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Roses and Greenhouses Ⅰ
是从什么时候起的?
是从什么时候起喜欢上他的?
我不记得了。
也许是在一次次打闹中,也许是在他一次次为我递上蓝玫瑰的惊喜中,也许是在无时无刻的陪伴中……
那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对他的感情越来越复杂的?
大概是在因为那颗名为“太阳的光晕”的宝石跟基德被关在密室之后。
同样出彩的魔术,相似的身高体型,连呼吸方式和气味都一模一样……
以及基德不小心被看到脸时脸上永远戴着的黑羽快斗的易容面具。
那晚我躺在床上想了很多,终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在心里把基德和快斗画上等号。
后来我小心翼翼地环着他,他也许是为了不让我怀疑,特意要我抱紧他。
他的表演还在继续,我于是顺着他的剧本配合地没有戳穿他的...
是从什么时候起的?
是从什么时候起喜欢上他的?
我不记得了。
也许是在一次次打闹中,也许是在他一次次为我递上蓝玫瑰的惊喜中,也许是在无时无刻的陪伴中……
那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对他的感情越来越复杂的?
大概是在因为那颗名为“太阳的光晕”的宝石跟基德被关在密室之后。
同样出彩的魔术,相似的身高体型,连呼吸方式和气味都一模一样……
以及基德不小心被看到脸时脸上永远戴着的黑羽快斗的易容面具。
那晚我躺在床上想了很多,终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在心里把基德和快斗画上等号。
后来我小心翼翼地环着他,他也许是为了不让我怀疑,特意要我抱紧他。
他的表演还在继续,我于是顺着他的剧本配合地没有戳穿他的身份。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我们不可能了。
那时候的我还不太懂爱情,但是我知道,互相欺骗的两个人不该有所谓爱情。
十七年的青梅竹马情谊,以及已经不适合再说出口的喜欢,让我在所有人面前缄口不言基德。我始终相信他是有苦衷的,也相信有一天我能听到他亲口的解释。
这一天,我等了很久。
我轻轻叩了叩门,等待一会儿后意识到以他的身体状态大概是没办法起来给我开门。
我站在门口攥着门把手思考了很久。
直到工藤君拿着药上楼来:“青子小姐?”
“工藤君。”我心不在焉地回应。
工藤君沉默良久,然后说出了那句自我在千影阿姨面前戳穿快斗就是基德的事实之后听到的最多的话:“他是有苦衷的。”
“我知道,这几天来,无论是千影阿姨还是有希子阿姨,还有白马君服部君,都告诉我他是有苦衷的。”我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不是不相信,但是他有苦衷为什么不能跟我说呢?我们明明……明明……”
我自诩是除了千影阿姨以外和快斗最亲近的人,但现在我发现好像不是这样的。
他一个人穿行于黑夜,一个人游走在黑与白之间的灰色地带,一个人面对所有的危险。他能把自己的秘密告诉追捕他的侦探们,却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
为什么呢?
或许是我太普通,帮不上他的忙。
或许是因为我是警部的女儿,他觉得我知道了他的秘密一定会劝他去自首。
工藤君把盛放各色药品和绷带的托盘递给我,挨到墙上,抱起双臂,露出一个略带抱歉的笑。
“他不是不相信你,也不是觉得你帮不上他的忙。他是想保护你。”
他说得很绝对。
我抹了抹眼角的泪,看着他:“他告诉你们的是这么做是为了保护我吗?”
“不。”工藤君摇摇头,“只是我这么认为。”
我没有说话,静静等他接下去。
“高二那一年,我变成了一个一年级的小学生。”
???
什么玩意儿???
喉头的哽咽一下子就被震惊压了下去。
“你没听错,我变成了一个小学生。”他自顾自说下去,“因为一个试图通过药物长生不老的组织。我不小心被暗算,吃下了他们研制的药物,身体变小了。”
好……好魔幻……
“那个组织很危险,他们以为给我灌下的药会杀了我,但是阴差阳错……如果那个组织知道工藤新一没有死,一定会再来杀我,可能会危及身边的人。于是我隐瞒身份寄宿在了小兰家。”
我的脑子终于再次运转起来。
“我是想保护她。”他说。
“他的处境跟我之前差不多啊,所以我想,他没有告诉你是想保护你吧。”
“是吗……”我呛了他一句,“那你们真不愧是兄弟啊,连自以为是的英雄主义都如出一辙。”
他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我大概是气昏头了,才会口不择言地把对快斗的气迁怒到跟快斗行为选择相似的他身上。
当然,他骗小兰那么久,也该骂。
工藤君倒是没在意我刺他的话,脸上的歉意更甚:“啊……是啊,我们一直打着保护的幌子行欺骗之实,后来小兰气了很久,我也想了很久,才想明白……玫瑰不必长于温室。”
他说完抬手敲了敲门。
我明白这句话不只是说给我听的,也是给里面正在听我们谈话的快斗的提醒,更是……他对以前的自己的批判,以及,对小兰的道歉。
“对了,”他补充道,“他的身份都是我们自己推理出来的,他本来也不打算拉我们下水的。”
不愧是侦探,揣度人心的能力真是一等一的……
他伸手去开门。
“对了,”我忍不住问,“你变回来之后呢?你欺骗小兰这么久,她就这么轻易原谅你了?”
他动作顿了顿,然后假装若无其事地推开门:“被揍了一顿。”
……
活该。
“别装死。”工藤君对床上隆起的被子说。
快斗把被子往下扯了扯,露出半张脸,心虚地看了看我。
工藤君直接把他拢在身上的被子扒了:“来换药。”
“喂喂……”
我把托盘放置在床头柜上,工藤君已经把他从被窝里挖出来并且直接上手解了他的睡衣扣子。
快斗拉着衣服捂在身前:“呃……青子你先出去一下!”
工藤君也顿了动作:“青子小姐出去一下吧。”
我摇摇头:“让我看看你伤的怎么样了。”
他盯着我,死死攥着衣服,大有我不走他就不换药的意思。
我盯着他,手上拧开药瓶,大有他不换药我不罢休的势头。
“千影阿姨都告诉我了。”我说。
“我知道。”他话头一转,“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啊笨蛋青子!”
我能猜到他为什么不愿意在我面前脱衣服换药。
好吧。
最后还是我妥协了。
我放下药瓶转身出去了。
他总是这样,总是把自己的生活分成两半。一半在阳光下,那是我能涉足的地方,一半在黑暗里,他从不向我透露,也从来不给我机会观望,哪怕是隔岸。
我虚虚掩上门,里面才窸窸窣窣传来响动。
“嘶……你能不能轻一点?!”快斗压着声音说。
“抱歉,我尽量。”
我顺着仅咧开两三厘米的门缝看进去。
他身上有很多疤。
我知道,他不是疤痕体质,如果不是伤口很深很深,几乎不会留疤。
我本以为陪他演了这么些年,把自己圈在他编织的美好的谎言里这么久,在不得不面对他就是基德的时候我会平静些,但其实并不能。那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眼泪还是会忍不住地决堤。
我是调整好了情绪才来见他的。
但是看到那一身斑驳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掉。
我抬手用衣袖抹去眼泪,可是抹去一层,就会又溢出温热的泪水。一小部分难以避免地从嘴角渗入口腔,蔓开一股又咸又苦的味道。
我自暴自弃地蹲到墙边不再看里面。
“青子?”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扭头看去,白马君舍弃了以往优雅的形象,蹲到了我旁边。
他拢着大衣的衣尾,不让昂贵的衣物沦落到给工藤宅的地板当扫帚的地步。
他递来一张纸巾:“擦一下眼泪吧,别肿着眼睛进去跟他聊。”
我接过,胡乱在脸上抹了抹:“谢谢。”
“我想,他的初衷是为了保护你吧。”他没有看我,微微抬头望向对面的木质楼梯扶手。
“不,不止是保护你,也是保护他自己。”他说,“毕竟怪盗基德的身份越多人知道他越危险。”
我没有说话。
准确来说,我说不出话。
不只是因为哽咽,也因为我和小兰一样,总是那朵被排除在他们计划之外的、在他们眼中只能待在温室里的娇花,以至于我甚至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你应该想知道些什么吧?”他回头看向我。
我清楚,白马君大概率跟快斗一样,是不会把所有都告诉我的。说到底,无论是他们,还是工藤君,他们还都是会以保护的名义阻止我深入参与。
“我该知道些什么?”
他愣了一下,然后说:“他在找一颗被称为‘潘多拉’的宝石。”
“为什么?”
“有一个犯罪组织,里面的成员以动物为代号。他们在找这颗宝石。”他看向我,“关于这颗宝石,有一个传说,传闻它有魔力,能让人长生不老。那帮人就是为了追求长生不老,才要找这颗宝石。一代怪盗基德是盗一先生,他不是逃脱魔术失败意外死亡的,是被这些人害死的。”
所以……
所以快斗是为了追寻父亲死亡的真相吗……
可是魔法什么的也太荒唐了。
我盯着他的眼睛,他眼里是面对案子时才会流露的严肃神情,看起来不像是在骗我。
“我以为只有七八岁的小姑娘才会相信世界上有魔法……”
白马君摇摇头:“他们是一群危险的邪教徒。快斗身上很多伤都出自他们……”
我截了他的话:“我知道,还是要我不要过多参与对吗?”
他沉默了半晌:“嗯……”
我没再说话,气氛诡异地沉寂下来。
不过好在没多久工藤君就捧着放了药瓶和沾着刺目血迹的绷带的托盘走了出来。
他诧异地看着蹲在墙角的白马君。
白马君冲他摇摇头。
他们的神情我看不懂,我只知道接下来我该面对此行最折磨人的一项——和快斗单独聊聊。
我扶着墙起身,走进了房间,背手阖上门。
床边已经贴心地摆上了一张凳子,我绕到摆了水壶的桌边倒了杯温水,才徐徐走过去坐下。
我把水杯递到他手里,他低着头看水杯,低声说了句谢谢。
“我……”
“我知道,你是有苦衷的。”
一向负责活跃气氛的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任由场子这么冷下去。
我叹了口气:“快斗……”
“对不起。”
道歉的速度倒是快。
“快斗,有什么是不能我们一起面对的?”
他抬起头,嘻嘻哈哈没个正型:“拜托,笨蛋青子知道了肯定会第一时间报警把我抓起来吧?所以我才不告诉你的啦……”
我没有笑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反驳他对我的称呼:“说实话。”
他又把头低下去,低声说:“嘛……青子你那么讨厌基德……毕竟一直有在把中森警官耍得团团转,还侵占了他陪你的时间……我想,如果你知道我就是基德,应该也会讨厌我。我……我不想被你讨厌。”
怎么会呢……
怎么会讨厌快斗呢?
鼻头隐隐又泛了酸,声音再次哽咽起来。
“快斗,别隐瞒我了,我们明明可以一起面对的……”
他沉默半晌,终于放弃挣扎:“我不知他俩跟你说了什么,但是那帮人很危险,我不想牵连你和伯父。”
盗一叔叔当年死亡的真相对他很重要,我知道,我一直知道。
所以如果法律不能查清,他必然会亲自去寻找真相。
我不打算劝他收手,因为我知道他的选择我无法撼动,我只希望他在那条漫漫长路上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回头看,能看到身后有人。
也希望我是站在他身后的人之一。
“快斗,我知道我可能没办法像白马君他们一样跟你并肩作战,但是我……”
我也想能帮到你……
所以……
所以不要再瞒着我了。
他抿了口水,温柔的眼神似乎看穿我所有想法:“青子……只要保护好自己就够了,不要过多参与……好吗?”
我有太多用以说服的话想对他说,但他单是这一句就让我打的腹稿全数作废。
“你总是这样……”
他总是以保护的名义把我排除在外,总是顶着那样的神情哄骗我,偏偏我又最抵挡不住那样温柔的攻势……
“嘛嘛……也拜托你要跟兰小姐他们保密啦~特别是园子小姐。”
我轻轻点点头。
这次谈话和我预想中的不太一样,没有过分的吵闹,没有疯狂的质问,也没有无力的辩白。
只有他小声但却清晰的一句:
“谢谢你……青子。”
窗外已是黄昏时分,暖黄的光照进来,却莫名带上一丝悲戚。
恍惚间又是那年初遇。
只是时过境迁,一切都不一样了。
在我出神之时,他的手伸到我面前来,倏地变出一朵蓝玫瑰。
一如那年初遇。
眼泪啪嗒啪嗒地滴在玫瑰花瓣的缝隙里,和露水混为一体。
“青子……”
我颤抖着手接过这么多年来从未变过的只给我一人的蓝色奇迹。
“快斗……如果你能早点告诉我,或许……或许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我笨拙地向他倾诉逾期的爱意。
他没有回应。
我也没再多说什么。
我不奢望也不希望他会为了我们过去的感情放弃白马君,我只是想要他能够知道我喜欢过。想要……给过去的自己一个交代,仅此而已。
他找到真正可以托付的爱人,我过好我的生活,我们的生活依然是相交线,依然以朋友的身份相持。不为过往遗憾,不被过期的爱牵住脚步。
大概就是这样,我们最好的结局。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工藤君和白马君黑着脸走进来,收缴了快斗塞在枕头底下的魔术道具。
残阳在快斗的哀求声里彻底沉入海平面。
一如青春那断断续续困扰我很久的热烈又肆意却从未萌芽的爱情,终于落幕。
【白快】怪盗受害者联盟
整点烂活儿
还是 @bzsxdm挽洛 宝的梗
-
工藤站在电线杆旁边,表情凝重地咬着冷饮杯的吸管。
他身后是一家今日刚刚开张的推理小说书店,书店外观装修做得是仿凶案现场的惊悚风格,又是黄黑警戒线又是用油漆喷的血迹,稍微有点用力过猛,招牌正上面甚至还挂着一个硕大的麋鹿头——有点像汉尼拔之家。
但这一切在犯罪之都米花町似乎又恰到好处,毕竟这里真犯罪现场绝对比假的要多,推理书迷们来来往往,书店门前比冬天卖关东煮的小摊还热闹。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距离和白马探约定见面的时间还有3分钟。
一会儿没看,手机里已经乱七八糟地积攒了一大堆消息,因为大学......
整点烂活儿
还是 @bzsxdm挽洛 宝的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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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藤站在电线杆旁边,表情凝重地咬着冷饮杯的吸管。
他身后是一家今日刚刚开张的推理小说书店,书店外观装修做得是仿凶案现场的惊悚风格,又是黄黑警戒线又是用油漆喷的血迹,稍微有点用力过猛,招牌正上面甚至还挂着一个硕大的麋鹿头——有点像汉尼拔之家。
但这一切在犯罪之都米花町似乎又恰到好处,毕竟这里真犯罪现场绝对比假的要多,推理书迷们来来往往,书店门前比冬天卖关东煮的小摊还热闹。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距离和白马探约定见面的时间还有3分钟。
一会儿没看,手机里已经乱七八糟地积攒了一大堆消息,因为大学期末考试而鸽了他的关西搭档此时丝毫没有在认真复习的样子,消息发个不停。工藤被手机震得快腰椎间盘突出了,终于忍无可忍,把冷饮杯换到左手,开始飞快地敲字回复。
工藤:
[这么闲]
[你不是要复习吗?]
服部:
[(枪支、子弹与发射物的化学分析序言).jpg]
[困死我了]
[底火类型分类这玩意应该不会考吧?]
工藤:
[周三就考,才开始看序言,你完了]
服部:
[我命大]
[啊啊啊啊啊早知道白马那家伙来我就也来了]
[他说要带男朋友一起诶……]
白马如今在搜查二课挂职特约顾问,大家在案件侦办过程中难免有些往来,一来二去也熟悉了起来,偶尔加班周末约着一起吃个饭、聊会儿案子也是常事,勉强算得上是朋友。
虽然在诸多业余爱好方面都很谈得来,相处也算融洽,但工藤一直觉得白马探这人虽然看着是彬彬有礼英伦绅士一只,本质上应该是个边界感强、十分注重个人隐私的人,闲聊间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从来不会透露过多的私人信息。
故而成为同事半年多,彼此也还保持在一个礼貌的塑料朋友关系,估计再认识七十年也发展不出他和服部那种穿一条裤子的损友情谊。
总而言之,白马这次突然主动说要带男朋友来,确实是十分反常。
工藤犹豫了一下,继续打字。
工藤:
[白马是英国人吧,也不奇怪]
服部:
[我就是很难想象啊,你说白马那家伙对KID那么执念,跟变态stk似的,说他有对象还不如说他男朋友是KID我好接受一点哈哈哈哈哈]
工藤:
[那中森警官半夜都会被噩梦吓醒吧]
[他来了,等会儿聊]
服部:
[喂不要这样啊工藤,你给我偷拍一张——]
[让我看看啊!!!]
刚好十点整,工藤果断把手机调成静音揣回裤兜,抬头打了声招呼:“嗨。”
“工藤君到得好早,”白马微笑着走来,在时间方面一如既往的自信,并没有查看具体时刻确定自己是不是迟到了,“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黑羽快斗。”
……
工藤呆了一下,像个卡壳的发条玩具似的,视线缓慢、僵硬、难以置信地挪到了白马身边的人身上。
那个青年个子比白马矮上一点,一头乱发、眼睛澄蓝,像是六月份刚下过雨的天空,背着一个单肩挎包,一副大学生清清爽爽的打扮。
他和白马两人都穿着简单的T恤配牛仔裤,但能看得出衣服都是来自同一个品牌,色系也是特意搭配过的,是那种比较低调的情侣装穿法。
工藤缓缓瞪大了眼睛,紧紧地盯住对方那张与自己极为相似的脸,大脑200倍速飞快旋转,CPU都快干烧了,整整五分钟,关东名侦探愣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怎么了?”
白马终于意识到气氛有些不对,或许前男友见面都不会这样尴尬,一些狗血的剧情在他大脑中飞速发酵。
白马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男朋友:“快斗,你们认识?”
KKKKKKKKKKKKKKKKKID——
工藤那三万字的有罪推论刚在嘴边列队完毕准备倾巢而出,就看着KID忽然露出了人畜无害的表情,朝着自己伸出手去:“当然没有,我之前只在新闻上见过工藤君,久仰大名啊。初次见面,名侦探,请多指教。”
工藤呆滞地跟他握手,清晰地看见在说到“初次见面”的时候,KID忽然露出了一个近乎于挑衅的笑容,虎牙尖尖,猫一样狡黠。
但那表情转瞬即逝,一秒钟后,他又立刻恢复到了刚才阳光开朗大学生的样子。
整个过程发生得太快,白马完全没有察觉,自顾自地松了口气:“吓我一跳,还以为你们原来见过呢。哦,听说这家店也上架了最近才再版的保罗·霍尔特全集,快斗你之前不是也说对《第七重解答》里面那个机关装置很感兴趣吗?”
KID小动物似的伸了个懒腰,自然地牵住了白马的手:“也还好吧。走啦走啦进去看看,我陪你——谁让我喜欢你呢。”
说罢,小情侣便这样旁若无人甜甜蜜蜜牵着手走向了案发现场,不是,走向了书店,只留下工藤一人站在电线杆子旁无风自凌乱,很难用语言概括自己眼前这副画面——海归名侦探和KID牵手压马路,真他妈炸裂的组合。
工藤顶着一副被雷劈过的表情,手机在键盘上疯狂盲打。
工藤:
[服部,你现在撤回还来得及]
[出大事了]
[白马探的男朋友就是KID]
[而且他本人好像完全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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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店开在街道上的门脸虽小,里面却十分宽敞,一层密密麻麻按作者国籍分区摆满了推理小说书架,角落里还有几架怪力乱神的惊悚悬疑文学作品。而整个二层都是休息区,供在店里购书的顾客看书休息、讨论剧情,墙上还贴了个巨大的“警告!禁止指认凶手”的防剧透标语。
室内的装修大概真是参考了美剧里面汉尼拔那个小木屋,墙壁和地板上油漆泼的仿造血迹更加密集,家具上甚至还有逼真的斧子凿痕,又感觉有一堆电锯杀人狂曾经在这里团建。
挑选了几本书后,三人在二层找了个靠窗的小桌坐下,两位侦探友善地对埃勒里·奎因的作品做了一番讨论——前期纯粹的本格推理才是巅峰?我反而觉得后期作品对于哲学的讨论更有意思,不过埃及十字架之谜最后的情节设置真的很巧妙……
白马侦探的男朋友窝在奶酪椅上翻看着他刚买的第七重解答,一副完全被剧情吸引入迷的样子,眼睛却一直在旁边两位侦探身上流连,书半天都没翻上一页。。
“他早期的作品,对,就是什么什么之谜那个系列,你最喜欢哪本?”
白马双手交叠抵着鼻尖,一个思考时候的惯用姿势:“非要说的话,大概是暹罗连体人之谜吧。”
“啊哈,我就知道你喜欢这种抓马的设定,是觉得有点像美国恐怖故事吗?freak show什么的,”KID忍不住吐槽,然而语气却很甜蜜,听起来甚至有称赞之意,“你敢信吗,这家伙还喜欢cos福尔摩斯,出去查案的时候都要戴那种19世纪的猎鹿帽。”
白马自然也听出了对方的态度,一副很受用的样子回看过去,两人视线在半空中如胶似漆地缠在一起,粉红泡泡都要冒出来了。
工藤被腻歪得不行,普通小情侣也就算了,春天大学里樱花树下一群一群的也不是没见过,然而一想起面前这对恋人中其中一位皮下是KID,鸡皮疙瘩顿时爬了一身。
思及此处,工藤立刻很煞风景地打断了面前两位的对视:“对了,不介意的话,我能问个问题吗?
