,特别像真名的一个名字,小蔡小东他们也都是跟我学的。
可面前的这个人,他怎么就知道刘小波不是我本名的呢?难道是因为他钱多,梅姐告诉他的?
他都这样说了,我也不好再推脱,舔了舔嘴唇对他说了实话:“詹鑫。”
他点点头又翻开了手里的书。
我纳闷:“张老板,你怎么不问我是哪个詹和哪个鑫?”
他翻页的手顿了一下,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我叫张哲华,以后你可以叫我哲华,不用一直叫我老板。”
我看着他的侧脸沉默了半天,这人怎么突然变得随和起来了。
“哦,好的,老板。”
……
我清醒了一会儿他就带着我离开了他的公司。
我再一次坐在了他的车上,本以为他是要送我回家的,但路线不对。我又以为他是要带我去吃饭,于是就问了一句:“老板我们接下来是去哪儿啊?”
结果他说:“我家。”
我知道他家一定很大,但也实在没想到,我居然来到了一间独栋别墅,车直接开进了地下停车场,我是坐着电梯进的他家门,直接来到了三楼的餐厅。
家里有阿姨已经做好了饭摆在桌上,我跟着坐到了他旁边,他礼貌的盛了一碗汤给我,我一直在愣神忘记了说谢谢。
他看我没有动作,关心的问了一句:“怎么了?”
我笑着摇摇头:“没事儿,就是有点吃惊。”
“吃惊什么?”
“我第一次见这么大的房子,还带电梯。”
他低头喝了一口汤,然后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你喜欢?”
我嘿嘿的笑:“喜欢啊,谁不喜欢这么大的房子。”
他没再说话,开始安静的吃饭。晚饭结束以后他就进了书房。
我暗暗感叹,要不人家是大老板呢,这一天从早忙到晚,太勤奋了。
我闲着没事儿一个人在这栋大房子里逛了逛,一楼外面有个大花园,边上有个很大的露天泳池,一进门是一个大客厅,旁边有会客厅,大餐厅,茶室。二楼是几间卧室还有小客厅和他的书房。三楼有健身区,观影厅,还有刚才吃饭的小餐厅。
我一个人在健身区玩了一会儿,晚上的时候张老板让阿姨过来叫我,她带着我来到一间浴室,还拿了一套睡衣给我,嘱咐我说:“詹先生,老板让您在这里洗澡。”
我秒懂!我今晚要开始正式工作了!
阿姨离开前我特意问了问张老板的卧室是哪一间,之后就进了浴室好好的把自己洗了个干净。
穿好睡衣,整理了一下发型,对自己的形象满意了以后才来到张老板的房间。
他的卧室很大,推开门有一个小客厅,往里走才是他睡觉的地方。
我出现在他门口的时候他明显愣了一下,当时他正靠在床头,刚刚摘下了眼镜摆到床头柜上。
我秉持着超高的职业素养,丝毫不拖泥带水,关了灯就朝他扑了过去。
直接压到他身上,张开嘴用牙去咬他胸前睡衣的扣子,一只手从他的腰间伸进裤子里。
他反应迅速,猛的用一只手按住我刚探进他裤腰的手,另一只手伸出食指点住我的额头,慢慢向外推开。
我不得已松了牙,被他推的仰起脖子看向他,我只关了头顶的吊灯,床头的灯没来的及关。
晕黄的光淡淡的打到他一半的脸,忽明忽暗的面容,看起来有些迷离。
他是真的好看。
我又一次看的愣了神,就这样用极其尴尬的姿势趴在他的身上,跟他对视了好半天。
他垂眸盯着我的眼睛,终于轻声的开口:“你洗澡的那间,是你今晚睡觉的房间。”
我:“……”
草,太他妈尴尬了。
人家根本没有那个意思,我还风风火火的扑了过来,结果现在又要被无情的赶走了。
挫败!我觉得自己的专业水平受到了严重的侮辱。
为了掩饰自己的难堪,我硬着头皮问他:“张老板,你钱都花了,真的什么服务都不要吗?”
他静静的看了我半天,似乎是在思考,然后把怼在我额头上的手指头拿开,接着突然慢慢的向我靠近。
我盯着他淡粉色的嘴唇一点一点的离我的眼睛越来越近,我清楚的看到他的喉咙有一个明显的吞咽动作,我明显的感觉到他微弱的鼻息轻轻的打在我的额头上。
最后他贴过来,对着我的眉间亲了一下,只一下便离开了,然后微微垂头看我,很小声的问:“可以了吗?”
我承认我那一瞬间的确被他勾走了心神,心脏好像突然停了一下,再跳起来的时候已经不是原来平和的速度了。
接着他马上推开我,一个人躺下盖好了被子又背过身去闭上眼睛睡觉了。
我傻傻的站在他背后,膝盖还靠在床边,双手不知道该摆在哪里,眉间还残留着一丝的温热。
他,他,他怎么这样啊!
勾引完了就自己睡了,真没意思。我小声“切”了一下就转身离开了。
回到刚刚洗澡的那间卧室,躺到床上也准备睡觉,但很久都没有睡着。可能是白天在办公室睡多了,我翻来覆去的一直到天快亮了才睡下。
第二天又一下子睡到了大中午。
阿姨做好了饭叫我去吃,我没看见张老板的身影,阿姨说老板早上就去公司了,说我起来以后要是有什么事情找他可以随时给他打电话。
我愣了一下:“可我不知道他的电话啊。”
阿姨笑笑:“老板说他已经把号码存在你的手机里了。”
草!趁我睡着拿着我的手指头偷偷解锁了我的手机?亏我还一直默默的夸他有礼貌素质高,怎么随便侵犯别人隐私呢。
我心有不满,打开通讯录翻了半天,也没找到张老板的号码,还以为是阿姨记错了,等我第二遍再仔细查看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一个陌生又好像听过的名字。
哲华。
他没有存张老板,存的是哲华。
我点开以后看着那个号码琢磨了半天,果断改成了张老板。
我并没有什么事情找他,心里只惦记着一会儿吃饭怎么回家,这荒郊野岭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打着车。
饭还没吃完,他却先发来消息给我。
张老板:睡醒了吗?
我:醒了,正在吃饭,老板家的饭真好吃!
他没理我,我想着从他家离开怎么也得知会一声,于是决定再给他发条消息,字打了一半,他才又发来了一条。
张老板:吃完饭来我办公室,我叫车去接你。
???又去?
去干什么啊到底!跟他去了办公室正事儿也没办成,跟他回了家正事儿还是没办成,然后今天又要去办公室。
本来挺好的心情,食欲突然大减。
我:老板,我能不能先回一趟浪潮
张老板:做什么?
我:拿东西。
张老板:速去速回
我:知道了,遵命!
我吃完饭司机刚好回来接我,我去浪潮休息室把之前买的那些书带上了,决定拿到办公室去打发时间。
到了他公司的时候不知道是他提前嘱咐好了,还是通过昨天他们已经认得我了。
门口的保安主动帮我刷了门禁卡,上了顶层以后,前台也没有拦我,还热情的帮我开门。
我抱着书朝他办公桌的方向探头,咧开嘴对着他笑:“嗨,老板好,有什么需要服务的吗?”
他手里拿着文件靠在椅背上,抬起头看见我的时候,嘴角似乎带了一抹笑意,不太明显,我没看清。
他又指了指那张黑皮沙发:“坐。”
我就知道!
我抱着书,在心里唉声叹气的走过去坐下了。把书放在面前的茶几上,不死心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果然已经投入到工作当中了,我就不该抱有什么期待。
不过他今天看起来心情还不错,不用像昨天那么小心翼翼。
“我可以泡杯茶喝吗?”
他没抬头看我,只是回答:“你自便。”
既然叫我自便我也就不客气了,茶泡好以后,我会来事儿的给他端过去一杯,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说了句:“谢谢。”
我慵懒自如的靠在沙发上,随便拿了本故事书开始读。
不知道是不是我太随意了,翻书喝茶的声音吵到了他,他突然抬头看我,伸手指了指茶几的下边:“旁边的柜子里有零食,冰箱里有饮料。”
我眼睛一亮,打开柜子,果然有满柜子的零食,怎么昨天不告诉我呢!
我挑了几袋坚果出来,靠回沙发上开始悠闲的看书吃零食。
我太悠闲了,心情一放松就变得自在起来,一时忘了约束自己,还以为是在浪潮的休息室,我习惯性的半躺着之后把双腿搭在前面的桌子上。
什么时候搭上的,我不记得了。
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办公桌里那个人已经安静的看了我半天了。
我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啊张老板,”双脚立马从人家的茶几上缩回来老实的放在地上,身体随即坐直,抬起手掌虚放在额头上:“不好意思,我习惯了。”
他看了眼我的脚,然后不带什么语气的说:“坚果壳掉在地上了。”
我低头一看,满地都是我扔的壳。
尴尬的笑了笑,我赶紧躬下身子着急忙慌的去捡,头低下去才看到,不止地上,沙发底下,茶几下也都有。
天呐,我是把这儿当自己家了吗!
耳边传来不远处冷淡的声音:“不用麻烦了,一会儿叫人来打扫吧。”
“别别,不用麻烦,我自己收拾一下就行。”我觉得有些过意不去,继续躬着腰收拾,伸出手去够茶几底下那几块的时候,第一次听到他说话有不同的语气。
“唉,小心!”
随后我就感到有什么东西砸在了我的脑袋上,一股温热顺着我的脖子和背脊滑落至腰间,最后滚到沙发上,又掉落在地。
接着我感到后背湿了一片,温热从腰间渗入沾湿了我里边的内裤。过了一会儿,热气消失,开始变得凉嗖嗖的。
我看了旁边一眼,掉在地上的是我刚才喝茶用的杯子。
我双手扒着桌沿,抬头看向他,尴尬的冲着他嘿嘿的笑。
此刻我正在他的休息室里,这里装修的像一个小卧室,看起来经常有人住的样子。
我跑到浴室冲了一下,又把沾了茶水的衣裤清洗了一遍,洗到一半的时候从裤子兜里掏出了一块用过的手帕,我顺便把手帕也一起洗了。
收拾好了之后我从浴室出来找衣服,他说柜子里有他平常换的衣服,我可以穿。
我打开一看,上面挂了一排白色的衬衫,我随便拿出一件套在了身上。裤子没找到,整个柜子都翻完了,也没看到有一条裤子。
我正打算给他发个微信问一下,就听见了一下开门声,他走了进来。
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尴尬,我下身光着,双腿劈开跪在衣柜前面,上身穿着他的白色衬衫,扣子还没扣好。
唯一庆幸的是,我不是面对着他。
他看起来像没料到会看见这样的场景,快速的从上到下扫了我一眼,之后眨巴着眼睛把手塞进西裤兜里,侧过身去。
“怎么这么久?”
“没找着裤子。”我老实回答。
他又转过身朝我走过来,过来的时候微垂头,没有看我。
他先是站在我旁边朝我面前的柜子里看了一眼,之后蹲下来,打开了一个我刚才没有打开过的柜子。
我当时并没有在想裤子的事情,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满脑子都在想,要不要趁这个机会扑倒他。
后来我放弃了,我可不想再被拒绝一次,他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嘛,那他买我到底是为什么呢,真的好奇怪。
他从柜子里找到一条睡裤随手递给了我。我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觉得有些失落。
我接过他的裤子,小声的问了一句:“老板,你是不是对我一点兴趣都没有啊?你到底为什么要花钱买我啊?”
他才转过头来看向我,跟平常一样,看了我好一会儿,之后突然靠近,一只手环住我的腰,把我拉向他。
我有一点惊讶,琢磨着是时候把他推倒了。
他却又一次在我眉间落下一枚轻吻,就像昨晚一样。
然后就利索的放开我,转身准备出去。
“老板。”我叫住他。
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我想回家,”我故作委屈的说:“衬衫穿着不舒服。”
“我叫司机送你。”他说完就出去了。
不管怎么说,我终于能回家了,不用再在这个办公室里无聊的虚度光阴。
本来以为回了家能放松放松的。但我理解的回家跟他理解的回家好像不太一样。
他居然要我回去收拾一下东西搬到他家去,说司机会送我。
我摊了摊手:“老板!你家太远了!”
他想了想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递给我:“那就去另一个家。”
我:“……”
他的另一个家在市区,离他公司比较近。跟那栋林间别墅比是小了很多,但也是个大套三了。
这屋看起来有些清冷,但很干净,应该不常住,但定期会有人来打扫。我来来回回转了两圈后给他发了条信息请示。
我:老板,我睡哪屋?
张老板:看你喜欢。
我随便把东西拿到一间卧室收拾了一下,其实我也没拿什么,就是几件平常换洗的衣服,算了算日子,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我能在这里的时间也就剩个十几天了。
我刚整理完手机又响了一声。
张老板:会做饭吗?
我:不会
张老板:我晚上八点到家,你要把饭做好。
我:“……”
张老板:电视柜下边第二个抽屉里有张卡,没有密码,拿去买菜吧。
我前面三十几年到底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要我现在遇上这样一个老板,我是真的怀疑他是谁派来故意折磨我的。
我仰躺在床上,举着手机查了几个简单的菜谱,找出那张卡就出了门。
我大概是真的没有什么做饭的天赋,菜谱上每个步骤都写的很清楚,但我就是看不明白,忙活了一个晚上,厨房被我闹翻了天,终于在八点之前把四菜一汤摆上了桌。
兴奋又期待的拿起筷子尝了一圈,没尝到一道可以下咽的食物。
我双手杵在桌上愁眉苦脸的叹息,想着要不还是点个外卖算了。
门口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我摘了围裙殷切的迎了过去:“老板!您回来啦!”
我讨好的给他拿了拖鞋,又接过他的外套,笑呵呵的说:“您上了一天的班,真是辛苦了,快进屋吃饭吧!”
他狐疑的瞥了我一眼,对我突然过分的殷勤有些防备。
我老老实实坐到餐桌上等他洗手回来,我赶紧把桌上的菜给他介绍了一遍。
他低头看着那些菜,有些沉默。
“老板,”我继续忽悠他:“您别看他们卖相不好,吃起来可是别有一番风味呢。”
他半信半疑的看了我一眼,拿起筷子夹了一颗绿色的青菜,放在嘴里嚼了一下。
我仰着头紧张兮兮的盯着他看,我在想,我的确觉得难以下咽,但每个人口味不一样是吧,万一他就喜欢这口呢!就像在二十个帅气的男生中偏偏只挑了我一样。
结果不出所料,他拿起脚边的垃圾桶,把嘴里的菜吐了出去,之后还喝了一大口水。
我失落的低下头,抱歉的说:“对不起啊老板,第一次做,真不会。”
他没说什么,只微微叹了口气,卷起袖子起身走进了厨房。很快的炒了一盘鸡蛋端进来放到桌上:“吃吧。”
我拿起筷子尝了一口,比我做的强多了。
我咬着筷子头,支支吾吾的问:“老板,那,明,明天我还做吗?”
“明天出去吃。”
后来的十几天里我都是跟着他出去吃的。那些天由于太无聊了,很多事情也记不太清楚了,整天要么就是陪他去办公室待着,要么就是一个人在他的大房子里等着。
我期待的正常的与客户之间的那些近距离交流,都没有。
回想这段时间的悲催经历,要不是因为他给了钱,我真的会怀疑我以前是不是得罪过他,所以他现在才会来报复我。
我忍着极度的无聊终于熬到了最后一天,想想明天就可以回浪潮上班了,心里还有些兴奋,我给他发了条消息叫他晚上回来吃。
他没有拒绝,回了我一个:好
我用外卖点了一大桌子的菜,用他的卡,我想着最后一顿了,以后再见面不知道猴年马月,就趁着这顿好好跟他告个别。
他也很配合,我端起酒敬他的时候,他居然跟我碰了杯。
接着我发表了最后的感言:“非常感谢老板这一个月以来的照顾,明天我就走了,钥匙和银行卡都给您放抽屉里了,”我拱起手:“祝您未来事业蒸蒸日上,生活幸福愉快,再次感谢。”
说完我又干了一杯。
他看了我几眼,淡淡开口:“你很开心?”
“开心啊!”我没仔细琢磨他话里的深意,只是实话实说:“圆满完成任务,当然开心啦!”
他勾起唇角微微笑了一下,就拿起筷子开始吃饭了,我像个老熟人一样对着他说了一大堆没用的废话:“老板你以后要多休息,不能整天只知道工作,把身体累坏了就不好了,赚这么多钱为了什么呢,最后还是要回归生活,老板,你得会享受生活啊!你看我……”
废话没说完,兜里的手机响了,我掏出一看,是梅姐,应该是要对我接下来的工作进行一个安排,我咧着嘴乐呵呵的赶紧接起了电话。
“嗨!梅姐!”
“小波!”梅姐的声音异常的兴奋:“你明天不用回来了,张老板又包了你一个月,钱已经给你打过去你确认一下啊,小波啊小波!你可真是我的大福星啊!你梅姐我这几年……”
后边的我都没听进去,在梅姐说张老板又包了我一个月的时候,我的笑就慢慢僵在了脸上。
我手里拿着电话斜着眼去看对面的人,他吃饭的嘴角带了些玩味的笑意。
所以我刚才说的那些,真的都是废话。
为啥啊?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虽然说这一下子又能赚好多钱,但一想到接下来还要再过一个月这样无聊压抑、大部分时间都自言自语的日子,心里多少有点崩溃了。
我慢慢放下手机,默默的低下头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他却放下了筷子,抬起头看着我,突然又问我:“你很不开心吗?”
我总感觉他是故意的,好像故意在整我。
我勉强露出一个不那么真诚的笑容:“没有啊,我挺开心的啊。”
他微笑的点点头:“是吗,我怎么觉得你看起来不太开心呢。”
“真没有,”我用筷子杵着碗里的大米饭:“我,我就是,老板,”我抬起头看着他,还是问了出来:“为什么啊?我真的没懂。”
我以为问不出什么答案的,但他默默的看了我一会儿之后突然说了实话:“我只是,不想无论做什么都是自己一个人,你……”他仔细的看着我:“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我觉得跟你在一块儿很舒服。”
我愣住,突然想起小蔡曾经说的那句,他是不是有什么童年阴影。
这就不是我能再去了解过问的了,但他现在这副真诚的样子属实是令人怜爱了。
仔细想想这些天,他身边除了工作人员,就只有我了,父母,亲人,另一半,我都没见过,也没听说过。
也许他就是一个单纯怕孤独的有钱人。
我冲他笑了笑,对他保证:“只要老板需要,我一定都在。”
我不是故意说好听的话,这是我的工作,我工作的内容其实就是陪伴,只不过有的人是身体需要陪伴,张哲华是心灵需要陪伴。
他也冲我笑了笑,然后轻声说了句:“谢谢。”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那瞬间我总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更近了一些。
之后我就开始了用心陪伴他的的生活,知道自己的工作内容是什么总比做无头苍蝇强太多了。
虽然还是有些无聊,但比起上一个月可好了不少,之前我不管做什么都一直小心翼翼,现在我知道他的诉求,也不用胆战心惊的怕他了。
比如我之前从来不敢在他工作的时候打扰他,但我现在会经常在他工作的时候嘘寒问暖,他果然从没生气过。
我还大胆的在他的办公室里学下厨,不过我怕办公室油烟味太大了不好,就学了些简单的三明治之类的。很多时候他太忙了来不及吃饭,我就会做两个三明治给他吃,他好像还挺喜欢的。
再后来我就直接搬个椅子坐在他旁边,边看故事书边给他续茶水,偶尔削个苹果剥个橘子,他不吃我就自己吃。
有天我趴在他的旁边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他拿着那本《兔子与狐狸》认真的翻看,看到我睁了眼睛以后,他说:“你这个故事讲的不对。”
我揉了揉眼睛赶紧压下困意打起精神问他:“哪里不对?”
他难得主动跟我聊一些没用的事情。
“这个故事的结局只说了胡萝卜是狐狸布下的陷阱,兔子最后走近了狐狸的房子,并没有说狐狸把它吃掉了。”
我挠了挠头:“它没明说,但就是那个意思,要不然狐狸干嘛要这样,不就是为了吃兔子吗。”
他眼睛盯在书上若有所思:“也不一定,万一狐狸没打算吃它呢,万一屋子里真的有很多的胡萝卜呢,它没写,就都是有可能的。”
我笑笑问他:“那如果你是兔子,你明知这是陷阱,你会捡胡萝卜吗?”
他毫不犹豫:“我会啊,我很好奇狐狸到底会对我做些什么,”他转头看我:“那你呢?你会捡吗?”
我坐直身体:“我肯定不会!我怕死!”
他静静地看着我,突然就转移了话题:“詹鑫。”
“嗯?”
“你为什么要入这一行?”
我弯着的嘴角浅浅落下。
为什么要做这一行。
有很多的客户都曾经问过我这个问题,大部分的时候我就只是说为了赚钱。
但到底是为什么,我自己其实也说不清楚。
我人生中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初中的时候太皮,那个时候年纪小,叛逆,家里大人怎么管都不听。
放学的时候经常和同学在马路边打闹,老师也时常提醒我们过马路要走人行道,要注意车辆,现在再回想,我根本也搞不清自己那时候的脑回路,就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讨人厌的样子。
造成那次车祸的原因,就是我。我只顾着玩儿自己的溜溜球,突然跑到街上去也没注意有车经过。
那辆私家车是为了躲我,急刹加转了一个大弯直直的就朝着电线杆撞了过去。
两死一伤。
听说那辆车里,坐着一家三口。
虽然后来警方判定车辆本身超速,才会导致刹车来不及。但那件事情依然给我造成了很严重的心理阴影,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觉得该死的应该是我。
后来长大了一些,我看起来似乎是没事了,但那也只是因为时间的沉淀把这件事压在了心底。
从高三开始,我会经常不自主的去做一些好人好事,看到路边有人需要帮忙的时候,我都会毫不犹豫的走上前去,总觉得这样就能弥补些什么。
但其实自己心里清楚得很,已经发生的就是发生了,再做什么都没法弥补。
我入这行,是自愿的。
我曾经也差点步入了婚姻的殿堂,组建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分手的理由说出口的时候,她说我是个疯子,可能吧,但我无法假装自己很好,假装自己是一个健康的人,那样对她也一定不公平。
我需要一些荒唐可笑的事情来填满我极度匮乏空泛的生活。
虽然一样孤独,但起码身边的环境让我看起来我很热闹。
我说不清自己为什么非要入这一行,但疯狂糜烂的生活真的好像能让内心好受一些。
我对他笑了笑,像以前一样的回答:“这行赚钱快啊!”
他笑了笑把书放下,低头看了眼手表:“我一会儿有一个很重要的饭局,可能会很晚,今天你自己吃饭吧。”
我内心狂喜,他有事,还是那种不用我陪着的重要的事情,那我今晚岂不是自由啦!
我表面上装模作样的对他说:“老板,早点回来哦!”心里已经打算着要回浪潮好好浪一晚了。
这么常时间没出去玩儿,可把老子给憋坏了。
我乐呵呵的把他送走,转头就跑回了浪潮,今天店里生意特别好,大家都该出活儿的出活儿,该陪酒的陪酒。
我撒了欢儿四处玩儿的时候还顺势卖了瓶酒,这业务能力,真是没得说!
我也许是压抑了太久,玩的的嗨了,当时根本没想到这之后会发生什么。
起因是有一个健身教练看上了我,说觉得我的胡子特别性感,要包夜,因为我没那个时间过夜,最后就说好了只买一炮。
他拉着我进了包厢的卫生间,把我按在洗手池上,感觉有些急切。
我已经很久没有接待过男客户了,心里有些紧张,也有点兴奋。
刚扒了裤子就听见外边包厢的门“哐当”一下,一阵喧闹的脚步声就来到了卫生间门口。
“当当当”!
卫生间的门被敲响。我们俩均是一愣,同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侧过头往门口看去。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敲门声突然变得急促起来,我和身后的客户迷茫的对视了一眼,赶紧提起裤子准备开门去看看外边怎么了。
裤子才提了一半,就听见哗啦啦的钥匙声,之后卫生间的门一下子就敞开了。
我愣住。
门外是手里拿着钥匙的梅姐,面露难色,使劲儿的瞪我。她身后是西装革履站的笔挺的张老板。旁边跟着几个梅姐手下的工作人员。
草!差点就现场直播了。
我赶紧把裤子提上系好了腰带。偷偷看了一眼张老板,他面色阴沉,神情冷漠的看着我,我心虚的眨了几下眼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直视他。
健身教练率先反应过来,打破了尴尬的场面,他用手指着梅姐,烦躁的说:“不是你们怎么回事儿?就是这么服务客人的吗!”
梅姐赶紧耐心安抚,连连朝那健身教练道歉。
我当时脑子是空白的,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说什么,该去安抚我哪个客户。
一只黑色皮鞋突然踏进卫生间,出现在我的眼前,张老板用力抓住我的手腕拉着我往外走。
被健身教练一只胳膊给拦住了:“哥们儿你谁啊?看你穿的怪正经的咱得讲个先来后到吧,想包夜也得等我爽完了啊,明目张胆的抢人算怎么回事儿?”
我站在张老板的身后,看不见他此刻的神情,只觉得他连挺直的后背都渗出了一股寒气。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推开了健身教练的粗壮手臂,拉着我走出了卫生间。
“哎!”健身教练明显的不服气,扯住了张老板的的西装外套。
梅姐赶紧抱住健身教练粗壮的胳膊:“别别别!”
健身教练一把推开梅姐,走上前来抓住张老板的领子就给了他一拳。
这次不止梅姐,我心里也一惊,赶紧扶了一下张老板然后挡在他的面前,后背紧贴着他的身体,伸出双手拦在健身教练的身前劝阻他:“别别,老板,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耳边随即传来低沉又带有压迫感的声音:“谁是你老板?”
我侧头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没敢再坑声。
健身教练不依不饶:“你他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然后手臂绕过我又给了他一拳。
我没拦住。
梅姐赶紧招呼他那几个手下:“你们还愣着干嘛!”
几个人才反应过来合力拦住了脾气暴躁又健壮的客户。
我本来以为张老板会还手的,但他没有,他只拿出了手机要报警。
被梅姐连哭带嚎的拦了下来:“张老板!张老板您冷静,千万不能报警啊,报警我们可就都麻烦了,张老板您说,您有什么诉求,我们来赔偿您……”
他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就冷脸看着梅姐,梅姐干了这么多年,大概也是第一次碰见这么难伺候的客人,他到底怎么想的从来不会说出来,总是摆出这副样子让人又害怕又忐忑。
梅姐好说歹说,他就是不发一言,110三个数字就大剌剌的显示在屏幕上,像是一个警告的信号一般把屋里的人都搞的紧张起来。
外面有人听说了我们这边的事,不断的有同事挤在门口偷偷的往里看。
从业这几年,我还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事,倒不是多害怕他报警,大不了就进去蹲几天,只是觉得很丢人,这事儿毕竟是因我而起,要是因为我个人的原因连累了店里和同事,那我真的会愧疚死。
“张老板,”我默默的低着头来了口:“您对我有哪里不满意的或者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您一句话都不说让我们……”
“你闭嘴!”梅姐硬声训斥我,大概是觉得我这个态度不行。之后就扶着张老板往沙发那边坐过去。
他看了我一眼才跟着梅姐过去坐。
最后事情还是闹大了。
浪潮的领导来了,那人我见过几次,是梅姐的直接上级,应该是梅姐通知他来的。
领导戴着一副眼镜,穿着黑色中山装,身后跟了两个强壮的保镖。我看到他坐在了张老板的对面。
之后我们就都被保镖赶出了包厢,也包括梅姐,只留下了张老板和健身教练。
以前听说过很多那位领导的事迹,做事狠辣又麻利。像张老板这样正儿八经的商人,性格又那么清淡,恐怕很难应付。我离开前担心的看了他一眼,他似乎也没什么反应,依然气定神闲的坐在那里。
刚从包厢里出来,梅姐就劈头盖脸的训斥了我一顿,就站在走廊里,周围围着一圈看热闹的人。
我觉得有些委屈:“梅姐这事儿真不赖我,张老板的个性您也看见了,实在是有些难伺候,我也没想到……”
“难伺候更要好好伺候了!这还用我教你吗!人家给了你那么多钱,你还要出来接别人的活儿,刘小波!你缺钱缺成这样吗?什么活儿都敢接,什么钱都敢挣?这次要是因为你的事影响到店里,你就等着挨收拾吧!”
我没再跟她争辩,我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
可我就是觉得委屈,他说过了啊,他晚上有事儿不需要我,那我就不能做点自己的事情了吗。
怎么会突然找过来了呢,还搞得好像捉奸一样,简直是莫名其妙。
关键现在还有那么多人来看我的笑话,我都能清楚的听见他们在我身后窃窃私语的讨论。
“我就说他得意早了吧!”
“就是,我早就说过那么优质的客人可不是那么好应付的。”
“还不是他太贪心了自作自受吗!”
……
我不光觉得委屈,还觉得特别丢人。
包厢的门突然打开了,那两个保镖拖着脸上带血的已经晕过去的健身教练走了出来。
看到这样的场景,周围瞬间都安静了。
我才开始觉得不安,好像事情真的闹大了。下意识看了眼被关上的包厢门,不知道张老板怎么样了。
他跟那个健身教练不一样,身材瘦弱,平时也不锻炼,肯定也抗不了几下,我都怕那俩保镖失手把他打死。
我心急如焚的在门口转了好几圈,包厢门终于打开了,领导乐呵呵的从里面走出来,之后侧过身后背贴在门上,朝外伸出一只手:“张老板,请。”
张哲华冲他微微点头慢慢走了出来,我快速的从上到下看了他一圈,完好无损。
他也盯着我看了一眼,之后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愣在原地,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刘小波是吧?”领导突然走到我面前对着我笑。
我心里一颤,平生最害怕的就是这种笑面虎,我赶紧笑笑点头。
他指了指张哲华离开的方向笑呵呵的说:“别愣着了,快去把你的客户照顾好。”
我才反应过来,应了一声就追了出去。
张哲华的车就停在路边,司机见我来了以后很有眼力的从车里出来走到路边点了支烟。
我迅速调整好情绪打开车门坐了进去:“老板,您没事儿吧,我领导没把您咋滴吧?”
他冷着脸目视前方没有理我。
“实在抱歉啊老板,我也没想到那健身教练素质那么差,”我伸手去碰他脸上被教练打青的那一块:“给您打疼了吧。”
他猛地推开我的手,我第一次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严重的怒意:“你为什么不在家。”
我愣一下:“您,不是说有重要的饭局要很晚才会回来吗,所以我……”
“詹鑫,你很缺钱吗?”
他侧过头来看我,眼神不是平常那样温和的,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在生气。
我停在空中的手慢慢落了下来,我不知道自己突然是怎么了,可能是这一整个晚上发生的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令我格外的烦躁,已经没有力气和心情再去讨好别人,哄别人开心。
不止他在生气,我突然也有点生气。
梅姐问我是不是缺钱,他也问我是不是缺钱,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要这样。
但他是我老板,我不能对他生气,我只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看我不说话,继续质问我:“我给你的不够用吗?詹鑫,我记得我好像又买了你一个月,你……”
“张老板,”我第一次打断他说话。上次我跟李姐出去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说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很讨厌他这样说。
我轻轻叹了口气,靠回椅背上,微微垂头,尽量平静的给他解释:“您也知道我是出来卖的,卖的什么我都明码标价的给您看过了,我卖的不是24小时的人身自由,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你不需要我的时候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这么长时间了,我每天除了在你办公室无聊的待着就是在你家无聊的待着,我就今天趁你有事儿出来玩儿了一会儿,我没……”我停顿了一下,我知道自己现在有些上头,接下来的话不应该再继续说下去,但忍了一下觉得实在忍不下去。
于是我继续低着头小声说:“我没犯多大的罪吧,你要是忙完了需要我,给我打个电话我立马就会回去了,也不至于……跑到我工作的地方来闹一场,让我这么难堪吧,闹也闹完了,您现在……又何必这么生气呢,我,真的没懂。”
话音落下,车里异常的安静。
我一直低着头没有看他,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是听了我的话更生气了,还是觉得我说的也有一些道理呢。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开口问我:“每天不做事,又能拿钱不好吗?”
“挺好的,”我回答他:“但我跟您不一样,我荒唐日子过惯了,突然让我老老实实的待着我还真不太适应,也许在你眼里,每天要伺候不同的客人是件很辛苦的事情,但其实我觉得挺有意思的,我习惯了。对你来说,安安静静的待着或许是件很舒服的事情,但对我来说,我真的觉得无聊又难熬。”
我说完以后他再次沉默了。
我知道他是个礼貌又绅士、素质很高的客人,有些事情他也许不好意思提出来,既然他不说,那就我来说。
“我知道您对我很不满意,但我可能,没办法把自由卖出去,我会联系梅姐,想办法把钱退给您,抱歉了。”
说完以后我就拉开车门走了出去,其实那一瞬间我想了很多,我可以死皮赖脸的跟他道歉,求他再给我一次机会,然后努力把剩下的二十来天坚持下来,以他温和的个性也许会同意的。
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
要给他退钱,梅姐一定不会同意,店里入账了的钱就从来没有退回去过,我可能要把自己攒的养老钱拿出来赔给他了。
我太过冲动了,干了这行那么久,第一次这么冲动,但也没关系,人生总得有那么一两次的冲动,不为别人,就只为自己。
我吸了一口气迈开步子坚定的朝浪潮走去,身后传来焦急又响亮的车门声,手腕突然被抓住,我被迫停在了路边。
刚转过头,就听见那熟悉的低沉又冷淡的声音,对我说了一句:“对不起。”
……
啥?
我没听错吧,他居然,跟我道歉了?
为啥呀?
我被抓着手腕愣愣的看了他半天,我能清楚的看见他脸颊上微青的那一块伤痕,本就白皙的面庞在夜里灯光的照耀下更显清冷。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我身边待的那么不开心。”
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神,努了努嘴说不出话来,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觉得有点心虚。
难受是难受了些,但也不至于那么不开心,给的钱还是挺多的。
他低了一下头,轻轻放开我的手腕,又抬起头来看着我:“以后,我不会干涉你的自由,不管我有没有事,都会提前告诉你,”他停顿了一下,又问:“这样行吗?”
!!!
天呐,我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修来的这是什么福气,怎么会遇到这样的神仙客户啊!
我都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做事要稳重!做人千万不能冲动!
人生不需要冲动!
有台阶就赶紧下吧,要保护好兜里的养老钱啊!
我心脏激动的砰砰跳,不好意思的对他点了点头。
“那我们上车说?”他又对我发来询问。
我点点头就往车的方向走过去,余光明显的看到他松了一口气。
回到车上以后,我正琢磨着也跟他道个歉,我挣着人家的钱,还是应该放低姿态。
他却破天荒的没等我说话,自己先开了口:“刚才听了你的话,我仔细的想过了,你会这么不开心都是因为我性格不好,因为我不爱说话,导致我们之间缺乏最基本的沟通。”
我侧着头,惊讶的看着他。
他也侧过头来看我:“所以以后我会尽量跟你沟通,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地方就告诉我,可以吗?”
我突然有一阵的恍惚,这不对啊!他是我的客户,应该是我哄着他啊,怎么现在倒过来了,变成他哄我了呢。
不对劲,真的不太对劲。
他到底,图我什么呢,太奇怪了!
但他问的太温柔太真诚了,我还是没忍住对他点了点头。
他抿嘴对着我笑:“那我们现在就聊,你说说,以前都是哪里不开心,什么都不用顾忌,我想听实话。”
他今天真的跟我说了好多的话,我突然被他盯的有些害羞,不自觉地搓了搓手指肚:“我,我其实没有不开心,就是……就是有点无聊。”
我抬眼试探的看了他一下,他没有不开心,我才继续说下去:“你那个办公室,太冷清了,因为你在工作,你有事情做,我待在那什么事儿都没有,又怕吵着你,一天两天的还行,时间久了,就觉得特别压抑。”
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好,以后如果你不想去,就不用去。”
我受宠若惊:“啊?真的?”
他笑笑点头:“嗯,但每天的三顿饭你要陪我吃,晚上要回家睡,不能随便在外边过夜,其他时间你都是自由的,我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你,会提前告诉你,毕竟我也是花了钱的,对你提这些要求,应该不算过分吧。”
我眨巴着眼睛摆手:“不过分不过分!一点儿都不过分!”
他笑笑:“那你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我赶紧摇头,遇见一个这么好的老板,我哪里还能有什么要求。
“那我们就回家。”他语气淡淡的,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很温暖。
一路上我都有些懵懵的没怎么反应过来,居然有这种好事儿找上门来!那我之后岂不是全是好日子了!
但事实跟我想象的还不太一样,我按照约定把每天该做的事情做好,其他时间都是自己想干嘛干嘛,大部分时候我就是去浪潮,我也没别的事情做。
梅姐唠叨我怎么又出来接客,我让她放下心,我出来都是经过了张老板同意的,梅姐听了之后的确没生气,反倒问我,为什么已经有人陪了,还要出来找乐子。
我没回答上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以前总觉得像张哲华那样花钱找人陪的人其实内心很孤独,现在才慢慢发现,每天都想找不同的人去陪的人,内心其实也挺孤独的。
但我后来运气不太好,根本没再接到什么单,其实也不算运气不好,我这个岁数了,本来生意就不好。
有天张哲华下班早,我从浪潮赶去餐厅的时候又堵了车,到了之后我连连向他道歉,怎么我总是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我本以为他会生气,但他只是摆摆手说没事,他也才刚到。
“回店里了?”
我点点头。
他看了看我:“怎么不开心?碰到什么事儿了吗?”
“没有,”我摇摇头:“就是最近生意特别不好,没接到什么单。”
“为什么会生意不好?”
“我年纪太大了,没什么竞争力了。”
他想了想说:“那是他们没眼光。”说完还安慰似的给我夹了菜。
我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这话要是别人说,我肯定不会觉得好笑,但从张哲华嘴里说出来,我就觉得格外的好笑。
他真的有在履行他的承诺,尽量的跟我说话聊天,避免吃饭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在说。
本来有些阴霾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得晴朗了起来。
我突然觉得,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比去浪潮那个地方开心多了。
“我最近有一个想法。”他又主动开口。
“什么想法?”我塞了满嘴的肉。
他认真的对我说:“其实我一直在想你那天说的话,我突然觉得我这三十年活的确实有些无聊,所以我打算缩短工作时间,抽出时间来享受一下生活。”
“那敢情好啊!”我不知怎么突然比他兴奋:“你那么有钱不享受可惜了!”
他笑笑:“但我没怎么出去玩过,不知道现在都有什么好玩的东西,所以可能需要你的帮助。”
我眼睛一亮,满心欢喜的帮他想办法,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带他去浪潮,也不怪我思想龌龊,只是有点职业病。
我瞄了眼周围,餐厅里没有什么人注意到我们,我躬起身子朝着他凑了过去,一只手掌挡在嘴边小声的跟他说话。
他看我神秘兮兮的也跟着微微俯身凑近了些,然后竖起耳朵认真听我的建议。
“我可以带你去我们店里,给你介绍一个我的女同事,你不知道,老带劲了!她……”
他一摆手:“等等!有别的吗?”
“有啊!”我继续热情的介绍:“我还有个特牛逼的男同事,今年才二十岁,上次你见过的……”
他伸出手掌拦在我面前,制止我再继续说下去,他挑了挑眉头:“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别的好玩儿的事儿。”
我一愣:“哦。”
默默的坐回椅子上,多少有些失落,我最擅长的,人家却不感兴趣。
我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没见过他有什么伴侣,该不会那方面有些问题吧。
他也疑惑的看着我:“不许胡思乱想。”
“咳,”我呛了一下,难道我的眼神就那么明显,想的什么居然被他看出来了:“那我再想想。”
一整顿饭的时间,我终于想到了一个他绝对没有玩过的东西。
半个小时以后,我们并排站在全市最大的密室逃脱的店门口。
“恐怖密室,行吗?”我问他。
“试试吧。”
我抢在他前头挑了一个中恐的密室,我会挑这个是因为之间团建的时候,我玩过一次。
我倒不是为了炫耀自己解谜有多厉害,只是我本身对恐怖密室还是有些害怕的,玩过的就知道哪里会有吓人的地方,提前准备了不至于那么狼狈。
一行八个人,我特意选了一个没有单人任务的边缘角色,又好心的帮他挑了一个单人任务最多的核心角色。
老板您别怪我,是你自己说的人生太无聊了,我只是想办法让你体验一下生活的乐趣而已。
进门之前,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对他说:“进了这个门,咱俩就是过命的兄弟了,你准备好了没?”
他觉得有些好笑,转头看我:“有这么严重?”
我撇着嘴,摇摇头:“非常严重!”
除了我们,剩下的六个人都是认识的,我们跟在人群的最后边走进一片漆黑的屋子里。
我记得一开始的地方会有一个npc突然出现,举着一盏微弱光亮的油灯故意吓我们一下,之后再交代故事背景,然后把油灯给我们留着找东西用。
我做好了被吓的准备,但npc出现的时候我还是不由得心惊了一下,猛地握住了张哲华的手。
大家都被吓了一下,本来安静的屋子瞬间变得吵闹,发出此起彼伏的喊叫声。
那个npc正好就出现在张哲华的旁边,他也被吓了一跳,不仅被吓到,还露出了我从没见过的样子。
“卧槽!”他微微往后退了一下,我感觉我握着的手也紧紧的反握了我一下。
我低头小声的偷偷笑了一会儿。
比起恐惧,我的内心更多的是想笑,毕竟能见到张老板失态的样子实在难得。
然后他就突然拉着我往前走,几步就走到了人群前面,我马上拉住他:“干嘛去?”
他在黑暗里指了指前方:“那边有亮光。”
我才想起来,第一步确实是要去那里找一把钥匙的。
还挺聪明。
接着大伙都跟着我们一起往那边走,放钥匙的那个盒子里有些装饰的骷髅头,张哲华首当其冲,从里边翻出了一把钥匙。
大家瞬间松了一口气。
然后本来是我们俩跟着他们六个人,最后变成了他们六个人跟着我们俩。
为了大家的游戏体验,我不会故意透露线索。让我没想到的是,张哲华居然特别的积极,很多谜题都是他解出来的。
刚一进去的时候,我以为他会非常害怕,但没想到越玩越熟练,哪怕是又难又吓人的单人任务他都完成的很快。
最让我没想到的是,他知道我害怕,就从头到尾没有放开过我的手,除了需要单人行动的时候。
到了后半段,他基本就成了团队的重心,有什么重要的决定,大家都会听一听他的意见。
最后一个任务是需要分组完成的,我记得这几个任务都很惊险,八个人要分成三组,他们中有两对情侣必须要在一起,还剩下四个人,我赶紧抱住张哲华的胳膊:“我俩一起。”
本以为他们都认识,自动分成三三就行了,出乎意料的是他们队里有一个蓝头发的男生突然也学着我的样子抱住张哲华的胳膊:“我也跟大佬一起。”
我感觉到了张哲华的别扭,他抽出了他的那只胳膊往我这边稍微靠了靠。
他的朋友们嘲笑那蓝头发没出息,绊了几句嘴之后我们就各自分开做任务了。
起初我还有些同情那个蓝头发,不了解我家老板怕生的性格,只一味的想着抱大腿了,根据他之前胆小的表现,我一度以为他接下来会很惨。
没想到这小子还挺会,厚着脸皮一直贴在张哲华的旁边,根本不管张哲华是不是在拒绝。
张哲华第一次被迫松开我的手,就是他突然大叫着从我俩中间冲过来然后使劲儿的抱住了他,指了指身后:“帅哥,我怕,那边有鬼摸我。”
我明显的看到了张哲华脸上不耐烦的神情,即便是屋里极度的昏暗,那股子冷劲儿也格外的清楚。
再朝蓝头发指的方向看过去,仔细的回忆了一下,那边哪里会有鬼,连门儿都没有。
再看那蓝头发走路时横着扭的腰,撩头发时妩媚的兰花指,简直一眼就猜到了属性。
妈的,诡计多端!
我这人没别的能耐,就是一身反骨,老子这么长时间都没吃到的肉能让你这俩小时就吃着了?那不能够!
我挺直了身体就朝着他撞了过去,他比我矮半个头,瘦瘦小小的身上没二两肉,正儿八经的比力气他肯定是不行的。
把他撞开以后我也抱住了张哲华,故意发出做作的腔调:“老公,我也害怕,有鬼摸我!”
张哲华一愣,低头疑惑的看了我一眼,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在他耳边说:“帮你解个围,不用谢!”
之后我就拉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把那个蓝头发甩在了身后。
后边的任务其实挺恐怖的,但我都没什么心思在任务上,全程跟那个蓝头发斗智斗勇,任务的重任全都落在了张哲华的肩上。
蓝头发似乎是被我气的不轻,一直到任务完成都没给我什么好脸色,结束了出去的时候还故意从我旁边走过去使劲儿撞了我一下。
肩膀突然被搂住,张哲华站在我的旁边清清冷冷的大声开口:“不好意思,你撞到我男朋友了,请你道歉。”
我本来还因为在和蓝头发的“决斗”中胜出这件事高兴的嬉皮笑脸。
听到张哲华这样说后,我还反应了一下,笑容就慢慢从脸上落下,心脏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强力的跳个不停,哪怕是在密室里边面对npc贴脸的时候,它也没有跳成这个样子。
他的声音有些大,一行人都停下回头看我们。
我顿时开始害羞,刚才不觉得有什么,叫人家老公我都没觉得害羞,那是因为大家在黑暗里,在恐惧当中的时候,别的感觉都不那么明显。
可现在是在外边,在大厅里,室内灯光明亮,正是玩密室的高峰期,人流攒动。
他干嘛要说的那么大声呢,让人别扭的很。
他伸出手指了指目瞪口呆的蓝头发:“你,对,就是你。”
蓝头发懵懵的说了声:“对不起。”
张哲华回了一句:“没关系。”之后就拉着我离开了人群。
我看着蓝头发那个样子再一次幸灾乐祸的笑了,跟在张哲华身边嘻嘻哈哈的对他说:“你刚才看见了吗?那蓝头发脸都绿了!哈哈哈哈!”
走到门口的时候,张哲华突然停了下来,我转头问他:“怎么了?”
他眨巴着眼睛说:“再玩一个。”
没等我说话,他就转身走回了前台去找工作人员了。
我心里一慌,赶忙跟在身后劝阻:“老板,老板,很晚了,你明天还得早起上班呢,老板,以后再玩吧。”
根本劝不住,我跟回来的时候他已经买完了,抢过他的手机看了眼介绍,医院主题,重恐。
草!还他妈玩上瘾了!
人生中第二后悔的事情,就是带张哲华来玩恐怖密室,妈的他玩开心了,老子受折磨啊!
虽然这个重恐没有我最怕的单人任务环节,但是有之前我没体验过的追逐环节。甚至解谜也特别少,大部分时间都是追逐。
这次的场地很大,转两圈很容易迷路,我全程都晕晕乎乎的找不到方向,一直都跟着张哲华跑。
有个大哥特别猛,拿着电锯满场的追我们,还总是一惊一乍的突然出现,吓得我腿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哲华!哲华!”我赶紧把他叫回来。
他听到我的声音之后转身跑回来再次牵起我的手拉着我跑,一起进来的伙伴们也都撒丫子跑。
结果那大哥突然又拿着电锯从前面出现,我们下意识转身朝后跑,后边也有一个拿着电锯的大哥。
原来不是一个npc,怪不得总觉得跑不了。
两个电锯大哥把我们堵在走廊中间,我们无处可逃,电光火石之间,张哲华大喊:“躲柜子里。”
我才想起一开始的提示有说过,若碰见电锯怪人,藏身于封闭的柜中,可保安全。
墙边立着几个窄小闭塞的柜子,我们一行人迅速的钻了进去。
我跟着张哲华钻进了一个柜子里,迅速的关上身后的门,接着门上就是哐啷啷的电锯砸下来的声音。
声音又响又刺耳,吓了我一大跳,猛的往前一扑,藏进了张哲华的怀里,自然的跟他抱在了一起。
柜子门外刺耳的声音还没停下,旁边的柜子上也传来哐啷啷的巨响,周围再次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大家都在害怕。我突然觉得也还好,只是第一下太突然了,习惯了以后似乎就没那么可怕了,反正他也不会拿着电锯冲进来。
安下心神以后注意力就放到了别的地方。
以前团建的时候忘了是谁说过的,密室其实是一个非常好交朋友的地方,不论你是多么内向社恐的人,只要进了这里,大家都能立马熟络起来,你会毫不犹豫的拥抱身边的人,哪怕你是跟他第一次见面,因为在这里,你旁边的那个就是你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就好比现在的我跟张哲华,如果不是在密室里,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时候,我们俩能这样抱在一块儿。
我微微抬头看向他的脸,之后就没再移开眼,门缝里打进来一束微弱的白光,刚好照在他的鼻尖上。
他也微微垂着眼正在看我,每次这种时候,我都失了心智一样的动弹不了,他真的很好看,清纯又白嫩。
草!又想亲他了。
我知道他跟别的客户不一样,也一直拒绝接吻,但我还是没控制住色心,往他的唇上够了一下,他反应特别快,倏的抬起一根手指挡住了,然后指了指我们的右侧头顶上方:“有摄像头。”
“啊。”诡计没有得逞,我顿时有些失落。
接着就感到腰被紧紧握住,整个人一翻身被堵在了左侧的柜子内壁上。
张哲华背对着摄像头,利用自己的身高优势挡住了摄像头对我的视线。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温热的唇就落了下来。
我闭上眼睛热情的回应着他,双手不自觉的从他的腰间抬起来捧住他的脸,又搂住他的脖子。
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悸动的心情了,我吻的认真忘情,逐渐有些神智不清,后来对这一段的印象,满脑子都是次次啦啦的电锯声和哐啷啷的柜门声。
只记得在我不懈的努力下,最后终于把舌尖探进了他的嘴里。
回去的路上,我们一直在讨论跟密室有关的有趣的事情。关于那个吻,似乎只是这期间的一个意外插曲,谁也没有提起过。
他看起来心情不错,洗澡前进浴室的时候我还听见他在哼歌。
果然离开了烦躁的工作,张老板就越来越像个人了。
可他是开心了,我难受的要死,躺在床上一闭眼就满脑子都是恐怖密室里的鬼。
我不敢关卧室的灯,甚至上个厕所也神经兮兮的,总感觉身后有人,猛的一回头却又什么都没有。
躺在床上一点都不踏实,起身在屋里转了几圈,又跑到客厅去打开冰箱门喝了半瓶冰水,想了想又拿出一瓶冰水转身大步走到了张哲华的门口。
敲了两下门得到允许以后我才推开门露出一个脑袋,呲着牙把冰水举起来问他:“老板,要不要喝水?”
他看起来已经睡了,我来了以后他又临时起身靠在床头,对我摇摇头说:“不喝。”
我尴尬的笑笑:“老板晚安。”
帮他关好门以后我又一个人回到客厅转了两圈,再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像模像样的倒在玻璃杯里再次去敲他的门。
“老板,要喝牛奶吗?”他看起来已经很困了,垂着眼皮说:“不喝。”
“哦,老板晚安。”
两分钟后,我再次敲门:“老板……”
没等我说完,他率先抢过话口:“你有什么事可以直说,我真的很困。”
我瘪了瘪嘴,委屈的嘟囔了一句:“我害怕。”
他叹了口气,拍了拍他身边的位置:“来这儿睡吧。”
根本没考虑,我一溜烟儿就窜到了他的床上,旁边有个大活人的时候,恐惧度会大幅度的减小。
我老老实实的盖好被子准备睡觉,他抬手关了灯。
“哎!”我不小心惊呼一声,之后赶紧降低音量:“能不能不关灯?”
“不能!”
拒绝的非常彻底,很好,这很符合张大老板的个性。
我偷偷在黑暗里瞪了他一眼,不管了,豁出去了,我往他那边蹭了蹭,之后一下子抱住他的一只胳膊顺势把头贴上了他的肩膀。
我本以为他会不耐烦的把我推开,但随即我就听到耳畔均匀又平稳的呼吸声。
他睡着了。
看来他是真的很困了,刚躺下没多久就已经睡着了。
跟他正好相反,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玩儿的太嗨了,脑子里异常的兴奋,怎么都睡不着,脑子里总是重播密室里的那些画面。
就在我翻来覆去,唉声叹气的时候,他突然转过身来握住我的手,另一只手抬起来放到了我的头上,轻轻的对着我的头发抚摸了几下,之后就停在我的脸上不动了。
依旧能听到他沉稳有规律的呼吸声。
我不知道他是清醒着还是睡梦中在安抚我,总之我静静的躺在他身边,没再敢动。
心脏又开始砰砰砰的跳个没完,我不自觉地吞了下口水。
我以前,真的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客户,他真的,有点温柔的过分。
我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总之感觉被他安抚着睡的很安心。
第二天早上我迷迷瞪瞪的感觉有人坐在我的旁边叫我起床。我皱起眉头襟了襟鼻子祈求旁边的人:“老板,我太困了,能不能请个假,今天就不陪你吃早饭了好不好?”
然后耳边就传来一个熟悉的低沉的声音:“已经中午了。”
我蹬着腿开始耍赖:“不要吃饭,我要睡觉,睡觉。”
然后隐隐约约的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对我轻声的说:“好好好。”
还有一只宽大的手掌在我的头发和脸颊上顺了顺。
我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在做梦,好像有个人俯下身来亲吻了我的额头。
之后身边渐渐安静下来,熟悉的声音和气味都不见了,我又慢慢的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只剩我一个人躺在张哲华温暖的大床上,我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手机里有条未读消息,来自张老板。
张老板:醒了告诉我。
我:不好意思啊老板,我天快亮了才睡着,睡过头了没起来。
张老板:厨房给你热了饭,你起来吃吧。
我:知道了,谢谢老板。
自从上次浪潮那件事情发生以后,张哲华就变得格外温柔,他现在甚至还会给我热饭,到底谁才是老板啊!他这样会把我给惯坏的。
但现在这些都不是重要的问题,现在最重要的是得想办法不再让他去密室,再跟他去我真的小命不保了。
于是我吃完饭后一下午的时间,开始计划着其他好玩的事情。为此我还特意做了一个表,明确的标注出每周一到周日都适合出去玩什么,真是工作的时候都没这么认真过。
晚饭前我把表格拍了张照片发给了他,过了一会儿他发消息问我,为什么没有密室,我忽悠他说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比密室还要好玩的事情,你都值得去尝试一下,美好的人生不能只局限于小小的密室。
他信了,而且还按照我的安排仔仔细细的全都跟着我玩了一遍。
周一打台球,我寻思着他没打过,怎么也能虐虐他过把瘾,谁知道他还怪灵活,一点就透,我就赢了前两把,后边一直输,没意思。
周二去游戏厅,兢兢业业的大老板总没有时间打游戏吧,我跟他单挑保证一挑一个准儿,没成想这小子不光台球学的快,游戏学的也快,妈的一只手就把老子给赢了,不玩了不玩了,真没意思。
周三去酒吧,他伸手拒绝:“我不喜欢吵闹的地方。”我贴到他身边引诱:“可以跳舞哦!可以看美女跳脱衣舞哦!”这些对他都没什么吸引力,我撇了撇了嘴:“那就KTV!”他刚抬起手,我瞬间挡住:“不可以拒绝!”他愣了一下,之后就同意了。我记得他说过我唱歌很好听,我想着飙歌总能飙得过他吧,没成想两瓶酒下肚,他也唱嗨了,气人的是他唱的还挺好听,没意思,太没意思了!
周四去玩高空项目,跳伞蹦极什么的全都体验一遍,他不可能什么都不怕,总得有点弱项吧,恐高这东西很多人都有,我不信他能避得过,结果跟去密室差不多,越玩越嗨,玩上瘾了还不愿意走,我只能冷着脸提醒他:“老板,你下午还有个会要开。”他才悻悻然的跟着我离开,唉!没意思!
周五去玩卡丁车,他平常出门都是司机接送,我不信他飙车也能飙的过我,结果人家两圈都跑完了,我才跑了一圈半,又是输,唉!我这没意思的一生。
周六我躺平了,刚认识的时候以为他是个变态,没想到还真是个变态,只不过都变态在了正地方,妈的他有什么不会的吗!我放弃了竞技项目,丢弃了争强好胜的心,消停儿的带他去看了一场线下脱口秀,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大笑,眼睛眯起来,眼角堆着几条可爱的褶,咧开嘴露出了两排整齐的大白牙,我坐在他的身边跟着他一起笑,原来他这样的人也会笑得如此灿烂。
周日我本来计划的是去看电影,但他说看电影没什么意思,还是去密室吧,我千钧一发之际赶紧胡乱想了一个别的,他肯定没玩过的。他好奇的看着我:“手工?”我梗着脖子:“对呀!手工特别有意思,你没玩过吧!”然后他就乐呵呵的跟着我去了一家手工店,这里大部分都是女生会喜欢的手工,给自己做个包,做个口红什么的很有纪念意义,要不就是情侣一起来做戒指,像我跟张哲华两个老爷们儿一起来的是极少数。
我们俩转了一圈也没选到能做的东西,我为了不去密室硬着头皮扯过旁边的皮带:“皮带!咱俩可以做皮带啊!”
随即我就看到了他腰上那条昂贵的意大利手工制品,心虚的眨巴着眼睛说:“自己做的,比较有意义嘛。”
他看了眼旁边的柜台,伸手指了指:“做戒指吧。”
最后我俩突兀的坐在了一对对的情侣中间,跟着老师学做戒指。
我对这个东西非常的不感兴趣,甚至是极度的没有耐心,期间差点就睡着了,纯纯是为了躲恐怖密室没办法才来的这里。
我觉得他可能也不喜欢,偷偷看了他一眼,他也没什么表情,但做起来还挺认真,期间还学着老师专业的在我手上比划了一下,我摇了摇头,内心感叹,他到底有什么是做的不好的吗!
最后他居然真的做出了一个像样的戒指,连老师都夸他有天赋做得好,他微笑着抓过我的手就戴在了我的指头上。
我低头看着自己手指上的银色戒指一愣,居然正正好好:“给,给我的啊?”
他笑着点点头。
我有些心虚的看向我手里那个歪歪扭扭的环儿,糟了,我不是给他做的,而且还没做好,但我只能硬着头皮把那个银色的环儿往他手上戴,每根手指都不太合适,要么戴不进去,要么就大了,我尴尬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手工不及格,嘿嘿。”
虽然我做的很不好,但他还是笑着把那个环儿好好的收进盒子里戴走了。
就这样,一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
然后我突然发现,就算我不去浪潮,就算我每天只跟他待在一块,好像也没那么无聊了,我甚至在这一个星期里完全忘记了浪潮,整天就只想着要带他去哪里玩儿的事情。
而且我跟他的关系,似乎也亲近了许多,以前觉得他是老板,很多事情不敢做,很多话也不敢说,但现在好像只要玩起来就什么都忘了,我甚至可以开他玩笑,调侃他,他也只是笑笑,从不生气。
好像我的生活,也突然变得丰富多彩了起来。
有天早上我又起晚了,没能跟他一起吃早饭,我一个人坐在餐桌上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抬头望了望窗外,不知道为什么还有点想念他,明明昨晚还一起吃了饭,一起坐在客厅里玩了游戏机,睡前还说了晚安,只是早上起来没见到他人影,心里就空了一下。
看了眼时间,还有三个小时才能一起吃午饭,琢磨了一下,好像很久都没有去他的办公室看故事书了,不如就今天,就现在。
我对着镜子好一顿打扮,甚至还喷了香水,出门前才反应过来,每天都在一块儿,什么样子他没见过,打扮个什么劲儿呢。
我打好了车兴高采烈的就往他公司去了,时隔很久,门口的保安居然还认识我,热情的跟我打着招呼帮我刷了门禁卡。
我突然心情大好,只是到了顶楼的时候出现了一丝丝的小插曲,那两位西装革履的前台先生突然把我拦住了,我看了看他们的脸色,不像是不认得我的样子,只是特别的为难,为什么为难,我不知道。
我不想为难别人,就笑笑说:“他在忙吗?那我在这里等一下就好。”
俩人对视了一眼,偷偷摸摸的嘟囔了几句什么,之后又决定放我进去了。
我觉得有些奇怪,但没多做停留,直接走了进去。
打开办公室的门,隐约听到里边有细微的说话声,我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转过弯走过去之后我愣在了原地。
一个高挑漂亮的女人半坐在他的办公桌上正跟他聊的火热。
她穿着白色衬衣,玫红色半长身紧身裙,细跟高跟鞋,披着一头长卷发,跟一身黑色西装的他看起来很般配。
他跟往常一样,脸上是淡淡的笑,看见我以后还有瞬间的惊讶:“你怎么来了?”
是呀,我怎么会来这个以前最讨厌的办公室呢。
我笑笑:“不好意思啊,不知道张老板在忙,那您先忙,我先回去。”
他怔愣了一下,随即叫住了正要离开的我:“詹鑫。”
我回头看他。
“你先坐。”
我听话的坐到了原来常坐的那个位置上,故意从抽屉里翻出几包零食,“哗啦啦”的胡乱弄出一些声响。
这不能怪我,是他要我坐的,吃他两包零食怎么了!
他俩嘀嘀咕咕的把话说完,那女人就踩着高跟鞋出去了。我仔细听了一下,都是一些关于工作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瞬间放松下来。
张哲华又问了我一句:“今天怎么突然来了?”
我低头吃坚果:“闲着没事儿,来看我的故事书。”
他笑了笑:“我还有些工作没有完成,你要是觉得无聊就出去玩儿。”
我点点头说好,然后不经意的问他:“刚那是你们公司员工吗?”
他低着头看手里的文件:“相亲对象。”
我放松的心情又紧了起来:“哦。”
相亲对象,怪不得敢明目张胆的坐在他办公桌上,我都没坐过。
不对,我只是他花钱买来的鸭子,我没资格坐。
相亲对象,他不是没有父母吗,怎么还会有人帮着找相亲对象呢。
我们这行,不可以对客户的私人隐私过问,但我还是问了。
他心不在焉的回答:“自己找的,准确的说,是联姻对象。”
我不屑的笑笑,这年头,连相亲对象都能自己找了,你直接说是你正在追的女孩儿得了呗!还联姻,多大个家族啊,就联姻,真封建!
“对了,”他突然的开口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晚上要跟她一起吃饭,你晚上不用陪我了。”
“哦。”我起身就往门外走,毫不拖泥带水。
他又突然叫住我:“詹鑫。”
我转过身:“干嘛?”
他看了我一眼:“中午还是得一起吃的。”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现在还是上午,我“哦”了一声恹恹的回到了刚才的位置继续吃坚果,没再开口说废话。
午饭的时候我一直心不在焉,他跟我说了些什么我都没太听清,注意力一直放在手机的聊天对话框里,等着那头的回复。
张哲华突然夹了一块肉给我打断了我的思绪:“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摇摇头:“没有。”
他吃着自己的饭,状似不经意间的问了一句:“在跟谁聊天?”
“李姐,”我低着头打字:“就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性格特别好的老客户,她下午刚好有空。”
对面没再说话,只剩下吃饭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他起身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以后跟我说他晚上的约会临时取消了。
我打字的手一顿:“那我?”
他平静的点点头:“你需要陪我吃饭。”
我放下手机,探究的看着他的眼睛,然后抿了抿嘴唇:“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他也探究的看着我:“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故意的?”
我想了想,他大概率不会为了让我不去陪别的客户而错失和商业伙伴沟通的机会吧,我在他这儿应该不是那么重要的,我胡乱开口说道:“故意整我?”
他笑笑:“随你怎么想吧。”
我撇撇嘴又给李姐发了个消息。
“不好意思啊,耽误你的约会了。”他毫无歉意的对我道歉。
“没关系,你是老板,你说的算。”我敷衍的回应。
反正也没真的耽误,我是联系了李姐,但她没空,我们只是在聊天而已。
他不是故意的,但我确实是故意的。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感觉不能输,他有别的人陪不需要我了,我也有很多别的好老板呢。
“你今天看起来一直不太开心,怎么了?”
“没有啊,我可开心了。”我顺口回答,脑子里寻思着我有这么明显吗,他怎么就什么都看得出来呢。
再一抬头就看到了他嘴角又是带着一副玩味的笑。他这什么意思?
接下来他说的话,让我彻底懂了他那个笑的意思。
“你该不会知道我有个结婚对象以后,在吃醋吧?”
以前从没觉得,稍微熟悉了之后发现,张哲华这小子段位还挺高。我詹鑫风流场里混了这么年,绝不可能让他这毛头小子给赢了去。
我立马换了一副艳丽的笑容:“老板希望我我吃醋我就是吃醋,老板不希望,那我就没有。”
这话的意思是,一切行动都只是为了客户良好的体验,交易而已,没有真心。
他的笑容果然僵在了脸上。
小样儿!还想跟老子玩儿心眼子!
不过装模作样容易,但没法一直装模作样。我明明晚上已经失眠了,但第二天早上偏要强撑着起床陪他吃早饭,就为了跟他一起去公司。
实话实说,我心里对那个联姻对象好奇,我想看看她是不是每天都要跑到张哲华办公室去跟他聊天。
“你要是困就进去睡一会儿吧。”他无奈的劝我。
我斜着倒在沙发上,强撑着眼皮等到了上午十点半,她没来。
“那我进去睡会儿,中午吃饭叫我。”
我含糊的留下这一句之后就跑到了他的休息室里开始呼呼大睡。
那一觉睡的特别香,醒来的时候全身轻松,头脑清醒了不少。我以为我睡了很久,结果看了眼时间,我居然才睡了十五分钟。
起身来到门口偷偷听了听外边的动静,没有说话的声音,估计办公室里只有他自己。
虽然我很清楚自己的位置,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但我还是没忍住侵犯了他的个人隐私。
想想他也曾自作主张的解锁过我的手机,这次就算是扯平了。
我围着他这个小卧室转了几圈,试图找出一些他的联姻对象曾出现在这过的痕迹,翻了半天,连根头发丝儿都没找到。
都是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平常的很。
倒是在书柜里翻出了一张奇怪的照片,有些模糊,看得出是很久以前的照片了。
看起来是在餐厅里面拍的,远处有一个模糊的男人的背影,男人对面好像还坐着一个女孩,照片只拍到了一小半的脸,模糊的很。
我仔细看了眼那个男人,他微微侧身,穿了一件黑色T恤,普通牛仔裤,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熟悉。
这是……我?
但我又不能确定,对面那个女孩模糊的脸我看不清,这个餐厅我也不记得我来过,照片上的有效信息我都想不起来,应该不是我,但我这个人向来记性差,所以也有可能是我。
想不明白,看不出来,不如直接去问他。
我拿着照片走出休息室,发现他并不在办公椅上坐着,我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给他,铃声在办公桌上响了。
正疑惑着,他突然从卫生间出来了,看到我站在办公桌前又对我笑了笑:“这么快就醒了,饿了吗?”
我没回答他的问题,我放下手机开门见山:“张老板,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他沉稳的坐回椅子上:“什么问题?”
我直接把照片摆在他眼前:“这个人是谁啊?”
他看到照片愣住了,像是突然不知所措一样的眨了眨眼,之后拿起了自己的手机,看到来电显示之后看了我一眼又把手机放下了。
我把胳膊杵在桌子上,弯着腰凑到他面前继续追问:“我怎么觉得有点儿像我呢?可你为什么会有我的照片啊?张老板,这到底是谁啊?”
我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他沉默不语,随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合约递到我面前:“你把这个签了,我就告诉你。”
我狐疑的看了他几眼,虽然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自己没什么可被他坑骗的,但我还是把那份合同拿到眼前,快速翻阅了一下。
字数不多,大概的意思是要我继续留在他身边,就像现在一样,他会给我钱,给我一切我想要的东西,而期限是,十年。
我不得不承认,看到这个年限的时候,我震惊了。
十年,十年后我都四十多岁了,也干不了这行了,那时候我估计也会稳定下来好好生活了。
他条件给的很好,养老金都不用愁了。
但我并不打算签,十年都要陪眼前这个人吃饭,睡在他家,十年都要过这样的日子,有一点恐怖。
不太自由,也有些无趣,我怕我做不到,凭我的个性,应该不太能老老实实的在他身边待这么久,到时候要是违约了,更麻烦。
不过我很好奇,他究竟是为什么要跟我签这样的合约,又回到了原来的那个问题,他到底图我什么呢。
我很好奇,很想问他一下,可他上一个问题还没有回答我。
我把合同放回桌上,还是决定开口问他,他却在我之前先开了口。
“不过这次,有些附加条件,”他看了我一眼,继续气定神闲的说下去:“你不能再像之前一样,去找别的女朋友,或者男朋友,你只能有我一个。”
我怔愣了一下,觉得有些好笑。
我这个工作,只能说是客户或者金主,什么男朋友女朋友的,从我入这一行那天开始,就没再有过。
更有意思的是,他说我只能有他一个。
我抿嘴对他笑了笑:“你?我跟你?你也能算是我男朋友?”
只接过一次吻,什么都没做过,什么时候成男朋友了?我是真心的疑问,不知道为什么到了他那里,却觉得我带有一丝挑衅的意味。
他看了我许久,从椅子上起身,突然弯腰轻松的将我打横抱了起来。
公主抱,以前都是我抱别人,第一次被别人抱。
我吓了一跳,不由得赶紧搂住他的脖子,开口的时候声音略显慌张:“你干嘛?”
他微微侧头,垂下眼皮瞥了我一眼,之后朝着休息室的方向稳步走去。
我其实没太搞得清楚那天是怎么莫名其妙就发生那些事的。
印象里,是软绵的床,清香的味道,还有他黏腻又温柔的吻。
他把我抱在怀里,从头到脚,亲了个遍,然后我就泛了迷糊。
只记得起初我是有些害羞的,可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害羞。
我不就是干这行的吗!
努力满足客户的需求,得到相应的报酬。以前在他这没这个机会,现在不管什么原因得来的这个机会,我必须得展示出我的专业技能,让他觉得他这钱花的不亏。
虽然很多细节我都记不清了,不过我终于发现了一个我能赢他的地方。
张老板这人,活儿真的不太行。
倒不是说能力或者时长方面不行,说的简单点儿,他就是不会。
但他是老板,花了钱的,我也不好意思明说。
洗完澡他又把我抱回了卧室,坐在床头躬下腰对着我亲吻了半天,然后抬起头对我笑,拇指抚着我的眉毛。
“我现在,能算你男朋友了吗?”
我愣住,突然就红了脸。
我不知道这一阵阵的心悸是哪里来的,我只是在工作啊,在工作,我拿了人家的钱不是吗。
“你不要用这种方式转移我的注意力,”我逃避了他的问题,梗着脖子质问他:“你还没告诉我那张照片上的人是谁呢。”
他坐起身开始穿他的衬衣:“不是跟你说过了,你把合约签了我就告诉你。”
“可你为什么要我签合约呢?”我疑惑发问:“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可不敢签,万一我以前得罪过你,你是来报复我的那怎么办?”
他系扣子的手一顿,脸上的笑消失了一半:“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看着他的表情我心里一颤,该不会让我给猜对了吧,我努了努嘴:“反正你不说那照片上是谁,我就不可能签。”
他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双手撑在我两侧的腰间:“只是一个商业合作伙伴,你大概不知道,我们这行谈合作前要知己知彼,对症下药,对人家的喜好有所了解,成功的几率会大一些。”
我探究的看着他:“真的?”
他又叹了口气:“林特助拍的,探听对方信息这件事一直都是他在做,不过他之前拍的那些都拿走了啊。”说完他往书柜的方向看了一眼,自问自答:“可能不小心落下了一张吧。”
原来是这样,看来是我多心了。
我撇撇嘴:“我还以为是我呢,吓我一跳。”
他笑笑说:“都告诉你了,现在能签了吗?”
“不能。”
他系好了腰带,回头看我:“为什么?”
我搓了搓手指头:“十年也太长了吧,你确定你愿意跟我一起吃十年的饭?你不会觉得无聊吗?而且,你和你那个联姻对象结婚了以后,难道不是就跟你老婆一起吃饭了吗,哪里能签十年这么长!”
他想了想说:“站在你的立场,也有道理,那我就先一个月一个月的续,等你什么时候想签了就跟我说。”
说完以后他来到我身边,俯身在我眉间吻了一下,之后就从休息室离开了。
说了半天,他还是想签。
我也懒得再去想为什么,反正自从认识他之后,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他一直都是一个很奇怪的客户。
合约我一直都没签,我觉得就按月签挺好的,什么时候他烦了或者我腻了,随时都可以说再见。
那天之后我们的相处方式没怎么变,只是在有些方面比以前更亲密了一些。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每次在床上的时候,我都觉得他不像我的客户,反倒像是他说的情侣关系,不只是因为他坚持不要我说的那些服务,更多的是因为,他对我……好像格外的爱惜。
我不知道是不是以前被随意对待惯了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总之,他是真的很温柔。
温柔到让我有时候会冲动的认为签了这十年也不是不行。
有天梅姐突然打电话给我叫我有空去一趟店里,本以为梅姐找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想到她居然说我背着她接私活,还叫来两个跟班把我手机扣下了,当着我的面把我的那几个老客户的联系方式都删掉了。
我没拦着,反正我还有另一部手机放在家里,里面还有她们的联系方式。
干这行的,得时刻留着心眼儿。
那天离开之后,我一连好久都没有回过浪潮。
张哲华偶尔会问我,到底要不要签那份合约,我通常会回他,再考虑一下。
“有什么好考虑的,”他拿出一个看起来就很贵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只手表,他拉过我的手腕直接戴上去:“我都说了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难道你一点都不心动吗?”