话一出口,原来对两位侦探的对话一副事不关己样子的KID突然把手中的书一合,眼中闪过了一丝警惕的光:“什么问题?”
“……”工藤沉默,“介意我也想问问,呃,你们怎么认识的啊?不会是青梅竹马吧。”
白马弯起唇角,原本因为思考剧情而不自觉变得有些锐利的目光瞬间回暖,神情是掩盖不住的温柔:“我们是大学同班同学,黑羽君这学期刚转专业来了我们班上。”
“这还没开学多久吧?”
“是啊,一个多月。”
工藤啧了一声:“那很巧啊。”
本来想着多问点问题,白马这家伙好歹是个侦探,总能从对话中总能察觉到什么不对的地方,但KID扮演的角色简直是四处漏风,似乎对这假身份也不是特别上心。
单说这名字,黑羽快斗——快斗,不就是怪盗的谐音吗?起个假名也不走心一点。
工藤正想到这里,就听那倒霉侦探用一种朗诵拜伦散文诗的语气说:“说得是啊,白马、黑羽——很有诗意的巧合不是吗?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我们两个很有缘分。”
工藤觉得自己心里的白眼已经要翻上天了,敷衍道:“嗯,嗯。”
KID适时地补刀,带着一股有心人才能听出的深意:“是啊,简直像是……命运的安排。”
“……”
工藤转了一下眼睛,又装作不经意地问:“啊,对了。黑羽君的高中也是在东京读的吗?我之前是在帝丹高中,没准我们还是校友呢。”
这个问题就显得有点别有用心了,伪造身份证件对KID来说自然不在话下(开房的时候总会互相看到ID的吧),但从头到尾捏造出一个没有存在过的人的痕迹就不那么容易了,只要去各大中学的网站和校刊上查一下,就可以确定到底有没有“黑羽快斗”这个人,现在学校官网上甚至能查到每一届学生的毕业照。
当然,也有可能是KID直接顶替了其他人的身份,这更容易了,只要有心的话不难发现破绽……
KID嗯了一声,避重就轻地说:“嗯,算是吧,东京。”
旁边的白马忽然咦了一声:“是吗?之前都没听你提过,我还有点好奇呢。”
KID抓了抓头发,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了一点恋爱中男大学生暴躁又傲娇的表情,非常生动:“不觉得保持点神秘感更好吗?而且说起来,你也没带我去过江古田啊。”
“如果黑羽君想的话我当然愿意啊。说起来到底是哪所高中?我……”
KID刚要开口,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呛到了一样,忽然咳了个昏天黑地:“咳咳……咳咳咳……”
白马立刻将什么高中什么校友都抛诸脑后,表情一下就紧张了起来:“怎么了,不舒服吗?”
“咳……嗯,可能是感冒还没好吧,”KID又低头猛咳了一阵,眼角泛红,也不知道是真咳嗽还是演得太敬业了,还难受地抹了一下嘴角,“我去买个水……”
“我去就好,”白马利落地将他摁回奶酪椅上,顺手揉了一下他乱糟糟的头发,“还是薄荷巧克力奶昔加双倍糖浆吧,工藤你呢?”
工藤还在被KID这个拙劣的转移话题方式震撼,实在无力吐槽,巴不得白马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立刻双手合十:“美式就行,麻烦了。”
白马去旁边的水吧买饮料了,靠窗的小桌子上只剩下两个人面面相觑,工藤顿时沉下脸:“KID,你到底要干什么?”
KID看了一眼白马离开的方向,脸上悠闲活泼的表情瞬间消失了,又变回了工藤所熟悉的那个月光下清冷矜傲的魔术师,即使没有礼帽和单片眼镜,那种独特的气质也让人无法错认。
KID食指抵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怎么,名侦探,你打算拆穿我吗?”
此等换头变脸一样的演技老妈看了也要叹为观止,工藤脑中飞快地编织着300种阴谋论的剧情,眉头紧锁:“你想从他那里打探什么情报?宝石的吗,不对,你为什么要……”
以KID的能耐,如果只是预告前去摸摸警方安保方案的底,那随便假扮个警员去中森警官旁边溜达一圈就好了,哪里还用得着如此大动干戈去冒险接近一位侦探?
更何况看两人相处的模式,白马一副中毒颇深的样子,感觉像是一见钟情然后马上就开始交往的那种狗血剧情。下了这么大一盘棋,只能说是KID这次所图之事绝对超乎寻常。
白马虽然在追KID这件事情上有点用力过猛,有时候看起来不像个正经侦探,但他身上还有一重身份不容忽视——白马探是警视厅总监的儿子。
KID要接近他的原因不作他想,明晃晃四个大字:别有用心。
而且这用心绝对不是一般的深,傻子都明白的道理,偏偏只有白马那完蛋恋爱脑病入膏肓,像个呆逼一样愣是看不出来对方这满身筛子一样的破绽。
KID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500日元硬币,闪着银光的桐树叶在指尖忽而出现忽而消失,在另一位侦探面前,倒是丝毫不掩饰自己魔术师的身份。
他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最后漫不经心地说:“谁知道呢,也许对我来说这就是最简单的方法吧,毕竟偷东西……”
他轻巧地一翻手,硬币彻底变消失不见,KID抬头,对着工藤一笑:“……KID大人很擅长啊。”
工藤白眼快翻到关西去了,偷心也算偷东西是吧?
此时白马终于抱着三杯饮料回来了,姗姗错过了所有重要信息,该听的是一句都没听到,看见他,KID一秒钟恢复了五好四美贴贴小男友的表情:“探酱,辛苦你了!”
白马笑着把奶昔和冰美式递过去,名侦探和国际知名怪盗刚阴阳怪气地交锋了几轮,杀得口干舌燥,都不想再说话,接过杯子皆是一通猛灌。
看得白马有些惊讶:“你们聊得还挺开心的?”
一口气吨完半杯奶昔,糖分补充完毕,KID的脑子又活络了起来。他坏心思地眨了眨眼,突然凑过去捏住了白马的下巴,直接吻了上去。
工藤一口美式刚咽下去一半,突遭视觉暴击,险些把自己呛死,一股冻得让人打哆嗦的苦味直接窜上了天灵盖,整个人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而面前的侦探和怪盗还在旁若无人地热吻,场面已经迅速从R12进化到了R15,要不是考虑到此时还是身在公共场合,工藤很怕这俩人马上就要开始少儿不宜了。
吻毕,两人的呼吸皆是有点不稳,白马笑着用拇指抹了一下KID的下唇:“太甜了。”
紧接着礼数周全的英伦贵公子又转过头,略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见笑,有点情不自禁了。”
工藤:“……”
短短一个上午的视觉刺激有点过于密集,工藤已经有点麻木了,只觉得米花町应该立法禁止侦探谈恋爱,报名入行的时候就统统赶去出家,和寺庙里和尚一个要求。
而看着一脸爱意地看着KID的白马,工藤顿时觉得自己责任重大,虽然严格来说他和白马算是竞品,但在面对怪盗的时候还是勉强有点并肩作战的侦探同行情谊的,面对着KID嚣张的笑容,他眼前顿时冒出了一行大字——
拯救失智侦探,人人有责。
-
晚上十点半,白马宅。
“今天玩得开心吗,KID先生?”
黑羽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白马怀里,像是惬意地蜷缩在羊毛垫子里的猫咪,懒洋洋的眯着眼,十指灵巧却地动作着,一副扑克就像是有生命一般地在他掌心翻飞浮动,魔术和魔法的界限在这一切变得有些模糊,年轻的魔术师像是在编织一个绮丽的梦。
“就……还行吧。”
黑羽嘴上说得无所谓,脑中却忍不住又想起了今天在书店名侦探那副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活像是生吞了三文鱼头的表情,心情顿时极其舒畅,嘴角都不由得翘了起来,恨不得去书店把监控录像黑过来留着逢年过节反复观看一百遍。
白马看着他发亮的眼睛,意识到黑羽是真的兴致很高,有些惊奇地笑了:“看来是真的很高兴啊,整工藤君这么开心吗?”
黑羽舔了一下嘴唇:“我也没想到他这么捧场啊,完全按照我设想的剧本走。嗯……当然,你演技也不错,值得表扬。”
白马哦了一下:“我难道不是一直都很捧场吗?”
“就,还行吧。”黑羽咳嗽了一声。
“嗯?”
黑羽脸上泛上了一点热度,表情不耐,澄蓝的眼睛里却全是藏不住的笑意,又忍不住吐槽:“而且,说起来你这人怎么回事啊,难道平常看起来就像个恋爱脑吗?工藤居然一点都没怀疑诶,我还偷看见他给服部平次发信息了,他俩估计要推理出一些这样那样很了不得的剧情了。”
黑羽在心里好一通编排名侦探,成功把自己娱乐到了,忽然又觉得这俩人被骗了也不亏,脑补的剧情写出来还能当同人文发到论坛上赚一波粉丝。
白马慢条斯理地顺着黑羽的头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侦探的眼神略微有些散乱,轻轻地说:“也符合逻辑,毕竟KID和侦探这种组合,任谁都不会往什么好的地方想吧。”
……说得也是。
对手、宿敌,侦探与怪盗,一听起来就是要互相拉扯纠缠、彼此利用,最后血淋淋撕扯到你死我活的关系,谁能想到他们能打出一条迪士尼童话一样的剧情线呢?
黑羽晃晃腿,心里有点说不出的得意,感觉终于赢了名侦探一局。
白马安静地搂了他一会儿,忽然话音一转:“不过,黑羽君能剧透一下接下来的剧情吗?”
黑羽不回答,慢腾腾地在白马腿上转了个身,变成了和爱人面对面的姿势。他双手捧着自己这世界上亲爱的唯一的共犯的脸,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儿,忽然露出小虎牙一笑,热烈地缠吻了上来:“……嘻。”
-
与此同时。
深夜,东京大学的单人宿舍里面弥漫着一股油炸食物的香气,到考试前三天还只看了第一章的教材、垃圾食品外卖、游戏卡带和黄色杂志……不,这个暂时没有,总而言之,单身男大学生宿舍的标配。
关东西两位名侦探一个床上一个床下,横七竖八地伸展四肢躺着,头顶黑线,各自都有一些一言难尽。
“咱们得救他。”
来串门的工藤作咸鱼状摊在床上,望着宿舍的天花板发呆:“说得轻巧,你是不知道……”
“工藤,你听懂了吗,咱们得救救白马啊!!!!!!!!!!”
服部置若罔闻,用一声更掷地有声的咆哮打断了他,小宇宙熊熊燃烧,一嗓子喊得宿舍走廊里的声控灯砰砰砰砰亮了一串。
关西热血男儿用披萨铲做了个剑道下砍的动作,仿佛想把这丧尽天良的渣男怪盗给劈成两半:“侦探联盟,战斗起来啊——”
“怎么救啊?”
工藤暴躁地把自己的头发揉成一个鸟窝,结果侧头一看自己在窗户上反光的倒影看起来竟然很像黑羽快斗今天的造型,吓得赶紧把发型抹了。
他叹了口气,双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你是没看见今天,你要是敢动KID一下,白马能跟你拼命……薯条还有吗,给我两根。”
服部晃晃盒子,顺手递了过去:“给。哦披萨吃吗,还有一片。”
工藤摇摇头:“饱了,你吃吧。”
服部叹了口气,把芝士已经有点冷掉的披萨铲起来叼着吃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比较传统的感情观受到了很大冲击:“偷宝石也就算了,怎么还欺骗人家感情呢?”
“艺高人胆大。”工藤晃了晃脑袋,喃喃道:“……富贵险中求。”
服部忍不住感叹:“真的太胆大了吧,就不怕万一白马发现之后把他杀了吗?不对,都不用杀,直接拷上扭送给中森警官就好了,他们两个都同居了,KID再谨慎也不可能睡觉的时候两只眼睛轮流放哨吧,万一白马直接给他一棒球棍敲昏了呢。”
工藤有些一言难尽,还没说话,服部又继续滔滔不绝道:“或者再那个一点,啊KID就不怕白马知道后直接黑化监禁强制爱了吗,那家伙看起来就一副很变态的样子啊!”
工藤翻了个半月眼:“你每天都在网上看什么东西啊?”
服部理所当然地说:“毕竟英国人啊!”
“比起这些,我更在意的KID的真正目的。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黄昏别馆吧,就你也是因为考试没来那回。我一直没有想通,凶手的邀请函明明是只发给了咱们这些侦探,KID又是从哪里知道的情报?我这边确定没有透露消息,而当时在场的其他几位侦探又是久居国外,就只有白马……”
服部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说起这个,还有奇迹乐园那次吧?”
“那回KID也是伪装成了白马的样子,还装模作样地跟咱们查了一天案,那时候我也觉得奇怪,他那些明显是来源于警方的情报是从哪里来的……”
两人对视一眼,感觉发现了一些不得了的历史遗留问题。
服部用力一拍大腿:“也就是说KID早就盯上白马了,这不是他第一次从白马这里搞情报。”
“没错,”工藤打了个响指,“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KID这次要用这种方法。”
服部碎碎念:“虽然白马那家伙长得还可以啦,但这个牺牲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工藤脑内不受控制地出现了一些这样那样的画面,突然有点崩溃,嚎叫道:“这不是帅不帅的问题吧——”
服部:“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办?”
……这也是这个事情最难办的地方。
工藤掐了掐眉心,眼中闪过了一丝犹豫,今天白天KID那副不慌不忙有恃无恐的样子,摆明了就是知道他不会当面揭穿……
工藤再次叹了口气:“难说,我和KID也不能算敌人,黑暗组织的事上他还帮了我几次,但那家伙好像也有自己要调查的东西,也不知道接近白马是不是这个原因。”
服部见他发愁,立刻从地上坐起来,胳膊一伸,从工藤手里的薯条盒子里面摸出两根,一左一右举到自己面前:“我给你分析一下,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有两个选项。”
“一,那小偷虽然可恶,但应该也没到谋财害命的程度,等他利用完白马大概率会人间蒸发,我们可以假装根本不知道这件事,那白马可能就是觉得自己被人甩了,也很正常,大学时期无疾而终的感情什么的。”
工藤叹了口气:“是这个道理,第二个呢?”
服部把头顶上不存在的棒球帽掉了个个儿,语气都激昂了起来:“第二,赌上侦探的尊严,我们队伍里不能有同伴再成为怪盗受害者了。咱们想个办法,让白马自己意识到黑羽快斗就是KID,然后接下来想干什么,他们两个自己解决。”
工藤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侦探在这种狗血爱情片场实在是有些专业不对口,挣扎一分钟后,他光荣放弃:“你觉得呢?”
“如果是我的话,我可能会选二,”服部也跟着叹了口气,今天夜里这小小的单人宿舍中叹出的气能养活一个风力发电厂,“毕竟听你说的,嗯,就是,白马那家伙看起来还是挺喜欢KID的吧,这种事情,我觉得他应该有知情权。你觉得白马他……”
“……他超爱。”
关东西两位名侦探对视一眼,劈里啪啦地闪着火花,二话不说,沉默地击了个掌。
“好,那就好办了,咱们想想办法……”服部嘴里叼着最后一根薯条低头开始狂刷手机,努力搜索类似“如果委婉地暗示朋友他被绿了”的帖子,试图从中获得一些灵感。
刷着刷着,服部忽然愣住了,嘴慢慢张成了“O”型,一脸被雷劈焦了的样子举起手机:“卧槽,工藤,你看。”
工藤满脸都写着拒绝:“怎么了?他俩发自拍秀恩爱了吗,不看不看,我今天已经看了一整天真人表演了……”
“不,是KID,就在刚刚。”
“他又发预告函了。”
-
挑衅,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这次被KID盯上的宝石——准确来说,是一件即将在美术馆展出的贵重珠宝。来自维多利亚时期的项链本体由正圆无瑕的澳白珍珠串成,衬托着正中作为吊坠的无色蓝宝石,整条项链的配色极浅,在阳光的照射下光彩清透,如同是一道真正的雨后彩虹。
这都不是重点。
不知道是不是忙于假装和侦探谈大学校园恋爱的缘故,这次KID预告函也写得不是特别走心,工藤用三分钟就破解了预告的时间和地点,把信息拜托目暮警官转告搜查二课,转头又立刻给白马发了消息,装模作样地询问他有没有解出KID的预告。
工藤
[3天后午夜时分,倒立的金字塔——指的是东京都现代美术馆?]
白马
[(写着手写笔记的纸质KID预告函.jpg)]
[所见略同]
[那我们到时候见?]
工藤
[当然]
[对了,黑羽君会和你一起来吗?]
白马
[工藤君最近好像有点过分关心我男朋友了啊]
工藤
[……]
白马
[开个玩笑]
[很遗憾,他那天有考试,可能来不了了]
考试,呵呵。
工藤一点不觉得意外,要是KID能答应和白马一起来KID的现场才怪了,这不是自己给自己增加难度吗?
他看着手机冷笑了一声,深吸一口气,开始疯狂输出。
总而言之,长话短说,工藤使用了各种正常的和非正常的交流手段,(期间甚至包含了邀请对方一起来KID现场double date这种离奇的活动——感谢服部同学的英勇献身,为了拯救同行,赌上了自己未来两年在大学里的择偶权)终于堆出了一个让白马和KID都没有立场的拒绝的理由,一个足够有说服力,如果KID拒绝那么白马一定会起疑的理由。
白马
[我努力说服他一下]
发完这条消息后白马就消失了,整整半小时人影不见,让人很难不怀疑此人到底是如何说服自己男朋友的。
终于,在工藤已经开始脑补一些很糟糕的剧情时,白马的消息终于回了过来。
白马
[OK]
[快斗说到时候见]
[不过我真的是没想到啊,你和服部居然……]
工藤满脸黑线地锁上了屏幕。
-
预告倒计时半小时。
KID脖子上挂着个特约staff的牌子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自己的预告现场,好奇地东看西看,完美扮演一个第一次钻进警戒线里面的毛头小子,趁着自己男朋友不注意的时候对着另一位侦探做个嚣张的鬼脸,恨不得要把“你能拿我怎么办”写在脸上。
工藤脸上一潭死水,内心波涛汹涌,和装模作样的怪盗互扔眼刀,感觉自己眼睛都快抽筋了。
而白马丝毫未觉此时气氛的怪异,优雅地环视了一圈展厅:“对了,服部君呢?”
服部跑去他们推测的另外两个KID可能的逃脱路线出口埋伏了,毕竟今夜虽然有三位侦探齐聚,但其中一位眼看着指望不上。工藤和服部提前合计了一下,决定还是先下手为强。再不济,最后可以不讲武德一点,“一不小心”在白马面前把KID的单片眼睛踢掉……
工藤心里在规划300种揭露黑心怪盗真面目的计划,随口道:“天台吧,一早就蹲守KID去了。”
“这样啊,”白马点点头,语气不知道为何有些同情,“快斗你看,约会时候想着KID也不止我一个。”
KID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那家伙跟你能比?”
工藤:“……”
预告倒计时十分钟。
KID看着展会里的宝石,忽然石破天惊地问:“白马,你会觉得KID比我对你更有吸引力吗?”
白马倒不意外,慢条斯理地问:“如果我回答是,黑羽君会介意吗?”
KID轻笑:“当然……不。”
工藤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拖长了音调:“为什么不介意呢——”
预告倒计时五分钟。
中森警官对着手中的对讲机不断咆哮着最后的注意事项,全员戒备,目光都聚焦在美术馆展厅正中玻璃罩下的珍珠项链,工藤的神经也随之绷紧,他比其他人要有针对性一点,紧盯着KID要如何在一堆人面前金蝉脱壳。
就在此时,KID的手机响了。
KID低头扫了一眼屏幕:“白马,我导师来电话啦——”
白马看看怀表,显然有些犹豫:“马上就要预告时间了,快斗……”
KID慌慌张张地摆摆手,边说着脚下已经滑步开溜:“很快!我出去一下,哎呀你不知道吗岛田教授吗,不接电话到时候给我骂死……嗯嗯,走啦!你等我啊!”
工藤皱眉,下意识伸手一拦:“你和你导师有什么不正当关系吗,电话还不能让白马听?”
KID不答,而白马立刻面色不善地盯了回去。
场面紧绷一触即发,名侦探不着边际地后退一步,单手已经摁在腰带上,那反人类的足球眼见着已经蓄势待发,KID显然也感受到了情况不妙,赶紧一溜烟跑了,而身边猪一样的队友居然一丁点要拦的意思都没有——这倒霉侦探沉迷在KID离开时匆匆送的飞吻里,居然还微妙的脸红了一下。
工藤简直要抓狂了,把白马拖到旁边,压低声音:“距离KID预告时间还有两分钟,你男朋友突然要离开,你不觉得奇怪吗?”
“……两分三十六秒零三,”白马挑起半边眉,眼神中是真挚的不解,“去接个电话而已,这有什么奇怪的?”
工藤克制住自己来一发销魂足球给对方清神醒脑的冲动,感觉此时面前的白马探智商已经降低成了小学一年级的水平,具体情况不详,但只能说感觉勉强和少年侦探团有一战之力。
他压了压情绪,尽量平稳地说:“也许是什么原因,你的男朋友和KID不能同时出现……或者说,不能同时存在呢?”
白马的眉毛挑得更高了一些:“倒也没有这么严重。黑羽君虽然看着别扭,但其实是个很体贴的人呢,即使经常会我觉得我过分关注KID而吃醋,但还是比较尊重我的工作的,怎么也没到两个人不能共存的地步吧?”