我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开玩笑的说:“这有什么用,又不是房子。”
他点点头:“那套独栋我记得你很喜欢是吧,送你了。”
我猛地抬起头震惊的看向他的眼睛:“大老板,那套,得九位数了吧,咱俩啥交情啊,你送我?”
他弯起眼睛笑我:“怎么,你不信?”
“我想信,不敢信啊!”
他笑笑没再说话,我是喜欢,那么好的房子谁不喜欢,但我宁愿他是跟我开玩笑,否则那合约我要是再不签就显得我太不识抬举了。
不过我后来决定签下那份合约不是因为想要房子,也不是想要他别的什么。
起因是他在办公室跟人聊正事,我在外边特助办公室的茶水间吸烟,期间碰到了林特助,闲着没事儿聊了几句,无意间聊到了照片的事情,他的表现很疑惑,看起来像是根本不知情,还很不屑的笑笑说:“别看咱们董事长生意做的大,那些违法擦边的事情他从来不沾,这种靠跟踪别人获取信息的卑劣手段,他从没做过,合作全是凭硬实力谈下来的,真的很厉害!”
听到他这样说,我心里便清楚其实张哲华就是在骗我,为什么骗我呢,大概的可能,就是那张照片里面的人,真的是我。
我又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张照片,还是对那个环境和场景没什么印象。
但我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好像有什么真相就在那里隐隐约约的出现。
我知道张哲华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但为什么去世的我没问过,于是我顺带着跟林特助打听了一下。
他叹了口气说:“我们老董事长和夫人都是出车祸去世的,只留下我们总裁孤零零一个人,唉,人生在世,变化无常啊!”
我脑袋嗡的一下,车祸……
我背着张哲华,偷偷拿走了那张照片去做了修复,修复出来的图我只看一眼就确定了,那个人就是我。
餐厅我不记得,但对面那个女孩的半张脸我记得,她是我的前女友,入行前最后的一个女朋友。
所以,当初因为我造成的那场车祸,受害人居然,是哲华。
我攥着那张照片的手指微微颤抖,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许多尘封起来的情绪在那一刻全部被翻了出来,原来我并没有猜错,我是真的在以前得罪过他,他现在,回来找我了。
因为我,他失去了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因为我,他要从小独自一个人面对困难的生活,孤单的长大。
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可以嫌他孤僻无聊,不爱说话,个性差,唯独我不能。
可我曾经还是嫌弃了。
我也许该当面对他说一句对不起,可又有什么用呢。
现在回想起来,他原来那些奇怪的行为都是有迹可循的。
比如他为什么会有我的照片,他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去浪潮,为什么会挑中生意最差的我,为什么把我带回来却什么也不做。
也许他一开始,就是有目的性的冲我来的。
甚至因为心地善良,到现在也没有对我做过一件坏事。
签十年的合约,他想对我做什么呢,也许合约我没有看仔细,里面有些我根本不懂的法律问题,或者,其实他的计划才刚刚开始。
不管是什么,我可能也没必要,更没有资格知道。
我一个人拿着那张照片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一下午,他打电话跟我说晚上回家吃。
我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家还是得回去的。
回去之后看到桌上放了两盘饺子,我走过去用手抓起一只扔进嘴里,竖起大拇指夸奖他:“好吃!你居然还会包饺子?”
他笑笑说:“买的,我哪有时间弄这些。”
也是,他那点时间全用在工作上了。
我坐在他的对面,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的说说笑笑的陪他吃完了饭。
他像往常一样吃完饭就进书房去忙了,我冲了个澡换上睡衣,也走进书房在他那些书柜前面挑一本书,之后仰在他桌前的长椅上静静的看书。
他忙了一会儿抬起头对我笑笑:“今天怎么这么有兴致?”
“很久没看书了,”我没抬头:“你还记得那本《狐狸与兔子》吗?”
“嗯。”
我翻了一页,云淡风轻的说:“原来它还有第二册,故事里兔子没有死,狐狸的房子里真的有很多的胡萝卜,读者都在猜为什么,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想了想说:“不知道。”
我也想了想:“我猜,狐狸在下一盘大棋,它想把兔子喂胖了以后,再把兔子吃掉。”我把书合上,抬起头看着他:“你说我猜的对吗?”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面色平静,没什么波澜,之后淡淡的开口:“也许狐狸只是看着单纯的兔子心软了,不想再吃它了也说不定。”
我知道他一定没听懂我话里的深意,但没关系,我心里明白就可以了。
我抿嘴笑笑:“你那份合约呢?”
他愣了一下,之后从抽屉里拿出来放到桌上:“在这里,怎么你考虑好了?想签了?”
“嗯。”我过去坐在了他对面,拿起笔在上面找了找,把他答应给我钱给我想要的东西那几行用力划掉了。
他无奈的笑了笑:“你不用这样,房子会给你的。”
“我不要,”我抬起头认真的看着他:“我不要房子,也不要钱,我什么都不要。”
他有些惊诧,看向我的眼神里是满满的不可思议。
我对他笑笑:“我会把浪潮的工作辞了,以后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他微微蹙眉,一副完全不懂的样子,我知道他一定有问题想问我,就像我以前总是不懂他一样,我看着他,默默的等他开口问。
他纠结了半天,最后选择开玩笑的问了我一句:“那密室呢?”
“可以啊。”我回答的毫不犹豫,导致他面色变得更加为难。
“你怎么了?”他的语气里带着满满的担心。
我低下头把合同翻到最后一页需要签字的地方:“没有啊,只是上次那个问题,我现在有了新的答案。”
他疑惑的看着我。
我果断的在合同上签好了名字,之后还拿过他桌上的印泥规范的按了个手印。
最后我把合同递给还给他,笑着对他说:“如果我是兔子,就算明知那是狐狸的陷阱,我也想捡起胡萝卜。”
他想做什么,会不会报复我,怎么报复我,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也无所谓了。
无论他想做什么,我都可以配合,他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我毫无怨言。
也许只有这样才算是真正的弥补吧,我内心的那种无人可知的孤独才真的会被填满吧。
我辞去了浪潮的工作,删掉了家里那只手机里所有以前客户的联系方式。
后来看到手机里张老板那三个字的时候,想了很久又改回了哲华。
其实他也有问过我为什么没有条件的签了合同,我仔细考虑了很久,回答他说:“可能是因为,我很喜欢你吧。”
我没有骗他,我好像是真的有点喜欢他。
他只怔愣的看了我一会儿,没有再说话。后来也没有再问过我为什么。
我等的事情一直都没有发生,很多个夜里我偶尔也会止不住的胡思乱想,我间接害死了他的父母,也差点害死了他,他却每天这样平静的跟我生活在一起,心里难道不会难过吗。
我偶尔也会好奇的猜测,他在布一个什么样的局,给我最好的生活条件让我养成大手大脚的习惯,十年,或者都不需要等十年,以后抢走我仅存的一点养老金,让我没办法工作最后老无所依,痛苦的过完晚年生活?
可他真的把那套九位数的房子给我了啊,我亲眼看到了房本上写的名字,是詹鑫。
还是说故意对我那么好,等我深深陷进去的时候他就会跟那个联姻对象结婚然后一脚把我踹开?
可我后来再也没见过那个联姻对象了。
我不够聪明,懂得也不多,我猜不到他的棋局。
只是目前来看,他从没对我做过不好的事情,反而对我越来越好,他越是这样,我越觉得心里不好受,也就对他越来越好。
慢慢的,我们俩竟然真的像一对热恋的情侣,或者是恩爱的新婚夫妻。
他甚至是有重要会议的时候都要提前告诉我一下,生怕我这两个小时找不到他会着急。
我有的时候心里会非常的不安稳,因为我似乎是过的太幸福了,我犯了错,不该过的这么幸福的,起码,不能一个人自私的幸福着。
有天晚上睡不着,我问他:“哲华,你现在幸福吗?”
他把头往我怀里蹭了蹭,他好像很喜欢这样,迷迷糊糊的“嗯”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又含糊不清的接了一句:“好像做梦一样。”
我笑笑摸了摸他的头,你幸福就好了,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喜欢上安静在他办公室看书的日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积压多年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所以人也静的下来了。
有时候他忙着出门谈生意,我一个人坐在偌大冷清的办公室里,也能安静的待好久。
以前,总觉得这样的生活无趣又压抑,但仔细想想,让我压抑的也许并不是环境,现在,我也能像他一样安静待着了,反倒是他,变得比以前吵闹了许多。
尤其是在床上,他总是特别的偏执,莫名其妙的跟我较着劲,直到有天我跟他说了实话。
“张老板,你那活儿真不太行。”
我以为按照他现在的性子非得支棱起来跟我争辩一番不可,谁知他什么都没说,红着脸尴尬的躲了起来。
后来他再没跟我较过劲,开始变得格外听话,听话到什么程度呢,就是我情到浓时不自觉的从嘴边溢出一句“别”的时候,他居然就真的停下来等我的“指令”。
我没办法只再告诉他:“别停。”
通过我耐心的教导和他努力的学习,果然慢慢进步了不少。
有天他坐在办公室里看着桌上那颗圆圆的地球仪晃神,我偷偷走过去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开玩笑的呵斥他:“干啥呢,好好工作嗷,别溜号儿!”
他冲我笑了笑,从肩膀上抓起我的手把我拉到他怀里,我自然的搂着他的脖子坐在了他腿上。
他一只长腿勾住办公桌往前一拉,椅子带着我俩一起贴近办公桌,来到地球仪面前,他伸出手转了一下。
“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我看了他一眼,把胳膊从他脖子上拿下来去转那颗地球仪。
“嗯……我想去张家界,拜访一下毛爷爷的故乡,坐一次三百多米的天梯。”
他拿出一支笔,在相应的位置上画了一个圈,爽快的说:“好。”
“我想去瑞士,坐一次浪漫的红色小火车,看看美丽的阿尔卑斯山。”
他又画了一个圈:“好。”
我看他答应的痛快,开始更加的积极:“我想去芬兰!可以躺在玻璃房里看极光,还能去圣诞老人的故乡坐一次麋鹿车。”
他点点头:“好!”
“我还想去哈勃岛,我也想看看粉色的沙滩到底有多美。”
“好!”他画完圈以后转过头看着我,眼睛亮亮的,在等着我说出下一个地点。
我突然一阵的心虚:“你,真的要带我去?”
他没说话,只用力点了点头。
“哲华,”我认真的问他:“你不会把我带到很远的地方,然后自己回来,把我一个人扔在那里吧?”
他扑哧一下笑了,看起来是被我逗笑的,然后反问我:“如果我会把你一个人扔下,你还要跟我出去吗?”
我不知道他是真心的还是在跟我开玩笑,但不管是什么,我都坚定不移的回答他:“要!”
他又笑了,笑得很大声,然后抱着我在我脸颊上使劲亲了一口,对我说:“你怎么这么可爱。”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一直在为这次危险的旅行做准备。
他说一定会带我出去,但他需要时间整理好手头上的工作。
我就趁着这段时间学了一些简单的外语,背了当地的报警号码,还记了最重要的是大使馆的位置。来回查着汇率,计算着手头要带多少钱才能买的起回国的票。
总之不管发生什么,我得保证自己能回来,就算最终流浪街头,我也得回自己家来流浪。
不过危险的旅行还没等来,我等来了另一种方式的最后通牒。
有天他突然把那张合同拿出来,很严肃的对我说,想把它改一下。
我隔着一张桌子低着头坐在他对面,双手紧张的抓紧了衣角,该来的还是来了。
果然最后还是要落到这份合同上,一份我根本不懂里面有什么法律问题的合同。
赔钱或者是坐牢,甚至是死我都不怕,我就怕我跟他的关系到这里就彻底结束了。
我怕那些想去的地方再也没有机会跟他一起去了,我怕不能再陪他吃一顿饭,陪他安静的待在办公室,陪他在客厅里面打游戏机,陪他去他最爱玩的密室。
我怕这一次,是我此生最后一次见他。
我怕,我再抬起头看他的时候,不自觉地红着眼睛落了泪。
我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很狼狈,但我还是想再看看他,他还是那么的好看。
我嗓子堵着没说出话,只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他看到我流了眼泪之后有些震惊,茫然的抬起手擦掉了我脸上的泪:“怎么了?”
声音还是那么的温柔。
我摇摇头,继续对他笑:“改吧,你怎么改我都签。”
我已经做好了接受惩罚的准备,他却对我说:“我只是,想把这个期限改成一辈子。”
事情并没有按照我预料的方向发生,反而总是与我的想法背道而驰。
我吸了吸鼻子觉得有些恍惚,愣愣的看了他很久。
他突然从兜里掏出了一枚闪着银光的戒指,拉过我的手,把之前他手工做给我的那一只摘了下来,又把他手里那只新的戴在我的无名指上,淡淡的开口:“总觉得之前做的这个太糙了,我找认识的设计师帮我做了一枚新的,”他笑了笑:“跟你那个是一样的。”
我低头看了眼指头上造型别致的戒指,总觉得有些眼熟,一抬头,就看到他脖子上戴着一根看起来就很名贵的链子,上面却挂了一个看起来就很廉价的,歪歪扭扭不成形的环儿。
跟我手上的戒指是一模一样的形状,只是一个精致,一个粗糙。
他握着我的手,拇指在那颗戒指上轻轻的磨蹭了一下,之后抬眼看向我,语气和往常一样平淡温柔:
“詹鑫,你愿意一辈子都跟我在一起吗?”
(正文完)
金牌代写师
倒霉毕业生X盲人小说家 // 无差
张哲华X詹鑫 // 私设ooc
全文3W➕一发完 // 纯属瞎编(🚫上升
金牌代写师
(一)
“龙傲天沉稳的坐在沙发上,冒号,上引号,这么说,你是刚刚搬来此地不久……”
安静的室内不断的响起啪嗒啪嗒敲击键盘的声响。
詹鑫停了一下,之后又说:“你刚刚忘记打引号了,我不是说过吗,人物开口说话一定要打冒号引号...
倒霉毕业生X盲人小说家 // 无差
张哲华X詹鑫 // 私设ooc
全文3W➕一发完 // 纯属瞎编(🚫上升
金牌代写师
(一)
“龙傲天沉稳的坐在沙发上,冒号,上引号,这么说,你是刚刚搬来此地不久……”
安静的室内不断的响起啪嗒啪嗒敲击键盘的声响。
詹鑫停了一下,之后又说:“你刚刚忘记打引号了,我不是说过吗,人物开口说话一定要打冒号引号。”
对面没出声,但詹鑫听见了他故意压低嗓音的一口叹息,之后是键盘的两下敲击。
詹鑫继续口述:“刘波往前走了一步,甩了下衣摆坐在沙发上,另起一行,他微微摇头问道,冒号,上引号,你就是新来的管家……”
詹鑫再次停顿,然后语气稍显不耐:“另起一行要空两格。”
对面又叹了口气,敲击键盘的声音也带了许多的不耐烦。
詹鑫想了想说:“今天就先到这儿吧,工资我会打给你,明天暂时不用来了。”
这是詹鑫自打失明以来换的第七个代写了,那人没说什么,起身就走了。
詹鑫能明显的感觉到这人对自己的厌烦,没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不是因为要留些脸面,只是不想跟他一个瞎子计较罢了。
之前的六个都是这样的。
但这也不能怪他们。
詹鑫自从失明之后脾气变得异常暴躁,身为一个小说家,突然的失明对他的生活产生了严重的影响。
医生告诉他很难痊愈的时候,他几近崩溃,严重的打击导致他本来温和的心性变得狂躁不安。
他不愿意用手杖,但为了生活不得不用,他抗拒用语音键盘,宁可花钱来找人代写,也不愿意自己一点点的练习,朋友叫他去申请一只导盲犬,他倒是去了,但最后因情绪不稳定,申请失败。
其实所有的抗拒都只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詹鑫不愿意承认自己瞎了,医生说很难痊愈,但不是痊愈不了,他总觉得自己有天一定能重见光明。
他根本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是个瞎子了,所以跟盲人有关的一切,他都拒绝学习。
在写作上,他总有些偏执,或者可以说是强迫症,标点符号的运用是最基本的,空格,空几行他通常对这些有些强烈的坚持。
所以对雇来的代写,也同样要求严格。
也许是看不见的时间久了,听力越发的准确了,键盘少按了几下,他总能听的出来。
这些人总欺负他是个瞎子,觉得他看不见就可以偷个懒,但总是会被他抓到。
这些人又同情他是个瞎子,所以即便詹鑫发了脾气,他们也都懒得跟他一般见识。
这些人从来没把他当一个正常人看待过。
所以他换了一个又一个。
送走第七位代写,詹鑫拉开手杖,按照记忆里的路线来到厨房,想着去冰箱里摸点吃的,结果摸到了料理台上的一大片油渍。
他叹了口气,又摸到水池边的清洁剂和抹布,回到料理台边上,用手摸着开始清理那块油渍。
清理到一半的时候,门铃响了起来。
詹鑫拿着手杖走到门口,按下门厅电话,把耳朵贴上去:“喂?”
屏幕亮起,里面传来一个礼貌的男声:“您好,请问这里在招人吗?”
詹鑫按开门锁:“进来吧。”
之后又把屋里防盗门打开,站在门口等着。
电梯响起,里面走出一个人,詹鑫侧着脸,耳朵听过去,地上有轻微的哒、哒的声音,这人走路不大正常,像是拄着拐。
“你好?”詹鑫试探问了一句。
那人已经走到门口,听起来是笑着的:“您好,我是来应聘的。”
詹鑫一伸手:“进来吧。”
那人拄着拐杖就进了屋,没等詹鑫开口,他自己就关好了门。
他费力的弯下腰想要去解鞋带,詹鑫听出来了,随即一抬手:“不用了,直接进来吧。”
那人直起腰:“谢谢。”
“等我一下。”詹鑫先是拿着抹布回到了厨房,本来是打算把东西放下再回来的。
没想到这人跟了过来,看到詹鑫在那摸摸索索的,他走近说了一句:“我来吧。”
之后拿过詹鑫手里的抹布刷刷的擦起了桌上的油渍。
詹鑫有些惊喜,没想到这人还挺细心的。
都收拾好了之后詹鑫引他来到书房,请他坐在椅子上,两个人面对着面,开始了正式的面试。
“你叫什么名字?”
“张哲华,哲学的哲,繁华的华。”
詹鑫点点头:“张先生你好,我的情况你也看见了,我要招一个小说代写,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代写,准确的说是记录员,主要是我口述,你来记录,需要你打字速度快,细心严谨。”
张哲华语气轻快:“嗯嗯,明白。”
“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
“我想问一下工作时间和薪资待遇。”
“一般是下午或者晚上,晚上的时候居多,但不会超过12点,每天时长可能不固定,但会按满工时给你计算工资。”
张哲华想了想又问:“供吃住吗?”
詹鑫反问:“你会做饭吗?”
“会。”
“那你可以在我这里做饭,我会多发一份做饭的钱给你,住宿的话,我不提供。”
张哲华满意的回答:“好的,明白。”
詹鑫又犹豫了一下:“你……能做饭吗?”
张哲华稍微愣了一下,看了眼自己的腿,没想到这位老板这么细心,光是用听的,就知道自己的状况了,随即笑笑说:“能!”
詹鑫缓慢的开口:“你的腿……”
“不碍事,我有拐杖,饭还是能做的。”
詹鑫点点头,想了想又说:“不能做也没关系,我也会提供三餐。”
张哲华又笑笑:“谢谢。”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目前为止,张哲华都很满意,他摇摇头说没有了。
詹鑫就说他有几个问题想问,问的都是张哲华的基本信息,年纪户籍,现在住在哪里,上的哪个大学,学的什么专业等等,张哲华没有不耐烦,都一一认真的回答了。
“不好意思,我看不见,来家里的人我都得问的明白一些。”
张哲华想了想,之后把自己准备的身份证号背了一遍,又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原件复印件还有简历,站起身拄着拐杖走到詹鑫跟前,拉起詹鑫的手把这些东西往他手里塞,边塞边一个个的介绍。
詹鑫被他的举动逗笑了:“这也摸不出来啊。”
张哲华尴尬的挠了挠头:“也是,要不,咱俩可以去派出所备个案,您也好放心些。”
詹鑫摆摆手:“不用,我信你了。”
但张哲华还是把简历和身份证复印件留在了詹鑫的办公桌上。
面试成功后,次日张哲华开始上班。
他大概是十点半左右到的,来了以后先做饭,因为腿脚不利索,干活儿有些慢。
差不多快十二点的时候,俩人一起吃了第一顿饭,张哲华手艺不错,炒的千页豆腐和回锅肉,詹鑫足足吃了两大碗米饭。
吃完以后张哲华又去洗碗,詹鑫休息一会儿两个人开始正式工作。
张哲华坐在书房的办公桌主位,拐杖依在桌旁。詹鑫坐在另一边的转椅上,面对着张哲华,手里一直紧握着自己的手杖。
“刘波惊喜的站起身,双眼瞬间亮了起来,冒号,上引号,特别吗,下引号,另起一行……”
“等一下,”张哲华突然打断他:“特别吗后边是问号还是句号?”
詹鑫一愣,这是他找了这么多代写以来,第一个会问他这种问题的人。
以前的那些人都觉得这种细节无关紧要,但张哲华不一样,他细心也听话,詹鑫说什么,他老老实实的一点不差的打了上去。
詹鑫满意的笑笑:“问号。”
第一天的工作进行的意外的顺利,这是詹鑫第一次,遇见了一个什么毛病都挑不出来的代写。
尤其是他去厨房的冰箱里拿水的时候,摸了摸四周的灶台,手上没沾到一点脏东西,张哲华做完饭以后把厨房打扫的很干净,虽然他腿脚不好,但他却比之前那些健全的人都做的要好。
碰到一个顺心意的人,詹鑫灵感爆发,一口气写到了晚上,本来意犹未尽,直到听到了张哲华肚子里咕咕的响声,詹鑫才意识到已经很晚了。
“几点了?”
张哲华看了一眼时间:“十点半了。”
詹鑫笑笑,怎么这人饿了也不说一声,在这硬挺着。
“我有时候会不小心忘记时间,你要是饿了可以直接提醒我。”
“我怕打断你的思路。”
詹鑫笑笑:“不会,吃饭吧。”
张哲华拿起拐杖刚要起身去做饭,詹鑫又说了句:“别起来了,这么晚了别折腾了,点个外卖吧。”
詹鑫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递给张哲华:“你看看想吃什么?”
张哲华翻了翻,轻声问:“面条?”
“可以。”
张哲华点了一碗炸酱肉丝面,詹鑫点了一碗什锦蔬菜面,俩人坐在桌前吃了起来。
吃完了以后张哲华准备下班了,詹鑫关心的问:“住的远吗?”
“还行,坐公交二十分钟就到了。”
詹鑫琢磨了一下:“这个点儿还有公交吗?打车回去吧,给你报销车费。”
张哲华站在詹鑫面前,愣愣的看了他半天,詹鑫侧着头,用一只耳朵对着自己,眼神呆滞向下。
他这个新老板,人怎么这么好呢,张哲华感激的说了句:“谢谢。”
詹鑫不是人好,只是好不容易碰见一个顺心顺意的人,心里开心,要是换成以前那些人,他才不管他们住的远不远,怎么回家呢。
之后张哲华下班的打车费,詹鑫一直都是给报销的。
“老板,你能吃辣吗?”
“还是清淡一些吧,对眼睛好。”
张哲华听话的答应着,詹鑫想了想说:“你腿这样,能吃辣?”
张哲华笑着说:“不宜多吃,就是时间久了,偶尔会馋。”
詹鑫嘱咐他:“还是多注意一些的好。”
午饭过后开始工作的时候,詹鑫本来在原来的位置坐下,襟了襟鼻子,之后站起身走到了桌子另一头,张哲华的对面,比原来稍远一些的位置坐下了。
张哲华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去那边坐着了,但也没多想,一心投入到了工作当中。
直到他去做晚饭的时候,詹鑫提醒了他一句:“别忘了戴围裙,你中午忘了戴,衣服上沾了油烟味。”
张哲华才想起他为什么坐的离自己那么远,然后尴尬的把围裙好好的穿在了身上。
第二天,张哲华在包里准备了一瓶香水,还带了一瓶空气清新剂。
他的老板眼睛看不见,其他的感官格外灵敏,他得经常注意一些才行。
做饭的时候会打开窗户和吸油烟机,饭做完了会站在窗边通通风,不仅会给自己喷点香水,还会往厨房喷两下清新剂。
下午詹鑫一坐下,就闻到了他身上淡雅的味道。
“是茉莉花?”
“嗯,”张哲华点头:“茉莉花香比较清淡,不刺鼻,老板你闻的还习惯吗?”
詹鑫点点头:“挺好的。”之后又说:“你以后不用总叫我老板,叫我詹鑫就可以了。”
张哲华看着他笑呵呵的说:“那您也别总叫我张先生了,叫我哲华就行。”
詹鑫弯起嘴角笑了:“好。”
哲华是个很细心的人,除了能认真按照詹鑫的要求工作,其他方面,詹鑫没有要求过的,他也总能面面俱到。
有次詹鑫因为说话太多,口干咳嗽了好一会儿,自那以后每次工作的时候,张哲华都会准备一杯温水放在他的手边,水杯旁边,是一盒润嗓的含片。
詹鑫自从失明以后,还是第一次过了一段舒心的日子,脾气也莫名其妙的好了许多。
有天詹鑫上午出门,回来的有些晚了,到了家门口刚一出电梯,就听见门口张哲华对他说:“你回来了?”
詹鑫持着手杖走过去:“你来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张哲华轻快的回答:“我怕你在路上,接电话不方便。”
“那你就一直在这等着?”
张哲华嘿嘿的笑了:“也没等多久,反正你下午总会回来工作的嘛。”
詹鑫没再说什么,进了屋以后从玄关旁柜子中间的抽屉里,摸出了一把备用钥匙,寻着张哲华所在的方向递过去。
“这个给你,以后我不在家,你就自己进来。”
这是他第一次,信任的把家里钥匙交给别人。
(二)
张哲华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会这么的倒霉。
好不容易那么努力的考了一个好大学,毕了业又好不容易过了一个优秀公司的初试,结果在复试当天,因为着急怕迟到,骑自行车过马路的时候摔了腿,胫骨骨折。
手术后卧床静养了两个月才能下地,完美的错过了毕业招聘季。
不过他这个样子,就算不错过应该也不会有公司招他了。
拄了拐杖勉强能行走的的时候,他开始疯狂的找工作,不出所料,没有公司愿意招一个腿脚不利索的毕业生。
每次面试说清楚自己的状况时,都能看到HR隐隐约约的对他翻的大白眼。
后来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无意间在网上看到了詹鑫发的招聘信息,他就按照地址找来问了一下。
没想到这工作与他现在的情况完全适配,尤其是时间,他每天上午都需要去医院做复健,工作刚好就是下午或晚上,老板家离他去的医院也很近。
工作只需要用手和脑,他可以一直坐着,非常方便养腿伤,偶尔做一次饭还能活动一下。
更难得的是,这个老板对他没有偏见,人又体贴热心,最重要的是,老板看不见,不会对他翻白眼。
有时工作的久了,老板会侧耳对着他听一听,然后说:“休息一会儿吧。”
张哲华就会很惊讶:“老板,我手指还真的有点儿酸了,你怎么会知道的啊?”
詹鑫微笑着回答:“你按键盘的速度,有点发顿了。”
张哲华活动了一下手腕,发自真心的说:“老板,你真厉害,什么都能听出来。”
“也不是,”詹鑫解释:“我大部分时候是靠感觉的。”
张哲华仰靠在椅背上,左右活动着脖子,想想这些天的经历,不由得感叹到:“老板,你人真好。”
詹鑫一愣,随即微笑:“是吗?”
“嗯!”张哲华使劲点头:“我这几个月以来找了那么多的工作,你是我遇见的第一个这么好的人。”
詹鑫琢磨着他这话里的真实性,开口道:“不瞒你说,在你之前,我已经换了七个人了,他们每个人走的时候都是带着怨气的,”詹鑫无奈的笑笑:“你还是第一个说我人好的人。”
张哲华不解:“为什么啊?你这里工作这么轻松,还供饭,还给员工报销车费,为什么会有怨气呢?”
詹鑫愣了愣:“你觉得在我这里工作轻松?”
“对啊!”
“你不觉得我很挑剔吗?”
“哪里挑剔?”
詹鑫寻思了半天,因为自己的强迫症,文章少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行,以前那些人都觉得他太过挑剔了,他一度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太过为难别人了。
但张哲华的出现,让他放松了下来,他突然笑呵呵的说:“我也不觉得自己挑剔,一定是他们的问题。”
张哲华嘿嘿的笑出了声。
休息的时候两个人总会闲聊一会儿,詹鑫又问他:“你学历那么好,怎么跑我这来了?”
张哲华叹气:“学历好也没用,他们嫌我是个瘸子。”
詹鑫眨了一下眼,轻声的问:“治不好了吗?”
“粉碎性骨折,关节面错位,医生说,想恢复到原来正常的状态,难。”张哲华不带什么情绪,语气就像在阐述一件普通的事件一样。
詹鑫心里一紧,想到了自己,当时医生说他的眼睛,想要痊愈,难。
张哲华又嘻嘻哈哈的学着詹鑫的话说:“他们嫌弃我,是他们的问题!”
詹鑫被他逗笑,俩人结束了轻松的对话,重新投入到工作当中。
詹鑫本来只是把张哲华当成一个适合自己的员工对待的,没想到互相了解了一下之后居然生出了些同病相怜的情绪来。
然后俩人就相处的越来越和谐,起初张哲华还把詹鑫当成老板,说话做事还都稍微拘谨一些,时间久了就慢慢的熟络起来。
叫人的时候也不老板老板的了,经常直呼大名,还时不时的会跟他开玩笑,胆大包天的吐槽龙傲天:“这小子挺能装逼啊!”
詹鑫丝毫不生气,只咯咯的笑。
詹鑫为了养护眼睛,平时都吃的比较清淡,以蔬菜水果为主,张哲华有时候嘴馋,会跟他要一顿大餐,詹鑫从不吝啬,但也会时常提醒他:“为了你的腿伤,还是要吃的清淡一些。”
张哲华破罐子破摔道:“反正都这样了,该吃吃该喝喝吧。”
詹鑫就笑笑不说话,继续吃自己的蔬菜。
为了尽快恢复,他早晚会定时按摩眼周,感觉疲劳酸痛的时候会滴两滴医生给开的眼药水,他始终相信只要谨遵医嘱,他的眼睛很快就会好了。
张哲华却跟他不一样,从他躺在病床上的那一刻起,他就接受了自己很可能会成为一个瘸子的事实,但他也没放弃希望,依然坚持每天去医院复健。
詹鑫并不是每天都能写出东西来的,有时在屋里闷的烦躁,也会想要出门去透透气。
以前一个人出门总是会有些慌张,他还记得刚刚失明的时候,身边的人都劝他少外出走动,可他不服气,任性较真儿的非要往外跑,结果迷路在大街上,手杖不停的左右来回试探,就是找不到方向。
周围渐渐响起刺耳的鸣笛声,詹鑫造成了一小段路程的拥堵,最后还是交警扶着他回到路边,带他站在人行路上的盲道。
詹鑫委屈生气,但又不得不感受着脚下跟普通人行路不一样的感觉,走在专为他这一类人设计的道路上。
不知道走出了多远,最后盲道通向死路,被花坛挡住,詹鑫找不回家,只好给朋友打了电话。
后来就很少出门了,只偶尔会去趟超市什么的,都是离家很近的地方,他也不想总是麻烦朋友。
现在张哲华每天来家里,詹鑫就想着吃完晚饭一起出门溜达溜达,也不至于找不回家门。
也许在旁人看来很是滑稽,一个瞎子,一个瘸子,一根手杖加一根拐杖,并肩走在路边,走在一排排的树荫下。
俩人都走的缓慢,刚好搭配。
走到公园里的小河边上,张哲华提醒詹鑫前面有几节台阶,詹鑫伸出手杖往前探去,张哲华就自作主张的拉起詹鑫的另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
“你跟着我走。”说完就拄着拐杖轻松的下了一节台阶。
詹鑫感受到前面人的肩膀抬起来又落下去,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也只是把手从他肩膀上移开了:“我自己可以。”
张哲华没多想,下去之后回过头看着詹鑫一点点试探着走下来,双脚稳稳落地了之后才算放心。
俩人坐在小河边的长椅上,周围泛着植物的香气,旁边不远处的小广场上有一群人在跳广场舞。
詹鑫听着节奏欢快的曲子,微微弯起了嘴角,两个人就坐在这里安静的吹了会儿风。
张哲华悄悄转头看了他一会,詹鑫就在某一刻突然微微侧头,朝着他问:“怎么了?”
张哲华立马相信了詹鑫说自己是凭感觉这件事,他一点动静都没有,詹鑫却知道他在看他。
张哲华赶紧转了转眼珠:“没事,突然想到一个故事,你要不要听?”
詹鑫点点头:“嗯。”
“不过你得做好心理准备,这个故事开头很恐怖,中间有点搞笑,结局特别悲惨。”
詹鑫好奇的朝他转头:“什么故事?”
张哲华故作玄虚的往詹鑫这边靠过来,轻声开口:“从前有一个鬼,有一天他放了一个屁,后来他死了。”
张哲华说完自己就忍不住开始哈哈大笑了起来,詹鑫坐在他旁边一脸的无语。
“不好笑吗?”张哲华边笑边问:“我第一次听到这个笑话的时候都笑岔气了。”
詹鑫又嫌弃又忍不住笑话他:“你很无聊!”
张哲华扒拉着詹鑫的胳膊:“我还有一个,还有一个。”
詹鑫无奈的摇头,但还是淡笑的配合他:“什么?”
“我是一个小熊饼干,有一天我掉地上了,我就跟你说,我碎了,晚安!”
这次还没等讲完全,张哲华就嘻嘻哈哈的开始乐了,一乐就乐半天。
詹鑫被他带的也没控制住乐了两声。
张哲华就得意的说:“好笑吧!”
詹鑫无奈:“我笑的是你!”
……
张哲华买了一本盲文小说,货比三家,挑了很久,最后挑了一本评价还不错的,打算在干满一个月的那一天送给詹鑫。
詹鑫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心思,甚至根本不记得张哲华已经来家里多久了。
是张哲华提醒了他,他只想到一件事,就是要了张哲华的银行卡号。
“幸好你提醒我了,差点忘了给你发工资。”
张哲华笑呵呵的:“可不是嗷,我可没这个意思,”然后从自己的黑色双肩包里掏出了那本盲文小说,塞到了詹鑫手里:“我是想着咱俩认识一个月了,送个礼物给你。”
“你还挺有仪式感,”詹鑫把手杖放到腿上,双手摸着张哲华递过来的这个又厚又硬的方型物品:“是什么?”
张哲华呲牙:“小说!”
詹鑫咧开嘴笑:“你给写小说的送小说?什么小说啊?”
“盲文小说。”
话音刚落,詹鑫的笑就僵在了脸上,手里摸索的动作也骤然停下。他愣一会儿后把那书从腿上拿起来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
张哲华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不解的问:“怎么了?”
詹鑫压着别扭的性子,他跟哲华这一个月来相处的一直都很好,他不想像以前那样乱发脾气,不想像对那些人一样的对待哲华。
于是他只说了一句:“我不懂盲文。”之后就拉开手杖回到书房开始工作了。
张哲华要认真工作,也不好再说什么,不过他把这件事儿放在了心里。
没过几天,张哲华兴冲冲的跑到詹鑫面前,从兜里掏出另一本书。
“你猜!我给你买了什么?”
詹鑫不解,但也没搭话。
张哲华又把书放到詹鑫腿上,打开一页,拉过他的手,让他的指尖一点点的去触碰细小的凸起与沟壑。
“是盲文入门书!”张哲华傻呵呵自顾自的高兴着:“等你学会了盲文,就可以看那本小说啦!”
话音未落,詹鑫猛的从张哲华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指,他依然控制着情绪:“没必要,我不用学。”
张哲华没眼力的继续说:“怎么没必要?学会了这个做很多事都会方便一些啊!不止这个,”张哲华四周瞧了瞧,他没有看见詹鑫冷下的脸庞:“我发现你家里跟语音相关的东西都太少了,你应该搞几个语音提醒,比如时间播报之类的,这些……”
詹鑫把手里那本盲文书使劲儿的往桌上一拍,打断了张哲华的话。
张哲华吓了一跳,猛的转回头看向詹鑫,才看到他早就垮下的面容。
“张先生,你越界了。”
张哲华一愣,茫然又微弱的:“啊?”了一声。
詹鑫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家里什么样是我自己的事,我说了没必要就是没必要,你没有资格干涉我的人生,对我的生活指指点点!我不需要你任何的同情和帮忙。”
詹鑫说完拉开手杖,起身往卧室的方向走:“今天没有工作,你可以回家了。”
张哲华彻底懵了。
一个人呆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卧室门,怎么都想不明白,他干涉啥了?指点啥了?同情和帮忙?就不能是关心吗!
但张哲华不敢冲过去质问,毕竟人家是他老板,不管怎么说,他们都还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
张哲华郁闷了半天,最后把那两本买给他的书都塞进包里带了回去。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个人的状态回到了最初,甚至还不如。
每天除了工作的时候詹鑫会说话,平时他都不怎么说话的。张哲华每次刻意的去找话题,结果却得不到回应的时候都觉得特别尴尬。
必要的问题比如他问今天吃什么,詹鑫永远只回答:“蔬菜。”再多的一句没有,张哲华就只能按照之前的菜谱做些他爱吃的。
张哲华有时会赌气的觉得,怪不得人家都觉得他挑剔,现在看来,这老板脾气确实古怪,但这是气话,他不能说出来。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有一天晚上,詹鑫坐在张哲华的不远处,嘴里不停的念着自己的小说。
“龙傲天把伞举在少爷头顶,自己露出了大半个身子,金框眼镜被掉落的雨滴砸了一下,他目视前方,眼神闪烁:'少爷,您越界了'。”
啪啪的键盘声在这一刻突然停下了。
詹鑫微微侧头,把耳朵正对电脑的方向,去听张哲华的动作,那边没有声音,詹鑫才开口:“怎么停了?”
旁边传来张哲华的抱怨声:“这龙傲天怎么这样!少爷不过是想跟他做朋友,亲近一些,他为什么要这样?”
空气安静了一秒。
詹鑫慢慢靠回椅子上,淡淡开口:“你问的是龙傲天吗?”
张哲华讨好的笑笑:“嘿嘿嘿,老板,别生气了。”
詹鑫没搭话,张哲华就借着椅子上的轱辘往前一滑,瞬间来到詹鑫跟前,双手握住詹鑫的椅子把手,把他圈在中间。
詹鑫把手杖握在自己的胸前,听不出他的动作,心有点慌。但他的声音就在面前很近的地方响起。
“你不喜欢的书,我都拿走了,”张哲华的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不学了不学了!别生气了,啊。”
说完还左右微微转了一下詹鑫的椅子。
詹鑫的身体跟着椅子左右晃了晃,无奈的说:“别摇我!”
张哲华就咯咯咯的笑。
詹鑫叹了口气,张哲华的确是不一样的,即便他不理解自己的态度,但他还是尝试着来理解了,站在他的角度,他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但还是来道歉了。
詹鑫感觉的到,这不是那种下属对着上司不得不的道歉,是很真心的在跟他道歉,他刚刚说了,想做朋友,想亲近。
詹鑫第一次,有了想跟人分享心事的欲望。
他知道张哲华在他的面前,于是微微侧回头,用正脸对着他,认真的说:“对不起。”
对面顿住了,没有一点声音,詹鑫能感觉得到。
他又说:“我只是,不想别人觉得我是个瞎子。”
对面吭吭哧哧的说了一句:“可,你现在就是个瞎子啊。”
詹鑫无语的一仰头,站起身就想离开,不想再跟他多说。
“哎!别别别!”
张哲华马上握住他去拉手杖的手,轻轻把他按回椅子上。
詹鑫破天荒的坐了回去,换了平时,要是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他早就一手杖敲过去了。
“别生气!”张哲华赶紧解释:“你现在看不见不代表以后永远看不见,我又没说你治不好了。”
詹鑫赌着气,撅着嘴靠在椅背上不吭声。
张哲华觉得他这个样子实在有些可爱,差点就伸手去掐他的脸蛋了。
“我想让你学盲文,多弄一些语音设备,是为了让你现在的生活更方便一些,不是让你放弃痊愈的希望啊,你还是要好好保养眼睛,定期去医院复查的啊。”
张哲华说的这些道理,詹鑫又何尝不懂,只是内心不想接受罢了。
张哲华软声软语的安慰他:“你看我这腿,都这样了,我不也成天去做复健呢吗。”
詹鑫安静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哲华,你能接受自己会变成一个瘸子吗?”
张哲华笑笑:“我现在已经是了。”
詹鑫突然就沉默了,不得不说,张哲华的这句话稍微震撼了他一下,张哲华那话说的不好听,但他现在的确已经是一个瞎子了。
说到这里,张哲华大概明白了詹鑫为什么会突然脾气暴躁,他们同病相怜,他深有体会,只不过他比詹鑫心大,接受的快一些而已。
他把手放在詹鑫的膝盖上,轻声的说:“我们得承认,我们已经是这样了,接下来,就好好生活,如果有一天真的能痊愈,那当然好啦,如果不能,我们也别被这些事影响了自己,生气对眼睛不好,要开开心心的。”
詹鑫半天没吭声,表情变幻莫测。
最后努着嘴说了一句:“把你买的那两本书拿来,我看看。”
(三)
詹鑫步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他虽然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瞎子,但他也开始学起了盲文,甚至买了盲表。
张哲华说的很对,不能影响生活,就算以后真的好不了了,也得努力的生活,开开心心的。
然后詹鑫的脾气就越来越温和了,一个跟他本来只是萍水相逢的人,居然就这么轻易的改变了他的态度。
张哲华为他的转变感到开心,还买了一个录音玩具送给他,是小熊猫样式的,毛茸茸的一小团。
詹鑫稀罕的拿在手里摸了半天,肚子上有一个小小的按钮,詹鑫一按,小熊猫就摇头晃脑的,用尖细又可爱的声音说:“詹鑫詹鑫,天天开心!”
詹鑫嘿嘿的乐着:“你录的?”
张哲华哈哈大笑:“哈哈哈我录的。”
詹鑫把小熊猫靠近嘴边,按下后背的按钮,对着它说:“哲华哲华,幽默如麻。”
再按下小肚子,小熊猫又开始摇头晃脑,这次是低沉粗狂的声音:“哲华哲华,幽默如麻!”
两个人对着一个小熊猫咯咯的笑了半天。
詹鑫仔细的把熊猫放在了床头,这是他失明之后收到过的最喜欢的礼物。
在张哲华的影响下,詹鑫也开始练习使用语音键盘了。每次练习的时候,张哲华都会坐在一边陪着他并且督促他。
按对了就拍手夸奖,按错了就猛猛嘲笑。
“你看你看,昨天刚练好的,今天又错了!”
詹鑫无语,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对着他翻一个大白眼。
张哲华故意煽风点火:“注意速度嗷!这咋还比昨天慢了呢,哎哎,又错了,删除删除!”
詹鑫不耐烦的叹气,双手离开键盘:“我是个瞎子,你能不能别对我要求这么高!”
说完之后自己也震惊了一下,是个瞎子这句话,还是第一次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
张哲华一脸欠揍的捂住自己的嘴:“可不是我说的嗷!”
詹鑫又烦躁又宠溺的拿起手杖,往张哲华的腿上轻敲了一下:“欠揍了吧你!”
之后张哲华就完全放开了,说好听些,是在帮助詹鑫脱敏治疗,其实就是跟人家混熟了,开始越来越放肆了。
动不动就口出狂言:“小瞎子,今天打算更几章啊?”
詹鑫反击:“小瘸子,晚上不想吃肉了是不是?”
一提到吃的,张哲华就怂了,詹鑫成天吃绿叶子菜,他可不行,他无肉不欢。
“别别别!大老板,咱还是吃肉吧。”
但在吃上,张哲华偶尔也会放肆一回,有天忙活了半天做了两道大菜,水煮鱼和辣子鸡。
端上桌以后,詹鑫堵了一鼻子的辣椒香味。
“你今天这是整的什么?”詹鑫嫌弃的说:“呛死了!”
张哲华屁颠颠的夹了块鱼肉递到他嘴边:“你尝尝。”
詹鑫闻到了浓郁的辣味,微微蹙眉:“我不吃辣……”
辣字刚发出音,张哲华就顺着他张开的嘴把鱼片塞了进去。
然后亮起眼睛看着他:“咋样?嫩不嫩!”
詹鑫被迫吃了辣的,犹豫的舔了舔嘴唇:“好吃是好吃,但医生说饮食清淡对眼睛好。”
张哲华梗着脖子胡说八道:“是清淡的啊!我放盐放的可少了!”之后又软下声来说:“偶尔吃一次没事儿的,你不用这么自律,别一直紧绷着,心情放松才有助于恢复。”
詹鑫笑笑,想了想拿起筷子:“那就再吃一块儿吧。”
“哎!”张哲华按住詹鑫拿筷子的手:“碗烫,我给你夹。”
之后就听到筷子和碗清脆的碰撞声,詹鑫想吃的鱼半天才送到他碗里。
詹鑫后来的生活的确被张哲华带的越来越随心放松了,好像看不见也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情。
语音键盘在张哲华的督促下詹鑫也越来越熟练了,甚至比能看见的时候准确率还高。
张哲华离职的那天,詹鑫站在门口送他。
张哲华打开门,拄着拐杖转回身,笑呵呵的对他说:“别出来了。”
詹鑫微笑的点头,注意安全什么的这些话都没说出口。
张哲华看了他一会儿,最后说:“祝你早日痊愈。”
詹鑫笑笑:“祝你早日康复。”
“希望你小说大卖!”
“也希望你能找到一个好工作。”
然后张哲华就离开了,大门关闭后,詹鑫站在门里静静的待了许久,总觉得有些说不清的失落感。
跟张哲华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他却是唯一一个改变了自己生活状态和心态的人。
他对张哲华是很感激的,外加也有稍许的舍不得。
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没有人能永远的留在自己身边,最终陪着自己的,只有自己。
能把重要的人留存在美好的回忆里,也算是没有遗憾了。
詹鑫后来就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
还是有很多的不方便,但因为心态的转变,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暴躁了,情绪变得格外温和。
出门的时候,听见小朋友在旁边问:“奶奶,奶奶,那个人是瞎子吗?”
他也不生气,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想到曾经有个人整天对着他小瞎子小瞎子的叫。
得到路人帮助的时候,他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不耐烦的拒绝,而是会笑着对他们说谢谢。
因为张哲华说过,不要抗拒同情心,同情也是一种关心,被人同情并不是什么坏事。
小说现在也可以自己写了,自己想怎么强迫症就怎么强迫症,不会再有人觉得他挑剔,虽然速度慢一些,手指耳朵会经常疲惫,但不用浪费口舌,起码话说的少了,嗓子不疼了。
小熊猫的家从床头搬到了桌旁,有时候累了休息的时候,詹鑫就会按一下它的小肚子。
小熊猫就会吵吵闹闹的一会儿捏着嗓子喊,詹鑫詹鑫,天天开心!一会儿又沉着声音说,哲华哲华,幽默如麻!
詹鑫就伸着脖子,侧耳听着,边听边开心的笑出声。
偶尔也会馋那口辣的,有天心情好,下了很大的决心给楼下的小餐厅打了一个电话。
詹鑫经常订他家的餐,老板热心肠,每次都让家里儿子往楼上给他送饭。
“哈喽!今天吃西兰花还是菠菜?”老板熟练的问。
詹鑫笑笑说:“今天想吃水煮鱼。”
老板惊讶,特意多给他加了两块鱼肉。
詹鑫收到餐后稳稳的坐在餐桌前,只是闻味道都感觉口水要流出来了。拿起筷子试探着夹一块鱼片,放到嘴边吹了吹,就一整块塞进嘴里。
詹鑫美滋滋的嚼着,某一刻突然被一根鱼刺扎了舌头。
幸好他吃的小心,没有扎破,伸手把鱼刺从嘴里取出,再吃的时候更加的小心了,用嘴唇和舌尖一点一点的抿过去,碰到鱼刺就用手指摘出来。
这样吃了几片之后就累了,詹鑫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因为太麻烦,美食也变得不那么可口了。
之前跟张哲华一起吃水煮鱼的时候,他都是大口大口的吃肉,本来以为张哲华买的无刺的鱼。
现在回想,他当时说碗烫,要帮忙,又迟迟没有把鱼肉夹到他碗里,应该是细心的在挑鱼刺吧。
想到这里,詹鑫又低下头笑了笑。
隔天詹鑫又去了一趟医院,医生按流程给他检查了一遍以后,还是一样的说辞,不是绝对不可能恢复的,但很难。
詹鑫也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并没有什么失落的,反正每次都这样。
回去的路上,听着耳旁不远处车辆驶过的声音,偶尔冒出一声突兀的鸣笛,吓了詹鑫一跳。
仔细想想,还是得去申请一只导盲犬才行,于是詹鑫第二次递交了申请书。
一个月之后就要去训练营里培训了,詹鑫这次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绝对不会再情绪暴躁了。
不过在这之前,他遇见了张哲华一次。
那天詹鑫刚从超市里买了东西出来,路过小公园的时候听见有人叫他。
“小瞎子?”
路人纷纷侧目,心里暗忖,那人好没礼貌,自己也是残疾,居然还叫人家瞎子。
没想到那瞎子却笑了,还乐呵呵的把耳朵伸过来试探的问了一句:“哲华?是你吗?”
张哲华拄着拐杖在他面前站定:“是我!”
詹鑫就弯着嘴角开始笑。
俩人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叙了叙旧。
“你最近怎么样?”
詹鑫点头:“我都挺好的,你呢?你现在在哪里工作呢?”
“我进厂了,”张哲华对着詹鑫的侧脸说:“流水线,用不上腿,还供吃供住,也挺好的。”
詹鑫乐呵呵的:“那就好,今天这是休息了?”
“嗯,我请了两天假,去医院复查一下,这才从医院出来。”
詹鑫点点头,然后才反应过来:“复查?又怎么了吗?”
“没有,”张哲华语气不在意的说:“就是去看看。”
詹鑫又想了想,继续问他:“你不是每天上午都要去复健吗,进了厂,还怎么去啊?”
旁边安静了一秒钟,之后是传来张哲华故作随意的口气:“害,就不去了呗。”
詹鑫眨巴了一下眼睛:“那怎么行。”
他听到旁边微小的叹息声,之后支支吾吾的说:“我得赚钱啊,没钱更没法去复健了。”
詹鑫心里一酸,不自觉的皱了一下眉头,瘪着嘴没说出话。
张哲华是个挺倒霉的小孩儿,家庭条件本来就一般,好不容易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了好大学,结果又碰上了这样的事。
但他也是个乐观的孩子,即便命运如此不公,他却能一直努力的生活着。
跟他比起来,詹鑫自愧不如,同样是遭遇不幸,起码自己吃喝不愁,但曾经却因为这一点挫折就烦躁不安甚至厌恶生活,厌恶周围的一切。
那时候的自己,还真是让人感到惭愧。
詹鑫现在对张哲华,不只是感激,心里还多了一丝的敬佩,他早该向他学习的。
詹鑫看不见他的面容,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胖了瘦了,有没有因为忙碌的工作而变得憔悴。
但张哲华看得见詹鑫的面容,于是抬手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的眉心,开玩笑的说:“皱眉头可对眼睛不好哦!”
詹鑫无奈又宠溺的笑了笑。
“别光说我了,”张哲华语气轻快:“说说你吧,语音键盘用的还习惯吗?”
詹鑫犹豫了一下:“还行吧,就那样,太慢了,而且中间错了的话会很麻烦,不如找人帮忙写。”
张哲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着急,慢慢来,你这才用了多久,等一年两年后再看看,肯定会习惯的。”
詹鑫点点头,轻轻往后靠过去又低下了头,手里那根折叠起来以后变短的手杖,一下一下的敲在木头长椅上。
张哲华也朝后靠过去,闭上眼睛吹了吹风,感受了一会儿詹鑫的世界。
俩个人没聊闲话,安静的待了好一会儿,詹鑫突然往张哲华这边微微转身:“你要不要考虑回来帮我?”
对面安静了一下,之后也朝着詹鑫凑过来,似乎是离的很近,詹鑫能清晰的闻到他身上阳光清新的味道。
他压着嗓子小声的说:“小瞎子,你在同情我?”
詹鑫弯起嘴角:“小瘸子,是你说的,同情也是一种关心。”
张哲华就低头笑出了声,气息有一瞬打在了詹鑫的脸上。
“我说真的,你考虑一下,我那个破键盘真的很难用。”
张哲华不信他说的这话,他明明是等到詹鑫对键盘熟悉了之后才离职的。
虽然以他现在的状况,去詹鑫那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但人家跟他非亲非故的,没必要自己明明可以好好工作生活却还要接济他。
但张哲华也没戳穿他,只开玩笑的说:“我考虑一下吧,厂里的待遇其实也是很不错的。”
詹鑫听懂了他的拒绝,也明白他为什么拒绝,转过身又靠回了椅背。
想了想又说:“其实我上个星期点了一份水煮鱼。”
张哲华哈哈大笑:“我就说让你别太紧绷着吧,怎么样,是不是特别香。”
詹鑫摇摇头:“我没吃几口。”
张哲华叹气:“馋了吃一次没事儿的,不会伤害眼睛。”
詹鑫侧过头:“不是因为眼睛。”
张哲华不解的转过头看他。
“因为没人给我挑鱼刺了。”
张哲华心脏轻颤,说不清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感觉,总之有些感动,感动自己用心做的事被人放在了心里,也感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是需要自己的。
詹鑫委屈的又说了一句:“差点儿卡着嗓子。”
说完俩人都忍不住咯咯的笑了。
张哲华回到詹鑫家里工作的时候是一个星期之后,厂里的离职手续办完,又把行李收拾好带了出来。
在詹鑫家附近看了几个出租房,价格都有些高,张哲华租不起。
“要不你搬过来吧,你腿脚不好,出去住来回往我这跑也不方便,”詹鑫认真的说:“次卧收拾一下给你住。”
张哲华一愣:“小瞎子,你又心软同情我了?”
詹鑫笑呵呵的:“厂里都供吃住,我把你挖过来了,总得给点条件,起码也得供个吃住吧。”
张哲华也不客气,使劲儿的点点头:“有道理!”
张哲华当天就把行李搬进了詹鑫家。
(四)
在得知詹鑫申请了导盲犬以后,张哲华认真思考得出了一个结论:“你用不上。”
“我都约好要去培训了。”
“别去了,”张哲华劝他:“把它们留给更需要的人吧,你不需要。”
詹鑫不解:“你不是说让我接受自己现在是个瞎子吗,我是瞎子我怎么不需要了。”
“你不是有我吗,我当你的导盲犬,我肯定比狗狗们做的要好吧。”
詹鑫嫌弃的撇撇嘴,然后取消了申请。
自从张哲华搬来詹鑫的家里之后,做什么都方便了很多,詹鑫的早饭也有人陪着一起吃,不用定期请阿姨来家里打扫卫生,还省了张哲华回家的打车费。
张哲华虽然腿脚不利索,但他习惯了,丝毫不影响做事,扫地擦地什么的也都能做。有时候累了就坐在沙发上指挥詹鑫,让詹鑫做。
詹鑫看不见,总会被他骗。
“左边一点,”张哲华坏心眼儿的指挥他:“再左边一点。”
詹鑫拿着扫把往地上胡乱扫着,听了张哲华的指挥脚步慢慢往左移着。
在某一刻张哲华突然一伸脚,詹鑫猝不及防的被他拌了个小脚绊儿,整个人就栽倒在软绵绵的沙发上。
张哲华就捧着肚子仰头使劲儿的笑。
詹鑫倒在沙发上深深的叹了口气,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故作生气的使劲儿扔掉扫把,砸的地板啪唧一声。
张哲华就赶紧过来哄他:“别生气别生气,我扫我扫。”然后又颠颠的起来扫地。
每次都使劲儿的惹,然后又费力的哄,也不知道一天天的这是图什么。
也怪詹鑫自己,一味的纵容他,从来也不真的跟他生气。
有天晚上结束了工作以后,张哲华不知道又是哪里来的奇思妙想,故意偷偷的把灯给关了,搞的屋里一片漆黑。
詹鑫能明显的感觉到眼前的明暗变化,脱口而出:“你关灯干嘛?”
张哲华又打开灯,惊喜的问:“你知道啊?”
詹鑫再次对他无语:“废话!”
拿詹鑫看不见这点来开玩笑,也许在旁人眼里这很不尊重人,甚至带了些侮辱的意味,但于詹鑫而言,他们只是把对方当成了正常人一样的去看待,跟别的朋友会开玩笑,跟对方也一样的会开玩笑。
“哎?”张哲华突然出声,不知道又要搞什么幺蛾子:“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怕黑吗?”
詹鑫:“……”
……
张哲华这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在詹鑫这儿闲的,没事总爱看点儿冷笑话,有次坐在詹鑫旁边放声笑了半天。
詹鑫忍不住也被他带着笑了两声:“又怎么了这是?”
张哲华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看到了一个瞎子和一个瘸子的笑话,笑死我了,讲给你听听。”
詹鑫不是第一次听他讲冷笑话了,这次还是配合的洗耳恭听。
“一个瞎子和一个瘸子骑车,瞎子骑,瘸子看路,突然看到前面有一条沟,瘸子就急的大喊:沟,沟,沟!你猜瞎子说什么?”
詹鑫摇摇头。
张哲华没等说又开始止不住的笑:“瞎子说,欧雷欧雷欧雷!然后俩人就掉沟里了。”
讲完张哲华又一个人笑了半天,詹鑫也跟着笑了几声,他觉得张哲华比笑话好笑多了。
笑完了张哲华还延伸到他们自己身上:“要是咱俩,我提醒你沟沟沟,你能及时刹住车吗?”
詹鑫想了想说:“我不会骑车。”
张哲华:“……”
早上詹鑫坐在窗台边按摩完眼睛,感觉有一点干涩,拿出滴眼液,仰起头,左手扒开左眼,右手照着差不多的位置正准备滴。
张哲华刚好起床从旁边路过,随口说了一句:“往右一点。”
詹鑫对他毫无防备,下意识的听了他的话,手往右一移,就滴到了左边的鼻梁上。
“啧!”詹鑫转过头,冲着张哲华的方向,如果可以的话,真的想狠狠的瞪他一眼。
张哲华洗完了手赶紧过来到他面前,哄着他说:“别急别急,我来我来。”
詹鑫都懒得搭理他:“没你我也急不了。”
“嘿嘿嘿。”张哲华不好意思的笑笑,伸出拇指抹掉了他鼻梁上的液体。
接过詹鑫手里的一小管滴眼液,让詹鑫仰起头,扒开他的眼睛,轻柔的滴了一下。
清凉的液体瞬间润滑了眼睛,詹鑫下意识的眨了一下眼,张哲华又移到旁边开始滴另一只眼睛。
离得太近了,张哲华的气息微小的打在詹鑫脸上,他身上还是那种阳光又清新的味道。
眼睛被温和的滋润了,詹鑫眨了两下以后,听到了一句让他一瞬间心跳不平的话。
张哲华在离他很近的地方,詹鑫感觉,他是在看着自己的,他说:“你眼睛真好看。”
詹鑫的心脏就开始狂跳不止。
点起了浪漫又瞬间打破了氛围,张哲华紧接着说:“这大双眼皮儿,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了!”
詹鑫看不见,但詹鑫瞪了他一眼。
张哲华的视角就是他瞪斜了,逗得张哲华笑了半天。
今天詹鑫闲着没事,起的又早,决定陪张哲华一起去医院复健,医院离的近,两个行动缓慢的人,溜哒着走过去也才不到二十分钟。
詹鑫坐在椅子上,听着对面的张哲华来来回回一遍遍的努力着。
医生说他的腿养的很好,可以丢掉拐杖了,也不用再来做复健了
詹鑫惊喜的问:“可以痊愈了?”
医生解释:“只是不需要拐杖了而已,想恢复到正常状态,还是有点难。”
詹鑫又瞬间失落了,医生说的委婉,但他们也都懂什么意思,拐杖都可以丢了,复健也不用来了,那就是治疗结束了。
治疗结束了还没有痊愈,那不就是治不好了吗,就是走路会跛脚,真的变成了一个小瘸子了。
詹鑫想想就难过,但张哲华依然很乐观,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不需要安慰,但他会安慰詹鑫。
“这不是挺好的吗,舍去了拐杖这个大麻烦,以后干什么都方便了,也不用再多花复健的钱了,血赚!”
俩个人原路返回,张哲华贴心的走在马路外侧,弯着一只胳膊。
詹鑫走在里边,一只手把手杖握在手里,另一只手搭在张哲华的胳膊上,慢慢的跟着他走。
“你什么时候都赚,”詹鑫吐槽他:“你就没有亏的时候。”
张哲华嘿嘿的笑了两声。
詹鑫默默的听着旁边一重一轻的脚步声,跟以前用拐杖的时候不一样了,他得尽快熟悉了才行。
晚上的时候,詹鑫听到张哲华微弱的叹息声,寻着声音过来问他怎么了。
张哲华躺在沙发上:“没事儿,第一天不用拐杖不太适应,没事儿没事儿嗷,别担心,一点事儿都没有。”
詹鑫想了想,今天的确路走的有些多了,接着就去了卫生间烫了一条热毛巾,又回到沙发旁边坐下。
“脚拿过来,给你敷一下。”
张哲华一愣,支起了半个身子看了他半天,突然觉得有点难为情,平时倒是总敢嘻嘻哈哈的开他玩笑,一到这种时候又扭捏起来。
“不用了,一会儿就好了。”
詹鑫不耐烦的伸手一摸,摸到了他腿上的居家休闲裤,抓起来一拽,就把他的脚拉到了自己怀里。
“别磨叽!”詹鑫嘴上嫌弃,手里却温柔的把热毛巾敷到他的脚腕上,还小心的帮他按摩了一下。
张哲华感到脚腕上暖乎乎的,詹鑫的按摩也很舒服。他朝后靠了一下,歪着脑袋看詹鑫的侧脸,一看就看了好久。
詹鑫按摩了一会儿突然停下,微微侧头:“你看我干嘛?”
张哲华起身突然靠近:“你怎么又知道我在看你?”
詹鑫得意的笑:“我说过了,我会感觉。”
张哲华又突然奇思妙想:“哎?詹鑫,我觉得你可以去学盲人按摩,保准赚钱,你看看这给我按的多好!”
詹鑫撇撇嘴,照着他的脚心使劲儿拍了一下,张哲华猝不及防的“啊”了一声。
詹鑫表面上假装生气,但他心里明白的很,张哲华总是故意说这些,就是在给他打预防针。
张哲华的状况,詹鑫了解了之后都难过了很久,如果以后他的眼睛真的不能痊愈了,张哲华是希望他不要太伤心的。
为此,张哲华还特意买了一个蛋糕回来,说是庆祝他终于摆脱了拐杖,迈向新的人生之路。
詹鑫觉得无聊,这有什么好庆祝的,但还是配合着他坐在一块儿分了蛋糕。
张哲华还买了两杯奶茶:“咱俩暂时都不能喝酒,拿这个代替,碰一杯吧!”
詹鑫无奈的笑,拿起奶茶杯跟他碰了一下,之后咕嘟咕嘟的喝了两大口。
詹鑫吃东西的时候经常会不小心沾到嘴角,每次吃完都会仔细的擦嘴。
吃蛋糕的时候也是,只是奶油软软的,沾到嘴角上无声无息的,詹鑫总是感觉不到。
张哲华第一次抬起手帮他擦嘴角的时候,他愣了一下,之后突然有点紧张,慌乱的摸出一张纸巾,把被张哲华拇指擦干净的嘴角又擦了一遍。
第二次再帮他擦的时候,詹鑫就有了经验,张哲华的拇指刚碰到嘴唇,詹鑫就平淡的开口:“你能不能用纸?”
张哲华收回手指:“你又嫌弃我,我刚洗完手!干净的!”随即抽了张纸在詹鑫的嘴角处胡乱擦了一把。
“庆祝”到晚一点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一点醉奶,双双靠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是不是困了。
詹鑫微垂着眼眸,突然开口问他:“哲华,如果你的腿以后好了,你想去做什么?”
张哲华这次没有开玩笑,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回答说:“想找一个体体面面,有头有脸的工作,把我学的知识都用上,然后风风光光的回家。”
詹鑫听了有些心酸,他心里知道这希望很渺茫,但还是说:“嗯,有一天会实现的。”
张哲华笑笑说:“那你呢?你有什么梦想?等以后眼睛好了,你想做什么?”
詹鑫想了想说:“嗯……我的梦想已经实现了,没什么想做的了。”
詹鑫的梦想就是做一个不谙世事的小说家,把自己写的故事讲给别人听,这个梦想他已经实现了,不论看不看得见,他都可以继续自己的梦想。
跟张哲华比起来,他真的已经很幸运了。
张哲华又问:“那就说说你眼睛好了以后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或者,想看的东西?”
詹鑫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温声开口:“我想看看你的样子。”
空气安静了几秒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詹鑫似乎听到了旁边人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我?”张哲华凑过来:“我长的可老帅了!”
詹鑫噗嗤一下被他逗笑了:“一般帅哥都不会说自己帅的。”
“嗯?你还不信?”
张哲华一把抓住他的手,放到自己脸上:“给你摸摸,老帅了嗷,可别吓着!”
詹鑫的手掌贴在张哲华干净的面容上,假装试探的抚摸了一下,然后趁着他不注意,在他的脸蛋上掐了一把。
“哎呀嘶!”张哲华吃痛:“你偷袭!”然后就往前扑过去跟詹鑫嬉笑打闹了半天。
詹鑫从来没把张哲华说自己帅这件事当回事儿,直到有一回俩人出门逛街,张哲华在买甜筒的时候,詹鑫站在旁边等着他。
身后有两个女声讨论着:“前面那个男生好帅啊”
“是啊,高高瘦瘦的。”
起初詹鑫不知道她们说的是谁,张哲华拿着甜筒往回走的时候,身后又响起小声的议论。
“怎么是个跛脚的啊好可惜哦。”
詹鑫才知道她们在说张哲华,直到张哲华走回自己跟前,把手里的甜筒递到詹鑫嘴边,身后的惋惜才尴尬的停止了。
原来这个瞎子和这个跛脚帅哥是一起的。
瞎子和瘸子一起出门逛街,在旁人眼里也是有些不可思议的,他们都这样了,为什么不能老实在家待着呢。
以前詹鑫也是这样认为的,不出门就不麻烦,也不会给别人添麻烦。
但现在不一样,现在他有可以麻烦的人了,他们可以互相麻烦,不影响别人,就像普通人一样,休息的时候逛逛街,吃个饭,唱个K。
张哲华还带他一起去坐了海盗船,售票员看了眼詹鑫手里握着的手杖,不耐烦的推了一下眼镜:“盲人需要家属陪同。”
张哲华瘸着脚走过来,一把搂住詹鑫的肩膀,仰着脖子说:“我陪同。”
售票员很无语,心里抱怨着,俩人都这样了还要出来玩这些,出了事儿谁负责啊,真是的。
但也没有明文规定,他们这样的不能玩,售票员只好给了他们两张票。
詹鑫本来是很期待和开心的,但一坐上去,安全带扣上的时候立马开始紧张起来。
以前坐海盗船也没怕过,但现在看不见,比高空更恐惧的,是未知的高空。
“哲华,”詹鑫有些退缩:“我不想玩儿了。”
张哲华这次没开他的玩笑,而是握住了他攥紧拳头的手:“我就在你旁边呢。”
张哲华又往詹鑫这边靠了一下,温柔的询问:“你要还是害怕,我就叫工作人员放我们下去。”
詹鑫犹豫了一下,打开拳头,掌心朝上,与张哲华十指相扣。
“你别松开我。”
张哲华紧紧的握了一下他的手:“不会。”
詹鑫怕,但他只要知道哲华一直都在他身边,他就什么都不怕了。
(五)
早上张哲华说去超市买些菜,却很久都没回来。
詹鑫心慌的拨了个电话给他,那边一秒就接通了。
“你在哪儿呢?怎么还不回来?”
“在医院。”
詹鑫皱起眉头,着急的问:“怎么了?腿又严重了吗?”
“没有,”张哲华语气轻快:“路上想起家里的药吃完了,来找医生开点药,马上就回去了,别担心了,一会儿回去给你蒸包子吃。”
詹鑫这才稍微放下了心,但没见着张哲华,心里总还是不太安稳,什么事都做不进去,就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杖,一直站在门口等着。
张哲华回来的很快,一进屋就笑呵呵的说:“我今天买了一条大鱼,晚上可以吃水煮鱼喽!”
听见他的声音,詹鑫才算是彻底安下心来。
仔细听了听他的动静,他换了鞋以后直接往厨房走过去,脚步依然是一轻一重。
但不知道为什么,詹鑫总觉得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詹鑫会仔细注意张哲华的一举一动,他的脚步声听久了早牢牢的记在心里了。
但这次确实有哪里不一样了,说不上来,就是一种感觉。
詹鑫心里一惊,忙摸到厨房门口:“哲华,你真的没事儿吗?”
张哲华一愣:“没事儿啊,怎么了?”
“你别骗我,我耳朵可是很好使的!”
张哲华笑出了声:“真没事儿!你别这么紧张!”
詹鑫不放心,顺着声音来到他跟前,蹲下身去,伸出双手往他腿上摸,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的摸了好几遍。
张哲华开他玩笑:“可别乱摸嗷,再摸错了地方!”
詹鑫顺手拍了一下他的小腿肚:“一天没个正形!”
张哲华嬉皮笑脸的弯下腰把詹鑫拎了起来,双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哎呀!你太紧张了,我真没事儿!就是刚才路上突然感觉特别疼,去医院检查了一下,给开了点药,现在已经没事儿了。”
詹鑫深吸了一口气,也许真的是一大早上没找着张哲华,情绪太紧张,想的太多了。
张哲华故意贴近调笑他:“咋回事?小瞎子离不开我了?”
詹鑫怼了他一拳:“去!”
光忙活着给詹鑫蒸包子,张哲华一直没注意他,现在贴近了一看,他的侧脸靠近下巴的位置破了点皮。
张哲华伸出拇指轻抚上去:“这怎么搞的?”
詹鑫把脸躲开:“没事,”然后就朝着厨房门口往外走,他没有张哲华走得快,被人一把拦下了。
张哲华又仔细看了眼那一小块伤口:“刮胡子弄的?”
詹鑫嘟着嘴没说话。
张哲华又开始调侃他:“就这么离不开我?我不在家连胡子都刮不好了?”
詹鑫真想翻他一个白眼,没搭理他就从厨房离开了,不过张哲华也不算说错,他确实是因为张哲华许久没回来而心不在焉,刮胡子的时候不小心划破了下巴。
张哲华做好了早餐之后,找出了创可贴,细心的给他贴在伤口上。
“这几天先别洗脸了,伤口碰水好的慢。”
詹鑫掰开热腾腾的包子:“没事儿,就破了点皮,都没必要贴这东西。”
张哲华笑笑没说话,给他盛了半碗粥。
因为每天都在一块儿,他们对对方的各种习惯都非常了解了。
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都越来越契合。
以前詹鑫在口述文字的时候,总得说出来哪里要空格,哪里要另起一行,现在不用多说,张哲华已经基本摸清了他的习惯。
晚饭后两个人照常去公园的小河边吹风,下台阶的时候詹鑫自己把手搭在张哲华肩膀上,跟在他的身后一点点试探的走着。
张哲华边下台阶,边低头盯着詹鑫的脚看。
詹鑫的手心贴着张哲华的肩膀,只隔了层薄薄的衣衫,似乎还能感觉他灼热的体温。
他的肩膀没怎么上下浮动,脚步虽是一轻一重,但总觉得比从前要费力些。
稳稳坐在长椅上之后,詹鑫沉思了一会儿又开口问:“哲华,你的腿真的没事吗?”
耳边传来他爽朗的笑声,之后侧颈被温热的气息笼罩,张哲华附在他耳边低声说:“小瞎子,就这么关心我啊?”
詹鑫无奈叹气:“没跟你开玩笑!我认真问的!”
“我没事儿啊,”张哲华回答的随意:“你怎么老觉得我有事?”
詹鑫想了想说:“不知道,感觉。”
张哲华沉默了好一会,又嬉皮笑脸起来:“那你感觉一下我能活到多少岁?”
詹鑫气的伸手打他:“你把我当盲人算命的啦!”
……
自从詹鑫刮胡子刮到了下巴,之后每天早上刮胡子张哲华都屁颠颠的跟过去看,詹鑫很无奈,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有次詹鑫刮到一半,被张哲华抢走了手上的刮刀:“你这啥也看不见真不行,修的半拉磕叽的,我来给你修!”
詹鑫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双脚离地整个人都腾空了。
张哲华把他抱起来放在了洗手池上,然后又往他的下颌处抹了点泡沫:“你看,好多地方都没抹到。”
张哲华给他刮的认真,詹鑫也老老实实的任他摆布。詹鑫看不见,不知道他和张哲华现在是什么样的姿势,脑海中想象的,总有些不太对劲。
于是他就微红着脸说:“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张哲华笑话他:“你自己总弄的乱七八糟。”
詹鑫故意问:“那难道以后你要每天都帮我刮胡子吗?”
张哲华不假思索:“可以啊。”
詹鑫无奈叹气。
詹鑫最近突然迷上了逛街,不知道是不是以前在家里憋的太久了,整天张罗着叫张哲华带他出去。
还专挑工作日去那种人流非常少的地方,一逛就是一下午。
张哲华奇怪的问他:“怎么为了逛个街,连小说都搁下不写了呢?”
他说:“多聆听大自然的声音,有助于思路开阔。”
也不知道他说的真假,总之他看起来确实是在认真的聆听,刚开始的几天詹鑫还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张哲华聊天,偶尔还互相给对方讲个冷笑话,后来的几天詹鑫就慢慢变的安静了,笑容也少了很多。
很奇怪的是,每天走完很久的路回到家以后,詹鑫都会问问张哲华,腿会不会疼,张哲华每次都说有一点,但第二天又照常带着他出去,然后再问。
直到有一天下午,两个人走在公园的石子路上,詹鑫把手杖握在胸前,吸了吸鼻子问张哲华:“什么味道?好香啊!”
张哲华看向不远处一簇簇的花丛:“是紫丁香。”
“好看吗?”
“好看。”
“那你去摘一朵拿来给我看看。”
张哲华笑笑:“等着。”
詹鑫安静的站在原地,听见张哲华一步一步的走过去,折断花枝。
估摸着差不多了,他微微转过身,清楚的记得自己面前不远处有一个石墩。詹鑫没有拉开手杖,慢慢试探着往那儿走去。
不出所料,耳边响起张哲华焦急的声音:“哎!詹鑫!”
张哲华迅速来到他身边抓住他的胳膊让他停下:“小心,别乱走。”
然后把手里的一小串丁香花塞到詹鑫手里:“给。”
詹鑫把花放到鼻尖闻了闻,微微弯起嘴角,侧头面向张哲华:“你刚刚是跑过来的吧。”
张哲华一愣,笑容凝固在脸上。
詹鑫对他微笑:“腿好了是好事,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张哲华懵了一会儿,詹鑫看不见他,但对着他的脸,还是有些心虚了。
他难为情的挠了挠头:“你怎么又知道了?又是感觉?”
詹鑫笑笑说:“你每天的脚步声都不一样。”
张哲华这下彻底明白了,搞了半天,詹鑫这些天一直在试探他,原来他早就发现了端倪,只是没法确定,也问过几次他腿的事情,张哲华都没说实话,詹鑫只好自己想办法验证了。
他还真是一个很注意细节的人,张哲华这样想着。
詹鑫又说:“如果你真的疼,不会告诉我你很疼。”
张哲华佩服的五体投地,确实,以前如果不是很严重的情况,为了不让他这个看不见的人干着急,他一定会用很轻松的语气告诉他:“不疼啊,没事儿!”
詹鑫不止注意细节,还非常的了解他,想起前几天詹鑫每次回家都要问他腿疼不疼,原来是这个用意。
詹鑫拉开手杖,转过身往回走,张哲华赶紧跟过去,想让詹鑫抓着自己的胳膊,但詹鑫丝毫没有这个意思,他也没敢多说,就一路牢牢跟在他的身后,仔细看着他。
一直走到家门口,詹鑫才停下,回过头笑着对他说:“你看,我自己也能安全的走回家。”
张哲华看着詹鑫脸上好看的笑容,心里却突然有些难过,想回他一个微笑,却笑苦了,还好他看不见。
他是明白詹鑫的意思的。
张哲华其实也没想到自己就这么好了,那天早上去买菜,走路突然变得正常了,他也是走了一半才发现的,赶紧去了一趟医院,做了一个全面的检查,发现里面居然全部愈合完整了,连炎症都没有了。
医生说因为之前所有的治疗都比较及时,再加上病人自己修养的好,用腿得当,恢复完全也不是小概率事件。
张哲华本来是想开开心心的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詹鑫的,但当他打电话来,听到他着急担心的语气,一时没能说出口。
回去的路上他想了很多,他好了,就意味着要离开了,不是他自己想走,是詹鑫一定会叫他走。
他们曾经都对彼此说过自己的梦想,詹鑫如果知道他的腿好了,一定会鼓励他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如果张哲华腿好了还要留在詹鑫身边照顾他,那詹鑫一定会很过意不去的。
一个瞎子和一个瘸子生活在一起,是互相扶持,但其中有一个痊愈了,关系就不再像原来那样的平等,有缺陷的人,总觉得自己是会拖累对方的。
张哲华好不容易装了这么多天的瘸子,最后还是被揭穿了。
他知道自己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就像詹鑫说的:“你能装个一天两天的,还能装一辈子吗。”
张哲华只难为情的笑,不过抛开别的,他确实是不放心詹鑫,或者也可以说,有些舍不得他,才不愿意离开的。
詹鑫沉稳的靠在沙发上,语气跟平时一样的温和:“不用担心我,你没来之前,我不是也过的挺好的嘛。”
张哲华微微点头:“嗯,我知道。”
詹鑫想想又笑出了声:“你看你,为了照顾我,装瘸装了这么多天,搞得我好像特别可怜似的,你很同情我啊?”
张哲华抬起头:“同情……”
“同情也是一种关心,”詹鑫学着张哲华以往的语气,抢过了话茬:“我知道你关心我,但过分的关心,会让人很有压力的哦。”
张哲华笑笑:“嗯,我明白。”
“哲华,”詹鑫语重心长的说:“你现在不是小瘸子了,不要浪费了你好不容易学来的知识,不要浪费了大好青春。”
张哲华看着他的侧脸:“嗯,我会努力。”
客厅的灯调的稍微暗了一些,衬得今夜的月光格外明亮,两个人安静的坐在一块儿,享受着剩下不多的相处时间。
最后詹鑫说:“再给我做一次水煮鱼吧。”
“好。”
张哲华是一周后搬走的,跟上次离开时互相祝福不一样,这次他像个老父亲一样唠叨个没完,嘱咐来嘱咐去的把詹鑫都给弄烦了,最后几乎是硬把他和他的行李推到门口的。
张哲华转回身,看了詹鑫一眼:“我有空回来看你。”
詹鑫对着前面声音传来的方向微笑:“好。”
张哲华犹豫了一下,走上来抱住了詹鑫,詹鑫一愣,随即伸手拍了拍他的背:“走吧。”
詹鑫又一次回到了一个人的生活,但不像上次那样的自由自在,轻松愉快了。
他没有一天不想念张哲华,早起刮胡子的时候会想,一个人吃饭、休息、逛街的时候会想,工作的的时候也会想,想起他边打字边吐槽龙傲天,又格外的喜欢刘波,想起他讲起冷笑话就特别好笑的样子,想起他总是没个分寸开詹鑫眼睛的玩笑。
想念关于他的好多事情,但又怕常常联系会打扰,就只偶尔会发一条语音问候近况。
张哲华似乎有些忙,经常回复的不那么及时,詹鑫没问过,但看样子,应该是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
詹鑫也没闲着,没人成天陪他玩这玩那了,他就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作品上了,语音键盘很久没用,倒是有些生疏了,詹鑫下定决心一定要多多练习。
张哲华说有空会回来看他,但这一离开,就是半年,半年都没来过。
也许他真的很忙吧,詹鑫这样安慰自己。
但心底隐隐有着另一种想法,很多人,一旦分开了,长久不联系,最后就会真的不再有联系了,即便是儿时的玩伴也会如此。
也许张哲华最后会慢慢的忘记他,也许他也会慢慢的忘记张哲华。
詹鑫常常握着手机犹豫着要不要给张哲华打电话,不知道会不会很打扰,这么久没见,就算电话接通,应该也没什么话题可聊了吧。
可有时候缘分真是很奇妙的东西,再次见面,还是在之前重遇的那条马路边,张哲华和上次一样,惊喜的叫住了他:“詹鑫!”
詹鑫倏的停下脚步,立马转过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不自觉的弯起嘴角:“哲华!”
两个人和上次一样,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不一样的是,这一次两个人之间充斥着尴尬的热情。
热情是因为见到对方发自真心的开心,尴尬是因为许久不见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詹鑫笑呵呵的:“你穿了西装?”
张哲华呲着牙,惊喜的问:“你怎么知道?”
“听见了皮鞋的声音!”
俩人嘿嘿嘿的笑了几声,詹鑫微微朝他侧过头:“工作怎么样?”
“嗯……”张哲华斟酌了一下:“就那样吧,刚毕业的时候满腔热血的,觉得自己可有能力了,正式进了公司以后,发现自己不过是个无名之辈而已。”
詹鑫温柔的笑着:“别急,慢慢来,谁也不是一进职场就能得心应手的。”
张哲华点头:“嗯,其实现在也挺好的,就是照我预想的差了太多,”张哲华不好意思的说:“还以为工作个一两年就能超风光的回家了,照现在这进度看,五六年都够呛能做到我想象的那个样子。”
詹鑫抬起手往旁边探,张哲华笑呵呵的把肩膀递到他手心里。
詹鑫拍着他的肩膀:“都这样,别失落,你就算没那么风光,也要回家,比起你的风光,家人一定更加在意你的安全和健康。”
张哲华拍了拍詹鑫的手背:“嗯,我知道。你呢?这段时间过的怎么样?”
詹鑫把手从他的肩膀上移开:“挺好的,就还是原来那样。”
“没再找个代写?”
詹鑫努努嘴,摇了摇头:“不习惯。”
张哲华一屁股往詹鑫旁边凑了一下,伸出修长的手臂搂住了他的肩膀:“是不是还是我好?”
詹鑫仰起头哈哈哈的笑出了声,之后又点头肯定:“你确实很好!”
“怎么说?”张哲华捏了捏他的肩膀:“要不要我回来陪你?”
詹鑫收了收情绪,想了一会儿认真的对他说:“你要是觉得外面不好,随时都可以回来。”
旁边沉默了一会儿,张哲华突然夸张的说:“真的,我能亲你一下吗?”他又把另一只手臂也抬起来环抱住詹鑫的肩膀,晃来晃去的:“你也太好了吧!”
詹鑫被他晃的头晕,听着他夸张的语气又忍不住笑,刚开始还稍显生疏的氛围现在完全不见了,即使很久没见面,即使不常联系,再坐到一起他们却还是像原来那样的亲近。
张哲华给他讲了好多自己公司里的八卦,他刚去实习的时候,因为自己太帅了,好几个部门抢着要。
詹鑫就撇撇嘴:“真的假的啊?哪有帅哥老说自己长的帅的啊!”
“你看你老不信!我这184大个儿谁看了不迷糊!也就你看不见,你要能看见早被我迷倒了!”
詹鑫又嫌弃又被他逗的笑了半天。
张哲华忽然凑近他好奇的问:“哎詹大老板,你就没找个女朋友吗?”
詹鑫摇摇头:“我这个样儿谁能看得上我啊。”
“瞎说!”张哲华梗起脖子,玩笑的说:“你这么好的人谁会看不上,我就看得上!”
詹鑫噗嗤一下笑出声:“你少来,你看得上个屁啊,我是男的!”
“我知道啊!我看得见,我又不瞎!”
詹鑫一巴掌拍到他胳膊上,“啪唧”一声打得张哲华龇牙咧嘴:“你搁这儿内涵谁呢!”
张哲华捂着胳膊惺惺作态:“啊好疼,你下手也太狠了吧!”
詹鑫又嘿嘿嘿的伸出手给他揉揉。
这次的见面两个人都非常的开心,聊了很久,都是些没什么用的闲话。
分开的时候都很舍不得,詹鑫没有提醒他让他回来看自己,他知道他努力的没那么容易,如果他真的有空,一定会来的。
离开的时候没有像之前那样嘱咐很多,张哲华只说了一句拜拜。
詹鑫站在长椅旁边,手里握着他的那根手杖,周围弥漫的花草的香气。
他看不见,但他可以想象。
张哲华就站在离他不远处的位置,在饱满的日落下转过身,倒退着冲他招手,笑的好看又灿烂。
虽然穿着一身职业西装,但也遮不住他意气风发阳光少年的样子。
他张开嘴大喊着:“小瞎子,拜拜!”
詹鑫看不见,但他还是站在原地微笑着目送张哲华,静静地,一个人站了很久。
也许你会慢慢的忘记我,在某个不经意的清晨或午后,但我一定会记得你,在每个悠闲又安静的夜晚。
这世上的大多事都是无法两全的,但,一生能得一知己,足矣。
詹鑫本来以为,他和张哲华的牵绊也就到这儿了。
可自打那天起两个月以后的一个下午,詹鑫正坐在电脑前敲着键盘,突然听见了门铃声。
他慢慢起身按开电话,里面惊喜的传来张哲华兴奋的声音:“詹鑫!”
詹鑫不自觉的弯起嘴角,没等张哲华接着说话就给他按开了门。之后打开屋门站在门口等着他。
他还真的来看他了。
电梯“叮”的一声,之后就是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詹鑫侧起耳朵,他今天穿的是运动鞋。
张哲华跑到詹鑫家门口,声音带着喜悦,对他说:“詹鑫!我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六)
起初是一条vlog火爆全网,标题叫做:盲人小说家的一天。
许多人在下边留言问这位作家的作品,詹鑫的小说粉丝就热情的一个一个的给回复回去。
然后大家突然发现,原来之前火爆全网的小说《少爷和我》居然就是这个盲人作家写的。
于是詹鑫就火了,各大杂志周刊电视节目争抢着要对他进行专访,身价一夜间翻了好几倍。
詹鑫第一次觉得,特么瞎居然还是好事儿,这还能这么利用。
詹鑫受邀参加了中央电视台的采访节目,录制当天,他刚从车里出来,四周就长枪短炮的围过来对着他咔嚓咔嚓的拍。
今天的胡子是张哲华给刮的,头发是张哲华给梳的,衣服是张哲华给挑的。
他知道有很多人在拍他,于是摆出了一个标准的营业式微笑,礼貌的往旁边一下下的点头。
摄影师们喜欢这种礼貌听话的公众人物,一个个都说着:“詹老师,看这边!看这边!”
詹鑫就笑呵呵的寻着声音转过头去,心里一直在骂人,妈的看哪里啊!老子看的见吗??!
大家看着詹老师手里握着没有展开的手杖,另一只手搭着旁边人的胳膊慢慢往前走着。
他旁边的那个人,个子很高,长得特别帅,一身精致的西装,头发利落的梳了上去,带了一副黑色的墨镜。
靠近詹老师那边的手臂微微弯曲,方便詹老师抓着,另一只手臂往前伸直,替詹老师拦着身边涌动的人群,嘴里礼貌的说着:“不好意思。”
乍一看,跟个保镖一样的。
仔细一看,他的胸前别了一个精致的小牌子,牌子最头上隐约是熊猫头的形状,牌子上写着:金牌代写师。
录制之前,主持人随和的跟詹鑫对着台本,录制一开始,主持人就变得专业起来。
因为她的专业,詹鑫即使是坐在舞台上,即使张哲华不在他旁边,他也觉得录制的很舒服。
前半部分主要是讨论关于小说的问题,聊的最多的还是那本《少爷和我》。
其中一个问题让詹鑫的印象有些深刻,他觉得终于有人看出了他埋的开放式结局了。
主持问的是:“傲天最后到底有没有痊愈啊?”
詹鑫就呵呵的笑。
主持人也笑:“真的詹老师,这真的需要您来为我们解答一下,好多读者都私信我们官方后台要我问这个问题,最后一刻龙傲天是倒下了的是吧,但他明明说自己是痊愈了的,那龙傲天到底是因为打完架太累了才倒下还是真的受伤了没有痊愈啊?”
詹鑫反问主持人:“那您觉得他是痊愈了吗?”
“我当然希望他是痊愈了,但毕竟对面有两百个人!”主持人说到这里下边的观众都跟着笑了,主持也笑着重复了一遍:“对面两百个人真的不会受伤吗。”
詹鑫也笑着说:“您觉得他是痊愈了,那他就是痊愈了。”
观众自发的给了詹鑫一些掌声,看来是很满意这个答案的,主持人做了一些总结,下半场的采访,是关于生活的。
主持人怕冒犯,温和的问了看不见在生活中有哪些不方便的地方,詹鑫想了想说:“刮胡子总刮偏。”
一句话惹得全场都笑了,本来还有些沉重的氛围变得欢乐起来,主持人再提到盲人这个词也不会显得特别拘谨了。
张哲华站在侧台,双手抱在胸前,身体半靠在墙边,看着舞台上的詹鑫,一个人低低的笑出了声。
詹鑫丝毫不介意大家聊他是盲人的这个话题,全拜张哲华所赐。
主持人因为詹鑫的不介意,也越来越放松,期间聊到了张哲华。
“我看您旁边跟了一位特别帅的男生。”
詹鑫皱眉撇嘴:“很帅吗?”
“很帅!”主持人肯定的回答,台下观众也一人一嘴的跟着说帅。
“是吧!”主持人跟观众互动,又转过头看坐在对面的詹鑫:“真的很帅,您看不见,我们都帮您看了,真挺帅的。”
詹鑫努了努嘴开起玩笑:“不帅我也不能用他。”
张哲华又嘿嘿的笑出了声。
主持人接着问:“我一开始以为他是您的保镖助理之类的,但是大家都看到了他胸前的牌子,写的是金牌代写师是吧,您能给我们介绍介绍这个职业吗?”
詹鑫想了想说:“很好理解,就是代替我打字,我看不见不方便吗,他就帮我,大家现在看到的我的账号里发表的小说都是他打出来的。”
主持人和观众都恍然大悟,主持人开玩笑的说:“原来是这么简单的工作啊,那我现在相信他是因为长得帅应聘上的了。”
现场又是一阵爆笑。
最后十分钟,是观众提问环节,底下大部分是书粉,有问下一本书什么时候发表的,有问考不考虑把作品影视化的。
还有贴心的给詹鑫推荐一些盲人用起来很方便的生活用品的,詹鑫特别有意思的拿出手机准备记录:“你等等啊,再重说一下子。”
最后一位观众很特别,让全场的人包括张哲华都印象深刻。
他站起来先是对着詹鑫表白了一翻,他是詹鑫非常忠实的粉丝,喜欢了詹鑫好多年。最后他流畅的介绍自己:“我身高188,体重76.6,我长的也挺帅的,外号是沈阳金城武,常年玩fps游戏,手速贼快,哥你看我能应聘这个工作不?”
话说完全场都跟着拍手起哄。
詹鑫歪头笑了笑,故意问观众:“他帅吗?”
观众们齐声大喊:“帅!”
小粉丝又说:“我老suai了!我紫定比你旁边站滴那个suai!
粉丝带着一口浓郁的沈阳话,逗得整个现场都笑的不行,气氛一度燃到顶点。
主持人也跟着起哄:“那不如我们来一个现场面试吧,詹老师您给他个面试的机会,合适的话就把他带回去算了。”
詹鑫笑呵呵的说好。
之后安静的想了几个问题,带的整个现场也慢慢的安静起来。
詹鑫点了点自己的手杖,语气平和的开口问:“如果我不说,你能知道我打字的习惯吗?”
“你能知道我哪里用什么样的标点符号,哪里需要空格,哪里必须得另起一行吗?”
“您能完全了解我的生活作息,然后二十四小时待命吗?”
“你能敏锐的察觉到我什么时候眼睛会痛会痒吗?”
“你能做我的导盲犬吗?”
……
“你能帮我挑鱼刺吗?”
现场一片寂静。
詹鑫笑笑又说:“他都能。”
节目一经播出在网络上引起了广泛的讨论,更多人开始订阅詹鑫的小说。
大家知道詹老师旁边时常跟着一个很帅的男生,记不住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是詹老师的唯一指定代写师。
以往很多人认为这个特定的职业没什么难度,但自打看了节目采访以后,慢慢的大家才稍微有些认知,詹鑫的代写师似乎只有这个人能做。
再加上之前有几个给詹鑫工作过的人,看到詹鑫火了以后也都出来凑热闹,在网上分享了自己曾经在詹鑫家里工作过的经历。
在他们的口中,詹鑫依然是那个极为挑剔又脾气暴躁的人,以他们的亲身经历为例,詹鑫身边的那个位置,着实不太好做。
那个帅哥能稳稳的站在他身边,让他不需要展开自己的手杖,只紧紧的抓着他的胳膊,就足以证明,帅,已经是这个人最小的优点了。
随着詹鑫的火热,他的代写师也逐渐进入了大众的视野。甚至有天家里人还打电话过来,说在电视上看到了哲华。
张哲华最开始也是只有这么个想法,跟詹鑫聊了以后詹鑫也愿意配合,没想到最后实施起来如此的成功。
但其实不管成功与否,他都是想回到詹鑫身边的。
后来詹鑫的工作就变得忙了起来,但张哲华很会分担,说是詹鑫忙,最后忙的都是张哲华。
“詹老板,”张哲华累的瘫倒在家里的沙发上:“虽然你看不见,但你能不能看在我辛苦工作的份儿上,给我这个可怜的打工人涨涨工资啊!”
詹鑫站在桌旁笑话了他半天,然后说:“给你分成。”
张哲华扑腾一下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真的?”
詹鑫点点头:“虽然你总骗我,但我可从来没骗过你啊!”
张哲华高兴的大笑着冲过来,一把抱住詹鑫屁股下方大腿的位置,轻松把他举了起来!
詹鑫又被吓了一跳,摸到他的肩膀之后,边打他的肩膀边骂他:“你特么可真行啊!自己不瘸了就天天欺负我瞎!”
张哲华乐的开心,被骂了也开心,抱着詹鑫在地上转了好几圈。
年前,张哲华备了许多年货提前寄回了老家。
大年初一,俩人刚下了飞机,他就忙着给詹鑫拉好羽绒服的拉链,给他戴了一个羊羔绒小帽子,又围了条厚厚的围巾。
詹鑫任由他摆弄,只有嘴上在拒绝:“不至于吧,我感觉你都把我围成球了!”
张哲华敷衍他:“外边冷,就一会儿啊,一会儿到家就给你摘下来了。”
然后拉过詹鑫的手,放在了自己暖了半天的外衣兜里。
张哲华牵着詹鑫慢慢的走出机场大厅,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世界,心情大好。
他把手从兜里掏出来,揽过詹鑫的肩膀,站在他旁边说:“走!风风光光的回家喽!”
(完)
戒烟【少爷和我】
❗️背景设定:婚姻平权❗️
张哲华X詹鑫 // 年下 // ooc
全文4.9W➕一发完 // 纯属瞎编(🚫上升
一、离婚小风波
张哲华失踪了。
在詹鑫提出离婚之后。
消息倒是也回,每次就只说是在拍戏,很忙,然后就没了音信。
詹鑫晚上回到家,又是空荡荡的一片漆黑,一个人倒了杯茶坐在窗边,只点亮了墙边昏暗的壁灯。
...
❗️背景设定:婚姻平权❗️
张哲华X詹鑫 // 年下 // ooc
全文4.9W➕一发完 // 纯属瞎编(🚫上升
一、离婚小风波
张哲华失踪了。
在詹鑫提出离婚之后。
消息倒是也回,每次就只说是在拍戏,很忙,然后就没了音信。
詹鑫晚上回到家,又是空荡荡的一片漆黑,一个人倒了杯茶坐在窗边,只点亮了墙边昏暗的壁灯。
耳边的铃声响了好几遍,对面始终都没有接,詹鑫最后没有办法,只能再发一条信息给他: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对面才回了一条:拍完戏就回去。
詹鑫对着手机差点骂人,这不是说废话呢吗,你这戏拍了快两个月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拍完!詹鑫又拨了电话过去,不出所料的对面又没接。
詹鑫把手机扔到旁边的桌子上,发出“哐”的一声。
抬起头来的时候目光转向了家里的电视柜,上面那张他画的龙傲天的小人儿画,当初还是张哲华宝贝的框起来摆上去的。
如今再看,却像一个显眼的疙瘩,明目张胆的嘲讽着他。
两个人是二喜录制结束的那天确认关系的,再准确一点说,是詹鑫单方面确认的。
当时詹鑫并不能确认张哲华的心意,只是当他把那本相册摊开对着他说“你说啥我都认”的时候,詹鑫迷糊了,他陷进去了,他觉得张哲华跟他是一样的。
然后当天晚上就追着张哲华表白了。
他还记得那天降温,离开米未前他拿了一个暖贴去找张哲华,张哲华刚穿好外套准备离开,他进去以后二话没说就把张哲华衣服掀起来,双手环过他的腰,把手里的暖贴贴在张哲华的后腰上。
“又降温了,小哥儿腰不好,别着凉嗷。”
张哲华就自己提起衣摆,方便詹鑫动作,微微垂头看着詹鑫嘿嘿的笑。
詹鑫一只手拉着张哲华的里衣,另一只手覆在暖贴上轻拍了两下,一抬头就是那张白皙透亮的脸,咧着嘴在对自己笑。
詹鑫看了他一会儿,抬起下巴就亲了他一口,张哲华一下子懵了,笑容慢慢变得僵硬。
詹鑫略带慌张的眨巴着眼睛,扯下张哲华的衣服快速整理好,然后说了一句“回去注意安全”之后就离开了。
在詹鑫眼里,以张哲华的个性,没有追问为什么,没有找他说些什么他们只是好搭档之类的废话,就算是默认了。
几天以后,詹鑫拿着那本相册去找张哲华,说是要他兑现承诺。
张哲华是有些惊讶的,詹鑫说要想个大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想好了。
更令他惊讶的是,他翻开相册那一页,上面居然写着:结婚吧。
的确很大,大到张哲华慌了,他的确说过“你说啥我都认”这种话,但真到了这份上的时候,他犹豫了。
“哲华,我喜欢你。”詹鑫接着说。
他跟张哲华因为录节目的关系有半年多的时间都在一起,一下子分开了他不能适应,如果非要想一个能再把两个人绑到一块儿的方法,谈恋爱不够,一定得是结婚才行。
詹鑫疯了似的想跟张哲华结婚。
“我,我,”张哲华磕巴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那你考虑一下吧,尽快给我答复。”詹鑫看到张哲华这个样子没有一点失落,只是说了这句话之后就乐呵呵的离开了。
詹鑫觉得,张哲华对自己一定有一样的感情,他只是一时的没想明白,他需要时间缕清思绪而已,詹鑫愿意给他时间。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詹鑫每天都要去找张哲华,自动把自己放在了男朋友的位置上,整天嘘寒问暖,一起拍杂志的时候还要帮他整理衣服,偶尔会送花给他,有时会送他回家,分别的时候会给他一个拥抱,甚至是亲吻。
在张哲华眼里,詹鑫一直在追他。
在詹鑫眼里,两个人就是在谈恋爱,毕竟张哲华从来没有拒绝过。
果然过了没多久,詹鑫再聊起那本相册的时候,张哲华答应了,结婚就是领一张证的事情,很快很简单,酒席没办,张哲华说以后有空回鞍山办,后来两个人工作都忙,这事就一直拖着了。
蜜月旅行也没有,张哲华公司给他谈的合同都签过了,他没空。
那时候詹鑫是完全不在意这些的,他自己也很忙,工作也多,两个人把证领了,住在一块儿,以后总有机会去做这些的。
现在想来,“忙”真的很像是一个合理的借口。
詹鑫安静的望着窗外,手里的茶不知道什么时候凉掉了,他把杯子随手搁在桌上,起身回了卧室,一个人缩在宽大的双人床边,这几年,旁边的位置好像总是空的。
仔细想想,张哲华也的确没有说过爱他,从来都没有。
领完证的那天晚上,两个人就是在这张床上洞房花烛,张哲华说他是第一次交男朋友,他不会。
詹鑫以往倒是交过男朋友,经验比张哲华要丰富一些,他提前把东西准备好放在床头,让张哲华趴在床上,伸手去扒张哲华内裤的时候,张哲华吓了一跳。
他扑棱一下子坐起身,紧紧攥住詹鑫的手腕,眉头微蹙:“你做什么?”
詹鑫一愣,他以前交男朋友,都是这样的啊。
当下面那个,他也没经验啊。
但张哲华很坚定,他坚定的把詹鑫压倒在床上,抬起他的腿,然后红着脸颊,顶着一双清澈的眼睛问詹鑫:“怎么弄?你教我。”
詹鑫最后是自己帮自己准备好的,两个人交缠的一瞬间,詹鑫觉得自己疯了,他爱这个人爱疯了,除了张哲华,没有哪个男人能让他这样对待自己。
他疼的满身冒冷汗,然后捧着张哲华的脸对他说爱他。
詹鑫不记得自己在那种痛与快乐并行的过程中对张哲华说了多少句我爱你,但他清楚的记得,张哲华一句都没有说过。
那时候詹鑫觉得他只是表达方式不一样,现在想想,自己还真是会安慰自己。
一句爱也没有说过,他凭什么认为张哲华是爱他的呢。
临近年末,家里寄来了许多年货,詹妈妈说小两口第一次在自己家里过年,得过的喜庆些。
詹鑫翻了翻,好多张哲华爱吃的南果梨,詹鑫真想跟妈妈抱怨一句:你给他买那么多干嘛,他也不回家,吃不完都坏了!
这话詹鑫可不能说,但他第二天就把两大箱的南果梨搬去了单立人,全给同事分了。
同事们开起玩笑,说鑫仔怎么突然这么大方了,以前公司有点什么都要拿回家给老公,从家里带东西来还真是少见。
元旦那天公司组织聚餐,詹鑫早早的就到了,又被同事调侃起来。
“怎么不跟你家管家过二人世界去呢?”
“他管家在外边拍戏,暂时管不了家了!”
詹鑫嘻嘻哈哈的跟着大家一起笑,看不出有任何的不对劲。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詹鑫收到了张哲华的信息,上面写着:元旦快乐!
詹鑫看了一眼,没回。
想了想又借口说去趟卫生间,其实还是想再给张哲华打个电话,铃声才响了两下,对面就挂断了,还是不接。
詹鑫垮着脸洗了洗手,出了餐厅的大门,在角落里点了一支烟,之后又拨了一次电话,这次还没等一声响完对面就立马挂断了。
詹鑫低下头,默默的吸着烟,北京今天零下七度,他夹烟的手被风吹的透凉,快速吸完一根烟,才发现垃圾桶在另一边。
詹鑫越过大门口,走到另一侧的垃圾桶旁,熄灭手里的烟头,顺便扔到了凹槽里。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微微怔了一下。
对面墙根儿那站了一个人,一身黑色长衣掩在黑暗里,不仔细看还真不太能注意的到。
他后背靠在墙上,低头注视着泛着微光的手机屏幕,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偶然抬起头,不经意的与对面不远处的詹鑫对上了眼,他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逃跑。
詹鑫几乎是本能的抬起脚追了上去,迅速伸出手拉住前面人的手臂。
“张哲华!”
张哲华没能跑得了,无奈转回身摆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诶?你怎么在这呢?”
詹鑫的脸垮的更严重了。
他放下拉住张哲华的手,不想跟他扯皮,直白又冷漠的问:“你不是说在拍戏吗?”
“啊,那个,杀青了,”张哲华侧头看了眼这家餐厅,又伸出手指了一下:“这不,杀青宴,在这。”
没一个字儿是真的。
“你上海拍的戏,回北京来杀青是吧?”詹鑫丝毫不留情面,当场拆穿:“张哲华你当我没拍过戏还是当我是傻子啊?”
张哲华不吱声,低着头一副做错了事情的样子。
“华子!”远处有人朝这边喊:“快点,都等你呢!”
“哎!来了。”张哲华转身朝那人挥了一下手,但他没跟着那人走,而是再转回头看詹鑫,眼神里满是询问与征求。
快两个月了,从他说要拍戏离开家到现在快两个月了,除了偶尔报个平安外一通电话都没有往家里打过。
詹鑫突然在这里见到他,本该大发雷霆,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拉回家质问他为什么撒谎的,但詹鑫没有。
最后冷静了下来脑子里就只想着两件事,第一,这毕竟是在外面,还是给他留些面子吧。
第二,有点想他。
詹鑫暗暗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为什么要惦记一个即将成为他前夫的男人。
詹鑫盯着他的眼神看了半天,一会儿是闪烁,一会儿是想看别处又不敢,一会儿询问着自己能不能跟朋友回去。
果然,想念这个词在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搜寻不到半点痕迹。
詹鑫垂下眼眸:“我不管你有多重要的事,今天晚上必须回家。”
詹鑫说完转过身就要离开,又猛的停住脚步侧过头来说:“不然我明天就回鞍山。”
一个人回鞍山,离婚就不是两个人能好好商量的了,到时候难免要牵扯两个家庭。
对于詹鑫来说,张哲华躲了他这么久,詹鑫怕他又跑了,只能这样威胁他。
对于张哲华来说,就算詹鑫不威胁,他今晚也一定会回家的,结婚这两年,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詹鑫对自己摆出这样的脸色,詹鑫是真的生他的气了。
张哲华赶紧回了包房,对朋友们应付了几句以后就快马加鞭的跑回了家。
一进门,屋里灯光大亮,詹鑫已经坐在餐桌边等着他了。
他脱下长黑色外套挂在衣架上,之后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我先进去换件衣服。”
詹鑫没搭话,稳稳当当的坐在那里喝着热茶。
张哲华出来以后自觉的坐在了詹鑫的对面,手边是詹鑫刚刚给他倒好的茶水,桌面上摆着两份离婚协议,看起来应该还是两个月前张哲华没有签的那两份。
“房子我不要,”詹鑫没有半句废话:“以后贷款你自己还。”他把协议利落的推到张哲华面前让他看。
这房子是结婚登记前买的,地界不错,两家大人商量着北京虽然贵,但两个孩子在这里工作方便,就凑钱一起付了个首付,小两口一起还贷。
两年了,大部分时间都是詹鑫一个人在住,不想在金钱上跟张哲华计较,自己家里给出的那一份也就算了。
除了这个房子,两个人经济上就没别的牵扯了,协议简单的只有半页。
张哲华没心思细看,视线下移,看到下边詹鑫早早签下的名字,笔划里带着抑扬顿挫的坚定。
张哲华低着头愣了许久,詹鑫连他去哪里了都不问,为什么撒谎也不问,吵架生气都没有,回家第一句就是离婚的事。
张哲华又想逃跑了……
“还有什么问题吗?”对面传来冷静的声音。
张哲华抬起头,支支吾吾的开口:“我最近……”
“你回来以前我给你经纪人打电话确认过了,”詹鑫知道他又要说什么工作忙,于是趁他开口前直接打断:“你这段时间档期空着,我买了月底回去的票,回家过个小年吧。”
想得可真周到。
张哲华轻咬下唇:“爸妈那边,我们怎么……”
“我会通知我爸妈,你爸妈你自己说。”
“我怕他们……接受不了。”张哲华这句话说出来就像是在找一个能拒绝的借口。
詹鑫抬眼看他:“那就慢慢说。”
一点余地都没留。
张哲华叹了口气,再次低下头,拇指捻着协议的一角,纯白的纸上压出了些许的褶皱。
詹鑫盯着张哲华看了一会儿,又说:“两个月前你说要拍戏,等回来再签,现在戏也拍完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张哲华本就混乱的脑子在詹鑫的催促下变得更加迟钝,寻了半天的借口最后只编出来一句:“房子……不是小事,我再考虑考虑。”
詹鑫被噎住,倒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这房子不便宜,但他都说不要了张哲华还想怎么样呢?不过他本来也没觉得张哲华今天一定能签。
“月底回家之前给我答复。”詹鑫留下这句话起身回了卧室。
张哲华一个人坐在餐桌上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他想不明白,詹鑫怎么就突然这么坚持要离婚呢?他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对了呢?
回到卧室的时候看见卫生间的门敞开了一半,詹鑫正站在水池前洗脸。
张哲华慢悠悠的走到他的身后,伸出双手环住詹鑫的腰,一颗脑袋沉甸甸的落在詹鑫的肩上。
詹鑫停下动作,随手按下水龙头的开关,抬起头来,水滴顺着下巴滴在了衣襟上,微微侧头看向自己肩膀上的人。
“一定要离婚吗?”张哲华的声音居然有一些委屈。
詹鑫愣了一会儿神,一定要离婚吗?这个问题他没有考虑,他在想,这个拥抱到底饱含多少的真心。
再转回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猛然发现,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张脸好像总是一副恹恹的样子,笑容少了,连点儿朝气都没有。
刚结婚那会儿,镜子里这个人连刷牙的时候都是笑着的,如今又到底是怎么了呢。
一定要离婚吗?
本来也不是的,是他死皮赖脸缠着人家要结婚的,怎么会想跟他离婚呢。
但关键问题,就是詹鑫太死皮赖脸了,赖到都没有问过张哲华到底是不是真的愿意,自顾自的以为拥有了一段美满幸福的婚姻。
起初詹鑫的确是幸福的,张哲华总是出去拍戏,一离家就一个月打底,有时候刚从一个剧组出来就要进下一个组,詹鑫也都表示理解,还会趁着自己没有演出的时候跑去探班。
即便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在家,他也从来不觉得辛苦,他始终都觉得他们是幸福的。
第一次心里有了那么一点落差是有一回请朋友来家里吃火锅,詹鑫从超市买了食材回到家以后才发现忘了买饮料,然后给在外边的张哲华打了个电话说回来的时候带些饮料。
很巧的是佳佳也带了饮料来,两个人是前后脚进的家门。
“老公,买饮料了吗?”詹鑫当时正在厨房洗菜。
“买了,”张哲华贴心的拿了一瓶凉茶放到詹鑫跟前:“凉茶解腻,行不?”说完就撸起袖子进厨房忙活了。
詹鑫笑呵呵的说:“行!”
那时候詹鑫还没觉得什么,直到佳佳进屋跑到厨房来,手里提了一桶可乐随意丢在詹鑫旁边:“鑫仔,你的可乐。”
“谢谢嗷,美丽的佳佳小姐。”
佳佳笑容灿烂的刚要进去帮忙,就瞥见了旁边的凉茶:“这谁买的?”
“张哲华买滴。”詹鑫嘿嘿的笑
“完了,买重了,”佳佳摇摇头:“我跟你老公还挺有默契!”
詹鑫嘴角就没下来过:“你也买这个了?”
“啊!一个牌子的,口味都一样,”佳佳绕进厨房四处看着想伸手帮忙:“就单独给你买了个可乐,你不是吃火锅就爱喝这个无糖的吗。”
詹鑫洗菜的手一顿,脸上的笑意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落了下去,佳佳的话就像是一盆冰水,一下子浇在了詹鑫发热的脑袋上,醍醐灌顶。
佳佳都知道的事情,跟他同床共枕的那个人却不知道。
詹鑫偏过头去看张哲华,他拿着刀认真的切着什么,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在说什么。
詹鑫回过神来努起嘴对着佳佳故意做出一副夸张的表情:“你人真好,善良的佳佳!”
“老搭档对你好吧!”
“那必须的!”
火锅局欢乐的开始,詹鑫上桌第一件事就是用火锅汤调了半碗芝麻酱,又掺了些花生酱,熟练的往里加了些腐乳汁和香菜末。
同事看他调了满满一碗,还以为是给大家调的,刚要拿勺子去盛,就被詹鑫躲开了。
“自己整去,这是我老公滴嗷。”
张哲华在一声声的起哄中,笑着接过那碗最符合自己口味的蘸料。
詹鑫并没有因为可乐这一件小事就对自家老公有什么意见。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事就像一小块疙瘩一样黏在心里挥之不去,以至于后来再有些什么事,詹鑫总是忍不住的要多想一些。
比如结婚后两个人就再也没有过约会,哪怕是简单的看一场电影,吃一顿烛光晚餐。
比如詹鑫喜欢的那双鞋,故意在他面前提了好多次,他每次都敷衍的说“好看好看”,他根本不记得其实之前就已经给他看过了。
比如见了张哲华的朋友,介绍詹鑫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说:“这是我搭档,”然后才在看到詹鑫别扭的脸时赶紧再补一句:“嗷,也是我爱人。”
比如两个人在床上的时候,他总是习惯关上灯,每次詹鑫抬手打开,他都要再关掉,詹鑫问:“你不想看着我吗?”他顿了一下,只说:“关了灯比较有感觉。”
类似的还有很多很多,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单个拿出来说的话多少会显得这个人有些计较,所以詹鑫也从来没提过。
然后衣襟上的那一滴水渐渐蔓延开来,沾染了一大片。
点点滴滴全部堆积在一起,让詹鑫慢慢产生了一些想法,他突然觉得,张哲华似乎不是他想象中那么爱他的。
不过更多时候詹鑫都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哲华要是不爱他,为什么要答应和他结婚呢,所以哲华是爱他的,只是不说。
詹鑫在这段关系里最擅长做的事就是自我安慰。
他比哲华大五岁,凡事要多想一点,多做一些也无可厚非,哲华也许不如自己成熟,对他多包容多妥协也没什么不对。
詹鑫一个人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给自己讲这些大道理。
直到有一天,詹鑫心血来潮,跟一个美食博主学了个什么给老公的健康便当,詹鑫在做饭这件事上没什么天赋,家里只要开火,都是张哲华在做。
那盒便当他照着视频忙活了好几个小时才做好,美滋滋的跑到张哲华的公司去给他送饭,走到他经纪人办公室门口正要敲门,却无意间听到了些秘密,一些如果不是恰巧听到,就一辈子也不可能想到的秘密。
“你这几天怎么老往公司跑?我又没找你来,好不容易休息了还不回家?”
张哲华那边没动静。
经纪人又说:“怎么了?跟你老公吵架了?”
“没有。”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
“你跟那女的什么关系啊?”
“没关系,就几场对手戏。”
“没关系你帮人家拿包?”
张哲华解释的语气有些急:“我没想帮她拿,她说上厕所硬塞给我的!”
“真的?”
“真的!”
“那你也得多注意,你现在已婚,这要是被人拍到了长十张嘴都说不清!”
张哲华长叹一口气:“知道了。”
屋里又安静了一会儿。
经纪人突然语重心长的劝导:“你可老老实实的啊,婚姻可千万别出什么问题。”
张哲华语气很无奈:“我还不老实啊!”
“那怎么不回家?”
张哲华被噎住。
经纪人也叹了口气:“你当初可是靠他才火的,后来借着跟人家结婚又赚了一大批的粉丝和口碑,你能有今天大部分都是人家的功劳,你现在要是有点什么事,专一好男人人设一旦崩塌,你还想拍戏?还想拿奖?你能不能再出现在镜头前都是个问题!”
张哲华沉默了一下:“我知道。”
“知道就好好对人家,别动不动就躲到公司里来,赶紧回家。”
脚步声在话音落下后不久响起,詹鑫反应过来迅速转身跑了出去。
忙活了几小时才做出来的便当,居然没能送得出去。
一个人不知道跑到哪里的长街,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来,打开保温盒,饭菜还往外冒着热气,詹鑫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眼泪就落了下来。
还好没送出去,太难吃了,没有天赋的事情还是不要做才好。
詹鑫一口不剩的吃完了这盒饭,失魂落魄的拎着盒子往家走,耳边回荡着经纪人的声音,每一句都像刀割一样划着他的心脏。
张哲华到底为什么答应跟他结婚,为了“你说啥我都认”的承诺,还是为了圈粉吸流量得到更多的名气和资源?
不管是什么,总归都不是因为爱他。
詹鑫回到家,屋子里飘着饭菜的香气,张哲华围着围裙从厨房走过来:“回来啦?饭快好了嗷,快洗手去吧。”
詹鑫看着张哲华脸上的笑容恍了半天的神,他不知道这个笑里究竟有几分真情,他只觉得难过,明明张哲华以前也是这样笑的。
经纪人让他对詹鑫好一些,所以今天回来特地给他做了一顿饭吗。
张哲华对着詹鑫笑的灿烂。
詹鑫也笑笑说:“我吃过了。”
晚上,詹鑫侧身躺在床边,张哲华从身后把他抱过来开始深情的亲吻他。
经纪人让他对詹鑫好一点,所以他今天主动来跟詹鑫亲热了吗。
詹鑫一只手扒开张哲华的衣服,一只手按开床头的灯。
张哲华像往常一样,抬手把灯关掉,之后继续俯下身亲吻詹鑫。
詹鑫闭着眼睛,又一次按开灯。
张哲华睁眼看了他一下,其实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詹鑫每次都有这种奇怪的坚持。
他没问,也没理,只是随手又按掉了灯。
詹鑫不服气,又抬手打开。
两个人像是在举行什么比赛一样,一边火热的亲吻对方,一边执着的开灯关灯。
反复了几次之后詹鑫终于爆发了,他猛地翻身把张哲华压在床上,抬起手用力拍了一下灯的开关,手掌打到柜子上“砰”的一声。
张哲华吓了一跳,茫然的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上的詹鑫,他冷着脸,眼眶居然有些发红。
张哲华慌乱的眨巴着眼睛:“怎,怎么了?”
詹鑫没回答,起身下了床走到门口打开了卧室的大灯,又进去卫生间打开卫生间的灯,之后跑到客厅,把家里所有的灯全部打开,最后耷拉着肩膀瘫在地毯上喘着粗气。
张哲华从卧室跟出来,看见他满屋子疯了一圈之后更是一脸的茫然。
他慢慢的往詹鑫那边走了几步,温柔的语气里也是有着许多担心的:“怎么了?”
“张哲华,你爱我吗?”
张哲华走向詹鑫的脚步顿住,他看了詹鑫两眼还是没回答,之后走到他面前蹲下,歪着脑袋去看詹鑫的脸:“你今天怎么了?”
詹鑫抬起头:“你知道我爱你吗?”
张哲华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看吧,爱一个人对方是能感觉得到的,即便詹鑫不说,张哲华也清楚的知道这个人有多爱他。
可詹鑫感觉不到,就算逼着对方说出口,不爱就是不爱,不是说了爱就是真的爱了。
张哲华看到詹鑫眼角掉下了一滴泪,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结婚两年,第一次看见他哭,他想抬手帮他擦掉眼泪,手指还没能碰到詹鑫的脸,詹鑫突然对着他笑了一下。
然后他说:“张哲华,咱俩离婚吧。”
……
一定要离婚吗?
现在看来,是这样的。
詹鑫望向镜子里自己肩膀上的那张脸,他的眼神还是那样的深情。
以前总觉得张哲华看自己的眼神深情,后来才知道,他只是长了一双看谁都深情的眼睛。
詹鑫扯下毛巾,擦掉了脸上和下额的水滴,之后拿开腰间张哲华的手臂:“早点睡吧。”然后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卫生间。
张哲华洗完澡进屋的时候詹鑫已经睡着了,他缩在很边上的位置,回想起来,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那么大的床,总是睡的那么节省。
张哲华轻声关了灯,蹑手蹑脚的躺回了床上。
两个月没回家了,黑夜里听着旁边熟悉的呼吸声,竟然觉得格外的安心。
其实他也不算撒谎,他确实是去上海拍戏了的,只是杀青了以后就一直没敢回家,他自己心里也没搞明白,怎么会这么怕。
回想这几年,脑子里就像自动播放了幻灯片一样,一幕幕的重新在眼前闪过。
起初詹鑫跟他表白的时候,他是震惊的,詹鑫的热切总是让他无法拒绝,每次都是不知不觉的就接受了。
结婚这件事,张哲华承认自己想的不够明白,他没想到詹鑫会把这么重要的事写在相册上,他不想食言,又觉得这事儿太大了。
他对詹鑫,总归是没能到这种程度,是不是爱情都难说。
但经纪人随意说起的话题倒是给了他一个可以胡作非为的借口。话题与“少爷和我”有关,与“cp粉”有关,与“市场”有关。
趁着“少爷和我”热度最高的时候,他跟詹鑫官宣了结婚,
那天,整个世界都疯狂了。
张哲华如愿得到了他想要的,马不停蹄的奔向了未来,跟詹鑫有关的一切都被他忽略丢在了身后,比如婚宴酒席,比如蜜月旅行。
结婚这事儿,他不理智。
这两年来,他大部分的心思都在戏上,回家的次数少得可怜。
也许他自己也没分清,不愿意回家,到底是因为不愿意面对詹鑫,还是不敢面对詹鑫。
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知道自己对不起詹鑫,总想着以后好好补偿他,但每次又都是逃避。
更惭愧的是,詹鑫从没挑过他的毛病,从没跟他吵过架,哪怕一次。
但再难受,愧疚也只是愧疚,它永远都变不成爱。
从公司回到家的那天晚上,詹鑫突然变得反常,甚至婚后第一次在他面前流了眼泪,起初张哲华还以为他是工作上遇到了什么事情,本想好好的安慰他一下的。
可他突然说:“张哲华,咱俩离婚吧。”
张哲华脑袋“嗡”的一下就懵了,怎么好好的,突然要离婚呢。
张哲华没回答,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说:“早点睡吧。”之后就转身回了卧室,把流着眼泪的詹鑫一个人留在了那里。
一个星期以后,詹鑫拿了两份离婚协议给他签,他看着詹鑫平静的样子突然就慌了。
本来还没开机的戏,张哲华撒着谎说马上开机,着急忙慌的从北京逃到了上海,一躲就躲了两个月。
连为什么要躲都不知道。
不想离婚,
可为什么不想离呢?
张哲华侧过身看向詹鑫小小的背影,有一瞬间想要把他搂回来的冲动。
以前只觉得烦躁,可现在,到底是不是爱似乎已经没那么清晰了。
接下来的这些天张哲华都在家里,整天装出一副没事儿人的样子,收拾屋子做饭,还破天荒的给詹鑫洗衣服。
不爱回家的人变成了詹鑫。
只要詹鑫有演出,张哲华就会跑去看,詹鑫一瞬间以为回到了结婚以前,毕竟婚后张哲华根本没去看过他的演出,更别说什么同样的节目能看三次这种事。
詹鑫不演出的时候就待在公司里,要么一个人默默琢磨本子,要么就跟同事排练,张哲华就会带些吃的喝的送去给他们。
同事们都说,这管家是真贴心。
但下班回家的时候,詹鑫会很平静的说:“你不用做这些。”
好像现在做的越多,看起来越用心,离婚以后就会显得越可笑。
月底,两个人突然回了鞍山,对家人来说是一种惊喜,两家大人商量着凑在一起过个热闹的小年,原本着急去民政局的詹鑫也无奈被绊住了脚,只能配合着大人们过了两天节。
这两天张哲华都睡在詹鑫的卧室里,詹妈詹爸整天给他做好吃的,张哲华吃的越香两人越开心。
小年过后詹鑫就把张哲华赶回了家,当着爸妈的面说的是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让他赶紧回去陪陪父母,背地里跟张哲华说的是,回家准备一下第二天去民政局。
张哲华倒是没拒绝,只是第二天一早詹鑫把电话打过去的时候是张妈妈接的,张妈妈极力邀请詹鑫到他们家里去住几天,詹鑫本来还客客气气的拒绝,没聊几句詹妈妈就把电话抢了过去,最后变成了两位妈妈的热聊,詹鑫稀里糊涂的就被妈妈推去了张哲华家里。
詹鑫是带好了手续去的,中午在张哲华家里吃了一顿饭,饭桌上詹鑫一直笑呵呵的跟没事儿人一样,期间随口说了一句:“哲华,一会儿吃完饭陪我出去一趟,我想买点东西。”
张哲华筷子一顿,轻“嗯”了一声。
张妈妈却突然问:“下午你二姑三姑他们要来,寻思你俩今年过年不回来,趁着小年来看看你俩,今天就先别出门了。”
詹鑫筷子又一顿,扭头笑着说:“好。”
张妈妈又说:“你想买啥妈去给你买吧,你在家看看你二姨他们。”
詹鑫摇摇头:“不用了妈,我明天再去就行。”
张妈妈笑呵呵的说:“不着急啊?不着急就明天让哲华跟你去吧。”
离婚这事儿就又搁下了。
下午来了两大家子,客厅里挤满了人,热闹的像是大年初一一样。詹鑫格外的讨大人们喜欢,嘻嘻哈哈的跟大家聊的开心。
张哲华则是坐在詹鑫旁边,身子往沙发靠背上一倒,有人跟他说话他就回两句,没人搭理他他就摆烂。
大家聊的正开心的时候,张哲华8岁的小外甥女突然举着爸爸的手机跑进客厅里大喊:“小舅舅和阿姨!”
起初没人在意孩子说什么,孩子爸还赶孩子到外边玩去,然后孩子说了一句:“阿姨和小舅舅抱在一起。”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
孩子爸抢过手机训斥孩子:“这孩子瞎说八道啥呢?”
孩子指着手机:“热搜里,舅舅上热搜了!”
一屋子没人说话,眼神都朝着沙发边上的两个人看过去。
张哲华从沙发上坐直,掏出兜里的手机打开热搜看了一眼,是元旦那天晚上聚餐的照片,画面有些模糊,里面只有张哲华和一个女演员。
小孩子说的抱在一起也没有真的抱在一起,只是女演员的手臂搭在了张哲华的肩膀上。
詹鑫也好奇,朝着张哲华手机屏幕上瞥了几眼。
张爸爸是爱面子的人,当着这么多亲戚的面,儿子发生了这样的事,脸色瞬间黑了下来,他指了指张哲华的手机:“你怎么回事儿?”
张哲华先是扭头看了詹鑫一眼,然后才对着爸爸解释:“不是,就元旦聚餐……”
詹鑫突然看着手机笑了笑:“啊,这不元旦那天吗,”他抬起头看向张爸爸:“爸,我们一起聚餐来着,这媒体搁这儿断章取义呢。”
詹鑫话一说完,张爸爸才放松下来,屋子里的人都变得轻松起来,开始一人一句的讨伐现在这些不良媒体。
张哲华在一片喧闹里联系了经纪人,当天饭局上的几个人分别发了聚餐照片,证明了当时不是只有两个人,虽然还是有个别网友在指责,但事情也算很快的平息下来了。
期间他偷偷瞥了詹鑫好几眼,那小动作别人没发现,张妈妈注意到了,于是在一个合适的时机过去拉起詹鑫:“儿子你不说有东西着急买吗,赶紧去吧一会儿天黑了。”边说还边看了张哲华一眼。
“啊,是。”詹鑫愣愣的被张妈妈拉到了门口,张哲华也起身跟到了门口,还拿了帽子和围巾贴心的给詹鑫戴上,屋里的人直说这小两口太甜蜜了。
张妈妈把俩个孩子送出了屋,她看儿子那别扭的样子应该是有点什么事想解释,所以才想着给他们些空间,让他们自己解决问题。
昨日下了一夜的雪,脚踩在地上咯吱咯吱的响。
詹鑫在前面低着头走,张哲华看着他的背影跟在后边。在詹鑫停下脚步回过头的一刹那,张哲华双手从兜里掏出来摆开给他看:“我没带证件!出,出来的急。”
詹鑫愣了一下,又转回头继续走了,他做了半天的思想工作,其实是想问他那女演员是谁,关系好吗?但张哲华提了证件的事情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这些事以后都跟他没有关系了。
他们走到了附近的一个小公园,詹鑫用袖子掸掉秋千上的浮雪,转身坐了上去,双手插进兜里,低头看着脚下的雪地,前后慢悠悠的晃着。
张哲华学着他的样子坐在了另一侧的秋千上,扭头去看詹鑫,围巾挡住了他一半的侧脸,棉帽下长长的睫毛被呼吸打的湿漉漉的。
詹鑫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个,”张哲华一开口全是哈气:“离婚的事儿能不能先等等啊?”
詹鑫低着头没回答。
“不是,”张哲华磕磕绊绊的解释:“主要现在离吧,一说人家还以为我出轨了呢。”
詹鑫歪着脑袋带着一副探究的眼神问他:“你没有吗?”
张哲华瞪大了眼睛,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当然没有啊!”
詹鑫眨巴了两下眼睛,又低下头晃啊晃的。
张哲华站起身来到詹鑫面前,双手抓住秋千迫使它停下,垂着头看詹鑫:“我真没有!”
詹鑫看着地面上,脚尖相对的两双一模一样的鞋,是刚结婚时他买的情侣款,一双穿旧了,一双还是崭新的。
以前詹鑫以为张哲华不喜欢自己看鞋的眼光,所以穿的少,每次天冷了,只有詹鑫一个人在穿。
现在才知道,他只是单纯的不想穿。
詹鑫抬起头看向张哲华:“你不用解释什么,不需要。”
张哲华戴着手套捏紧了秋千的锁链,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詹鑫接着说:“官宣文案好好写,说清楚就行了。”
张哲华一时反驳不了,咽了下口水,脑子里想了各种说辞,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变得格外焦急:“不是,今天这事儿刚上了热搜咱俩就说离婚,那别人得怎么想啊?今天都已经解释的那么清楚了还有人在说很难听的话,到时候真离婚了那我不得被……”
“你要是这么在意公众形象,就自己掌握好分寸。”詹鑫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看他。
“我……”张哲华还想再说什么被詹鑫厉声打断了。
“我跟佳佳搭档这么多年了也没有像你们那样勾肩搭背的,”詹鑫的语气很明显有些生气:“关系很好吗?”
张哲华被训的不敢说话。
詹鑫强忍着再说下去的欲望,他不想自己像一个醋坛子翻天了的怨夫。他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推开张哲华的手臂继续往前走。
回去的时候,詹鑫给家里的小孩子们买了很多玩具和零食,长辈们直夸詹鑫心思细腻,会来事儿,对詹鑫是越来越喜欢。
晚饭后亲戚们从张哲华家里离开了。一家四口坐在客厅里,张爸突然又问起了白天热搜的那件事,张哲华把众人聚餐的照片给他看,他才相信,之后又教育了张哲华一顿,叫他以后公共场合要注意分寸,心思只能往詹鑫身上放,不能乱玩。
睡前詹鑫妈妈打了一个电话来,问了问张哲华家里的状况,聊了点闲磕,挂断之前又心事重重的问:“儿子,你和哲华今天没什么别的事吧?”
詹鑫一愣,知道家里爸妈肯定是看到了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詹鑫笑笑,语气轻快的说:“没事儿,我俩好着呢,那网上乱七八糟的瞎说,你跟我爸可别看啥就信啥嗷。”
听这语气,詹妈妈总算心安了一些,母子互道晚安就挂了电话。
詹鑫站在窗前手里握着手机若有所思,想了想张哲华白天说的那些话,虽然他是为了自己的形象,但他说的也不无道理,现在的确不是离婚的时机,从妈妈打的这通电话就看得出来,不论外界如何说,家人是一定会担心的。
詹鑫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发现张哲华正坐在床上看着他。
俩人对视了一眼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有些尴尬。
“我妈,”詹鑫晃了晃手机:“问热搜的事儿。”
张哲华点点头没说什么,回身给詹鑫摆好了枕头和被子。
詹鑫背着张哲华躺到床上去,犹豫了老半天,最终决定开口:“等过了年吧,过了年再去民政局。”
“嗯,好。”张哲华突然就松了一口气。
詹鑫以工作为由提前回了北京,张哲华是去了他家以后才知道的,之后紧跟在詹鑫后边也回去了。
离婚的事拖到了年后,詹鑫想的是等热搜这破事过了之后,他们和和平平的去离婚。
张哲华想的是趁这段时间好好挽回一下,说不定詹鑫就不离婚了。
晚上,张哲华洗完澡回到卧室,詹鑫正拿着电脑靠在床头码字。
张哲华慢悠悠的挪到詹鑫身边,对着人家的屏幕看了半天,然后说了句废话:“写本呐?”
詹鑫心不在焉的回应:“嗯。”
“需要帮忙吗?”
“……不用。”
詹鑫明显没心思理他,张哲华也不敢再打扰,就靠在床头看手机,困了就闭起眼睛眯一会儿,詹鑫那边只要一有动静他就会猛的张开双眼。
一直到半夜三点钟左右,詹鑫抻了个懒腰把电脑放下,一转头张哲华还靠在他旁边,努力睁着眼睛盯着他看。
詹鑫挠了挠头:“咋还不睡?”
张哲华打了个哈欠:“写完了?”
詹鑫点点头:“嗯,快睡吧。”
詹鑫把被子掀起来刚要躺上去,张哲华就一把抱住了他,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直截了当的去亲他,手掌从他的睡衣下摆探了进去,意图非常的明显。
熬夜本来脑子就懵懵的,这下詹鑫更是恍惚了。
张哲华亲了他半天发现他呆呆的没有一点反应,微微离开他的唇,低声轻柔的问:“怎么了?”
詹鑫垂着眸子,冷淡的说:“你陪我熬到凌晨三点,就为了做这个吗?”
张哲华手臂一僵,摸在詹鑫腰上的手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突然尬在了那里。
“我很累了,想睡了。”詹鑫说完就躺回了床上,只留给张哲华一个背影。
张哲华开始慌乱的解释:“不是,我是想跟你解释的,那个女演员是之前那部戏里的同事,元旦那天是她介绍我认识的新戏导演,我们的关系就只是普通同事,而且也没有勾肩搭背什么的,就,可能不小心一个动作被故意放大了,我其实都不记得她当时有那个动作,我真,真没有!”
张哲华解释完,詹鑫还是安静的躺在那里。
张哲华又补了一句:“真的!”
詹鑫长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睡吧。”
詹鑫的语气明显的不耐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两个人总不在一个频道上,在意的重点总是不一样,结婚前的那种心照不宣突然在某一刻就变了。
张哲华默默的躺回去,瞥了詹鑫的背影几眼,心里只觉得委屈。詹鑫说他熬到三点就为了那种事,可以前明明是詹鑫比他更热衷于这种事。
以前大部分时候都是詹鑫主动的,张哲华觉得他喜欢,想着主动一些,结果却变成了这样,解释女演员的事情他也没有耐心听。似乎自从詹鑫提出离婚之后,对张哲华就越来越没有耐心了。
张哲华觉得很委屈,詹鑫到底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第二天上午,张哲华醒来的时候詹鑫已经不在了,计划中的早安吻最后只变成了一声叹息。
詹鑫为了躲着他,连觉都不睡了。
但张哲华没放弃,他觉得詹鑫可能只是在闹脾气,他心里清楚詹鑫对自己的感情,不会这么轻易就说分开的,也许哄一哄就好了。
某天晚上詹鑫演出结束的时候,张哲华捧着一大束花去接他,詹鑫看见的时候都惊呆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演出,搞得这么隆重实在是令人惶恐。
同事们和往常一样的起哄调侃,詹鑫在人前乐呵呵的开玩笑,回到车上脸就拉了下来,把张哲华塞到自己手里的花扔到了后座上,动作不算轻柔。
张哲华看了眼后边的花一愣,又小心翼翼的去看詹鑫的侧脸。
詹鑫转过头与他对视:“你以后不要来我公司做这些事情,什么花啊、吃的喝的我都不用!”
张哲华又委屈了,给他送东西也不对了吗?他撅着嘴问:“为什么啊?”
“你这么在乎形象的人就不能想想我吗?”詹鑫一点面子也没给他留:“你现在这样作秀,离婚以后他们会怎么看我,你想过吗?”
“我没作秀!”张哲华蹙起眉头,声音一点点变小:“我也没想离婚……”
詹鑫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冷静了一下又说:“结婚以后你也没给我送过花,现在搞这些有什么意思。”说完快速系上安全带,闭起眼睛,一副不想再继续争论下去的态度。
后来张哲华没重要的事不敢再去詹鑫公司闹他,只能待在家里做一些事,安静的等着詹鑫回来。
做好的饭每次詹鑫都只吃两口就进了屋,要么就说吃过了,想跟他聊聊天,他就会对着电脑工作,想找他打一把游戏他就说没空,想跟他亲热一会他就说累了。
即便把人等回来,得到的也都是冷淡的态度。
然后张哲华突然意识到,原来一个人在家里等着,是这么难受的一件事。
以前,他总不愿意回家,每次一到家,詹鑫就乐呵呵的过来抱着他跟他说话,他大部分时间都会说很累然后就去睡了。
这么说的话,张哲华似乎明白了詹鑫为什么会跟他闹别扭了。
詹鑫阴历生日的时候,张哲华送了他一双鞋,挺贵的,样式也好看,但不是詹鑫之前给他看的那双。
詹鑫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低头看着手里这双鞋,说不出是什么心情,他曾经跟张哲华念叨过那么多次的那双鞋,原来根本就没被记住。
“喜欢吗?”张哲华坐在詹鑫的旁边:“这鞋底儿老好了,我特意挑的这种你喜欢的,你穿上试一下。”
詹鑫把鞋盒盖子盖上,慢慢抬起头:“咱俩都要离婚了,你还是不要送我这些了,咱俩鞋码一样,你自己留着穿吧。”
张哲华的笑容就慢慢僵在脸上,他微微垂下头强压内心的不满,他觉得这段时间他已经很努力了,可詹鑫就像看不到一样,一直在跟他闹脾气。
詹鑫把盒子放下,打算起身离开,张哲华一把按住他的手:“你今天过生日,我不想跟你吵架。”
詹鑫听他这样说,更是生气,把手从张哲华的手里抽了出来。
张哲华抬起头看着詹鑫这副耍脾气的样子冷笑了一声:“不是你到底怎么了?我干什么了?为什么就非得离婚呢?”
詹鑫扭过头看他:“那你为什么就不想离婚呢?”
“我……”张哲华晃了晃眼珠,居然没回答上来,为什么不想离婚这件事他一开始就想过,并没有想出什么答案。
在他晃神的时候詹鑫给了他一个答案:“你有必要这么在意形象吗?”
张哲华彻底愣住,睁圆了眼睛去看詹鑫,只觉得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实在是不可思议。
在意形象?按理说是应该是这样的。
一个喜剧演员即便是离婚了也不会受到什么影响,甚至可以把这段经历写成段子站在台上逗乐大家。但影视演员就不行了,离了婚多多少少都会受一些影响,尤其张哲华还是靠“少爷和我”发家的。
这两个人离婚,从事业上来讲,张哲华的确是会受影响更多的那个。
但问题是,张哲华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所以詹鑫说出来的时候他实在是震惊。
震惊过后就是失落,难过。
“你是这么想我的?”
詹鑫看着张哲华失落的眼神,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难道不是吗?”
跟他结婚不也是为了事业吗,不想离婚还能有什么别的理由呢,总不会是因为爱他舍不得吧。
那你说啊,如果你真的是因为爱我才不想结婚,在我问你的时候你就回答啊,我爱你这三个字真的有那么难说出口吗?
詹鑫酸着眼睛等着他的回答,张哲华却只是难过的低下了头,之后就起身离开了,又把詹鑫一个人留在了这里,就像詹鑫第一次说离婚时那样,头也不回的走了,这次甚至没有看到詹鑫眼角的泪滴。
这天过后,两个人的关系一度降到了冰点,白天就出门忙自己的事情,晚上回来连句话也没有,那种冷漠的氛围都不是“冷战”两个字能形容的。
冷战还偶尔能感觉得到对方不满的情绪,比如拿什么东西的时候会故意在对方面前用力弄出声音之类的,向对方表达着抗议。
可他们,不是当对方不存在,就是当自己不存在。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两个人沉默的坐在沙发的两侧,电视里播放着无趣的春晚。
小两口第一次两个人在外面过年,就过成了这副样子。
这样也好,不用在大人面前装出一副相爱的样子,轻松的很。
电视里小马哥出来的时候詹鑫才抿唇笑了一下,然后掏出手机来给他发了消息:小马哥,我刚看了嗷,你是最有意思滴!
张哲华偷偷斜眼看了一下詹鑫的侧脸,他在笑,即便笑得很浅,也是最近难得一见的了。
张哲华心又软了一些,拿起桌上的橘子,默默的剥好,放在了詹鑫面前,算是主动向他示好。
张哲华给了个台阶,正常来讲,詹鑫一定会接过来的,以前在人际相处中,詹鑫往往都是最先给对方台阶的那个。
但这次他就是没有,他瞥了那个橘子一眼淡淡的开口:“民政局初七开门,你看下时间合适的话就初七回去。”
张哲华:“……”
起初张哲华总以为詹鑫在闹脾气,但事情发展到现在,绝不只是闹闹脾气的态度,张哲华好几次都想问问他为什么,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可每次话到嘴边又突然不敢问了。
詹鑫要是真能说出他的毛病,大不了就改改,就怕詹鑫会说烦了腻了、不爱了,那就真是给他判了“死刑”。
张哲华垂着头,语气有些不满,但声音却是小小的:“当初吵着要结婚的是你,现在非得闹着要离婚的也是你,詹鑫,”张哲华的手指藏在詹鑫看不见的另一侧,攥紧了裤子:“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张哲华最终还是问出了口,死也得死的明白一点。
詹鑫目视着前方,春晚播到了一个什么唱歌的节目,张哲华转头看詹鑫的侧脸,拿起遥控器抬手关掉了电视,想好好聊一下的意图非常明显。
客厅里突然变得异常安静,窗外偶尔传来一束烟花的声音。詹鑫把手机揣回兜里,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也许是自嘲,也许是觉得自己的婚姻本身就很可笑。
他努了努嘴,又点了点头:“是我吵着要结婚的,是我,”詹鑫歪过头看张哲华:“所以你为什么要跟我结婚呢?”
张哲华眨巴着眼睛,他又答不出来,他甚至有些心虚。
答不出来詹鑫就替他回答:“是因为我填了那本相册?还是跟我结婚对你的事业有很大帮助呢?”
张哲华僵住了,瞳孔微微放大,哑口无言,詹鑫一点都没说错,他当时想的更多的,的确是自己的事业,而结婚后这两年,他的确收获颇丰,离拿奖的目标又近了一些。
詹鑫见他不说话,又抿唇微笑了一下,他没有误会张哲华,张哲华就是不爱他。
詹鑫把头仰靠在沙发椅背上,眼神空洞的望着天花板:“你不爱我,我凭什么不能跟你离婚呢。”
张哲华懊恼的皱起眉头,脸色变得非常差,詹鑫说的事情他无从辩驳,不管詹鑫是怎么知道的,他的确如詹鑫所说,是为了事业。
“对不起,”想了很久,还是以这三个字开场了:“以前,我确实是脑子不清楚,我跟你道歉,但我以后……”
“没有以后了,”这话詹鑫说的轻柔,他不带任何埋怨和怒意:“哲华,我不期待以后了。”
张哲华盯着詹鑫那双眼睛,他的眼神坦荡又坚定,比起来,自己只有无尽的羞愧。
“我知道你不愿意离婚是为了公众形象,”詹鑫从他脸上移开眼神继续说:“但我没必要为你的形象负责,你有这个时间来做我的思想工作,不如多花时间想想公关文案。”
詹鑫说完就回了卧室。
大年三十,两人再次不欢而散。
张哲华没有回卧室,一个人窝在沙发上,心里揪着难受,他从没有为了事业不想离婚,但詹鑫会这样猜测他也根本无法反驳,毕竟他是为了事业跟人家结的婚啊。
被揭穿后的难堪,被误会后的委屈,所有繁杂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部涌了上来,这也许是张哲华过的最烂的一次新年了。
他不想离婚,又解释不清,最后决定再试一次,按着詹鑫的性格想了一个非常极端的方法。
初六那天晚上,张哲华拿着两份新的离婚协议找詹鑫来谈判。
詹鑫读了一遍,协议上写着,婚后财产及房产全部归张哲华所有,离婚后房子贷款需詹鑫来还,还要额外再给张哲华一部分赔偿。
说白了就是让詹鑫净身出户,然后背上夫夫共同债务的同时,还要背上给前夫的债款,纯纯的霸王条款。
詹鑫挑了挑眉,放下手里的协议,抬眼看向对面的张哲华:“你这什么意思?”
张哲华双臂抱在胸前,一副非常得意的样子:“是你要离婚不是我,净身出户不过分吧?精神损失是需要赔偿的吧。”
张哲华了解詹鑫,他很在意钱,那么努力工作存下来的钱不可能说给就给了,张哲华只要拿住他这个把柄,詹鑫就不可能轻易跟他离婚。
“你想离婚就签字,要是觉得不公平可以去法院起诉,”张哲华笑了笑,提前堵住詹鑫会威胁他的路数:“反正我不在意形象,闹大了也无所谓,你随便闹,或者你也可以直接公开告诉大家,我为了要钱……”
张哲华的话还没说完,突然震惊的看着对面的詹鑫,他微垂着头,没有犹豫的拿起笔开始签字,落笔的力道有着绝不回头的坚定。
“哎!”张哲华懵了,他赶紧伸出手来抓住詹鑫正在写字的手,睁圆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这你也签?”