“……”
……完全没领会精神呢。
工藤彻底无言以对了,沉默半晌,头顶甚至冒出了一缕茫然的青烟,脑中一时间走马灯似的轰轰烈烈闪过了很多剧情:这是谁啊?这还是那个在黄昏别馆里唯一留了后手,识破凶手诡计和大家一起制定假死计划,演技拿个小金人都绰绰有余的白马探?
之前那都是假的吗?
白马探,就这么爱他?真的就那么爱????
真他妈是教科书式的爱情使人盲目。
倒计时,10、9、8……
电闸被拉断,突然降临的黑暗打断了角落里两位侦探的争吵,寂静中只一束追光灯忽然亮起,明亮胜过月色。
金发的侦探身边那个恋人的位置已经空无一人,而白衣魔术师在舞台上翩然现身,缓缓张开双手:“Ladies and gentleman——”
世界纷纷扰扰,唯有KID和侦探们永远纠缠到老。
又是一场KID教科书式的华丽魔术演出,烟雾弹、催眠瓦斯、假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白马探眼皮底下变装的缘故,KID今晚似乎格外有兴致,层出不穷的花活儿一套一套地整,简直让人目不暇接。
直到宝石消失三十五分钟后,工藤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障眼法,还是障眼法,项链根本就没有离开最开始的地方。他咬牙,匆匆瞥了一眼,才发现白马那家伙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工藤来不及管他,从室外梯直接抄了个近路,折返回了最一开始存放宝石的美术馆展厅——果不其然,唯二被中森警官留下看家的小警员正在催眠瓦斯的梦境里睡得正香,而玻璃柜被打开,真正的宝石已经被KID握在手中。
银白的月光从玻璃穹顶上倾泻而下,水波一般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作为一个犯罪现场,这实在是浪漫得有些过分。
工藤停住脚步,喘了口气,远远看见另一位侦探正与白衣怪盗并肩站在月色下,气氛不像是剑拔弩张,更像是无人知晓处一个私密的约定。
关东名侦探眉头紧皱,一时间竟推理不出接下来剧情的发展。
顽劣的怪盗显然沉迷于玩弄人心的感觉,也许他要在离开前把真相告诉白马,不甘心自己精彩的演出无声落幕。
一片寂静中,白马忽然开口:“……不是吗?”
“嗯,”KID举着宝石对月端详了片刻,又将它收拢回掌心,叹了口气:“帮我还给中森警官吧。”
工藤缓缓睁大了眼睛,看见KID近乎于拥抱的姿势贴近白马,如此亲密,近到KID能够用扑克枪射穿对方的心脏。但出人意料的是他什么都没有做,KID只是轻柔将宝石放入了白马西装内袋之中,左侧胸口,最贴近心脏的位置。
“今晚也辛苦了。”
白马眼神温柔,借着两人错身的姿势在年轻的魔术师唇上落下一吻,那动作亲昵而熟悉,仿佛已经重复过无数遍了一样,KID的披风如同收拢的翅膀般安静地垂在身后,他微微仰头迎上了对方的亲吻,像极了一只温顺的白鸽。
“……快斗。”
工藤不由得屏住呼吸,一时间竟然不愿打破此时的安静。
紧接着白马转过头,像是才发现了还有一位闯入的旁观者,他单手整理了一下领带,平静地打了声招呼:“晚上好,工藤君。刚找到这里吗?”
……
……
……
那一瞬间,脑中无数零散的线索突然被串在了一起,像是那晚被盗走的那串美丽绝伦的珍珠项链,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无论再匪夷所思都是真相。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此情此景真的很适合他那句老掉牙的名言——
真相只有一个,如果不是白马同时在谈KID和黑羽快斗的话,那么……
工藤深吸了一口气,情绪竟然出人意料的冷静:“你知道。”
“你早就知道他是KID。”
这并不是问句,而是一句笃定的陈述。感受到了对方的认真,白马也收敛了笑容,从容地回望过去:“当然。”
“你为什么……”
工藤只觉得难以理解,或者准确来说是客观上接受了这件事情发生的逻辑,但情感还是无法共情,白马在追捕KID时眼中的执念不似作伪,又为什么会在知道KID的真实身份后选择隐瞒这个真相?
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值得一个侦探放弃KID,这可是全世界侦探都垂涎觊觎的、最珍贵的猎物……
空旷的展厅中只有夜风吹过的沙沙轻响,无声地吹拂着夜行者白色的衣角。
白马似乎看透了另一位侦探的困惑,但只是笑了笑:“大概因为我另有所图吧。”
KID轻巧地取下了遮挡在脸前的单片眼镜,在另一位侦探面前露出了自己没有经过任何易容的模样,不闪不避,神色轻松。他微微偏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半步的共犯,像极了一只有恃无恐的猫。
他食指抵唇,做了一个和三天前一模一样的动作:“嘘。”
“以后就请名侦探多指教了——我们两个都是。”
年轻的怪盗扬唇笑了一下,神态再次发生了变化,虽然仍然穿着那身华丽的夜行装束,但工藤却清晰看出眼前的人变幻了身份,他脑海中没来由地出现了那个书店二楼,在懒洋洋的阳光下叼着吸管牛饮糖分超标奶昔的少年,之前他以为那不过是一个随手捏造的人设,但是……
工藤才终于忽然意识到,这大概就是KID——或者说是“黑羽快斗”最真实的样子,有个人其实很早就看到了一切的真相,但是选择缄默不语。
该说不说,恋爱白痴都觉得有点浪漫了。
……
“多长时间了?”
KID“啊”了一声:“大概也就是四年多……”
白马优雅地扫了一眼怀表:“准确来说,是四年两个月十二天六十四十四……”
“停,我不太想知道了。”
工藤沉默了半天,这一切都是那样的难评,只能说:“下次再有这种事情你们可以直接给我和服部发个消息的,不用搞这个……这种……”
他单手扶额,另一手宽泛地向周围指了指,很难说是具体想吐槽哪个环节,更像是一种对整件事情的全盘拒绝:“下不为例。”
KID一压帽檐,清清冷冷地勾唇一笑:“都是为了节目效果啊,名侦探。”
而白马则问:“下次?工藤君觉得我们还有什么秘密吗,比如我其实是黑衣组织余孽,安插在警视厅的间谍这种事情?”
工藤:“……”
他好想报警把这俩倒霉玩意都抓起来。
-
后半夜,月亮躲入云层之后,阳台上最后魔术一只鸽子也终于陷入了深甜的熟睡。
从KID预告现场回到家的白马侦探刚脱下外套走上二楼,就听见卧室落地窗外传来了一阵响动——半夜三更的,简直像是遭了贼。
他的眼神不自觉柔和了一点,推开阳台的玻璃门,看见刚在美术馆中华丽谢幕的怪盗像鸽子一样蹲在窗沿上不肯进来,白马失笑,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窗前,对着年轻的魔术师张开手臂:“欢迎回家。”
黑羽哼了一声,这才一压帽檐纵身跳下,稳稳地降落在了爱人的怀抱中。
白马的拥抱亲昵而熟稔,那是他无数次披着月色落脚的的归处,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他安心的地方。
沉浸式演出了两天黑羽快斗扮演KID扮的黑羽,简直俄罗斯套娃,一时间有点不适应,此时终于在爱人面前从内到外脱掉了伪装,简直轻松得像是踩在云朵上。
黑羽没有像平时那样一挥斗篷潇洒地一键换装,而是乱七八糟鸡零狗碎地将属于KID的装备一件件脱下来,动作也要比平时慢上很多,仿佛在进行某种庄重的仪式。
在套上那件他和白马情侣款的居家T恤的那一刻,他终于彻底变回了黑羽快斗,黑羽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如释重负:“好累,困死了——终于,终于把这个事情解决了。”
之前几年,指他刚和白马在一起的那会儿,黑羽偶尔还会幻想一下有朝一日把自己的侦探男朋友介绍给工藤新一的场面,非常炸裂,想想就觉得很爽。
然而世事难料,几年过去,白马因为侦探的工作自然而然和另外两位侦探熟识起来,他自己因为KID的身份倒是变成了那个不能见光的地下情人。两边接触日渐增多,总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坦白,以后才好继续合作干活儿。
太难搞了,黑羽之前想想就头秃——这简直比见家长还麻烦。
“工藤君会替我们保密的,虽然可能会记仇个三五年吧,”白马耸耸肩,“嗯,不过最后还是不要约他和服部吃饭了,感觉很可能不小心被请去吃安康鱼火锅的样子。”
黑羽啧了一声:“啊不过你更得小心了,你俩现在还兼职同事呢,要是去搜查一课串门的时候他又弄那杀人足球你记得喊救命啊——我罩你。”
白马:“嗯。”
黑羽:“还有服部那暴力狂也得小心……”
白马又应:“嗯。”
卧室中忽然安静了一瞬,黑羽停下手里的动作,回头看向白马:“那你呢,开心了吗?”
对方面露不解,黑羽有点毛躁地抓了抓头发,眼神四处乱飘,就是不和白马对视:“KID大人替你出气了啊!啊你别说了,我早发现你看工藤不顺眼了。”
白马挑了一下眉毛,脸上是真情实感的疑惑:“我什么时候看工藤不顺眼了?”
“别装了。明明就是有吧!我都感觉到了,你这人……因为他推理上赢过你也好还是什么KID的头号杀手名头也好,反正就是觉得很不爽吧?”黑羽嘟囔着,“这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啦。”
白马失笑:“真的没有。”
不是吗?
可是在之前,他分明是能感受到白马对于工藤那种敌意的,并不尖锐,但确实一直存在着的。不会是……
黑羽的声音却越来越小:“我说你这人……不会是吃醋了吧?”
他本来是想调戏男朋友一下,结果话说了一半自己脸先红了,索性破罐破摔,手指用力在白马胸口戳了戳:“我警告你啊,不可以,只有他,不许——不许你这么想我。”
白马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抿了一下嘴唇:“不是这个原因。”
黑羽倔强地抬头看他:“那你自己说。”
“要说我对工藤没有不满是不可能的,毕竟他那么多次让你涉险,在那趟列车上,在新加坡,虽然我知道那只是你们之间的交易。”
白马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有点自嘲地笑了起来:“这当然不能怪你,也不是怪他,非要说的话,可能我只是在怪没办法让你足够信任的自己吧。就,只是……”
说到这里白马就说不下去了,他摊开手,有一丝无奈,年轻骄傲的侦探还从未在其他任何人面前流露出这种接近于示弱的表情,然而此时神色却十分坦然,并不羞将自己真实的想法和情绪展示给对方,就像他们过去四年来发誓、并一直一直在努力试图要做到的一样——对彼此永远坦诚真实。
黑羽出神地望着他,忽然有一丝恍惚,想起已经过去了这么多了啊。
从白马第一次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开始,四年……他的爱人眉眼间已经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但固执而专注地注视着他的眼神却从来没有变过。
像是有点被对方的目光烫到一样,黑羽了垂下视线:“你知道吧,那时候我不能跟你说的原因。”
白马也就点了点头:“嗯。”
房间里突然变得很安静,某种压抑的情绪像是一阵骤雨似的沉重地落下,空气中还留有潮湿的触感,但他们都知道用不了多久,这股寒意在天亮前就会消散。
黑羽走过去,像是小动物一样把自己埋进白马怀里,眷恋似的在他肩膀上蹭了蹭,说不清是在安慰对方还是自己:“……已经过去了。”
白马把他抱紧,又笑了起来,轻轻地吻着黑羽的额角,重复道:“嗯,都过去了。”
“不过还是要谢谢黑羽君啊,表演完全超出预期,我真的很开心。哦对了,我把今晚美术馆的监控录像拷回来了,有空可以……”
黑羽红着脸嚎叫:“所以你这家伙还是有悄悄爽到的吧!!!”
—END—
【降快】虽然但是,毫无防备地恋爱了(01)
M27后设定,高功能抑郁的快斗偶然间救下作为公安身份出现的降谷零。
盗一活着,堂哥相认的背景。
私设如山,ooc见谅。
不介意的话请吃。
这章字数5.5k+
01
黑羽快斗在自己新购置的安全屋窗下捡到了那个金发黑皮三面颜的公安先生。
准确来说,此刻这人正在扮演的身份更像是那个拎着炸弹就要送他跟整节车厢一起炸上西天的波本。
因为眼下这位目光森然警觉的大人正把刚刚击发过六发子弹、此刻仍在灼烧发烫的枪口贴在黑羽快斗颈动脉侧旁。
穿着软绵绵小熊拖鞋的高中生瞪圆了猫崽一样的眼睛,随后被这位自己方才亲手救回家的不速之客拎着后颈押进沙发的凹陷处。
紧接着,一只因失血而指尖泛白发冷...
M27后设定,高功能抑郁的快斗偶然间救下作为公安身份出现的降谷零。
盗一活着,堂哥相认的背景。
私设如山,ooc见谅。
不介意的话请吃。
这章字数5.5k+
01
黑羽快斗在自己新购置的安全屋窗下捡到了那个金发黑皮三面颜的公安先生。
准确来说,此刻这人正在扮演的身份更像是那个拎着炸弹就要送他跟整节车厢一起炸上西天的波本。
因为眼下这位目光森然警觉的大人正把刚刚击发过六发子弹、此刻仍在灼烧发烫的枪口贴在黑羽快斗颈动脉侧旁。
穿着软绵绵小熊拖鞋的高中生瞪圆了猫崽一样的眼睛,随后被这位自己方才亲手救回家的不速之客拎着后颈押进沙发的凹陷处。
紧接着,一只因失血而指尖泛白发冷的大手猛地捂住了这位显然还是未成年的小朋友想说些什么的嘴巴。
掌心带着血腥与硝烟的刺鼻气味,精准制约黑羽快斗摸向房间顶灯开关的动作。
“最好不要做会让自己惹上麻烦的事情。”
那位公安先生应该是伤在了左肩处,说话间,温热的血顺沿手臂线条流出,跟随他的动作濡湿黑羽快斗睡衣领口下的锁骨。
丝毫没有被吓到的黑羽快斗毫不犹豫地张开嘴巴,糯白的牙齿愤愤叼住眼前恶劣大人的虎口。
幼猫撒娇般的攻击路数超乎成年人的想象力,趁着那位三面颜先生愣怔的一瞬,灵巧纤瘦的身形巧妙地占据先机,黑羽快斗指尖一翻,一粒早就攥在掌心的玻璃弹珠精准地打在灯光的开关处。
视线骤亮的瞬间,金发黑皮的成年人危险的瞳眸被光源刺激得缩了缩。
伤口,血迹,以及不知此刻应当称呼为降谷零、安室透还是波本的先生,俱皆袒露在黑羽快斗面前。
黑羽快斗颈侧被滚烫枪口烫出的一片红痕自然也显露无遗,变成一种无声的控诉。
未成年少年澄澈的眼睛和白皙的皮肤令那道烫伤更显得残忍,原本打定主意要佯装凶狠以此掩盖自己真实身份,并确保将好心的小家伙推远吓跑不要卷入自己这趟浑水的降谷零,终于出于本心地下意识将枪口挪开了半寸。
黑羽快斗夸张地嘀咕着好痛好痛,伺机推搡开降谷零的胸膛,三两步蹦开一段距离,快速从原本应该是酒柜的木制橱门后拖出沉甸甸的医药箱,砰地丢在沙发一角,又将警觉地举枪逡巡窗口与门口的大人一把拽回来:“麻烦先包扎,然后把弄脏的地板和沙发清理干净哦。”
玩心大起的未成年忍不住在末尾补了一句“安室先生~”还不忘坏心地冲着此人眨了眨眼。
会救下降谷零,总而言之,是一场说来话长的巧合。
解释起来过于麻烦,所以黑羽快斗干脆不急着解释,而是趁着这位三面颜先生打开医药箱自行处理枪伤创口时,转而拎着一袋速食拉面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亮起暖色灯光的厨房里传出一阵调料包的香气和轻轻叩响蛋壳的细小声音。
被称呼为“安室先生”后,降谷零迅速地换上了他一贯用以示人的柔和微笑,掩藏起眼底更加危险和警惕的目光,谨慎地打开医药箱,对着眼前型号丰富且专业的手术刀、镊子、纱布、缝合线和各类镇痛消炎退烧等药剂皱起了眉头,又把探寻的眼神落向厨房里正捧着面碗眼巴巴等待汤面出锅的高中男生身上。
身形淡薄细瘦,被笼罩在宽大的睡衣下,显得整个人空落落的,凝成小小的、孤单的缩影。
降谷零迅速在内心梳理出眼下十分明朗的三条事实:
这个未成年认识他的至少一重身份、眼前的医药箱十分专业地用以应对枪伤,并且,刚刚灯光亮起他才发现这个小家伙长得……
很像工藤新一。
当然,工藤新一是断然不会做出咬陌生成年男人虎口这种事情的。
所以,眼前这会是一张刻意伪装的假面吗?
降谷零心里涌现许多种危险的想法,压下心中所有的恻隐与动摇,换上他柔和微笑着、天衣无缝的、名为安室透的虚拟设定。
在中枪之前,今夜降谷零原本正按着风见裕也发来的讯息,暗中潜查几个在银行劫案中遗留些许组织踪迹的恶徒。
却不料这几个亡命徒竟然猖獗到想要对包含追缉他们的警员在内的所有知情人灭口。
对方有七支上膛满弹的消音步枪。
为了避免误伤无辜,降谷零支开风见去申请警视厅支援,而他则快步穿过街巷间的民宅,尽可能地将狞笑着的罪人们引向空旷处——
降谷零从不歌颂死亡本身。
但他并不介意随时为了脚下这片土地坦然赴死。
而那一枪,就在此刻穿透他左肩的血肉。
降谷零终于因为子弹的冲击力和肌肉间炸开的锐痛,踉跄着倒向这座小小民宅漂亮的花圃。
而张狂猖獗的在逃罪犯们,以手中消音的步枪不断击碎一盏盏路灯,裹挟着步步紧逼的黑暗,一点点地搜寻和排查着他的位置。
整个街道逐渐陷入浓黑。
如果有哪一户人家中有目击者,在此刻开灯试图救下落单的公安,或是仅仅听到声响后下意识地开灯围观,恐怕都会成为下一个被灭口的对象。
在降谷零的藏身处,有夜栖的白色鸟雀被惊飞,似乎是白鸽,降谷零视线模糊并未完全看清,他倚靠在这座民宅窗下屋檐的阴影里,只在心中暗中祈祷自己的死亡不要连累宅院的主人。
无论是之后警方的盘查、组织的试探、恶徒的报复,还是……毛利事务所里那个小学生侦探定然追根问底的真相,都真是,抱歉了。
然而,下一秒,身后一双微凉纤瘦的手以出奇的力气和爆发力,将他一把拖拽进身后墙边的暗门,随后是在咚咚心跳声中竖起的一根手指:
嘘。
其实救下降谷先生的契机,完全是一场偶然。
八年间,黑羽快斗的噩梦里总夹杂着骤然降临的爆炸巨响与望不见边沿的灼烫火光。
在梦境里骨膜震颤到极限时诱发的漫长耳鸣真实到令黑羽快斗极力瑟缩着身体咬紧牙关,直到濒临窒息,身体的自救将他从无法自主挣脱的梦境里撕扯出来。
猛然涌入胸腔的湿冷空气带来一阵呛咳与干呕,黑羽快斗在黑暗中摸索着撑起半边身体,下意识地想掏出手机看看时间。
然而很快,黑羽快斗的动作凝固在原地,紧接着,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
这些年来另一重身份带给他的敏锐使得黑羽快斗迅速地发现了眼下与以往的不同之处——
窗外街道上一整排的路灯不知何时尽数熄灭,以至于从前会隐约透过纱帘落在黑羽快斗床尾充当夜灯的暖色灯光罕见地消失,整个房间连同窗外的街巷一并陷入黑暗的死寂。
阴雨朦胧的秋夜,只剩下微弱的月光和细小的雨声掩盖着潜藏四伏的危机。
不同以往的寂静意味着今夜有意外正在发生。
街角传来子弹上膛的脆响。
随后是安装了消音器的枪支击发,子弹划破夜色的声响犹如鸟雀振翅。
其中一粒弹头撞在黑羽快斗前段时间亲手钉上的黄铜门牌,发出一声金属铮鸣。
同时,有疲惫而踉跄的身影正倚靠在黑羽快斗窗外的屋檐下,将自己的身形藏在夜色中,呼吸沉重缓慢,听起来压抑着痛楚,似乎受了伤。
窗户并未完整关拢,留了一道缝隙通风,有一小块窗帘的布料随着风轻轻摆动。
黑羽快斗所在的二楼卧室窗子并不算高,窗下正躲避追杀的人只要愿意,随时可以轻易地翻窗上来,可窗外之人不知是伤得太重还是心怀恻隐不愿连累无辜的民宅主人,在短暂的躲避后,竟然挣扎着又要拼着最后的力气转移藏身地。
明哲保身见死不救从来不属于黑羽快斗人生中理所应当的选项。
更何况,刚刚塞好的耳机里正传来街角白鸽脚上窃听器里的对话,正在执行追杀的几人语义不明,黑羽快斗隐约听出几个关键词,其中一个词是“风见”,而另一词是带着侮辱义的“碍事的条子”。
……窗外受了伤且正被追杀的难道是那个爱看演唱会的风见警官?
如果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人,黑羽快斗更无法坐视不理。
但是好不容易避开伤口,尽可能小心地把比自己高出十几公分的男人拖回自己刚购置好没几天的崭新安全屋里,下一秒就被自己救回来的公安先生拿枪口抵住的未成年小孩无奈地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暗地里为自己叹了口气。
即使门外的凶徒们显然已经离开这座宅院附近,负伤的公安先生依旧死死钳制着房间原本的主人,阻止黑羽快斗试图开灯的动作。
好吧,黑羽快斗再度叹了一声。
好消息是,这家伙看起来暂时死不了。
坏消息是,救的不是风见,而是那个披着好几重身份的金发黑皮公安。
想到这儿,黑羽快斗悻悻地向刚刚煮沸的锅子里又敲了一颗鸡蛋下去。
几分钟后,不太擅长料理的笨拙男高摇摇晃晃地捧着一大碗盛得过满的汤面,在指尖被烫得起泡之前,把面送到了刚刚包扎好伤口却因为单手不便而无法打结的降谷先生面前。
甩着手摸了摸耳垂,被烫得内心哀嚎的黑羽快斗终于向着降谷零伸出了手,筷子塞在降谷零完好的右手里,又指了指降谷零受伤的左肩,征询道:“我帮你包扎一下。”
见前半句话说出口后暂时没有被拒绝的迹象,黑羽快斗笑嘻嘻地补充后半句:“不许突然动手哦,安室先生~”
挑衅的重音故意地放在安室先生四个字上。
显然,在三面颜的三重身份里,安室透是最不可能对任何无辜未成年动手的那个。
降谷零谨慎地打量着面前品相糟糕但闻起来味道还算过关的汤面。
身侧凑过来的小家伙动作轻巧且专业,利落熟练地帮他包扎好伤口,又变戏法一样迅速地收好原本摊开在面前的医药箱,好似无事发生过一样在降谷零对面盘腿落座,眼巴巴守着小小的茶几上大大的面碗,冲着公安眨眨眼:“呐,吃点热气腾腾的东西会好得更快哟。”
降谷零早已放下原本强塞过来的竹筷,右手始终不肯彻底放下拿把早已弹夹空空只能用来唬人的手枪。
尽管如此,降谷零想,如果有人闯入这间屋子,这把足以唬人的空枪还能为眼前的少年争取哪怕一秒的逃走时机。
似乎是看穿了降谷零的心事,黑羽快斗在对面有些困倦地托着腮,懒散地竖起食指晃了晃,语气意有所指:“外面的垃圾已经打扫过啦,安室先生不用担心,真的不打算吃点东西吗。”
他的语气总是轻快,显得满不在乎。
与工藤新一相似的脸,却带着全然不同的气质,如同一枚柔软蓬松的小面包,又如同一朵抓不住的云。
“谢谢,我没什么胃口。”降谷零不愿说出口的是他对所有有可能失控的事情时刻的担忧。
比如,去联络警视厅求援的风见此刻安全吗?
房间外面为何没了那几个恶徒进一步行动的声音?
对面的小家伙已经自顾自地把面碗拖到自己面前,埋头吃了一口。
咀嚼的样子像乖顺满足的小动物,蓬松的发顶随着口腔的动作一抖一抖。
降谷零心中有些隐约的猜测,眼熟的、胆大恣意的、始终不肯见死不救的、身形清瘦的少年,他心中倒有个模糊不清的人选。
于是降谷零缓缓抬起右手,手掌模拟着单片镜的样子,循着记忆中的位置,隔空遮住视线里对面少年一侧眼睛。
更为熟悉的感觉彻底涌来。
果然是你啊,调皮乱飞的小白鸽。
在确认了对方是可控且足以自保的身份后,因为大量失血而带来的虚弱与眩晕感终于压倒了降谷零最后一根强打精神的弦,意识彻底消失之前,降谷零只感觉那只小白鸽窸窸窣窣凑过来,发凉的掌心摸上他的额头,乱七八糟地叫着“哎呀好烫好烫”,手指捏开降谷零嘴巴,将一粒药片塞了进去。
昏迷过去之前,降谷零坦然地想:好吧,这世界上应该不会有人被怪盗基德毒死。
所以他还是把那粒大概率是退烧药的东西吞咽下去。
再醒来时降谷零依旧保持着下意识去枕下摸枪的习惯,果不其然,空荡荡的手感令降谷零一瞬间清醒,想要警惕地翻身坐起时,左肩伤口撕裂般的剧痛及时提醒了他眼下的处境。
耀眼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地板上狼藉的血渍早已被手段专业地清理一空。
降谷零勉强起身走到窗边向外确认,昨夜被弹片击中过的门牌也早已悄悄换过,看不出痕迹。
楼下厨房里又在煮速食汤面。
还是先前的味道。
降谷零掩着还在做痛的伤口向着楼下厨房的方向走去,怪盗小白鸽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颈间缠绕着白色纱布,包裹住昨夜枪口烫伤的痕迹,像系上了一根洁白的蕾丝。
显然确实是未成年的小怪盗正歪着脑袋夹住手机,一口一个欧尼酱地与对面聊着天,不时发出gigigi的笑声。
降谷零眼神瞥向那一大袋十连包的速食面,没有打扰怪盗小朋友半带撒娇意味的电话聊天,独自在厨房和冰箱的角落里翻找,试图找到一丝蔬菜、肉类或者正常食材存在的痕迹。
没有,完全没有。
下楼前降谷零给风见裕也发过消息,来自风见的回电铃声在此刻响起,恰好地打断了年轻怪盗热络且暧昧的聊天。
降谷零绕出厨房接听电话,只偶尔发出几声表达肯定的“嗯”或者表达追问的“是吗”。
电话那边风见裕也格外紧张:“欸?降谷先生昨晚竟然是受伤了吗?那、那那……”
风见裕也语气僵硬:“那昨晚捆了六个罪犯丢在路边集装箱货车里,还扭着他们老大来警视厅的那个降谷先生又是谁啊?!”
“是吗。”降谷零示意风见继续说下去。
风见习惯了与上司这样的相处模式,当降谷先生用词简短地发问,则意味着需要向他提供更多细节信息,且此刻他正身处在不便具体发问的环境里。
“昨夜23点15分左右,我在警视厅借调的巡查车辆上与你汇合,当时降谷先生你手里拎着已经昏过去的罪犯之一,还提醒我动作实在是慢。”风见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额前冷汗,“昨晚那个你完全没有破绽啊降谷先生,他甚至知道警视厅物证柜的密码,自己完成归档了呢。”
23点15分。
降谷零清楚地记得,那时距离自己被陌生的未成年小朋友捡回家刚过不到二十分钟,那时那个擅长变装易容的小怪盗正在厨房里鼓捣勉强算是能吃的速食。
那会是谁?
怪盗基德有个下手更果决利落的共犯或者说怪盗基德有暗中注视着一切的监护人吗?
挂断电话后,降谷零用一贯使用的加密途径给风见发去讯息:调查怪盗1412号。
收好手机,回头就见到早已换了身干净清爽居家服的小鸽子蜷在桌前眼巴巴地守着两碗面等他过去,掰着手指跟他一条条强调:
“这里的洗漱用品、拖鞋、睡衣只要不是白色的,都是崭新客用,请随意。”
没什么生活气息的住宅,小怪盗也从未称之为家。降谷零心下了然,随口问:“这是你平时预告函表演后藏身的安全屋?”
一句话试图把怪盗的身份秘密揭穿,果然是恶劣的大人。
但小白鸽似乎并不介意,理直气壮地反驳:“我又不是怪盗1412号。”
降谷零决定逗小孩:“那请问你是?”
“是离家出走中花光所有零用钱租了这间房子结果才住了不到一天就被坏蛋大人毁掉即将无家可归的可怜高中生。”
小怪盗指了指洗手间又指了指眼前的面:“所以麻烦安室先生洗漱吃饭然后快点好起来。”
带着超甜超清凉薄荷味在小怪盗对面落座的降谷零笑眯眯地双手合十,用安室透惯用语调说“我开动了”。
小怪盗叼着拉面含糊地回应:“你开动吧。”
热腾腾的面香充分缓和了气氛,降谷零趁机试探着向小朋友抛出问题,循循善诱,是惯常使用的侦讯手段:“你多大了?”
“马上18。”
“那就是17岁,我该怎么称呼你比较好呢?”
“不如就濑户瑞纪。”
“是吗,这是女孩子的名字呢。”
“唔,”小怪盗若有所思,“没事,等下就是女孩子了。”
降谷零趁机追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自称濑户瑞纪的小怪盗仓鼠般把剩余的拉面吸进嘴里,鼓鼓囊囊的嘴巴忙于咀嚼。
好一会儿后,小怪盗才重新开口回答道:
“在养病哦。”
(TBC)
【白快】careless whisper
白马:被两条船踏了
试一下能不能发出来
-
事// hou是一种很微妙的状态。
没顶的热情已经缓缓褪去,然而触感还在皮肤下缓缓流动,只要再次肌肤相贴,就能轻而易举地勾起方才澎湃的渴望,就只愿意依偎在一起反复吻着彼此。这种时候人往往什么都不想做,只想沉浸在彼此绵长、安静,似乎可以永远都不结束的长吻中,一直不复醒来。
比起做的过程,白马有时候觉得自己甚至更享受和情人温存的感觉,就像此时此刻,就像他们曾经共度的每一个夜晚一样——房间里没有开灯,年轻的魔术师半侧着身子凑过来吻他,他似乎比上次见面的时候又瘦了一......
白马:被两条船踏了
试一下能不能发出来
-
事// hou是一种很微妙的状态。
没顶的热情已经缓缓褪去,然而触感还在皮肤下缓缓流动,只要再次肌肤相贴,就能轻而易举地勾起方才澎湃的渴望,就只愿意依偎在一起反复吻着彼此。这种时候人往往什么都不想做,只想沉浸在彼此绵长、安静,似乎可以永远都不结束的长吻中,一直不复醒来。
比起做的过程,白马有时候觉得自己甚至更享受和情人温存的感觉,就像此时此刻,就像他们曾经共度的每一个夜晚一样——房间里没有开灯,年轻的魔术师半侧着身子凑过来吻他,他似乎比上次见面的时候又瘦了一点,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嘴唇却在辗转的长吻中摩擦得发红,带了一丝白天不曾有的隐秘颜色。
白马情不自禁抚上他的脸,注视着他那年轻、热情,只在午夜时分出现的情人,眼中流露出了一丝惊艳的感叹。
注意到了情人轻轻的叹息,魔术师歪了歪头,神态像是一只狡黠的鸽子,随即又凑了过来,在亲吻对方的间隙轻声问:“白马,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白马被他吻得意乱,表情和内心都塌出了一片柔软的地方来,忍不住泄露出了一丝内心的声音:“快斗……我的快斗。”
却没想到这个称呼像是拨动了一个什么了不得的开关,原来整个人没骨头一样贴在他身上的KID一下子将他推开了一点,掌心撑在他的胸口,一个似乎是推拒的姿势。白马面露不解,而与此同时KID挑了挑眉,轻笑了一声,有些嘲讽地看着他:“大侦探,在床上叫错名字可不是什么绅士行径吧?”
白马愣了一下,一时间难以分辨对方是认真的还只是某种恶趣味,毕竟在他们午夜相会的时候,KID从来不愿意承认自己黑羽快斗的身份。如果长远来看,这大概可以算是爱人之间的重大感情隐患——可能会导致婚内纠纷乃至分手离婚的那种,但此时此刻,这似乎只是一个床上亲昵的情趣玩法罢了。
所以白马也没有太过为此忧心,反而笑了起来,他轻轻地捏着KID的下巴,顺着怪盗先生的话语顺水推舟地说了下去:“嗯,不小心叫错了啊,KID先生。”
KID挑了挑眉,他的单片眼镜早已经摘了下来,此时看上去与白天那个跳脱的高中生没什么区别,只是脸上的表情完全不同,声线也和黑羽快斗有着微妙的区别。白马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无法否认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实动摇了——虽然长相一模一样,但KID和黑羽的气质确实没有一丝相似的地方。
“在我面前倒是还好,”KID说,“但你别把其他人错认成KID了啊,别人可没有我对你这么宽容。”
白马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那也没准呢。”
两人用视线交锋了一番,原本应该是劈里啪啦火光乱冒的场景,却生生因为两位当事人此时过于暧昧的姿势而少了一份锐利,没来由变得旖旎了起来。半晌,KID挪开了目光,清清冷冷地说:“算了,不理你了,我去洗澡。”
说罢,KID像是睡饱的猫一样爬起来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被单滑落,露出了他一身凌乱的红痕,他熟门熟路地钻进了白马家的浴室,“砰”一声关上了门。几乎就在浴室中水声响起来的同时,白马听见自己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是两条新的消息,发件人来自黑羽快斗。
黑羽:
[睡了吗?]
白马下意识看了一眼亮着灯的浴室,脑补了一下对方坐在浴缸里面小心翼翼避开水发消息的样子,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一时间也被对方激起了一点玩心,开始认认真真地在键盘上打字回复。
白马:
[还没。]
[这么晚了,黑羽君也还没睡吗?]
黑羽:
[等一会儿就睡了]
[对了,明天中午一起去吃午饭吗?]
[我听青子说学校东边花园里面的紫藤花架开了,很漂亮,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我们可以把便当带过去吃]
白马:
[荣幸之极。]
[我试着做了红豆羊羹,明天带给你。]
黑羽:
[好啊]
[(鸽子跳舞.gif)]
黑羽发过来了一个白鸽摇头晃脑的表情包,边晃还边往外冒爱心,怎么看怎么像是得意洋洋的他本人,似乎是听到午餐有小甜点加餐很开心的样子。白马对着表情包想着自己恋人的样子,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起来,也不顾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又跟黑羽聊了一会儿天,完全没注意洗完澡的KID已经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摸回了床边。
“笑得这么甜,大侦探难道谈恋爱了?”
KID猛地凑到白马身边,头发带着一点热乎乎、湿漉漉的水汽和白马家洗发水的味道,他作势就要去看白马手机屏幕上的聊天框,空气中都带了一丝酸溜溜的醋意:“和谁?”
就在KID本尊凑过来的同时,手机另一端来自黑羽的消息还在“叮叮当当”不停地发过来,大概是设置了定时发送的效果,虽然原理很简单,但不得不说这时间拿捏得确实很好,完美营造出了一种“KID的不在场证明”的感觉。
白马扭头看了看身边一脸无辜、看上去还有点受伤的KID,在内心叹了口气,怎么说,不愧是天才魔术师吗?但怎么还自己吃起自己的醋来了?
但作为共犯,虽然不是在预告现场,白马还是非常尽职尽责地捧了场,于是暂时没回消息,把手机锁屏扣在胸口,对着KID一笑:“是啊,我男朋友,江古田高中的同班同学,黑羽快斗。”
KID一愣,随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原来你已经有男朋友了啊。那既然这样,你跟我保持……这种关系,你男朋友不会吃醋吗?”
KID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他们二人现在同床共枕的状态,意思不言自明。
魔术师可能是有点演上瘾了,完美扮演了一个在打听情人和正牌男友感情生活的八卦炮友觉得,白马被他逗得有些哭笑不得,忍不住上手轻轻捏住了KID的下巴让他不要乱动,非常认真地看向了那双澄蓝的眼睛里,他们整整对视了十秒钟,KID都没有笑场——阵仗很大,居然连扑克脸都摆出来了。
“他啊……”白马于是败下阵来,叹了口气,“当然会吃醋了,非常、非常的吃醋。所以呢,你今晚就不留下过夜了吗?”
KID凑过去跟他接了个吻,手指下意识在白马胸前绕了绕,没勾到东西,又松开了,狡黠地对白马眨了眨眼睛:“可你男朋友不是吃醋了吗,你希望我留下吗?”
“当然,”白马笑着去吻自己热爱披马甲的正牌男友的眼睛,“……因为他已经睡了。”
在被KID扑倒在床上的同时白马单手在手机上敲了几下,回复了今天的最后一条消息。
白马:
[晚安,黑羽君。]
“哇,没想到你手艺还挺好的——”
白马笑眼弯弯:“黑羽君喜欢就好。”
在江古田的时光永远阳光明媚,夏天像是永远不会过去一样,更何况今天的天气是真的很好,清风丝缕,阳光漏过紫藤花枝叶的罅隙在地面上投下变幻的圆形光斑,抬眼有同学的嬉闹玩笑声不绝,但都在远处,此时此刻的紫藤花架下,就只有白马探和黑羽快斗两个人。
气氛实在有点太好了,此情此景,让白马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昨夜与KID在一起分分钟就要奔着R18分级走的场面,一时间有点微妙的不适应。
虽然这只是某位小同学的恶趣味,但这种白天黑夜的身份扮演确实让白马有些苦手,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态面对自己面前明显是开了“白天纯爱模式”的恋人。
而黑羽仿佛浑然未觉身边人的纠结,他今天起晚了没吃早饭,刚刚进食了满满一碗天妇罗盖饭便当,此时正叼着白马做的羊羹,声音有些含糊:“这是怎么做的啊?真的挺好吃的。”
白马立刻回答:“啊,说起来也简单,原料其实只有红豆沙和牛奶,将两种液体分别煮开到85℃左右,加入适量泡软的琼脂,一起熬到完全融合无杂质,再放到冰箱里面冷藏一晚上,分层切好就好了。”
结尾还笑眯眯地重复了一下:“我也是第一次做,黑羽君能喜欢就太好了。”
黑羽放下了勺子,默默地吐槽:“……你说得好像是化学实验啊。”
天气逐渐暖了起来,大家的校服穿得也明显没有之前规矩了,黑羽学兰服的衬衫领口解开了两个扣子,清风吹过,微微露出了些许颈间的皮肤,那里光洁白皙,丝毫没有昨晚抵死缠绵间留下的斑驳痕迹。
昨天在这里明明就是有吻痕和指印,自己亲手留下的——午夜与白日相互勾连的证据链在这里突然断掉了一环,逻辑变得晦涩不明了起来,白马看得发怔,犹豫了半天,实在没好意思上手去摸摸上面是否有遮瑕膏的痕迹。
“怎么了?”黑羽意识到了他的目光,随意地伸手一拢领口,“天气太热了。”
“没什么,”白马回过神来,摇摇头,由衷地感叹道,“黑羽君真是有点太敬业了啊。”
黑羽瞥了他一眼:“什么敬业?你这人,今天说话怎么莫名其妙的,啊——尝尝吗?”
说着就用勺子喂了一口羊羹到白马嘴里,动作有点不熟练,透着一股初恋小情侣亲昵的生涩,与昨晚老司机一样的KID截然不同。
“没什么,”白马张口咬了,无言地叹了口气,“只是又被扰乱了啊。”
羊羹是按照黑羽的口味做的,白马自己吃就觉得有点太甜腻了,他喝了一口保温杯里面的热茶冲淡了过于甜美软糯的味道,思量再三,终于决定展开反击。于是他用一种今天天气很不错的语气忽然说:“黑羽君,要去约会吗?”
黑羽也刚喝了口茶,差点被他一句话说得呛到,直接咳了个昏天黑地,抗议道:“这种事情不要一本正经地说啊!”
“啊,是吗,可能我还有点不熟悉日本的文化吧,这种事情是不可以直接说出来的吗?”白马笑眯眯地说,语气间摆满了知道错了、下次还敢的姿态,“所以呢黑羽君,周末要去约会吗?”
黑羽脸红了,不自然地将视线挪去一边,嘴上却非常诚实:“嘁,当然去啊。怎么,要去哪里?”
白马不语,只是拿出手机调出了相册里的一张照片递给黑羽,黑羽莫名其妙地接过来细看,随即惊讶地“啊”了一声:“什么?KID的预告函?还没有在媒体上公开报道,应该是直接寄到了宝石所有人或者警方手中,这是……中森叔叔给你看的?”
“是啊,我现在也算是搜查二课在KID方面的官方顾问了吧,”白马状似不经意地观察着黑羽看到预告函后的反应,却发现即使以侦探挑剔的演绎法体系来看,黑羽的表情都非常正常,完全就是一个普通人看到KID预告后惊讶的反应……也许,还参杂了一点别的什么。
“你约我去KID的预告现场吗?”黑羽有点不敢相信地问,“那你应该是已经解出了预告函上的行动时间了?”
白马点点头:“这次KID对于时间的暗示比较晦涩,我也绕了不少弯路才意识到他的真正含义,但不得不说,这封预告函的用词非常美,就像是……一封情书一样。我推理出的行动时间在星期六晚上的11点37分,已经告知中森警官在博物馆里面布防了。”
黑羽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没有看白马的眼睛,只是说:“白马,你是不是有点过于在意KID了啊?”
白马愣了一下,很自然地反问:“嗯,我不是一向如此吗?”
毕竟如果不是因为KID,他们从一开始根本就不会认识吧?
黑羽咬了咬牙,暴躁地把自己的头发揉成了一个凌乱的鸟窝,沉默了半天,黑羽小同学选择了在沉默中爆发而不是在沉默中灭亡,于是他突然恶狠狠地抓住了白马的领子,将他拽到了自己面前:“在我面前夸其他的魔术师,还预告函像情书,白马……嗯?”