詹鑫抬眼看向张哲华,他面无表情,眼神冷淡,就这样看着他,慢慢挪动右手,写完了最后一个“金”字。
之后把手从张哲华的手里抽出来,把笔放在协议上,伸手往张哲华面前一推:“签字。”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打得张哲华猝不及防,他根本没想过,詹鑫居然这么想跟他离婚,为了能离婚,连钱都不要了。
再抬眼去看他,张哲华彻底败下阵来,他认识詹鑫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詹鑫用这样的眼神看他,那种眼神,坚定的好像无论什么都改变不了他的选择,死都不行。
结果也是这样。
两个人初七那天回了趟鞍山,这次谁也没有通知家里,当天回去当天就回来了。
按照规定,二位有一个月时间的冷静期,从鞍山回来的当天晚上,詹鑫就搬着行李离开了,具体搬去哪里,张哲华问了他也没说。
宽敞明亮的房子,如今只剩下了张哲华一个人。
电视柜上他亲手摆上去的那张龙傲天小人画不见了,多了一本双人相册,张哲华翻开自己曾经承诺的那一页,上面“结婚吧”三个字用黑色的签字笔拦腰划了两道。
原来承诺是可以反悔的,原来交换的礼物也是可以被退回的。
这一个月的时间,詹鑫从未联系过张哲华,张哲华给他发的消息他也从来没有回复过。等到一个月的时间到期,张哲华收到了詹鑫发来的航班信息,两个人又折腾着回了一趟鞍山。
詹鑫全程没说过一句话,办好了手续从民政局出来以后,张哲华双手插兜,低着头走在前面,不知道该不该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詹鑫却突然开了口:“吃顿散伙饭吧。”
张哲华停下脚步,回头看詹鑫,他看起来很轻松的样子,表情没有过多的凝重和难过,然后又说:“你拿走了我的存款,你请客吧!”
明明才刚离了婚,詹鑫语气里却带着些开玩笑的意思,张哲华低头笑了,之后又点点头。
两个人找了一家火锅店,挑了一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了,天气冷的时候,火锅吃起来比较爽。
詹鑫调蘸料的时候习惯性的盛了一半芝麻酱,一半花生酱,腐乳汁刚盛出来的时候就怔住了,已经离婚了,他居然还是改不了总是想要照顾这个人的毛病。
詹鑫回头看了张哲华一眼,他正往这边过来,詹鑫赶紧重新调了一碗自己爱吃的蘸料。
两个人都爱吃肉,点了一大堆的肉,外套一脱,甩开膀子端着碗呼哧呼哧的吃的香甜。
期间张哲华点了两杯果汁来,詹鑫一口没动,自己又要了瓶无糖可乐。
张哲华看了眼他手里的饮料,随口说了一句:“这玩意儿不健康,少喝吧。”
詹鑫放下可乐瓶,低下头继续吃,云淡风轻的说:“其实我吃火锅的时候就爱喝这个。”
张哲华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詹鑫突然又说:“以前我跟你说过,你总不记得。”
张哲华拿筷子的手一顿,抬头去看对面的人,他看起来一副没所谓的样子,但说出的话总让张哲华感到惭愧。
没什么话说,两个人这顿饭也算吃的安静,快结束的时候,詹鑫要了一份猪脑,他知道张哲华不吃这东西,特意在他快吃完了才下在锅里。
对比起来,詹鑫还真是记得张哲华好多的生活习惯。
“你要不要吃一点?”詹鑫把烫好的猪脑盛出来递到张哲华面前。
张哲华感觉摇头:“不吃。”
“你尝一口,可好吃了!”
詹鑫一副非常谦让的样子,张哲华再次拒绝,两个人一来一回的推拉起来,撕巴了半天詹鑫差点就把勺子里的猪脑放到张哲华碗里了。
张哲华无奈叹气,也无奈的笑:“你怎么,就非得让我吃一口是吧?”
詹鑫收回脸上的笑,也收回了手:“看吧,拒绝也不是一件多难的事情。
张哲华又愣住,当初詹鑫跟他表白,整天追着他跑,死皮赖脸的非要跟他结婚的时候,他怎么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坦荡的说不呢。
“詹鑫,对不起。”张哲华的声音小小的,小到詹鑫再坐的远一点就完全听不到了。
詹鑫笑笑没回应,一口吃掉勺子里的猪脑,之后喝了一大口可乐,擦了擦嘴,深呼吸了一口气:“吃饱了!”
停顿了几秒,詹鑫拿起外套站起身来:“走了。”
“詹鑫!”张哲华叫住了他。
詹鑫侧身对着张哲华,没有回头。
“我以后,还能演龙傲天吗?”
詹鑫没回答,穿上外套离开了。
张哲华坐在椅子上,隔着一层热腾腾的雾气看着詹鑫离去的背影,眼角突然变得酸疼,一滴泪不知不觉的就掉了下来。
原来流着眼泪被留下来是这样的心情。
他知道自己一定是失去了什么,说不清楚,总之是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如果当初他能坦荡的把拒绝说出口,今天的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他们会不会依然是独一无二的默契搭档?
少爷和我的故事停止更新了,它永远的被留在了那个冬天。
往后的日子它会慢慢的被人淡忘,多年后再回想起来,依然会被那种遥远的轰烈和美好而感动。
离婚官宣一出,立马引起轩然大波,场景比结婚官宣那天还要热闹。
网上的舆论让人看了总是忍不住头疼,有些感慨的,说夫妻搭档向来不长久,本以为他们会是意外,却原来只是芸芸众生,有讽刺的,说什么少爷和我不是少爷和我,是少爷克我,更有些大聪明摆出“证据”来猜测的,把年前的那条热搜挖出来说是张哲华出轨了才离得婚。
不论文案写的多清楚,和平分手四个字大家看到了也不愿意相信。
张哲华被这些言论搞得头都大了,经纪人说本来正在谈的两家代言,因为离婚事件都不了了之了,叫张哲华为了形象还是得偶尔和詹鑫互动一下。
他倒是也想互动,散伙饭结束后詹鑫根本没再联系过他,本来詹鑫就在意这种事情,他要是再厚着脸皮找詹鑫说为了公众形象互动一下什么的,不用詹鑫生气,自己都想给自己两巴掌。
反正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平息舆论,张哲华索性就摆烂了,等时间过了这事自然就过去了。
就是家里有些难解释,其实在官宣以前张哲华已经跟家里打过招呼了,但父母一时都接受不了,夫妻俩也不好意思去打扰詹鑫,就只能不断的给儿子打电话问情况,问细节,问有没有复婚的可能。
张哲华自己整天愁的不行,还要应付父母,应付公司,应付粉丝。
半夜睡不着只觉得被窝凉,拿出手机翻开和詹鑫的聊天记录,最后一条还是离婚那天的航班信息。
张哲华叹了口气,詹鑫在的时候他总是躲着,从没觉得詹鑫重要,现在詹鑫离开了,他才真切的感觉到,这个人对自己的重要性。
往前翻一翻,越翻张哲华就越难受,看着聊天记录里的詹鑫,他仿佛能在脑海里勾勒出他说话时的可爱模样。
聊天记录不止记录了他们的谈话内容,也记录了两个人的态度,每次詹鑫都是发了好几条,张哲华才回一条,嗯嗯啊啊的应付的很。
一点点看下来,这两年詹鑫问的最多的就是,什么时候回来?下周能回来吗?今天会回来吗?
张哲华回的最多的,只有一个“嗯”。
他翻着翻着突然模糊了视线,这是第一次,张哲华没有因为自己掉眼泪,只是单纯的因为心疼詹鑫而掉眼泪。
结婚这两年来,詹鑫一直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张哲华无法想象,他只知道,自己把最不耐烦的态度都给了他。
张哲华躲在被子里抹了一把眼泪,在聊天框里输入了几个字:你在哪里?
可发送之前又犹豫了,他现在有什么资格去问人家呢,他还有什么脸面再去联系人家呢。
张哲华心里脑子里想的都是詹鑫,却又不敢联系他,日子越过越消沉。
有天经过一家超市,门口立着詹鑫的广告牌,上面预告着他演出的时间,张哲华第一反应是过去看了一眼时间,才发现表演几天前就结束了,浓重的失落感瞬间袭来,他来晚了。
之后又不禁笑着摇了摇头,詹鑫一点都没变,好歹也是一位闻名又优秀的喜剧演员,怎么还是什么活儿都接呢,这种超市人又多又杂,能赚多少钱啊。
张哲华想见他,又不敢给他打电话,更不敢去他公司找他,纠结了一段日子以后他突然收到了詹鑫主动发来的消息。
先是银行到账信息,张哲华一愣,才反应过来,这是他跟詹鑫约定好的赔偿金,当初詹鑫说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所以商量好按月付。
张哲华若不是收到消息,差点就把这事给忘了。
紧接着又收到詹鑫发来的消息:这个月的房贷麻烦你先垫付一下,等我有了还你,谢谢。
张哲华瘪了瘪嘴,他当时只是想拿这些事威胁詹鑫,并不是真的想要他的钱,刚准备告诉他算了,眼珠一转,他突然想到,似乎有了一个可以大大方方去找詹鑫的理由。
于是回复问:你在哪儿呢?
对面没有回,张哲华就起身出门快速来到了詹鑫的公司,詹鑫的同事看到张哲华的时候都是一愣,心里琢磨着他怎么会来,面上假装没事一样的打招呼,只是以前经常调侃的那些话没再有了。
“来找你老公啊?”、“管家来接少爷啦?”、“找你家亲爱的啊?”都变成了“嗨,华子,好久不见啦!”
张哲华也都是礼貌的招招手,然后微笑的问一句:“詹鑫在吗?”
张哲华来的不巧,詹鑫今天没有演出,于是他找到了佳佳问詹鑫现在的居住地址。
佳佳面对张哲华的时候表现得并不像其他同事那样的开心,她犹豫了一下说:“你怎么不自己问他?”
“我问了,他没回我。”
佳佳想了想又问:“你找他干嘛?”
张哲华神色不平淡,不知道是太要面子还是不好意思,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了一句:“我……找他要账。”
佳佳差点儿向对方甩出一个白眼,但始终保持着理智,毕竟她是向着詹鑫的,詹鑫的前夫跟她也不算多亲近的关系。
佳佳考虑了很久,才决定把詹鑫的新住址发给张哲华,张哲华按着地址找来了詹鑫的住址,这是一个旧小区,他以前没有来过,位置偏僻,住房面积又小,詹鑫租的还是被挡住阳光的那一边,张哲华一进楼道里就感觉潮的不行。
来到詹鑫的楼层,发现他的门是敞开的,门口站着一个快递小哥,张哲华疑惑的走过去,詹鑫刚好从里面出来,手里抱着几个盒子,两个人在聊着重量运费什么的。
詹鑫看到快递小哥身后突然出现的张哲华愣住了,眼眸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后很快垂下头继续跟快递小哥交流。
快递小哥打开盒子检查的时候,张哲华也跟着看了一眼,盒子里是詹鑫的鞋,都是买回来还没穿过几次的,看着特别新。
快递小哥收好东西之后就离开了,只剩张哲华站在门外盯着詹鑫看。
詹鑫没有问他怎么找来的,看了他几眼之后推了一下门:“进来吧。”
张哲华老老实实的跟着进去了,屋子很小,一眼就望到了头,家具也没几件,看起来很简单,条件比詹鑫结婚前租的那间差多了。
床上乱糟糟的堆着他的衣服,仔细看还有条内裤,张哲华坐到床边的椅子上,詹鑫像模像样的拿了瓶矿泉水给他。
张哲华低头一看,还是詹鑫公司给发的矿泉水,正愣着神,詹鑫突然开了口。
“来找我有什么事?”
张哲华侧头看了詹鑫一眼,詹鑫坐在离他不远处的床边。
准备好的耍无赖台词是:你什么时候能还钱,你不还我就天天来找你。
但看到詹鑫本人以后,张哲华由于太过紧张,嚣张的话没能说出口,他指了指门口:“你那鞋?”
“卖了。”詹鑫语气云淡风轻的,好像完全不在乎一样。
张哲华笑笑:“也没见你穿几次,怎么就不喜欢了?”
詹鑫眨巴着双眼,垂下了头,双手杵在大腿两侧,双脚前后晃啊晃的,他其实不想跟张哲华说这些的,但也实在是没办法了。
“我没钱了。”
屋子里安静了许久。
詹鑫一直低着头,他本来觉得以自己的能力,只要好好工作,多接一些活儿,欠张哲华的钱总能还得上,所以他当初才敢签下那份合同,但现在无论怎么样,他都违约了,潇洒的走掉之后又以如此狼狈的面貌再见,詹鑫只觉得丢人。
张哲华一直坐在旁边看着他,从他说没钱了的那一刻,张哲华的心里就揪起来的疼,从离婚到现在,他始终陷在自己的情绪里面,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把詹鑫逼到现在这个样子,想起那间杂乱的大型超市,想起刚才那一双双詹鑫喜欢的鞋子,看着眼前简陋的住所,眼神里溢出满满的懊悔和心疼。
心里开始骂自己,张哲华啊张哲华,你到底有没有一次是为詹鑫考虑的。
几天前的那个夜里,他还因为自己的冷漠心疼詹鑫心疼到哭泣,可他现在又做了什么呢?哭给谁看的呢?
张哲华真想抽自己两巴掌。
詹鑫半天都没听到张哲华说话,刚抬起头来张哲华就站起身走了,连声招呼都没打。
詹鑫坐在床上愣了半天,他特么到底是来干啥的啊?最后无奈起身关上了门。
晚一些的时候下了大雨,今年的春雨总是这样的急,外边突然有人在敲门,詹鑫从猫眼看过去,门口站着的是张哲华。
詹鑫疑惑的打开门,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你怎么又来了?”
张哲华的肩膀和头顶上沾了些雨滴,刘海儿也稍微有点打绺,他没等詹鑫邀请,不客气的闯进屋子里,从兜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合同拍在桌上。
詹鑫又疑惑的走过去看了一眼合同,才明白怎么回事儿,张哲华自动放弃詹鑫所需赔偿的精神损失费,房贷日后也和詹鑫再没有关系了。
詹鑫不解的看他,他从兜里掏出詹鑫的银行卡塞回詹鑫手里:“你的钱还你。”
詹鑫正懵的时候,张哲华又掏出一张新的银行卡塞到他手里:“这里是我凑的,房子首付你们家出的那一半,加上这两年还贷的一半,都还给你,咱俩这账算明白了,以后你不欠我钱了。”
这一通操作彻底把詹鑫给搞懵了,他低头看着手里的两张卡,还是没懂:“你这怎么……又不要钱了?”
张哲华小声嘟囔:“我本来也不想要钱。”
那你想要什么?詹鑫没问,他看了张哲华好几眼,觉得他不像是又在耍什么花招,最后轻声说了句:“谢谢。”
屋子里就又安静了。
说真的,两人认识这么久了,在一起的时候什么事都做过了,但还是第一次觉得气氛这么的尴尬。那种感觉说不清楚,不是被迫分开的相爱恋人,不是互相怨恨的离婚夫妻,倒像是窗户纸差一点就捅破了的暧昧关系。
张哲华琢磨了半天,挠挠头说:“那,我先走了。”说着就往门口走。
“啊,”詹鑫跟在他身后:“那个雨下的挺大的,你开车慢点。”
张哲华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下,他把跟詹鑫的账都算清楚了,詹鑫不再欠他的钱了,那他以后是不是就没有任何理由再来找詹鑫了。
张哲华没有推开门,而是忽然转过身看着詹鑫,磕磕绊绊地说:“雨下的太大了,我能不能……明天再走?”
詹鑫又愣住了,回身看了一眼自己只有一张床的简陋小屋,委婉地拒绝:“我这儿,太简陋了,你要是不介意……”
“不介意!”
詹鑫最后只能把人留了下来,外边从大雨变成了暴雨,他也不好硬赶人走。
张哲华洗澡的时候,詹鑫把仅有的一床被子和枕头放在了张哲华那边,把床上堆的衣服随便挪到了自己那边脚底下,然后随便叠了两件当枕头,拿了一条最长的大衣当被子。等张哲华出来的时候他就直接进去洗澡了。
詹鑫再出来的时候张哲华已经躺在一边睡了,头下枕着詹鑫叠的衣服,身上盖着詹鑫的大衣。枕头和被子都被挪回到了自己那边,床尾堆积的衣服也不见了。
詹鑫打开狭小的衣柜,发现自己的衣服被整整齐齐的叠好摆在里面,包括那一条还没来得及洗的内裤。
詹鑫回过头看了张哲华一眼,抬手关上了卧室的灯。
俩人背对着背,都守在床的一边上。屋里一片漆黑,窗外还狂风暴雨的叮咚作响。
不知道是不是太吵了,詹鑫突然睡不着了。
没过一会儿,身后传来张哲华温柔的声音:“詹鑫。”
詹鑫闪了一下眸子:“嗯。”
“你要不要跟我回家住?”
詹鑫懵了一会,最后还是只道了句:“早点睡吧。”
张哲华厚着脸皮留下来,本想说些什么的,但最后也什么都没说出口。
那天之后张哲华又来找过詹鑫一次,他搬走了,张哲华先是失落,随后又欣慰的笑笑,詹鑫有钱了,应该换了一个舒服的地方住了吧。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没有再见过面了,张哲华也没打听过他住处。
生活和原来一样,大部分时间都住在组里拍戏,偶尔参加个什么活动,有人不礼貌的问起詹鑫,他也故作坦然的微笑面对。
不一样的是,没有人再催他回家了,回家也没有人在等着他了。
一进门,屋里是空空荡荡的,空气里泛着许久没有人住的干燥气味,灯也只能自己打开。
饭懒得做,外卖也不好吃了。
一个人看的电视节目无聊的要死,一个人睡的床空旷的发冷。
手机里看过上百遍的少爷和我系列,如今再也不敢点开了。
原来一个人待在家里的日子这么难熬。
张哲华只想赶紧再进组拍戏,可再也没有人帮他整理行李了,也没有人兴高采烈的跑去探班,然后热心肠的请他同组的工作人员们喝奶茶了。
没有人会在他拍完戏回到酒店的时候帮他捏肩捶背,也没有人会在他半夜咳醒的时候贴心的递过来一杯温水。
时间一秒一秒的走,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张哲华在这些一闪而过的时光里,渐渐地明白了,自己失去的到底是什么。
二、复婚大作战
又一年冬天,年末张哲华出组后直接回了鞍山。这座老城里有太多的牵挂和回忆牵绊着他。
张哲华穿着黑色羽绒服,戴着黑色帽子,独自走在悠长的街道。
原本漫无目的,可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熟悉的地方,张哲华犹豫了半天,回家把车开出来去买了一大堆东西,之后又回到了詹鑫家门口。
不管他在不在,过年了,问候一下父母也是应该的吧。
张哲华整理了一下被帽子压住的头发,按下了门铃。
来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穿着打扮很时尚,个头儿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
起初张哲华还以为是詹鑫家的什么亲戚,后来在聊天中才渐渐得知,这人并不简单。
詹妈妈看见来人是张哲华,先愣了一下,然后热情的把张哲华叫进了屋。
“妈,新年快乐!”
詹妈妈笑呵呵的:“这咋买这么多东西呢!”
张哲华把手里提着的大包小包放在一边:“都是你跟我爸爱吃滴嗷。”
詹爸听见声音赶紧从厨房跑出来看:“华子来了?咋还买这老些东西呢!”
张哲华歪着头笑:“爸,过年好啊!”
詹爸爸嘿嘿的笑:“过年好!”
张哲华脱了外套进屋,屋里沙发上坐着的是詹鑫的三姨,张哲华以前见过一面,主动打了招呼之后就坐在一边了。
对面坐着的是给他开门的那个年轻人,他看张哲华坐下以后,懂事的拿来了水果和茶,张哲华笑着对他说:“谢谢。”
那时候张哲华以为他是三姨家的小儿子。
“妈,詹鑫呢?”
詹妈妈坐回三姨旁边:“他出去买东西了,一会儿就回来了,”她手里给张哲华剥了个橘子递给他:“来,老儿子,吃个橘子。”
“谢谢妈。”
“你今年多大了?”三姨突然开口问对面那个年轻人。
张哲华才知道,他们不是一家的。
小伙子笑起来很阳光:“三姨,我96年的。”
三姨感叹:“哎妈!比我们鑫小八岁呐!你是干啥的呀?”
“我是做游戏的。”
三姨点点头:“奥,玩那游戏一年能挣多少钱啊?”
“大概就,差不多八位数吧。”
三姨反应了一下:“那玩意儿这么挣钱啊!”然后不好意思的笑着看詹妈妈:“这咱都不懂嚎!”
詹妈妈也笑呵呵的:“是,现在年轻人搞的那些,咱们跟不上了。”
三姨继续好奇的问:“那你是老板呐还是干啥滴啊?”
年轻人点点头:“嗯,我是老板。”
“怪不得!”三姨笑呵呵:“哎那小老板,我儿子成天也可能玩儿游戏了,能上你那上班去不?”
年轻人尴尬的笑笑,一时没说上话来,气氛刚要僵硬的时候,门口传来了开门声。
詹鑫带着一身凉气进了屋:“妈,人家那螃蟹啥的早卖完了,我就买着点虾和鲍鱼。”
三姨夫从厨房出来接过詹鑫手里的东西:“行!这玩意儿就挺好!”
詹鑫脱了外套:“三姨夫会做嗷?”
“那不光会做,那是做滴老好了!”
詹鑫被三姨夫逗得直笑,转身进了客厅就呆住了,他看着坐在面前的张哲华,差点儿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许久未见,张哲华对着他不自主的笑着,笑的同时居然还有些害羞,他小声说了句:“新年快乐。”
詹鑫勉强弯了弯嘴角,语调轻柔:“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爸妈。”
詹鑫点点头,绕过张哲华把手里的零食放到桌上,余光好像瞄到些什么,他猛的转过头看向那个年轻人,可能他坐在最里边,詹鑫才刚发现他。
他对着詹鑫笑的灿烂,詹鑫瞪大了眼睛,声音一下子老高:“你咋来啦?”
他看了眼沙发上的詹妈妈,又回过头来看詹鑫:“我来拜年!”然后从兜里掏出来一个红色的戴着眼镜的小人儿玩偶递给詹鑫:“今年不是你本命年吗,新年快乐啊鑫仔哥哥!”
张哲华瞬间皱起眉头,鑫仔哥哥?特么这小子……是粉丝吗?
他坐在一边看着对面那俩人,詹鑫低着头看那红色小人儿,那小子笑眯眯的看詹鑫。
气氛开始不对劲起来,詹妈妈感受到了这种不对劲,先是看了看詹鑫,又看了一眼那年轻人,又看了一眼张哲华,最后又回去看詹鑫。
尴尬的氛围是不明情况的三姨先打破的:“咋样啊小伙子,能给我儿子安排你那去不?”
“你可拉倒吧三姨!”詹鑫立马挡了回去:“人家那都是专业技术人员干的活,我老弟给人家洗洗车啥的挺好,别瞎折腾了嗷!”
詹鑫说完也坐到了沙发上,屋里只剩大家嗑瓜子和三姨爽朗的笑声。
詹鑫其实是很尴尬的,一个是许久未见的前夫,一个是身边热烈的追求者,他斜眼去看詹妈妈以示求救,詹妈妈只磕着瓜子跟没看见一样,儿子,你都三十六了,自己的事情还是自己处理吧,妈没那能力!
“贵姓啊?”张哲华突然对着对面开口。
詹鑫和詹妈齐刷刷的扭头看向张哲华。
年轻人笑呵呵的回答:“免贵姓陶,单名冶。您是……演龙傲天的那位张……张……?”
詹鑫和詹妈又齐刷刷的扭头去看陶冶。
“张哲华,”张哲华点点头,之后补了一句:“詹鑫老公。”
“呃,”詹鑫暂停磕瓜子补充了一句:“是前夫。”
张哲华微微侧头去看詹鑫,脸色变得稍微凝重了一些。
陶冶也看了詹鑫一眼,然后垂头笑了。
詹鑫只低着头陪三姨继续嗑瓜子。
詹妈妈倒觉得别扭起来,起身准备逃离现场:“那个,老詹!饭做好了没啊!”
“好了好了!”詹爸和三姨夫一人端了一盘菜从厨房出来。
詹妈看到餐桌上满满当当的一大桌子的菜,欣慰的点点头:“都做完了是吧?”
俩人点点头。
詹妈一挥手:“做完了穿衣服,出去吃饭!”
詹爸:“……”
三姨夫:“……”
詹妈把大人们都拉出了门,说要出去下馆子。
陶冶懂事的说:“一起吃吧阿姨,叔叔做了这么多菜呢。”
詹妈边穿衣服边说:“你吃吧孩儿,别客气,就当自己家一样啊!他三姨多长时间不回来一趟,我们出去吃去,你们就搁家吧嗷!”
陶冶也没再说什么,礼貌的把四个长辈送到了门口。
詹鑫坐在原位一下都没动,他知道妈妈什么意思,就是不想搅和儿子搞得这汤浑水。
张哲华也坐在原位没动,他大概也能看出点什么来。
长辈们走了以后屋里就剩下了三个关系尴尬的年轻人。
陶冶是个开朗的,他看了一眼桌上的菜,朝着客厅喊:“鑫仔哥哥!我们吃饭吧!”
“哎,来了。”詹鑫大声回应了一句。
张哲华和詹鑫在那一瞬间对上了双眼,张哲华面色不好,詹鑫只低声说:“吃饭吧。”就起身去了餐厅。
张哲华坐在那心里莫名窝了一股火,接着就听见陶冶喊他:“张哥!来吃饭吧。”
张哲华在背后瞪了人家一眼,张nm的哥!
张哲华起身来到餐厅,坐在了詹鑫旁边的位置,陶冶还帮忙拿了张哲华的碗筷,俨然一副屋主人的样子。
这还没完,他坐在詹鑫旁边给詹鑫夹菜边乐呵呵的对张哲华说:“张哥,你吃啊,别客气,我这筷子用过了,就不给你夹了。”
张哲华敷衍的回他一个笑,斜眼看了下詹鑫,他就低着头在那吃,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陶冶表面上看起来和和气气的,但隐约间释放出来的敌意张哲华也是感受得到的,不知道是不是想多了,他总是有意无意的在詹鑫面前证明自己比张哲华贴心。
比如詹鑫只是微微咳了一下,他就马上端了杯水递过来,只要是带了壳的东西,他都会给詹鑫剥好了放在碗里。
詹鑫喝口水叹了口气对他说:“行了你快吃吧,别忙活我了,忙活半天自己也没吃几口。”
陶冶就笑着对詹鑫点点头,之后瞥了张哲华一眼,那种朦朦胧胧的挑衅意味瞬间被张哲华接收到了,给张哲华气得不行。
他随手剥了只蚕蛹给詹鑫放到了碗里,詹鑫一愣,侧头去看张哲华,他以前,可是没怎么给他夹过菜的。
陶冶在旁边突然发出天真的疑问:“鑫仔哥哥不是不爱吃蚕蛹吗,张哥你不知道吗?”
张哲华拿筷子的手一僵,大爷的!他还……真不知道,张哲华内心窝的那股火一下子又窜了出来,强忍着脾气没说话。
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家都那么讨厌绿茶了。
詹鑫看了眼张哲华的侧脸,低声说了句:“谢谢。”之后把碗里张哲华给他挑好的蚕蛹吃掉了。
这种时候,他还是维护了张哲华的面子。
陶冶像是吃瘪了一样的低下头默默吃饭,张哲华却一口也吃不下去了。
他跟詹鑫结婚两年,居然连人家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人家不跟他离婚就怪了。
如今他贴心的给詹鑫夹菜,却只是因为跟对面那个小子赌气。
最惭愧的是,詹鑫为了留面子给他,吃了自己平常根本不吃的东西。
张哲华看着这满满一大桌子菜,竟然怎么都想不起来,哪些是詹鑫爱吃的。
他以前的心思到底都放在什么地方了啊!郁闷,张哲华心里郁闷的难受。
用餐结束后,张哲华从兜里掏出一支烟来叼在嘴里刚要点上,对面的陶冶就轻咳了一声,然后不好意思的说:“不好意思啊张哥,我对烟,有点过敏。”
詹鑫顺着陶冶的话给张哲华解释了一下:“他有点鼻炎。”
张哲华点点头:“不好意思啊!”然后起身准备去阳台,侧头看了詹鑫一眼问他要不要来一根。
詹鑫笑着摇摇头:“我戒了。”
张哲华:“……”
心脏突然的下沉,张哲华恍恍惚惚的来到了阳台,窗户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白霜,冬天的阳台冷得能让人瞬间清醒。
张哲华没有穿外套,夹烟的手也不知道是不是冻的,一直在控制不住的微微发颤。
危机感并不是那小子给的,他对詹鑫怎么样,张哲华都无所谓,凭着他和詹鑫这种独一无二的感情,他觉得只要改掉以前的坏毛病,多往詹鑫身上花心思,詹鑫总是会站在他这边的。
但事情好像跟他想的不一样,他即便再不了解詹鑫,也知道他不是一个能戒烟的人,现在却因为那小子戒了烟。
危机感是詹鑫给的。
原来人的心意真的是会变的,詹鑫对张哲华也并不例外,要是詹鑫真的对他没有感情了,那他以后该怎么办呢。
张哲华也许是被疼爱惯了,从来不觉得詹鑫除了自己会去爱别人。
所以一直以来也不着急,要么是因为面子,要么是因为别的,总之他好像是默认了詹鑫会站在那里等着他成长,所以才磨磨蹭蹭,不慌不忙的往前走着。
直到发现詹鑫已经不在原地了,才知道着急,可现在光着急又有什么用呢。
张哲华长叹了一口气,掐灭了烟头,在短短一根烟的时间里,他做了许多的心理准备,他有预感,接下来,或许有一场硬仗要打。
从阳台回来的时候詹鑫和陶冶已经开始收拾桌子了,张哲华赶紧过去,殷切的说着:“我来我来!”然后抢过詹鑫手里的碗,明显一副讨好的样子。
张哲华的积极立马调动了陶冶的攀比心理,陶冶也抢过詹鑫手里的东西说:“鑫仔哥哥我来吧,你去休息。”
然后迅速占领洗碗池前的重要位置,撸起袖子就准备好好表现一番。
“呃……”詹鑫站在后边劝他:“不用洗了,陶冶,放那就行……”
没等詹鑫说完,张哲华挤到水池边对着陶冶说:“我来洗我来洗……”
陶冶赶紧抢过洗碗布,迅速沾湿了手:“我洗吧我洗吧。”
詹鑫站在俩人身后看着他们争抢的这一幕,只觉得无语。
“那行吧,辛苦你了啊!”张哲华拍了拍手,转过身笑着搂过詹鑫的肩膀:“走吧,进屋吧。”
“哎,陶冶……”
詹鑫还想再劝劝陶冶让他别刷了,话没说出来,就被张哲华挡回去了:“走吧走吧,进屋我有话跟你说。”
詹鑫被张哲华搂着肩膀带回了卧室。
陶冶刷碗的手慢慢停下,怎么感觉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呢。
张哲华鬼鬼祟祟的关上了詹鑫卧室的门,詹鑫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警惕的看着他:“你干啥呀?”
张哲华走过来面对着詹鑫坐到床边,拇指往外头的方向一指:“他谁啊?”
詹鑫瞪了他一眼:“朋友,怎么了?”
“什么朋友,以前怎么没见过?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朋友?”
“你不知道的多了!”詹鑫说完站起身就要走,被张哲华一把拉回来坐到了他旁边。
詹鑫微微皱起眉头,面上有些不耐烦:“干啥呀你!“
张哲华还拉着詹鑫的手臂:“他……是你粉丝吗?”
詹鑫不耐烦的点点头。
张哲华摇摇头,一副很夸张的表情:“不行,这小孩看着可不太靠谱!”
“那你就拱他去刷碗?人家是客人!你有没有点礼貌!”
张哲华挨训了就嘟着嘴,委屈巴巴的吐槽:“谁让他那么爱表现,我帮他一下。”
詹鑫又瞪了张哲华一眼:“好歹人家记得我今年本命年,还买了礼物给我,哪有你说的那么不靠谱!”
詹鑫说完就起身往门口走。
张哲华从床边站起来,一脸的不服气:“我也买了!”
詹鑫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就推门出去了。
晚上三个人并排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詹鑫坐在中间。
外边天光大暗,这俩人谁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聊天还聊得格外火热。
陶冶向来不是一个爱显摆的人,但在这场谈话里,家里做的什么产业,自己事业的成功,北京买了几套房,一气儿都透露了出来,然后还要阴阳怪气的问张哲华一句:“张哥,你们做演员的挣得也不少吧?”
张哲华敷衍的笑笑:“还行。”
但不得不说,这个陶冶年纪轻轻事业有成,家庭背景好,长得不赖,又是詹鑫的忠实粉丝,从喜剧大赛之前就开始追他的线下了,说起来,他认识詹鑫比张哲华要早。
张哲华表面看起来无所谓的样子,但心理的的确确有些受打击,尤其是陶冶说他特意围绕詹鑫的喜好做了一款专属于詹鑫的手游,并且要在詹鑫生日那天上线的时候,张哲华觉得自尊心非常的受挫。
这些年,他没为詹鑫做过什么,尤其是这么浪漫的事情,在他这里完全没有。
偏偏陶冶还要问出来:“张哥,你跟鑫仔哥哥离婚之前做过的最浪漫的事情是什么?”
詹鑫一怔,扭头看向陶冶,这小子平时性格开朗温和,今天一遇见张哲华,攻击性变得格外强。
“嗯……我们……”张哲华垂着头想了半天也没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
詹鑫抬头看了眼墙上挂的表:“哎呦,都这个点儿了,爸妈他们怎么还不回来?”然后掏出手机给詹妈打了个电话。
陶冶看着詹鑫的侧脸有些失落,他是年纪比这两个人小,但他也不是不懂人事的傻子,他看得出来,他喜欢的人一直在维护自己的前夫,即便那段婚姻并没有那么美好。
电话那头有些吵闹,詹妈扯着嗓子对着话筒喊:“儿子!我领你三姨唱歌呢!”
“都几点了!妈,啥时候回来啊?”
“不回去了,我们刚搓完澡,今晚就搁这儿住了,你们三个玩好嗷,拜拜!”
妈妈说完立马挂断电话,生怕詹鑫说出点什么来似的。
詹鑫无语,低头放下手机,自然的对着张哲华说了一句:“搓澡去了。”
陶冶是个会看眼色的,见詹鑫打了两个哈欠就起身说要回去了,詹鑫穿上外套打算送他下楼,张哲华也赶紧穿好外套跟着下去了。
陶冶的车就停在詹鑫家楼下,一辆看起来就很精贵的宾利。
“张哥,”陶冶略显客气的问:“你住哪儿?我送你吧。”
张哲华勾了勾嘴角:“我今晚不回去了,你开车小心。”
詹鑫侧头瞪他。
张哲华晃了晃手机,理直气壮的说:“我跟咱妈说过了。”
陶冶尴尬的看了看站在一起的两个人,失落的点点头:“那,那我先走,鑫仔哥哥,明天电话联系。”
“哎,”詹鑫往前走了一步:“路上注意安全。”
两人送走了陶冶,并排对着宾利的尾巴招手,詹鑫连头都没回,开口就说:“张哲华你不要发癫,回你家去。”
张哲华被骂了也咧开嘴嘿嘿的笑,之后转身走到自己车旁,打开了副驾驶的门朝詹鑫招手:“来。”
詹鑫扭过身子警惕的看着他:“干嘛?”
“来!”张哲华又招了一下手:“本命年礼物!”
詹鑫慢悠悠的走过去,看见副驾驶的座位上放着三个盒子。
打开第一个,是一套红色的保暖内衣,外加一双红袜子和一条红内裤。
第二个盒子,是红色的帽子围巾,手套耳包。
第三个盒子,是一双红色的鞋。
“你这……”詹鑫有些无语:“也太丑了吧!”
张哲华震惊,拍了拍那鞋面:“这不比你那些个好看?”
詹鑫看了看这三个盒子叹了口气,准备的倒挺齐全,张哲华是个实在人,也指望不上他能做出什么浪漫的事,结婚前送的那本相册,就是他送过的最浪漫的东西了,还是从别人那里学的。
詹鑫深吸了一口气,这种时候了,他还想这些做什么呢,他把这三个盒子抱在怀里转身往家走:“谢谢!走了。”
“哎!”张哲华在后边喊他:“鑫仔哥哥,明天电话联系哦!”
“滚一边儿去!”
张哲华撇了撇嘴,看着詹鑫上了楼才离开。他本来很想留下过夜的,刚好爸妈不在家,简直是感情升温的最好时机,不过看詹鑫抗拒的态度,张哲华也没敢强留。
第二天他起了一个大早,特意去搞了个妆发,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就跑去詹鑫家了,詹鑫给他开门的时候吓了一跳,差点以为他在鞍山还接了个杂志要拍。
张哲华一进屋,发现陶冶已经在客厅坐着了,再一看,好家伙,这小子比他打扮的还夸张,俩人在詹鑫面前争着开屏。
詹鑫抚着额头进了卫生间。
张哲华脱了大衣也进了客厅,詹鑫不在,这两个人的敌意更加的猛烈了。
“弟弟来这么早啊?”
“是啊,跟鑫仔哥哥约好了要出去玩。”
张哲华笑呵呵的点了一下头。
陶冶也笑笑:“诶?对了张哥,你昨天不是说不回去了吗?”
张哲华背对着陶冶翻了个大白眼,他可以不留下过夜,但这事儿被陶冶知道了他比死还难受:“昨天突然有点事,就回去了。”
陶冶这边正偷偷得意的笑着,张哲华起身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突然说:“怎么喷这么浓的香水啊,你不是有鼻炎过敏吗,这样对身体可不好哦。”
陶冶尴尬的笑笑:“没关系,我不严重。”
张哲华走到卫生间门口敲了敲门:“詹鑫,没事吧?”
詹鑫打开卫生间的门,整个身体靠在门框上,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
张哲华眼神一下子软了下来:“怎么了?很累吗?”
累啊!心累!
詹鑫小声说:“刚给我妈打电话,他一听你俩都在,说不回来了,要再搓一天……”
张哲华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詹鑫瞪他:“笑个屁啊!”
“跟咱妈说声,可别把三姨搓秃噜皮喽,大老远好不容易来一趟!”
“……”
原本陶冶计划的两个人的约会,又被张哲华给破坏了。
陶冶说没吃过东北特色铁锅炖,想尝尝,詹鑫就带着他们去了本地非常有名的一家餐馆。
“铁锅炖三银份对不?”服务员大姐操着一口浓郁的鞍山口音。
“加一份血肠。”詹鑫和张哲华异口同声,说完不自觉的朝对方看了一眼,这是俩人都非常爱吃的东西,也有着许多美好的回忆。
“哎呀这俩小伙儿!还挺有默契,一看就常来嚎!”大姐乐呵呵的点完单就离开了。
陶冶心里在意,但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装做疑惑的问:“血肠,好吃吗?”
“老香了,等会儿来了你尝尝,”詹鑫不知道是不是在对他解释刚才的状况,总之后边又补了一句:“我们东北人大多数都爱吃这个。”
张哲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过于敏感了,他总觉得詹鑫像是在对陶冶解释,于是在饭间陶冶去卫生间的时候,张哲华终于把内心的问题问出了口。
“你到底怎么想的?”
詹鑫垂着头吃饭,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什么怎么想?”
“陶冶啊!”张哲华看他在装傻有些急了:“你别说你不知道他什么心思。”
“我知道啊,”詹鑫咽下嘴里的东西,放下筷子,想了想说:“他挺不错的,条件好,人也单纯,对我很上心,能碰上这样一个挺不容易的,我觉得,可以尝试相处看看。”
“单纯?”张哲华一时有些受伤,这个词儿不是以前詹鑫形容他的吗!张哲华噎了一会儿又问:“你真这么想?”
詹鑫点点头:“一会儿吃完饭,你不方便的话就回去吧,”詹鑫扭头看张哲华:“我自己心里有数,别跟着了。”
话说的委婉,但张哲华听得出来,詹鑫这明显是在赶人了。
“你……”张哲华话没说完,陶冶就从卫生间回来了。
陶冶约詹鑫下午去看电影,詹鑫答应了,陶冶拿出手机来准备订票,抬头尴尬的看了张哲华一眼:“呃……张哥,需要帮你也买一张吗?”
詹鑫侧头看张哲华:“你下午不是还有事儿吗,一会儿吃完饭就回去吧。”
詹鑫给了张哲华一个顺理成章离开这场约会的台阶,张哲华转头看了詹鑫一会,没下。
“没关系,我有空的很。”
詹鑫和张哲华互相盯着对方的眼睛,谁也不肯让步,陶冶看这架势也不知道该不该买这个电影票。
最后还是张哲华先败下阵来,他低下头掏出手机来:“不过看电影也太没意思了,都是年轻人,不如咱们玩点儿刺激的。”
张哲华就把他们带到了雪场。
陶冶是南方人,哪玩儿过这个,雪板往脚上一穿,路都走不明白了。
张哲华利落的戴好装备,从他身边滑过,对着他挑衅的说:“弟弟不行找个教练带带吧。”
詹鑫瞪了张哲华一眼,觉得他幼稚的不行,温声对着陶冶说了下站立走路的基本要领。
陶冶最后还是决定请一个教练教一教,他主要是不想耽误詹鑫的时间:“鑫仔哥哥,你先去玩吧,我学会了去找你。”
詹鑫嘱咐了他几句之后就滑走了,这种娱乐活动基本都是自己玩自己的,没什么机会交流。
但张哲华偏不,他滑雪滑的相对来说还不错,中级雪道可以滑的很顺当,他就靠着自己这种优势来回在詹鑫身边晃荡。
一会儿超他的车,一会儿围着他滑,得瑟的样子就好像在说:看!你老公我厉害吧!
陶冶那边跟着教练练了大概一个小时,已经掌握了双板的基本要领,在初级雪道可以独立小滑一下了。
刚开始体会到滑雪的乐趣,就看到詹鑫从远处滑了回来,身后跟着张哲华。
“鑫仔哥哥!”陶冶朝他招招手:“我会啦!”
詹鑫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没停,语气轻快的说:“那你玩吧,我进去休息一会儿。”之后就回了休息室。
张哲华紧紧的跟过去,连招呼都没跟陶冶打。
陶冶想了想,觉得自己不该在这里玩,他得去找詹鑫,于是也开始慢慢的往回滑。
詹鑫坐在休息室换鞋的时候,张哲华还跟在他身边吹牛呢。
“你刚才看见没?”他用自己的肩膀去撞詹鑫的肩膀:“我厉害不?”
詹鑫低着头不想搭理他。
原本这个时间他该跟陶冶安安静静的看电影,现在却被张哲华搅和成这样,他不理解,不明白张哲华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赶都赶不走,越想就越生气。
张哲华还在他旁边唠叨个不停,一直在讲自己刚才滑的有多好。
詹鑫换好鞋直起腰来长舒了一口气,双手搭在膝盖上,目视前方,冷冷淡淡的说:“你这么喜欢滑雪,怎么以前也没跟我一起来过。”
语气里没有一点埋怨,清淡的像掀起门帘的那一阵微风一样,无关痛痒。
却让张哲华身子一僵,停下了穿鞋的动作,抬起头去看了一眼詹鑫的侧脸,一阵的心虚,之后小心翼翼的说:“你要是喜欢玩,我以后……”
“张哲华,你打扰到我的约会了。”
张哲华一愣,之后不满的撇着嘴,小声嘟囔:“都没在一起,算什么约会。”
詹鑫偏过头来瞪他,张开嘴刚要说些什么,张哲华又开始理直气壮的狡辩。
“再说了,我哪里打扰了,不都……玩的挺开心的吗!”
詹鑫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你明知道陶冶不会滑雪,还非要来这儿,不就是故意的吗!”
“不是!”
“那是什么?”
“我……”张哲华狡辩:“我喜欢运动。”
詹鑫被他气的不轻,陶冶这时候才笨拙的从外边回来,詹鑫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勾着嘴角笑了一下。
“喜欢运动是吧。”
从滑雪场回来是詹鑫开的车,他直接停在了一间常去的健身房门前。
张哲华隔着车窗抬眼看了下门牌,又转过头问詹鑫:“你……来这儿约会?”
詹鑫笑笑回答他:“你不是喜欢运动吗?”
张哲华抿了抿嘴,这地儿,他可不常来啊。
詹鑫知道他平常不健身,故意说:“你要是不喜欢就回去吧,我跟陶冶去。”
张哲华可听不了这话,梗着脖子就跟着下了车。
三个人进了更衣室,詹鑫和陶冶自然的开始换衣服。
詹鑫平时常锻炼张哲华是知道的,他线条好看张哲华也都是见过的,让他没想到的是陶冶,看起来明明干瘦的一条,上衣一脱居然混身都是肌肉,看着比詹鑫厚了一层。
张哲华这下才开始忐忑起来。
詹鑫却还要再火上浇油,他换好衣服瞥了张哲华一眼,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怎么不换衣服呢?”
张哲华知道詹鑫是故意的,但又没办法,谁让他先惹了詹鑫生气呢。
“我先去个卫生间。”张哲华转身就往卫生间的方向去了,在里边躲了好一会儿才出来,进去的时候詹鑫和陶冶已经开始了。
张哲华悄无声息的凑到旁边,人家能练的重量他都不行,举也举不起来,拉也拉不动,最后只能到跑步机上走两步,看着讨厌的人贴着詹鑫帮练。
张哲华在雪场上的气焰,在健身房里全被浇灭了。
晚上三个人又一块儿吃了晚饭,从餐厅出来陶冶要送他们回去,被詹鑫拒绝了,陶冶第二天要回公司,得起个大早开车走,詹鑫就让他先回酒店休息了。
詹鑫走到路边刚要坐进出租车,就被张哲华拉住了。
“走走呗。”
詹鑫瞄了眼他身上那件好看的大衣:“不嫌冷啊?”
张哲华一副委屈的样子:“想跟你聊聊天。”
俩人走在冰天雪地的夜里,张哲华低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隔了一会,还是有些不死心的问他:“你真的打算跟他在一起。”
詹鑫云淡风轻的点点头:“嗯。”
张哲华开始有点烦躁:“他到底哪儿好啊?”
詹鑫瞥了他一眼:“哪儿都挺好啊!公司那么忙都要请两天假来陪我,他……知道我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记得我所有的喜好和习惯,很喜欢去看我的演出,对我很真诚,从来不会敷衍我,嗯……还有腹肌。”
詹鑫是笑着说的,但每一句每一个字都割在张哲华的心尖上,这个陶冶,就好像是他的一个反面案例似的,他所有没做到的事情,陶冶都做到了。
詹鑫会想要跟这个人在一起也真是无可厚非。
张哲华从兜里掏出一支烟来吸了两口,侧头看了眼詹鑫,他没有一点想抽烟的想法,以往每次张哲华抽烟,詹鑫都会忍不住跟着来一根。
他现在,是真的戒了,为了那个有过敏性鼻炎的男孩子。
张哲华垂着头,烦躁又懊恼的说:“詹鑫,不要拿我跟别人比。”
詹鑫眨巴了两下眼睛:“是你自己要跟他比的,还拿自己擅长的去比人家不擅长的。”
张哲华被詹鑫怼的没话说。
詹鑫也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一步一步的往前迈着,低声念叨了一句:“干嘛要这样。”
张哲华一根烟吸完,掐灭了扔进路边的垃圾桶,转身把手插进衣兜:“我不喜欢他。”
詹鑫无奈的笑笑:“真想把龙傲天那句经典台词送给你。”
张哲华疑惑:“什么?”
“你越界了!”詹鑫提高声音:“你只是我前夫,我想跟谁在一块儿用不着顾及你的喜好!”
张哲华撇撇嘴,没再说话。
一直到溜达到詹鑫家楼下,詹鑫就要上楼的时候,张哲华才别别扭扭的开口。
当时他就站在詹鑫面前不远处,双手插兜低着头,一只腿在没清理干净的雪面上左右划拉着,身体也跟着左右晃着。
为了好看只穿了一件昵子大衣,耳朵和鼻尖冻的通红,连嘴唇也红彤彤的,一张嘴还有点瓢。
“能复婚不?”
詹鑫一愣,之后把自己的围巾取下来走上前去给张哲华围在脖子上,紧紧的护住他的耳朵和半张脸。
“赶紧打个车回家去,都冻成啥样儿了。”
那晚之后张哲华又提起了信心,觉得自己行了,虽然詹鑫没有回答他,但好歹还是非常关心他的。
借着詹鑫对自己还有那么点儿的在意,张哲华开始更加得寸进尺。
年后他从詹妈妈那里问到了詹鑫的行程,偷偷买了和他同样的航班,跟着詹鑫一起回了北京。
从机场出来了也不走,就一直跟在詹鑫后边,詹鑫打车回家,他也厚着脸皮跟着上车了。
詹鑫逐渐被他搞得有些烦躁:“你跟上来干嘛?”
张哲华理直气壮:“我看看你住哪儿。”
詹鑫:“……”
张哲华耍赖皮:“不然我都不知道去哪里找你。”
知道詹鑫住在哪里之后,张哲华开始明目张胆的成天往他那里跑。
偶尔会带一束花送给他,下厨做一顿饭给他,他忙的时候就坐在身边安静的陪着,不忙就在他耳边一直唠唠叨叨。
“张哲华,你都不用拍戏的吗?”詹鑫已经对他失去了耐心。
张哲华嬉皮笑脸的说:“暂时不用。”
詹鑫瞪了他一眼:“你不工作我得工作,明天开始巡演,我不在家,你别来了。”
张哲华惊讶的张大嘴巴:“你巡演怎么不早告诉我,都去哪儿啊?我也去!”
詹鑫拉着脸看他,不说话。
张哲华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话说的有多荒唐,前夫跟着去巡演,先不说观众粉丝看到了会怎么样,光是在同事面前詹鑫就没法解释了。
张哲华堆在沙发上嘟着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偷看了詹鑫好几眼,才闷闷不乐的问:“那你要多久才回来?”
詹鑫刚要开口,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张哲华瞥了一眼,上面的名字是陶冶。
詹鑫走过去把电话接了起来,张哲华就抱着一个抱枕,光着脚丫跑到詹鑫旁边,竖起耳朵使劲儿听。
詹鑫转头瞪了他一眼没理他,继续跟陶冶聊天。
具体内容没听的那么仔细,但大概意思张哲华听懂了,陶冶要去看詹鑫的巡演,每一站都要去,詹鑫贴心的给他留了票。
电话挂断之后詹鑫才注意到张哲华鼓着嘴堵着气站在他面前,一脸怨怼的看着他。
詹鑫叹气,说了一句:“人家是素人。”
张哲华把抱枕扔到沙发上,嘟囔着说:“我现在就回去收拾行李!”
詹鑫拦不住,张哲华非要跟着一起去,酒店跟詹鑫订在一起,吃饭也要跟他一起,陶冶也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陶冶可以坐在台下看节目,而张哲华只能偷偷躲在后台。
同事们一开始还有些懵,后来才弄明白,这俩人这是在抢詹鑫呢。
有天演出结束,佳佳趁着张哲华上厕所,陶冶还没回来的时候偷偷问了詹鑫一句:“你到底咋想的啊?”
“没咋想,陶冶挺好的,张哲华他自己非要跟着,我有什么招儿。”
佳佳看着詹鑫故作镇定的脸,搭档这么多年了,他心里怎么想的多少还是能猜出来一些,犹豫了一会儿,佳佳故作随意的问:“你跟华子真没可能了?”
詹鑫停下整理道具的手,发了一会儿呆,最后叹了一口气:“缘分浅。”
佳佳撇撇嘴:“你俩缘分还浅,那就没有缘分深的了!”
巡演到第二站的时候,张哲华输给了陶冶,人家可以远程工作,他不行,他得进组了。
离开前他缠着詹鑫唠叨了很久,最后一句话是:“你可别趁着我不在的时候,就跟别人好了嗷!”
“你管不着嗷,前夫!”
张哲华人虽然走了,但“阴魂不散”,每天至少都要给詹鑫打一次电话,发十几条消息。
起初詹鑫还耐心的回复,但张哲华动不动就查岗一样的问他,今天有没有跟那小子一起吃饭?他跟你聊了什么之类的。
然后詹鑫就失去了耐心,开始嗯嗯啊啊的应付他。
张哲华能感到詹鑫在敷衍他,心里就越发的不安,他看不见詹鑫,总担心詹鑫会跟那小子发生点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甚至有天晚上做梦,还梦到他们在詹鑫家楼下的小花坛旁接吻,清醒过来以后差点甩了自己两巴掌,梦点什么不好,居然会梦这么恶毒的事情!
于是张哲华在出了剧组以后,带着这种极度不安的心情连夜跑到了詹鑫家门口,疯狂的按门铃,生怕过来开门的人会是别的男人。
“咔哒”一下,大门敞开,门里的詹鑫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皱着眉头睡眼惺忪的看着门外的人,烦躁的开口骂人:“大半夜的,你特么犯啥病了?”
张哲华不怒反笑,看见詹鑫的那一瞬间,一口气马上松了下来。
一溜烟儿闯进詹鑫的家,用力关好门,抱住詹鑫就开始亲他。
速度快到詹鑫都没反应过来,等到沉睡的脑子清醒了一些,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张哲华带进卧室了,睡衣扣子被解开了一大半。
詹鑫一惊,抬起手掌推着张哲华的胸膛,躲开他激烈的吻:“你干啥呀?”
张哲华的脸就滞在詹鑫脸蛋的正上方,刚才吻的太用力,他现在轻轻喘着粗气,看着詹鑫的眼神还是那样的深情,甚至带了一丝淡淡的情欲。
“想你了。”
詹鑫覆在张哲华胸膛上的手指轻颤了一下,他闪着眸子没说话,他两分钟前还在香甜的睡梦中,现在一时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
张哲华咽了下口水,垂下头去继续亲他微红的双唇,这次比之前要轻柔了一些。
詹鑫本能的觉得自己是该拒绝的,双手也按照大脑的指令去做了,但身体在某一刻突然像触电了一般,麻苏苏的动弹不得。
张哲华用修长纤细的指尖试探出了詹鑫的紧致,然后满意的笑了,看来他们离婚后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詹鑫没有别的男人。
然后他开始大胆起来,更加疯狂的向詹鑫输出想念的情绪,在抬手关掉壁灯的那一刻,他附在詹鑫耳边对他说:“詹鑫,我好爱你。”
詹鑫混身一僵。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做梦了。
意外就这么浑浑噩噩的发生了,过往那些无论是美好还是难过的东西一下子全部涌上心头。
詹鑫根本记不得自己是怎样度过这半个多小时的,内心与身体的矛盾相互抗拒挣扎着,谁也不能说服谁。
内心悲伤的快要爆炸了,但也得承认,身体愉悦的快疯掉了。
詹鑫憋的难受,就快要成了内伤,不得不把情绪发泄似的吼出来。
张哲华的心情就简单多了,詹鑫越吼他越兴奋,然后就更加的卖力气。
离婚这一年多他也没碰过别人,也许他今天有些急了,但陶冶的出现让他不得不急,他绝对无法接受詹鑫去爱除了他以外的人。
最后他躺在詹鑫的身后,紧紧的把詹鑫搂在怀里,拱着脑袋去吻他汗浸浸的脖子,闭着眼睛享受着他的味道。
然后声音萎靡又带了丝得意的问詹鑫:“舒服吗?”
没有得到回答,他知道詹鑫在害羞,其实张哲华不需要他回答什么,詹鑫刚才的反应就是最好的回答。
张哲华垂着头浅浅的笑了一下,拉过詹鑫的手,轻柔的在他手心里亲了好几口,又贴近他的耳边说:“詹鑫,咱俩复婚吧。”
怀里的人还是没有回答。
张哲华越过詹鑫的头顶打开床头的壁灯,再低头去看他的时候吓了一跳。
詹鑫通红着眼睛,满眼的泪花,不知道默默的流了多久的眼泪,枕头上已经沾湿了一片。
张哲华心疼的亲了一下他红红的鼻头,又摸了摸他的头,温柔的问:“怎么了?我弄疼你了吗?”
詹鑫不回答,也没有躲开他,只一动不动的躺在这里,一点声音也没有的,眼角的泪还在一颗颗的往下掉。
以前詹鑫心心念念想要听到的那句我爱你,如今终于听到了,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了。
只是觉得自己很廉价,死皮赖脸的缠着人家结了婚,后来终于有勇气放手,现在也好不容易的要忘记这个人了,结果人家随口说了句爱他,他就没出息的投降了。
不是因为弄疼了才哭的,就是因为不疼才哭的,身体的愉悦让詹鑫觉得自己很廉价。
怪自己不争气,不能坚持内心。
詹鑫越哭越厉害,张哲华趴在他跟前担忧的给他拿纸巾,他一直不说话,张哲华也不知道他怎么了,还以为刚才伤到了他,害怕的掀开被子钻进去检查了一番,并没发现异样,再回来看詹鑫,他还在哭。
张哲华就捧着他的脸,轻柔的哄他,轻柔的擦掉他的泪,吻他的眼角。
“你到底怎么了?”张哲华的声音听起来焦急又担忧:“詹鑫,你怎么了,你告诉我行不?”
詹鑫不回答,张哲华就摸着他的脸颊,一下下亲吻他的额头、眼眉、鼻尖和唇角。
詹鑫吸了下鼻子终于开口,声音嘶哑的带着浓重的小孩子一样的哭腔,委屈巴巴的说:“你不要碰我。”
张哲华愣了一下,眼神不解又受伤的看着他:“詹鑫……”
詹鑫哭着拿开张哲华附在自己脸颊上的手,然后朝外推了他一下:“你走吧。”
力气不大,张哲华身子微微朝后趔踞了一下,不知道是被詹鑫的哭声感染的,还是因为心疼詹鑫,或是被拒绝了在伤心,张哲华也一下子红了眼眶。
他慢慢吸了一口气,又上前去:“詹鑫……”
詹鑫再次推开他,这次的力气比刚才大很多,张哲华被推倒在地上,直愣愣的看着詹鑫说不出话。
詹鑫一只手捂住泪崩的眼睛,语气里带着许多的绝望:“你快走吧。”
这是张哲华第二次见到詹鑫崩溃的样子,第一次是他提出离婚那天。
那天詹鑫发了疯似的打开了家里所有的灯,然后在地毯上可怜的抱成一团,流着眼泪对他说离婚。
那天他以为詹鑫在胡闹,毫不在意的把流着眼泪的詹鑫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离开了。
他知道流着眼泪被留下是什么滋味,他不能走。
“我……”张哲华嘴唇稍微有颤抖:“我不走。”
詹鑫一下子坐起身来,伸出手把瘫在地上的张哲华一把拉起来就往门外推。
“詹鑫,詹鑫。”张哲华慌张的叫他的名字,詹鑫不应,只红肿着眼睛把他往外推。
久未经人事,詹鑫的双腿还有些发软,走路不那么方便,推搡的过程中好几次都踉跄的要摔倒的样子,整个人看起来残破不堪。
两个人纠缠到玄关的时候,张哲华突然回过身来抱住了詹鑫,紧紧的把詹鑫的身体拉进自己的怀里。
声音带着一丝丝的哽咽:“我不走,我不想走。”
詹鑫没了力气,声音发虚,哭腔里还带了一丝的祈求:“你走吧。”
张哲华就又把詹鑫抱紧了一些。
詹鑫愣愣的看着门口,情绪泛滥爆发过后是极端的平静,他一副没了生息的样子,清冷的开口:“张哲华,我以后都不想再看见你了。”
说完就打开门,一把将张哲华推了出去,然后“哐当”一声巨响,紧紧的关上了大门。
那晚詹鑫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一夜没睡,一动不动的像是一具没死透的尸体,可还是没能整理出思绪,脑子乱,心里也乱。
张哲华说爱他,他无所适从,不知道该如何定义这件事,这不是简单的信与不信的问题。
还爱他吗?詹鑫也不知道,但他知道,那两年的婚姻生活,他这一辈子都不想再过了。
惊讶过后也许更多的是害怕,害怕自己会重蹈覆辙,跌在一个人身上两次,第一次站起来都这样的艰难,那第二次呢?
用自己的全部去赌一个曾经伤害过他的人的真心,风险实在太大了。
詹鑫不想赌。
第二天一早,詹鑫觉得待在屋里很闷,想着出去透口气。
一打开门,就看见张哲华窝着身子靠在墙边,听见开门声后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微微抬头满面憔悴的看了他一眼。
“詹鑫……”
詹鑫垂着头与他对视了一眼,看见他苍白的下颚上隐现出淡淡的青色胡茬,内心有些许的惊讶。
他这是,一夜都没走吗。
张哲华扶着墙壁刚站起来一半,詹鑫慌慌张张的再次用力关上门。
张哲华懵了一会儿,又按了几下门铃,门都没有再打开过。
坦白说,张哲华觉得詹鑫说再也不想见他是句气话,但那以后,詹鑫真的都没再见他。
张哲华给他打电话他从来没有接过,消息也不回,去敲他家的门永远都敲不开,甚至去他公司都找不到他。
趁着他演出的当天去后台堵,他都能在同事的帮忙下从张哲华眼皮子底下溜走。
詹鑫就是故意在躲着他,所以他想尽了办法也见不到詹鑫。
一个人瘫在后台角落的旧椅子上,望着头顶昏暗的灯光,突然觉得很疲惫。
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这些事情,张哲华不知道自己做的究竟是对还是错,本来那个清晰又坚定的目标在眼前一下子变得模糊,张哲华开始迷茫了。
手边有人递过来一瓶水,张哲华抬眼一看,是佳佳,他坐起身来接过佳佳的水说了一句:“谢谢。”
佳佳扯过来一把椅子坐下:“鑫仔都走半天了,你怎么还在这?”
张哲华长叹了一口气,没回答出来。
佳佳笑呵呵的调侃他:“这是被拒绝受了打击了?”
张哲华笑了一下,摇摇头:“我就是有点迷茫,如果他真的……就是不愿意,我不知道该不该再继续坚持下去了。”
佳佳故作夸张:“你这就要放弃了?”
“不是放弃,”张哲华又仰天望天:“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佳佳看了他一眼,也叹了一口气:“其实当初你俩结婚我还挺惊讶的,我那时候一点都没觉得你俩能成,”佳佳笑了笑:“但鑫仔还真的做到了,他以前什么样儿你也知道,每段感情都是人家追的他,分手也是别人甩的他,在感情上,他就不是一个主动的人,所以他当初那么死皮赖脸的缠着你,我真挺惊讶的。”
佳佳说着说着回忆起了当初,不禁笑了出来:“我还是第一次见鑫仔那么不要脸的样子。”
佳佳侧过头看了张哲华一眼,他唇角带着笑,似乎是在回忆詹鑫曾经厚脸皮缠着他的美好时光。
“想想以前鑫仔是怎么不顾一切死皮赖脸的缠着你的,”佳佳一本正经的说:“或许你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佳佳的话对张哲华似乎起了些作用,无论他现在怎样的迷茫,只要想起当初詹鑫跟在他身后厚脸皮的样子,他就会反复的坚定信念。
虽然詹鑫始终都没再见他,但他依然坚持着每天打电话给詹鑫,发信息告诉詹鑫,他很想他,很想见他。
有空就会去他家敲门,詹鑫不开门,他就会把给詹鑫买的东西放在门口,有时是一束花,有时是一顿早餐,还有那本相册,翻开那一页,被划掉的那三个字的正下方重新写了三个字:回家吧。
他记得詹鑫以前说过,他们之间关系尴尬,詹鑫不喜欢他出现在詹鑫的公司,张哲华后来就没再去过詹鑫公司,但会在詹鑫有演出的时候拜托佳佳送一束花给他,然后上面留一张卡片,写着少爷演出顺利,落款龙傲天。
张哲华没什么花花肠子,送花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情了。
他为此做出了许多的努力,但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詹鑫是怎么想的,会有一丝动摇吗?还是觉得他很烦整天像个变态一样的骚扰人?张哲华什么都不知道。
后来有天发生了一件令人意外的事情,经纪人说有位金主有意向给张哲华投资电影,剧本导演都随他挑,经费不是问题,票房赚不赚都无所谓,全看张哲华喜欢。
经纪人不理解,为什么会有这样有钱的大冤种,起初还以为是张哲华的忠实粉丝,或者是哪个女富豪看上他了。
金主安排了一场饭局,要求单独跟张哲华见面,经纪人的意思是不论如何得先去见一面,如果真的只是想拍电影,没有其他过分要求,这合同就可以签,如果提什么包养之类的要求,那就全凭张哲华自己意愿了。
张哲华其实是很心动的,他一直都想拍好电影,演好角色,剧本导演随便挑这种条件对他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当天晚上,他怀着不安又激动的心情去赴了金主的约,心里祈祷着金主是一个欣赏他演技并且只对电影感兴趣的正常生意人。
张哲华站在包厢门口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状态,带着微笑轻轻的推开门:“您……”
招呼都没打完,张哲华就愣住了。
里面坐着的,居然是陶冶。
那晚的饭局显而易见的不太愉快,张哲华提前退席回了家。
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内心的不安牵动着大脑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詹鑫不见他的这段时间里,跟陶冶见了多少面呢。他为了避嫌不能去的演出,陶冶是不是每次都坐在台下笑着为詹鑫鼓掌,在詹鑫不回复信息的那些时间里,有多少次是跟陶冶在一起的,他每次都敲不开的门,门里边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张哲华焦虑又心慌,无数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他坐立难安,整夜都睡不着,顶着一双疲惫的眼睛,在天还未亮的时候就起身出了门。
他决定再去敲一次詹鑫的家门。
詹鑫晨跑回来的时候看到一个人坐在自家楼下的花坛边朝他招手。
今日阴云,清晨不像以往那样的亮堂,四周雾气腾生。
詹鑫摘下耳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慢慢的走了过去。
垂着头惊讶了好一会儿:“这大早晨的你咋来了捏?”
“我昨晚没睡。”陶冶仰着头对他灿烂的笑着。
詹鑫微笑着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怎么也不提前给我打个电话,找我啥事儿啊?”他在陶冶旁边的位置坐下。
“没事儿就不能找你了吗。”陶冶歪着头看他,语气略带撒娇的意味。
詹鑫尴尬的笑了笑。
随后陶冶的笑容慢慢落下,他垂了一下眼,轻声问:“你抽烟了?”
詹鑫一愣,下意识闻了闻自己的衣服:“啊,不好意思啊。”之后又尴尬的往旁边挪了挪。
陶冶转回身子,眼神悠长的望着前方,抿了抿嘴说:“鑫仔哥哥,戒不掉的东西就别戒了吧。”
詹鑫又是一愣,他始终低着头,不知道为什么就一阵的心虚,他不敢转头去看陶冶,他不知道陶冶说的是烟还是别的什么。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又别扭的坐了一会儿,陶冶才又悠悠的开了口:“我昨天去找张先生了。”
詹鑫猛的转头看着他。
陶冶笑笑,笑里带了一丝丝的自嘲:“很惊讶吗?”
詹鑫眨巴着眼睛,不自觉的紧张起来。
陶冶又笑笑说:“别紧张,我只是去谈工作的。”
詹鑫咽了下口水,没吭声,安静的等着他的下文。
陶冶转过头微微叹了口气:“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他很想拿奖,我就拿出了全部的诚意,什么条件都随他出,赚不赚钱都无所谓,我甚至还跟他保证,一部拿不到奖,我就再投一部,一直到他拿奖为止都可以,但条件是……”陶冶侧过头去看着詹鑫,脸上不再是嬉笑的模样:“我希望他以后都不要再打扰你。”
詹鑫看着陶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眨巴了几下眼睛,又突然紧张起来,他微微垂了下眸子:“那,他怎么说?”
陶冶看着詹鑫的反应,又一次笑了,自嘲的意味比刚才又多了一些,他抬头望天,雾气正在慢慢散开:“我在想,他能为了事业跟你结婚,一样能为了事业放弃你,所以其实我是抱着势在必得的心态去见他的,”陶冶顿了一下,又说:“但他拒绝了。”
詹鑫双臂支在膝盖上,十指交叉,大拇指来回不停的画圈,垂着头不断的咽着口水。
“他几乎是……”陶冶眯了眯眼睛:“没有半分考虑的就拒绝了,根本不等我再加条件,摔门就走了。”
“跟我想的很不一样,”陶冶摇了摇头:“昨夜我睡不着,想了一整夜,我在想,他也许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么……不堪,或者说,是我小看了他对你的感情。”
陶冶又歪过脑袋躬着身子去看詹鑫,像是开玩笑似的对他说:“你也一样。”
詹鑫接收不到这种玩笑的幽默,攥紧了指头没说话。
“每次我们三个人在一块儿的时候,”陶冶继续说:“我都觉得自己是个外人,我知道你很努力的在维护我,但很多时候的反应是下意识的,不是努力就能做得到的,就像戒烟,我原本以为,你真的能为我戒掉的,现在看来,我还是过于乐观了。”
詹鑫垂着头,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戒烟这个事儿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当时陶冶死皮赖脸的缠着要跟他好,就像他当初缠着张哲华一样,他想试着努力忘掉那个人,又觉得对眼前这个人不太公平,于是就对他说,你不能闻烟味,等我什么时候把烟戒了,咱俩就在一起。
但结果就像陶冶说的,他戒不掉。
此时此刻他也无话可说,只淡淡的,带着一丝忧伤的对陶冶说:“对不起。”
陶冶摇摇头:“别这样说,我知道,你尽力了。”
陶冶长舒了一口气,他也尽力了,为自己的青春和热爱,努力的争取过了,就很足够了:“我给你做的那款游戏,一直在赔钱,我打算停服了,现在想问问这游戏的原点,你同意吗?”
詹鑫笑笑,抬头对着陶冶点了点头。
陶冶也对他笑了,拍了一下大腿站起身来:“走啦!”
詹鑫也跟着站起来:“以后有空还一起打游戏。”
陶冶昂了昂头:“我可是很忙的,你得提前预约了才行。”
詹鑫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陶冶迈着轻快的步子向前走去。
天空的雾渐渐散开,清晨的光终于穿透过来清亮的打在地上,世界变成了冷白色。
陶冶突然转身对着詹鑫笑,这一次,没有自嘲,只有释然。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忘了告诉你,我第一次听开放麦,挤在一个狭小的酒吧三楼。你说25个人你拿到23票得的冠军,”陶冶顿了一下,继续说:“其实是24票,当时我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人生中第一次遇见一个那么惊艳的人,一时有些懵,忘了举手。”
詹鑫安静的站在花坛边,比起惊讶更多的是感动,眼眶突然发酸,他张了张眼皮,弯起嘴角轻声说:“谢谢。”
陶冶咬了咬下唇:“干嘛用这种表情看着我。”挠了挠头突然烦躁的走了回来。
站在离詹鑫很近的位置,吓了詹鑫一跳。
“怎么想都觉得有点亏,”陶冶盯着詹鑫微红的嘴唇:“怎么说也得亲过一次才行吧。”
没等詹鑫反应,陶冶就握住詹鑫的后颈,朝着他的嘴唇亲了上去。
路旁隐在薄雾里的车身渐渐显露出来。
一只修长冷白的手用力抓在门把上,青筋爆出,微微颤抖,可最终还是没能推开车门。
后视镜里映出一张疲惫不堪的面容,双眼通红,带着些不知道是怒火还是悲伤的东西,看起来有些痛苦。
情绪告诉张哲华,你要下车把他们强行分开,然后再发泄的揍人。
理智告诉张哲华,你不可以这样对詹鑫。
他收回爆满青筋的双手,快速打着方向盘,调转车头,离开了这里。
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詹鑫真的,去爱别人了。
张哲华打开窗子,微风吹在脸上凉凉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嘴角变得湿漉漉的,抬头去看后视镜,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詹鑫送走陶冶后,一个人上了楼,脚步顿了顿,看见了门把手上挂着的早餐,出门的时候还没有。
詹鑫下意识的回头朝身后电梯的方向看了一眼,之后拿着早餐进了门。
门口的柜子上放着那本送回来的相册,詹鑫站在那里,眼神盯在相册上愣了半天的神,他每次看见都要愣好一会儿的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进屋后整个人窝在沙发上,拿出手机翻开张哲华的聊天记录,往前翻几页都是张哲华一个人在说话。
这段时间詹鑫能感觉到张哲华对自己的用心,说不动摇那是假的,尤其是听了陶冶说给他投资电影的事。
詹鑫反复的想起那晚张哲华说爱他的事情,拿着手机犹豫了很久,还是没能有勇气给他回一条信息。
纠结来纠结去,最后詹鑫决定,等下次张哲华再主动联系他,他就回复。
可是那天之后,张哲华再没联系过他,电话信息都没有,门口也没再出现过早餐,演出结束也没再收过龙傲天的花。
詹鑫从失望到庆幸,失望自己信了这个人会坚持,庆幸自己没有轻易动摇,没有重蹈覆辙。
也许在张哲华的世界里,他从来都不会是一个特例。
后来离婚的意义才算真正的显现出来。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没有对方的消息,也不会刻意的去打听或者避开,完完全全的把对方当成了陌生人,甚至好像从来不认识一样的,像平常夫妻那样的,真正的离了婚。
跨年晚会的时候,两个人被同一卫视邀请了,似乎是为了制造什么话题,虽然不能同台演出,但不知道节目组是不是故意的,他俩中间只隔了一个短暂的唱歌节目。
然后两个人就在后台猝不及防的相遇了。
当时走廊上许多人,都在忙活着节目的事情,来回交错奔走着。
张哲华在回化妆间的路上看见詹鑫正往舞台的方向走着。
两个人面对面,隔着零零散散的几个人遥远的对视了一眼。
只一眼,就都挪开了,谁也没有停下奔忙的脚步,谁也没在对方的身上留恋。
就像遇到了一个路人,因为他长得帅就多看了一眼,仅此而已。经过之后内心也不会再有任何的波澜。
事实上,他们的工作本身可以交集的地方就寥寥可数,现在的状态下,如果不是某个节目组想制造点话题,他们基本上是没什么机会见面的。
一个整天待在剧组里,一个整天往舞台上跑,如果不是互相吸引,哪儿来那么多交集呢。
或许再过不久,他们真的就从对方的世界彻底消失了。
但这种形同陌路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有人在跨年晚会见了一面后,开始抗不住了。
詹鑫生日那天晚上和朋友们在KTV的包厢庆祝。大概一个小时之后有人在门口敲门,有朋友还以为是服务员来送东西,顺手开了一下门。
恰逢切歌的瞬间,满屋子的人看见站在门口的人全都愣住了。
一个KTV的包房,安静了好一会儿大家才反应过来,故作轻松的把客人请进门,嘻嘻哈哈的继续唱歌玩闹。
张哲华拎着礼物,先是在屋里扫视了一圈,友好的跟大家打了招呼,然后才慢悠悠的走进去。
詹鑫旁边的人都自觉的让开了位置,詹鑫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动。
张哲华自然的坐在他身边很近的地方,把手里的盒子递过去,温声说了句:“生日快乐。”
詹鑫低头看着那盒子,收与不收是个问题。
詹鑫不想太矫情,于是接过盒子说了句:“谢谢。”
张哲华把身子往沙发上一靠,又往旁边看了一圈:“他呢?”