白马猝不及防被他拉过去,从唇间呛出一声笑来:“嗯,我说的是事实啊。”
话音刚落,黑羽手上加大了一点力度,仰起头,有点急切地吻上了白马的嘴唇。带刺的气氛突然转为暧昧的甜蜜,白马愣了一下,随即轻柔地开始回应这个吻,似乎是在安抚恋人过于急躁的情绪,给一只炸了毛的猫轻轻捋顺皮毛。
吻毕,已经脸红成了一只煮熟大虾的黑羽同学欲盖弥彰地摸了摸被亲得红润的嘴唇,由衷地抱怨道:“白马,你这人真的烦死了。”
白马探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比较严重的感情问题。
——他同时被两条船踏了。
鉴于黑羽同学始终不承认自己是KID,月光下的魔术师也始终不接受自己是白马探同学的情况,受害者只有白马探一人,可怜的侦探被迫深陷在两个人的三角恋中,两个月过去了,情况仍然没有明显的改善,反而愈演越烈,搞得他像一个白天晚上谈了两个不同男朋友的渣男。
不过换句话说,和黑羽君恋爱,和KID上床,作为高中生侦探来说,是否似乎也算得上是另一种程度上的人生赢家了呢?
工藤新一点了个踩。
长话短说,白马决定找个场外支援。
课后自由活动时间,白马在化学教室找到了正在使用奇怪的试剂进行某种古老有机化学实验的红女巫。他坐在了咕嘟咕嘟冒泡的蒸馏瓶对面,非常克制地观察了一下不断冒出红棕色烟雾的瓶口,没有对此发表评价,而是开门见山道:“小泉同学,我能否向你咨询一个感情问题?”
小泉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甚至连眼神都没给白马一个,她单手拿着搅拌棒,另一只手往兜里摸了摸,径直推了一张小羊皮纸写的清单过去,上面有一连串的书名,都是魔法与巫术相关的书籍。
白马浏览了一下书单上面的名字,可以说是非常晦涩古老,其中有一本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已经是十七世纪的产物了:“这有点太偏门了,时间也久远,但我可以托我在英国的朋友找找……怎么,你最近开始研究九角教会了吗?”
“知己知彼啊,”小泉摇摇头,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细说,“有希望吗?”
“我先给你找这本吧,”白马看了一会儿,点了点清单上其中一个书名,“之前曾经在威尔士一个朋友家里见到过影印版本,也许她那里有线索,值得一试。”
小泉晃了晃手指:“两本。”
白马挑眉:“这又是怎么说?”
“之前你家黑羽也来找我做过一次心理咨询,怎么,他的账单可以算在你这里吗?”
“……”白马哽住了,“当然,好的,两本。”
红女巫达成了目的,满意地伸了个懒腰,态度终于变得好了起来:“好吧,那说说吧,什么情况?你和黑羽怎么了?”
白马抿了抿嘴唇,眉眼间露出了一丝愁绪:“准确来说应该是……我和黑羽君,和KID,三个人之间出现了一些感情问题。”
“……”
“‘伊卡洛斯’,你还记得吗?KID对那颗祖母绿宝石发预告函的时候,引来了那个组织出动,当时现场我和KID都受了点轻伤,一起被狙击手逼到了顶楼楼梯里面的死角,当时情况比较紧急,然后KID突然就……”白马轻咳了一声,脸色有点泛红,“KID突然就凑过来跟我接吻了,然后我当时脑子也不太好,亲完之后就跟他说,今晚见,你知道我家的地址。”
盯着小泉同学的死亡凝视,白马语气平平地说:“然后那天晚上预告结束后KID来家里找我,我们就……你懂的。”
小泉适时地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制止了陷入恋爱回忆中的名侦探说出什么更了不得的内容,她看起来快要裂开了,心情和语气都非常复杂:“白马同学,我一直以为你的感情观和你本人的气质比较相符,都是偏保守那一类的。”
“但那是KID啊,”白马一副从容认命的样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谁能拒绝KID呢?”
小泉叹了口气:“然后呢?”
白马双手指尖相对抵在下巴上,像是在做一场案情分析:“第二天我醒来之前KID就已经离开了,就好像是他从来没有来过一样,说没有一点点失落是不可能的,当然,我也没有敢太期望他会留下。但是第二天到学校的时候,黑羽君对我态度突然有了变化……平心而论,最近我们之间本身有有点暧昧的倾向,倒是顺理成章。”
作为两人的后桌,小泉可太知道这个“暧昧倾向”是个什么症状了,当即不忍直视地捂了一下脸:“睡完第二天黑羽跟你表白了?他早就喜欢你了,‘伊卡洛斯’我没记错的话是将近两个月前的事情了吧,他能拖到这个时候才跟你表白也真是够别扭的。”
“没错,”白马点点头,“但说是表白,就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吧,突然开始的牵手和拥抱什么的……就是,感觉真的很奇怪。”
小泉很不可理喻地问:“因为黑羽和KID本身就是一个人啊,前一天晚上跟你睡了,第二天自动变成情侣关系,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可他始终没有提前一天晚上的事情,这两个月以来也一直是这样,就好像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白天和晚上发生的事情完全割裂。怎么,他是不想负责吗?”
“……啊,我好像有点理解你的话了,”小泉看着突然怨妇上身的名侦探,发自内心地感叹道,“你确实是在和两个不同的人谈恋爱。”
白马补充道:“而这两个人实际上又是同一个人。恕我直言,这种心理状态我实在不太能理解。”
“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他的一个情……嗯,一个挑战呢?虽然我个人很不能理解吧,但是你们不是最喜欢这种针锋相对的感觉吗?”犹豫了一下,小泉还是没有把“情趣”这个有点糟糕的字眼说出来,她晃晃手指,“也许这是黑羽给你的一道谜题——证明KID就是黑羽快斗,不用任何科学仪器和数据分析的手段,向他证明这一点。”
白马闻言陷入了沉思之中,眉头微皱,显然是在认真地考虑小泉的说法,最后,他表情舒展了开来,眼中浮上了熟悉的自信的光彩:“说得有道理,所以这个周末我邀请了黑羽君跟我一起到KID预告的现场去约会。”
小泉勾起嘴角:“嗯,不错的建议,我猜在预告现场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找个借口在开始时间前离开你身边,弄个假人转移你的注意力之类的。”
白马优雅地放下手:“那我势必不会让他这么简单地如愿的。”
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默默地对了个拳。
“没问题了就快去给本小姐找魔法书啦——”
“啊,你小子,可算来了……诶,快斗?”
中森警官这辈子第一次没用自己的权限把黑羽带进KID预告现场,此时看着他和搜查二课的顾问侦探肩并肩地进入现场,两个人亲密得肩膀都快贴到一起了,实在是个全新的体验。
他简单地给两人说了一下不要捣乱、不要在博物馆里面跑乱的注意事项,又跟白马沟通一下KID可能的几种逃生方式,就放两个孩子自己去博物馆里面玩了。两人之间的气氛实在有点微妙,中森警官总感觉两人好像不是正经来抓KID,更像是来约会的。
离预告的时间还早,排查警员中有没有混入KID的同伙就交给搜查二课,两人肩并肩去周围的展厅看了一会儿油画,博物馆已经做了清场,因为这次预告没有公开,所以也没有扰人的媒体干扰,场面清净得很,倒是真的很适合小情侣约会。
走了一会儿,两人在一副油画前的长椅上坐下,白马从兜里掏出了这里的平面图在腿上展开,指了指宝石所在的位置:“黑羽君,如果你是KID,你会选择什么逃脱路线呢?”
身边的人瞥了一眼地图,眼神迅速从漫不经心转为了专注,甚至习惯性地做出了双手合十的思考动作,似乎对此事非常热衷,嘴上都开始念念叨叨:“我们所在展室上方的通风管道正在改造中,无论是催眠瓦斯还是人从这里逃生都不可取,但如果对方一开始就隐藏在人群中,趁乱混在警员中逃跑……”
察觉到白马若有所思的目光,他才终于收敛了一点,讪笑了一声:“我说,你这是跟我在约会,可不要太关注别人了啊。”
“自然不会,”白马弯弯嘴角,又是毫不自知的老外发言,“我的眼里看到的全是黑羽君呢。”
乱发青年表情顿时一僵:“这种话不要说出来啊——啊好了好了,别误了正事,你不是要抓KID么,几点了?”
白马看了一眼怀表:“现在是11点34分27秒15,马上就到预告时间了。”
“哦,”黑羽随口道,“你看时间还真细致啊。”
白马愣了一下,十分惊异地看了他一眼。
黑羽似乎非常紧张,虽然他在努力地克制,但白马还是能感受到他身体上肌肉不自然的紧绷,这也难怪,再过两分钟黑羽就要作为KID在众人面前华丽登场了,而此时此刻,他还被困在恋人身边,假装自己只是一个与世无争来看热闹的高中生。
白马感受到了对方情绪的波动,不由得莞尔,决定再给他添一把火。
在预告的倒计时中,白马轻轻地说:“黑羽君……我喜欢你。”
说着,白马主动牵住了黑羽搭在身体一侧的手,两人的手亲密地掌纹相贴,每一寸肌肤都相触,白马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掌心那人的存在,绝对不是假人,相扣的双手像是一个柔软的牢笼,在这之间,没有任何一丝可以逃脱的可能性。
让我看看吧,KID,黑羽君,这回你将会如何应对——
11点37分整,月色明朗,明明不是整点,这座古老的博物馆中心的钟楼却突然响起了悠扬的钟声,一声、两声……整整十二声,悠扬的钟声甚至冲淡了警员们严阵以待的紧张感,所有人都向着钟楼的方向跑去,一轮圆月下,一身纯白礼服的魔术师缓缓现身于钟楼塔尖上。
白马拉着他一路狂奔到钟楼下,人群中不断发出惊呼,中森警官超大分贝的咆哮瞬间响起,一片混乱中,只看见KID从容优雅地压了压礼帽帽檐,精确无误地在人群中找到了白马的位置:“我的大侦探,好久不见啊。”
而白马的右手正和黑羽十指相扣,没有一刻曾经松开过。
……
KID和黑羽快斗在此时此刻,同时出现了。
这场景实在是有点过于炸裂了,白马难掩表情中的震惊,惊讶地转过头去。身边的人自然也明白他做这一系列事情的理由,有些难过地低下了头,眼眶居然有点红了,开口的时候声音也有些沙哑:“白马,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就是KID吧?”
白马侦探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在这一瞬间受到了一些严重的冲击,他看看出现在博物馆钟楼塔尖上毫无疑问是本尊出镜的KID,又看了看自己面前泫然欲泣、脸部显然也没有贴任何易容面具的黑羽同学,理智被短暂地扭曲了一下。
不等他理清楚心中的一团乱麻,年轻的恋人忽然抬头看着他,眼眶发红,安静地催促着他的回复:“白马……?”
远处发现了KID踪迹的中森警官携搜查二课瞬间进入了战斗状态,博物馆的广场上一下子喧闹了起来,然而那喧闹此时听起来都在非常非常远的地方,无法触及到两人之间此时震耳欲聋的沉默。
白马觉得这个场景实在是有些荒谬——这算是什么?出轨被抓的现场吗?
然而在漫长的五秒钟后,白马突然笑了出声,整个人的姿态也瞬间放松了下来。
他一转身,恢复了平时那个风度翩翩的英伦绅士做派,温柔地捧起了身边人的脸,作势就要低头吻下去:“——当然不会,快斗,我爱你。”
白马靠近他,用气音极为暧昧地说:“我怎么可能认错你呢?”
……
……
……
场面瞬间反转,白马身边刚才还演得情深似海的“黑羽快斗”瞬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从头到脚僵直成了顶天立地的棒槌,他眼睁睁地看着白马的脸靠得越来越近,蓝眼睛已经“咔”一下变成了受惊过度的豆豆眼,大脑CPU飞快地运转着思考对策权衡利弊,因为思维转得过快,眼看就要冒出一缕茫然的青烟……
就在两人的嘴唇马上要碰上、被白马捧着脸的人已经视死如归破罐破摔的时候,白马终于施施然地停下了靠近的动作,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到了安全的范围,从容地说:“工藤君,晚上好。”
顶着一头黑羽快斗式乱毛、穿着江古田校服的名侦探工藤新一:“……”
白马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作此打扮的同行,十分好奇:“快斗还真下本儿啊,他到底答应你什么了,你居然愿意帮他这种忙?”
工藤暴躁地做了个捶打空气的动作,看上去要不是白马还在面前,立刻就要一个杀人足球直奔钟楼上的怪盗去了,他愤愤地说:“你他妈的,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认出我来了?还跟我在这儿演呢?”
在得到白马默默的点头确认后,工藤又问:“我到底是哪里演得不好啊?那家伙之前还给我培训了好半天呢,啊啊啊真的麻烦死了。”
“真的很多,不如说列举出你哪里演得比较像都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工藤君,”白马叹了口气,在这件事情上立刻化身为了挑剔的评论家,“而且,你真的想知道我是怎么认出你不是黑羽君的吗?”
工藤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当下被肉麻得一身鸡皮疙瘩,他赶紧拍掉,又胡乱把自己的头发顺成了自己平时的样子,两个关西名侦探在KID现场面面相觑,此情此景终于回归了正常状态。
工藤做了一个拒绝的手势:“那你还是别说了,我不想听,谢谢。”
“所以黑羽君到底答应了什么条件?”白马眯了眯眼,“又是那个黑暗组织吗,你……”
“这倒是没有,你也不用对我这么有敌意,”工藤只感觉一道充满寒意的绯红色目光锁定了自己,顿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莫名其妙地就被针对了一样,他不自然地皱了皱鼻子,“是服部啦服部,KID找到我的时候我本来也不想答应的,结果被服部知道了,那家伙又在说什么侦探联盟什么的事情,怕你被KID骗了还帮他数钱,我没办法,只好答应他了,主要是想来看看什么情况。”
白马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看上去不是完全相信的样子,工藤又问:“所以呢?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你早就确定了他的身份了吧,他何必再搞这一出。”
“啊,关于这个问题,”白马摇了摇头,握拳到唇边轻咳了一声,工藤居然看见这个英国的变态侦探脸上浮上了一层薄红,“KID先生跟我上床了,黑羽君又一副不想负责的样子,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约黑羽君来KID的预告现场。”
……
工藤想了半天,只觉得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让人无处吐槽,并且再次感到了自己今生最大的错误就是答应了那倒霉的KID参与到这个混乱的三角恋里面。而身旁的白马很快结束了短暂的羞涩,挑着眉,一副兴致很高的样子,似乎还想看看他接下来这场表演将走向何种发展。
于是工藤很明智地选择了闭上嘴,转移话题道:“KID已经出现了,呃,快去吧,他让我转告你说——结束后在天台上等你。”
白马一笑,眼中流露出了一丝不服输的神采:“还用你说?”
今晚天台的风格外喧嚣,像是谁忍不住的叹气声。
KID斜倚在天台的护栏上,背后靠着一轮明月,从礼服到身姿都完美优雅到无可挑剔,唯独在看到从楼梯口从容地走出来的侦探时,表情有了一丝微妙的裂痕:“我有哪里有破绽吗?”
白马叹了口气:“你想听哪种排序方式的?”
KID没词儿了,他自己也知道这两个月自己这件事干得似乎有点不太地道,一朝被揭破,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但现在真情告白一场缓解尴尬以他的脸皮厚度也是万万做不到的,场面于是尬在了这里。KID面对着对面自己的侦探兼炮友兼恋人的白马探好整以暇的表情,只觉得自己的脸越来越僵,
终于,白马叹了口气:“我有几个小小的问题想问黑羽君。”
KID发出了一个蔫蔫的单音:“……昂。”
“你是真的觉得我看到黑羽君和KID同时出现,就会有一点点自我怀疑,你们两个不是同一个人吗?”
“……”
“那以后结婚,要三个人一起去民政局登记吗?”
“……”
“还有结婚后的住房问题,难道要准备两间卧室吗?”
“……”
“以后一直这样的话,黑羽君是打算以后永远都不用黑羽快斗的身份跟我这样那样了吗?”
“………………………………”
黑羽终于绷不住了,小小小声地说:“对不起啦……”
白马走过去牵住了他的手,像是捏住小猫爪子似的轻轻晃了晃,示意两人这就算是和好了。
黑羽很快被他哄得情绪稳定了下来,又忍不住问:“所以到底是哪里露馅了啊?你说个最直观的。”
白马没有说话,只是再次——他今天晚上笑得似乎有点太多了,白马带着一个宠溺、胜券在握的笑容向黑羽靠近,温柔地捧着KID的脸缠绵地吻了过去。
夜风温柔好似叹息,月光都在此刻变得格外柔软,黑羽被亲得有些脸红,遮挡身份的单片眼镜都差点从脸上掉下去,分开的时候他忍不住低低喘了一声,语气都软了下去:“……说正事呢,你别想着转移话题。”
白马忽然低眼,握住了黑羽在自己胸前的手:“你的手指。”
黑羽的眼睛瞬间变成了两个圆点:“诶?!”
“在接吻的时候会习惯性地做一个用手指绕我领带的手势,就算是我没有领带,你的手指也会下意识地在我胸前绕一下——就是这个习惯,黑羽君和KID是一模一样的,我绝对不会认错,”白马笑着亲了亲他的发旋,又用力拥住他,亲昵地用脸颊贴着黑羽的头发,“很可爱呢,黑羽君。”
“我没有……”黑羽像是蚊子叫一样发出呐喊:“我没有不想负责。”
白马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所以呢?”
黑羽叹了口气,咬咬牙,终于在两个月的情感闹剧后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他抓着白马的肩膀,眼神甚至有点凶:“你这家伙,从一开始喜欢的就是KID吧,身份之谜也好、华丽的演出也好,吸引你的都是KID。但是KID……只是我的一部分而已,我怎么知道你对黑羽快斗的感情不只是因为我是KID呢?”
像是已经猜到了他的问题,白马沉默了下来,渐渐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随即,他叹息一般地叫了一声:“快斗。”
“刚才你就不担心我把工藤君错认成你,然后做点什么吗?”
黑羽脑补了一下那个场面,顿时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在往外冒,飞快地摇头:“不担心,我从来都没有担心过。”
白马于是笑了起来,眼中是两人都最熟稔的温柔神情:“黑羽君,因为你从一开始就坚信我不会认错。”
“我知道我喜欢的是谁,不管什么时候……我从来都不会认错的。”
—END—
【降快】规则背后总有隐情(单发完结)
Summary:
立场反转,这一回,波本先生才是协助人。
是的,你没看错,这篇论基调大概是偏波本快。
不要带着逻辑去看,只是想尝试从另一个角度解读一下人物关系w
一切与原著设定有出入的均为私设……都已经没有逻辑了,当然与原著出入会超多(x
以上都OK的话,愿各位食用愉快(鞠躬
-规则背后总有隐情-
组织内部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则:
若遇到怪盗基德,无视。必要时提供协助。
规则原本就是个相当随意的东西。当规则没有被白纸黑字地印在好看的烫金纸上,而是仅凭一群原本就蔑视规则的法外之徒口耳相传,其真实性和约束...
Summary:
立场反转,这一回,波本先生才是协助人。
是的,你没看错,这篇论基调大概是偏波本快。
不要带着逻辑去看,只是想尝试从另一个角度解读一下人物关系w
一切与原著设定有出入的均为私设……都已经没有逻辑了,当然与原著出入会超多(x
以上都OK的话,愿各位食用愉快(鞠躬
-规则背后总有隐情-
组织内部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则:
若遇到怪盗基德,无视。必要时提供协助。
规则原本就是个相当随意的东西。当规则没有被白纸黑字地印在好看的烫金纸上,而是仅凭一群原本就蔑视规则的法外之徒口耳相传,其真实性和约束力便相当值得质疑。
从前·组织成员那里听说这条规则时,江户川柯南优秀的大脑停摆了那么几秒。
“若遇到怪盗基德,无视。必要时提供协助……?”
他难以置信地重复了自己听到的内容,而重复,往往意味着不确定。
“.…..真的存在这条规则?”
“至少从我开始关注这一类事情起,”虽然并不太情愿去回忆那段经历,灰原给出了肯定的回答,“这条规则就一直存在了。”
也就是说,这条规则不仅真实存在,还存在了很久?这算什么,岂不是整个组织,都是那个怪盗的后援团吗。
“那他本人对此知情吗?”
“我想,是不知道的。”
“原来如此……”对这条规则的真实性仍存有疑虑,外貌与年龄不符的侦探沉吟了片刻,给出了游离于逻辑线之外的结论,“难怪你对他的评价总是很高。”
“这我必须要澄清一下。”白了不知道脑回路偏到哪里去的侦探一眼,灰原没好气地托起腮,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我可不是因为那条见鬼的规则,才会对他带有滤镜。”
那确实是位好心的小偷先生,不是吗?
不过,既然这条规则确实存在……从前·组织成员那里得到了确定的情报,江户川的眼镜反射过瞬间的光。
那么,把“那件事”拜托给那个怪盗,应该,不会有危险吧。
然而,要组织成员遵守那条特殊规则,前提是他们能够确切识别出对方的身份,知晓对方是那个怪盗。
对于差点导致组织内部规则的重点保护对象死亡这件事,波本至今不认为自己有错,且坚信自己的行为并无不妥。毕竟扔出了那个手榴弹的不是他,当时他也只是按照计划行动而已,心中全无半点愧疚。
就算是那个女人也没有料到他会加入战局。谁知道那个怪盗会没有发出预告函就擅自行动,没有遵守规则的明明是对方才对。他也不是没有留下退路,但是被干脆地拒绝了。
既然对方拒绝了他留下的退路,那就没办法了。
波本,或者说降谷零,对于那个怪盗的认知完全停留在八年前,那个时候他也正值年轻气盛的年纪,对于那种华丽的犯罪者很感兴趣。
但这份兴趣,也仅是停留在欣赏的层面而已。
还未等他的感兴趣程度更加提升,对方就如同全盛期激流勇退的名演员,在舞台上留下短暂的辉煌后,便隐入黑暗之中,销声匿迹,音讯全无。在那之后,降谷就没有特别关注过怪盗的消息了。尽管最近业界又流传出怪盗基德再度行动的风声,他也只当那是个过于相像的模仿犯,并未给予太多关注。
八年,冷饭也不带这么炒的。
接手了卧底工作后,最初知晓协助规则的存在时,波本只感到迷雾中的真相又多了一层幕布般的粉饰。
看来这之间还有更深层的利益关系,亦或是一些尚未被揭露的平衡与默契。
他曾向贝尔摩德旁敲侧击地确认过这条规则的真实性,她却轻佻地敛起眼睑,说你不必问得这么隐晦,因为在这里,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就我看来,似乎并不是那么众所周知……有关这条规则背后的隐情,真正知晓的恐怕只有小范围的核心成员而已。
而那个女人只是继续神秘地笑着,指尖魔术般出现了一张白色的纸卡。
“知道他为什么每次行动前都要发预告函吗?”
这不是他的主线任务,波本没打算去深究那位犯罪艺术家的行动逻辑,于是他耸了耸肩,随便说了几个能通过推理解释的答案。
“挑衅,狂妄,或是为了向世人证明,哪怕处于劣势,他也能占得先机。”
“嗯,方向不错。但那是对于‘外人’而言呢。预告函,行动知悉书……如何去定义它并不重要。”
看着那个女人驾轻就熟地把玩着指尖的纸卡,波本清楚,自己并非是主动接近了真相,而只是幸运地问对了人。
“只要确认了预告是由‘那个人’发出,规则便得以生效。这张纸卡,就是一个约定,一个身份的证明。”
贝尔摩德收拢了掌心,那张纸卡便倏忽间消失无踪。
“不过,那个孩子并不理解这么做的原因,”她的话语中透露出一丝玩味,“只是在单纯地模仿大人的行为呢。”
等等……孩子?
话语间的称呼变化得太快,波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啊啊,因为是Kid吗。
他有些厌弃地挑了挑眉。
无聊的文字游戏。
这下明白了。波本暗自想。这不代表我必须要遵守这个规定。
他原本就是卧底,无需为了组织的利益而违背自己的信条,也没有义务辅助维护组织的利益关系。加之还有警察和侦探的身份,对于怪盗这种游离于法律边缘的极限运动爱好者,本能驱使下,下意识间想的会是阻止而非纵容。
解开谜题,扒去那些华而不实的伪装,去探索对方失踪八年的秘密,以及那条规则其后的隐情,这才是符合逻辑的人之常情。
世界总是如此。不去刻意关注的领域,仿佛自一开始就不存在。而当注意力向之前从未在意过的事实稍有倾斜,才后知后觉,相关的讯息和情报其实触手可及,且无处不在。
开始关注有关那个怪盗的讯息后,波本意识到,对方的行动其实还挺频繁的。
他积极地介入到阻止怪盗的行动中去,哪怕这让他显得像是个欺压下属的恶人。他像是占尽先机的捕食者,早早地等候在剧目终结的舞台,他用手铐锁住对方的手腕,然后发觉事实与想象相差甚远。
轻易就让人近了身的无防备姿态,过于纤细的手腕,和那略显稚嫩、沉不住气的反应,一切都表明那只是个孩子,甚至可能还未成年。
波本忽然间理解了那个女人说的话。那不是什么文字游戏。
确实只是个模仿大人的孩子。
即使被手铐锁住,这个年轻的怪盗却仿佛无视他一般,游刃有余地,移开视线去观察周边的情况。这个举动触发了降谷视觉上的既视感。
面对敌人却移开视线,这是过于明目张胆的挑衅,几乎是在堂而皇之地正面宣称:你对我没有威胁。
在那个车厢连接处,身为组织成员的他用枪指着那个女孩时,同样是面临正面的对峙,她也曾做出相同的举动。
——哪怕面对威胁,也敢于在正对敌人时移开视线,去观察寻找某些更加致命的东西,仿佛处于危机中的并不是其本人,那些近在咫尺的威胁也与其利益并不直接相关。
那个偏开去的眼神,那个并没有直视我的眼神。
降谷下意识地开了口。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年轻的怪盗神情了然,像是自一开始就知晓这一问话的基本前提。
“谁知道呢,我不记得了。”
真正忘记的人,是不会以“我不记得了”作为回敬的,因为所谓忘却,是连已经忘却的内容都无从知晓。“不记得”更像是一个借口,是对于“理应记住的事情”的欲盖弥彰。
接着,那个披着大人戏服的孩子莫名其妙地说起其他的话题。
“如果是女孩子的脸的话,或许就能认出来了吧。”
高处迎面的风让他联想到铺面而来的迅疾气流,于是降谷的思绪回到了那一天的列车。
他后知后觉,自己开始作为卧底以来,一直在做些和杀死小孩无异的勾当。无论那一天他面对的是那个女孩,还是年轻的怪盗,他所做的事本质上都没有太大改变。
底线一再被践踏,真讨厌啊。
不过,当时遇到的如果不是她,而是眼前这个不把大人放在眼里的小鬼的话,那真是太好了。
他能够再次出现在这里,扯着些目中无人的挑衅戏腔,说明那节爆炸的车厢里不会找到预想中的尸体,无论是他还是被他顶替了的那个女孩,最终都有好好活下来。
巨大的安心感袭来,降谷相信自己此刻的心情好得不合时宜。
原来如此,这就是那一次他没有发出预告函的原因。因为那不是他出于本人意愿的行动。受人之托,或是主动帮助……不,当时的他分明看起来很被动。
在非主观行动的情况下,依然接下委托踏入了那节车厢……他在帮助谁?目的?理由?他和那个女孩的关系是?
变得有趣起来了。
既然已经承了对方一个大人情,那么他这一边也就没有再继续阻拦的必要。于是降谷放任对方投下烟雾弹离开,并从那个未成年怪盗的口中,再一次听到了那个拙劣的文字游戏。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这一次,就先放过你了。
也就仅限于“这一次”而已。
了解到过去的片面真相,也不过是在回忆中增加了某些积极的补正细节。距离降谷自身想要搞清楚的事情,他的进度还相当缓慢。于是他继续在与怪盗的交锋中多次阻拦对方盗窃宝石,并发觉那些扬言要抓怪盗的家伙,都只是在玩游戏。
对,玩游戏。礼尚往来,绝不逾越,遵守了某些既定规则的,游戏。
规则,又是规则。这世界上哪来那么多不成文的规则。
那些被冠上“基德克星”称号的家伙们,与“克星(killer)”这一称号可谓是完全不匹配。似乎并不急于将基德绳之以法,反而像是在享受这个过程。毕竟,就算让对方得手,只要最终目标有被归还,报纸上依然会刊载基德克星的胜利。
那算什么胜利,怪盗不是像你们这么抓的。
他的积极引起了组织内部的怀疑。这也情有可原。毕竟,一般不会有组织成员,会在参与集体行动的过程中手持笔记本,蹲在墙边解预告函。虽然确实是很无聊的任务,虽然蹲守绑架目标确实很有可能三天都等不到动静,但在同伴都子弹上膛严阵以待的状况下,还能心大地在笔记本上圈圈画画,纠结平假名的排列背后有何玄机,这也确实说不过去。
纯智力的文字解谜游戏,在这空气凝重到几乎结为实体的场合,形同置于黑色底色之上的,马卡龙色的小儿科。
“哼,看你这么喜欢解谜,”看着那个蹲在墙边的家伙不可理喻地玩着文字游戏,琴酒不置可否地哼笑出声,叼着的烟闪过瞬间的火星,“难道你是‘那一边’的?”
语尾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嘲讽。
周身的神经几乎烟花般炸开,波本下意识地合上手中的笔记,本能般迅速,呼吸般自然地,眯眼扯开人畜无害的微笑。
“怎么可能。我只是觉得,”他晃了晃手中的笔记,“能够事先知晓对方行动的方位,‘协助’起来会更方便一些。”
“‘协助’……呵。”
像是听到了比“我就是卧底”更劣质的笑话,双眼掩在了帽檐下,琴酒反而觉得这一切都幼稚到叫他笑不出来了。
“.…..没想到还真有人会认真遵守那个规则。”
协助也不是,无视也不是……就因为太在意那条该死的规则,我的卧底身份就要暴露了?
表面维持着人畜无害的微笑,暗地里却是劫后余生般的吓到肝颤,波本的脸色渐进沉了下去。
所以这条规则是什么第二十二条军规吗?是组织用来试探成员忠诚度的某种手段?但凡有人对这条规则的存在过度反应,即可被视为潜在的卧底?
这事情非得查清楚不可。
他开始频繁接触那个怪盗,能否解开谜题并不重要,接触到那个幻影下的本体才是目标。
要抓到怪盗,其实并不难。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和判断力,以及敢于违反游戏规则的决心,谁都能抓到那只飞不太远的白鸽。
怪盗的退场方式,仔细归纳的话,会发现其实并不太多。
比如,经典的对于人海战术的反向利用,通过易容之后混入成群的警员,或是隐在涌动的人潮之中离开,警视厅已经很擅长应对这一策略,并采取了相应的反制措施。
想到那个追捕怪盗前的“仪式”,降谷的脸至今还会隐隐作痛。
除去人海战术,怪盗的退场方式通常有两种,以及由其衍生的各种策略的变体。
第一种,是放出迷惑用的飞行假人吸引走大多数警力,之后再只身悄然撤离。难点在于,在那之后,要应付没有被吸引走的那些“麻烦的家伙”——他们会节外生枝地把危机扩大化(尤其是那个会踢足球的),或是说些暧昧的漂亮话干脆放人。
第二种,是上一种的衍生。在与“麻烦的家伙”打上照面后,如果确信对方不会造成威胁,怪盗会选择直接飞离现场。此时,若是作为“目睹对方飞走”的一方,在追击方面是处于绝对劣势的。所以,想要追击飞行离开的怪盗,首先不能和他同处于建筑高处,且需要预判对方起飞的位置,然后根据风向和飞行时间推测落点。
幸亏有那个被冠上“基德克星”名号的男孩在,由他代劳“目送怪盗离开”的一方,降谷这一边在追击上所获取的时间优势就很充裕了。反正那个小侦探似乎也很享受这种关系,那就送他个顺水人情,将沉溺于谜题的角色就交给他去扮演。
计划进行得异常顺利,那日的风力恰到好处,怪盗的降落比预期提前了许多。确实确认了落点,降谷隐在暗处,看着褪去戏服的怪盗穿着深色的外套离开,身形是没有训练痕迹的单薄,看起来异乎寻常得年轻。
只是模仿大人行为的小孩……吗。
走出一个街区后,降谷看到年轻的怪盗有人接应。虽然看似很习惯独自站在聚光灯下,对方并非总是单打独斗。魔术师的身边总是会有助手,这才合理。发觉怪盗的接应人是熟悉的酒吧的老先生,降谷有点震惊,并有那么一瞬间迟疑,自己最近是否有些过于热血上涌了。
秘密并不总是甘美的调味剂。心下遗憾着或许少了个能愉快喝酒的地方,他不动声色地继续跟踪。
他一直尾随对方到居住的楼下。通过信箱的名牌确认了姓氏,接下来的流程就顺水推舟般顺利。
确切的姓氏,再结合对方的生活轨迹与档案进行信息比对,降谷零最终得以确认,当下这位怪盗的真实身份,是17岁的高中生黑羽快斗。
时间对不上。名为遗忘的潮水或许确实会将记忆的沙滩冲刷得面目全非,降谷并不认为,八年前存有记录的既定事实能够被轻易冲刷改写。
一个九岁的孩子自然不可能担当起国际怪盗的身份,而哪怕是八年后的今天他也依然是个孩子。
模仿大人行为的小孩……
那条规则是为他而存在的吗?
或许是威胁,或许是为了制衡。对方的盗窃行为不会真正损害组织的核心利益,甚至有可能会使组织最终受益。而且,很显然的,他和组织相关的某人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组织会对那个怪盗采取“无视”甚至“协助”的态度,或许是因为在某些时候,怪盗基德可能会成为他们手中的一张王牌。
而王牌,可以是Ace,也可以是Joker。
未等他来得及为怪盗的身份真相做进一步研究,降谷零收获了意料之外且猝不及防的降维打击。
那天,在咖啡厅经历了忙碌且寻常的一天后,降谷和往常一样回到公寓,他刚打开门踏入玄关,还没为一天的疲惫打呵欠,敏锐的神经顷刻间警觉,黑灯瞎火的室内已有了人。
瞬间后撤,降谷下意识地想要摸枪。
那个人背光面向他站着。他的面容隐在阴影里,而他的声音熟悉得令他恨到牙痒。
“你还真喜欢玩解谜游戏啊,代号波本的警察先生?”
挑衅,狂妄,哪怕处于劣势,也仿佛能占得先机的,游刃有余。
被当面点明了身份,降谷意外地发觉自己并没有感受到威胁。或者说,对方亮出“身份知晓”这一手牌,并非是为了展示威胁性,而是在表明某种立场。
某种或许是达成了制衡的立场。
进攻,还是讲和……?
既然没有直观地感受到威胁,那么对方的态度可能是后者。这意味着某种制衡的局面已经达成。于是黑白通吃的卧底公安得出结论。
也就是说,我这一边的手中也已经掌握与对方相同的手牌。
我业已知晓身份的对象是……
“你距离真相太近了,而这一边不能允许你继续深入下去,”如同聚光灯下的演员继续说着台词,阴影中的绅士摊开双手,“因此现在选择摆在你面前——”
“——无视,还是协助?”
说到底还是要面对那个该死的规则吗?还是说,这才是那条规则存在的真正目的?
没有立即作答,降谷沉下视线。
对方给出的两条路线已经很明晰了:面对近在咫尺的真相而无法继续深入,或是卷入更深的利益纠葛中去,直面一切的核心。
等等,那条规则好像并不是一个二值选择。降谷清晰地记得,规则的内容是“无视并协助”。
需要协助的对象显而易见,但需要无视的是什么?
“……我或许,”考虑过后,降谷开口,“并不需要做选择?”
从知晓了那条规则的存在并深入调查开始,他就已经做出选择了。
藉由窗外透进的逆向的暗光,降谷似乎看到对方牵起了嘴角。
“那个孩子就暂时拜托你了。”
烟雾腾起又散开,挥臂荡开那恼人的烟雾后,寂静而闭锁的室内已没有任何其他人的气息。窗户紧闭着,没有一丝风,奔至窗边视野内也未能捕捉到飞行离去的剪影。天知道对方是如何在这完全封闭的室内离开的。
怎么都喜欢用这种退场方式……
不爽地咬下牙,降谷发觉自己对于类似的逃脱术开始厌烦了。
无光的公寓内,按亮了照明。光线充斥了视野,代号波本的卧底先生站在公寓中央,感到这一切都莫名其妙。
——我做卧底就是为你们带孩子的?
……过分了。
人在疲惫到极致的时候是会理性崩坏的。这回他是真的被惹火了。在人一天中最疲惫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守在对方行动的终点给予震慑,这也太过分了。
但他也理解对方这么做的理由。你已经过于深入核心了,再允许你继续深入下去,我们的秘密就会彻底暴露,因此扔给你一个无法拒绝的,名为规则的谜题,扰乱你的思考,打乱你的节奏,让你的进度慢下来。说白了,就是在通往真相的路上,铺设了一段减速带。
那条规则也好,那个孩子的存在也好,都是用于干扰视听的减速带。
降谷零打算会一会他的减速带。
人在心情差到极点的时候,往往会忽略合理性,所导致的结果则是不择手段。有了成功尾随的经历后,复刻就变得相当容易。
再一次,在怪盗行动收尾的阶段,降谷成功定位到对方降落的地点。故意地沿袭了相同的策略,他停车等待在那附近,待换上便装的少年出现在视野里,便从对方无法反应的角度自背后接近,手臂迅速环过脖颈捂住他的口鼻。
以压倒性的先手优势卸下攻防,没有经历过系统训练的被挟持对象很难挣脱。
“唔——!”
呼吸被骤然掐断,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袭来。最近怎么这么多喜欢玩近战的……面对守备能力之外的近身限制,无暇自我解嘲,黑羽快斗努力想要挣脱钳制,却发觉根本没有发力的空间。身形,力道,技巧,全方位的不占优势,于是他便不再尝试在力量上有所抗衡。
烟雾弹加上麻醉喷雾,他的惯用逃脱手段。然而,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甚至不等他有余裕扔下烟雾弹,成年公安像拎猫一样把未成年怪盗扔到后座,大力甩上车门将他与外界彻底隔绝。
没有把那个小鬼的双手绑上,是一个失误。因此,在对方理解状况并有所对应之前,降谷已经一脚将油门猛地踩下。
迅疾行驶的车辆是一个封闭空间,倘是那个怪盗也不能轻举妄动。在快速行驶的车中使用烟雾弹干扰视线,或是使用麻醉喷雾迷晕驾驶员,是相当无谋的同归于尽。
通过后视镜,降谷发觉后座的少年正在伺机行动,手里已经拿上了麻醉喷雾。
啊啊,原来如此,在他看来,这一边或许是“同归于尽也无妨”的身份。
距可以无碍行驶的高架还有一段距离,在因什么不可抗力中断行驶之前,在对方找到契机使用麻醉喷雾之前,必须要找到合适方式封住这位“绑架对象”的行动才行。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继续踩下油门加速,降谷看着后座的少年因为惯性不可抑止地被摔回座位。
“我们被要求协助你。”
短短一句话,成功让黑羽快斗的大脑宕了机。
对,就是这样,就该是这样的反应。满意地看到对方明显滞住的动作和神情,降谷的视线离开后视镜。思维敏捷的大脑,反而更容易复杂的情报牵绊住,因为他们擅长用逻辑和合理性给自己织网。纠结吧,迟疑吧,不需要立刻得出答案,因为此时此刻需要的,就是你的困惑与迟疑。
黑羽快斗看向驾驶座的那个男人。
是的,他见过他,而且几次经历都算不上愉快。但仅是那擦肩而过般短暂的几次交锋间,他意外撞见对方的隐藏身份——尽管黑羽自身对其后的渊源并不想去深究。好奇害死猫,他已经吃过亏了。
他试图分析对方的发言。
我们被要求协助你……?
他没有明说这个“我们”指的是哪一方,而且还使用了被动态……日本公安会被要求协助怪盗?开什么玩笑。但若是否定这个结论,另一个版本的推测更是不可理喻到天方夜谭。
当一切不可能的情况都被尽数排除,剩下的不管多难以置信,都是真相……吗。
无论是“公安”,还是黑色的“那一边”,无论哪一边会“被要求”协助怪盗,都是足够冲击的情报。
黑羽快斗决定再也不信任“真相”一词。
若不明确观测者,真相也就不复存在。
就这样,半胁迫半绑架地,降谷零开着车把他的“绑架对象”带回了打烊的波洛咖啡厅。
之所以将对峙的场所选在咖啡厅,或许是因为,这是他内心的某种“中立地带”。
闭灯打烊后的咖啡厅里,只有角落的座位亮着灯。
“三明治还合胃口吗?”
以日常话题作为起始,降谷轻松地托着腮。然而,看着对面坐着的少年放下了只咬了一口的三明治,对上那个保持了恰到好处的距离的眼神,他有点后悔采取了这样的开场。
对面可能是将三明治当成了类似于猪排饭的某种无良诱饵。意识到自己可能永远不会知晓这个孩子对三明治的真正评价了,降谷感到有点可惜。他还是挺在意他人的评价的。
“.…..你想说什么?”黑羽快斗抬起视线,“直接点吧,波本先生。”
以这个孩子了解到的情况,似乎只有这个称呼足以使他在相持中处于对等的位置。没有对他故意采取的称呼方式发作,降谷微笑着眯起眼。
“有人托我照顾你。”
“.…..什么人?”
“希望你安全的人。”
闲适搭于桌面的双手蓦地收紧,随后又脱力般放松,黑羽卸下力气后倚了身体。
“真是有趣,我原本以为自己是孤军奋战,没想到阴影里还站着人。”
他眼眸抬起,话锋一转。
“如果我说我拒绝呢?”他摊开双手,“我并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呢——尤其是来自‘那一方’的。”
鲜明地,划分了界限。
“你还真是喜欢拒绝人啊。”这已经是第二次被拒绝了,降谷好脾气地歪过头,继续眯眼笑得无害又官方,“我有明确说过,我是属于哪一方的吗?”
“那有什么区别吗?”
意料之外的反问。
降谷零心下一凛。回想了在这个孩子视角的利益关系,不难理解他发问的缘由。确实,仔细想来,红方的行为更像是把他当成工具,以“不揭穿身份”或是“不逮捕”为交换条件要求的协助,和收取高额保护费的黑社会并无二致。而黑方的辅助对他而言则更加形同无物,潜在的危险和威胁倒是一点都没有少。双方都把他当做是能够被利用的底牌,但都从未给出任何承诺。
于是,身处中间地带的白色怪盗发出质问:明确你的立场属于哪一边,对我有何好处?