詹鑫疑惑转头:“谁啊?”
张哲华微微侧头看向詹鑫:“陶冶,你过生日他怎么没来?”
詹鑫眨巴着眼睛,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他不知道张哲华故意问起陶冶是什么意思,总觉得有点不舒服,好像在揶揄他一样。
“啊,”詹鑫转回头看向前方:“他忙。”
张哲华看着詹鑫的侧脸,没再说什么。
两个人的正常交流到这里基本就结束了,詹鑫没问他是怎么找来的这种废话,这里的人他都认识,随便问问就知道了,也没有问他为什么会来,没什么意义。
跟众人想的不一样,那晚张哲华突然变得很开朗,满场跟别人敬酒,一圈一圈的喝,谁唱歌他都要跟着合唱几句,唱到后来谁也抢不过他,一个人站在前面一首一首的唱。
所有人都能看出张哲华今天不正常,但也没人能说什么,最有资格管的詹鑫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
最后张哲华也许是唱累了,才终于放下手里的麦克风坐回詹鑫旁边,一坐下就拿起面前的一整瓶酒,仰起头咕咚咕咚的一口喝完。
若是以前,詹鑫会关心的说:“哲华,你喝多了,别再喝了。”然后帮他擦擦脸,搂着他把他抱回家。
但现在,詹鑫只觉得难堪,他沉着脸,小声在张哲华旁边略带怒意的问他:“张哲华,你跑我同事面前来作什么?”
张哲华离詹鑫很近,他看着詹鑫的侧脸,被吼了一句后,自己红着脸突然委屈的哭了出来。
詹鑫不可思议的转头瞪着他,就看见他双手蒙住自己的眼睛和脸颊,从缝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詹鑫斜着眼睛往周围看了几眼,小声的质问:“你干啥呀?”
张哲华闷着头,突然往前,张开双臂抱住了詹鑫的肩膀,额头抵在詹鑫的肩颈处,带着浓浓的鼻音,哭唧唧的说:“对不起,我错了,你别不要我,呜呜……”
张哲华本来中气就足,这一大声哭嚎搞的全包厢的人都听见了,纷纷转过头去看他俩。
詹鑫扯了张哲华的胳膊两下,没扯开,或者说是没舍得太用力,愁眉苦脸的垂下了头,尴尬的要死。
但是还没完,张哲华抱着詹鑫晃啊晃的,耍无赖一样的,一边抽泣一边不停的念叨着:“我错了老婆,我真知道错了,跟我回家吧,老婆~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詹鑫的头快垂到地底下去了。
吗的以前结婚的时候也没听他这样叫过自己,什么老婆老公亲爱的宝贝之类的张哲华从来没说过,一直都是叫他詹鑫,怎么现在突然叫起老婆了?
詹鑫只觉得丢人,咬牙切齿地对着张哲华的耳边说:“你闭嘴!”
“我有事要先走!”佳佳突然故意在旁边高声喊:“我一个弱女子半夜太危险了,来几个壮男送一下!”
“我送,我送!”周围的人才反应过来,纷纷起身,无论男女都张罗着说送。
屋里跟开了锅一样的,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里,大家都拿着自己的东西一溜烟儿的跑了。
没有外人在,詹鑫稍微松了一口气,但旁边这个磨人精还挂在自己身上撒娇。
詹鑫不耐烦的拍了拍他的胳膊:“行了行了,别哭了。”
张哲华扭了几下继续哭闹,语无伦次的不知道在说什么:“我不!我就不!老婆我好想你啊,你跟我回家吧,没有你我活不下去了,你别把我自己扔下……”
越说越离谱,詹鑫拿他实在是没什么办法,长叹了一口气疲惫的靠回沙发上,看见了旁边张哲华送来的那个盒子,没再听他在耳边嘟嘟囔囔,詹鑫把那盒子拿回来打开一看,原来是自己曾经心心念念的那双鞋。
詹鑫以前跟他聊这双鞋的时候,他明明都不记得的,詹鑫也一直嫌太贵了没买,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张哲华居然买给了他。
再回过头把注意力放在张哲华的身上,发现他嘴里嘀嘀咕咕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詹鑫仔细听了一下,才搞清楚这段时间张哲华为什么没来找他。
张哲华的语气从开始的恳求变成了现在的埋怨:“你为啥要喜欢那个陶冶,他有我好吗?为啥让他亲不让我亲?为啥要他不要我?为啥呀?”
埋怨过后又是一阵委屈带了些祈求:“不行~不行!你跟他分手吧,我受不了你跟别人好,你只能跟我好,你跟我好!跟我好~”
詹鑫张大了嘴巴,很无奈的笑了。
他用双手托起张哲华沉重的脑袋,捧着他满脸泪水鼻涕的脸,嫌弃的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纸巾开始给他擦鼻涕眼泪。
张哲华满身的酒气,通红着脸对着詹鑫嘟囔:“你不跟他好!”
詹鑫随便应付着他:“没跟他好。”
“你跟我好!”
“嗯呐嗯呐,跟你好。”
“当小三也行!”
詹鑫拿着纸巾的手停了一下:“啥?”
张哲华一个猛子扑进詹鑫怀里:“你别不要我,我给你当小三,我保证不被发现,你就跟我好吧,求你了~”
詹鑫把纸巾甩在地上,无了个大语。
第二天中午,张哲华是在自家的大床上醒来的,朦胧间听见呼呼的风声,头疼的很。
张哲华按了按脑袋,睁眼朝噪音的方向看过去,发现詹鑫正坐在旁边吹头发,全身上下只围了条浴巾。
张哲华愣了两秒,猛的坐起身来:“詹鑫?”
詹鑫关掉吹风机,转头看过来:“醒了?”
那语气自然的就像他们之间好像从来就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你,你怎么会,在家里?”张哲华一时有些慌乱。
詹鑫歪着头一副玩味的姿态:“昨晚的事你不记得了?”
张哲华皱着眉头眨了半天的眼睛,低头看了下自己,才发现自己光溜溜的什么也没穿,扯过旁边的短裤赶紧套上了。
昨晚?张哲华紧张的突然开始流汗。
“我,我昨晚?我……”
詹鑫把话接了过来:“你昨晚说要给我当小三,我答应了。”
张哲华震惊的瞪大了眼睛:“啥?”
詹鑫撇过头,故作严肃的问:“怎么,又不愿意了?”
张哲华坐在床上,满脸的懵。
詹鑫点点头:“行,不愿意算了,那我走了。”说着就拿起旁边的衣服,扯开浴巾,一件件的穿起来。
穿好衣服之后开始往卧室门口走,张哲华才反应过来,猛的跑下床,莽莽撞撞的从背后抱住了詹鑫。
焦急的开口:“别走,我愿意我愿意,你别走。”
詹鑫转回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愿意?你愿意什么?当小三也行?”
张哲华顶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天真的看着詹鑫,咬着牙点了点头。
詹鑫噗嗤一下笑了,抬手锤了下他的额头:“傻了吧你!”
之后转身朝卧室外走去,边走边说:“洗脸吃饭。”
张哲华虽然没搞清楚状况,但他看得出詹鑫的态度,听话的去洗脸了。
詹鑫点了很多张哲华爱吃的菜,张哲华坐在饭桌上不知该开心还是难过,小心翼翼的夹了两口菜。
詹鑫低着头吃了半天,看见张哲华那副唯唯诺诺的受气样子,想了想说:“我没跟陶冶在一起。”
“啊?”张哲华端着碗,傻愣愣的抬头看詹鑫,之后疑惑的问:“可我,我上次看见……”
詹鑫把筷子放在桌上,正视着张哲华打断他的话,眼神和语气都带了丝威胁的意味:“看见什么了?”
张哲华愣了一会儿,突然咧开嘴笑了:“没有,”张哲华使劲摇摇头:“什么都没看见。”之后乐呵呵的给詹鑫往碗里夹菜:“吃饭吃饭,多吃点。”
詹鑫撇撇嘴,忍着笑意继续低头吃饭。
“那双鞋……”詹鑫想了想还是决定问一下:“你怎么突然记起来了?”
张哲华老老实实的回答:“我一直在翻咱俩的聊天记录,前一阵子突然看见的,你给我发过两次照片说喜欢,我都没太注意,”张哲华抿抿嘴唇,一脸的抱歉:“我那时候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脑子坏了。”
詹鑫一脸的不可思议:“两年前的聊天记录你也翻得出来?”
张哲华嘿嘿的笑:“我想你,又不敢找你,只能看看聊天记录了。”
詹鑫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故意逗他:“可是,这都是两年前的款了,早过时了。”
张哲华瞪起眼睛看着詹鑫,心虚的用上牙咬了咬下唇,一副好像做了很多错事的样子。
詹鑫不解:“怎么了你?还有事儿瞒着我?”
张哲华支支吾吾的说:“咱家衣帽间,你去了吗?”
詹鑫摇摇头:“衣帽间怎么了?”
张哲华带着詹鑫来到家里的衣帽间门口,打开门,不好意思的往里指了指。
詹鑫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最角落的地方比以前多了两个大鞋柜,詹鑫走过去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鞋柜上一排排摆着的,是詹鑫当初为了还债卖出去的那些同款,几乎是丝毫不差的,每一款都买了新的回来。
詹鑫有些震惊:“你,怎么会……”
张哲华站在他身后耐心的解释:“我找到了你的账号,按着上面的款买的,”说完轻轻叹了口气:“现在看确实过时了,唉!早知道就都买新款了。”
詹鑫愣了一会儿神,突然笑笑,故作无奈的样子:“行吧,对付穿吧,反正你挑鞋的眼光也就那样。”
张哲华懵懵的反应了一会儿,突然就冲过去把詹鑫抱住了:“詹鑫,你愿意回家了是不是?你愿意跟我复婚了是不是?”
詹鑫带着笑意瞪了他一眼:“不然我现在在这里干嘛?”
张哲华突然傻呵呵的大笑起来,边笑还边把詹鑫抱起来举的老高。
当天下午,张哲华就着急忙慌的把詹鑫的行李全都搬了回来,还整天催着詹鑫回鞍山领证。
证领完了张哲华又开始张罗婚宴和蜜月的事儿,詹鑫说二婚就别摆宴了,不够丢人的。
张哲华最后答应了不摆宴,但蜜月必须有,詹鑫说等他今年巡演完了再说吧,张哲华吵着巡演节目里能不能加个龙傲天,他也要去。
詹鑫原以为他和张哲华慢慢的回到了从前,回到了第一次结婚前的那段幸福时光。
但后来的日子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张哲华不知道什么开始变成了一个粘人精,不夸张的说,粘的他有时候都有些烦,他就会催张哲华赶紧进组拍戏。
张哲华在组里只要一有空就要给他打电话念叨着想他,哪天要是没他的戏份,他就能不远万里的飞回来看詹鑫一眼,然后再在当天飞回剧组。
实在回不来就吵着非要詹鑫去探班,詹鑫去了他就总是毫不低调的在人群里大喊“老婆”,每次搞得詹鑫都想藏起来。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大声喊我老婆,老丢人了!”詹鑫忍不住训了他一次。
后来张哲华果然改了,他开始大声的喊詹鑫“老公”。
詹鑫:……
张哲华在家的时候,会很勤快的给詹鑫做饭,然后把瘫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的詹鑫叫醒。
詹鑫坐在饭桌前,看着那些菜,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桌上全是他喜欢吃的菜。
詹鑫抬头看向厨房里忙碌的身影,会心的笑了笑,此刻张哲华没有说爱他,但他能深刻的感觉到,张哲华有多爱他。
晚上,詹鑫刚从浴室里出来,头发还没来得及吹,张哲华就张牙舞爪的扑过来,饿狼捕食一般的把詹鑫锁在怀里,热烈的亲吻他。
詹鑫反手回抱张哲华,同样热烈的回应他,直到两个人缠绵到床榻之上,张哲华按灭了灯,过去的一些记忆突然翻涌出现在詹鑫的脑海。
詹鑫推开了张哲华,起身打开了床头的灯,靠回去淡淡的看着张哲华。
张哲华有些疑惑:“怎么了?”
“为什么关灯?”詹鑫语气很平常,他把过去不敢问的问题就这样云淡风轻的问了出来。
张哲华看起来有些紧张,他看了詹鑫好几眼,轻声问他:“你,喜欢开着灯?”
詹鑫想了想,故意点点头。
张哲华没再说别的,只点点头说好,之后俯下身继续亲吻詹鑫。
然后詹鑫慢慢的知道了,张哲华为什么每次总是要关灯。
从交缠的那一刻开始,张哲华脸红的就像是要滴出血来一样的,眼神也不停的在躲闪。
詹鑫盯着他的脸看了一眼,他就害羞的埋起头来只顾动作,动作做的也唯唯诺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詹鑫搂过他的脖子朝他嘴上亲了一口:“老夫老妻的了,你害羞什么。”
张哲华抿抿嘴不说话,只垂着头,动作一直小心翼翼的。
詹鑫忍着笑意抬手帮他关了灯。
张哲华就抓进了詹鑫的腰,突然变得疯狂起来。
夜深的时候张哲华溜去阳台吸烟,詹鑫休息了一会儿也跑到阳台去找他。
张哲华看见詹鑫以后下意识的想把烟掐掉,接着就看见他从张哲华面前的烟盒里掏出一根烟,熟练的点上吸了一口。
张哲华歪着头看他:“你不是戒了吗?”
詹鑫看着外边的夜景,想了想说:“戒不掉的东西,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
张哲华愣了许久,突然咧开嘴笑了,掐灭手里的烟,一下抱住詹鑫,贴过去傻呵呵的问他:“你在说我吧?”
詹鑫嘿嘿的笑,故作疑惑:“什么玩意儿?”
“你说的是我吧?”张哲华给予自己充分的肯定:“你说的就是我!”
阳台上响起两个人爽朗又憨傻的笑声,在夜幕的笼罩下,变得悠远长久。
不一会儿,那个好听又让人感到心安的声音再次想起。
“詹鑫,”
“嗯?”
“我爱你。”
(完)
【响欣】迟一点
一发完,全文一万三千字。
献给安欣和李响的一生。
序:
快到年关时,京海突逢一场十年难遇的寒潮,“风威侵病骨”,上了年纪的老人熬不住冻,办理住院手续的长队从缴费窗口一路排到公交站台。
安欣背着包从公交车上下来,与人群里一名抱着孩子的妇女擦肩而过,靡靡阴雨就打在两人头顶。
躲在母亲臂弯里的孩子朝里缩了缩,安欣像听见了这微弱的动静一样,停住脚步往回看了一眼。
那孩子恐怕都没有周岁,很怕生人,别过脸往母亲怀里藏。
等在门口的是市党.政.办和市公安局的同志,认出他来,一路小跑着过来,将夹在胳膊底下的伞撑开了:“安老,都安排好了,您这边请。”
安欣收回视线,没跟着走,立在原地,目光从......
一发完,全文一万三千字。
献给安欣和李响的一生。
序:
快到年关时,京海突逢一场十年难遇的寒潮,“风威侵病骨”,上了年纪的老人熬不住冻,办理住院手续的长队从缴费窗口一路排到公交站台。
安欣背着包从公交车上下来,与人群里一名抱着孩子的妇女擦肩而过,靡靡阴雨就打在两人头顶。
躲在母亲臂弯里的孩子朝里缩了缩,安欣像听见了这微弱的动静一样,停住脚步往回看了一眼。
那孩子恐怕都没有周岁,很怕生人,别过脸往母亲怀里藏。
等在门口的是市党.政.办和市公安局的同志,认出他来,一路小跑着过来,将夹在胳膊底下的伞撑开了:“安老,都安排好了,您这边请。”
安欣收回视线,没跟着走,立在原地,目光从伞的边缘下沉甸甸地看过来,一语未发,仿若风雨中栉沐的松柏,静默而刚毅。
他这些年身体不很好,早年落下的旧疾和多年奔波积下的慢性病都趁虚而入,在无力反抗的晚年里狠狠算账,加倍奉还回来,到了冬天连骨头缝里都像插钢针,光是心脏搭桥的手术就已做过两次。
钱是政府掏的,市里这些年的老.干.部关怀工作搞得红红火火,省里也排得上号。安欣年轻时立过功,扫黑除恶时起过模范带头作用,不折不扣的全国英模,北京方面都给过表彰,市里存心要拿他立关怀工作的典型,安排他和其它几位退休干部一同在市人民医院接受专家治疗。
这样的好事换了常人早就上道,感恩戴德的道谢和歌功颂德的称赞一起说出来,彼此脸上都好看。安欣却偏不,兴许是年纪大了脾气反而返老还童,几十年隐忍生涯磨砺出来的圆滑和平和又从他身上消失了,包裹成茧的伪装层层脱落,露出背藏起来的锋利一角,时至今日,仍然是把不偏不倚的枪,装进制度的盒子里,一举一动都要严丝合缝地合规矩。
党政办的同志是个新人,不大明白安欣的意思,刚要出声再请,就被公安局的小郭打断了。
小郭笑眯眯地搀住安欣:“报告前辈,入院手续是我排队办的,保证没走特殊通道,您放心,咱们人民警察,坚决要和人民群众站在一起。”
安欣转头看他:“油嘴滑舌。”他边说边朝着小郭伸出手。
小郭二话没说,立马把自己的伞递了过来。
雨越下越大,水泥地面上坑坑洼洼变成水潭,小郭缩着脑袋躲在党政办同志的伞下,朝前方怒了努嘴:“看看。”
党.政.办的同志一头雾水:“看什么?”
小郭看着安欣略带蹒跚的背影,深一脚浅一脚地朝抱着孩子的女人走去,又不由分说地将伞塞进了女人手里,说:“看看咱们京海的好干部。”
党政办的同志恍然大悟,举起手机打开了相机。
闪光灯一闪而过,小郭吓了一跳,一把按下他的手机:“你干嘛啊?”
党政办同志一头雾水:“拍个照片发美篇啊,这么好的素材不宣传宣传吗?”
小郭没忍住,乐出一嘴白牙:“那你这一天就能拍几千张了,面前这位完全是个行走的素材库,我们单位宣传科都宣传烦了。”
党政办同志犹犹豫豫地收起手机:“真的假的?跟小学课本上说的人似的,”他回味了一下方才的场景,叹道:“真轴啊。”
小郭就笑:“可不是嘛,你别学他。”
随后却又道:“算了。”
他说:“你我学不来的。不成家不生子,亲人仇人死了个遍,人生七十古来稀啊,到了这个岁数,这辈子就算是全掏给那枚警徽了,活得半点私心都找不到。”
他停顿半瞬,忽然察觉到一阵难以言说的不安,似羞愧似叹惋地低下头,声音跟安欣踩下的水圈波纹一起荡远了:“怎么学啊。”
安欣住进医院的第三天查出来内脏上的问题,责任护士支支吾吾不肯告诉他详情,但主治大夫从主任医换到了副教授又换到教授,每天站在他床边看CT图的人都长得不一样。
安欣琢磨着,八成换到院长那天,自己就算是走到头了。
想着想着,还有点乐。
邻床住的是位退役军人,中气十足,电子产品也玩得好,没事的时候就跟孙子孙女打视频聊天,笑起来的时候声如洪钟,能传到护士站,跟安安静静的安欣形成鲜明对比。
孙女在那头兴致勃勃地分享今天新看的电影,美国动作片,男主角是个神枪手,列无虚发。
邻床不怎么服气,攀比道:“你少听美国人跟你吹,那都是特效,爷爷年轻时候枪才打得好,部队上考核都是拿前三的。”
安欣听着听着有些恍惚。
枪林弹雨、暗流涌动的生活对他而言已经太远太远,全被风平浪静,遛鸟逗猫的几十年覆盖,像滔滔白浪压过暗礁漩涡,只留下平静无波的海面。
以至于他分明知道自己该触景生情,发出同样的感慨,都不知道自己该从记忆的哪个角落找出哪样的往事来。
只有苦笑。
邻床捏着个汤匙吃粥,听见他笑,不满道:“有什么好乐的?”
安欣的老花眼镜挂在鼻尖上,视线从镜框上方面过来,装模做样地指了指他面前的饭盒:“觉得你家粥挺香的。”
粥是鸡丝粥,邻床家属送来的。
家属和邻床很不一样,温柔且平和,有着慈善的眉目和皱纹,听他这么说,立马就要给安欣盛一碗。
邻床看上去更不乐意了,冲着安欣发起老小孩脾气:“蹭别人家粥喝,你没老伴啊?”
安欣一摊手:“没有。”
他坦诚得很,邻床和家属都一愣。
安欣乘胜追击补充道:“也没儿女。”
“......”
他平淡道:“全家就我一个了。”
“......”
病房里响起“啪”的一声响,是家属一巴掌拍在了邻床背上,邻床不敢抱怨,垂着脑袋看家属盛粥,时不时补充道:“欸,你给他多来点肉。”
安欣看着面前满满当当的粥,怀疑那一饭盒的鸡肉都在自己这碗里了,感到十分心满意足。
他刚要动筷,门口传来啧啧称奇的鄙夷声:“老家伙,就这点出息,人民警察还骗人家群众东西吃。”
安欣头也不抬,稀里哗啦喝粥:“谁在说话?”他抓着勺子左顾右盼,连碗底都端起来瞄了一眼:“谁说话呢?什么警察?这哪来的警察?”
他真诚地看着勺子疑惑道:“我是吗?还是你是啊?”
靠在门框边上的人哼了一声,啪嗒啪嗒进来,一屁股在他床边坐下了。
邻床看着安欣问:“这你战友啊?”
安欣的动作一顿。
床边的人摆了摆手:“不是。”
安欣抬起头来,捏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嘴,说道:“朋友。”
邻床半懂不懂地“哦”了一声。
安欣双手搁在肚皮上看来人:“你怎么来了?”
来人不甘示弱道:“怕就你没人来看闹别扭,我来安慰安慰你。”
“记反了吧?”安欣说:“也不知道是谁当年一个劲地喊我名字,张彪,爱撒娇闹别扭的是谁啊?”
来人一噎,伸出大拇指:“行,你赢了,你行,安欣,咱们队谁说得过你啊。”
安欣一晒:“咱们队也没几个人了。”
他话音一落,张彪也沉默下来。
他很早就不做警察了,妻子在他进去时坚定地离了婚,这些年连孩子都见不上一面,人到了这个年龄,便很难再获得一些什么东西,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失去,而安欣又比别人失去得要快一些,早一些。
也就孤单得更久一些。
他没有资格在安欣面前谈悲伤。
谁都没有资格。
张彪说:“小五前阵子出国了你知道吗?你说人家也不错,性子是慢,慢到等上你这几十年,又叫你一声师父,你怎么就舍得拒绝得那么彻底。”
安欣说:“你出去。”
张彪无语道:“老东西,说你两句不乐意了还让我出去,行行行,聊点别的。”
他想了想道:“老李家那孙子你记得吧?”
安欣“唔”了一声:“上985那个?”
张彪说:“对,就那小子,生孩子了都,这给老李乐的,人家现在可是曾祖父啊,四世同堂。”
安欣也跟着笑。
张彪叹气:“咱们这些人,还真就人家老李过得有滋有味,前两天我去给他重孙子过满月,碰见施伟媳妇了。”
安欣一愣,下意识道:“还没找个新老伴啊?”
“轴!跟施伟一样轴!”张彪一拍大腿:“不但不找新人,就施伟生前这点关系,谁家里遇见个红白喜事,她都去给帮忙,说是替施伟尽这一份力。”
张彪说到这,像是有点恨铁不成钢般指了指安欣:“都是你带出来的这些个好徒弟!施伟是,陆寒也...”
张彪突然噤了声,他意识到自己的失言,陆寒的故去至今是横隔在两人之间的刺,身高腿长的小伙子,是怎么被塞进窄小的桶中,他连想都不敢想。
明明于心不忍,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安欣,你后悔过吗?”
安欣看起来并不意外,甚至带着些温和的安抚:“这个问题,这些年很多人都问过我。”
他的目光在老花镜后变得悠远,仿佛真如张彪所说,在衡量每个是否应该后悔的瞬间,半晌后,他声音很轻地回答了这个问题,轻到不像是对着张彪说的,而是在喃喃自语:“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做到了力所能及的全部。”
安欣的的声音有些晦涩,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咬出来的:“不后悔。”
这样意料之中的回答,张彪却像是松了口气,大概他也在不由自主地试探,拿出一个曾经刑警的本能,对关键问题进行反复的质询。
因为安欣一直是他们中最坚定的那个,倘若连他也有所踌躇,他们又该走向哪个方向?
所幸,安欣一直在向前走,哪怕逆流而上,也擦过所有人的肩,坚定地向前走。
张彪难得地带了些歉意:“安欣,我不是故意要跟你说这些戳你心窝子,我只是...我只是也不知道还能跟谁说了。”
安欣说:“我明白。”
人生总是越走越窄的,二十岁时有精力有时间,有那么多种不同的可能性延伸向四面八方,每一天都是新的。可最后都要逐渐收拢、消失,变成一眼望到头的单行道,余生的每一天都是同一天的重复,重复成千上百次。
旧事也只能说给旧人听。
安欣是不常回想往事的,过去这两个字于他,千疮百孔,是颗被虫蛀坏的苹果,被时间打磨出甜美的欺骗人的表象,真正咬下去才会发现最细微处也藏着病创,满口都是苦。
三十年前扫.黑.除.恶,他遭受过一遭这样的苦,那时对着指导组剖心沥肝,从2000年的往事讲起,絮絮叨叨,像把自己的失败与失去又走过一遍。
那次之后安欣仿佛老来健忘,不肯再轻易回想这些,有些痛苦年轻时尚且经受不住,是咬着牙淌着血硬撑过来,老了又怎么受的住呢?
但张彪让他想起来。
张彪的话像个钩子,掀开了被刻意尘封上锁的记忆一角,朦胧的面纱被扯下,藏在其中的人明明白白显露出来。
小五、老李、施伟、大狗、发财...
张彪总跟他聊这些,也只能跟他聊这些,不知道换了别人,是个怎么聊法?
安欣这样想着,像变回那个二十来岁的小警察,遇到想破头的难题,便要拉着别人一同受罪。
他在熟悉而陌生的记忆迷宫中找这个人,随着最后一块遮蔽被掀开,仿佛有风吹来,豁然开朗。
安欣本能般问:“你说,要是李响,他会怎么跟咱们聊这些?”
“咔哒”一声,锁链落地。
张彪一怔,直愣愣地看着他,浑浊的眼中竟然透出慌乱与紧张。
安欣看着他,思维这才一点点拉回来,他站在被自己亲手打开的往事前看着故人,等所有记忆复苏完毕,拼图的最后一角也被不全,这才如梦初醒地想起来:“哦。”
他自言自语道:“李响很早就不在了。”
早在施伟,早在陆寒,早在所有人之前。
他像一个梦游者,在最清醒的梦里游荡,浑浑噩噩三十年,终于被自己戳破。
张彪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最后也没能说出来。
邻床被家属推出去晒太阳了,病房里早就只剩他们两个人,安欣看着空荡荡的邻床,忽然开口跟张彪说:“这位是个退役军人,脾气又暴又好,据他自己吹牛,年轻时比赛,打枪都没下过前三。”
张彪不知道说什么,就接道:“比你强。”
安欣笑了笑:“李响打枪也是很准的。”
他说:“邻床跟我聊这些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惜的是我没有那样的共鸣,你也知道的,我年轻时大比武老给咱们队拉后腿,枪子都脱靶打到你的靶子上。”
他的脸上带着温和而平静的笑意,像是得到了一个不算太差的答案:“刚刚我突然觉得,我好像也并不是想跟他说些什么。”
他说:“我那个时候或许只是在想,如果李响还活着,大概就是这样了。”
这样亲和而威严,儿女绕膝,和睦融融。
张彪最后也没有说话。
晚上安欣被推进手术室。
心电监测仪响得如同警笛,眼前晃过人影憧憧,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安欣感到自己的心口仿若被塞了个炸弹,滚烫而狰狞地疼。他满背都是汗,听到手术室的灯轰然打开,仿佛身陷大梦,不能醒来。
这时他有一点恍然,想的是,原来被炸弹点燃心脏是这样的感觉。
说不上后怕,但他忽然笑起来,李响,他想,还好那枚手榴弹不是真的,不然不帮你挡了。
太疼了呀。
老来分明多健忘,安欣自己都惊讶,关于李响的一切,他竟然还记得蛮清楚。
记得李响在手榴弹事件后的那个午后,轻轻扯着他的衣角说:“安欣,从此我欠你条命。”
记得某次队内聚餐,他掌勺时险些炸了厨房,张彪撺掇着大狗和发财起哄嘲讽,姜超和小五咯咯咯地笑,李响一声不吭,围着围裙钻进厨房打扫狼藉的战场。
记得抓捕疯驴子的那天,他整个手臂让钢筋贯穿,费了全身的劲把人拽上来的时候,李响先发了疯,疯驴子被他按进水泥地面里打得鼻青脸肿,要不是被同事拦下来,险些就落个处分。
记得全市警察表彰大会上,他孤立无援地抛出那段发言,从而自老式手机里传来的李响的回应,宛如挡在身前的盾牌,身后的支撑。
也记得不欢而散的那个夜晚,李响的保温杯碎了一地,购物卡飞了满天,两个人气喘吁吁地看着对方,眼中流露出同样的痛与恨。
那不算一个很长的故事,很快就走到了镜头,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坠楼事件发生的某个夜晚,他们共同执行一个任务,开车追着嫌疑人一路到外省,天黑了就窝在车里凑合一晚。
荒郊野外,更深露重,安欣受过伤的胳膊总在那时隐隐作痛,他睡不着,更不好跟李响讲,觉得矫情。
静默的车里响起拉链开合的声音,带着李响体温的夹克衫被盖到他身上,温度缓慢地传到四肢百骸。
那是06年,工业还没大片占领村庄,深夜的天浓得像墨,星星月亮都闪亮,安欣背对着李响,从车窗玻璃上看见熠熠生辉的天空,车窗上反映出李响一点隐约的轮廓,眼睛与星星重合在一起,仿佛藏着沉甸甸的光。
李响忽然开口喊他:“安欣。”
那像是慎之又重的一句开场白,安欣攥着李响的夹克衫等了一会儿,可没有下文了,李响就像夜色一样沉默,多闪亮的星辰也不能点明。
那个夜晚,李响究竟想说些什么?安欣不得而知,他在后来的许多年中偶尔想起那个场景,也只是画面重播,很难再回忆起当时自己的心境。
似乎是怅然,又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不明不白的。
但那时他想,总有一天会明白的,总有问清楚的那一天。
但也没有了。
李响从那栋高高的楼下掉下来,速度快到他来不及反应,流星一样轰然坠落,那一刻在安欣的耳中是无声无息的,死亡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像那晚的星星一起陨落,从此就是望不到边际的黑夜。
李响的肋骨断了,生生插进肺里,连呼吸也困难,他勉力交代完那些事,血沫便不受控制地从嘴里涌出来,立刻染红了安欣的衣服和眼睛。
人在那样慌张的时刻,原来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的,安欣攥着李响的手,清楚地感受到温度正在流逝,好像生命随着那些血一样从李响身体里流走了。
他断断续续地喊:“响...响...”
他在李响面前时,是什么缺点都藏不住的,外人甚至罪犯眼中都算是正义化身的安欣,其实也脆弱、爱哭,有点子被孟德海和安长林惯出来的少爷脾气。
不怎么让人放的下心。
李响看着他,用力扯出一个笑来,吐出的血把呼吸面罩都灌满了,他在鲜血淋漓里咬出两个字,慢而珍重,喊:
“安...欣...。”
那就是最后的遗言了。
犹如某个天朗气清的早晨,阳光透过百叶窗洒在安欣身上,曹闯领着人走进来,停在安欣面前,他所说出那句开场白:“安欣,你好。”
“我是李响。”
最初和最终重叠在一起,梦境和现实也混乱不清。
安欣感到自己的身体被高高抛起,又落了回去,但并不疼痛,李响是只从天坠落的鸟,而他却是尾垂死挣扎的鱼。
上天要他再拼一拼,延续这苟延残喘的一生。
除颤仪加大了功率,安欣觉得仿佛灵魂正被囫囵重新塞回躯壳里,他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体温又迅速降了下去。
隐隐约约地,他好像听到张彪的声音。
张彪哭得鬼哭狼嚎,一把年纪的人如今连脸都不要了,比三十年前在审讯室里还要失态,几乎可以称得上涕泗横流。
张彪不管不顾地大喊,苍老的声音透着恳求:“安欣,你别抛下我。”
安欣听着他的声音,忽然想要修改一下白天的对话。
他想,当他看见邻床的退役军人,他所想起的,也并不是李响或许也是这个样子。
他真正想说的是,李响本来也会有那样的一生,远比定格在石碑上的年月要久远的一生。
是他来迟了一点。
所以时到今日都在迟到,这次也不能例外。
声音如潮水,从四周静默有序地退下去,只留下空荡荡的空白,风声渐起,寒意霜雪打在安欣脸上。
他于刺眼的白中倏地睁开了眼。
扑面而来的光亮刺得他双目生痛,情不自禁湿润了眼眶,白色的尽头。
他看见了李响。
李响的轮廓融在光里,影影绰绰,他穿着挺阔板正的警服,沉默地看过来。
安欣喉咙酸涩,晦暗不明地喊道:“响。”
穿着警服的人快步走上前来,妥帖地弯腰在他耳边,恭敬地回应:“您想做什么?”
小郭是从公安局匆匆赶来的,他抹了把汗,在安欣逐渐聚焦的眼神中说:“是我,安老。”
安欣一动不动地看着年轻的小郭,半晌后忽然别过了脸。
他这才发现,原来无论现实还是梦里,李响在他的回忆里,都是没有模样的,只剩下囫囵大约的轮廓。
他已经不记得李响的样子了。
除夕前的这几天,病房很热闹。
领导和记者轮番转,照片取了一批又一批,安欣庆幸自己身上插满了管子,只需要扮演好死鱼,不用生硬地配合场面。
除夕的早上,张彪来看他。
张彪给他带了一桶饺子,像愧疚又后怕地说:“别再来这一出了,安欣,我心脏也不好,早晚让你吓死。”
他说完欲言又止,眼角的笑纹藏着小心翼翼的兴奋。
安欣瞟他一眼,都是千年的狐狸,装什么矜持,干脆问道:“嫂子联系你了?”
张彪不装了,搓着手说:“市里领导来看望你的消息登了报,儿子估计是看到了,顾及着我年纪也大了,说今年要来接我一起过年。”
他又有点想哭:“三十年了,没想到活着还能有这种时候。”
真好,有个盼头总是好的。
安欣故作嫌弃地看着他:“别把鼻涕抹我被单上了,你跟谁撒娇呢?”
张彪一噎,怒而瞪他:“老家伙,怎么不病死你。”
安欣笑眯眯的,不说话。
他们沉默地对坐,直到张彪起身准备离开,他才说:“安欣,你记不记得,有一次,咱们开会,我争着跟你抢高启强的案子,那时候提到了师父...”
安欣当然记得,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剖心自证,痛到内脏都在纠结打颤,他想向李响讨要一个真相,而李响始终沉默。
安欣问:“怎么了?”
张彪说:“那场会后,李响找过我。”
安欣一怔,就听张彪说:“你不知道李响当时那个眼神,看我跟看仇人一样,我知道,他是给你打抱不平来了。”
他说:“我那时候太年轻了,总想着凭什么呢,都是一个队里出来的,偏偏大家都更向着你,师父疼你,李响也偏着你。”
“李响差点给我打了一顿,他说这是你俩之间的事,让我别插手,我很不服气,师父有三个徒弟,怎么这就是你俩之间的事了。”
“这事直到李响没了,我才想明白。”
张彪说道:“你是一种人,李响跟在你身边,被你影响,也是那种人,我不是,我做不到拿命去填一块砖石,当一层台阶,就为了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到来的光明未来。”
“安欣,”张彪终于承认和坦诚:“我不如你。”
他说:“所以你可以不拿我当一回事,不用顾及我,但你不能不顾及李响。”
“李响把命都填进去了,你总要替他的份,一起长命百岁的吧。”
安欣的胸膛随着他的呼吸而起伏,皮肤瘦骨嶙峋地贴合着胸腔,张彪这才发现他是真的老了。
在他们所有人的记忆中,安欣是笔直的剑,不屈的竹,藏在鞘里也有锋利的寒芒,永远坚定,永远刚强,几十年如一日的中正刚直。
如今大病一场,少年的柔软忽然重现在他身上,像被雪压已久的青松,不堪重负,终于有了隐隐凋落的景象。
安欣露出一个笑:“你这话听着耳熟,从前也有人说过。”
张彪下意识问道:“谁?”
安欣答:“高启强。”
张彪一听,脸都绿了。
对待这个记忆中的宿敌,安欣反倒更平静:“高启强被处决前,我去见了他一面,不瞒你说,张彪,我那时心里很没底。”
安欣平淡地叙述道:“半辈子都搭在和他斗这件事上,人到中年了一事无成,无家无室,夙愿了结的同时我也无所适从。”
“我不知道怎么活了。”
安欣抬手制止张彪的激动,接着说了下去:“高启强同我讲,他弟弟曾告诫过他,绝对不能动李响,否则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他。”
“他可能是看出来了吧,”安欣叹了口气:“临走前,他跟我说,他就要去见弟弟了,但希望和我别那么早就再相见。”
安欣笑了笑说:“否则李响会生气。”
人真是复杂的生物,譬如高启强毁他又救他,张彪厌他又服他,时隔三十年,两个人说了差不多的一番话,真奇怪,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软肋在哪里,拿这个来困住他。
安欣看着张彪,认真道:“所以你大可放心了,张彪。”
谁叫他自己甘愿。
张彪离开的时候,和牵着个小姑娘走进来的小郭擦肩而过。
女孩大约八九岁大,扎着双马尾,头顶上两个漂亮的蝴蝶发夹,栩栩如生。
她躲在小郭身后,手指紧紧攥着小郭的裤子,只探出一个脑袋,看上去有些胆怯似的。
小郭把小姑娘推到隔壁床旁边去,自己坐回安欣身边,给他介绍道:“刘老的孙女,小姑娘胆挺大,一个人找到医院来的,让我给遇上了。”
安欣点点头,看小郭坐在凳子上给他削苹果。
小姑娘和邻床如出一辙的倔,梗着脑袋不喊人也不说话,像是有些委屈,不满地盯着邻床看。
老人家对儿孙最心软,最后当然是邻床败下阵来:“来,恬恬,爷爷抱抱。”
小姑娘开始还有点抗拒和逃避,很快就遵从了本心,上前抱住了爷爷,委屈地说:“爷爷,你都不让我来看你,爸爸也不让我来,我就自己来了。”
安欣瞥了一眼,收回视线,坐起身来跟小郭说:“水果冷,不吃了。”
小郭笑了笑,仿佛早有预料一般,伸手摸进兜里,神神秘秘地跟安欣说:“就这一次,下不为例,您可不能告诉领导他们奥。”
安欣纵容地看着他作妖,就见他从兜里掏啊掏啊,献宝似的在安欣面前张开拳头。
是一块小小的面包。
安欣浑身一怔,僵在了原地。
他的心口一瞬间被酸涩填满,挤挤囔囔,像有什么要破茧而出。
邻床的小姑娘甜甜糯糯地撒娇,直白地向爷爷表达:“我很想你。”
她头上的蝴蝶发夹随着晃动颤动翅膀,扑棱棱地,成千上百,从安欣的心口飞舞而出,带来飓风,席卷回记忆的每个细枝末节。
安欣再也不能装作一无所知地活上又一个三十年。
他明白过来,那种委屈、胆怯、不满、逃避,它们有一个统称,叫作想念。
他想念李响。
他的脊椎慢慢地、慢慢地弯了下来,像被压弯的松柏树枝,他将脸埋在手掌里,像是一个哭泣的姿势,却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片刻后他双手大力地揉搓了几下脸,喊道:“小郭,”
安欣说:“我想回家。”
银白色的大众缓缓停住在一片老旧小区外。
小郭坐在驾驶座上:“安老,我偷偷送您回来,可是违反规定和纪律的,您可不能坑我啊。”
安欣木着脸点点头,拉开车门就要下车。
小郭一把拽住了他:“安老,”他挣扎道:“咱们现在回医院还来得及。”
安欣掰开他的手:“小郭,”他保证道:“我不会有事。”
小郭欲哭无泪:“我是怕我有事。”
安欣沉默地看着他的眼睛,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坚定,不可动摇:“那你帮不帮我这个忙?”
小郭手指一缩,看了看安欣,又看了看灯火通明的小区,一咬牙:“您走吧!”
安欣和蔼地笑了,背着他那个破破烂烂的蓝色背包走下车去。
他好瘦,裹在羽绒服里的躯体空空荡荡,但每一步都稳而有力。
小郭从后视镜里望着安欣的背影,视线落在他的蓝色背包上,缓慢地点燃了一根烟。
他想起刚到老干部科的时候,领导让他负责安欣的起居照料,他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没谁辛辛苦苦从警校熬出来,是为了给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当保姆的。
可当真正看到安欣的档案,这点不平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安欣档案的亲属关系上。
父无。
母无。
妻无。
子无。
他赤条条地来到人间,自始至终,也是赤条条一个人。
安欣的背影在烟雾朦胧的后视镜中越行越远。
小郭看着那个鼓鼓囊囊的背包想,安欣早就没有家了,那个背包就是他的全部。
他帮安欣收拾东西时,曾看过一眼。
里面就是一些简单的换洗衣服,零碎的钱包和手机,以及,一个陈旧的橘色笔记本。
那本子中究竟写了些什么。
小郭想,他不会知道了。
这世上除了安欣,也不会有人再知道了。
安欣的腿脚不好,所幸房间就在一楼,他走进黑暗的楼道,感应灯随之亮起,隔壁家里开着一条门缝,一点声响便漏了出来。
春晚热热闹闹地歌颂太平盛世,间隙里参杂着碗筷碟盘放上桌的声音,这家的小孩是个男孩,刚上小学,十分调皮,吵着闹着要出去放烟花。
他妈妈兴许是没办法了,于是吓唬道:“住在隔壁的爷爷是警察,你忘记了吗?你再不听话我就让爷爷把你抓走!”
这招用过多次,显然已经不再奏效,小孩子闹得更凶,最后夺门而出,他爸爸在里面气呼呼地说:“别管他,等会自己就回来了。”
小男孩抽抽塔塔地跑出来,正好撞见了站在门口的安欣,或许是警察爷爷的威慑太印象深刻,他还挂着鼻涕,浑身一抖,哭声戛然而至,打了个惊嗝。
安欣都被逗笑了。
他看了看灯火通明的隔壁,竖起一根食指,冲小男孩比了个“不要说话”的姿势,随后打开了房门。
房间其实很小,一室一厅的格局,久未住人,涌动着灰尘和湿漉漉的潮气。
安欣摸黑到了卧室,打开抽屉,取出一份早就拟好的文件,珍之又重地放进背包。
小男孩呆若木鸡地站在门口,看着黑洞洞的隔壁房间,打了个冷颤,安欣在这时候回到门口,摸了摸他的头发,低声说:“走吧,爷爷带你去放烟花。”
这个时间点,外面是没什么人的。
阖家团圆的日子嘛,一家人早就热热闹闹聚在一起了。
安欣坐在小区门口的台阶上,听门卫室大敞着门,从中飘出某个电视节目的声响,似乎是个诗词节目,抑扬顿挫地念诗。
京海看春晚的人,其实也不多,他也没什么兴致,再像二十岁时一样,光听春晚就能乐呵了。
邻居家的小男孩蹲在地上放仙女棒,烟花滋滋燃烧,像能抓住的星星。
两包仙女棒收获了小男孩坚定的革命友谊,他开始朝着安欣大吐苦水:“我爸爸妈妈对我都不好。”
他挺会演:“我好受伤。”
安欣嗯嗯啊啊地应付着,掏出手机和文件来,一页一页地拍下来,然后打开微信列表,发送给某个人。
小男孩不满道:“爷爷,你也不理我,我好受伤!”
安欣失笑,真正伤到了的人,都不敢拿出来和别人讲。
他配合道:“今天一过,明天就是新年啦,新的一年就是新的开始,爸爸妈妈对你不好也是过去了,过去就是过去了,明天他们会对你很好的,原谅他们一下吧。”
小男孩想了想,似乎是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勉强同意,扭过头去继续玩仙女棒了:“那我要许个新年愿望,希望新的一年,爸爸妈妈对我好一点。”
安欣看着他玩,忽然不大明白自己大过年的为什么要待在这配一个小娃娃玩。
或许只是他真的无处可去,多少想要给自己添点人气。
他又想起过去某一年的除夕,他和李响分坐两个房间,只有春晚隐隐约约的歌声将大家缠绕在一起。
李响那时候说什么来着。
电视节目的音量大了一些,女主持人珠圆玉润的声音传进安欣耳中,她深情地朗诵:
“季子平安否?”
哦,李响说:安欣,你要是不乐意去孟局和安局家里过年,不如明年就来我家吧,我家虽然偏了点远了点,但还是有点山清水秀的,除夕你就跟我在家包饺子,初一早上,咱们就去爬山看日出,钓鱼也行。行吗?不光明年,明年的明年,明年的明年的明年,都行。
“便归来,平生万事,哪堪回首。”
张彪其实说错了一点,不止是他影响了李响的一生,李响也如影随形他这么多年,李响的命填在他来时的路上,横隔在歧路的眼前,在无数个想放弃的瞬间,逼迫着他不能回头,不能改道,就这么一条路走到了黑。
“记不起,从前杯酒。”
李响总会安慰他,别向后看,过去的早晚会过去,一切都会好的。
过去的就是过去了。
过去不会更改,也不能重来。
“冰与雪,周旋久。”
李响也是他的过去。
点燃最后一支烟花棒的时候,小男孩回头看了看安欣:“爷爷,”他脆生生地喊:“你想许什么愿望吗?”
安欣一愣,猛地想起张彪那句“你后悔吗?”
他的这一生,诚如自己所言,所能做到的,都已经是力所能及的全部。
唯有一件事是例外。
他迟了一点。
烟花棒猝然亮起,照亮了安欣苍老布满皱纹的脸庞,他的声音晦涩不明,和电视节目中女主持人的话语重叠在一起。
说:
“盼乌头马角终相救。”
“置此札,君怀袖”
女主持人轻轻地念出这一句的注释:乌头白马生角,比喻不能实现之事。作者以此借喻,期望能够出现奇迹,救友而归。
他原来是有一点私心的,也是有一点后悔的。
安欣背着背包,沿着烈士公墓的台阶拾阶而上。
他对送自己过来的出租车司机有一点愧疚,对方在他说出目的地时吓了个半死,最后是他将打车费翻了四五倍,才同意送他过来。
安欣不知道自己来做什么。
他很多年不曾来过公墓了。
2021年前,他隔三岔五还是来一遭,但说的都是废话,絮絮叨叨的,都是高启强最近的动向,他的计划又取得了什么进展,检举信递到省里又石沉大海,他那时已然孑然一身,十几年隐忍岁月中总有委屈的时候,也只能说给石碑听。
其实有时候也不是为了诉苦,只是单纯找个借口来一趟。
他怕见到李响,又想见到李响。
人都不在了,还要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后来高启强伏法,他却不再来了。
借口用尽,剩下的全是私心,怕说句话就要原形毕露,因此不敢去见。
一别三十年。
安欣原以为自己要找上半天,但身体或许最诚实,这条路他梦里也走过许多次,反应过来时,人已到了石碑面前。
烈士公墓有专人负责,精心照料,风雨不减威严,但李响的照片还是泛了黄,跟他这个人一样,留在过去里,慢慢地褪色,最终从记忆中淡去忘却。
安欣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好像自己也变成了石碑,半晌之后,才张口说话。
他一张嘴,发现自己并发不出来什么声音,天地间的一切都好像消失了,只剩下他身体里积攒起来的气力,梗在心口,像记重锤一样落回了肚子里,震得肝胆俱裂,心脏抽疼。
他突然就忍不住了。
他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过呼吸一般抽噎着,牙齿都咬碎,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陌生的,嘶哑的,支离破碎的,说:“李响,”他看着端正的警察,忽然恍然:“原来你这么年轻啊。”
在阔别的几十年里,村庄铺成高铁,网络装进手机,万物都随着他的老去一同变化,记忆也被时间篡改,回忆中的李响模糊了面容,被想象和怀念赋予新的样子,安欣总觉得他老了一点,李响也该跟着老一点的。
但其实没有,照片上的李响只有二十来岁,意气风发,端正凛然,他早就不会老去了。
安欣蹲下身来,从背包中掏出了那个橙色的笔记本,缓缓打开了。
他曾经听新来的警察们讲过一个数学原理,大意是数字被分为两部分,如果一部分无限趋近于无穷的话,另一部分就无限趋近于0。
他的人生也分成两部分,上篇暗流涌动,风波乍起,下篇垂垂老矣,苟延残喘。李响不存在于任何一部分,李响属于他人生最好的那几年,短暂到在他漫长的两部分人生对比下,无限趋近于0的那几年。
他失去李响的时间,也已经比拥有李响的时间还长。
安欣一页一页地翻动着笔记本,如同翻动李响的一生。
这是李响的笔记本,他记得认真而板正,说日记又不像是日记,从记事起一直写到参加工作,每件大事都囊括其中,字迹也从青涩变得龙飞凤舞。
李响留下来的证据大多数作为档案被省里收录,这个笔记本反而显得毫无用处,被安欣妥帖地保存下来。
他翻动得很慢,以至于很久才来到最后一页。
而那一面上一反常态,干干净净地,只写了两个字。
“安欣。”
是初见时的问候,深夜中的逾越,以及最后的诀别。
安欣想,几十年从中而过,他从未从李响口中得到答案,二十岁不明白的事情,三十岁也不明白,四十岁依然,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终于懂得了李响的答案。
其实早就告诉他了,藏在一声声的“安欣”里,写在他的一生中。
安欣掏出打火机,火苗蹿动,火舌很快吞噬了笔记本,火光映衬着安欣的半边侧脸,他专注地看着李响,说:“我是不是让你等的有一点久?”
“响。”
他坐在地面上:“今天张彪跟我说,我是要长命百岁的。”
他笑了一声:“我很努力了,可是,”他抬手抚上胸口:“我好像也到极限了。”
他想了想,像年轻时的每一次耍赖一样,说:“你我加起来,也算一百年吧。”
他有些得意笑了,他知道,李响总会原谅他的。
零点的钟声敲响,山风速速飒飒从林间拂落,万物更始,迎来崭新的一天。
新的一年,一切夙愿都该实现。
安欣掏出文件夹,炫耀一般,展示给李响:“你知道的,我没有老婆也没有孩子,打了这么多年老光棍,还算有点小钱。”
他指着遗产捐赠声明几个大字跟李响说:“总共是三部分,一部分给孟钰的女儿,她现在是个律师了,这份文件我已经发给了她,她这些年照顾我这个老家伙很多,算给后辈留点念想吧,一部分留给单位,算是回馈岗位做点奉献,那个破楼梯也该换换了。还有一部分,”
安欣得意地笑笑:“给莽村,你的家乡。”
“希望它真的能变成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登山望日,湖畔闲钓,诞育一个又一个李响。”
安欣合上文件,站起身来:“所以你又要等一等了,我还有这么点事情要做,很快的。”
“响,”安欣的身影在夜色中模糊,仿佛变挥了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带着点抱歉讨好道:“迟一点吧。”
这就是故事的全部了。
一个始终,迟了一点的故事。
安欣无数次地想起,倘若那天,他没有迟一点,倘若他及时开车到了现场,倘若他早一步阻拦高启盛。
倘若他早一点,知道藏在“安欣”这两个字背后的意义。
他能救下李响吗?
没有答案。
盼乌头马角终相救。
他的人生,总是迟了一点。
下山的时候,京海的霓虹灯影糅杂在一起,像英勇而生机勃勃的火炬。
安欣蹒跚着步子,看那些星星点点的灯光,如溪流入海,交织在城市的巨网中,星星斑斑的万千灯火,错综复杂地汇聚成了波光粼粼的海。
横跨几十年岁月,他也终于自由。
迟一点便迟一点吧。
终会相聚的。
响。
【迟一点,天上见。】
终:
安欣同志的讣告登报那天,是正月初二。
寒潮尽退。
天朗气清。
宜会亲友。
【响欣】新世纪初恋故事
一发完,全文一万六千字
正文:
1999年,李响从双桥派出所调至市局刑侦支队工作,负责带他的是时任刑侦支队队长的曹闯。
正式报道前,他先跟曹闯在离派出所不远的小饭馆里碰了一面。
当时的双桥派出所所长主陪这场饭局,一边提点着李响给曹闯敬酒,一边跟曹闯打铺垫:“小李是个好苗子,有能力有眼色,还是老曹你眼精,一下子就把我们所的优秀青年骨干给挑走了。”
所长给自己满上一杯:“进了市局那真是从此青云顺途啊,不比待在咱们基层混日子强?你说是吧?老曹。”
他和曹闯碰杯,眼睛却瞄着李响,不动声色地说道:“以后我们这些老家伙有什么事情,说不准还得拜托小李多多关照啊。”
李响双手搁在大腿上,局促...
一发完,全文一万六千字
正文:
1999年,李响从双桥派出所调至市局刑侦支队工作,负责带他的是时任刑侦支队队长的曹闯。
正式报道前,他先跟曹闯在离派出所不远的小饭馆里碰了一面。
当时的双桥派出所所长主陪这场饭局,一边提点着李响给曹闯敬酒,一边跟曹闯打铺垫:“小李是个好苗子,有能力有眼色,还是老曹你眼精,一下子就把我们所的优秀青年骨干给挑走了。”
所长给自己满上一杯:“进了市局那真是从此青云顺途啊,不比待在咱们基层混日子强?你说是吧?老曹。”
他和曹闯碰杯,眼睛却瞄着李响,不动声色地说道:“以后我们这些老家伙有什么事情,说不准还得拜托小李多多关照啊。”
李响双手搁在大腿上,局促地看了看所长,又看看曹闯,说不出话来。
他那时年轻啊,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从偏僻的村庄靠着自己一路摸爬滚打出来,警校里的佼佼者,既青涩又有点傲气,隐约明白了一点所谓的话里有话,也听不出来究竟有什么意思,又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只好傻笑着干瞪眼。
是曹闯救了他。
曹闯瞟了一眼所长,说:“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没有你所长能有你的今天?赶紧跟你所长敬一个。”
李响连忙起身给所长添酒,推杯换盏好几个回合后,对方脸上这才又露出笑来。
李响松了口气坐回去,感激地看了一眼曹闯。
曹闯却并没有看他,昏黄灯光下照旧自斟自酌,没事发生一样。
那天京海寒风凛凛,街道上挂满了红幅白字的宣传标语,齐整地在风中紊动,“世纪之交”四个字猎猎作响。
李响蹲在马路边上,盯着四个大字发了一会儿呆,冷风从他身体里齐整地灌过去,他打了个冷颤,而后忽然感到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一低头翻江倒海地吐了出来。
本来没多少货的胃倒了个干干净净,李响双手撑着地面,哼哧哼哧地喘粗气,有人就在这时候走到他身旁。
他顺着皱巴皲裂的皮鞋往上看,直到望见曹闯的脸。
曹闯叼着根烟,看也不看他一眼地伸手拉包,掏啊掏,掏出来个灌满茶水的保温杯。
李响忍着胃痛站起来,挤出个惨兮兮的微笑打招呼:“曹队。”
曹闯不看他,胳膊夹着手包拧保温杯:“刚刚饭桌上不是都叫师父了吗?”
李响笑了笑,也没明说:“刚刚是所长让喊的。”
曹闯可没说要认他。
他自年少起,就是这样懂得分寸的人,既热忱,也妥帖,在乡里乡亲的人情冷暖中不偏不倚地长大。
曹闯捏着烟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在确认什么一样。
凛冽寒风像巨浪从中灌过,李响在老刑侦的审视中慢慢站直了身体,他捏了捏手指,下意识地有点紧张。
没等他细想。
冒着热气的保温杯揭开了盖,被递到他鼻子底下,曹闯随口说道:“就叫师父吧,别改了。”
李响奔腾的五脏六腑像是被这句话抚平,一一归顺到原位,压在肺腑里的醉意才姗姗来迟地冒了上来。
他隔着蒸腾的热气捧住了杯子,咕咚咕咚灌下几大口,借着酒劲跟才认的便宜师父开玩笑:“您这么打量我,不知道还以为相女婿呢?”
曹闯咬着烟骂他:“你想得美。”
顿了顿,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严肃的面容温和了一些,从中窥出一二分慈祥的笑意:“也差不离吧。”
他看着李响:“我还有个徒弟,叫安欣,从部队上转业下来的,”他无奈地笑了笑:“脾气有点轴,不大招队里那些个大小伙子待见,有时候出任务都不乐意捎上他。”
“其实就是一傻小子,看着死犟,心却善得很,什么人三言两语都能骗得他掉眼泪。”
他意有所指地说:“你跟他,倒是互补的一对。”
李响没接话茬:“您说我心硬呗?”
曹闯拿夹着烟的手指敲他脑袋:“我是说你小子脾气好又能硬下心肠办事情。”
他赞许道:“这很好。”
李响没吭声。
曹闯明白。
都是年纪差不多的毛头小子,心里都有傲气,都有个人英雄主义的情怀在,没谁就情愿给另一个作配,哪怕他是真的为了两个孩子都好。
曹闯眯着眼睛想了想,忽然说:“他叫安欣,安全的安,你知道吗?”
李响摇头:“咱们系统加起来几百号人呢,我哪能个个都认得。”
曹闯吐出口烟,不咸不淡道:“新上任的市局副局长,也姓安。”
李响懵了一下,握着杯身的手指紧了紧,问:“父子?”
曹闯没说话。
李响也就不吭声了,他低头去看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晃晃荡荡,像船一样地漂泊,遇着一点风浪就能击没沉底。
船是没有根基的树,就像他一样。
李响把茶杯递回给曹闯:“我知道了。”
曹闯问:“你知道什么了?”
李响说:“知道您为我好。”
曹闯盯着年轻人略显稚嫩的脸看了一会儿,似是叹气般说道:“我看你还是不太知道,算了,”他说:“我明白,你们年轻人总是不太喜欢这套。”
他把水杯装回包里,又掏啊掏地,不知道从那个夹层里,摸出来两张单位发的电影票。
曹闯晃了晃票子:“你那新搭档不吃酒局饭局这一套,主动点,请人家看个电影去。”
李响愕然地接过来:“他是小姑娘吗?”
曹闯拿着包拍他脑袋:“少胡说。”
李响的目光落在写着“京海剧院”的票面上,垂着头问:“他叫什么名来着?”
“安欣。”
“安欣,你好。”
“我是李响。”
那天天气似乎是很好的,连日的阵阵阴风一扫而空,八点钟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间错地照在办公桌上,也同样洒在坐在桌前的年轻人身上,听到这声简短的问候,他抬起头来,一道狭窄的光恰好落在他眼睛上,温吞地发亮。
李响于是见到了这位在整个市局都赫赫有名的太子爷。
乍一看不太起眼的长相,理着短发,宽大的卫衣穿在他身上,显得人是单薄一片,倒是出乎意料的普通和平易近人。
李响看着,因为紧张而攥起的拳头一点点松开了。
时隔多年后他再想起这一幕,觉得那一面的安欣,像是一棵竹,直而韧,文秀的风骨,愣生生地冒尖,冲破封冻土层和嶙峋顽石,不管不顾地野蛮疯长。
可也只是长了副文秀的骨头,脾气倒比臭石头还犟。
臭石头一见他就跳起来,唇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住,竭力矜持地跟他握手,力道很重地说了第一句话:“你好你好,我是安欣。”
第二句话是:师父,那我有搭档了,是不是现在就可以出外勤了?
曹闯看着雀跃的安欣,半点情面都没给,捏着包一指李响:“问他。”
他拍了拍屁股溜了,把难题留给李响。
小太子爷比想象中自来熟得多,围着李响打转,热情地如同某种犬类,话里话外明示暗示全是要出外勤:“我手头好几个案子得出去查呢,你不知道,咱们这单位规矩也太多了呀,非说外勤至少两人一组,没有搭档脸外出报告都不给打,这几天给我急得嘴上都长泡。”
安欣倚在李响的桌子前:“好在你来了呀,同志,你好不好跟我一起出去呀?”
李响挺费解:“就是没搭档,刑侦这么多人呢,不能拉一个先顶着?”
他话一出口,就见安欣卡了壳,角落里传来“哼”的一声笑。
角落里的人眯着眼笑了笑:“太子爷终于有跟班了,不用跟我们这些人混在一起。”
安欣跟着皱眉:“张彪,你有完没完,有这精力斗嘴出去抓嫌犯去。”
张彪踢了一脚旁边人的椅子,吩咐道:“没听见安欣指令吗?让咱们干活去。”
安欣吐了口气:“我说你...”
张彪脸上却带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眼见两人一触即发。
李响赶忙拉了安欣一把:“不是出外勤吗?你去把报告打了吧。”
他心里有点发慌,生怕这两人谁也不给他脸,报道第一天就闹出个办公室斗殴的头彩。
但安欣是出乎意料地好哄。
几乎是他话音落地的瞬间,针锋相对的僵局猝然打破,剑拔弩张的这一瞬间,有一方竟然直接掀了棋盘跑了。
安欣如梦初醒,抓起外套就往外走,跑得步步生风,像是怕他反悔一样,头也不回地喊道:“那你在这等我!”
蓄势待发的张彪懵了。
心有戚戚的李响也懵了。
他两共同注视着安欣的背影,都有一点说不出话来。
那个急色匆匆的身影走到门口,却又忽然刹住步子,他扒拉着门框回过头来,只露出一个脑袋:“李响?哪个响呀?”
李响一怔,答道:“不同凡响的响。”
安欣点点头,回了句知道了,飞快地溜走了。
李响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说点什么,已经看不见安欣的半点影子。
他有点咂舌,太子爷跟想象当中,那可真是太不一样了。
李响摊开手掌低头看了看,他早就发觉了,自进入市局大门起就因为兴奋和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指平静了下来,那些属于外来者的无所适从在这场闹剧中顷刻弥散。
安欣熟稔的寥寥数语给了在场所有人一个错觉,仿佛李响从来都是这个办公室中的一份子。
他在被不动声色地包容进这个团体。
甚至不必自己费力。
显然所有人都被这个错误的信号迷惑,办公室里又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压根没拿李响当外人。
张彪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着一肚子气坐回了位子里。
旁边是来穿办公室的鉴证科的同事,见风使舵惯了,看着他的脸色开口道:“真不愧是太子爷啊,现在连人说话理都不理了,眼里看不见活人一样。”
李响看了他们一眼,沉默地坐了下来收拾自己的东西。
他是不想惹事的。
可身后的恶言恶语像风一样灌过来,无孔不入。
“脾气上来了,谁都拿不住一样,我们搁这上班伺候少爷呢?”
李响有点乐,心说那这少爷可太好伺候了。
“就是仗着他和安局那点关系,一天天就他事多。”
李响想了想安欣那个风风火火的样子,觉得这话也不算说错。
“他又不是安局亲儿子,非亲非故的,真拿自己当回事啊?”
李响有点惊讶,安欣竟然不是安副局长的公子?
“还得是人家命好,”那说话的声音忽然尖锐起来,像大雨模糊了的车灯光影,朦胧却可见地闪烁着恶意,分明嗓音是压得更低了,却比先前更加刺耳,刺耳到剌伤李响的耳朵。
那声音轻飘飘地说:“没有父母也有靠山,照样顺顺当当做警察。”
“刺啦”一道椅子和地面的摩擦声响。
李响的声音先于张彪之前响了起来,一前一后,不约而同地说道:
“闭嘴。”
像暴风雪呼啸地落入山涧,只剩下润物无声的沉默。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向这个看起来安静又本分的新人。
李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气。
或者说,直到众矢之的的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生气。
大约是出自对于未来搭档的维护和投诚,又或者是为了还上那点包容和接纳了他的好意。
总之那个年纪,身体总是比头脑清楚和诚实。
李响知道,他不舒服。
很不舒服。
诋毁的话像一把火,把他被安抚下去的紧张和烦躁统统点燃,野火透天,烧红了眼。
李响的眼神滚烫,目光又冷得像冰,让人不寒而栗,他盯着鉴证科的同事,一字一句地说:“我妈也不在了。”
他问:“什么法律规定,没有父母不能当警察?”
众人在他掷地有声的质问中面面相觑,鉴证科的同事梗着脖子,脸都红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张彪瞄了他一眼:“小刘,你没事先回科里吧。”
小刘如蒙大赦,顺着台阶就溜了,压根不想跟刑侦这群暴脾气的疯子较劲。
他走到一半,又叫张彪喊住了。
张彪说:“以后要是没事,就少来刑侦转悠。”
他说:“我们刑侦事多,不好叫外人看热闹。”
小刘闹了个没脸,一声不吭地走了。
张彪这才转过头来看李响,他眼中精光闪过,头一次仔细地打量起了这个从地方提拔上来的新同事。
李响不动如山,仿若无锋重剑,沉甸甸地凿在地里,毫不畏惧地与他回望。
半晌后,张彪动了动嘴唇,刚说出一个音节:“你...”
“响!”
门口赫然传来安欣的声音。
他照旧是扒拉着门框,扬了扬刚批下来的外出告知单,露出一个十分没有眼色的笑容:“走啊,干活。”
他说完就走,连反应思考的时间都没留给围观群众。
李响愣了半天才意识到那一声“响”喊的原来是自己,他顾不上纠结称呼带来的羞怯,抓起衣服就追了出去,身高腿长的,一溜烟就没了影。
张彪哑巴吃黄连梅开二度,“啪”一声把文件摔进桌面里,都气笑了:“妈的,”也不知道他在说哪一个:“还挺护短...”
李响追着安欣进到车里。
安欣扔给他一沓档案袋,飞快地打方向盘:“这是个抢劫案,你先看看记录,具体的我路上跟你说。”
李响“嗯”了一声,低头看资料,过了一会儿又抬头看安欣,看他跟个没事人似的,又低下头去,没看几行又抬起头来。
反反复复的。
安欣真诚地发问:“有话说话,演什么订书机呢?”
李响却又不吭声了。
他双手一插兜,缩回座位里,手指好像碰到了个什么东西,他一摩挲,反应过来那是曹闯给的两张电影票,他早上出门时急匆匆塞衣服里的。
眼下显然不是什么邀约的好时机,李响觉得有点尴尬,他把电影票往里怼了怼,心想师父真对不起您老人家,不行咱就当没这回事吧。
他憋着话装哑巴。
安欣反倒先开口了。
安欣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深思熟虑地说出来,一字一句都透露着斟酌的沉重:“咱们单位人都挺好的,就是极个别的嘴有点碎。”
他说:“鉴证科那帮碎嘴子,背地里连孟叔都敢编排,上次让安叔听见了,给他们科长好一顿骂。”
他说:“就我在背地里被说三道四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习惯就好了。”
李响闷闷地应了声:“嗯。”
安欣长呼一口气,像是做好了铺垫,生涩地安抚道:“你别太难过。”
李响匪夷所思地转过头来。
就见安欣表情有点尴尬,生硬地开口劝他,但眼中的关切一分都不少:“生老病死都是人之常情,你现在当警察了,这么出息,伯母一定会很欣慰的。”
李响这才缓慢地反应过来。
安欣听到了。
不仅听到了,还在担心他,关切他,绞尽脑汁地安抚他。
李响想起曹闯说过的话,“那小子表面上看着轴,心却善得很,什么人几句鬼话都能骗得他掉眼泪。”
何止是心善,简直是傻了吧唧。
李响哑然地看着安欣,忽然有种觉得自己大概是被骗上贼船了的错觉。
车窗半降,冬日的风吹在李响脸上,像是细雪纷纷扬扬铺天盖地,默然无声地熄灭了山火,满地的灰烬融进春泥,萌生微不足道的冬眠着的新芽,探出稚嫩的触角。
而那时的人,一无所知。
大约是见他不说话,安欣多少有点不安,甚至说起了自己的事:“我十三岁,父母就没了,这些年都是跟着安叔孟叔,领着抚恤金,混一口饭吃。”
李响愕然:“你父母...”
他问不出口。
安欣倒没什么所谓的样子,这些话他不说,早晚也要变一个模样传到李响耳朵里,索性他自己以诚相待:“他们都是警察,”
他说:“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长辈们不肯开口。”
“孟叔和安叔其实都不大同意我做警察的,我猜可能多少有点愧对战友的意思在吧,老实说哦,我一开始也没什么做警察的理想,只是觉得自己就该走这条路,我这个人有点轴,别人怎么说都不肯听,就这么坚持下来了。”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说起父母时,闪烁着温和而坚定的光芒:“我想,我的父母都是为了理想主义而献身的,做儿子的总不好太丢脸嘛。”
他笑嘻嘻地看了一眼李响:“今早上遇着你之后,我突然觉得自己坚持的这条路没错了,咱两做搭档多合适啊。”
李响有点乐:“还没配合过呢,你就知道合适了?”
安欣说:“合适,当然合适。”
他开玩笑道:“我们的理想就是让人民群众安心嘛。”
李响也笑了,风吹动他柔软的额发,他垂下眼,攥紧了兜里的电影票,忽而觉得自己真的走在一条光明灿烂的理想之路上。
他真的很想做好一个本本分分的警察。
像安欣这样的警察。
或许就像曹闯说的,最好的搭档就在身旁。
他生出很大很大的勇气,初来乍到、人情往来、审时度势,通通都不是考虑因素了,只是一个纯粹而普通的年轻警察,向自己未来几十年要并肩同行的战友发出邀请:“小安同志,”
他扬了扬电影票:“赏脸看个电影吧。”
车子在空旷的大道上疾驰,红蓝尾灯从祝福新世纪即将来临的标语下一闪而过,那时他们都很年轻,以为并肩同行就能所向披靡无坚不摧,理想和信念都在触手可及的未来,而前路,
坦坦荡荡。
那是1999年的深冬,而电视和杂志上口口相传翘首以盼的新世纪,充满希望的新世纪,就要来临。
新世纪来临的前夕,李响请安欣在京海剧院看了场电影。
曹闯坑人不浅,票是单位发的福利,定时定向定额,只能看固定那一天的固定那一场。
李响在前台验完票,一扭头,和笼着袖子蹲在海报面前的安欣面面相觑。
简洁的巨幅海报上,雪碎飞扬,清冷恬淡的少女微微扬起下巴看着远方。
海报正下方,安欣面无表情,耷拉着眼皮,扯了扯嘴角,仰着头看李响。
精心设计的电影名,粉色的艺术字顶在他脑袋上。
两个巨大的端端正正的中文:
《情书》
触目惊心,骇人听闻。
李响闭了闭眼,几乎不敢直视这桩惨案。
安欣大爷似地指了指门口卖雪花山楂烤红薯的摊子,嚣张地下达指令:“我要吃糖炒栗子。”
买!必须买!马上买!
这会别说是零嘴,安欣就是要勃朗宁1917重机枪,李响都得考虑打电话去武装部问问他们有没有这方面业务。
所幸安欣也不需要勃朗宁重机枪。
安欣只需要热乎乎剥了壳的炒栗子。
影院设施不算太好,座椅跟大通铺似的一字排开,安欣和李响的位置在正中间。
来看这电影的多半是青春少艾的情侣,他两身高腿长,一走进来吸引一排排大灯泡子似的目光。
安欣犹豫两秒,果断地从李响怀里抓过装糖炒栗子的纸袋,举高了挡着脸,猫着腰从人群中穿了过去。
李响就没那么幸运了。
他两手空空走在人群中间,听窃窃私语藤蔓一样攀附上来,恍然间甚至有了嫌疑人游街示众的错觉。
草率了。
李响麻木地想,应该把昨天抓的那个抢劫犯的头套捎上的。
他对于安欣同志这种临阵脱逃,背弃战友的行为表示十分不耻,并出离愤怒。
他刚一坐下,准备发表强烈谴责。
一个温热圆润的东西,压在了他嘴唇上。
李响下意识张嘴,剧场的灯光在那时彻底暗下来,他尚未适应昏暗的环境,一片黑沉中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确信安欣在笑,弯着眼睛,瞳仁也是亮晶晶的,眼角压出浅浅的褶皱,没心没肺地问他:“甜吗?”