他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无论立场,威胁就是威胁。同样,他无法判断那个阴影之中的委托人是出于什么立场在给予庇护,于是就连这近在咫尺的协助也一并放弃掉。
在赌气吗。
语气中有感慨也有无奈,降谷认为自己有必要澄清一下。
“我不是因为什么‘内部规则’或是强加于人的‘委托’才把你带到这里,”他挑起半边眉,“我想要知道的是你的看法。”
“我没有办法左右你们内部的小小规则,也没有力量左右你们的行动,但是,”些微地前倾了身体,黑羽声线下沉,“如果有一天,我发觉你们的协助成了束缚,我会毫不犹豫地挣脱。”
我不打算改变你们的行动,但你们若要强行协助,请便——降谷解读出这样的信息。
看,又是拒绝。但拒绝得不够完全,已经可以算是让步了。
不过,至此,降谷得以明晰,眼前这位未成年怪盗的立场。
他拒绝协助,某种程度上也拒绝纯粹意义的同伴。他并未明晰地表明自己偏向哪一方,是因为自始至终,他都保留有不被染色的立场。
扑克或许是需要红与黑标识花色的不同,但人们总是习惯于在分辨花色时,下意识地去忽略,自始至终就存在于眼前的,作为底色鲜明地衬托出一切颜色的,白色。
不属于红方也不属于黑方,轻易就能染上其他色彩,并自始至终反射了所有的光线的,白色。
奇迹的隐藏色,幻影般的第三方。
知晓一切,可以向任何一方倾斜,也可以不青睐任何一边的,白方。
而要取得最终的胜利,或许,似乎,也确实不需要太过鲜明的立场。
降谷开始庆幸,自己自始至终也并未向那个少年明确地表明自己的站队倾向。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估摸着下一次大概不再需要通过如此暴力的方式将对方“请”到咖啡厅,降谷不急于今天就追问出一个确切的答案,“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仿佛已经将那不友好的“绑架”抛诸脑后,心里也并没有因此留下什么阴影,黑羽起身,戏谑般地挑起眉。
“还送我回家……波本先生知道我住在哪里吗?”
再次被称呼了那个代号,降谷零认为自己完全有理由进行反击。
这一回,该轮到我挑衅了吧。
“是什么让你认为,我会不知道?”
于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他一字一顿地念出对方的名姓。
“黑,羽,快,斗,同,学?”
END
宫君有话要说:
让我们感谢先攻的白骑士白马少爷创造了“白方”这个概念。
原本只打算写个一两千字左右的无逻辑大纲文,我也不知道为啥最终会发展成这样(。
所以我为什么总是不填坑?像过去那样两千字左右的更新已经拿不出手了(被卷死
希望你喜欢这个故事(鞠躬
追加彩蛋:
如果说正文是相对顺利的A计划,彩蛋则是较为黑暗且更加没有逻辑的B计划。
——波本先生字面意义地实施了绑架。
【羡澄】某种物质
一发完,灵感来自电影《某种物质》
注:是灵感来源,不是一模一样哦,请不要带着电影设定完完全全对号入座哦!
李家老爷的小情人居然是鬼修。
她并不强,仓皇逃窜到一间密室,破除掉她那些小手段,只看见两个模糊的残阵、破碎的符片,一具蜷缩着的轻薄躯壳,和她芍药开尽般盛极美极的尸体。
很鬼修的死法。
魏无羡内心毫无波动,直接踏了进去。蓝忘机紧随其后,那李老爷躲在门边不敢进,蓝忘机检查了尸体,对他摇摇头。
得到了这讯息,他才长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魏无羡对这些宅内事没兴趣,拨开那团蝉蜕般的东西,想看那是什么阵。被那...
一发完,灵感来自电影《某种物质》
注:是灵感来源,不是一模一样哦,请不要带着电影设定完完全全对号入座哦!
李家老爷的小情人居然是鬼修。
她并不强,仓皇逃窜到一间密室,破除掉她那些小手段,只看见两个模糊的残阵、破碎的符片,一具蜷缩着的轻薄躯壳,和她芍药开尽般盛极美极的尸体。
很鬼修的死法。
魏无羡内心毫无波动,直接踏了进去。蓝忘机紧随其后,那李老爷躲在门边不敢进,蓝忘机检查了尸体,对他摇摇头。
得到了这讯息,他才长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魏无羡对这些宅内事没兴趣,拨开那团蝉蜕般的东西,想看那是什么阵。被那么一挑,它滚动起来,发出了碾过酥脆落叶的声音。
魏无羡愣了愣。
“这是尸体。”他开口道,拾了木棍尽力将它面部铺开,打量了一会。
“喂,这是不是你大老婆?”
他回头喝道,据丫鬟所言,他妻子病重总是昏迷,饭也不大吃,总是闭着院子。他的妾也很娇气,总是服侍几天就娇闹要回娘家,又是好些日子才回。
他当时被美色所迷,如今一算,她们二人竟总是分开出现,且消失和存在的时间都是7日。
李老爷不敢来,他长子壮着胆子来看,一眼便尖叫着母亲昏倒了。
想来是了。魏无羡拼凑起各种线索,已经大概有所猜测,不由得一阵叹息。
失宠的老妻,同妻子相似的年轻小妾,枯败的尸体和饱满的尸体……
魏无羡把符拼起来,又描摹断断续续的残阵。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怪异。
“这有点像……献舍。”他慢慢道:“我需要研究一下。”
这并没有花费他太多时间。他很快搞清楚了其中的原理,还原了阵法,顺手还完善了一下。与此同时,李家的真相也浮出了水面。
一切的根源在于李老爷嫌弃发妻已经年迈不复当年娇美,她深爱丈夫,又不愿被抛弃,也不知从哪里得到的邪术——绘阵,写符,自本体分裂出一个年轻的、娇艳的自己,又去做丈夫的小情人。
她一个灵魂,跑两个身体,七天一换,就这样维持着相爱的美梦。
真是痴心。她何苦把自己捆在这个薄情男人身边?这样的天赋,高出寻常鬼修许多。
只是,这阵法的设计,很有几分献舍的思路。
阵法不难,符箓也不难——对于魏无羡来说是这样的,待他回过神时,他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了。
他盯着阵法看。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怀念。
越待在这个躯壳里,越待在这个地方,他越发惶恐、害怕、懊悔。
他比他的金丹差多了,换一个身体,他的金丹可以好好地运转,而他不过三月,已经想要逃离。
他怀念以前那个强大的、自由的身体。
蓝家人睡觉有固定的时间,而他擅长熬夜。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打扰。
试一试……
试一试。
——————
魏婴醒了。
他挣扎着起来,披上了早已准备好的衣服。
……真的很不一样。首先,高度,好像是高了点?他穿衣服的时候,也能感觉到截然不同的身材本钱。
他慢慢呼出一口气,拿起了早已准备好的镜子。
月色有些暗,但镜中人面貌虽青涩,眉眼间都写尽了明俊风流。
果然,是他……是他前世的身体。
他露出极兴奋的笑容,拢了拢衣服,这才回头去看地上那摊皮肉。按照李夫人房内翻出的密本,他给他缝上创口,自口中倒入符灰符水,抹掉了地上阵法的痕迹。
他会安静地昏迷七天。他是累赘,要人照顾的,不能带上。
魏婴抬头看了看天色,不再回头,大踏步离开了蓝家。
——————
江澄新收了一个弟子。十几岁了,长得极俊,整日笑吟吟的,虽然还没结丹,但很有一种高手风范,不像散修,反而像某个世家的公子。
江家并不是招弟子的时候,但他上门求授,江澄见了他的脸一愣,呆了半晌,连名字都没问,破格收下了他做弟子。
“想来是有仙缘。”大家都这样说,当事人都没否认,江澄难得亲自教弟子,素日师徒二人都是并肩而行,几乎形影不离。
只一点不太好,很爱溜出去玩,在宗内都待不足七日,就不见踪影,起码七日之后,才带着些酒水糕点,回来哄师尊开心。
就这样过了一月,蓝家含光君前来拜访,阻止了要去通知宗主的弟子,在江家校场看了半日,走了。
待江澄出了书房,那弟子便上前通报了这没头没脑的拜访。他眉头拧了拧,正好魏无羡出了校场直奔而来,笑吟吟地去搂他的肩。
江澄躲了躲,魏婴神色一凝,伸长了手强行搂住:“做什么?”
江澄不答,侧目看他。那天他施施然上门,顶着那张脸笑意盈盈看他,鬼使神差下,他就那样松口收下他做弟子了。
江澄原本应该已经放下的,他原本都快放下了,快接受这件事了——说是什么“长得像”之类的胡话,他是半点不信的。他还能认不出魏无羡?
所以,这是做什么?捉弄他吗?同他玩狼来了的典故,试一试他有没有十年怕井绳吗?
十三年来,以魏无羡之名布下的陷阱不计其数,他都闯过,且都识破——直到他看见他回来了,且他真切地死在十三年前。
这又是什么鬼把戏吗?他这样想着,但还是对那熟悉的人放行了。
他好像是,但他不知道是不是,也不在乎是不是了。
也没有更糟糕的结果了……无论如何,乐意奉陪。
——————
七日到了。
魏无羡睁开眼睛醒来,感受到了强烈的饥饿感。他勉力藏好那具魏婴,下床灌了一壶茶水,这才感觉好了些。
真的……可以。
重点在于灵魂。像莫玄羽这样贫瘠的、弱小的身体,也可以“诞生”出他啊。
人总是贪婪的。度过了愉快的、自由的七天,他就不由得期盼下一个七天的到来,以及不由自主地,厌弃这具普通的、劣质的身体。
“魏婴。”
他转过头去,蓝忘机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
他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但只是沉寂地站在那里。
“你睡了很久,我去给你端碗粥。”
魏无羡看着他,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好。”
——————
魏婴轻巧地从窗户外翻进来,一抬头就对上了江澄的视线。江澄微微一怔,很快垂下眼:“回来了?”
“嗯。”魏婴答道,自顾自在桌子上布菜摆酒。他们二人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这层窗户纸,平日里相处与前世无异,人前随意维持师徒的样子,几息之后,便转开话题另谈。
七天,这是他提前打过招呼的,江澄不知道原因,但是也不想去过问。对待魏婴,他始终持有一种怀疑的、不确定的态度。
大概也算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吧。他知道他有去处,他乐意来莲花坞,他也是能扫榻相迎的。反正,他已经可以淡然处之了。
魏婴抬头看他,咬了咬牙。
一开始江澄接纳他,他是有些得意的,他们之间,到底还是有情分可讲。他也有预设,他是能认出他呢,还是不能呢?若他问起,他自然有一套说辞,若他只当是一个师兄替身、聊以自慰,也算不错,可以给他一个假变真的惊喜。
但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魏婴越发忐忑不安——江澄更像是一种随波逐流的态度,你乐意来,我就陪你,你走了我也不挽留,照样过日子。
不一样,很不一样。
他是想要更长久地待在江澄身边的,可他因为阵法残缺的缘故,不得不每七日离开一次——每每走开,看着那张平静的脸,他越发慌张不安。
终于一次氛围不错的夜宴中,看着江澄烛光中微微柔和的脸,他没有及时起身离开。
晚一点也没关系的。
——————
魏无羡醒了,这一次比以往都要晕很多。
他低头看向手掌,忍不住骂了一声。
破碎的、皲裂的皮肤,灰白的如同死尸的手指……不仅如此,他感觉整个身体的状态都要比之前差一些。
他犯规了……他犯规了!一定是超过7天了!
明明……他们记忆是共享的!可是直到第七天……后面的他不知道了!
魏无羡咬着牙,翻出藏好的干粮吃了一顿,这才有了力气藏好那团魏婴。说到底二人本为一魂,还要靠他偷一点快活的时间,他不好做什么,只能包好手指,把这个异样藏起来。
这次的七天更难熬了。
当前世的记忆复苏,真切地回到云梦,在江澄身边生活了一天又一天——然后又到了规矩繁多的蓝家,就像是进了牢笼一样。
他还在揣摩江澄对于这些伎俩的态度,这样鬼魅的手段,他不太敢搬到云梦去,到底有没有后续危险也未知;再者,他总感觉江澄对他的态度并不完全基于“徒弟”的身份,他猜他可能清楚他是谁。
但是他下意识又不想拖太久。他有点担心江澄觉得他在两头打,不知什么时候又把他撵出去;给云梦的七天,他总是越拖越长,以至于平衡都打破,莫玄羽的身体越来越干瘪。
可惜了,时间太短,他还没有办法研制出完全摆脱他的机会。他得活着,保持活性,保证营养,这样他才也可以活着。
他留恋地又看了江澄好一会,才上前辞行:“我走了。”
已经十天了,莫玄羽的身体已经枯了半条腿,不能再拖,还得给他带一些丹药回去养一养。
江澄正考校弟子剑法,闻言淡淡应了一声,示意他知道了。
魏婴欲言又止,但还是离开了。
竭泽而渔的道理他还是懂的,这样的错他不能再犯——再多犯。
——————
眩晕,几乎要昏厥的眩晕——魏无羡狼狈地吞下一瓶丹药,才堪堪缓过来。
他的怨言几乎都要实体化了,这个,这个混账皮子,他能自由自在地和江澄在外面行走,他已经为了活那么七天忍七天——可他一次次迟到!这样违规的行为,他根本无法记起那段记忆啊!
他的手搭在他脖颈上,空荡荡的皮子扭曲凹陷,他的手掌陷进去,几乎想掐死他——反正只是恢复原来的生活,他可以留在蓝家,或者让蓝湛带他出去云游——
这样不也是活着吗?
怎么活不是活呢……
他慢慢松开手。
不行的,他只有那么个可以偷偷过以往生活的皮子了。
他把魏婴藏好,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眼皮神经质地颤动一下,若有所思。
——————
又一次交换。魏无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门户紧闭的房间里,风格和构造都挺熟悉,但是,显然不是之前蓝湛的房间了。
他其实已经有些预感,不是太惊讶。他低下头,他们已经完成了又一次转换,魏婴像脱水的皮革袋,晃荡着、软乎乎地堆积在他身边。
他的这副身躯,也因为多次的违规而多处枯萎了——手指、脚跟、脖颈……这些身体情况再明显不过,瞒不过照顾他的蓝忘机的。
啊……对了。
这时,他才迟钝地意识到,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
他抬起头,对上蓝忘机的视线。蓝忘机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后目光下移,盯着那堆积的皮料。
魏无羡莫名感到了一阵脊背发凉的恶寒。他把那口气困咬在嘴里,以免尖叫出声。
好在——好在,他到底缓缓地把目光放回他的脸上。
“晚上,给你送饭。”
他留下这句话走了。
魏无羡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摸遍了房间。
他想起他的情话,他说想把他带回去,藏起来。
他想起他的传闻,他母亲被他父亲困于小楼,余生不得出。
果然,有锁,有法阵,他出不去。
出不去啊……
——————
七日后,前来送饭的蓝忘机终于见到了前世模样的魏婴。
他蹲在地上,漫不经心地勾画阵法,嘴角含着一丝极淡的笑容。
蓝忘机微微愣了愣。
他明明没有在房间里放任何可以利用的东西,他是如何……
“我发现我的认知太狭隘了……其实莫玄羽的身体,和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啊。”魏婴自顾自开口,慢慢地布阵。
“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也就一个献舍的残阵。我稍微改动一下,他就成为我的养料了。”
他笑起来,明朗又温柔。
“那我为何要小心俭用?”
“明明这里有那么多人呢。”
他向着蓝忘机伸出了手——恍惚好似当年,他举着酒,笑着要贿赂他。
酒吗?这样能供他生机的东西,在哪里呢?
答应这份贿赂的代价……又是什么呢?
蓝忘机的意识越发模糊起来;这感觉很像他第一次偷偷喝酒,那不是蓝家允许的东西,也并不适合他,很辣,很苦,很晕——
他好像有点……自以为是了。
13年后再重逢,他太弱小、太温和,他几乎要忘记他是杀人无数的夷陵老祖,是魔道祖师、是鬼道之首。
他是冬日里冻僵的蛇,当一定的时机到了之后,他便露出了锋利的毒牙。
就像他第一次醉酒酒醒之后,叔父训斥他的那样。
那不是他该碰的。
——————————
魏无羡原本一点都不喜欢云深不知处,也不喜欢蓝家人。
姑苏清淡、温柔,蓝家人古板、无聊。
但这是以前,现在他的想法已经改变了。
这里是养他的家,他们是养他的人。
他花在蓝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这与大家的配合是分不开的,魏无羡着实非常感激。
这里是他的家、他的实验室、他的补给站。
啊,
我安静的、沉默的姑苏。
我的家乡,我的血脉,我的坟墓,我的新生。
我的乱葬岗……我的夷陵。
不看彩蛋不影响正文,粮票是看广告就有的~彩蛋是后续,包括转正和犯人逃罪结案
【地笼】3敖光被抓回天宫被迫服软
敖光在海底与殿下喝茶,顺便把他们之间的事说清楚。
“我知道你想跟我shui只是为了利益,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听到这话,殿下索性不装了,笑了笑:“不愧是龙王,果真爽快...”
昊天在天宫通过法术看着敖光的一举一动,虽听不见声音,但可以看见敖光和那个人有说有笑,止不住地心烦。
他摩挲着掌心的遥kong器,想到敖光走前对他的乞求,还是没有按下去,害怕将他越推越远,决定亲自将他带回来。
他换了身衣服,下界到达龙宫,正巧碰上了刚从哪吒那里回来的敖丙:“敖丙拜见天帝。”...
敖光在海底与殿下喝茶,顺便把他们之间的事说清楚。
“我知道你想跟我shui只是为了利益,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听到这话,殿下索性不装了,笑了笑:“不愧是龙王,果真爽快...”
昊天在天宫通过法术看着敖光的一举一动,虽听不见声音,但可以看见敖光和那个人有说有笑,止不住地心烦。
他摩挲着掌心的遥kong器,想到敖光走前对他的乞求,还是没有按下去,害怕将他越推越远,决定亲自将他带回来。
他换了身衣服,下界到达龙宫,正巧碰上了刚从哪吒那里回来的敖丙:“敖丙拜见天帝。”
昊天点了头,总觉得这孩子的眉眼有些熟悉,不止是像敖光。转念想到这是敖光跟别人的子嗣,他心中怒火更盛,问道:“你父王呢?”
敖丙虽疑惑天帝为何要找他父王,但还是如实回答:“敖丙不知。”
于是待敖光从议事殿中回寝时,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那儿,面前是他的儿子敖丙。
敖光着急道:“敖丙!”
“父王。”敖丙乖巧叫道。
“你还好吧?”敖光抓过他的手看了又看。
“父王,我没事。”敖丙朝他笑了笑。
见他没事,敖光才转向天帝:“你来干什么?”随后摆手叫敖丙先出去。
天帝见他这样爱护敖丙,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孩子的生父对他来说就这么重要?但终归是没说什么。
敖光有些忌惮他:“不是说好晚上再回吗?”
看着他的神色,天帝冷冷勾唇:“我反悔了,你太不乖。”
敖光睁大眼:“明明都说好了...”却觉身下一阵chandou,刺激得他软下身来:“你...混蛋...”
天帝在他面前蹲下,看着他:“本来在你跟那人说话的时候就该按了...”
敖光抬眼,只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服软道:“我...我跟你走...你快停下!”眼角不觉落下一滴泪来。
天帝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疼了一下,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针扎了一下,点头将他抱起:“好...”
天宫内传来滴答的水声,水池里水雾蒸腾,敖光无力地趴在昊天身上,眼尾泛红,不知是被这热气蒸的还是做了别的什么...
“以后还听话吗?”昊天看着怀里的白龙,轻声问道。
敖光眼眶流下滚烫的泪水,落在昊天的脊背上,他微微点头,“嗯”了一声。
昊天僵了僵,将他的头抬起来,轻轻用指腹擦过他的眼尾,亲了亲他的唇:“别哭...你还想回去,跟我说就是了...只要你听话...”
敖光心里已经没有希望,无所谓地应了一声,因体力消耗太多,忍不住昏睡过去。
昊天将他擦干,换上干净的衣衫,放在床上,轻轻给他的手腕脚腕都上了锁,这次的锁不再冰凉,里面用软布环了一圈,也不会再细白的腕上勒出触目惊心的红痕。
处理好一切,昊天抱着他睡下。
【地笼】势在必得
无量老登给我寄!!!殷夫人给我活!!!
两小孩心肠软让他跑了,就换大人来吧。
心狠果毅天帝,一句话藕饼。
仙炉被毁,败势已定,无量仙翁再不甘心也只能暂退,避开锋芒。
突然一道屏障自海面跃起,将海面上所有妖族、仙修包裹其中,屏障将外界隔开,敖闰的裂空爪也不能撕裂屏障分毫。
敖闰比所有人都先明白这是谁的杰作,能布下隔开一切,连天道都不能觉察的屏障,唯有至高尊位上的那一位。
...
无量老登给我寄!!!殷夫人给我活!!!
两小孩心肠软让他跑了,就换大人来吧。
心狠果毅天帝,一句话藕饼。
仙炉被毁,败势已定,无量仙翁再不甘心也只能暂退,避开锋芒。
突然一道屏障自海面跃起,将海面上所有妖族、仙修包裹其中,屏障将外界隔开,敖闰的裂空爪也不能撕裂屏障分毫。
敖闰比所有人都先明白这是谁的杰作,能布下隔开一切,连天道都不能觉察的屏障,唯有至高尊位上的那一位。
铺天盖地的威压倾泻而下,孱弱些的小妖缩在一起,原本飘在空中的小仙,如秋叶般落入海中,溺水的呼救哀嚎听得敖丙心下不忍,悄悄凝结出几块浮冰。
天帝坐在神座上缓缓睁开眼睛,眼底一片冰冷的寒意,居高临下的视线缓缓扫过诸人,敖光先一步下跪行礼:
“罪臣敖光,参见陛下。”
天帝尚不曾回话,无量仙翁已先一步同样俯身跪伏:“陛下!小仙有事要禀!龙族异心盗取灵珠,被小仙察觉后竟丧心病狂,放出神狱凶兽,作乱人间,求陛下降罪龙族!”