李响咂摸了一下,囫囵吞枣,他其实没尝出什么味道,但或许是安欣的笑意太明晃晃,比电影荧幕还要亮,他也就顺坡下驴跟哄小孩一样:“还行。”
安欣点点头:“行,那看来没炒糊,我也尝一个。”
李响“嘿”了一声,敲了敲他的额头:“欠得慌。”
他这么说,可还是伸手,给安欣兜着剥落下来的栗子壳。
影院里彻底安静下来,电影缓缓开场,那是一个十分慢节奏而需要耐心的日本片子,讲纯到不能再纯的初恋,李响看得昏昏欲睡。
他爬树打鸟,下河捉鳖的成长轨迹,和二十五年没拉过姑娘小手的惨淡经历,并不足以支撑他欣赏这么费劲的艺术,实在没那个细腻的心思。
李响两眼一翻,索性去研究头顶,投影机器发出的微弱光芒。
昏暗寂静的封闭空间里,雪亮的光线犹如银河,照亮微不足道的飞尘,像千万年前的星光,在今时今日才得以被窥伺它熄灭前,最后的光芒。
李响忽然问:“你看过电影吗?”
安欣正和栗子的硬壳较劲,“嗯”了一声:“部队上组织过。”
李响看了一眼,默不作声地把炒栗子拿了过来,三下五除二扒掉了壳,放回安欣手心。
他没好意思说,这是他第一次看电影,其实他有点紧张。
他并不是一个很擅于接受新事物的人,面对即将到来的新世纪,他都有很多惆怅。
座位是狭窄的,安欣挺直腰背,肩膀都和他挨在一起,他两差不多高,坐着或站着,总是并排的。
李响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矫情了,有什么好怕的?
反正他身边还有个搭档。
会肩并肩走过一个又一个新年。
屏幕上演到多年暗恋被撞破,安欣嚼着栗子,含混不清地说:“挺没劲的哦,就表个白有什么不好说的嘛,折腾这么多年。”
李响抬起眼皮瞟了一眼,看到男主角已经去世,十分认同安欣的想法,但还是说:“不然你爱我我爱你的都说完了,人家电影还怎么演?”
安欣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于是不说话了。
李响认真地剥壳,没注意到身边人的呼吸越来越绵长,他费老劲扒完整整一袋,刚开口叫了声“安欣。”
悬停在他肩膀上方的脑袋一塌,彻底陷在了他肩上。
李响举着手,放也不是抬也不是,一偏头想叫醒这小王八蛋,嘴唇却触着安欣松乱的头发擦了过去。
人漫长的一生,其实是由很多个决定性的瞬间所组成的。
娶妻生子源于某个惊鸿一瞥的瞬间,成家立业源自某个填下志愿的瞬间。
而在那个小小的破旧的电影院中,那微不足道的一刹那,过电似的战栗,从那微妙的一触溯源而上,震颤了李响稚嫩茫然的心脏,破冰碎土,生根发芽。
他不知所措地僵在了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安欣。
那场电影最后讲了点什么,李响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电影散场,安欣搭着哈欠问他结局。
李响张嘴又闭上,哑口无言。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沉默而黑暗的几十分钟里,他好像也做了一回哑巴似的男主角,心跳如鼓,兵荒马乱,却矫情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记忆中所有的画面只剩下最后女主角在雪地中狂奔,大声地向留在过去的恋人呼喊道:
“你好吗?”
李响盯着安欣渐行渐远的背影,他蓬松的头发在风里一翘一翘的。
李响觉得烦躁得要命,他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栗子,从舌尖传来的丝丝甜味迅速地侵蚀了神经。
他绝望地心想:完了。
我不太好。
除夕那天轮到李响值班。
他这几天忙啊,整档案补手续的事情,楼上楼下跑,晨昏都颠倒,很少见到安欣。
偶然遇见,也是匆匆一个照面过去。
张彪拿他们打趣,说两人新婚热恋期这么快就过去了,这都闹上分居了。
李响耷拉着肩膀装没听见。
或许也是有点心虚,因为他确实在躲着安欣。
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安欣。
索性就先躲着。
值班室空无一人,李响拉开窗透气,提着壶去水房打水,迎面撞见一同值班的老李。
“叔,”李响热切地喊:“您也来这么早。”
老李挥了挥手:“来取东西,带老婆孩子回乡下过年。”
李响懵了:“今天不是咱两值班吗?”
老李匪夷所思,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安欣跟我换班了啊,他没跟你说?”
李响更懵了:“什么时候的事?”
老李稀奇地看着他:“就上周六,他不是上周六的排班吗,非要跟我换,那我肯定愿意啊,谁想大过年的还上班呢?”
老李有点欣慰:“还是你们年轻人知道心疼长辈啊。”
李响扯出个艰难的笑容:“是,是。”
他说不出来是个什么滋味。
上周六,是他和安欣看电影那天。
李响觉得自己应该愧疚,或者无奈,但他细细地想了想,竟然发现自己更多的,是有点高兴。
他很高兴,安欣觉得与他的这个约定,比迎接新年还重。
他觉得自己真挺不是个东西的。
他边走边在心里骂自己,到了门口,映入眼帘的先是安欣穿着板正制服的背影。
安欣站在窗前给绿植浇水,听到响动回过头来,呲出牙齿冲他笑:“响”,他又没轻没重地喊:“新年快乐。”
后来李响再想起关于新世纪的一切,不是海滩广场的倒计时广播,也不是春晚抑扬顿挫的新年祝词,而是在一切来临的那个早晨,站在阳光中的安欣眼角弯弯地朝自己笑,鲜活而生机勃勃。
那是属于李响的,新世纪的开端。
疯长,蓬勃地疯长,势不可挡,直至遮天蔽日。
李响盯着安欣看了一会儿,那短短的半分钟过后,他好似终于坦然了一般回应道:“新年快乐,安子。”
他甘愿认输,并甘之如饴。
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们一道出警,一道审讯,配合默契又毫无间隙。
李响却明白,有些事不一样了,他正追逐在一条不愿回头的未知道路上。
零点的钟声敲响,安欣送高启强去看守所,李响无奈地让他两个弟弟妹妹早点回家休息。
那个叫高启盛的年轻人经过他时,若有所指地停下了脚步,他半开玩笑地揶揄道:“李警官好听安警官的话啊。”
李响保持着微笑:“你也挺听你哥话的,在这白吃白喝白看电视还不够,还想一块住是吧?”
高气盛无所谓地笑了笑,他妹妹倒是吓得不轻,拉着哥哥连连道歉,立马转身走了。
他们错身而过的瞬间,走廊的灯泡闪了,兄妹二人的背影隐没在没有边际的黑暗里,仿佛消失了一般。
李响站在半明半暗的交界线下,看安欣正从光源尽头,向自己走来:“欺负小孩啊你。”
李响白他一下:“二十二岁算什么小孩,杀人都犯法了。”
安欣就无语地瞪了他一眼。
他凝望着兄妹两渐渐走出单位院子的身影,似是感叹地说:“真好啊。”
李响往他身边蹭了一步:“好什么好,这家子也是倒霉,大过年的遇上这事。”
安欣却说:“但他们是一家子。”
守望相助,亲密无间的,家人。
海滩广场燃放的烟花腾空,点亮了安欣的瞳孔,将其中的一些什么映照得清清楚楚,像是怀念,又像是期望。
李响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安欣为什么宁愿孤零零地留在这里。
他没有家了,从十三岁起就再也没有拥有过一个完整的家。
安长林和孟德海当然都对他很好,但那都不是他的家。
不是他的归处。
安欣没有可回去的地方,于这短暂的前半生而言,他已经漂泊了十几年。
也是到了此刻,李响似乎才终于察觉到了一点曹闯当初的意思。
他是没有根基的树。
安欣是不能归港的船。
他们扎根在大地,漂泊在汪洋,远眺理想,坚定方向。
要做彼此的家园。
李响伸出胳膊揽住了安欣:“安欣,”他笑嘻嘻地说:“你要是不乐意去孟局和安局家里过年,不如明年就来我家吧,我家虽然偏了点远了点,但还是有点山清水秀的。”
莽村没有那么好,但李响竭力描述着,不是描述故乡,而是描述他想给安欣的东西:“除夕你就跟我在家包饺子,初一早上,咱们就去爬山看日出,钓鱼也行。”
他的声音有点滞涩:“不光明年,明年的明年,明年的明年的明年,都行。”
他想,这就是他想给安欣的。
并不十全十美,也没有那么与众不同,却真实而触手可及的。
归处。
家园。
安欣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久到李响疑心,时间在他脱口而出的时候已经凝滞,他才终于开口。
安欣转过头去看烟花:“新的一年来了。”
李响摸了摸鼻子,嗯嗯啊啊应付了几声,说:“是,新的一年来了。”
他有点沮丧。
就听烟花在头顶炸裂,与之响起安欣的回复,几不可闻地说:
“好。”
李响闭上眼睛,听风声从耳边徐徐而过。
新世纪就这样,在悄无声息中,来临了。
那时的一切都变成崭新的,欣欣向荣,生生不息,好似真的会有一个又一个的,明年。
李响的承诺,终究没有实现。
安欣抓到疯驴子那天受了伤,李响忙着后续的手续脚不沾地。
事情一了结,他急色匆匆地就往医院赶,下楼梯都跟飞一样,一跃两三个台阶。
迎面撞见曹闯端着个茶杯子上来,彼此吓了一大跳。
曹闯扫了一眼:“去医院?”
李响点头。
曹闯没忍住,笑意从眼睛里漫出来堆成了眼角的皱纹,想想当时要两人搭档,李响那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还跟在眼前一样。
曹闯故意揶揄道:“现在喜欢了?”
他拿李响打趣,并不需要小年轻的回复,摆了摆手说了声去吧,就往楼上走了。
李响知道,他说的是搭档这回事。
但他不知道怎么了,忽然扭头大喊了一声:“师父!”
他声若洪钟,给曹闯吓得脚下一踉跄,没踩稳台阶险些要绊倒,幸亏是扶着栏杆稳住了。
曹闯气得磨牙:“小兔崽子!”他骂:“干什么你!”
李响却定定地看着他,眼神沉得像一汪湖。
曹闯见过一次这样的眼神,他决定带李响来市局的那个夜晚,对方站在马路边上和他对望,醉得都不成样子了,眼神却坚定得雪亮。
他决心要做的什么事情,千难万险也会趟过去,别人是拦不了的。
曹闯慢慢收敛了神色,等着李响铿锵有力的下文。
却听李响用他从未听过的柔和语调,很轻很轻地说道:
“喜欢。”
实在是太轻了,转瞬就消散在风中,连曹闯都没太听清。
曹闯问:“什么?”
李响却嘿嘿一笑,一扭头,三不做两步,大步流星地往外跑去了。
曹闯被折腾这么一遭,气得骂骂咧咧。
李响的背影在阳光中跑出很远,他畅快淋漓地奔跑在风里,发梢和衣角都被微微吹起来。
他整个人都曝晒在日光下,好像所有的心意都变成公之于众的秘密。
而他要去见这个秘密的始作俑者。
想到就忍不住笑。
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尚且不得而知,那就是他这一生的心意,最明目张胆的时候。
后来梦中惊醒的时候,李响总想起这一天。
师父的脸在回忆中磨平了匪气,徒留长辈的平和淡然,与他隔着一道狭窄的楼梯对望,像在问询他是否要跟上来。
可李响记得,自己当时分明是跑向了相反的方向。
那是他人生中最好的一天,年少意气,蓬勃待发,前路和未来栉沐在阳光下,一样的可期。
他从枕下摸出枪来——很多年的习惯了,居安才能思危,如今不滚着刀枪,几乎连入梦都得不到平静。
他靠着森冷墙壁,缓缓吐气,像是把白日里的一些浊气全吐出来。
台灯被拧亮,他拉开抽屉又细数一遍,五十七张卡片,清清楚楚。而后他拿过纸笔,开始写今晚给安欣的信。
这是不知道第多少封,这些年写一封烧一封,没有一个字真正送到安欣的眼前。
起初他不肯甘心,在笔墨下把郁藏的情愫也和盘托出,比起遗书,更接近当年那部电影的名字,洋洋洒洒,字字千钧。可后来慢慢都不写了,事越做越多,手也越来越脏,没有力气再写出当年的情真意切,每个字落在白纸上都像亵渎,成了罪己状,审判他的贪婪与妄想。
李响想,可连这样忏悔的时间,他也没有多少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他是无声矗立的山峦,在年复一年的雷霆霜雪中麻木下来,剩下木僵似的残枝败叶,腐朽和衰败都不曾发出过声响,隐约嗅到了最终的危机四伏,终会坍塌崩败。
这或许就是最后一封了。
李响端正而严肃地合上笔,沉默片刻,他慷慨的面容下浮现出另一种踌躇的怯懦——属于二十五岁李响的怯懦,这一点软处迫使他重新下笔,补上了最后的结尾:
我不忍心,让你也虚度光阴,你可以选择烧掉这本日记。
他写:忘记我。
他到底不能免俗,于悲壮高歌的殉道者外壳下,仍藏着凡人最后的私心。
他将这封信拿给谭思言看。
他两分坐在小饭桌的两边,谭思言久久无言,半晌后才说:“你这么坚信吗?你这个同事会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谭思言有着聪明人特有的质疑精神和刻板思维:“万一他看完这封信,最终选择放弃。”
李响反而释然:“那么他也是我的希望。”
我这已经注定黯淡的人生中,唯一的私心的希望。
李响拆开筷子:“我只想他活下去。”
谭思言哑舌:“那你就不该将这封信留给他,应该交给更值得信任的人。”
“没有人比安欣更值得信任,”李响摇了摇头:“你不了解他,不知道他有着怎样坚定的信念和意志,远远超过你我。”
“我只希望他能活下去,但安欣不会想只活下去。”
他摩挲着信封的边缘,神色隐约有一些温柔:“他右手受过伤,这些年枪使得越来越不好了,我要送他一把枪,正中敌人的心脏。”
谭思言无言以对,他是个极度富有热忱与高远志向的年轻人,愿为所选择的道路奉献终身。
但李响不一样,李响是极具乐观主义的悲观者,他热爱生活,也就因生活的面目全非而备受折磨,他渴望生存,真正的生存,为此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
谭思言问:“后悔吗?”他说:“与曾经的战友背道而驰。”
李响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说:“不后悔。”
他说:“我这一生所追求的,”他顿了顿,忽然想起1999年初见的那个夜晚,安欣所说的那句话。
安欣说,我们的理想就是让人民群众安心。
他疲惫的脸上因此露出一点笑来,接了下去:“我这一生所求,只有‘安心’这两个字。”
爱和理想,都在这两个字里了。
他只是个普通人,有着普通人的弱点和不堪,也会感到恐惧和舍不得。
恐惧、不舍,但勇往直前。
2006年,李响和安欣又共同执行过一次任务,开车追着嫌疑人一路到了外省,省道上几次险些被甩开,李响把大众速腾压出迈巴赫的速度,轮胎擦着火星追过去,这才紧紧跟住了。
安欣下了车就要吐,白着脸问:“你是追凶还是害命?”
李响从身后递给他矿泉水,反驳道:“追嫌犯还讲究舒适性,不然你跟他们一起报个旅行团坐观光大巴算了,反正都是熟人。”
这话听着挺耳熟,异地他乡也模糊了时间,好像一切都变回2000年,老京海的灯火葳蕤,将两个人的影子都糅杂在一处,相缠相连,分都分不开。
安欣也被这微妙的模糊欺骗,又或者是他装着糊涂自欺欺人,难得地给了李响好脸色,指使他去路边商店买点零嘴回来。
他们这些年别别扭扭,怀揣着同一个秘密,却分立在天平的两端,如出一辙的决绝和执拗,谁也无法打败谁,最亲密又最疏远,爱恨都和对方相连。
很难说得清楚了。
那天晚上他们宿在离目标工厂三百米的野外,头顶着大片大片迷离闪烁的星空,更古不变的东西最会叫人混淆时间,把心境和性情统统带回几年前,难免就怀古和伤感。
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各有各的难言之隐,太过熟稔和默契,说出来就露了怯。
良久之后,或许是以为他睡着了,安欣突然开口。
安欣的声音听起来凝滞,像是带着泣音,又像是从数年前的过去飘来。
他说:“响,”他很久没这么喊:“回去之后,我们好好谈一谈吧。”
他仍怀揣着一点乌托邦式的天真,在李响面前才显露出来:“我觉得很多事情,还是可以商量的,我们是彼此的战友,我们没有师父了,你要跟我谈一谈。”
大概是没有收到回应,他的胆子渐渐大起来,说起许多平时讲不出口的酸溜溜的话。
讲他很感谢李响当年和自己一起违反规定去抓疯驴子。
讲他上次不该打李响那一拳,他不后悔但有点抱歉。
讲莽村真的是个很好的地方,他看望李青时去过了,很喜欢那里的一草一木。
最后讲,他很担心李响。
安欣轻轻地说:“抓捕李青那天,你挡在我的枪前面,我是真的很生气,但当我把枪丢给你的时候,碰到了你的手。”
他像是有点不好意思:“虽然时机地点都不合适,但那一瞬间,李响,”他轻声说:“我在想,你的手怎么那么冷。”
几不可见地,李响的肩膀微微一颤,似是防御性地缩了缩。
安欣的声音透着茫然:“我知道那个时候想这些还挺奇怪的,但我想,或许就是因为,我很担心你。”
他说:“再次和我站在一起吧。”
他像是苦笑,又像是恳求,说:
“战友。”
李响不敢说话,一个字都不敢说。
安欣的话给了他力量,也让他生出贪心,他从这话中听出与自己心意别无二致的剖白,却是在这般的境地里。
安欣对此尚未觉察一无所知,他不知道该叹幸还是不幸。
李响坐起身来看身边人沉睡的侧脸,脱下外套给安欣披上了——安欣右臂受过伤,隐患常有疼痛,可他不肯喊疼,不知是哪里学来的破习惯。
李响张了张嘴,喊:“安欣...”
可话一出口,又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还有什么好说呢?
隔着这样近的距离,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与安欣之间,如今横隔着的,是无可挽回的人命,是他被彻底颠覆的少年意气,是掉落一地匍匐着也捡不回来的尊严。
是死在世纪初的李响。
他见过繁华表象下的另一面,踏入过蛰伏在暗处里的深渊,他脆弱的人生因此分崩离析,早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像那个保温杯一样,碎到面目全非,拼都拼不全。
他的心蒙了尘,不能再捧出来,去换别人的真心。
李响下车抽了一支烟。
他靠在参天的树干旁,茫茫夜色里,他和星辰一样渺小,烟雾模糊了他的眼睛,他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来。
该知足了。
李响咬着烟跟自己讲。
安欣于他而言,是同志,知己,战友,放在心中最柔软那一块上,终生不能宣之于口的私藏。
也是他对于警察这个行当最初的憧憬和全部的幻想,是他身上最干净的那一部分。
这几年,风声鹤唳,阴谋暗算,他像个被人摆布的小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从里到外,命已经脏透了。
可安欣还是干净的。
他把安欣保护得很好。
藏在心里,放在身边,没叫一个人发现。
这一生,也不算毫无寸功。
李响忽然笑了,可笑着笑着,喉咙里就挤出了哭腔。
他将头埋在臂弯之间,心想自己还是这样没出息。
明刀暗枪的博弈中没有哭,日复一日的磋磨折磨下也没有库,如今被个臭小子的三言两语就逼得掉眼泪,实在丢人。
他在这个寂静无声的夜晚嚎啕大哭。
钢铁般的意志也因区区一句剖白而溃不成军。
他总是拿安欣没办法的。
可人生已经到了这般境地,生死尚不能论。
不敢奢求更多。
李响曾想给安欣一个归处。
从高空坠落的时候,李响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
铅灰的天空压得很低很低,在视线中急速地远去。
李响觉得自己像被折断了的鹰,陡然便坠落,连声呼喊都来不及说出口。
看吧张彪,他在心里想,这下雏鹰不会飞了。
死亡原来这样痛,他的五脏六腑好像都碎了,又搅在一起,每一次起伏的呼吸都拉扯出千丝万缕的疼痛。
意识模糊的时候,李响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安欣。
更年轻一点的安欣。
就坐在办公室那个熟悉的角落里,明亮晨光落在他的身上,平凡的面容也被点亮,熠熠生辉,让人念念不忘。
安欣朝他笑,眉眼弯弯地问:“李响,是哪个响啊?”
他也想笑一下,但嘴角扯动,只吐出大片大片的血,血染红了安欣的轮廓,从这满目疮痍中脱胎出来的,是如今的安欣。
记忆里的安欣在笑,眼前的安欣却在哭。
李响没见过他这样狼狈的时候。
他想抬手擦一下安欣的眼泪,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手也断了,压根不听使唤。
周遭的声响渐渐飘远了,眼前越来越暗,往事重重默片一样闪过去,李响安静地看着,忽然惊觉,这些记忆中,安欣的部分占据了很长的一部分。
他想这也是应该的。
或许是因为他的一生这样短暂,于是安欣在其中的篇幅就格外地长。
与他这一生的美好息息相关。
李响想,他这辈子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但人世倘若真的存在因果轮回,不知道自己所做的这一点稀薄的善事,够不够求一个善始善终的来生。
他曾想给某个人一个归处,但时过境迁,世事无常,他自己都分崩离析支离破碎,也就给不起了。
若是,真有来生。
李响在越来越暗的视线中注视着安欣的脸,用尽气力按捺住浑身骨肉的剧痛,涌上来的血又勉力咽回去。
他拼尽最后的力量,许下了他这一生所求。
也仅仅只是两个字而已。
他说:“安...欣...”
我带你回家。
京海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队长,一级警司李响,殉职于2006年秋。
他食言了。
指导组离开京海的三天后,2021年5月20日,安欣路过京海剧院,有一批老影片恰好重新上映。
剧院已经老而破旧,如今没什么年轻人再愿意来此处光顾,门口摆着寥寥几副海报,前台的售票员托着下巴玩手机。
安欣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忽然发觉其中一张有些眼熟。
简洁的海报上,雪碎飞扬,清冷恬淡的少女微微扬起下巴,看着远方。
他从深远的记忆中挖出这段记忆,忽然想起这么多年,自己竟然从未看过影片的结局。
鬼使神差地,安欣买了票进场。
前台售票员问他:“一张吗?第六排行不行?”
安欣沉默半晌后却说:“两张吧。”
李响也没看过结局呢。
他一进场,寥寥几对情侣齐刷刷转过头来看他,可惜的是这次他再不能找一个袋子来挡住自己的脸,只好坦坦荡荡地坐了下来。
影片的节奏还是很慢,安欣却看得认真而专注,毕竟与他踽踽独行的十五年相比,这点忍耐实在太不值一提。
曾经让人昏昏欲睡的漫长电影,原来也就一个多小时而已,很快就到了尾声。
雪山下少女艰难地跋涉,对着满目寂白的漫山遍野大声呼喊道:
“你好吗!”
那像是一句有力的密语,叩响了尘封二十年的记忆大门,往事豁然东出,投影仪的白色光束从旧时光投射而来,横隔漫长的半生,照亮了安欣的眼睛。
那个简陋的小小影厅。
肩挨着肩的那个夜晚。
他为什么宁肯牺牲除夕,也想在那天见到李响。
滔天洪水姗姗来迟,宛如千万年前的星光,熄灭在遥远过去的光芒在今天才被窥探到,二十岁时的心意在这一刻才铺天盖地地淹没了安欣。
而他的星辰熄灭在十几年前。
他直愣愣地看着荧幕,几乎喘不上气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
果然是这么回事。
可惜太迟了。
迟到了整整十五年。
迟到他要剖白的对象早已不在这个世上。
他也只好跟女主角一样,将这些年的艰辛苦涩,思念和回忆,爱欲与痛苦,统统浓缩成一句——
“李响,你好吗?”
安欣对着空无一人的邻座说:
“我很好。”
安欣于又一个新纪元到来的那天离开。
他走后,京海市公安局的小郭遵从他的遗嘱,到他生前的住处为他收拾遗物。
安欣一生简朴,无儿无女,他的住处也仅仅只是个住处,除了简单的家具,什么也没有,甚至称不上是一个家。
小郭来过许多次,轻车熟路地打开了卧室的门。
安欣留下来的东西少得可怜,最醒目的是书桌上摆着一副相框,相片朝着墙的方向。
小郭将相框转过来,这才发现那原来是一张师徒三人的合影。
合影里的安欣还很年轻,和另一个年轻人站在一处,笑起来甚至有几分傻气。
但很快乐。
那是小郭所不熟悉的,从未见过的安欣。
他忽然觉得有一丝怅然。
晨光从半开的窗户投落在桌上,这套老旧小区用的还是二十年前的铁栅栏防护网。
窗外传来喵呜喵呜的叫声,安欣常喂养的流浪猫从窗户外面跳进来,熟稔地在屋里巡视起来。
它跳上桌子,耀武扬威地在小郭面前竖起尾巴宣誓主权。
它黑色的尾巴轻轻一扫,合照掉落在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小郭不满地啧了一声,拎着猫的后颈将它挪开,伸手去拣地上的相片。
满地的碎玻璃被扫开,被照片遮盖的边缘露出了什么东西的一角。
小郭怔了一下,轻轻拾起那东西,这才发现。
照片和相框贴合的夹层中,原来藏着一张已经破旧泛黄了的老式电影票。
它们实在太旧了,或许曾被人反复摩挲过上千遍,连边角都有了磨损毛边的迹象,
小郭小心翼翼地将电影票拿起来,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
小郭努力辨认了一阵,终于勉强认出来,这是来自1999年的一张电影票。
电影也是部很老的片子了。
他也只陪女朋友在网上看过一次。
他记得这部片子叫作:
《情书》
电影票就这样轻飘飘地躺在手心,却重到小郭几乎拿不住。
他当然无从得知那样一个故事,却隐约透过这张保存在时光夹缝中的电影票,嗅见了往事的一点斑驳痕迹。
那个小郭素未谋面的,活着又死去在几十年前的青年。
是他将电影票藏进合照中吗?
他是怎样的心情呢?
他希望安欣能发现他的这一点私心吗?
无从得知。
正如小郭无法想象那个年代所经历的一切,他也无法想象李响藏下这张电影票时,是绝望还是欣喜了。
李响已经死去了几十年,但他总留下一点什么东西,比如日记本,比如电影票,比如他小心珍重,寄托在安欣身上的爱,与理想。
不动声色地,支撑着安欣一日一日,走过了这漫长的余生。
小郭的心中忽然泛起难以言喻的心酸。
他蹲下身来,注视着照片上的李响,喃喃道:“您应该见到他了吧?”
他很不给面子地拆台:“可别听他骗您。”
他说:“他这些年过的不太好。”
“所以相见的话。”
他轻轻地,轻轻地说:
“原谅他来迟了这么一点点吧。”
照片上的人不会说话。
藏在旧时光里的人不会回头。
最后的知情者也悄然退场。
这是又一个新纪元的开始。
这场起于1999年,跨越了一个世纪的,漫长的初恋。
至此终结。
终:
大胆地往前走吧。
他在等你。
等着说出那一句横跨两个人,整个一生的:
“安欣,我来带你回家。”
【狂飙|响欣】风止
全文四万字,一发完。
响欣中心,微群像,剧情向,讲一些电视剧一笔带过的那几年。
两条时间线交叉叙述,为了划分:
一条是14年安欣线,为常规字体
一条是05年李响线,为粗体
“有人在他心里永垂不朽。”
正文:
凌晨五点多钟,公路饭馆亮起昏黄灯光。
老板将烧鹅饭端上桌,出门抽了根烟。
门口墙壁上挂着本沾满油烟的老黄历,他揭开看了一眼。
三月十一,宜祈福祭祀,忌出行安葬。
老板是本地人,开门迎客三十余年,店就开在马路边上,大路朝天什么样的人都能碰上,这方面总是有点讲究的。
这一片像他这样的小饭馆并不少,这个点就做起生意的,是独一家。
在黑沉沉的天幕下,如同夜海中的信号塔...
全文四万字,一发完。
响欣中心,微群像,剧情向,讲一些电视剧一笔带过的那几年。
两条时间线交叉叙述,为了划分:
一条是14年安欣线,为常规字体
一条是05年李响线,为粗体
“有人在他心里永垂不朽。”
正文:
凌晨五点多钟,公路饭馆亮起昏黄灯光。
老板将烧鹅饭端上桌,出门抽了根烟。
门口墙壁上挂着本沾满油烟的老黄历,他揭开看了一眼。
三月十一,宜祈福祭祀,忌出行安葬。
老板是本地人,开门迎客三十余年,店就开在马路边上,大路朝天什么样的人都能碰上,这方面总是有点讲究的。
这一片像他这样的小饭馆并不少,这个点就做起生意的,是独一家。
在黑沉沉的天幕下,如同夜海中的信号塔。
旷野湿漉漉的风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令人精神一震,老板的哈欠打到一半,吞了满肚子冷风,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他猛吸一口烟屁股,暖热了五脏六腑,倚着门问埋头扒饭的食客:“靓仔,这才五点,灶王爷都没到钟当差呐,你这么急着吃饭,饿了多久哇?”
年轻男人抬起头来,十分自来熟地笑了:“我连夜赶过来的啊,走的高速,服务区也没敢停,出了收费口才觉得饿,挨家挨户敲过来只有您开门了。”
他十分会说话:“阿叔,你人这么好,生意一定兴隆啦。”
老板顿时心花怒放,起身给他倒了杯茶水,攀谈起来:“你从哪里过来啊?这么急,有要事?”
年轻人摆了摆手:“哪有什么要事,我来找亲戚。”
他笑眯眯的:“我从京海那边过来。”
老板咂舌:“那路程不短的呀!”他笑:“跑这么远找亲戚,别是要躲债吧?”
年轻人抽出纸巾擦了擦嘴:“应该算追债吧。”
他不愿多说,岔开话题,指了指饭馆门口的门幅:“您那个红色的门幅好显眼啊,我一眼就看见了,这才跟着摸过来的。”
老板对此很有几分自豪:“那是我自己调的颜色,我平时没事干也画画国画什么的。”
他掏出一张饭店名片给年轻人:“诺,这也是一样的,送你一张啦,有空常来光顾。”
年轻人笑眯眯地收下来,却说:“我应该不会再来了,但是谢谢您。”
他三下五除二扒完饭,掏出百元大钞压在桌上:“不用找啦!”
说完拿起手包,大步流星走到门外。
路边停着辆黑色大众,他拉门上车,一气呵成,老板追出来时只看见猩红的汽车尾灯在暮气沉沉的夜色中一闪而过。
犹如风中舔舌的火苗。
老板攥着钱在门口嘟囔了句:“追债还给这么多钱啊?”
路上来往车辆渐渐多了,远光灯一圈圈打在路牌上,蓝底白字的路标肯定地指引了方向。
“溧水”两个大字被徐徐照亮。
安欣窝在办公桌里打盹。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吓得他一个激灵,“蹭”地睁开双眼。
他条件反射地拿起座机:“您好,京海市公安局宣传科。”
无人回应。
他狐疑地看了一眼听筒,小五从旁边路过,慢悠悠地指了指他的口袋,缓缓吐字道:“手机。”
安欣一怔,顺着她的动作摸出手机——
——是杨健。
他按下接听,“喂”了一声,先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你买这手机当摆件呢?年纪轻轻就聋了?那么大声听不见啊?”
安欣不堪忍受地闭了闭眼,将手机微微拿远了些。
真是官越做越大,脾气也越做越大了。
他一手堵着耳朵:“有事说事。”
杨健被他一打岔,有点哑了,过了片刻才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个,那什么,我前段时间不是被提了吗。”
安欣“嗯”了一声:“我知道,二把手嘛。”
他不咸不淡地说:“恭喜。”
杨健像是有点底气不足,声音飘忽地说:“就,明天打算大家在一块聚聚吃顿饭,订在海鲜酒楼888包间,老爷子和孟钰的意思呢——当然,也是我的意思啊。”
他说:“上回你就没来,这次无论如何要给我这个脸吧?”
安欣又“嗯”了一声:“不巧,”他面不改色答得飞快:“我明天有事啊。”
杨健不死心:“什么事?”
安欣眼也不眨地说:“明天植树节,我去看李响。”
电话那头便突兀地沉默下来。
杨健似乎好半天才理解了这句荒诞的话,质问道:“怎么?李响托梦让你给他栽点不老松?”
安欣赞叹道:“好主意。”
杨健怒了:“好个屁!”
他说:“我结婚时候你礼到人不到,孩子满月你说队里忙,找不到理由了连死人都搬出来,李响知道他这么冤吗?”
“植树节上坟,你情人节怎么不去啊?”
安欣漫不经心地回:“去过了呀。”
杨健一噎,哼哧哼哧好半天,估计是气得高血压快犯了,缓了缓才说:“安欣。”
他语气有点悲凉:“你是打算从今往后当作不认识我们一家子人吗?”
他说:“你是不是还记挂我和孟钰...我两当时好的时候...”
“我知道,”安欣打断了他:“你跟我说过了,都没什么,你两在一起,我真心诚意地祝福,真的。”
杨健搞不明白了:“那你总躲着我是怎么个意思?”
电流声在耳边呲呲啦啦,安欣叹了口气:“杨健,”他说:“你转去供电系统,也五年了。”
“你有本事有抱负,这些年干的好,现在都是供电局副局长了,我打心眼里佩服。”
他话里有话:“我只是个挂着闲职的副科,上班下班,看报喝茶,领一天薪水坐一天班,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他说:“别让我太难看。”
杨健没再说话。
安欣挂了电话后,面无表情地放空了几秒。
短短几分钟,他竟然觉得累得慌。
他叹了口气,端起茶杯转身准备接点热水。
一扭头,小五两只胳膊搭着饮水机,一双眼睛幽幽地看着他,眼皮眨也不眨。
怪渗人的。
安欣吓了一大跳,踉跄退后半步,反应过来后捂着心口无语道:“你做什么?”
小五盯着他,慢悠悠地说:“说谎。”
安欣一怔:“什么?”
小五直起身子:“你就是不想去,”她努力组织语言表达自己的意思:“你一点儿都不佩服他。”
这话再说就大了。
安欣连忙伸手压了压,“诶,诶!”两声制止了她。
他比了个闭嘴的手势:“说什么呢你。”
他绕过小五,打开了饮水机,咕嘟咕嘟地冒泡。
安欣佝偻着腰背,轻声说:“去不去都无所谓。”
他说:“我都混这么差了,他还是越不过这个坎,总想着要比一比,你让他觉得他比过了,心里舒服了,也就不缠着你了。”
他端起水杯,高深莫测地说:“这叫迂回战术。”
他说着,抿了一口茶水。
猝不及防冻得牙酸。
凉,凉得跟这个月的绩效一样。
安欣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了看饮水机。
小五瘪了瘪嘴,伸手按亮了红色的加热按钮,真诚道:“没烧。”
“.......”
京海的冬天是阴冷的。
晦暗、潮湿,铅灰色的天幕,大片的霉菌好像爬山藤,能从墙根生长进骨头里。
蔓延、又蔓延。
出警那天,照例是那么一个冬日。
安欣头天晚上连夜写报告,赶在李响上班之前越级交了上去。
他困得要命,揣着从路边摊上买的肠粉盒子,半醒不醒地晃进办公室。
他顶着一头乱毛,口干舌燥。
桌上有杯水,昨天晚上的。
安欣也不在乎,端起来就要喝。
他这个年纪,身强体壮,精神百倍,熬个大夜照旧准点上班,隆冬里也冒着丝丝热气。
像茫茫大雪中招摇鲜翠的青竹。
他手里水杯还没挨到嘴边。
脚步声从身后渐渐逼近,不由分说就把杯子夺了过去,取而代之的是被塞进手心里的热豆浆。
保温杯装的,熨帖得掌心滚烫。
安欣不必抬头,左手攥着杯子,右手照样凑在电脑面前玩蜘蛛纸牌,一副磨洋工也不担心被抓包的样子。
身后人扶着他的椅背微微躬身下来,那是一个十分具有威慑力的姿势,最脆弱的部分被牢牢掌控,命门都捏在人家手里了,没哪个当了几年刑警的人能这样放心地把后背坦坦荡荡对着别人。
安欣能。
安欣还是松松垮垮地坐在座位上,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警觉性和防备心都迟钝得离谱。
乍一看就是个心思不往工作上想,一心混日子的老油条。
换别人真就让他骗过去了。
可身后这个人不会。
新鲜出炉的报告“啪”地一声丢在桌面上。
李响弯下腰来说:“真行啊,又背着我往上递报告了,这个刑侦队长摘了你干吧。”
他说着,就着安欣的杯子喝了口水,眉头紧皱:“凉飕飕的,你也不怕拉肚子。”
安欣没在意,把报告收回抽屉里,差不多的文件,里面整整齐齐地码了三指宽的一摞。
李响说:“您下回能不能跟我商量商量,这递上去又让人家打回来的,耍我跑这一趟你开心啊?”
安欣语气平淡:“跟你商量了,这报告还能原原本本递上去吗?”
李响气笑了:“你倒是原原本本递上去了,有人看吗?”
安欣不说话了。
气氛一瞬间沉寂了下去,呜咽冷风一圈圈震在玻璃上。
李响始终是拗不过安欣的,他叹了口气道:“很多案子没法像你想的那么结,好歹下次你让我知道一声,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在那些人面前帮你说话。”
安欣刚想说“不用。”
公共办公室的门被敲了敲。
杨健抱着胳膊倚在门边:“哟,忙着呢?”
他看着李响:“怎么着,李队长,跟我们走一趟吧?”
李响一愣。
就见安欣迅速站起来了:“干嘛?”
他戒备似地问道:“叫他做什么?”
杨健一噎,有点无语:“我一禁毒支队长找刑侦支队长能干什么?”
他说:“当然是办案啊。”
他把外出报告展开:“青华区民营装饰制品工厂,他们厂长涉嫌吸毒,我们的线人盯了大半年了,好家伙,今天人突然就跳楼了,这事你们刑侦也得管一半,走吧?”
安欣一听,抓起外套就要出门。
被李响一把抓住衣领薅回来了:“干嘛去?”
安欣一头雾水:“出警啊干嘛。”
李响把他按回椅子里:“黑眼圈都挂下巴了,带上你,我们是去出警还是送你就医啊?”
他不容置疑:“你给我老实呆着,其它手里没活的人,都跟我走。”
安欣不可置信地瞪直了眼睛,就见李响领着同事们,浩浩荡荡,跟一阵风一样飘出去了。
把他一人丢在办公室里。
太荒谬了。
安欣气得把保温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发出咚咚的闷响。
和他快爆炸的神经一个频率。
风风火火走了的人在这个时候又退回来。
李响向后探出半个身子,喊他:“安子。”
安欣不理他。
李响又喊:“安欣。”
安欣丢给他一个沉默的后脑勺。
李响没招了,喊道:“021219”
安欣答:“到!”
他踩着地板转过半截身子,明晃晃地带着气,面色冷冰冰的:“领导,什么指示?”
就见李响神色凝重地指了指保温杯,严肃地说道:
“把豆浆喝了。”
三月十二号早上安欣请了一天假。
陆寒一个月前就给他预约了门诊,市第一医院的专家号,野小子难得有孝心,他不好辜负,于是出门之后,先去了一趟医院。
大厅里人叠着人,候诊室座无虚席,安欣背着背包站在原地等待。
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人站起来:“您坐这儿吧。”
安欣一怔,摆了摆手想说不用,反倒被人摁着坐下了。
他哭笑不得,索性就坐着了。
医院弥漫着消毒水和血液汗水混杂的浑浊气味。
安欣抱着胳膊缩在座位里,头一点一点地,几乎要睡着。
护士在这时候推开门:“下一位,0042号,安欣在吗?”
安欣抱着包站起来:“在。”
护士拿着单子和他核对身份,看了看他在看看单子,又看了看他:“安欣?”
安欣的背微微弯着,答了声“诶。”
护士显然有点疑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拉长语调问道:“三十...八岁?”
安欣笑了笑,伸手摸了把自己灰白的头发:“是。”
他这一笑,眼角眉梢都舒展开,看起来才年轻些,不那么暮气沉沉。
护士还要再核对其他信息,有道声音从虚掩的门缝中传了出来:“就是他,不用对了,请人进来吧。”
安欣跟护士说了声“谢谢”推门而入,低头看见浅蓝色的窗帘,明亮的晨光将室内映衬得干干净净,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抬起头来。
她架着一副金丝边眼睛,看起来有种精英感的文气。
安欣抱着包坐下,开门见山:“大夫你好,这是我之前拍的片子...”
医生有些犹豫地看着他,像是有点失望又有点期待似地问:“你不认识我啦?”
安欣一愣,认真地看起这个人,企图从对方脸上寻找到一丝熟悉的轮廓。
只一瞬间,某种重叠又诡异的相似感,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像是从遥远过去飘来的一声轻嘲。
医生率先打断了他的追忆:“安警官,”她笑了笑,与外表极不相符地有点腼腆:“我是高启兰。”
那声轻嘲于是有了实体,带着不轻的力道捶在安欣胸口,震得他心口发麻。
哦,高启强的高,高启盛的启。
那个在除夕夜红着眼请他帮帮忙的小姑娘。
他摩挲着手指关节:“是你啊。”
时间真是巧妙,将所有人移形换貌,有了新的轮廓和骨骼,将过往全部作废一样。
安欣扯了扯嘴角,凑出一个善意的微笑:“我记得我挂的号,医生姓黄。”
高启兰说:“临时换班,官方系统有通知的。”
安欣掏出自己的老式手机说:“新科技,不太会用。”
他问:“你回京海了?”
高启兰拿着他的片子认真端详,一面接话说:“是,年前才回来,还没一个月。”
安欣点点头:“那都能坐专家门诊了,很厉害。”
高启兰动作一顿,解释似地低下头来,声音很小:“我没有靠我哥...”
安欣一怔,连忙摆手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心知越描越黑,于是叹气,伸出胳膊来:“看病吧高医生,”他劝慰似地说:“用实力说话。”
安欣的病根是十四年前落下的,陈年旧疾了,当时医疗条件没法跟今天比,到今日留下的病痛也只能开点纾解神经的药吃一吃。
高启兰因此有一些沮丧。
她这个年纪了,却还有一些少女似的娇怯,能看出来是被高家养的很好的。
高启强一直都很在乎他的家人。
高启兰说:“安警官,这么长时间不见了,我请你吃顿饭吧?”
安欣背包的动作僵在原地,他转头去看面前的女医生。
他已经三十八岁了,二十岁迷雾似的很多事,现在是能一眼看明白的。
身在其中才会当局者迷,而他早就不是这局中人。
安欣将包往上挎了挎:“晚上有约了,不好意思啊。”
高启兰张了张嘴唇,但终究也没说什么。
她是很聪明的姑娘,与她的两个哥哥如出一辙,不会听不懂这点弦外之音。
可她又是很固执的姑娘,高家血脉相承的另一种疯魔刻在这幅皮囊下,于冰天雪地中,也毫不畏寒地伸出一点试探的枝丫。
十四年酸涩仰慕,谁都不会就此死心,她努力找话题问道:“是去海鲜酒楼吗?”
安欣一顿:“你怎么知道?”
高启兰笑了笑:“我哥可能也过去,我想你们这些年的交际圈总是差不多的。”
安欣看了她一会儿,缓缓地收回双手插在兜里:“是吗?”
他也跟着说:“那真是太巧了。”
青华区坐落在青海最偏远的郊区,紧挨着过去就是星罗棋布的村镇。
大大小小的工厂如同层层疮痂,趋骨附髓地粘连在青华区之上。
烟囱罗列如山林,污水在坑坑洼洼的水泥面上向四面八方流溢。
李响踩着鞋套上了进了制品厂的院子,技侦和法医组已经到了,举着相机和证物袋拍拍拣拣。
尸体躺在陈旧蜕皮的墙根下,和长满霉斑的砖石一起散发出腐败的味道,李响掀开白布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回头咳嗽了两声。
幸好安欣没来,不然没吃早饭,胃酸都吐出来。
他想。
杨健有点幸灾乐祸:“千奇百怪的死法见多了,吸毒死亡的第一次见吧?”
李响问:“死因确定了?”
杨健摇摇头:“哪能那么快,只知道人是吸过的,至于是吸了再掉下来的,还是吸了跳下来的,那就不清楚了。”
李响扭了扭脖子:“什么死法不好选,选跳楼,遭这罪。”
他四下看了看:“有监控吗?”
“工资都发不出来的小厂子,”杨健撇了撇嘴:“还有那个钱装监控?”
李响跟禁毒队要了一份基础资料,回手丢给陆寒:“还是老规矩,先排查身边亲朋关系,然后等法医组报告。”
他边说边摘手套:“那先这么着,我还有事,施伟、陆寒,你们跟着杨队长,盯紧现场,听他安排。”
杨健有点懵:“不是,你这就走了?”
他怀疑似地看着李响:“你最近好像也不怎么在单位待啊,上回郭局见我还说了两嘴。”
他探究似地问:“忙什么呢?”
李响没说话,向后挥了挥手。
杨健又喊了他一声。
李响回过头来,就见杨健拿着文件夹,敲了敲自己肩上的肩章,意有所指般道:“想着点。”
李响便笑了笑,像是有点欣慰,但又泛着苦相。
他再没说什么,钻进一辆公车里,一溜烟地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白车如同随波逐流的落叶,沿着青华区蜿蜒的脏水一路向下,穿过大半个城市,停到了市委门口。
熠熠生辉的党徽下,大道明净宽阔,气派的大门前,格格不入地挤着一帮灰头土脸的群众,大多高举着白底红字的横幅,吵吵嚷嚷地哭喊着,那红色也不知道是颜料还是血,液体的痕迹向下流泻,好像有人泣出的泪。
触目惊心。
李响坐在座位上看了一会儿,后视镜里倒映出他有了一点皱纹的眼睛。
有个年事已高的老头佝偻着背,气势汹汹地冲了上来,被门口的安保拦下,一把推在了地上,他抓着地面大哭起来,头埋得很低很低,只有绷紧了的肩背向着苍穹,宛如一块无法说话的石头,十指都扣进尘土里。
李响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紧了紧,他沉默半晌,将别在胸口的徽章轻轻摘了下来,开门下车,没有回头地向人群走去。
安保看见他过来了,纷纷让开。
李响掏出警官证,面向被推到地上的老人:“我是公安干警,接到举报,你们涉嫌恶意上访,要求你们马上离开。”
他的头垂的很低很低。
放在中控台上的徽章和万里之上沉重云层中漏出的太阳,泛着一样的光芒。
海鲜酒楼算是京海的老牌酒楼,风雨中伫立到今日,是第三十五个年头。
08年全球危机,大规模的餐饮业倒了不少,海鲜酒楼在那时经营不善差点倒卖,是靠着东家背后的人砸钱,移名改姓地存活了下来。
从那之后,这块地的下面姓高。
这事很少有人知道。
安欣踩着长长的红丝绒地毯进了大厅,他没打电话,越过富丽堂皇的大堂,直奔前台:“你好,我朋友约在这吃饭,”他笑了笑:“我忘了问是几号包间了。”
画着精致妆容的服务生露出程序式的微笑:“方便提供您朋友的姓氏吗?”
安欣攥紧了背包带子说:“姓杨。”
服务生在苹果电脑前按了一阵:“不好意思先生,没有这个预约。”
安欣眼色一沉,缓慢地“哦”了一声。
他说:“那麻烦你再帮我查一下,姓...”
孟的一半音节被他咬在齿间,安欣咂摸了一会儿,而后自嘲地笑了笑,没说出口的字重新吞回肚子里,说:“姓高。”
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像无伤无痛的枪响,安欣静沐在这场枪林弹雨里,听到服务生说:“先生,在888包间,您上三楼右拐就是。”
他站在原地没动。
服务生狐疑道:“先生?”
安欣反应过来,礼貌说了句:“谢谢。”
他沿着旋转楼梯向上攀登,扶梯回转曲折好似通天巨塔,一圈圈地紧咬缠绕着硕大的水晶吊灯,人从其中分割出千百种面貌,走得越高越近也越分裂模糊,犹如扑火飞蛾。
安欣面无表情地到了门口,他没有敲门,但门在这个时候忽然拉开,笑声和酒气一起涌了出来,如同轰然打开的魔盒,吞吐在他眼前,熏得他眼眶通红。
杨健脸上还挂着笑,猝不及防地僵了一瞬,而后毫无滞碍地滑了过去:“怎么?”
他笑呵呵地:“不是说不来吗?扫完墓了?愣着干嘛进来啊...服务员!加副碗筷!”
安欣没说话。
杨健又从身后让出个人,微微弯下腰背来:“真是谢谢您啊,蒋总,还特地跑这一趟,”他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我送您。”
年近五十的蒋总笑了笑:“杨局长不用客气啦,呐,以后咱们打交道的机会多的是,还要你多多帮忙的啦。”
杨健连忙双手合十摇了摇:“言重了言重了,那您忙走哈。”
他目送着蒋总的背影渐渐远去,脸上的笑意潮水般淡了下来,某种隐忍又痛苦的神色浮了上来。
杨健一手捂着胃,一手把着安欣的肩吐了口气,像吞吐挣扎的鱼。
他开玩笑:“这么快就来了,不再跟李响叙叙旧?”
安欣伸手扶他,眼睛却盯着那盏流光溢彩的水晶吊灯:“我看比起我,你更想去见李响吧。”
杨健直起身摆了摆手:“没那么严重,死不了。”
安欣没说话。
杨健单手插进兜里,朝楼梯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刚那位,沙海集团的蒋总,知道我今天在这请客,过来打了个招呼。”
安欣问:“这位蒋总和高启强什么关系。”
杨健一愣,微微离安欣远了点,回答地飞快:“我怎么知道?”
安欣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了解。”
他抬步就打算走,被杨健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哪儿去?”
他朝紧闭的大门瞥了一眼:“老爷子跟孟钰都在呢,你不是来吃饭的啊?”
安欣缓缓抽出手:“我就来看看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笑了笑:“老土嘛,没来过几回。”
“现在看也看过了,该回去了。”
杨健懵了:“回哪?”
安欣说:“当然是我的去处。”
海鲜酒楼亮着整排霓虹,金碧辉煌,半面夜色都照亮。
安欣快步走出来,钻进了停在路边的一辆出租车。
他长长地出了口气,额角冒出薄汗,犹如刚刚经历一场生死逃命。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看他:“到哪块?”
安欣宛若从水里捞出来,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呼吸,他疲惫地躬下身子,将脸埋进手掌中,挤出几个字:
“城郊,青华大道。”
京海海鲜酒楼的招牌在夜色中金碧辉煌,衬得长街霓虹相形见绌。
李响把车停在路口等红灯。
车窗降下来,安欣扒拉着车框探出头看了一眼:“你这个队长天天在外面忙事业,好不好请我什么时候也来这里见见世面啊?”
李响瞥他一眼:“请你吃牛腩面线还不够啊?不吃给我。”
他说着,伸长手臂过来要从安欣怀里把食盒抢走,被安欣抬高胳膊挡住了:“诶诶,”安欣说:“有你这么小气的人吗?”
“有您这么大爷似的人吗?”李响说:“让我给你当司机,还让我请你吃饭,我欠你了?”
安欣活动了下右手:“今天刚针灸完,胳膊没力气。”
他很能分清好赖:“谢谢领导。”
“别,”李响抬手制止他:“你是我领导。”
安欣顺坡下驴,往后一靠:“那领导跟你谈谈话,”他语气微微沉下来:“脸怎么回事?谁打的?你总不好跟我讲是今天跳楼的尸体吧?”
李响不吭声了,左脸有道指甲划出来的伤口,泛着红,沁出血珠,原本也不太能看出来,可安欣眼睛尖心眼活,直觉敏锐得像猎鹰。
他知道瞒不过去。
红灯转绿,潮水般的车队徐徐前进,李响松开刹车往前滑,说出来的话也跟着滑:“没谁,就一群众,出现场嘛,常有的事你也知道。”
他不等安欣反应,单手向后一捞,沉甸甸的卷宗资料搁到安欣膝头:“今天的案子,死者赵凯,男,三十七岁,民营装饰品厂的厂长,父母早亡,没有孩子,老婆离婚了,他从拆家那里拿货,今天下午这个上线已经让杨健他们逮了,赵凯只是他无数个客户中的一个,没什么可疑的地方,法医也证明是高空坠落致死,目前可以按自杀结案。”
他念叨完一堆结论,却对安欣说:“你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安欣迟缓片刻才打开卷宗:“不怕我节外生枝了?”
李响说:“生吧,我给你兜着。”
他咧嘴一笑:“谁叫咱们是战友。”
路灯的光一道道落在车玻璃上,也折落在人身上,安欣的手指点着光的斑点,一页一页地向后翻,车内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簌簌作响,像微风吹过郁郁葱葱的林叶。
李响的心忽然很静很静。
跟安欣手里的书页一样静。
那些连日不散的阴云都随着窗外物景的倒退飞速远去。
他的天地只有这么大,一转身,只看见安欣专注的侧脸。
京海的迷离灯火葳蕤了李响的眉眼,他突然开口喊:“安子。”
安欣看得认真,漫不经心地回了声“嗯。”
他缓缓读完整部报告,手里的面线都坨了,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李响一直没有再说话。
安欣转过头:“叫我干嘛?”
那是个很简单的问题,李响却噎了一下,半晌后才讪讪地说:“没事,就叫一声。”
安欣一脸的匪夷所思:“你神经啦?”
李响欲言又止,好久后才像是找到了话题。
他想起安欣提到的海鲜酒楼,说:“海鲜酒楼其实特别难吃,真的。”
他说:“东西又少,摆一点点,口味也奇怪,进去一趟花小半个月工资,还不如我去海鲜市场买回来自己做。”
安欣“嗯”了一声。
李响接着说:“真的,安欣,我一点也不喜欢这地方。”
他的肩背好像几不可见地塌下去了一点,看起来也不那么高大了。
安欣又“嗯”了一声。
李响正纳闷于他的沉默。
就见他捏着报告的一页抖了抖,镇定地说:“那你说,这个赵凯,为什么十天半个月就去一趟呢?”
李响一怔,迅疾地打了一把方向盘,将车停到路边。
他凑过来,和安欣头抵着头,研究赵凯日常消费记录的那两行字。
赵凯的厂子效益不好,他自己又沾上了毒品,据杨健所述,连着几个月连工人的工资都发不下去了。
还有钱跑到大饭店去潇洒?
李响抬起眼,安欣的轮廓近在眼前,甚至近到了模糊,灯火中他的眼睛黑亮,水洗般倒映出李响的模样,满满当当。
他毫不避讳,就着这个堪称冒犯的距离给出了结论,气息也近在咫尺。
安欣说:“他是为了去见什么很有身份的人。”
他说:“他可能不是自杀。”
陈书婷被打电话的声音吵醒。
她睡眼惺忪地披上外袍下楼,扶着栏杆循步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别墅里没开灯。
远山嶙峋的灯影间错交落,透过挑空设计的落地窗流动在高启强脸上。
他面朝窗户站着,正在讲电话:“他走了?没事...今天我不过去了,以后机会多的是,下次记得请客啊。”
他俯视着窗外,喊道:“杨副局长。”
陈书婷抱着胳膊倚在栏杆边上看了一会儿,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过了一会儿,高启强结束通话叫了她一声:“婷婷啊,”他温和地走过来揽住妻子:“怎么不开灯。”
陈书婷眼角微微上扬:“怕吓着你。”
她随意地坐进沙发里:“不是说今晚杨健请吃饭吗?怎么不去了?”
高启强紧挨着她坐下来:“下午小兰跟我打电话,说安欣可能也过去。”
他说:“我去了,怕这顿饭吃不成。”
陈书婷闻言坐直了身子,眼睛微微眯起来:“你故意的?”
高启强装傻道:“什么?”
陈书婷不吃他这套:“你故意让安欣知道,杨健和你有关系。”
她洞若观火:“小兰打电话给你的时候,你一定觉得是个好机会吧?”
高启强隔着妻子的丝绸外袍,摩挲她脊背上凸出来的一截蝴蝶骨:“为什么?”
他心知肚明地装作一无所知。
他喜欢陈书婷在他面前这幅仿佛全能全知,能够掌控一切的样子。
一般男人是接受不了的。
但他甘之如饴,甚至有意地怂恿她继续下去。
她像诞育一切生命力的海洋,深沉而包容,在风掣巨浪的时候,永远令挣扎求生的鱼类感到安心。
陈书婷显然也一清二楚。
她说:“因为小兰喜欢安欣,她跟你说安欣晚上也要去吃饭,你就想让安欣知道,杨健现在也和你关系匪浅了,那杨健家的老丈人也不会例外。”
“你想用对其他人一样的方法来对待安欣,从他身边人开始,一点点让安欣觉得你们没有那么水火不容,继而站到你这边。”
陈书婷太了解他了,露出很浅的担忧:“可是老公,你是不是把人逼得太狠了?”
她说:“那是安欣,不是其它人,他不会觉得你是在向他抛出橄榄枝,他只会觉得你在逼迫他。”
高启强没有说话,他的面容在玻璃灯火中半明半暗。
隔着很远的霓虹光斑,他沉声道:“我只有小兰一个妹妹。”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她想要什么,我都能给。”
陈书婷张了张嘴,但也没说什么。
高启强说:“书婷,小盛走了以后,我只有你们了,我不会让我的家人有任何问题。”
他拍了拍陈书婷的手背:“你放心,晓晨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警察什么都查不到。”
高启强的眼珠边缘渡着一层冰冷的光,坚定地说道。
青山别墅群夜间只有稀疏灯火,与下湾遥相隔望,如一座冰冷神祠,主宰生死又高高在上,俯瞰人间醉生梦死。
风动呜咽,犹如孤坟。
“咔哒”一声。
死寂中传来开门的声响。
十来岁的女孩咬着棒棒糖走进来:“我回来了。”
陈书婷起身,接过了她的包:“今天下课这么早啊,老师讲的好不好?”
她伸出食指推了推小姑娘的脑袋:“多大人了,少吃点糖,当心蛀牙。”
十九岁的黄瑶攥紧了袖口,糖球和牙齿碰撞粘连使她的声音听起来也模糊而黏腻。
高启强慈爱地看过去。
就见她乖巧地抬起头来,说:
“知道了。”
“妈妈。”
老陈的饭馆在国道边上开了三十多年。
起初这块没开发规划,还是个穷得响叮当的荒村,他就在这块摆摊,卖猪脚圈和无米粿,和村里的地痞流氓打交道。
后来他在这娶了老婆盖了房,政府征了地铺高速公路,他就把自己家的水泥房改了改,做成商住两用的小饭馆,门前浇了一大片水泥地,给来吃饭的行人司机停车用。
生意时好时坏,总不算赔,有时候县里的领导也图新鲜,来他这里打边炉搞农家乐。
见的人多了,老陈慢慢也就摸清了辨事看人的门道。
这天傍晚的时候下起大雨,溧水江面上泛出浑浊泥黄色,大浪淘沙,江声滚滚。
天气不好赶路,公路饭馆的门口挤满了车,像形态各异的爬虫。
饭厅里熙熙攘攘坐了一堆人,翘着脚打牌等餐。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只插着兜站在门口看天。
老陈撩起厨房和饭厅之间的门帘看了一眼:“那位先生好像很着急啊。”
狭窄的厨房里忙忙碌碌,点心都端进了蒸锅。
他的妻子在围裙上抹了抹手,也扒过来看了一眼:“这天气你不急啊,这么大的雨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哦。”
她有点担忧:“万一这些人都要住店怎么办?哪来那么多房间啊?”
老陈瞥她一眼:“不下雨哪来这么多生意,你刚才那么开心,现在才知道急了。”
他小声说:“还有啊,我看那位先生刚才没打算进店,而且看他开车那个方向是打算去江那边啊。”
老板娘不大在意:“神经啊你,这么大雨,他去江边干什么?跳河哇?”
老陈嘀咕道:“我怎么知道,但他好像就是发现江边下不去才回来的。”
他说:“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灶台上的水开了,咕咚咕咚沸腾,蒸笼飘出缕缕白气。
老板娘回身关小了火:“能有什么问题啊,这年头怪人多了去了,昨天不到五点就来敲门要吃饭那个不是更怪。”
她停顿一下,笑了笑:“不过他好年轻好帅啊。”
老陈瞪了她一眼,掀开门帘出去了。
他凑到门口,摸出一盒烟来:“先生抽烟吗?”
站在门口的男人应声低头,没说什么话,就着他的手抽出一根。
他没点火,香烟就在指间旋转,长而杂乱的头发遮住了眼睛,看不清楚眸中神色。
但老陈好似借着他这个接受的动作壮大了胆气,问:“下这么大雨,先生怎么去江边啊?”
男人动作一顿,仍不抬头:“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江边?”
他的普通话不太标准,在咬字和用词上更接近香港口音,听起来有些难以分辨。
老陈说:“我看你的车刚刚往那边去啊。”
男人捏紧香烟:“看错了。”
老陈说:“啊?”
他目光一瞥,看见了男人那辆牌照6799的黑色丰田。
车停的位置不太好,水泥地凹凸不平,后轮部分恰好陷在一片水洼中。
后备箱的下方,水洼面上,飘着一张小小的红色卡片,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它的颜色十分特别,与饭馆的门幅如出一辙。
老陈愣愣地看向男人。
就见他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双寒气森森的眼睛:“我说,你看错了。”
老陈“喔”了一声,他笑了笑:“可能雨太大了,看错了吧。”
他说:“那先生你稍等,菜马上就好。”
他转身走进厨房。
门帘刚放下,他腿肚子一软,哆嗦着倒在了地上。
老板娘见状要来扶他,老陈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压低声音说:“快,打110。”
他话音刚落,就见老板娘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目光却越过了他的头顶,径直望向他身后。
老陈呼吸猛地一滞,冷汗淌了下来,不等他回头,一只钢铁般坚硬的手钳制住了他的口鼻。
冷冽寒光自上而下,如同劈开大雨的闪电。
黏糊糊的液体溅了老陈满脸,他瞪大眼睛,在满目的血红中,看见妻子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她心口插着一把尖刀,脸上惊恐的表情还未来得及收回,源源不断的鲜血从她的嘴里和胸前,涌了出来,一直淌到身下,聚成了血泊。
像开膛破肚的牲畜。
滚烫的液体流了老陈满脸,他分不清是血还是泪,又或者是惊吓的冷汗。
隔着薄薄一层门帘,外厅人声鼎沸,屋外大雨如瀑,显得他的哭声和呜咽更加可笑。
插在老板娘胸口的刀被拔了出来,这是他们结婚十周年时,她托人打造的礼物,刀柄上刻着一个小小的陈字。
老陈的眼泪大片大片滚出来,他因为这个字失去了所有力气,再也无力挣扎,刀尖反转,陈字没入了他的身体,合二为一。
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男人随手将人抛在地上,掏出手机来打了个电话。
“有点麻烦,”他说:“可能会闹大点。”
“放心,”他瞥了一眼屋外:“保证干净。”
他讲完电话,收起手机,跨过倒在地上的夫妇二人,弯腰拧开了煤气罐。
灶台上滚水沸腾不息。
男人挑起门帘,穿过饭厅,走过喧闹的人群,带上兜帽出了门,他跳上丰田车,靠在椅背里点燃了老陈给的香烟。
不知过了多久,火星在他手指间快烧到明暗尽头。
饭厅里终于有人意识到了不对劲,叫了几声“老板”,向厨房走去。
他挑起门帘的一瞬间。
男人将冒着火星的香烟弹指一抛,丢进了门内。
雷鸣般的巨响冲天而上,震碎了无边雨幕,雨珠乱飞,火光与大雨相撞,迸溅出噼啪火花,热浪掀翻了停在门口的车,残骸如被肢解的蝼蚁肢体,到处都是。
四邻听到动静冒出头来看,就见弥散着腥气的大雨簌簌落下,断壁残垣合着纷飞血沫,啪嗒啪嗒,流了满地。
尖叫和爆炸的余浪中,没人注意到。
一辆黑色丰田冲破了雨幕,向着国道尽头,失去踪影。
“先排查车。”
李响站在会议室的写字板前,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判断:“大狗,张彪不在,你带一组人,根据死者赵凯生前在京海海鲜酒楼进行过消费的日期,逐个排查在这期间进入海鲜酒楼的车辆,联系交警大队,管他们要一份详细的名单,要具体到联系方式和住址。”
大狗答了声:“是!”
李响双手撑着桌子:“陆寒,你带人去法医组,再核实一下尸检报告,顺便再次排查死者的社会关系,务必要真实清楚。”
陆寒合上本子答了声:“好。”
他领了活,立马风风火火地带着人出去了。
踢踢踏踏的脚步渐渐远去,会议室就只剩下安欣和李响两个人。
安欣敲着笔问:“是什么毒品。”
李响拉了把椅子,蹭到他身边:“麻古,听说过吗?”
安欣想了想:“这东西京海好像少啊。”
“是少,所以才可怕,”李响说:“少就说明新鲜,有市场,要是让这玩意儿流入京海,杨健就等着在禁毒队干一辈子吧,抓都抓不完。”
安欣说:“如果这么稀缺,那我觉得,能拿到货的那个人一定不简单。”
“至少他得在本地有一定势力,人家才肯把货供给他吧?”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李响,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李响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们没有证据。”
他说:“总不好冲到人家家里去,枪顶着脑袋让他交代麻古藏哪了吧?”
安欣就不说话了,自己跟自己生闷气。
他踢了一脚李响:“带烟没有?”
李响往外瞥了一眼:“别瞎闹,”他说:“办公场所。”
他这么说着,还是又往外看了看,做贼一样从口袋里摸出包烟来,从桌子的边缘下方递给安欣。
安欣有点乐:“做贼呢咱俩?”
李响瞪他一眼:“可不,待会就给咱俩逮起来,就当给队里几个冲业绩了。”
他说:“到时候进去了,你比我熟啊,你带带我。”
他说的是2000年安欣进看守所接近疯驴子那一回。
那时他们都很年轻,比现在还要年轻,天不怕地不怕,觉得身边有彼此,多艰难的路都能走下去。
安欣盯着那包烟看了一会儿,忽然说:“行啊,搭档。”
他说:“我带带你。”
他说着,揪着李响的衣领,用力将人扯了下来,一同跌落在地板上。
李响被惯性带着狠狠跪在了地面上,头也跟着撞了一下。
他捂着脑袋刚想骂。
就见安欣冲着自己笑,很高兴的样子。
安欣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李响有时候觉得,安欣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他真心笑起来的时候,眼皮会压出浅浅的一道褶,整个人看起来都异常的少年气。
就像现在一样。
李响的问候在喉咙口一噎,又咽了回去。
算了,李响想,值了。
安欣蹲在地面上冲他笑:“这才叫做贼呢。”
他好像还挺得意,露出了一种只有从前的李响才见过的,非常得瑟的表情。
那种少年意气的生活离他们已经远去太久了。
久到李响都想不起来,当时的自己是个什么样子。
但他看着安欣,忽然发现,他竟然还记得当时的安欣是什么样。
少年冲动,固执,刻板,又脆弱。
会故意讨好地喊他“响。”
受了病痛的时候,也会掉眼泪。
李响敲出一根烟来,自己先点燃了。
烟雾飘渺在他和安欣之间,模糊了横隔在这些年当中,那道别扭的界限。
李响没忍住,手指轻轻地抖了一下。
他想,真是久违了啊。
战友。
他们肩挨着肩,躲在小小的会议桌下,呼吸都融在一处,几乎能听见彼此心跳,从一而终地,合在同一个频率上。
天地都是静悄悄的,恩怨也好,真相也好,好像都不用管也不重要,就只看见彼此。
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李响猜,大概安欣也不忍心。
他那么心软,一定也很想跟年轻的李响多待一会儿。
良久后,安欣先开口:“烟呢?”
李响一怔,伸手去摸烟盒——烟盒干瘪瘪的,他方才抽的就是最后一根了。
他手指一僵,有点尴尬,僵硬地转过头来赔笑道:“安..安子啊。”
安欣不说话,只看着他指间明明暗暗的星火。
像二十五岁那年,两人一起在勃北看见的迷离星光。
安欣摩挲了一下手指,说:“算了。”
他说:“将就点吧。”
他低下头,微微向前倾身,在李响越睁越大的眼睛中,就着他的手,咬住了那根烟。
李响咬过的烟。
猩红火光映在安欣眼瞳中,他抬眼,自下而上地看着李响。
李响手指轻颤,像被烟灰烫了一下。
一片寂静中,他好像能清晰地听到蝴蝶振翅,春雷擂鼓。
他们真的做了一回贼,于无常捉弄的命运中。
偷回一点属于彼此的青春正少的时间。
优品花坊开在青华大道上。
花店的选址不好,店主当年被中介挖坑,只图租金便宜,没想到签了阴阳合同,最后店开到了公墓脚下。
听着都让人觉得凄惨。
好在不同地段有不同地段的需求,店主索性剑走偏锋,专做殡葬花束,从此开辟了一条新路,在整个京海的花卉市场,算是占了独一份。
她的受众多是一些前来吊唁的死者家属,还有单位组织的扫墓活动。
有个人是例外。
门口的风铃一推一响,店主抬头看了一眼,露出熟悉的笑容:“今天来得有点晚啊?”
安欣轻轻关上门,转过头来:“有点事耽误了,还有花吗?”
店主打开了冰柜:“给你留着呢。”
她说:“还和上个月一样,一束玫瑰一束矢车菊。”
安欣失笑:“今天又不是情人节,要玫瑰做什么,都拿菊花。”
店主有点为难了:“菊花就剩一束了。”
安欣沉默片刻说:“没事,给我吧。”
他出了店门,和公墓的管理员打了个招呼,抱着两束花往上走。
公墓常年植着松柏,山风自上而下,林声涛涛如海。
安欣先去拜了师父。
师父的墓在半山腰,他放下花,跟师父问了好,又接着往上爬。
他要去见李响。
李响住得比师父高,
住得这么高,不知道能不能看见家。
又能不能看见安欣。
他在李响的墓碑前站定,蹲下身去,将手中的鲜花缓缓放下。
他再也没能站起来。
安欣蹲在李响的墓前,和年轻的李响对望。
真奇怪啊,他在九年前对着李响想念二十五岁的他,如今又对着照片想念九年前的李响。
命运无常捉弄,再不肯给予偷来的恩惠。
安欣的手指捞着玫瑰花瓣:“跟情人节的花一样,别嫌弃,没别的了,我总不能给师父送玫瑰,那像个什么样子呀。”
他好像有许多话想说,但一张口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漫长地沉默下去。
安欣给自己点了根烟。
烟雾吐出来,尼古丁吸下去,好像他又有了底气。
安欣温和地笑了笑,说:“杨健不相信我要来看你,给我好一顿骂,他也不想想,”
“我又能去哪里呢?”
夜晚的风吹散了他的声音,公墓里空荡荡,鲜活的他身处其中,反而更像无家可归的游魂。
安欣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又来了,每次都是这样,吵到最后,你总是不理我。”
他不大高兴:“你以为这就叫让着我吗?”
可是石头和照片都不会说话。
眼前的李响不会回应他。
安欣觉得自己好累,从来没有这样累过,他好像走了很远的路,身边的人或散或走,最后只剩下自己。
前路太长了,看不到一点光明,他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
他想说李响我不干了。
他想说你说的对,我这就离开京海,烧掉你的破日记,离这一切都远远的。
他想说我决定忘掉你了。
他想说,怎么办啊李响,谁来告诉我怎么办啊。
但最后,安欣什么都没有说。
月光的清辉洒在公墓中,好像下了一场大雪,满堂清白。
安欣捏着烟蒂吸了一口,而后上香一样地,插在了李响的墓前。
像躲在会议室的那一年,面容近在咫尺,咬上同一根烟。
他最终也只是说:“响,你看着我吧。”
他笑得眼眶微红:“我有点怕。”
插在地上的香烟一明一暗,如同呼吸心跳。
就好像李响又跟他说了一次话。
“有什么好怕的。”
解剖室传来李响的声音:“出现场的时候你又不是没见过。”
陆寒欲哭无泪:“响队!那时候还是完整的!这个连肺和胃都切开了,我不怕才要出大问题吧?”
陆寒不能理解:“我们看法医报告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还要自己再对着报告比对一遍?”他看了一眼尸体,转头就干呕起来。
李响面不改色,戴上了医用手套,仔细地翻转查看尸体上的任何痕迹。
他喊:“陆寒啊,你在警校的时候,有没有上过心理培训课?”
陆寒捂着鼻子说:“当然有。”
李响又问:“那你们老师有没有教过,作为一名警察,如果面临非牺牲不可的绝境,你该怎么做?”
陆寒说:“八个字,”他比划了一下:“敢于担当,不怕牺牲。”
李响笑了一声,说:“行啊,口号念挺好。”
陆寒立马端正了神色:“响队,这不是口号,我真是这么想的。”
他絮絮叨叨地重复:“你相信我啊。”
李响将尸体整齐地检查了一遍,确保法医鉴定没有任何遗漏,这才摘下手套,他看一眼陆寒,说道:“我相信。”
他把手套扔进垃圾桶:“那我今天教你点学校不教的。”
他说:“陆寒,作为一名人民警察,在面临牺牲时,不仅要有敢于奉献的精神,还要有与犯罪分子宁死不休的执着。”
“我们在破案的时候,很难找到物证,人证更是充满了不确定性,我们唯一能够依靠并确定的,就是死者本身留下来的讯息,死人是不会撒谎的。”
李响看了看尸体:“法医鉴定固然能得出死亡结论,但不会判断这个人是左撇子还是右撇子,他的头发是短还是长,最后一次理发可能是在什么地方。而这些,或许恰恰就是破案的关键。”
他说:“尸检能得出结论,但我们需要的是线索。”
“陆寒,如果真的到了不得不面临牺牲的那天,你记住。”
李响看着陆寒,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说给其它什么人:“一定要设法为你的战友们留下线索。”
他的声音异常坚定,掷地有声,就说:
“若没有证据,我们就是唯一的证据。”
响队。
被关在狭小空间里的时候,陆寒想,我记得的。
车外的雨声好像渐渐平息下来,行驶到某个地点时突然刹车,陆寒的后脑撞在了后备箱的什么东西上,他眼前一黑,整个颅腔都在嗡鸣作响。
光在这个时候突然涌入眼帘。
不是阳光,是很黯很黯的路灯。
后备箱突然打开,夹杂着雨丝的冷风吹过,陆寒打了个寒颤,他被人粗暴地拖了出来。
昏暗的路灯照应着江面,陆寒手脚都被绑着,分辨不清方向。
男人拖着他,登上了一艘小型采砂船。
他将陆寒丢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搅拌汽油桶中的水泥。
陆寒努力直起身子:“雇你的人给你多少钱?”
他背在身后的指尖触到了腕上的手表:“我可以给你双倍。”
男人并不搭理他。
陆寒忍着疼痛,拇指的指甲压在了表带上。
他说:“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帮人拿钱做事,我给你开更高的价格怎么样?”
他缓慢地磨动指甲:“我跟雇你的人应该也没仇吧,我这个人平常还是很不错的,就是有点内向。”
他笑了笑:“所以也没什么朋友,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也让我做个明白鬼吧,是谁让你来的?”
他问:“是高启强吗?”
男人好像终于对他的絮絮叨叨忍无可忍,丢下搅拌棒走过来,一把钳住了他的脸,几乎要把牙齿都按碎:“闭嘴。”
电话铃声在这个时候响起来。
男人一把扔开陆寒,接通了电话:“很快料理好...今晚就回去...放心,不会有人发现。”
他还想说什么:“我...”
巨大的冲击力使他跌倒在地,陆寒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从身后死死地扑了上来,两个人一起压在船甲板上,陆寒的脸紧紧贴着手机屏幕,即使眼冒金星,仍旧看见了通话号码。
电光火石之间,他只有一个想法——
——不是高启强。
陆寒很快意识到,得想办法告诉师父。
还有别人要杀王力。
男人很快就反应过来,他爬起来骂了句粤语脏话,拎着陆寒的领子,骑在他身上,一拳一拳地疯狂往下砸,迸溅的鲜血扑了他满脸血点。
他拣起手机跟那边说:“没事,我很快结束。”
那头却笑了一声,语气轻飘飘地说:“过仔,记得带点信物回来呐。”
男人挂了电话,伸手扯过陆寒的脖子,将他半掐半捏地提了起来。
他上下打量着,就好像在思考要剁他身上哪一部分比较好。
“啪嗒”一声脆响。
陆寒的手表掉在了地上。
手表是师父送给他的。
他刚到市局时,因为家住太远,经常迟到,次数太多之后,局长都叫了师父去谈话。
那天下午他战战兢兢,很怕被师父揪着耳朵大骂一顿,再提着包袱被赶回派出所。
师父回来了,师父跟他说帮他申请了单位的宿舍,然后带他去商场,买了这只表。
师父说,平时如果都做不到准时,那么在面对危险的时候,就更掐算不好时间了,那等于是把自己的命白送给人家。
从那之后,陆寒再也没有迟到过。
男人往下看了一眼,拣起手表塞进了怀里。
信物也有了,他不再客气,拖着陆寒就来到汽油桶旁边。
陆寒太高了,一米八几的小伙子,塞都塞不进去。
男人没有迟疑,抄起搅拌棍,狂风暴雨地砸下来,骨头是被生生打断的,哭喊声咬碎牙都忍不住,大义凛然的英雄哪有那么好做,痛彻心扉的哀嚎之后,陆寒整个人都像是从水利捞起来的,隔着汗和泪迷蒙的眼睛,他看见男人向自己靠近。
男人将陆寒的打断了的小腿反折,像端着一盆垃圾那样,丢进了汽油桶。
水泥倾泻而下,男人吐了口唾沫道:“死前跟你说句实话吧,没人出钱买你的命,你根本没自己想的那么金贵。”
他狰狞地笑了一下:“你不过是一份见面礼而已。”
陆寒的嘴唇干裂,面色苍白,他失血太多,骨头又被打断,眼前昏昏沉沉,耳边全是嗡鸣,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可他还记得一件事。
师父,他在心里想,我的时间掐得很准了。
他的拇指指盖碎了,血肉模糊,而面前的男人不会知道,被他揣入怀中的那只手表,表带的背面,刻着一个用指甲生生磨出来的字。
幕后指使的名字。
水泥如流沙,汇聚凝固。
快被淹没的时候,陆寒终于姗姗来迟地感受到了恐惧,这个勇往直前的年轻人在这一刻变回血肉之躯的凡人,疼啊,痛啊,他好怕啊。
死亡是什么感觉?
会有人找到他吗?
别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别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啊。
拼尽力气,他已经不能发出来什么声音,但嘴唇瓮动着,依稀能辨认出口型,他说:
“师父...”
师父,我想回家。
安欣从梦中惊醒。
时钟指向快十二点钟,快到吃中午饭的时间了。
以往这个时候,陆寒总会提前来找他,然后叽叽喳喳地撵着他去食堂。
陆寒话多,他觉得聒噪,但不厌其烦。
他已经很久没见到陆寒了,电话打不通,办公室也找不到人。
张彪说,陆寒正在执行一项长期任务。
安欣也做过卧底,知道这个时候没有消息或许也是好消息。
但他心神不宁,噩梦缠身,跟李响走的那年一样。
他趁着午饭的点,去了一趟刑侦支队办公室。
办公室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人,东拼西凑的办公桌间错交落地摆放在一起,大大小小的卷宗和杂物堆得满满当当。
只有一张是例外。
陆寒的办公桌干干净净,没有文件,没有杂物,甚至没有一丝一毫使用中的痕迹。
只有黑屏的电脑屏幕,照映出安欣萧索的身影。
脚步声渐渐逼近,安欣猝然转过头,看见张彪拿着饭盒正走进,四目相对,张彪心虚般地后退了半步:“你怎么来了?”
安欣的心顿时凉了一半:“陆寒呢?”
张彪到了此刻还是嘴硬:“出任务去...”
“我问你。”
安欣打断他,一字一句地咬合道:“陆寒呢?”
张彪的手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威风凛凛的刑侦队长在安欣面前毫无底气,最终总算给出残忍的答案:“陆寒失踪了。”
那是漫长的凌迟,像心被缓缓地泡进冰封湖水中,麻木而迟钝地感觉到了冷。
安欣觉得荒唐:“什么叫失踪了?”
他声音渐渐大起来:“好好的大活人怎么会失踪了?”
他两步上前走到张彪面前,几乎要提起他的衣领:“你们刑侦支队都是干什么的,张彪?去查啊!”
张彪在他的暴怒中沉默,像狂风暴雨下没有情感的石头:“没有人报警,安欣。”
他的声音沉甸甸的:“立不了案。”
安欣推了他一把:“那我报警,我来立案好不好?”
可张彪没人说话。
室内安静得连秒针走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他在张彪的沉默中逐渐明白了答案。
又一次的沉默,又一次的欲盖弥彰。
又一次的失去,又一次的痛不欲生。
安欣已经不是那个永不畏惧、不管不顾的年轻人。
他的命在06年丢了一半,剩下的这一半被岁月反复侵蚀至千疮百孔,至今天,活着都是苟延残喘。
连悲伤和愤怒都是悄然无声的。
安欣看着张彪,分明更加脆弱却坚定:“陆寒是我的徒弟,05年我和李响一起从地方派出所把他挑上来,他就算是死了也不会白死。”
他说:“陆寒的记忆力很好,能不错一行地背出京海所有企业主要负责人和经理的电话号码、家庭住址甚至出身年月。”
“两年前你们出外勤,嫌疑人手上有枪,是陆寒替你挡了一下。”
“那一枪擦着他的肩胛骨过去,离控制手臂的神经软组织就差那么几毫米,就差一点,他就再也当不了刑警了。”
他声音冰凉:“张彪,我不为难你,我知道这事你抗不下来。”
他已经没有那样的少年意气了。
不会再去为难身边人。
只会为难自己。
安欣说:“而我再怎么样,也至少不会被开除警籍。我自己查,出了事我自己挨。”
他笑了一下:“毕竟我是‘太子’嘛”
张彪的肩膀轻轻地颤了一下。
安欣握紧的双手在身侧微微颤抖:“但你要是还记得陆寒替你挡的那一下,好不好不要拦我。”
沉默的僵持中。
张彪松开了手。
万籁俱寂中,强盛集团的总经理办公室里悄然无声。
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不欢而散。
高启强站在窗前,听唐小龙推门进来道:“强哥,蒋天走了。”
他没有说话,抱臂摩挲着一截指节。
好半天后,他像是拿定了主意,问道:“小龙,你和小虎,还有你手下那些人,有没有因为晓晨的事情,和蒋天接触过。”
唐小龙大惊失色:“强哥,我怎么会?”
他信誓旦旦:“我发誓我和小虎绝对没问题。”
高启强转过眼去,说:“那就好。”
他停顿一瞬,才说:“陆寒死了。”
唐小龙一怔,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艰难地回忆起名字:“安欣那个徒弟?”
他想不通:“晓晨的事情已经压下来了,摩托车胎被销毁,警方没有证据根本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他疑惑道:“蒋天想向你投诚,怎么拿出这么蠢的手段?”
高启强却冷笑了一声。
“因为他不止是想跟我投诚,”高启强说:“沙海集团进入京海这事,是那位领导一手促成的。”
他洞若观火:“王力是他的人,被我们用杨健顶了下来,他怀疑我对他有了异心,所以搞出一个蒋天,来威胁我。”
他漫不经心道:“他想让我知道,‘高启强’并不是唯一的,也想让我知道,只要他想,手里就能捏着我们的把柄。”
赵立东拿他当一条恶犬,雷霆雨露,软硬兼施,给予荣华富贵的同时,也想牢牢抓紧手中的项圈锁链。
但他高启强天生有反骨,愈痛才愈挣扎,惊涛骇浪中也宁愿鱼死网破。
他过了二十来年受人欺压的命运,爬到今时今日这个位置,不是为了另一种的重复。
谁输谁赢都还没有盖棺定论。
高启强沉吟片刻道:“陆寒的事情跟晓晨牵扯不清楚,这事不能让安欣发现,你想办法压一压。”
唐小龙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高启强转过身去看脚下。
万丈阳光之下,强盛集团的大楼在光芒中气派非常,熠熠生辉。
往来人流穿梭不停,登高望远,犹如蝼蚁。
他曾在其中。
不会再登高跌重,同流合污。
“本台报道,关注已久的青华区老工厂开发计划,于今日起正式启动,计划预计持续十个月,由建工集团全权负责相关开发工作,据悉,建工集团相关负责人高启强将.......”
“哐当”一声,安欣端着铝制餐盘,重重地坐在李响对面。
他扫了一眼食堂电视机播放的画面,凑过脑袋了压低了声音:“你看见没有,赵凯的厂子被高启强收了。”
李响夹着一筷子面条,头也不抬地“吸溜”了几口,含混不清地说:“看见了。”
安欣觉得荒谬:“那请问你在做什么呀?”
他敲着桌子说:“老工厂,开发案,突然自杀的厂长,傻子都能想出来是怎么回事。”
他一把夺过李响的筷子:“别吃了你。”
到嘴的面条飞了,李响无语地往座椅里一靠,抽出张纸巾来擦了擦嘴:“是,傻子都知道怎么回事。”
他把纸团丢在桌面上:“证据呢?你拿出证据来跟那群傻子要逮捕令啊。”
安欣没法反驳,半天后他倔强地问:“海鲜酒楼这条线不能断,大狗有没有查出什么?”
李响说:“上千辆车,一个一个排查过去也要时间,等等吧。”
安欣不吃他这套,直接问:“有没有高家名下的?”
李响看了看他,摇了摇头。
李响又说:“高启强这个人,我跟他打交道没有你深,就我看来,以他的性格处事,未必肯沾麻古。”
安欣没法否认,高启强从前有弟弟又妹妹,现在还有老婆儿子,他从来都只求生求财求自尊,不会自寻死路。
李响说:“但我想,高家有一个人有可能。”
他说:“高家那个小一点的。”
“高启盛。”
高启强很久没有梦见高启盛了。
起初他疑心小盛怪他,梦里也不肯再见一见,后来却明白了,小盛都死了,魂魄不知道散了没有,却还是护着他。
知道他怕,知道他羞愧,知道他痛不欲生。
一次都不肯入梦来。
不知道安欣会不会时常想到李响死的那一天。
但高启强不会。
这是他内心最无助和懦弱的地方,是他一辈子反复拉扯揭开不能愈合的伤疤。
是活在他身上的高启盛,溃烂化脓,疽骨附髓,永远血流汩汩,像旧厂街菜市场的地面,污水流了满地,混杂着腥味和泥沙,肮脏又阴暗,但源源不断。
他不敢想到小盛走的那一天,不敢再看一次,他养了二十八年的孩子,鲜血淋漓的脸。
所以他总是去想从前的日子。
在旧厂街的时候,弟弟妹妹考上大学的时候,刚到建工集团的时候。
兄妹三个人挤在小小的鸽子笼里,靠着杀生谋求活下来的路,高启强是大哥,总是微笑地承担一切。
小兰是女孩,总要娇气一些,小盛那时候年纪小,白白净净的脸,看起来稚嫩又天真,却比任何人都早慧。
小盛跟他讲,自己不上学了,也来帮他卖鱼,兄弟俩在一起,总有法子养活妹妹。
他气得要命,却都不敢伸手打小盛一巴掌。
他手上沾了血,不敢玷污了弟弟干净的脸。
后来这血越沾越多,沾得他满身满脸,沾到高启盛手上,最后,亲自沾到高启盛身上。
他珍之若宝的弟弟,在他的爱和纵容里,破土而出一个鲜血淋漓的怪物。
高启强时常会想,如果他早一点发现弟弟得古怪,阻止他走上毒品这条不归路,事情会怎样?
他想起那个时候并不是毫无端倪,05年他们想争青华区老工厂的开发权,消息还没走露的时候,他去找厂长们谈,有个姓赵的如何都不肯低头,开的价并非负担不起,但远超他的心理预期。
他那时脾气不好,挨了陈泰好几顿提点,脸上也显示出怒气。
他早慧的弟弟看出来了,跟他讲,兄弟俩在一起,总是有办法的,他来想主意。
两个月后,姓赵的找到小虎,说自己急需钱,想借一笔高利贷。
小虎后来告诉他,姓赵的如今像个鬼,肋骨都是单薄的一片,八成是吸了。
但他那时不去深想,也不会发现。
他以为自己把小盛保护得很好。
到头来是小盛总在护着他。
哪怕死了,也护着他。
有风灌来入满怀,灯亮了。
“哥,”站在玄关的人轻声喊。
高启强转过头去,看见了灯光下,妹妹相似的眉眼。
高启兰问:“你在做什么。”
一行眼泪顺着眼角滑下,隐入发鬓。
高启强怔然半晌,终于开口:“小兰。”
他说:“我好想你二哥。
陈书婷发现,最近似乎总有人盯着自己。
在她接送儿女,或是出门回家的时候,总有道目光游蛇般的如影随形。
这天她送黄瑶去补习班学钢琴,在门口和老师寒暄了两句。
陈书婷说:“我们瑶瑶说宋老师你教得很好,我看她也确实进步挺大的,后面麻烦你多费心了。”
宋老师和黄瑶对视一眼,露出一个笑容:“高太太你太客气了,瑶瑶很有天分,我相信她将来一定比我做的好。”
陈书婷又说了两句客套话,微笑着跟他们道别,而后戴上墨镜,看也不看拉开的车门一眼,走到了路边的行道树下。
她看着站在树下的男人,笑了笑:“安警官,跟了这么多天辛苦了。”
安欣毫不慌张,坦坦荡荡地和她打招呼:“你好,陈书婷。”
行道树筛漏下来的光影打在两个人身上,一般的斑驳横生,伤痕累累。
陈书婷抱着胳膊说:“生意上的事情我不管,我儿子女儿就更不知道了,安警官你没什么必要盯着我们。”
安欣却说:“我不找高启强,我找你儿子。”
陈书婷脸色微妙地变了一下:“找我儿子做什么?”
安欣还是一贯地温和从容,甚至带着笑意问她:“你不知道吗?”
陈书婷的眼睛从墨镜后直视着他,朱砂般鲜妍的嘴唇微微上扬,奇怪道:“嗯?我应该知道吗?”
安欣帮她回忆道:“几个月前,你儿子骑着摩托在我们单位门口可是晃荡了好几圈啊,那场面,好多不知道的市民以为是来公安局寻仇呢。”
陈书婷有点惊讶:“有这种事?”
她说:“安警官你放心,我回去一定好好管教他,你知道的,晓晨这孩子从小就爱闹腾,你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不还拿枪要打你嘛。”
安欣说:“小孩子嘛,开玩笑。”
陈书婷笑了笑:“是,开玩笑。”
枝头林叶在风中簌簌作响,林下树影晃动了一瞬。
安欣看着她,缓缓道:“六岁时是开玩笑,二十岁时该算什么呢?”
陈书婷的神色都藏在墨镜后面,难以窥见其中波澜,她殷红的指甲一下一下地叩在手臂上,像闲敲棋子,也像踌躇落笔。
她不动声色地问:“安警官,你的意思是?”
安欣注视着她镜片下的眼睛,说:“交警大队说这几个月半山上总有人非法聚众飙车,骑摩托车嘛,很显眼的,查查就知道都是谁了”他低头看了一眼时间:“你儿子现在应该已经在单位了。”
他客气地问:“怎么样?陈书婷,要不要一起回去接他?”
茶盏在滚水中煮沸取出,一一摆好。
李响看着面前人熟练地温杯、洗茶,觉得挺有意思:“上一回这么坐在一块吃饭,还是你在旧厂街的时候了吧。”
他挑眉看了一眼:“物是人非啊,一转身都是这么大的老板了。”
他很不客气地请求:“给我倒两杯行吗?”他说:“个人的一点小习惯。”
“当然可以。”
高启强翘着腿,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他领口塞着精致的方巾,西装更是高级的手工定制,看上去衣冠楚楚贵气逼人。
高启强还如在旧厂街时那样笑了笑:“那是李警官不给面子,不然我们也可以多在一起叙叙旧嘛。”
李响也笑:“那高总要多到我们局里坐坐,一回生二回熟嘛,你知道的,茶叶管够。”
高启强的嘴角僵硬了一瞬,眼睛一点点冷了下来,他维持着表面的平和问:“李警官今天过来是公干?”
李响答:“是。”
高启强就笑:“我还没听说过公干干到别人家里的。”
李响说:“怎么会呢?”他说:“六年前不久到你那去了一趟吗?”
他们快聊不下去了。
陈书婷这个时候从楼上下来,她扶着栏杆,漂亮的狐狸眼弯弯,喊了声:“李警官。”
李响便收敛了一点脾气。
他或者安欣。
他们在陈书婷面前时,总是会温和一点的。
陈书婷看了看高启强,问:“忙什么呢?”
李响便说:“打扰了,今天不是来找高总的,请问高启盛在家吗?”
陈书婷一怔,高启强也一怔。
这是个从未料想过的答案,并不存在于夫妻两人完美的对应模板中,他们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同时看到了一头雾水。
陈书婷犹疑了一瞬,说:“他...在的。”
高启强扭头朝楼上喊:“小盛,小盛,你下来一下。”
李响双手搁在膝上,看高启盛插着兜晃了过来,他从手包中掏出照片,拍在高启盛面前:“认识这个人吗?”
高启盛那年二十七岁,看上去彬彬有礼,斯斯文文,他出身大学,前途斐然,何况后来有了这样的身家地位,从来只听到讨好谄媚,这样明显又直白的质问,真是新鲜又久违。
他拿起照片看了一眼,像是思索了好一阵,才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青华区工厂的厂长是吧,我们家之前应该跟他谈过合作事宜来着。”
他问:“他怎么了?”
李响看着高启盛,缓缓扯出一个微笑:“他没怎么。”
他说:“我只是好奇啊,你是怎么认识他的呢?”
高启盛的笑意空白了一瞬。
就听李响说:“这个开发权是建工集团拿下的,我想陈董应该不会允许高总带着你一起参与建工集团的生意吧?”
他的食指在照片上叩了叩:“那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他步步紧逼:“高启盛,你去过海鲜酒楼吗?”
他问:“你知道麻...”
“李警官。”高启强突然出声打断了他:“我想请问啊。”
他像是很不理解:“我弟弟是犯了什么罪,要被这么审问?”
他说:“你总要支会我们一声的吧?”
李响缓缓直起了身子:“没什么罪,您刚才说的嘛,”他胜券在握般笑了笑:
“熟人之间,叙叙旧嘛。”
张彪赶来的时候,宣传科里亮着一盏小灯。
安欣正给陈书婷泡茶,语气熟络得很:“单位没什么好茶叶,怠慢了啊。”
陈书婷双手插在兜里,懒懒散散靠在沙发上,十分善解人意:“没关系。”
张彪被这一幕吓的血压飙升,三步做两步走进来,一把扯过安欣:“你干什么呢?”
他看一眼陈书婷,压低了声音道:“那是高启强的老婆儿子,你没有手续把人带到这里来,你疯了?”
安欣抱着茶叶罐,十分无辜:“他儿子是交警大队抓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张彪被他气到无语:“那陈书婷呢?”
安欣更无辜了:“陈女士你认识的呀,都是老熟人了,叙叙旧嘛,”他转过头去问陈书婷:“是吧?”
陈书婷从善如流:“是。”
安欣转过头来,脸上明明白白写了两个大字:你看。
张彪心想我看个屁,我再看两眼就气到就地殉职了。
安欣绕过他坐下:“我又没用你们刑警队的地方,你别管。”
张彪一噎,彻底不管了。
他的背影怒气冲冲的,不知道又要把一肚子气发泄给谁。
陈书婷转着纸杯:“现在可以说了吧,让我来做什么?”
安欣给自己面前的两个杯子满上水,说:“我们单位有个小孩叫陆寒,单亲家庭,他妈妈一个人把他带大,这孩子平时挺孝顺的,有几次我碰上他带着妈妈在单位跟前的步行街逛商场,提得满手满袋,没有一件是给自己买的。”
陈书婷说:“那是个好孩子。”
安欣说:“是啊,好孩子,也是个好警察,可是他失踪了。”
他说:“就在高晓晨来单位的几天后,他消失了。”
陈书婷握着纸杯的手顿了顿,她挑起眉梢:“安警官,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任何意思,”他看着陈书婷,目光诚恳:“我只是想说,有一个母亲,不明不白地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在这之前,他们只是这世上最平凡的一对母子,过着最普通的生活。”
“我想天底下每一个母亲的心愿就是平平安安地和孩子在一起。”
“你也是母亲,十四年前,我从乡下把你和晓晨带回来,你看晓晨的眼神,和陆寒母亲看他的眼神,是一模一样的。”
“陈书婷,如果你知道任何一丝一毫的线索。”
安欣的声音微弱,甚至有些卑微:“好不好告诉我?”
头顶的白炽灯明亮坦荡,仿佛任何阴影在它面前都无所遁形。
陈书婷看着安欣,眼神雪亮坚定:“不好意思安警官,”她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说:“我只想跟我的孩子回家。”
安欣放在桌面上的手指一点点地蜷缩起来,他直起身子,拉远了与陈书婷之间的距离。
他什么表情也没有。
电话铃声在这个时候响起来。
安欣看了一眼,按下免提,高启强的声音气急败坏地冒了出来:“安欣,有什么你都冲着我来,你凭什么带走我老婆孩子!”
他话还没说完,陈书婷先开了口:“老公,”她语气平稳地说:“我们没事,这边快结束了,你来接我和晓晨吧。”
通讯的声音传满了整个房间。
陈书婷神色如常地挂了电话,看向面无表情的安欣。
她想了想,突然说:“安警官。”
她像是感叹,又像是怀念:“你觉不觉得,这一幕,真的好像九年前。”
她说:“你和李警官在我家里那一天。”
李响的话音落地。
突兀的电话铃声在空旷的别墅中想起来。
李响掏出电话来一看,面色难看得要命。
高启强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维持着面上的镇定自若,说:“接吧,李警官,领导找你一定有急事。”
李响面色不善地按下接听,刚“喂”了一声。
就听那边传来长篇大论:“大会在即...不要浪费时间在这种事情上...自杀的案子还有什么好查的....早点结案...”
李响的脸色在电话声中越来越难看。
末了,他说了声“知道了。”
高家别墅偌大寂静,像不可动摇的庞然大物。
李响看着面前的两盏茶,忽然觉得此时此刻自己的存在,有一些可笑。
他的骨头早就被打碎了,勉力拼起来一些,又在此时此刻溃不成军。
大门在那时砰砰砰地被敲响。
有人气急败坏,合金门板也拍得震天响。
阿姨匆匆忙忙赶过来开门,两扇沉重的大门在眼前飞速展开,从中出现的是一脸焦躁的安欣。
李响懵了。
安欣看也没看其它人一眼,像是气急了,径自走到理想面前,端起其中一盏茶就喝了下去。
陈书婷惊疑地看了一眼。
李响没拦他。
安欣一饮而尽:“你在干嘛?”
李响说:“我来了解下情况。”
安欣瞪直了眼睛:“你了解情况不好叫我?”
他又问:“问出什么来了?”
李响捏紧了手机,不说话。
安欣便明白了。
他看向高启强:“挺好,故技重施嘛,老伎俩了,咱们都熟,没什么可尴尬的。”
他一把把李响扯了起来,因为气势汹汹,看上去竟然有些怪异地像是在护犊子:“怕被查的人又不是我们。”
安欣猛地拍了一下李响的背,将他佝偻的肩背都拍直了,重新顶天立地。
他白了一眼李响:“没事就赶紧走,队里一堆事呢,别想我给你收拾烂摊子。”
那一天,李响觉得,自己碎了一地的自尊,被人粗暴地、蛮不讲理又骂骂咧咧地捡了起来。
他没忍住,竟然有些高兴,就笑了一下。
他拽着安欣的手腕:“等等。”
他不松开,就这么去看高启强,好像源源不断的底气从身边传了过来。
李响问:“高总,冒昧请问一下,您收购工厂的时候,给赵凯开了多少钱?”
高启强敲敲手指,报出了一个不算很低的价格。
李响又问:“那他要多少钱?”
他说:“你们既然没谈妥,想必是这个价钱不入他的眼吧。”
高启强微微一笑,给出的答案,是原价的两倍都不止。
他在李响和安欣都震惊的眼神中露出一种无奈的神色:“所以警官你们看,”
“贪心不足的那个人,可不是我。”
李响和安欣走远了,他们并肩沿着青山别墅的柏油马路向下走,松风将两个人的头发都吹乱了一点,但李响仍旧没有松开拉着安欣的手,好像风也吹不散他们一样。
那是漫长看不到尽头的迷蒙山林,但两个人始终走在一起。
高启盛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说道:“真有意思。”
他的语气有一点阴阳怪气。
陈书婷却懂了他的言外之音。
她与这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便宜弟弟,总有种让人觉得晦气的共识和默契。
而高启强总是不太明白的。
他看着手足与爱人,问道:“你们说什么呢?也说给我听听。”
陈书婷便微微侧过头来:“他说,这两个人真有意思。”
“一个担心对方来了会冲动,所以瞒着没让来。”
“一个担心对方独自来有危险,所以急匆匆地赶来。”
笨拙又直白。
李响说:“你那巴掌也太疼了。”
安欣回嘴道:“没打在你脸上,你就偷着乐吧”
陈书婷注视着那两个逐渐远去的,吵吵嚷嚷的背影。
突然莫名地,生出了一些很奇怪却汹涌的羡慕。
很多年后,陈书婷明白,那原来是她尚且不能甘心的内心,对平凡生活的最后一丝期待和向往。
陈书婷出来讨生活的时候,不比独自撑起门户的高启强小多少。
当时她在下湾的场子里打下手,干的都是鸡毛蒜皮的一些杂活,看男男女女衣着华贵,彬彬有礼,上了牌桌全变成徒有虚表的蠢货,追逐着一些飘渺不定的东西,把钱和命一起填进去。
她那时十几岁,看金看银都俗气,只想在京海另一面的黑暗中活下去,体面一些,过上平凡人不用担心温饱和生死的生活。
后来陈泰来了,带着他当时最大的对手。
那个老头子大言不惭又虚伪至极,为了一场很大的生意和陈泰争得头破血流,说要跟陈泰打牌九赌命,可押的是自己亲生儿子的命。
陈泰不能输了场子,可他没有孩子,更不能豁出自己去赌,手底下的人都变成了鹌鹑,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陈书婷在那个时候站了出来。
她给陈泰磕头,过礼,眼睛眨都不眨,把自己的命押了出去。
她押赢了,从此成了陈泰的女儿。
那时的她以为梦寐以求的生活就此开始,根本没有想到,自己走上了一条完全背道而驰的死路。
等待高启强的间隙里,陈书婷问:“安警官,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觉得自己终于拥有了平常人的生活吗?”
安欣故意开玩笑:“你不会想说嫁给高启强之后吧?”
陈书婷自己都觉得好笑,眯着眼摇了摇头:“是从你保护我安全回到京海的那一刻。”
那是她第一次依靠光明中的力量得到了拯救,她以为自己逃离了那条死亡的山路,也逃离了蛛网暗结的不堪往日。
安欣看着她:“可你后来还是选择了高启强。”
陈书婷笑道:“安警官,待在你们身边也不比在我老公身边安全,看你身边就知道了。”
她问:“那我图什么?”
图什么?
安欣想了想说:“心安吧?”
他说:“坦坦荡荡,表里如一地生活。”
陈书婷笑:“那是虚名。”
安欣反问:“钱权就不是吗?”
他说:“你是一个母亲,自己可以不管不顾,难道不担心晓晨以后的生活吗?”
陈书婷沉默了。
陈书婷说:“安警官,我这么说你可能会觉得虚伪,但是我嫁给高启强的时候,并不是因为钱权,只是因为,”
她说:“因为他的爱很平凡。”
“你今天所见到的这个高启强,他的一切都随着地位权力的变化而日渐精致,学识、谈吐、眼界。”
“唯独爱不是,他的爱没有任何长进,一样的笨拙,一样的纯粹,所以他对高启盛一如既往地纵容,纵得他天不怕地不怕,甚至不怕死在自己哥哥的面前。”
“所以无论外面怎样腥风血雨,只在那个属于我们的家里,在他面前,我会拥有自己梦寐以求的普通生活,和和睦睦,平平淡淡。”
“安警官,我是陈泰的女儿,我这个人从十几岁起就已经注定不可能像个普通人一样过安安静静的生活,我只想力所能及地让自己的心安宁一些。”
“我只是一个母亲,只是一个妻子,或许今天拥有的这些在你们眼中看来可能不够完美和合乎道德标准,但这就是我这几十年能为自己争取到的一切,是我的全部。”
“我知足,也乐意。”
“谁要是想毁了这一切,我会不计代价和他鱼死网破。”
她说:“安警官,我早就回不了头了。”
情愿身饲虎,沉沦也甘愿。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安欣说:“我知道。”
陈书婷问:“那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安欣笑:“大概是为了让你心里不好受。”
陈书婷有点讶异:“你学坏了。”
她看着安欣平和微笑着的眉眼,从中隐约窥见一丝蛰伏和粗暴的匪气。
不属于安欣的匪气。
她忽然意识到,安欣身上长着别人的影子。
像树一样,在九年前,乃至十四年前就扎根缠绕,盘虬交错,早已融为一体,分不出彼此。
茶凉了。
安欣站起身来,给两人续上热水。
他桌面上放着两个杯子,一个开口水杯,一个普通的保温杯。
安欣给自己的水杯添了水,又自然地给保温杯也倒了一些。
保温杯里满满当当的,从陈书婷进到这间办公室开始,就一直没人动过。
陈书婷忽然恍然,一个荒谬得不能再荒谬的想法从她心中水落石出一般浮现出来。
“安警官,”陈书婷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向来游刃有余的脸上出现了似怜似悲的神情,像一个母亲,看着她笨拙的孩子。
陈书婷问:“这么多年了,一直这样吗?”
安欣没明白,问:“什么?”
陈书婷却不再开口,半晌后,她轻轻地笑了一声:“不懂也好。”
高启强站在公安局门前等陈书婷。
小龙带着高晓晨坐上另一辆车。
陈书婷坐进后座里,看着公安局门口的红蓝警灯在视野中飞速地倒去。
夜景的光落在她眼中。
“老公,”陈书婷忽然喊道,她无奈地笑了笑:“劝劝小兰吧。”
她说:“她和安欣不会有可能的。”
高启强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指:“你想讲因为小兰是我高启强的妹妹吗?”
他早想到了这个答案,不料陈书婷幅度很轻地摇了摇头:“是因为那个位置已经有人了。”
真是荒谬,又顺理成章。
她的神色在夕阳下模糊不清,带着泫然若泣的悲悯,说不清楚是在可怜哪一个,说道:
“有人在他心里永垂不朽。”
赵凯的案子最终以自杀终结。
元旦前夕,他的前妻来公安局办理最后的手续交接。
安欣不好上前,远远地站在单位门口,看李响和拉着孩子的女人讲话。
遗物递过去的时候,女人的手指轻轻颤抖着,她的头埋得很低很低,肩背的线条随着呼吸一点点地起伏,像挣扎的洪水,拼命不肯发泄出来。
人死如灯灭,蜡炬成灰,却烧得留下来的人痛不欲生。
李响在女人压抑的哭声中,开了口:“赵太太,”他问:“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请教一下您。”
他说:“您知不知道,赵凯为什么在转卖工厂时,提出了这么不合理的价钱。”
女人的嘴巴一张一合,给予了他一个想象不到的答案。
他的瞳孔微微睁大了。
女人拉着小男孩,渐渐向远处走去,从弥漫着冷雾的大道上消失了。
那孩子毛线帽子上的绒球,在风里一颤一颤的。
像压不倒的春草。
李响站在原地,很久都没有说话。
安欣从身后走上前来:“说什么了?”
“能说什么,”李响看着母子两远去的方向:“说命苦呗。”
他说:“两人离婚的时候,前妻怀孕了,当时谁都不知道。”
“那个孩子叫小辉,很喜欢音乐,赵凯宠着他,要什么给什么,但厂子效益不好,逐渐就给不起了。”
“走到最后,亲友尽散,斗不过天,眼前只剩死路。”
他们沉默了片刻,李响说:“安欣,我不希望你也落得这样的境地。”
安欣匪夷所思:“你好不好这么咒我?”
李响却说:“所以你放心。”
他说:“所以我不会让你走到那一步的。”
安欣说:“说什么呢你?”
李响在那一刻难得的矫情和温柔,大抵是近在咫尺的死亡,令他生出许多不该有的感慨,他近乎承诺般地说:“我还欠着你的命呢。”
他说:“我的命是你的。”
都是你的。
安欣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但他看着李响格外认真的眼神,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兜来转去到最后,也许下心愿:
“那就好好活着。”
“活在我身边。”
第九届京海市招商引资工作座谈会在会议中心举行。
活动事关重大,公安系统调了半个市的警力充当安保。
恢弘气派的长阶下,安欣手举着摄像机,对着市公安局的队伍,一行一行地拍过去。
镜头里的张彪还挺有个人样,拿眼风扫他,招了招手。
安欣握着摄像机走过去,看张彪在他面前欲言又止了好半天。
张彪穿着挺阔板正的作训服,最终还是说:“陆寒的事,别查了,不会有结果的。”
安欣举着摄像机,毫不意外:“领导终于传话下来了?”
张彪一噎,说:“师父那次你忍了,李响你也忍了,已经这么多年,就忍忍吧,安欣。”
天空压的很低很低,一行白鸟飞过灰色云层,连翅膀都张不开的样子。
它们从千万层的虚空之下望下来,于广袤大地,看见同样束手束脚的人类。
安欣的锋利、尖锐,少年胆气,早在九年的漫长等待中磨得一干二净,蝉死三秋,雪压青松,岁月对一切都大刀阔斧地残忍,直至面目全非。
可在这一刻,张彪却仿佛看见了二十来岁的安欣,从温吞的躯壳下挣扎出来,眼睛亮得惊人。
他不讽刺,只问:“那请问我要忍到什么时候呢?”
张彪说不过他,又拿他的软处来压他:“李响不会想看见你这副样子。”
安欣看着他,反而一点点笑起来,带着点无赖似的:“是,他当然不想,”他说:“那怎么办呢?”
他好像又变回了那个轴得要命的安欣,蛮不讲理地说:“你跟李响告状去吧,反正我从来都不听他的话。”
张彪被噎得要命,他心想,我就算真能告上状,你看看李响会帮谁?
安欣不再说话。
散会了。
黑压压的人群熙熙攘攘地走出来,瀑布一般从长阶上散开,流入城市的四面八方。
摄像机里出现了高启强的身影。
他衣着讲究,笑容和善,在气势恢宏的大厅映衬中,看上去相得益彰。
眼前是羡慕雀跃的人群,高启强缓步向下踱着,脚步却突然一顿。
他杀生出身,对于杀气和恶意,总是比旁人敏锐那么一些的。
此时此刻,隔着潮水般的人群,他再次感受到了久违的,熟悉的注视。
像隔着人影憧憧,有人用枪口对准了自己。
他循迹望去,只看见如同长枪短炮般的摄像机。
黑洞洞的机器移开,露出了安欣的一只眼睛。
安欣带着轻嘲说:“都这样了,还那么认真地写结案报告做什么?”
李响无视他的阴阳怪气,兀自伏在案前,一字一句,斟酌而慎重地写12.6工厂坠楼案的报告。
李响避开这个问题,反问安欣:“你当警察也这么多年,难道没见过翻案重论的案件吗?”
他话音落地的瞬间,光点亮了安欣的眼睛。
他看着李响,好像从这个早已逐渐分道扬镳的战友身上,找回了藏在记忆里熟悉的人。
那时安欣有种隐隐约约的预感,好像他和李响从没有背道而驰,而是并行轨迹上的两列火车,朝着共同的目的地一路高歌,不能回头也不能岔路,短暂地分开,然后在某一段路程上恒久地重逢。
会不会有那一天的到来呢?
安欣不知道。
但他知道这一刻的李响是不招人讨厌的,阔别了这几年中他所不喜欢的,陌生的样子,于这个平静的下午,剥丝抽茧般显示出端倪,还给他想念了很久的李响。
李响轻轻盖上笔,说:“这世上没有事能完全盖棺定论,眼下束手无策的事,经历漫长的岁月之后,可能会在后来的某个时刻变得轻而易举,为了让后来者在重启时,不会走上一遍我们的错路。”
“今天微不足道的一点,或许将在遥远的未来,成为破局的关键。”
他用笔敲了敲报告:“你说有没有必要?”
那个下午的阳光很好,难得的万里无云,一小片日光盖在李响眼睛上,像火一样的蔓延。
蔓延在安欣的耳尖上。
安欣的心跳震动跟着延申到四肢百骸,他突兀地想起会议室的那根烟,就像自己终于姗姗来迟地被烫了一下。
烫死了呀。
他别过头去不说话,李响以为他又想不开闹脾气,双手撑着桌案探身过来,自下而上地望进他眼睛里:“干嘛呢?”
他问:“又生气啦?”
小五在这个时候拿着报名表走进来:“队长,安欣,”她慢吞吞地说:“郭局让我问一下,你们有没有人要报名单位元旦联欢会的表演。”
两人一怔,极有默契地同时摆手:“没有。”
小五歪了歪脑袋说:“听说禁毒支队那边准备上杨健。”
“郭局说了,刑侦口不能丢人,你俩必须出一个。”
犹豫不过是短短几秒的时间。
安欣当机立断,一把指向李响,背叛得理所当然:“他会唱精忠报国。”
李响不甘示弱,伸长胳膊搂着安欣脖子把人捞回来,一本正经:“安欣会劈叉。”
“你胡说八道!”
“你卖友求荣。”
“我这是给你表现的机会。”
“谢谢,这机会给你你要不要。”
他俩你来我往,闹成一团。
小五看着你推我搡的两个人,又看了看手里的报名表,这才不慌不忙地说:“郭局猜你们都不愿意,他就自己定了。”
安欣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说话好不好不要大喘气啊?”
两人目光炯炯地看着她,问:
“是谁?”
小五看了看两人,倏地笑了。
阳光从千万里的苍穹普渡而下,自窗外如水一般地漫进来,铺得室内温暖如春。
它平等、毫不吝啬地照亮了每一个人。
高启强和安欣坐在福禄茶楼的大圆桌前饮茶。
高启强说:“想跟我喝茶,给小兰打个电话就好了,何必在下面苦苦地等。”
安欣端着茶盏:“我徒弟的事情,你听陈书婷说了吧。”
高启强从容地点了点头:“略有耳闻。”
安欣说:“上面又一层一层地压下来,我不知道就这样一个年轻的警察,认真敬业,本本分分,到底招惹到了什么,才会一夜之间消失得连人都找不到。”
他说:“可我知道,这件事或许我又管不了了。”
高启强似乎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茶香袅袅漫漫,安欣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这是一场漫长的对峙,从暗流涌动的当下,从波澜乍起的十四年前。
会有结束的那一天吗?
没有人知道答案。
唯一可以明确的是,旷日持久的博弈之后,没有率先认输,都要全力以赴,拼尽一生,斗至最后。
安欣突然笑了笑:“我曾经羡慕过你。”
高启强像是来了兴趣,好奇道:“羡慕我什么?”
“你有很好的一个家,”安欣轻声说:“很好的家人。”
他很平静:“我十三岁失去了父母,我是一个人。”
“2000年的那个除夕夜,你被关在我们单位,我记得那个冬天也很冷,寒风飕飕让人饥寒交迫,寻常人不可能进得了单位,但你弟弟妹妹还是来了,你弟弟带着衣物,你妹妹带着饭菜。你说他们两个不会做饭,但为了你也都做到了,我当时就在想,”
他说:“这大概就是家的意义。”
“我没有家,没有完全信任和依赖的家人,那个时候我很羡慕你,羡慕得甚至有些嫉妒,但后来某一天,我突然停止了这种阴暗的情绪。”
安欣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高启强似乎也被他带入了往日的回忆,顺着话音问:“为什么?”
安欣就笑了笑:“因为我有家人了。”
“信任,依赖,亲密,我没有对任何人开口索要,但有人把这些给了我。”
他的声音在热水沸腾中听起来模糊不清:“可他死在我意识到这些之前。”
安欣很少说这么多话,他像是把自己从中剖开了,逼着高启强直视血肉模糊的内里:“你失去弟弟的那一天,我也永远失去了回家的可能。”
“我已经无家可归,我只想带我的徒弟回家。”
安欣看着高启强,目光炯炯,像那个小小的除夕夜,审讯室里明灯大照,令人不敢直视。
他说:“高启强,陆寒究竟在哪里啊?”
天空风云骤变,隔着烟雾似的朦胧,高启强也缓慢地变了样子,和那个怯弱却心存善念的阿强有了相似的眉眼。
他的声音轻颤,像是带着悔恨的泣音:“安欣,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吧。”
安欣屏住了呼吸,缓缓地,缓缓地凑近过来。
就听高启强不疾不许地说:“你不知道陆寒招惹了什么。”
他说:“我来告诉你,或许就是因为他太像你了。”
“可惜的是,他终究不是你。”
他不过是浩荡江海中的微妙一粟,生死都掀不起波澜,甚至对于一手造成他的死亡的人们来说,都毫无意义。
安欣掀起眼皮,出乎意料地,他好像没有被这不动声色的挑衅激怒。
高启强觉得有点意思:“录音了吗?安警官。”
安欣看着他,缓慢地笑了一下:“录音笔不好用,我十年前就知道了。”
他站起身来,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淡声说了句:“走了。”
高启强意外地看着他:“好像要下雨了,送你把伞?”
安欣拽着背包的带子,回过头来摆了摆手,意有所指地反唇相讥:“靠别人打伞,把柄抓在人家手上,雨什么时候能停,就由不得自己了。”
他的语气堪称温和。
也正是这份温和让高启强意识到。
安欣从来没有放弃过。
李响死后,他成了伤人的孤剑,用一层一层的屏障包裹住了自己,也迷惑了别人。
望不见底的才是大海最深沉的部分。
高启强忽然意识到,这才是安欣真正的破釜沉舟。
不死不休。
安欣不会放过他了。
消瘦的背影在视线中远去,和门口匆匆跑进来的黄瑶撞了个正着。
黄瑶毫不慌张,堪称镇定地对他笑了笑:“安叔叔。”
她拿小时候的称呼喊安欣,掌心摊开,上面放着一根糖:“给你一颗糖。”
“我爸爸说,紧张的时候,吃颗糖就好了。”
她轻声说:“我也没有了。”
安欣看了高启强一眼:“你爸还挺娇气。”
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漏听了某句话,转过头来问黄瑶:“你刚刚说什么?”
黄瑶笑眯眯地,没有说话。
她和安欣礼貌地道了别,向屋内跑去,用一种过分撒娇的语气跟高启强说:“爸,妈送哥哥回学校了,小虎叔和小龙叔也不在,你晚上要记得来宋卉老师家接我。”
她是很少向高启强索求些什么的。
难免让人心软。
高启强安抚她:“我尽量,不行的话我就让司机过去。”他又问:“什么时候?”
黄瑶便高兴地应:
“晚上八点。”
安欣回到单位的时候,是下午五点多钟。
这个点,办公室里已经没有人了。
安欣坐进座位里,头向后靠在椅背上,长长地松了口气。
“你很累吗?”
办公桌后突然探出小五的半个脑袋。
安欣吓了一跳,“蹭”地站起来:“干嘛呢你!”
小五晃了晃手上的DVD碟片:“之前市局晚会的录像,领导让我们整理一下。”
安欣问:“那怎么就你一个人?其它人?”
小五慢吞吞地眨眨眼睛,理所当然道:“你旷工,其它人都跑了。”
安欣无法辩驳。
他认命地走到小五面前, 蹲下身来:“行,我陪你弄。”
小五较真道:“这本来就是咱们科的工作,是你份内的。”
安欣一噎,说:“对,我错了。”
他答得飞快,手上动作也飞快,碟片一张一张地码好,直到某个写着“2006元旦”的CD映入眼帘。
安欣手指一顿,看着那张光碟镜子一样反映出他白发苍苍的面容。
小五凑过来看了一眼:“这场晚会前,你和响队还吵架了。”
安欣纠正她:“我们那不叫吵架,叫合理探讨。”
他仗着李响不能反驳,胡说八道:“都是李响,写个结案报告,这也要写,那也要写,还说...”
他突然卡了一下壳。
小五歪了歪脑袋:“说什么?”
李响说:
今天微不足道的一点,或许将在遥远的未来,成为破局的关键。
12.6工厂坠楼案的死者赵凯,有一个喜欢音乐的孩子。
好像书本飞速地向前翻动,记忆发出“哗哗”的声响。
安欣收紧了捏着碟片的手指,问:“小五,05年的档案都放在哪里?”
那一年的计算机水平不算发达,系统内网又经过几次升级,电子档案已经不可考证,安欣在密密麻麻的卷宗里找到了李响留下的报告。
它很旧了,比记忆中的李响陈旧很多。
安欣这才恍然,原来李响离开的时间已经这样久。
久到电子系统难以还原他作为刑警的一生。
封面徐徐打开。
尘封的12.6坠楼案档案重启在安欣面前,他循着熟悉的,李响亲手写下的字迹,一行行地看过去,在亲属关系那一栏,发现了一个十年前没有的名字。
李响说,那个戴帽子的孩子叫做小辉。
那个字,原来不是“辉”。
纷飞的记忆碎片被狂风卷啸着四散在眼前,遥远过去中,有人握住了安欣的手,一字一句地找过去,准确无误地停在他亲手写下的这行字面前。
阳光下一面之缘的女人,这一刻赋予了十年前那个随口一提的名字鲜活的轮廓。
那里写着,子女——
“宋卉。”
六点钟晚高峰,大道上车挨着车,水泄不通。
安欣跨坐在警用摩托上,用耳朵和肩膀夹着手机,艰难地戴手套:“安叔,枪械和警车申请我已经交上去了,但现在下班了领导不在,您帮我这个忙,走快速通道,延后再批。”
安长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安欣,那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宋卉会对高启强实施报复。”
他于这一刻放下了警察的原则,不无恶意地说:“况且那是高启强。”
安长林不敢置信:“你要去救他?”
安欣戴头盔的动作迟滞了一瞬,但他说:“安叔,十四年了,高启强从一个卖鱼佬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十四年了,这中间经手了多少黑恶势力和保护伞,有时候我连想都不敢想。”
他的语气平淡:“但最开始,把他从一个好人变成如今这样的人,恐怕是我。”
最初是他亲手用寥寥几笔,为凡人描摹出脱胎换骨的轮廓。
十四年过去,这轮廓中却填充了许多性命,成就一只恶鬼的魂魄。
那数不清的性命里有他的师父、徒弟,间接或直接地被拆吞入腹。
还有李响。
甘愿把命献祭在这条路上的李响。
安欣握上车把:“高启强如果不能得到正义的执法,那这些人的牺牲将毫无意义,他们的死亡不是为了换取以暴制暴的另一个结局。”
“否则十四年前大可对他开出一枪。”
“高启强不能默默无闻地死在别人手下,就此把所有的恩怨一笔勾销。”
“他要被审判、定罪、背负起所有欠下的罪债,我要所有罪恶都摊开在阳光下,逝去的人都正大光明地回家。”
安欣的声音在夜风中模糊:“安叔,宋卉还没有罪,我们不能看着又一个人,活生生地变成鬼。”
远空中传来安长林的一声轻叹。
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有了这样刚强坚毅的胆魄,扒皮抽筋地痛过来,他看着只觉得心疼,却也无可奈何。
最终也只能说:“去吧,安欣。”
安欣难得地笑了一下,说:“收到。”
这一瞬间他好像又变成那个横冲直撞的毛头小子,穿梭在黑暗的夜色与川流不息的霓虹车海中,势如破竹地向前冲去。
凛冽的夜风迎面吹得他眼眶酸涩,安欣伏低身子,像一柄锐利的箭,打磨出少年般势不可挡的锐气,在青黑天幕下不管不顾地狂奔。
他奔跑在自己的道路上,自始至终。
向前,向前,永远向前。
五层单元楼有点老旧了,门洞里密密麻麻地贴满刻章和办证的小广告。
整栋楼都没什么灯火,紧挨着的居民楼扒了一半,露出光秃秃的水泥截面和钢筋。
高启强沿着楼梯上了四楼,直觉事情有点不太对劲。
家里的车坏了一部,司机因此开去修理,一切都太巧妙,促使他今晚一个人过来,越走越荒凉。
他掏出手机,想给小龙小虎打个电话,却发现这栋楼上,连信号都找不到。
门在这个时候开了。
宋卉大约二十来岁,面容平凡,很不起眼,还有点不合常理的清瘦——陈书婷把这归结于艺术家的气质。
宋卉站在门内对他笑了一下:“高先生,”她说:“您快请进,快结束了,您坐一会儿,我去叫黄瑶。”
高启强垂手立在原地,不动声色地说:“我就不进去了,在外面等。”
宋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样啊。”
她话音刚落,不等高启强反应,一把锐利的水果刀紧抵在了他的脖子动脉上:“高先生。”
她的声音很冷淡,比声音还冷的是浅色的眼睛,剔透地,从中泛出刀锋般的寒光:“我说,请进。”
高启强顶着她的刀,慢慢踱步到屋内。
生与死的场面他十四年前就见过。
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当然少不了明里暗里的争斗杀戮。
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目睹死亡连手都在颤抖的卖鱼佬。
高启强还是很稳,他想自己并不是毫无胜算,宋卉这样柔弱,手腕纤细得不堪一折。
而他是个男人,他只需要——
“你想夺刀吗?”
宋卉好奇地问。
她歪了歪头:“你觉得你能赢过我,是吗?”
她笑了笑:“高先生,我是女人,不是蠢货。”
高启强还没反应过来她这句话的意思,一只注射器扎进了他的后脖颈。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丝声音,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老旧居民楼黑作一团,路灯又黯又破,坏得不剩几盏。
安欣循着公安系统中登记的宋卉住址,找到了她的家。
只有月亮隐约透露微弱的光芒。
安欣四下看了两眼,沿着楼梯上到顶楼。
顶楼晚来风急,头顶着黯淡星空,看起来有点萧索。
到了这个地步,安欣竟然觉得有点好笑。
这居民楼的构造与他们当年大比武的场地简直如出一辙,让人恍然有了时光重叠的错觉。
微风轻轻拂过肩头,像有人轻轻拍了他一下。
安欣把枪别在后腰,头也不回道:“知道了,别催。”
他活动了一下脖子:“不知道雏鹰还能不能飞啊。”
他说完,助跑两步,在空中腾地跃起,像只鹰一般俯冲向下,在急速的坠落中,咬着牙绷紧了劲,攀住了四楼阳台的栏杆。
屋内传来声音响动,像是未曾注意到他。
安欣手脚并用,吃力地踩着凸出来的一点砖块翻进了阳台。
隔着一道推拉门,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宋卉用绳子把高启强捆了起来,她身体不好,做完这些已是气喘吁吁,脱力坐在地上。
卧室的门锁传来声音,像是有人即将拉开门走出来。
宋卉没有任何防备,转过头去望着卧室。
就在这个时候,推拉门豁然打开,安欣端着枪从月光中一点点现身:“别动!”
他吼道,随着他的喊声,卧室的声音,也静止了。
仿佛里面没有人一样。
宋卉反应飞快,唰地握紧水果刀,抵在了高启强脖子边上:“别过来!”
她说:“过来我就杀了他!”
安欣上下扫了一眼,左手缓缓地扶住了右手腕:“你不会。”
他很肯定:“你没有马上杀了他,只是把人绑起来,是因为你也想让他知道他到底犯下了什么错。”
“宋卉,”他喊:“你不认得我,那你还记不记得李响?”
他说:“05年,他是负责你爸爸案子的警察。”
“他死了,”宋卉突然出声,她冷静地可怕:“他06年就死了,我知道的,我去找过他,想告诉他关于我爸爸案子的一些疑点,我查了好久啊,终于查清了,我没有证据,我想警察会帮我,但是他也死了。”
宋卉笑了一下:“好人不该死,但好人不长命。警察也帮不了我,我还有什么办法?”
安欣沉默地站在原地,听她叙述李响已经死亡的事实。
真奇怪啊,到这一刻他竟然微妙地察觉到了宋卉的心情。
这是一个他所不熟知的人,向他宣告李响的离去,使时空有种微妙的割裂感。
好像李响在他面前又死了一次。
这使安欣后知后觉地感知到,不止他身边,原来李响不会再存活于这个世上的任何一个角落。
无论是他的世界,还是别人的记忆中。
哪怕他这些年来无数次地见过李响的墓碑,哪怕他亲眼看见李响在自己面前坠落,哪怕他早就接受了李响死亡的事实。
但还是疼。
伤口不会愈合,每一次的揭开都是重新凌迟,新伤盖新伤,在日复一日的反复中,重新开膛破肚,鲜血淋漓。
他痛得快死了,躯壳却还撑着,后槽牙都在打颤,从喉咙里挤出字来说:“宋卉,你想让高启强承认他的罪恶,得到他该有的惩罚,那不就是我们警察在做的事情吗?”
安欣说:“你要相信我们。”
宋卉冷淡地看着他:“你知道我爸爸是怎么死的吗?”
她说:“他染上了毒瘾,为了买毒品,整个人都变了,他要钱,很多很多的钱,为此去借了高利贷,越借越多,拼命也还不完,他终于撑不住了,高利贷和我一起压垮了他,所以他选择解脱自己。”
她笑了笑:“你看,我说的这些你都不知道,我也没办法让你们相信,为什么呢?”
她的神色有一点悲哀:“因为我没有证据。”
“即使所有人都知道这就是真的,但是我没有证据,我证明不了这些不入流的手段都出高家。法庭的审判对我来说没有意义,因为它根本不会偏向我的这一边。”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宋卉的眼眶滚落下来。
她说:“这么多年了,我没有证据,你们也没有证据,我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她声音哽咽:“我没有时间了。”
她手中的利刃随着话音也往下落了一点,像是要直直插入高启强的脖颈。
安欣喊道:“你不能杀他,宋卉。”
他此时此刻也冷静得惊人,汗从他的额角淌下来,但他的语气坚定,几乎没有措辞就说道:“你现在杀了他,你就是杀人犯,你爸爸仍旧是自杀,没有人知道你们家的委屈,高启强的罪恶会随着他的死亡永远埋在地下,他还是我市著名的慈善企业家。”
“新闻会报道他,群众会缅怀他。”
“而你们一家人会变成杀人凶手。”
他几乎是哀求道:“宋卉,这不值得。”
宋卉的动作因为安欣的话停滞了一瞬。
就在这一瞬,无线电耳机中传来了张彪的声音,清楚有力地说:
“增援就位!”
安欣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怎么不等人死了再来。
他在心里骂。
张彪滔滔不绝地说:“安欣,一组和二组已在门口就位,随时准备突围,尽量令犯罪嫌疑人失去抵抗能力!”
说得简单。
安欣想,就我这个脱靶到你靶上的水平吗?
他松开一只手,朝宋卉的方向递了过去:“宋卉,”他温和地引导道:“把刀放下。”
但这个稍显越倨的动作在那一刻,终于刺激到了宋卉脆弱不堪的神经,她的眼眶通红,整个人像魔怔了一样,抖得像个筛子,全身都在打颤,只有一个想法在脑中愈发清晰——
——杀了他!
寒芒比月色还亮,在一瞬间刺痛了安欣的眼。
借助这一点反光,他看清了自己手中,这把申请领用来的枪。
那是一把常规的92式半自动,底部纂刻着一行号码,他非常熟悉这行号码,就像熟悉它的主人一样。
安欣心跳飞快,端稳了枪托。
再并肩作战一次吧。
战友。
风从敞开的阳台涌了进来,那一点遮蔽的乌云完全散开,月色毫无保留地照在了他身上,就像一个轻而珍重的拥抱。
冥冥中,好像有人托住了他颤抖不息的右手。
周遭的一切都静了下去。
连呼吸都慢了。
只听到“砰”的一声枪响,与金属碰撞发出的清澈脆亮。
子弹精准地击中了刀刃,冲力震得宋卉手掌发麻,匕首脱力飞出,死死钉在了地板里。
门外的增援听到信号,一脚踹开了门,一股脑地涌了进来,牢牢地按住了宋卉。
安欣半跪在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在一片混乱中回过头去,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响。”
月光吻在他的脸上。
那晚的月亮,比任何时候都要亮。
救护车的灯光和红蓝警灯交相辉映,闪成一片。
安欣站在警车前,看匆匆赶来的高启兰正给她哥哥做着检查。
药物作用消散了,高启强身上没有任何外伤,反倒是他的女儿黄瑶伤得更重些,被一群医护按着包成了个粽子。
高启强步伐不太稳地走了过来:“你又救了我一次,安欣。”
他的神色在此时显得异常真诚,几乎与十四年前的那个除夕夜,安欣所庇护的那个朋友相重叠。
安欣看着他,说道:“如果不是陆寒,我不会去找陈书婷,也就不会见到宋卉,不会通过她联想到12.6坠楼案。”
安欣说:“我徒弟的命救了你的命。”
他语气平稳,眼中却显出一些恳求:“高启强,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知不知道陆寒在哪里?”
他轻声说:“他很怕黑,也怕冷,作为警察其实常常挨骂。”
他说:“我得带他回家。”
高启强体面的西装三件套皱巴得已经不成样子,他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掉下来了一绺,与那个贵气逼人的高总相去甚远,却看起来久违地有了人气。
他眼中似乎浮现出溺水般的挣扎,月光缓缓照在他们身上。
良久后,他伸出手来,捋了一把头发,千山万水的屏障拔地而起。
高启强苦笑道:“我怎么知道。”
安欣凝视着他的面庞,轻轻地点了点头:“好。”
他拉起警戒线,向闪着红蓝光芒的人群走去,越来越远了。
或许有那么一瞬间吧,也仅仅那么一瞬间。
高启强的脸上出现了属于旧厂街的迷茫与痛色。
然而转瞬即逝。
等高启兰抬起头,只见到自己哥哥拨通了电话。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查一查,姓赵的家里还有没有什么人,从前那些人也都再查一遍。”
他毫不迟疑道:“做干净些。”
高启兰浑身一抖,她看着高启强,就好像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哥哥。
她的后背陡然生出了冷汗。
宋卉静静地坐在上了拷的警车里,与周遭的一切喧闹格格不入。
车窗降下半格,安欣走了过来,就见宋卉抬起头,眼中有一些茫然,她问:“坏人竟然也有警察来救。”
她语气平淡:“为什么九年前,不救救我爸爸呢?”
安欣凝望着她消瘦的侧脸,很轻很轻地说:“不是救坏人,是救你,你爸爸的事我们不知道,可你就在我们眼前。”
他像在哄孩子:“我不能不救你。”
宋卉摇摇头:“我活不了多久。”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你知道吗?”
安欣说:“我知道。”
李响留下里的报告里,详细地说明了一切。
宋卉十二岁起,就被发现患有骨癌,那时还是早期,未尝不能治疗,可化疗掏空了家底,小姑娘也掉光了头发,戴上了毛线帽,被安欣误解成一个小男孩。
所以赵凯向建工集团狮子大开口。
他不是贪心,他只是想救救自己的女儿。
宋卉看向高启强的方向:“我听很多人说过,说他是一个好人,如何如何的有良心,如何如何的乐善好施,为什么呢?”
安欣很难回答这个问题,半晌后他才说:“或许是因为,太少的东西总是珍贵的。”
“一个人只有那么一点真心,给谁都是与众不同,而我们给出去,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不算很特别。”
宋卉像是认可了这个答案:“因为大家最爱看坏人偶尔心软处的一点动情,抓住这点人性最后的光芒,好像这样才是有血有肉的人,显得我们的痛苦都不那么值钱,不值一提。”
她好像有点沮丧:“这世间对好人的要求,总是苛刻一些。”
安欣说:“但正因如此,这样苛刻的标准下,筛选下来的都是真正的好人。”
宋卉因为他这句话笑了起来,原来她有双那么温和明亮的眼睛:
“安警官,那你要努力一点,让我看到,正义的黎明终会到来。”
车窗整个降了下来,宋卉探出一点身子,长长的头发在风中飞扬。
她说:“我输了。”
她分明是在跟安欣说话,却又像是越过了安欣,在告诉别的什么人。
她坚定地说:“你一定要赢。”
安欣一怔,还没来得及答话,载着宋卉的警车踩下油门,飞速地消失在了天地的尽端。
安欣一转身,这才发现黄瑶正咬着糖站在自己身后,她那么瘦小,整个人都笼在梁柱的阴影中,像是要被天罗地网的阴影给吞没了一样。
她紧紧盯着宋卉离去的方向。
一次都不曾眨眼。
安欣那潇洒的纵身一跃拉伤了本就脆弱的神经。
行动结束第二天,他就众望所归地住进了医院。
后续手续了结的差不多了之后,张彪姗姗来迟地来医院看他。
这个人嘴里没有一句安欣爱听的,一上来先正襟危坐地命令道:“这次是真的下死口风了。”
他严肃道:“陆寒的案子,你坚决不许再查了。”
安欣说:“我知道了。”
张彪气呼呼地:“我说你怎么就不听劝....”
他说到一半,察觉到不对劲,惊恐地看着安欣:“你说什么?”
安欣觉得他有病:“我说我知道了。”
他真诚地疑惑道:“你耳朵聋了吗?”
张彪吓得几乎魂不附体,他准备了一大段的话腰来劝安欣,没想到竟然出师未捷胎死腹中,罕见地张口结舌起来。
“你、你。。你怎么想通的?”
安欣背靠着柔软的枕头,侧着头看窗外,说道:“因为我相信他。”
他说:“我觉得很多事情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他心知肚明,已经来不及救回陆寒。
“但陆寒是一名优秀的警察,他绝对不会白白死去,我并不是一个人,我要等待。”
他笃定地说:“等待和他重逢的那一天。”
正如十五年前的李响留下的只言片语,穿过不会停歇的时间洪流,传递给了活在当下的安欣,在今时今日仍然帮到了他一样。
离开的人不会狠心地完全离开。
生命会留下数不清的痕迹。
他们只是在等待。
等待在漫长的余生中,某一个时刻,与我们再次相逢。
在那天到来之前,安欣想,还好,他还有很多很多的耐心。
可以耗尽这一生,去等一个终局。
同病房的是个摔断腿了的小男孩。
小孩子觉少又闹得皮。
一个清晨,他照例从睡梦中醒来。
就看见隔壁床的叔叔醒得更早,搬着把椅子坐在窗前。
五六点的天空灰扑扑的,窗外听不到鸟雀的声音。
小男孩不怕生,从床上跳下来,一路小跑到他身边。
他扒拉着窗台,露出自己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十分好奇:“叔叔,你看什么呢?”
安欣低头看了他一眼。
小男孩的眼睛黑白分明,干净剔透,不用任何东西照耀,就盛满了光。
让他想起那一年的李响。
李响最终被郭局钦点上台,枪架在脑门上逼着参加了一场元旦晚会。
他当然不会唱精忠报国。
安欣坐在台下忍着笑,看李响穿着板正笔挺的警服,念了一首诗。
他的声音端正浩然,和他这个人一样。
他念:
“他们在天上愿为一颗星。”
“他们在地上愿为一盏灯。”
“不怕显得多么渺小只要尽其可能。”
“唯因不被承认才格外勇敢真诚。”
“即使像眼泪一样跌碎敏感的大地。”
“处处仍有持久而悠远的回声。”
“为开拓心灵的处女地走入禁区。”
“也许——就在那里牺牲。”
聚光灯如同璀璨星辰,将他们温和地包裹起来,百万灯光映在李响眼中熠熠生辉,和台下的安欣一样。
他们相隔人海,望着彼此,互相致敬般地许下承诺。
声音终于重叠在一处。
穿过那时的汹涌人潮。
也穿过匆匆逝去的十年光阴。
虔诚地念到:
“留下歪歪斜斜的脚印给后来者——”
“留下歪歪斜斜的脚印给后来者——”
“签署通行证。”
“签署通行证。”
安欣看着小男孩,笑着说:“我在等日出。”
就在他话音落地的瞬间,天光乍破,一抹初日的光晖跃上树枝和楼顶,自遥远的东方。
将人间点亮。
又是一年秋。
安欣照例到烈士陵园给李响扫墓,松柏依旧翠绿长青。
照片上的李响今年也没有变老,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安欣站在墓碑前,接到了交警队同事的电话:“...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虽说你也不是交警了,反正你自己看吧,要不要过来一趟。”
他挂了电话,蹲下身来,轻轻地碰了一下李响,像是抱歉地说道:
“我得去一趟。”
陈书婷的车在盘山道上出了事故。
安欣接到交警大队同事的电话,去了一趟医院。
他和同事一道,远远地站在门口望着。
高家人通通哭得不成样子,黄瑶更是难以自制到站都站不稳了。
绝望的哭声铺满了小小的走廊。
陈书婷的遗体被推了出来,她垂下来的一只手上,戒指依然闪闪发亮。
高启强伏在爱人的躯体上泣不成声,如同重伤的野兽在哀嚎,雷霆霹雳呼应着他的声音撕裂了天幕。
连同事也跟着唏嘘:“唉,是挺惨的。”
他看向安欣,却发现对方的表情没有想象中的波澜起伏。
他有点奇怪:“一大家子哭这么惨,你不觉得旁观也心痛吗?”
安欣抱歉地摇了摇头:“我只是忽然才发现。”
同事好奇地问:“发现什么?”
高启强十年前痛了一次,失去了自己的手足。
十年后又痛了一次,失去了自己的爱人。
安欣看着他悲痛欲绝的脸,和从前的自己重合在一种声音里。
只是突然才发现,原来我十年前的痛苦,他直到今日,才完整地感同身受。
安欣轻声说:“只是发现。”
他说:“我痛过了。”
早就痛过了。
他看着那被白布覆盖的躯体,忽然觉得有一点难过。
陈书婷曾说,我第一次觉得拥有了平常人的生活,是在平安回到京海的那一天。
原来她没逃出过那条山路。
从来没有。
万里苍穹之上雷声滚滚,好似涛涛浪声裹挟着纷杂的离合悲欢一并卷没。
潮汐重复过上万年,周而复始辗辗转转。因果早在起始时就已铺设好陷阱,一无所知的人甘愿套上绳索扼住脖颈,冲破山村雨幕的子弹击停了手足的心脏,十五年前的荒野车影在今时今日将爱人粉身碎骨,相似的命运要一遍遍惩诫应验,反复在至痛骨肉中。
到头来谁都逃不掉。
一个人痛彻心扉分崩离析的一生,都不过是逝者如斯的时间洪流中,千万次的重新上演。
电光雷鸣中的沙海大厦高耸入云,看上去岌岌可危。
蒋天坐在办公室里接到过山峰的来电。
言简意赅地:“死了。”
他带着笑意挂了电话,然后拨通了远在香港的老婆和儿子的号码。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家人了。
手术室外的狭窄走廊光怪陆离,哭喊连天。
各怀鬼胎。
安欣从医院走出来。
“啪嗒。”
湿润潮气蹭着他垂落眼睫的动作擦落。
好似天地敛目,也掉了一滴泪。
迸溅雨滴从屋檐斜飞而下,打在他面前的台阶上,泥泞了前路。
安欣抬起头来。
枪林弹雨伺机已久,顷刻间铺天盖地万箭齐发。
风声雨声扑面而来。
狂风龙卷,城市漩涡,仿佛亟待着将他吞没。
安欣面色如常,从那个从不离身的背包中,掏出了一把伞。
他的指节碰到了橘色笔记本柔软的皮质封面。
好像有人握住了他的手指。
他的心彻底地静下来。
风止狂飙,万物归宁。
他好像突然间什么都不怕了。
他挺直脊背,毫不犹豫地步入雨幕。
泥水打湿了他的裤脚。
他的背影挺拔笔直,如同一把严阵以待的枪。
坚定地越走越远。
“安欣,你大胆地往前走啊。”
【完】
收尽狂飙卷尽云,一竿晴日晓光新。
——南宋.范成大《风止》
【少爷和我/RPS】Disconnected
献给鑫和华的平行世界,他们是一切的灵感来源
关于这俩又帅又幽默的男的怎么创作怎么生活,以及二喜千帆过尽后他们会一起走到哪去
《忘词》续集,建议接续食用
无差/伪纪实文学/RPS/勿上升,enjoy
正文一发完,为了方便大家阅读分了上中下,后记Reconnected已更完。
01 - 玻璃之城
“我爱你到什么程度呢?
大概是……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有和你上床的时候,我才感觉我是真正的我。”
詹鑫手里的酒杯是他们淘回来的捷克玻璃,浮雕着伊甸园的情景,蛇的毒信和苹果树的枝干都烧制得无比精细,一套要价不菲。但两人眼神一对,知道彼此都心仪,就...
献给鑫和华的平行世界,他们是一切的灵感来源
关于这俩又帅又幽默的男的怎么创作怎么生活,以及二喜千帆过尽后他们会一起走到哪去
《忘词》续集,建议接续食用
无差/伪纪实文学/RPS/勿上升,enjoy
正文一发完,为了方便大家阅读分了上中下,后记Reconnected已更完。
01 - 玻璃之城
“我爱你到什么程度呢?
大概是……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有和你上床的时候,我才感觉我是真正的我。”
詹鑫手里的酒杯是他们淘回来的捷克玻璃,浮雕着伊甸园的情景,蛇的毒信和苹果树的枝干都烧制得无比精细,一套要价不菲。但两人眼神一对,知道彼此都心仪,就直接拎回了家。
他说话间把酒喝尽,即使轻拿轻放,酒杯与大理石的台面也碰撞出琅琅的碎冰声来。
而他所描述的那段“很长时间”里,他们没有琉璃盏,没有长宴台,租屋从玄关走到卧室只要八步半。宜家标价九块九的马克杯,无论盛满的是什么,他们都会醉得心满意足,相拥互相汲取又彼此给予,直至睡去。
用旁观者角度看,那是他们人生黎明前的最后黑暗。
对于张哲华,是十年帅哥无人问,一朝霸总天下知的奇妙走位。
对于詹鑫,是常年游离在综艺首轮淘汰赛人设的反戈一击。
但与此同时,大家有多热爱一喜,就有多期待二喜,就给到了后半段赛程的少爷和我多大的压力。
第一次品尝成名在望滋味的他们扛住了。
这份刚缔结的感情,缓释着止痛剂与兴奋剂,像最小单位的乌托邦,保住了他们的始终鲜活的头脑与心脏。
詹鑫曾在写稿到四点的凌晨,添一杯新咖啡时抬头见耿耿星河欲曙,刚起身,心脏轰鸣得差点又一屁股坐回椅子。
哲华一伸手托住了他:“不写了,今儿就到这吧,我们家去。”
詹鑫揉了揉额头:“现在这个本子,和《少爷》中间,差了一百个《警察》。到家也得失眠。”
哲华的语气像半烧溶的糖画儿,柔软的甜汁裹着硬芯:“躺平了闭上眼睛也是休息,不用强迫自己非得睡着,走我们回家。”
两人回了家也没能达成躺平休息。
洗过澡闻着彼此身上一致的沐浴液,詹鑫探过头去:“我用就是舒肤佳原味儿的,但在你身上就多了股奶呼呼的味儿,特神。”
“是吗?说不定是洗衣液味儿混了,你闻闻我衣领。”哲华把头伸过来,发梢还带着点湿漉漉的水气。
詹鑫凑过去闻,顺路拜访了他的耳后,留下了一个吻。
哲华伸手过来抚住了他的后腰。他的手指纤细修长,能单手从腰椎的第一节摸到第五节。
过一会儿,詹鑫的话音含含混混地响起来:“现在是通宵之后的早晨六点,咱俩不会猝死在床上吧?”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有我别怕。”哲华有付凛冽的冷嗓,此刻却又温又黏,糖画儿尽数溶开了。
本来詹鑫没太弄明白他此时说这句话是什么含义,但带着满背新鲜汗水复又躺回被子的时候,他感受到熬夜中麻木死去的细胞被代谢出身体,蓬沛的灵感与希望上升如新星,愉悦而轻盈。
方死方生。
导演组在读本的时候说平了假了虚浮了的稿件,最后成品放送给观众的时候,总能得到嗑了哭了笑疯了的热烈反馈。这中间,一路举着快乐创作大旗的两人,度过了无数难以成眠的日夜,掏心掏肾地创作出来了真实的人间喜剧。
他们一路闯到决赛,把不止一对奖杯搬回了家。现在这些奖杯在储物柜里已经躺了两年,随着他们从蜗居来到了友人来做客时需要被带着游览的宽敞空间。
所以哲华在一个遥远的距离望着他的轮廓:“那咱不闹了。我们都在工作和生活里找个平衡点,留足精力给感情,好不好?”
“那不是我们能做到的事。分了吧,我搬走。”詹鑫的嘴角平时总是像闷着点坏笑,此刻却稳固在一个不可动摇的弧度上。
“中间很多事我做错了,也再不能弥补。但能不能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哲华固执地盯着他不动,眼圈泛红,“当时你主动找我表白的,现在又要抛下我。”
这两年名声鹊起的男演员选择示弱,把柔软的肚皮亮给了爱人看。
他们曾是彼此实际与浪漫的传送门,是最亲密的知己与最坚实的事业伙伴。
詹鑫觉得多留一秒,都会在他执拗又委屈的眼神里败下阵来,骤然起身,却带翻了茶几上矜贵易碎的杯子。
“你没错,我也很对不起,”他停住了脚步,“不是因为不爱了,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你应该也知道,不是什么问题都能用爱解决。”
一地玻璃残片折射出七彩的虹芒,像一座破碎的城池。
02 - 载酒之游
回到当年。
二喜赛程结束后,詹鑫反而加倍繁忙了起来——具有幽默天赋且能有效输出到纸面上的人,在当今的萧条世代异常稀缺。他从单立人的普通员工变成了炙手可热的良性资产,用石老板原话说,“感谢詹鑫四处打工卖艺带来了可观的现金流”。
接到那档号称对标SNL的喜剧节目常驻卡司邀约时,石老板风风火火地微信语音詹鑫:“这个馅饼怎么样?是不是砸你心坎上了?”
“老板,换只羊薅吧,最近实在事儿多,得好好生活才有产出。”
“詹鑫同志,制作班底有SNL的原装,这不是把你从澡堂子老板变成喜剧人的启蒙节目吗?”
“最近不是刚接了追光的新电影的编剧,实在没办法。”
SNL。
詹鑫挂了电话,心道这哪是个馅饼,这简直是贵族切糕,放两年前能把自己砸晕。可如今不行,他知道喜剧创作是怎样无尽地吸食一个人的精力的。
才华这东西,对观看之人来说是太阳,泽被万物。对于亲密之人来说,是黑洞,吞噬一切。
他觉得自己正好在一个临界值上,再超过一点,就要掠夺身边人的情绪了。
而张哲华这个人他太宝贝了,舍不得。
前几个月米未满走廊熬得面黄肌瘦黑眼圈的喜剧精英里,哲华依然不合群地白成一道光。这个白,不仅是他的皮肤,更是他的状态,纯粹又轻松。
要把这么个人拖进黑洞边缘,他真舍不得。
哲华穿着蓝白条纹睡衣,正在往小饭桌上端菜。结束了二喜后,他暂时没有进组的日程,在家里把厨房收拾得有声有色。这一餐他额外往桌面上放了一只冰桶,里面埋着红酒和可乐。
“今儿有好消息,”哲华举起马克杯,瞳仁晶亮,“下个月要上两档综艺,班底都老靠谱了。”
詹鑫也心头一轻,他自认自家男孩儿是一流好演员,就是缺点恰当机会。
——他们都明白趁热度还在,接续二喜的下一份工作异常重要。但真正的好机会面前从不缺各路来历的人,除了实力外永远需要点其他附加因素。因此筛选了一轮后暂时也没有合适选项,詹鑫知道哲华面上不显,但心里肯定焦急。
两档综艺档期一长一短,长的是一档演技竞技类的节目,已经敲定了三位知名导演和一位制片人作为导师。短的是猕猴桃自家的乐队竞演节目,已经火了两季,这季正在邀请第二赛段的助演嘉宾。
詹鑫举杯:“太带劲了,祝我们华子哥玩得开心!”
哲华碰杯过来,圆眼睛先笑成月牙,然后眼尾又微微垂下来:“还是挺紧张的,演喜剧是拼小匕首,这次是真刀真枪了。”
詹鑫隔着三菜一汤伸手去揉他的脸:“您那主武器还带怕的?那是冒蓝火的加特林,甭管什么问题,咱们骑脸输出就完事了。"
哲华拿起红酒瓶子冲地上在他们脚边打转的小萨摩耶做开枪状:“来,让你爹试试枪法。”
才三个月的小毛团儿求生欲望极强,顺着詹鑫的睡裤就开始往他腿上爬。
詹鑫伸手抱起了它:“你别以为你是大帅哥就能随便欺负我儿子哈,我警告你。”
哲华笑得端不住酒瓶:“我出去外勤期间,你们父子俩务必照顾好自己。”
“没问题,我生活技能贼多,这顿饭吃完我就表演个刷碗,一口气全刷光。”詹鑫举起毛团子一只前爪,像指天发誓似的。
哲华心里一动,双手撑着桌子站起身,探过头去,眷恋地蹭了蹭詹鑫的面颊,二人交换了一个红酒芬芳的吻。
事实证明詹鑫对哲华的信任完全没有跑空。在演员竞演的初赛段当中,他冒险选出了电影《蝴蝶效应》里,人生破碎的男主角最终决定回溯到生命最初、终结一切时的一个片段,他为了演出支离病态的人物形象,184的身高瘦到了不到120斤。
用稳坐评委席中央位置的王导的话说:“这个年轻演员,他的长相和气质都在和这个人设反着来,但他这个角色就是很成立,根本不讲道理。那是不是意味着他演什么都能令人信服?”
在演员竞演第三轮的间隙,哲华去录制了乐队综艺。他助演的是一支钢琴摇滚乐队,常驻成员是主唱、键盘手和两位吉他手,这种构成形式在国内相当罕见,不过在初舞台令人耳目一新后,他们在后续赛程中陷入了“缺少硬核”的质疑里——后英伦摇滚的风格,在热闹的节目氛围里显然不够点眼。
官宣了张哲华是他们的助演嘉宾后,评论区风向高度趋同:听说过乐队的夏天,没听说过乐队的龙傲天。
不过正式节目放出的那一天,所有人都短暂忘记了龙傲天这个人设。
无光无声的舞台后先是传来了几颗悬崖滴水般的钢琴音阶,紧接着一束耀目的顶光打下,身着深黑丝绸衬衫的鼓手把两只鼓棒高举空中交叉成X型,如一尊倾斜的十字架。举手间,黑色衣袖滑落至手肘,修长有力的小臂在强光下呈现出近乎透明的白,光影勾出了鼓手宽阔舒展的肩背轮廓与英挺明净的五官线条。他微抿着唇,箴默而专注。
钢琴声止。
空寂了一秒后,鼓棒重重落下,鼓声惊雷般响起,钢琴和吉他的声音一起涌入,海浪般汹涌席卷了整个演播厅,是乐队最早期的一首歌《Disconnected》。这是首讲述彼此深爱的伴侣身陷困境面临离散的歌曲,主唱的声音克制冷静,但在这次live激烈的鼓声铺底中却更显得困兽般绝望。
哲华和詹鑫约好要一起看节目首播,不过临时被演员综艺拉去做助演,被迫从北京飞回了上海。
他发消息给詹鑫:“报告北京小分队,我一顾茅庐了。”
詹鑫:“你这是一过家门而不入,我不是葛亮兄,是大禹他老婆。”
哲华一乐:“你好,我是大禹。”
詹鑫钝感力发作:“总感觉被绕进去了呢?”
哲华继续扯:“大禹的儿子不是叫启吗,咱家儿子就叫启启吧。”
詹鑫用气声念着感受了一下:“可以,发音感觉特别不屑,特别睥睨。”
所以白毛团子在名字悬而未决多时后,被两个不靠谱的老父亲以神奇的脑回路命了名。
詹鑫午间摸鱼,和逗逗欣赏了哲华的助演舞台。
逗逗看完后,诚恳道:“我感觉他这不是助演的实力。虽然镜头不多,但就是说很难不盯着看,这手这大长腿,打镲踩底鼓太带劲了,”然后她又补充,“你建议华子一下,快忘了他的运动卫衣吧,把黑衬衫焊身上。”
詹鑫挠挠头:“他面太多了,这面我也没怎么见过。”
评委老师们显然也有此类想法:“我们一直说这支乐队得找个新鲜的、足够冲的力量去突破一下,哲华今天临门一脚,感觉这个劲儿够了,‘核’找着了。”
张哲华今天是All Black造型,微微长了些的头发尽数被梳拢在脑后,没有表情的时候一张面孔清秀冷冽。
“华子看着不怎么happy?”逗逗问。
“没有,肯定是还没进入到采访状态,懵着呢。”詹鑫瞄了眼一大片“张哲华今天杀疯了”的弹幕。
果然,旁边的主唱cue到助演嘉宾时他才睁圆了眼睛。
“今天尤其要感谢我们的嘉宾哲华,他技术和范儿都太正了,我们哥儿几个都说这是保送式助演,都商量着想把人留乐队里了。”
马西老师唯恐天下不乱:“哲华最近忙什么呢?不然就华丽转型一下?”
刚神游回来的嘉宾几乎没怎么思考:“这次玩得很开心,以后有机会一定再来一起表演。不过龙傲天的主业,还得是誓死守护刘波。”
电脑旁,逗逗痛击了一记詹鑫:“我陪你看综艺,你塞我狗粮?你还是人吗?”
詹鑫猝不及防间笑得喷了口水,眼见着又一片“正主又发糖了KSWL啊啊啊”的弹幕飘了过去。
人够帅,业务能力够强,梗也足,“鼓手张哲华也要誓死守护刘波”在热搜上趴了一天,詹鑫心里有一种王婆卖出了大瓜的快乐。
两个人忙得天上地下,除了每天微信交流外,整一个月没见面了。
“不行鑫子哥,我绷不住了,我想死你了。”哲华打字里都能看出委屈。
“最大的问题不是咱俩,是启启,感觉咱儿子都快自己在家待成自闭儿童了。”詹鑫提出了一个严峻问题。
“来个二胎?金毛怎么样?”两个人都喜欢毛绒绒的中大型犬。
“这俩拆起家来你顶得住?我建议养只猫,猫不稀罕和狗打架。”
“那咱们换个大点的房子吧,反正到期了总要换。”目前的房子是两人刚确定关系的时候找的,实在逼仄了些。
“那少爷需要你的帮助,家危,速归。”
“放心吧,就没有我搞不定的事。”
这俩人私下也老乐此不疲地玩一些call back。
后来詹鑫回想,那时他们的感情状态似乎也随着居所的变动,从避无可避的亲密无间,来到了有选择的独立生长。
他去当鼓手的那首歌怎么说来着,“We've been disconnected somehow”。
上 · 完
【少爷和我/RPS】Disconnected(中)
03 - 夜行之客
中间哲华回来了一趟,詹鑫申请居家办公一周。石老板正是用人之际,吹胡子瞪眼拉着詹鑫天天线上会。除了线上会时间,两个人就门窗紧闭,胡天胡地。启启惊觉家里有爹没爹,其实差别并不是很大。
出了禁闭,他们敲定了新房。
前澡堂老板有点触目惊心:“华子哥这么大气的吗?”
“最近团队给的日程有点多,还有得挑,我卖艺养你们。这个房子咱们先租个三年,完事儿看我不给它直接买下来。”哲华皱着鼻子笑,和启启父子间颇为联相。
二喜过去了快一年,演员张哲华在脱掉喜剧光环后,渐渐挣来了名气。詹鑫则到处挥洒天赋,上了台是台柱子,下了台是演员背后稳定的内容提供者。...
03 - 夜行之客
中间哲华回来了一趟,詹鑫申请居家办公一周。石老板正是用人之际,吹胡子瞪眼拉着詹鑫天天线上会。除了线上会时间,两个人就门窗紧闭,胡天胡地。启启惊觉家里有爹没爹,其实差别并不是很大。
出了禁闭,他们敲定了新房。
前澡堂老板有点触目惊心:“华子哥这么大气的吗?”
“最近团队给的日程有点多,还有得挑,我卖艺养你们。这个房子咱们先租个三年,完事儿看我不给它直接买下来。”哲华皱着鼻子笑,和启启父子间颇为联相。
二喜过去了快一年,演员张哲华在脱掉喜剧光环后,渐渐挣来了名气。詹鑫则到处挥洒天赋,上了台是台柱子,下了台是演员背后稳定的内容提供者。
他们仿佛一直在走1+1远远大于2的人生际遇。
詹鑫用之前的经验理解,恋爱不该是这么容易的事儿,所以他在过生日的时候许愿,希望这种恩赐持续的时间更长一点。
至于哲华的生日,他早早准备好了一份礼物。
他主笔的电影剧本里,有一个角色基本就是照着哲华的模子写出来的,不是主角,但非常鲜活出彩。这部戏有单立人在后面参与,他也与石老板提前打了招呼,明示暗示这个角色非华莫属。石老板看过之后深以为然,表示单立人也是华子半个娘家,会跟资方好好进一进谗言。
大荧幕机会难得,而且这部戏班底规格非常高,詹鑫脑补哲华应该会高兴得像个启启一样,边熬夜写本边乐不可支。
不过本子还有段时间才能出炉,目前横在二人最眼前的是一整套搬家的大动作。月末有段共同的休息空档,他们决定亲力亲为,不假手搬家公司。
所以哲华提前一天打电话回来,说有紧要日程插了队回不来的时候,詹鑫对着塞得满满当当的小家,和满地撒欢的启启,人麻了。
哲华道歉的强度堪比日本首相,提出要找朋友过来帮忙,或者高价找不需预约的全程搬家团队。
“……还是别了,没事,我慢慢搬,你忙完赶得上回来再加入。咱们俩这事也没公开,不好喊人过来。”詹鑫想了想,还是回道,“真没事,大不了分批,多来几趟。”
最后是詹鑫和唯一知道他们两个确切关系的逗逗同学,发扬了愚公精神,花了四天,搭上年假,终于搞定了。哲华是搬完当天凌晨赶回家的,他刚去祖国西部参加了一档著名的户外综艺,晒得深了个色号。
第二天哲华请上了逗逗,做了一桌子菜并向女侠献上礼物,答谢她献出假期的慷慨举动。
晚间,收拾完碗筷,两个人站在阳台上吹风,哲华突然问自己的吉他在哪。
“就在书房柜里呢,没给你忘了。”詹鑫摊手。
过了会儿,哲华端着截儿小蜡烛,背上挎着吉他返回了阳台。
他紧了紧弦,拨出两个明快的和弦来,唱的词相当粗糙:“之前的事是我错了,鑫子哥原谅一下好不好,相比那些事情,以后好好抚养狗子更重要……”
詹鑫:“?”
“你这曲子写得挺好听,就是这个词,往纸上撒把狗粮,启启都能写得比你强。”
“哦这个是一首日语歌,就叫《昨晚我错了》,我回来飞机上学的谱,但歌词实在没记住。”
“……”
后来詹鑫也把自己的吉他掏了出来,在阳台上放了两把椅子,烛辉对月一双影,二人同步喟叹房子够大就是好,胡弹乱唱,也不怕扰民。
十月临近,之前演员综艺里曾经合作过的王导团队,开始频繁接触起了哲华的工作室。他新电影的男配出了些税务问题,团队果断切割换人,导演指名提了张哲华,要求如果谈妥需要马上进组补齐拍摄进度。
事情最终是在哲华生日前一天落地的,工作室甚至买了个二十寸的蛋糕来庆祝,自家的崽,这下子出息大发了。
六号一早,哲华吃了詹鑫出品的长寿面和煮鸡蛋,飞扬着眉毛表示有好消息分享。
詹鑫露出个得意的笑:“我也有好消息,那寿星先说。”
“之前上综艺的那个大导,拍出了《2046》的那位,新电影里的男配,将由你面前这位正在嗦面条的帅哥出演,已经定了,马上进组。”
哲华预想的是詹鑫会直接蹦起来给他个拥抱。
但詹鑫的瞳孔抖了一下:“定了?马上?进组多久?”
“差不多四个月。”哲华有些不明白对方的反应。
“你应该……提前一点告诉我的。”詹鑫的肩膀像累了似的,微微塌了下来。
档期完全撞上了。
如果提前得知,应该就不会让石老板带着自己见资方用尽浑身解数了。
就不会为了push进度连日连夜地写稿改稿,把美式当水喝了。
就不会精心雕琢每幕场景到像要把后半辈子的才华都倾倒在这一件事上一样了。
哲华放下筷子,伸手过来握住了詹鑫垂在桌上的手,语气小心地问:“是有什么事吗?”
但,自己也没有提前跟他说。
他忘了,纵使眼前人面庞依然,但已不是之前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了。
詹鑫压了压胸口的翻涌:“没事,我们公司最近有个影视项目,觉得适合你,就和老板打了下招呼。但你这直接牛逼大了,只能说,华子哥,太优雅了。”
詹鑫绕到桌子对面,给了寿星一个非常大力的拥抱。
虽然哲华依然隐约觉得不对,但对方明显不想再提,他决定有了时机再问,只紧紧地回抱了有心事的爱人。
虽然搬了家,但二人的养猫计划因为哲华越加繁忙的日程一再搁置,本来詹鑫订好的缅因已经从少女长成了思春期的大姑娘,他们只能转而预定她的第一窝幼崽——二人在育儿方面观念较为一致,不能让猫仔在幼年的时候过单亲生活。
启启对此非常悲愤,并且咬烂了家里所有拖鞋。
哲华过完生日就进了组。王导一如传闻中铁血治组,所有演职人员基本是全封闭地处在片场环境里。他们日常交流频率陡降,偶尔视频时,哲华的状态也让人悬心。
哲华的好演员特质中最值得称道的一点就是,他可以把自我暂时锁在身体的角落里,让角色去占据主导,学院派出身的人表演起什么来反而都不拘一格。也正因此,当初才从一众人中脱颖而出成了龙傲天的不二之选。
而这次他的角色是内战时期的双面间谍,引男主角为知己,最后因此而死去。以严苛著称的导演甚至不欲留下角落,试图把他的人格全部挤压出自己的身体,把他整个人淬炼成一把刀,压抑、寒冷又狂热。
视频接起,詹鑫觉得对面的人在几十天内,迅速从毛绒蓬松的小动物变成了一只湿了羽毛的海鸟,透着股在阴霾海上飞久了的湿漉漉的疲惫。
“摩西摩西,晚上吃了吗?”哲华人在趴着,下巴颏搁在枕头上,在视频亮起的瞬间提起了嘴角,挥了挥手。
詹鑫听出来他嗓子带着哑,问道:“别是感冒了?还是熬夜戏了?”
“昨天一场戏卡了好多条,拍到今天早晨四点。然后今天还有夜戏,”哲华还是扯着嘴角,“我的声带都说包浆了。”
“王导墨镜一戴,影帝也顶不住。你别太逼迫自己,反而容易发挥不出来。”詹鑫能想象这场仗有多难打,带着心疼宽慰。
“和导演没关系,就是,我还远远不够。”哲华像没力气保持笑容了似的,嘴角耷了下去。
他鑫子哥最看不得这个:“这样,你走不开的话,我去看你,带着启启,你能抽一晚出来吗?”
哲华觉得不附体的魂魄终于回来了些,他看着对面一人一狗与他们的家,踏实到心头发烫。
但没等到出发的日期,詹鑫这边就出了件大事——或许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大事。
石老板在管理层会议上,投送了一张红色字头文件。文件要求,喜剧行业社会组织应对生产出的内容展开积极自查,并定期汇总向上报送。
会议桌一反平时,异常安静,大家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文件成果立竿见影,接下来的两周内,近年涌向喜剧行业的热钱纷纷回头,公司手里本来挑不完的储备项目锐减了三分之二,执行中的也被砍了一半,所有人都在作壁上观,想看浪潮即将转到哪去。
刚往家里屯了两大袋咖啡豆应对高强度工作的詹鑫,从在岸上低头匆忙行路的状态中,头一批被卷进了浪里。他手里目前负责的所有工作,除了已经写好了的电影剧本,基本都被波及到了。两周里他没有创作任何新内容,而是在对过往成果反复自查删改。这个过程对向来天马行空的创作者来说,像某种精神凌迟。
向着光爬了一座很高的山,结果发现那光是一盏随时可关的灯而已。他感到了决定全职从事喜剧行业以来前所未有的迷茫。夜晚他拿起手机,点开置顶的对话框,犹豫了一下,又关掉了。
这种双方都艰难的时期,如果不能给对方更多帮助,那至少不要再加码负面能量了。
这事还是哲华最后自己点出来的。
害怕启启航班托运应激,詹鑫带着它和满满一后备箱补给,开了八小时的高速如约到了哲华的取景地附近。启启进了酒店房间,见了哲华,一个猛男飞扑,直接把多时不见的老父亲扑倒在了地板上。
詹鑫过去把人拽起来:“来猜猜你的好大儿多沉了?”
“不敢猜,刚才这当胸一脚差点把我踩出走马灯。”
“快六十斤了。听大夫说体重涨得太快对心脏不好,最近在看着它减肥,吃的全被我藏起来了。”
“好家伙,快我一半沉了。”哲华揉了揉它洁白蓬松的颈毛,直起身张开手,搂住了风尘仆仆的爱人。
这下詹鑫实打实地感受了哲华瘦到了什么程度——自己能隔着他松垮的薄毛衣徒手给他摸骨算命。
而哲华微塌下腰,不留缝隙地把自己的身体贴向对方,像在恒久的静默时光里最终长成了同株的树木。
夜晚,二人窝在房间,启启趴在床边的地毯上,电视小声放着无意义的节目。
詹鑫像个胡子拉碴的哆啦A梦,掏出了哲华在家穿惯的蓝白睡衣、眼罩和几双厚实的羊毛袜子、一大罐复合维生素、一瓶安枕喷雾,以及一只电炖盅。
“我想起了在中戏念书的时候,我爸妈从鞍山来北京看我。”哲华趴在床边,看着他把东西铺满桌。
“不如,你就拜我做义父?”男士们永远对当彼此的爹充满热情。
“那你和启启的辈分怎么论?”
詹鑫正在想一个比“我们俩各论各的”更有趣的回答,就听见哲华开口问:“我看到那个文件了,直观来说对你的工作有多大影响?”
詹鑫停了一下,然后就继续给炖盅通电:“挺大的,具体有多大现在还估计不出来。”
哲华下了床,走到他身边:“在没有明确标准要求的情况下,风头都会开始紧,后面就渐渐放松了。咱们慢慢看看,千万别急。”
詹鑫反手把睡衣丢到床上:“别操心了,今儿你就负责好好休息,看你这个状态我才是最急的。”
哲华换睡衣换到一半:“鑫子哥!有个要紧事我忘了问。”
“啥?说。”
“你想不想我?”
“你脱衣服脱一半问这个,是想我用肢体语言回答,还是怎么着?”
“哇哦你好直白我好喜欢。”
“这位青年影帝,控制一下,把炖的梨喝了咱们今天早点睡觉。”
哲华临睡前,模模糊糊地拍着詹鑫身上的被子:“会好的。如果短时间内好不了,你随便写点什么,我都接着给你演,就算有一天你想写《等待戈多》我也演。找不着搭子我就精分,一个人演俩角色。”
詹鑫用嘴唇贴了贴他的额头。一室幽暗里,身侧一人一狗都发出绵长的呼吸声。他久违地在晨光来临之前感到了困意。
生活的意义已经太难求索,最能盛放一颗心的地方不过彼此身边。
手机震动响起时,启启一骨碌爬了起来,蹭着哲华腿边来回踱步。
电话那边是片场助理焦虑的询问:“张老师,王导临时要加一场戏,你现在人在哪?化妆那边已经在等着了。”
他无声又匆匆地收拾好东西,临出门又忍不住折返回了床头边,蹲下身看詹鑫的睡颜。好像他们还在二喜创排的时候,詹鑫也在他睡得糊涂时以这种姿势观察过他。在这一时片刻的凝望里,他突然想明白了当时詹鑫为何只是望他,凝定又静默。
我不语不动,恐惊眼前心上梦中人。
凌晨四点半,房间门被轻轻阖上,哲华把空寂月色留在枕边,走进了冬夜里。
04 - 隔雨之火
“这就相当于把孩子送到了特级教师班里,一边心疼,一边觉得将来孩子有出息一定是值得的。”詹鑫想了想,回答知道哲华进了王导的组之后惊掉下巴的逗逗。
“还好咱华是个有点刚性在身上的人,不然非得吓崩了。”逗逗脑补了下导演的著名墨镜脸,抖了抖,“你也是,别颓着,早睡早起锻炼身体,这几个月就当休假了,没什么过不去的。”
失路之人纠结于在痛苦中等待机会,还是正式躺平开启休假模式,在顾盼中等回来了重返北京的刚性青年。
人往往在三十岁左右,会通过某个机缘第二次成年,真正长成自我的形状来。詹鑫知道这个道理,但未曾想这可能就是哲华的“那个时刻”。
导演在几个月间,真正剥开了他娇憨少年气的那一层外在,有些秘而不宣的特质浮出他的身体,如一场秋雨把一座小森林从夏日送达了霜降。
他抵家的第一天,二人围着火锅腾腾的热气对坐着,詹鑫看着他瘦削的轮廓与没有表情时自然向下的唇角,思绪游离。
“浅剧透下咱大导演的新片儿?”詹鑫找到了话题。
“过两天透吧,我现在想起角色,像溺水一样,”哲华笑着摇摇头,“爬不出来,呛得慌。”
詹鑫不知如何接住话,只能往他碗里塞羊肉卷。
“那你们现在怎么样?恢复点了吗?”哲华扛起了话头。
“难说。前阵子公司全班底上了次央视做了两期节目,微博上大伙儿说‘建议集体打包上春晚’,我品着应该不是在夸我们。”
“线下呢?”
“线下剧本要先送文化部门审,这两个月先停了。”
桌上再次沉默了,哲华伸筷子送过来几片千层肚。
“厨房里有辣椒油,我端点来。”詹鑫要起身。
“我去。”哲华人高腿长,先两步进了厨房,翻箱倒柜。
“在碗架上面的橱柜里——”
詹鑫喊了一嗓子,但没听见回应,过了一会儿,哲华在厨房沉声道:“你过来下。”
詹鑫过去时,哲华正微仰着头对着橱柜里整齐排列的威士忌酒瓶看。
“这什么?”
“双十一嘛前阵子,多买有优惠,我凑单买的。”詹鑫没什么底气。
“上次胃疼检查进医院,医生说什么来着,你自己重复一下。”他侧过脸看他,“离双十一才几个月,你攒了一柜空瓶子?”
詹鑫本来心虚,但在对方一句句压下来的时候,突然只剩了疲倦:“之前我得喝咖啡保持清醒,现在我需要喝酒保证睡眠。暂且放过我吧。”
哲华沉默了两秒,转身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
“不好意思这两个月我都没在。鑫子哥你看这样行不。”
他拨开喝空的酒瓶,把还满着的三瓶都拿了下来。
“今天我陪你,我们俩,都喝了,然后咱不再买了,好不好?”
詹鑫在这几个月里挺住了没湿过的眼角有点山雨欲来之势,他只能撂下一句“我去找杯”逃出了厨房。
三瓶威士忌合力把两个人丢到了日历的新一页。詹鑫记得他们把杯随手扔在沙发上,从干杯变成了吹瓶,乃至后来如同身负野火,把对方也推搡到了沙发里。他引以为傲的是最后关头他依然拼着一丝清明,把蹲在旁边围观得兴高采烈的启启关回了它自己的房间。刚关好门,哲华从背后拎着他的衣领把他转了个个儿,裹挟着威士忌气息的亲吻,沉重地漫天盖下来。
而他不知道的是,两个人从客厅沙发一路做回了卧室,风收雨霁后良久,卧室再次洞开,高挑峻拔的青年无声地走了出来。
他倚坐在阳台门后,双腿蜷起抱着手臂,看太阳一点点地复活。
“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过去,杀手也有小学同学。如果你只承载他的现在,不配站在镜头前。”
“张哲华的过去没人感兴趣,你只要告诉大家这个角色的过去。”
“收起你的眼睛,收起你的声音!让他出来!”
他是谁,是住在他身体里的灵魂,一把淬血的刀锋,一腔未开口的爱,死在一场大雪里的年轻男人。
鸦雀无声的片场,演员张哲华深呼吸,闭上了眼睛。
再睁眼,他的目光平静不欲诉说,他从容奔赴了那个人的命运。
镜头后,导演椅上的人向后一仰,无人看到他墨镜后的满意神色。
恍如隔世的家中洒满崭新的日光。张哲华被独自围困在旧回忆里,慢慢抬起手捂住了双眼。
那天之后,他们过了异常平和的一周。买菜遛狗,跑步打Switch,看新更的SNL与BBC短剧,闲坐在阳台上晒月光。
“不然出去旅个游?咱哥俩离开京城这伤心地——”詹鑫拔出了个京剧腔,然后微信上给哲华扔了个视频,里面是沿海一个不太出名的小镇,但有绝美的百公里海岸公路与绮丽的晚霞。
“工作室说这两天会联系我,把下一个工作敲下来。”哲华应道,但还是点开了视频。
“也是,家里这个梁总得有人顶。”詹鑫提起右边嘴角露牙笑,点了点头。
“你不顶着呢吗,”哲华一手端手机,另一手探过来,“一直以来,你才是咱家的灵魂人物。”
两天后,一份厚厚的剧本就寄到了家里。詹鑫一起看了本子的内容,一股不安涌了上来。
他清楚哲华在前一份工作里的心力损耗,寄望于接下来的日程能够尽量轻松。而这个接踵而来的话剧明显偏离了他的希望。
话剧的名字叫《单人夜游》,是原作颇有名气的悬疑小说,改编的剧作班底也功力深厚。
一名当红摇滚乐手因涉嫌谋杀入狱后突然翻供,警方重启卷宗,后经医生鉴定该嫌疑人除“表演家”主人格外,身上寄居了“破坏者”和“观察者”两重副人格。警方回溯乐手的童年,查证他于父母骤然离世后为了对抗创伤产生了第一次人格分裂。而死者似乎与其父母的意外死亡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嫌疑人以艺人身份入狱,社会关注度极高,倒逼警方旧案重查,并最终认定死者是造成其父母死亡的凶手。嫌犯的观察家人格查证了父母去世真相,不受控制的破坏者人格执行了凶案。在审理结束后,乐手被转至精神医院治疗,临行前破坏者人格与刑侦队长最后一次谈话时,手指有节奏在桌面上敲动。
后来乐队新释出的单曲,就是以这段节奏为蓝本——
从不曾有过破坏者与观察者,他们都是表演家的杰作。他越过迟到的正义,暗夜独行,自己举起了审判的巨镰。
如果合同正式接下,这将是哲华第一次在长剧目里担任主角。
“这……审查过了?”詹鑫翻过最后一页。
“原著很有名,且背景不是大陆。”哲华接过来剧本。
“可以,罪恶进不了社会主义结界,”詹鑫点点头,“你决定好了吗?”
“你也看到剧本质量了。我想接。”哲华食指摩挲着剧本封面。
“关于这个事,我们开个家庭会议商量商量?”詹鑫觉得或许他需要整理下自己的想法再与哲华沟通,但又怕讲晚了木已成舟。
“嗯家长请开麦。”哲华停了一下,又带着笑容做了个递麦的手势。
“你跟着大导拍戏我骄傲得都没边儿,是真替你高兴,但也一直心疼你在中间吃过的苦。这个剧本非常好,但这个角色,要付出的能量太多了,我怕你太透支。”詹鑫停了两秒,发现对方没打算接,有些尴尬地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咱们俩是最亲近的人,没必要绕圈子。除了事业成功,我首先希望你健康快乐,悠然自得。”
哲华开口时语气平和。
“你记不记得我老跟你说我想演个反派?”他身子前倾,将手搭在了詹鑫膝上,“我之前正经演戏时,拿到过男二,但演着演着,导演就觉得,这个人看上去好憨啊,就换成了男三。”
“我还演过挺多你不知道的角色,多数都很尬也很难堪。那阵子我想,能跃龙门的鲤鱼下面多的是过江之鲫,还是踏踏实实在水里游吧。所以当时你带着《少爷和我》找到我时,我一直在瞟你脑瓜顶,不是看你的发际线,是在看你有没有顶着天使光圈。”
“话剧这边是看了之前很多台上表现才决定联系我的。哥,这个角色,也是我15岁刚开始学表演的时候,就想要的一次演出。”
是啊,流光溢彩的Rock Star,亦正亦邪的裁决人,三重人格面具的表演家,詹鑫大概是世界上最知道他有多渴望这个角色的人。他应该闭嘴,尊重他的选择。
但他心头始终有种悬着匕首般微微战栗的不祥预感,仿佛二人扯着丝线两端,他一旦松手就会失去了他的连接。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是,我明白你,但话剧并不是一过性的,你需要一次一次地成为这个角色,你想没想过怎么对抗这个情绪消耗,你这次从组里回来状态已经很不好了真的需要调整休息……”
“我知道它本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我有预期也有胆子接,但你这样反复强调除了让它显得更艰难之外,没有意义。”哲华回得果决,语速越来越快。
詹鑫惊讶地抬头,盯着他漆黑的瞳孔问:“那什么是有意义的?这个家的一切需要你算不算意义?”
“如果为了你,我可以放弃,你是需要我放弃吗?”哲华一瞬不瞬地回望他,嘴唇微微发着抖。
“放弃是为了我?你根本不知道——”
詹鑫的话语戛然而止。他发现除了语气陌生之外,哲华的神色也是他从未见过的,如大雪覆盖下的炭火,冰冷地燃烧着。
“我不知道什么?”哲华拉近了距离,二人的鼻息几乎缠绕在一起。
被打破的不与资方直接接触的原则。为他量身创造又匆忙出让给别人的角色。SNL的梦想。二喜之后放弃的一切计划外的人生。
可这些东西在这个时刻说出来,是如此苍白无趣。
那股疲惫感又回到了他的身体:“我没什么你不知道的。我尊重你的选择,祝你新工作顺利。”
《单人夜游》全卡阵容官宣一月后,在北京保利剧院迎来了首轮公演。
“首演给你留了票,位置特好,钞能力搞不到的那种。”哲华排练间隙发微信回来。
“看了下,我那天在出差。等回来我自掏腰包去给你冲业绩。”詹鑫回得也很快。
哲华回了个OK的手势,没继续追问。詹鑫也就把解释放回了口袋。
单立人一直深耕于北方的都城,但政策之下身处严冬,不得不考虑起衣冠南渡来。新敲定的巡演选择了长、珠三角的一批新一线城市,大名单里不出意外地包含詹鑫。
抽一天时间飞回北京来不是不可能,他下意识的拒绝里,自己也不明白是在赌气还是在逃避。
那天不太圆满的家庭会议后,哲华进入了紧张的排练期,每天中午出门凌晨方归。他和詹鑫也搬到了两个卧室,以免彼此打扰睡眠时间,二人的共处时长落到了相识以来的最低点。
以往启启送哲华出门,都是一套扑扑贴贴舔舔的固定流程,而随着排练节奏越拉越紧,他有时晚上直接住在剧场旁的酒店。启启越来越摸不清他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每每他在玄关穿鞋时,呜呜咽咽地咬着他的裤脚打转。
詹鑫在出差把启启送到朋友家寄养时,头次产生了把它送回鞍山家中给父母代养的想法。
原来双亲无能送给老人抚养的小孩就是这么产生的啊,像个能用在脱口秀里的烂梗——他被脑子里突然出现的想法压出了个苦笑来。
詹鑫真正买了票去看《单人夜游》时,已经是首轮巡演的尾场。他发现如果不是旁门左道,他根本买不到前排票,靠自己的手速,他勉强坐到了一楼中间排的位置。
“当你在故事中间,故事就不再是故事了——
你在一阵双目失明中,在黑暗的吼叫中,在打碎的玻璃与劈裂的木板中。你是风暴中的房子与激流中的船,你无法停下撞向冰川的脚步。事过之后,当你说给别人听的时候,故事才是个故事。而我,只说给自己听。”
台上伪装成破坏者的表演家在最后一幕进行着独白,他带着沉郁浓烈的舞台妆容,眼神却有种不染世事的无邪神采,整座剧院的观众忘记了现实与舞台间的壁障,被举重若轻地迎接进他的故事里,一起挣扎漂流。
他的独行身影渐渐隐于大幕之后,灯光渐次亮起,掌声与喝彩如潮涌上。
詹鑫想起了他们第一次展演时,穿着宽松衬衫一脸严肃地念着“我龙傲天誓死守护刘波”的青年,他的身影与正在台上谢幕被观众抛上来的花束淹没的男主角渐渐重合。
虽日月既往,不可复追,但他如约成长,不曾辜负寸许时光。
詹鑫在观众席坐了良久,直到满座衣冠纷纷离场。
张哲华退场后,和同场演员们依次告了别。
是时候回家好好待几天了,他想。不知道詹鑫最近的南方巡演是否顺利,他很想他,想到胸口一剜一剜的。
詹鑫的才华他一向知道,而在今天尾场顺利落下帷幕的那一刻,他的心也踏实了一点。原来自己也是可以稳定交付出好的舞台表现的,比较成熟的演员了。
他们会走到一个新的高度去,直到无人会把目光放在他们相牵的手,只会瞩目于他们所创造的艺术。
他突然想再看看这个剧场。
所以坚持到最后的观众看到了再次返场的主角。
追光隐去后,青年目光逡巡整个剧场后蹲下身,珍惜地摸了摸布着尘灰脚印的舞台。
他像一团不竭的火焰,于无声无光处散着万种渐层的斑斓。
而他们中间如同在下着默片一样安静又滂沱的雨。隔雨观火,是片刻都留不住的哀艳。
哲华工作室的助理遍寻艺人不得,又从观众通道回来找人,同时意外地看到了詹鑫。
“鑫仔哥哥,你来看我们华子哥尾场啦?他知道吗?我替你去喊他?”女孩声音热情。
“不用了,谢谢你。”最后的观众低声道,“就让他安静地留在舞台中央吧。”
中 · 完
【少爷和我/RPS】Disconnected(下)
05 - 未尽之言
北京场结束哲华回到家中,在未接到加演广州场的通知前,他们过了一周二喜结束后的日子,詹鑫在书房准备新场次的稿子,哲华则在厨房、客厅和卧室里随机出现。
虽然两个人话说得不多,但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过,启启狂喜,毛蓬蓬的尾巴舞成大风车。
“华啊,跟你探讨个问题。”
晚饭后,詹鑫把碗筷归拢到洗碗机中,擦了擦手,对倚在厨房门口看他收拾的人说。
“再有一个多月,新一窝的小猫就能接回来了,拖了这么久,肯定是不能退订的。我在想,接回来养一阵,等猫咪长大些,跟启启一起送回我爸妈那去。”
哲华静了一瞬,把抱着的手臂放了下来:“最近照顾它...
05 - 未尽之言
北京场结束哲华回到家中,在未接到加演广州场的通知前,他们过了一周二喜结束后的日子,詹鑫在书房准备新场次的稿子,哲华则在厨房、客厅和卧室里随机出现。
虽然两个人话说得不多,但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过,启启狂喜,毛蓬蓬的尾巴舞成大风车。
“华啊,跟你探讨个问题。”
晚饭后,詹鑫把碗筷归拢到洗碗机中,擦了擦手,对倚在厨房门口看他收拾的人说。
“再有一个多月,新一窝的小猫就能接回来了,拖了这么久,肯定是不能退订的。我在想,接回来养一阵,等猫咪长大些,跟启启一起送回我爸妈那去。”
哲华静了一瞬,把抱着的手臂放了下来:“最近照顾它的时间,我付出确实不够。但是,家里总要有你有它才完整似的。”
“鑫子哥,我们再想想办法,别送走它好不好?”
哲华的眼神让詹鑫无缝联想起了被无情收走所有零食进行减肥大计的启启,忍不住笑了起来:“其实我也纠结,想说服你,又怕你答应。那我们就一起再努努力。”
启启和他们的感情差不多年岁,是一只两岁的活泼萨摩耶,除了被严密监视不许贪嘴之外没什么烦恼。这夜,两位老父亲决定不让它成为留守儿童,且尽快把它未来的猫妹妹接回家。他们尽量地守护着一只小狗的快乐。
不过它的快乐在察觉哲华又在收拾行李箱时戛然而止。它反复地把他衣箱里的衣服拱出来,试图自己躺进去。哲华劝说无果,最后把它抱了出来,盘腿坐在了地板上,抚摸着它的温暖蓬松的背毛:“乖啊,听话,我马上就回家,我和詹鑫已经商量好了。”
心里挂着沉甸甸的惦记,哲华在广州巡演的中途就回来了一次。
傍晚时分,天阴欲雨,机场返家的路上格外拥堵,他到家时天已经黑透。启启听到脚步声就一跃而起在门口蓄力,一路跟着哲华兴奋地转圈。
詹鑫还要等会才到家。他换了衣服,决定简单做个晚饭。
但显然他低估了冰箱的干净程度,冰箱外除了囤了不知多久的咖啡豆也几乎没有可以称得上食材的东西。他挨个打开橱柜,边开边觉得詹鑫不愧是资深创作者,餐风饮露似的。
最后一个柜打开,满的。
哲华伸手拂过里面各式各样的酒瓶,甜白、琴酒、清酒、雪莉酒。
良久他垂下目光,摇摇头,轻轻笑出了声。
詹鑫回来时,以为家里没有人,疑心哲华的航班延误了。他伸手按亮玄关处的灯。
沙发上的人眼神平静地看着他,身侧的空气静默压抑得如同胶体。
“这是啥新节目?”詹鑫一时摸不到头脑,但仔细打量了他一番,“你手怎么了?”
他走上去蹲下身,拉起哲华的右手,揭开外面薄薄包了一层的纸巾,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白皙修长的食指侧面贯着道划伤,从指根一直到指尖,深长地拖着条半干不干的猩红血渍,看得他心里都痛得一抽。
“酒我这次没心思陪你喝了,直接帮你扔了。”哲华在他头顶声音冰冷。
“……什么酒?”詹鑫放下他的手,打开手机准备网购碘酒棉回来,闻言一愣,然后又反应了过来,疾步走进了厨房里。
再回来时,詹鑫胸膛起伏,深呼吸了两次,嘴唇依然在颤抖:“张哲华你是有什么毛病?”
对方截住他:“有毛病的是我?谎你随便撒,转头就与你无关了是吗?上次说不再喝酒的不是你?”
“那他妈是我们巡演回来要去团建,我给他们买的酒!你晚两天回来我就带到公司去了!怎么着人不在家,家里放个什么东西倒是得管?你没有我手机号吗?不能问一句吗?”
哲华面部表情在一瞬激动后重归了岑寂:“终于有个机会给你发泄情绪了是吗?我看你平时忍得挺辛苦的,你对我有什么不满,不如今天都说了?”
詹鑫恍惚间想起这一眼的熟悉感来自哪里——
这是《单人夜游》中,乐手与警长对峙的那一幕里,被摄影师捕捉下来做了宣传海报的一瞬。
他挺直的脊背,好整以暇地侧过来的一点脸,扬起的一边嘴角带着的一丝冷酷的天真。
他举起双手,是个推拒的动作:“哲华,现在的你,是你吗?”
他后退了一步,“给彼此一点时间,冷静冷静吧。”
詹鑫随手拾了两件衣服,准备回到公司住。临出门前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买的碘酒等会儿到,你接一下。”
家门豁然关上,把启启着急挠门的呜呜声隔绝在了身后。
詹鑫快速走进了电梯,向后脱力似地仰靠在了墙壁上。
电梯缓缓下降。楼宇外静夜深沉,冰冷地浸着一轮月亮。
哲华第二天就回到了广州继续演出,后二人许久未曾联系。詹鑫再次看见他还有赖于逗逗。
“鑫仔,你可快看看,南都周刊都把你家华夸出花儿来了,什么大荧幕回归话剧舞台不忘初心,不看重流量努力磨砺演技什么的,我怀疑你潜伏去他们那写稿了。”午休她梳着两条翘辫子,举着手机里的电子刊物。
詹鑫抬头看,报道好巧不巧用了《单人夜游》的那张侧脸海报当配图。
“挺精神啊逗儿,稿子写完了?”孤独女王最近被石老板赶鸭子上架,报名了下一季的脱口秀大会。
“哪写得出来啊,我头疼,精神需要按摩。”逗逗被戳中痛处,痛苦掩面。
“跟你商量个事儿,”詹鑫看她,“你想养猫吗?缅因。”
从上次二人争吵,詹鑫一直在考虑接回猫咪后的问题。他不能再自欺欺人他们有能力照顾好一个新的幼小生命,如同不能在风浪颠簸的甲板上搭一顶新的帐篷。逗逗女士一直是知名猫奴,托付给她永久收养,或寄养一段和启启一起送回鞍山,他都很放心。
果然逗逗欣然应允,火速开始淘宝下单猫咪用品,又多了个摸鱼不写稿的正当理由。
与猫舍定好了日期,他发了消息给哲华,这距离他们上一条信息已经隔了近半个月。
下午消息回过来,哲华表示接猫咪的那天和他电影的首映礼撞了日期,可能要麻烦他先自行去接。
是个詹鑫能预判到的回答,他回了个好。
随着规范文件落地的时间渐长,后续没有进一步的指导性细则跟进,一片惨淡的喜剧行业有了回暖的趋势。这个从詹鑫逐渐回归了的工作量就可见一斑。
接回猫咪的那天,詹鑫特意大早出门溜了启启,给它添了食水后拍了拍它的头:“等着爸爸哈,晚上就回来,以后带你去逗逗姑姑那儿看妹妹。”
下午完成本日工作份额,他按预定时间抵达了机场,左右不见航班抵达,打开APP查了才知道因为全国降雨,出发地机场大面积延误,飞机刚刚起飞。
好事多磨,可爱的猫咪可能也是同理。他回了地库的车里等待,正式接了猫返程时已经是晚间。大兴机场驱车到逗逗家有八十公里路程,雨中的东三环又一如既往地拥堵。
仿佛无尽的红灯把光照进车前挡,詹鑫伸手轻轻拍了拍副驾驶的航空箱:“别害怕,等会儿你到家了就好了。”
橙白相间的小缅因看着倒是不怕,它伸头过来隔着箱子蹭了蹭他的手心,柔软又温热。
逗逗开门时在抱怨:“送猫童子你迟到了六个小时……啊!它太可爱了!”
詹鑫看着屋里已经一应俱全的猫屋猫砂盆猫爬架,放心逗逗一定是合格的养猫人,未多闲聊,他心里惦记自己在家呆了一整天的启启,径直驱车回了家。
启启像所有的狗狗一样,对主人的脚步声异常敏感,詹鑫和张哲华只要到了距离家一层楼以内,它就在门口蹲守并大声欢迎,因此在原来的老小区没少被邻居投诉。
而今天詹鑫出了电梯,步子离家门越来越近,屋里却反常地十分安静。
睡着了?或者生气了?他心里有些不安,飞快地按了指纹锁,进门打开了客厅灯。
客厅里沙发坐垫有两个飞到了地上,茶几上的纸抽上留着几个牙印,但不见启启身影。
他把坐垫拾起来摆回沙发,接着去了它自己的小窝,小窝空荡荡的,旁边是吃得干干净净的狗粮碗。
他又想起他们不在家时,启启喜欢去他们的床脚下趴着睡觉,可它今天也不在卧室。
后背渐渐出了汗,他转出卧室,一把推开了卫生间门。
没有,还是没有。
最后只有厨房,厨房里易碎品多,他们平时不允许它进去玩耍。
詹鑫打开了厨房的灯。
灯光照出了一个毛发蓬松漂亮的小小雪白背影,它侧倒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一动不动。它旁边是詹鑫之前囤的那两大袋咖啡豆,其中一个的亚麻包装袋被咬漏了,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灵魂几乎要惊痛得瞬间脱离身体,詹鑫两步奔过去跪在地上,哆嗦着伸出的手仿佛有千钧之重。
万幸它的肚皮依旧温热,还有心跳,他一把抄起了它,头也不回地冲向了电梯间。
液晶屏幕上,向下的红箭头慢吞吞地闪烁着,詹鑫转向了安全通道一路跑到了地库,上了车一脚油门狠踩了下去。
他们经常光顾的宠物医院离小区有二十分钟车程,他这次只用了十分钟。值班医生看了启启一眼,当机立断送进内间准备输液后催吐,并告知他它目前明显处于器官衰竭的状态,做好救不回来的准备。
他把启启交出去的时候,它微微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紧接着身体抽搐了一下,仿佛是不愿意离开他的怀里。詹鑫颤栗着安抚地摸了一下它的头,挥手示意医生抓紧时间。
它的身影被推着消失在了走廊尽头的瞬间,他晃了下神,险些腿软直接坐在地上。
相熟的分诊医生把他带到了等待区的长椅上坐着。
呆坐了片刻,他下意识地掏出了手机,他的手臂因为一路抱着启启用力过度而止不住地发着抖。
他拨出了那个电话号码。他此刻需要他来共同面对这一刻,无论他身在何方。
漫长的嘟声后,由于长时间无人接听,电话自动挂断了。
他再拨。
夜雨把街市困成迷雾中的围城,水幕把天地连作一线。
电话反复发出的拨打声也如一条不稳定的线,把无止境的等待分割成了一些细小又尖锐的段落,把他割得呼吸不能。
电话未曾接通过,是值班医生先走了出来终结了他的等待。他带着口罩看不清神色,只是对詹鑫摇了摇头。
“你进去,看看它吧。”医生带来了简短而明确的讯息。
——如果。
如果他能把车开得再快点。
如果他不曾决定把猫咪直接送往逗逗家。
如果他干脆没有过再豢养一只猫咪的计划。
如果他没有自作聪明地将狗粮与零食都锁在启启找不到的地方。
所有的如果像鬼魂一样围绕着他窃窃私语,冰凉的手印留在他身体的每一处。
他们本来会有一双世界上最温暖可爱的猫猫狗狗,后来他们什么都没有。
他隐约觉得医院的天花板似乎被下不完的雨击穿了,抬手抹了一把脸,到处湿漉漉的。
手机在旁边闪烁了一下,紧接着嗡嗡震动了起来,响得焦躁急切,像个急于开口的哑巴。
他只看了一眼,选择了拒接。
手机坚持震动了五次,他挂掉了五次。它终于和这场雨夜一样,安静了下来。
上海。
刚从首映礼与酒会上脱身出来的男演员,从助理手里拿回了手机,屏幕最中央显示有37个未接来电,来自同一个人。
身边的衣香鬓影被那灼眼的数字幻化成了模糊的光河,他匆匆找了个僻静处,回拨了回去。
十分钟后,他打通了逗逗的电话:“逗逗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你今天联系过詹鑫吗?”
逗逗声音精神又愉快,显然也还没睡:“鑫仔啊,我晚上还见到他了呢,给我当送猫童子来着,我看没什么事儿啊?”
“那能不能麻烦你帮我联系下他?我……刚刚没打通他电话。”黑色正装的演员把声音尽量压得很平稳。
“行啊,我估计可能是睡着了,我联系了告诉你。”逗逗应承下来。
过两分钟,她的电话回过来:“鑫仔说他没事,刚才睡着了,可能是压到了手机。”
“好的,谢谢你。”他收起手机,慢慢走回了助理身边,“帮我看看哪天回北京,能不能提前点。”
哲华赶回北京的那天,进了门,一室冰冷的空气透着不新鲜的气味。
詹鑫不在家,启启也不在家,它的小屋里,小窝、饮水器、小玩具都被收拾得一干二净。
他被不详的猜测笼罩。曾经盛满鲜活记忆的空间,如今像座择人而噬的黑洞。
而詹鑫当时正在鞍山老家。
他把启启的骨灰埋在了自家一楼天窗外的小花园里,小小的墓碑上刻了短短一句。
“种子在冰雪中眠梦,将醒在春天。”
他走的时候从老头子的酒柜里大肆搜刮了一番,几乎没上得成飞机。
他曾许诺不再饮酒,但是没许诺放弃镇痛的权利。他短暂失去了清醒着呼吸的能力。
06 - 无期之途
我们的问题爱已经不能解决,而城池也不是在一瞬之间瓦解的。
他对赶回北京的哲华留下了这句话与一地玻璃碎片,就回到了卧室关紧了门。
酒劲如约而至,他在黑暗无声的室内被迎头而来的睡眠狠狠一击,再睁眼已经是第二天的天光大盛。
他强拉着不怎么听使唤的四肢打开了门。
在他睡着的十几个小时里,哲华把地上玻璃杯的残片连同自己在这个家中生活过的痕迹抹除得干干净净。除了那年在二喜里得到的奖牌,刻着消不掉的“少爷和我”的名字。
“当时搬来的时候我没能在,这次不再麻烦你搬走了。房子可以一直住下去。”
除一条信息外,曾经他宇宙中最耀眼的存在跃入人海,如水消失在了水中。
詹鑫发现自己新添的毛病都写满了矫情,比如看不得至今流传在各个视频网站上二喜集锦,看不得楼下王阿姨溜她家的萨摩耶,看不得王导新上的叫好又叫座的新电影。
他唯恐这样下去,某天起床会紫薇地喊出句类似于“尔康我看不见了尔康!”的话。
他去逗逗家做客,成长速度惊人、俨然已经变成了一张猫毯的缅因妹妹在他膝头吭哧吭哧地踩奶。
逗逗给他倒了水,坐在他身边。
“逗儿,我觉得我最近这个状态吧,快四十的人了,实在有点丢人,来你说点难听的,点点我。”詹鑫接了水放在一边,扯出个不太像样的笑来。
逗逗看了他两秒,然后一言不发地把他肩膀扳了过来,用力地、安慰地抱了上去。
“哥,你们走到这步,最可怕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是你们都没做错什么。这样就不能寄希望于对方放过你,你只能自己放过自己。”
放过自己。可是我与我周旋已久,终不能成。
晚间回家时,詹鑫觉得屋里似乎有点什么不一样,被一些奇怪的直觉带着,他直接进了厨房,摁亮了顶灯。
还是乳色的大理石地砖,还是冰箱前的那一小块地方。不一样的是,上面蜷着个人。
与满身酒气烂醉如泥的状态成对比的是,他穿着浅浅蓝色的薄毛衣,怕冷似地缩成了个胎儿在母亲身体里的姿势,干净且脆弱。
詹鑫踌躇了半晌,走上去,两手插在他肩膀下,试图把他从地上拉起。
哲华被拖拽离地两三寸,就醒了过来。
“鑫子哥,我回来跟你喝点酒。”看到他的一瞬,他还泛着朦胧酒雾的眼瞳眨了眨,“我太想你了,我撑不住了。”
“……那你也不能把我的酒都喝光吧。”詹鑫低着头,声音也低着。
“我们当时太仓促了,太……仓促了,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好不好。”哲华就着他打开的手臂用足了力气回抱住了他。
詹鑫张着手臂,身上挂着个人,自觉这个姿势傻透了腔。
他试着把手搭在了哲华的背上。
他似乎从去年进组后,肉就没再长回来,一格格的背脊让他想起了当时开车带着启启去看他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一个仿佛用尽全力的拥抱。
“好。”詹鑫被无法逃离的回忆突袭,爱的习惯掌控了他的喉舌。
他们约定了一次旅行,就在当时詹鑫曾分享给哲华的沿海小镇。
时近中秋,小镇最著名的景致就是暮临观晚霞海鸟同徜徉,夜来看海上圆月共潮生。
出发当天,因为携带了不少行李,哲华开自己的SUV来接詹鑫。
在后备箱放了东西后,詹鑫兜回车头,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了上去。
车顶悬着个不起眼的挂坠。小小的铃铛旁边有一个亚克力板,里面嵌着一张相片。
是他们两个穿着厚厚的条纹毛衣,还只有一丁点大的启启带着小圣诞帽,蹲在他们中间吐舌龇牙。三张笑脸都十分灿烂。
那是他们共渡的第一个冬天。
詹鑫盯着相片不语。
哲华系完安全带抬头,随着他目光一看,心道不好,伸手就要把相片摘下来。
他的手被按住了,他抬头看对方,詹鑫对他摇了摇头。
哲华转而去摸了摸那张方方正正也不大清晰的照片。
除了摄像机下,他很久没哭过了,包括把东西都打包离开他们共同的家的时候。
他一度因为恐惧不能面对,而今他终于正视了它的离去,被刺得如同眼里藏着涌泉。
詹鑫声音喑哑,递给他纸巾:“你看咱俩像要去旅游的人吗?走吧。”
一场寒流罕见地在九月中旬与他们同时抵达了向来温暖宜人的临海小镇。
中秋当天,因着这股寒流,海边终日阴沉,铅灰色的海水击打着潮湿的海岸线。
应许的霞与月共同归隐在了翻涌的海雾里。
二人并肩在岸边站了会儿,詹鑫开了口:“走吧,雾不会散了。”
“你是不是被什么红书的精致生活up主给骗了,咱要不回去拍两张照片配个滤镜挣扎一下?”哲华语气故意放得明亮轻松。
“有可能这就是命。”詹鑫已经走出去了一段距离,声音从雾里穿来。
时间尚早,二人漫无目的在海岸线上驾驶着。
“不如我们就现在聊聊吧,我还爱你,不能停止,从我们在一起开始。我们这次,可以把规则定得具体一些,比如从此接什么工作我首先与你商量,每个月都抽几天共处。我这次,一定首先考虑你的感受。”
哲华觉得这次和他们确定关系那次表白不同,忘词的变成了他自己,本来梳理好的逻辑到嘴边自动变成了七零八落的真心话。
“那你需要考虑的是,如果你站在你此生唯一一次事业得偿所愿的入口上,你愿意放弃它吗?”
哲华还未回答,詹鑫接着说了下去:“我不愿意。咱们俩刚演完《少爷和我》那阵子,我就想明白了。如果我带着这个本子参加了二喜,一定要说有什么意义的话,就是把你骄傲地推到了镜头前,介绍给了所有人,让你拿到了你早就配得到的东西。”
“路要靠我们两个去走,我们总会找到方法的,就像我们之前一次次那样。心在一起,我们只会走得越来越好,你相信我。”哲华目光平平地望向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泛白。
“可我们上次,只是在认真地试图经营好自己的工作和情感就走到了那样的境地。我们甚至都没有错误可供纠正。后来我试图找出点你的错处来,让我觉得这个人忘了也不可惜,但我知道,那都不是你的错。你心里也明白,我们已经无法做得更好了。”
詹鑫的话音被导航打断。
“前方途经长隧道,请打开车灯并减速——”
机械的女声一再重复。
“华子哥,我们也该有个定论了。”
“进了隧道,我们都认真重新思考下是否要继续的问题。出去后给彼此一个确切的答案。”
詹鑫的目光里,哲华点了点头。
沿海的山体隧道蜿蜒深长,他们的车灯在幽暗中仿佛两只不知疲倦的眼睛。
——“鑫仔你好,我是张哲华。”
“大家好,我们是,少爷和我。”
“你是浪漫与实际的无缝衔接,换句话说,我无法不喜欢你。”
“咱俩?咱俩在一起好哇,以后过年一起回鞍山,多顺路多方便。”
“方死方生。”
隧道七公里长,他们行驶了五分钟,黑寂中记忆的万花筒带他们穿梭了近三年的过往。
驶出的一瞬,苍白单薄的日光从云层投入到车里,窥探着旅行者的决定。
车内瞬间被照得通亮。
他们同时开了口。
张哲华说:“我选择与你继续。”
詹鑫说:“我们正式分开吧。”
谢公直是爱东山,毕竟东山留不住。
山海之间,车辆加速驶过,遥遥地奔向了无期之途。
正文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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叨叨两句:《警察和我》过后,我更加确信他们给彼此的支持是无与伦比的,所以催生了这篇。写作过程中一度十分痛苦,所以特别感谢姐妹熊酱@爱吃小熊饼干🍪 给予的全方面的鞭策与支持,以及许多灵光一闪的情(刀)节(片)。还有tag下的姐妹们评论区与私信区的爱心与催更。
后记:Reconnected
【齐艺】宇宙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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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现实吧,小琛哥设定不太一样
门推开,探头进来,来人还没把身体送过来话就冲出口,“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来晚了,外面下大雪,堵车。”
张颜齐拉开一张椅子大喇喇坐下,圆桌,王晨艺对面。
一桌人都在等他,带了一身的风和雪,取下围巾,手套,脱下大衣,搭在椅子靠背上。
头发上有没融化的白色,黑衬衫内里不太衬轻微驼背,泰然自若若无其事。王晨艺觉得他拉椅子的声音有点刺耳。
“外面好冷,今年雪下得好早。”边说着边动作,其他人纷纷表示就是啊。搭好衣服转回来,姚琛已经给他倒好水,说再来晚点你就搁外边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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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现实吧,小琛哥设定不太一样
门推开,探头进来,来人还没把身体送过来话就冲出口,“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来晚了,外面下大雪,堵车。”
张颜齐拉开一张椅子大喇喇坐下,圆桌,王晨艺对面。
一桌人都在等他,带了一身的风和雪,取下围巾,手套,脱下大衣,搭在椅子靠背上。
头发上有没融化的白色,黑衬衫内里不太衬轻微驼背,泰然自若若无其事。王晨艺觉得他拉椅子的声音有点刺耳。
“外面好冷,今年雪下得好早。”边说着边动作,其他人纷纷表示就是啊。搭好衣服转回来,姚琛已经给他倒好水,说再来晚点你就搁外边蹲到。王晨艺没说话。
有人看他来了赶紧招呼,“人到齐了,上菜上菜。诶,小黄你跟厨房说一下,重新热一热。”
小黄坐在门边,回了一句“好嘞老板!”呲溜跑出去。王晨艺也想跑出去,但是那人普通话标准,叫的是“小黄”不是“小王”。
张颜齐跟所有人打了招呼,包括他,没什么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一来先跟bro拳碰拳调侃了几句,又用重庆话跟姚琛打诨。王晨艺没有从他们的谈话中得出什么有用信息,换句话说,王晨艺觉得自己在这里就是个“没用信息”。
关于他这个人这几年,关于他经历过什么从而发生了什么改变,关于他对他的稀薄记忆,他怎么过来的,过得好不好。
——的有用信息。
他说话还是一样没营养,不说则已,一说惊人,接些意料之外的梗,细想又在情理之中——他的情理之中。
尽管日历可能模糊,模式已经陌生了,但他的举动是符合王晨艺认为的情理的。反过来又想到,王晨艺的行为在张颜齐看来是否又是符合他的印象里的情理的呢?
可是张颜齐没有看他。
如果关系是一道拉长弧度的线,那么完全是可以在这么长的时间轴里沿着弧线消耗完了体力,熟悉度逐渐归零,或者无限趋近于零。
总的来说今晚不是老友聚会,不是废话吹水,是有正事而来。为了推出一支叫N.Ninetynine的新人组合,集齐了一群业界大咖。
顶尖制作人,顶级音乐人,王牌经纪人,高级宣发团队,Ariana、Justin等用过的摄影团队,合作的都是大牌潮流高奢赞助商。整张专辑MV由知名工作室承包,受过国际街舞大赏的实力舞者担任编舞老师。
王晨艺就是那个“受过国际街舞大赏的实力舞者”的编舞。
张颜齐是顶级音乐制作人。
许多人为了拿到他的作词编曲不惜砸重金,但是他写歌好像是随性只是在玩音乐而已。上过几档综艺节目,脱口秀一把好手,主持界冉冉升起一颗新星,国民度有了,说想回归初心做音乐又跑去了幕后。
张颜齐作为姚琛对家公司的音乐总监参与此次合作,王晨艺知道。他一句话没说,服从公司安排,干好自己的事,公事公办,仅此而已。
他们公司把打造这个组合的项目交给姚琛时,姚琛不是很愿意接手——手底下管着好几位艺人再去当“个人经理”。
但每个人都清楚,这个项目本质上一定会给顶配资源,如何去分配不浪费这些资源除了他没更合适的人选。
更何况这个目标——嬅女士口中的亚洲大势第一男团——无人企及,没有人带得出来,更没有人敢夸下海口,只能姚琛亲力亲为。
王晨艺说了第一百遍这是工作这是工作让自己不要乱想,关注点扯到了他身上,“那舞蹈风格呢,基本能确定下来吗……我们是想做比较偏punk的,那jazz,urban,poping,breaking都没问题吧,小王老师?”
因为话题到他这里了,大家看着他是正常不过的事,王晨艺触上张颜齐眼睛突然失语,不是大脑当机,他知道怎么说也知道说什么,话到嘴边说不出来,仿佛运动性失语。
久久没得到答复那位制作老师又问了一遍,张颜齐移开眼睛极快速地大声嚷嚷,“——啷个可能有问题,哪个不晓得王老师舞跳得好,啥子舞不会嘛……”
很及时的救场。跟以前一样。
这一下王晨艺像被按了开关键,开始加入这个局。他转过头跟身边的人说,“导演有跟你们说拍摄定的是什么时间……”聊起了工作。
但是那边屡次打断他的注意力。
“……我听哪个说你脚断了那一次到现在都没完全好,是不是哦?”姚琛说着就要去拍他腿。
“不得事不得事,蹦极没得问题。”回答的人跟个憨批一样笑得还挺开心。
“莫跟我扯,我问你留下撒子毛病没得,你莫说我这个膝盖骨头,一到冬天嘿几把痛……”
“老了嘛……”
稀松平常不咸不淡的对话。没说两句就欠得姚琛动手打他,跟以前一样。
那么不一样的是什么呢。
关于他们的事在那个团队出道不久王晨艺就知道了,仅从外人那里听到的,他终于结束了一年半的互相折磨的感情纠葛,跟同队友的关系也走向决裂,以没有余力再一起走下去不得不放弃而狼狈收场。
对象是谁无从知道,但许多人劝过他不合适。也只是他们说的不适合。他们单方面认为的不应该。就这样不被看好的前提下还是走到了一起,多多少少该从心底敬佩并祝福,作为看客。
王晨艺还记得有天大雪——也是大雪,张颜齐围着黑色的围巾,塞进黑色的长大衣里,墨水滴到纸上一样站在雪里,抬头看着天,王晨艺看着他。
“谢谢你啊。”他说。
“谢我什么?”
“谢你没有问。”
其实王晨艺站在他身后有一些距离,不确定是“谢你没有问”还是“幸好你没有问”,他不确定听到了什么,也不确定他说了什么。
那年他们参加同一个综艺节目,张颜齐给人的感觉,怎么说呢,没有任何不对,但是不如往常。
他状态很好,身体健康,给的情绪反应正确,Punchline稳准,王晨艺不知道自己在怀疑什么,很快抹消掉了这种念头。
住在酒店同一个房间时关了灯躺在自己的床上他有说一直以来压力很大,成团之后不开心,说了两句没有说了。王晨艺在黑暗里不知道说什么,就没追问。
他有很多次说过我很累,录节目录到很晚,在街边讨不到钱的时候,或者跟公司打完电话回来,半夜急匆匆被叫走赶飞机的时候,他看起来是真的很累。
他有段时间一直怀疑是不是自己对他的反应太多了,而对方一切都是淡淡的,对所有人一视同仁。比如自己先加的好友,先关注的微博,先转发对方的内容,先把主动的互动摆在公众面前,可他没有得到回应。
也不是完全没有,张颜齐淡淡跟他说,“你也得加油吧。”
朋友啊,不用计较那么多。后来他才听说,他的感情状态“有点事情”。自称媒体行业的人不愿详细透露,只留下模糊一句任人去猜,任人遐想。
他是知道那个最终成的团里面是有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最近让公司焦头烂额的队友父亲的事,头疼的恋爱瓜,好几个人有女朋友,或者同时有好几个——在那里深夜话题一堆男生总离不开这些,嘴又很好撬开,轻易就当炫耀资本说出来了。
也许是吧。不然朋友圈从那么多奇奇怪怪有些有趣有些无聊的人生感叹跟心灵鸡汤,变到有关感情的敏感又脆弱的悲伤,大抵能感受到一二分。
如果得到他亲口承认,才能算石头落地。在微博跟他说加油他也只回“你也得加油吧”的表浅交际,他没有资格问,自然永远不会有答案。
掷地无声。
后来他想明白了,张颜齐不过把他当成那段时间无聊生活的消遣,并未放在心上,也排在好友列表后面的位置,但是作为“友”,就这样一直维系下去也是可以的。
有一天,张颜齐回关了王晨艺。他不再高兴,没什么感觉。他们有一个合作,由此产生的附加效应。或许没有这个张颜齐主观上并不想做这件事。
随着节目走到了尾声,比合约更短的短期交集也要走向末端。他们有比以前熟悉度增加一点,亲密度加0.5,但也没有凑满到解锁桃园结义。
只是他没想到,他以为那次再别是意外,告别已是永别,现在看来世事无常,不能那么早下定论。
王晨艺站在饭店门口有在想今天的大雪跟那天有什么不一样,张颜齐姚琛跟那些人边攀谈着边从里面走出来,张颜齐远远就看到王晨艺站在雪里仰着头,以至于策划说的有几句没进脑子。
又哭了吗。
他想起在选秀节目里见过他哭,综艺节目杀青晚宴上又见到他哭,举杯敬到最后一桌,导演编剧超哥赫哥鹿哥拉着他们拍了个大合照,拍完王晨艺眼角湿润了。
在导演大肚子上埋头埋了半晌,抬起头来到两人诀别时,王晨艺跟他说,“我觉得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伶牙俐齿亦如他,也不知道怎么回应。
网上的风刮得一阵比一阵猛烈,今天还在浪打柳梢头,明天就被拍上了岸。从节目开播开始两人的粉丝就争执不断,围绕在他们身上的话题从各自粉丝安利到互相攻击,浪潮一波高过一波。
王晨艺陷入撕扯的舆论漩涡,仿佛回到了还在那里的那段时间,但与往日不同,士别三秋不可同日而语,他没有很在乎,也不尽然放在心上,看淡了许多。
就像痴望的雪景,转瞬即逝的东西。张颜齐心里涌起一种难以名状的宿命感,不能帮他摘雪,那这次就好好道个别,别像上次一样匆忙。
“诶?”王晨艺看着套在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很是惊讶。张颜齐爹性大发婆婆妈妈说一大堆,“下次多穿点,毛裤穿上……”
走了很久王晨艺愣在原地才想起,朝他背影喊围巾怎么还,张颜齐耍酷的都不转身挥挥手,不用还,送你了。
上次好不容易搬进ch的文不见了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等我研究清楚了再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