三味真火燃起,哪吒手持火尖挡在龙族前:“你还敢恶人先告状!”
天帝视线缓缓移到哪吒身上,来了点兴趣,哪吒还没有和天帝对视多久,就被李靖环抱着一同跪在地上,李靖搂紧哪吒,双手捧起殷夫人炼化成的丹药,泣不成声,最后还是哪吒哽咽着开口:“求陛下明察。”
天帝抬抬手,柔和的神力托着敖光和李靖父子起身,冷眼看着无量仙翁,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开口:“十二金仙久久不肯臣服天庭,原来是躲在玉虚宫造业障啊。”
一片炼丹炉的碎片飘进天帝手中,亡于炉中的冤魂附在内壁上撕心裂肺的悲鸣,磅礴的神力自天帝手中流出,冤魂生前所受伤痛得到安抚,平复执念再入轮回。
无量仙翁叹了一口气,失去所有力气一样塌下肩膀:“是小仙一人所为,与其他金仙和师尊无关,请陛下责罚。”
天帝轻笑着摇头:“不妥,你未曾归顺天庭,朕怎好责罚。听闻你师尊正在闭关,朕也不好打扰,不如……让你三师叔处置。”
闻言无量仙翁的心几乎沉到谷底,借教化之名炼化无数妖兽,这样的丑闻一但被三师叔,那位截教的通天教主得知,阐教正统的地位绝对不保,更会连累师尊师兄弟。
无量仙翁重重叩首:“陛下全知全能,纵容小仙至今,那小仙定然还有其他用处,小仙愿为陛下解忧。”
天帝唇边挂上满意的浅笑,又故作惋惜的叹气:“这么聪明,可惜了。”
天帝刚要再说,余光看见一脸迷茫无措的敖丙,又看海面上七零八落载着仙修的浮冰心下了然,运起神力把敖丙托到自己身边,抬手搂进怀里,眉目慈爱道:“我的丙儿什么都好,就是心肠过于柔善。”
“父皇……”敖丙还没有接话就昏睡在天帝怀里。
和敖丙睡去同时,天帝面上的慈爱褪去,没有敖丙法力的支持,海面上的浮冰融化,惨叫再次响起,天帝冰冷的声音传进每个人耳中:
“依朕所想,无量仙翁炼化神狱妖兽后,不慎走火入魔屠尽手下小仙,后由太乙真人和哪吒正法,如何?”
“不行!”敖光突兀的开口:“我妹妹和弟弟还在神狱里。”
敖闰苦笑得几乎停不下来,她真的恨透了这位大哥的天真,天帝明摆着要借势,杀尽神狱凶兽,保龙族离开海底炼狱,分明从前那么狠心抛下他们不顾的大哥,现在怎么又念起旧情了。
天帝面色阴晴不定,抱着敖丙离开神座来到敖光身边“阿光,为我们的孩子们想想,舍这一次……”
敖光只是把敖丙抱回自己怀里:“陛下如果非要他们死,我也没得选了。”
对峙没过多久,天帝先退一步,悠悠踱步到无量仙翁身边,无奈道:“依朕所想,无量仙翁炼化神狱妖兽不成,放走妖兽,还不慎走火入魔屠尽手下小仙,后由太乙真人和哪吒正法,如何?”
无量仙翁不再求饶,认命答应,太乙真人也低着头,不敢多言。阐教金仙不肯臣服天庭,早就招致天帝不满,现在又让天帝拿住这么大一个把柄,如此已算最小损失,保住门楣要紧,几个小仙又算的了什么。
“陛下,这些小仙不知实情,罪不至死啊。”李靖本性良善,出言求情。
天帝原本有些怒意,回头见李靖双手还捧着夫人炼成的丹药,心到底软了两分,抬手一道神力注入丹药,殷夫人的神魂缓缓从丹药中离开,凝成人形,快要从朦胧变为实体时,神力却不再注入。
李靖没有丝毫犹豫,满脸祈求跪倒在地。
天帝缓缓开口:“李爱卿,与爱妻分别几刻便如此心痛,又怎么会不明白朕和妻儿分别多年的苦楚。李爱卿若是肯体谅,你夫妻二人此事了结后便可团聚。”
李靖不在多言。
天帝:“太乙真人,朕允你阐教自己清理门户,你可愿意。”
太乙真人:“是……”
最后,天帝看向哪吒:“我觉得与吒儿甚是投缘,吒儿有异议吗?”
哪吒:“当然没有……”
天帝满意的笑笑,屏障散去。
“那么,开始吧。”
天帝略狠,但是我觉得还行。
宝贝儿子让人打得和小花猫一样,当爹的心疼发脾气很正常吧。
【羡澄】久相投
*旧文修改补档
*观音庙后续
与江澄在临安相逢不在魏无羡的预料之内。
他原是在三日前抵达临安城。虽立秋将近,但
三伏夹一秋,仍是正值天热,晨起刚落过雨,暑气却不消。魏无羡一路未做歇停,浸了一身雨后再遭曝晒,总算人乏脚慢,不由得生出了些懒意。便算了遭时间,心说不枉他风尘仆仆一路,还好时候尚早,应不会误了月半十五。这才安了心,在这地界寻了家客栈,当下于此落脚。
魏无羡模样好,会说话,支在那账台前头,与那风韵犹存的女掌柜逗了一遭乐子,惹得这位老板娘笑得前仰后合,手拍台案,用扇遮了唇边,挥挥手,少收了这巧舌如簧的俊俏生几十文银钱,连他捏来点心吃也无心去怪。这倒显骗吃骗喝,然他偏偏...
*旧文修改补档
*观音庙后续
与江澄在临安相逢不在魏无羡的预料之内。
他原是在三日前抵达临安城。虽立秋将近,但
三伏夹一秋,仍是正值天热,晨起刚落过雨,暑气却不消。魏无羡一路未做歇停,浸了一身雨后再遭曝晒,总算人乏脚慢,不由得生出了些懒意。便算了遭时间,心说不枉他风尘仆仆一路,还好时候尚早,应不会误了月半十五。这才安了心,在这地界寻了家客栈,当下于此落脚。
魏无羡模样好,会说话,支在那账台前头,与那风韵犹存的女掌柜逗了一遭乐子,惹得这位老板娘笑得前仰后合,手拍台案,用扇遮了唇边,挥挥手,少收了这巧舌如簧的俊俏生几十文银钱,连他捏来点心吃也无心去怪。这倒显骗吃骗喝,然他偏偏招人喜欢,连店里的跑堂都爱同他讲话,道一些奇闻异事,十里八卦。
只是他心中有要事,得了一番休息后,脚便再扎不住根,两日后便预备着打点行装,准备从临安往南再行,出城上山。便是脚还未出客房门槛之时,即听见一声“劳烦”,叫他清早还不明清脑子猛然间像是叫锣槌敲声,嗡嗡作响。
他当真不会听错,的的确确是江澄了。一身寻常公子家的打扮,没带门人弟子,倒带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小女孩立在江澄身侧,嘻嘻笑笑来说什么,江澄闻声侧耳,本来绷紧的面目颜色稍稍缓和缓和,垂眉与对方交谈,姑娘听了吐吐舌头,倒觉古怪精灵。
魏无羡倚在楼上古旧梯子边儿,看见那小姑娘一直挂笑着,一身红纱罗裙,显得十分的喜俏,白面似的脸上杏眼圆圆,顾盼神飞,又偏头了装模作样与老板娘讨价还价,叫着姐姐装腔。江澄由着她闹了会儿,方以指骨扣了账台,敲了两声以作示意,那小丫头即刻识趣闭了嘴,乖乖瞧着江澄从怀中摸出锭小巧银子,倒显阔气,搁在桌上慢慢推去,不紧不慢道:
“有劳,许要在此住上几日,要两间上房。”
他说罢,只下意识稍一抬头,便理所应当怔愣了下,滞在原地,与上头的魏无羡对上了目光。
两人倒在一些事上别有默契,成了聋子瞎子,谁也没舍得留下半字一句。江澄只付了银两,连视线也没能偏上半寸,同那小女子住在东边的两间客房。魏无羡也如老僧入定未作多说,可却觉有如蛇拿三寸,心中自有些不可言明。总而言之,路是走不动了,半晌还要下来又续上了银子,与老板娘打听套话,想要知晓江澄在此地的缘由。
他大抵有着近一年光景未再见过江澄了,只言片语倒是听罢不少,一桩一件的,居然也要攒了一肚。可老板娘笑语盈盈,拿指头拨着算盘,听够他的旁敲侧击,只道:“我当你们认识呢,扎根似的楼上楼下站着,你望我我望你的——怎么又来找我打听?”
魏无羡不答,也倚在那儿笑,老板娘眉眼风情,抬眼瞧了瞧,目光在人面上滚过一遭,像个了人心思的姐儿,却拿胳膊轻碰了人,魏无羡回头,果然见了那红裙小姑娘从屋中探寻而出,是个性子活的主,坐也不住,蹦跳就下了楼,要招呼老板娘送些栗子点心。
魏无羡回头吃茶,老板娘当下笑应,叫了几声“小季”,那小小跑堂便连连答应,腿脚麻利往了后厨房去置点心。掌柜的也生了张巧口,人也是在这地界左右磨了一通的,三言两句最是动听,不迭的夸赞小姑娘模样漂亮,生得精灵,姑娘扬着眉眼,倒也不觉不好意思,嘻嘻闹闹与老板娘攀谈,直到那点心端了来,她尚还迈不开腿脚,直扯着人来叫好掌柜。
老板娘捂着心口:“哎呦呦,叫得我心也化了。不瞒小丫头你说,我当真觉得有眼缘的厉害——莫说妹妹这样可人疼,兄长却也俊俏的很。看你们兄妹,定是赶着秋日出头,特地来临安游山玩水的吧。”
那小姑娘本是滴溜转着一双圆眼,陡然一听见“兄妹”这说辞,笑起来却能眯成月牙模样,连道:“我倒都听出来了,姐姐也不是夸我呢。不过实在对不住,可不能称心了,那位可不是我什么哥哥。我早早想着来赶着吃临安城的秋肥蟹,缠了半天,我这没心肝的爹才巴巴带我来,晓不得磨了我多少嘴皮子。”
便听得一声茶具脱落叮当作响,老板娘远瞧了一眼那人,似笑非笑,转而也颇是惊奇:“那位是你爹呀?可别诓我,真瞧不出,觉着年轻的紧呢,但你却也有十二三岁了吧。”
魏无羡捻过被茶水浸红的指尖,衣袖染上一片湿漉深色,他心中自念,打是自己一朝被献舍回世,可未曾听谁人说过江澄成过婚,还有个什么半大的小女儿。难不成是旁的什么亲戚家,还是说……
心里倒忽然的被什么闷捶了一通,叫他忍不住又投了目光过去,看那姑娘正言语滔滔,面上棱角柔和,虽性子活泼,但生得玲珑娟秀的,只是一双山眉水眼,流光婉转,十分的动人,直往里添了份率性无邪,果然是与江澄十几岁有些许相像的。
那姑娘并不察觉,仍然说了没完,正是得意忘形,便听得了被自己一番编排的长辈来唤,不轻不重一声,念的是“江薇”,叫她缩了下脖子,即刻讪讪回头一笑,连着魏无羡一道给引着抬了头。
“你是又要偷偷往哪里去闯祸?上次叫兰陵的巡查扣了半日的事给忘了?”
江澄正站在楼上,与刚刚魏无羡俯首瞧见他的模样恰巧像是个调换,那被叫江薇的姑娘扮乖装巧的,答:“您别生气嘛,我人生地不熟,去哪里闯祸,”转而嘴上要挂油瓶,告状似的:“再说了,那次在兰陵,分明是阿凌……”
见又要翻回旧账,江澄倒后悔同她提这一句,头痛一般,似难再听这丫头唠叨,动了身是要下楼。他未带着剑,又换了件宽袖广身的衣服,许是要外出去临安街上。江薇见状便要将他事抛诸脑后,立刻喜上眉梢,蹦跳迎了过去,小鸟一样亲近,随人跟在一侧,询他往哪里去,是不是要往街上走逛瞧瞧。
魏无羡心中如浮沫飘飘,有了预感似的,连故作捏杯作饮都暗使了力气,他垂了下眼睛,把目光从江澄那细致纹路的常服上挪开,自顾自啜茶,那人便从他身边而过,姑娘家扯了江澄袖口依上,说着临安哪里的吃食是怎样怎样有名,哪里的修建是如何如何的奇景,而魏无羡错觉着一颗心正往外探出,咚咚咚咚,想要跳出,哒的蹦到某处去才算偃旗息鼓。
然那个身影只无故小风一般于他身侧刮了下,目不斜视,呼吸平稳,步履轻轻,道的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江澄的确避之如瘟神,不愿见着自己。
魏无羡莫名而来的紧张气息就那样截断在喉咙中,他滞了一下,有股怨气忽然就自下而上升腾起来,倒想要嘲弄江澄仍然是这般,原是跟从前并无二样,小气装腔,记仇睚眦。指尖力气一旦松,连着心也跟着落了地,报复似的,嘴巴一张便滑出个名字来,像是假像一般不真挚,因着这两个字实实在在太过长久未从魏无羡口里吐出了,唇齿开合,上下触碰,曾经摘藕摘鱼之时是那样轻易——
“江澄?”
江澄便停了,顿了晌,才缓缓回头瞧他,江薇一时发愣,露出狐疑姿态,言语也止住,亦回首去看魏无羡,继而折回而望江晚吟,晓不得这人怎就叫的出了自家叔叔的名姓,心中盘念难道是故人?可若是故人,叔叔怎么会不作理会,对方怎又堪堪喝茶到了现在才张口发声。
老板娘未有抬头,却笑意堆积,把算盘拨出响。
而魏无羡只叫了这个名字,再无下文,较量一样,似一定要听见对方说些什么。可是江澄当真将一双眼睛瞥来,瞳仁乌黑,安静的跟从前太不一样,如同不起波澜的死水,不见底,难触碰,让魏无羡觉得呼吸的确困难起来,又有些后悔招惹。
江澄就这样沉默了半晌,总算是率先缴械,并不想同人将时间浪费在此等事情上,开口来问:“蓝二未同你一道吗?”
江薇稍露恍然大悟状,更加好奇似的将目光铺到魏无羡身上,由头到脚的打量,妄图将这洋洋洒洒的流言蜚语都套进这具平淡无奇的身体里,拼凑出一个诸人口中的“夷陵老祖”。而魏无羡总算听了江澄自相遇来第一句言语,但听罢又觉兴致缺缺,并无有胜利快意或满足,反而如同叫对方轻而易举击溃,像食了无味鸡肋,来之不易,丢弃可惜。
他笑了笑,好似轻松反问:“很奇怪吗?”
手中茶水温温,茶梗沉浮,上上下下,在某一瞬没入水中,毫无挣扎迹象,再未爬的上来。
“我又没缘由,事事都要与他一道。”
江澄带着那姑娘去了临安街上游逛了,败仗将军也未扳回一城。
一遭对话并不自在,更不显愉快,魏无羡把茶水都瞪了凉,脑子里难得不通透的乱。一阵乱麻之中,他唯一能作思考的即是江澄看来面色倒好,也不似大病初愈,或许是应有所恢复了。念头一闪而过之瞬再即刻被其他琐事淹没堙灭,又记得了那位“江薇”姑娘的脸,伶俐可爱,就那样亲近的依偎长辈,是幼鸟寻求的姿态。
老板娘来收他茶水,拿沉香的扇柄敲他腕骨,魏无羡方才大梦初醒,吃痛嗔怪,笑说:“姐姐,干嘛呢,劲头倒不小。”
老板娘看他道:“你一副丧气模样,可别坐在我这儿堂下喝茶,把其他客人都吓跑了怎么办?”
魏无羡摸了摸脸,还是笑,那老板娘端了茶盘,欲走又停,到底还是拿臂肘撞了下他,满面的耐人寻味,问说:“嗳,怎么回事?”
魏无羡却道:“什么怎么回事”
老板娘瞪他眼,哼了声,冲那门外扬了下巴:“还装腔,忙我都帮了,实话却都不同我讲——叫我听听,瞧把你魂都给连着带走了。”
只是一句出口,却没见的人再笑得出来,反而神色游离。掌柜的眼明心亮,即刻便止了话头,转而来道:“哎呦呦,一句玩笑,您可别当了真。我可没什么心思来打听旁家的事。对了,您昨日帮着小季同客人解围的事我还未谢呢,一会儿叫他送壶酒给你吃。”
魏无羡顺杆而下,这便连连道谢,笑罢又注目门外空空,忽然来询问:“从这儿出临安,往边界的灵山上去,要多久脚程?”
老板娘凝眉思量:“嗯?那走走停停的可不消停,一日两日都有的说法。不过若是骑马,兴许不出半日——怎么,你也来拜九尾?”
她意指临安近数月所传言,道是那灵山上修成了只九尾的白狐,这半仙灵物,难遇难得,修仙问道的术士都敬了三分,百姓凡人闻说,更常破了头去山脚烧香拜神,求个顺应。
老板娘嗨气了声,再道:“哪里有什么事,我看也都是以讹传讹罢了。谁又见得真身了。招惹了些仙家道长,更唬了人了。还听得说九尾大仙常在月半十五前后偶露半面,一到这时候倒给我添了生意。公子,我劝句求人不如求己,可别当真。”
魏无羡随意点头应了,又与老板娘说了几句玩笑,便回身上了楼去。他只手扶了梯手,一步一步行到房门前,笑容即敛去。回过首,看见那隔了条道的客房便在面前,安静闭着两扇门,紧紧扣着,如两座闷山挡路,是不愿朝他开的,自己也的确进也不去,唯有注目。
直至黄昏时候,江澄才与那姑娘又一道回来。小丫头拎了两筐临安的闸蟹,正活蹦乱跳,与老板娘商量可否帮着烹煮,待得了同意后便一溜烟窜进后厨去,比那横行的螃蟹蹦跶的还要欢喜。
江澄拿她向来无法,只叮嘱了要些热水沐浴,便只身上楼。然而坐不及半晌,就听得人敲门,心念是江薇那丫头又来疯癫,起身去开,半句责怪言语还没吐出,又断了声弦似的堵在口里,他把抬起开门的手垂了,心里暗骂自己装的什么自在,不早早去离了这店再换下家,倒叫这人不知吃错了什么药非来自己眼前晃悠,却把自己也惹得心中烦躁。
门外的的确是魏无羡了,他正笑,提着一坛子小酒,没骨头似的倚在门边。这便是魏无羡的好处,从小到大,只要他乐意缠谁,便不在乎脸面,也不惜得流言。虽顶着他那张莫玄羽的模样,但这神情江澄却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总洋溢在十几岁的少年魏婴身上,再狗皮膏药似的贴在自己面前。现下江澄默默盯着他看,心里的确在发胀,却并未生出几分感动,想到这样的神情他可以如家常便饭一般投放给任何人,反而陡生恶寒,于是目光依旧生冷掠过,以此透露自己并不欢迎不速之客的访问。
可魏无羡像捕捉不到他的不近人情,反而道的轻快,说:“你总算回来了——临安街好玩吗?逛了这么久?”
江澄皱眉,显得不悦,应:“你有事吗?”
魏无羡便仰仰手中的酒,道:“找你喝酒啊,你有没有尝尝这家烧酒,一个人喝实在太——没意思了。”
他把酒提着,“太”字拉得好长好长,似乎的确十分泄气,小坛子一晃一晃的,立在江澄面前。就这样忘记了那句食言,亦不觉此也是久别相逢,居然还能装模作样,当是与往日好友阔谈一般毫无波澜。他正哄骗,就像从前哄骗那个人,站在他心房门口,左吹一吹,又挠一挠,那人便别别扭扭的门户.大.开,从来放他进来。
江澄果然动了,却是抬起手来,欲要抚门而闭,魏无羡更为眼疾身快,只先他一步,身子轻轻一斜溜进屋来。毫不客气地背身走至屋内,甚至大大咧咧走到桌边坐下。江澄一阵无言,似乎有所料想,但果然料想不够,又听得那人还无所察觉一般摆手来唤:“你还站那做什么,快来快来。”
江澄皱眉,咽下舌尖微苦。抬手,慢慢阖了门。
酒是算不得好酒,魏无羡为他斟了杯,酒入愁肠,他喝到一股子苦辣,回味上来也并不醇香,反而叫人难过。然不动声色,一边酌,一边开了窗,屋外月亮正上弦,并无赏月意境可言,屋内铺了浅淡月光便亮了许多,江澄目光幽幽,在窗前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前些日子经过泸州,在那儿尝了一遭女儿红,许有些年月了,真是难忘滋味。”
魏无羡这般说,捏了杯口,摇头叹气,正回味从前,可惜现下未得滋味。江澄平平笑了笑,敷衍意味十分作假,道:“女儿红封坛而装,至少需五十斤一坛的大坛,待埋入,又少说需个十几二十年取出,取出便发掉了许多,剩大抵二三十斤左右。如此长久得来,愈久弥香,自然是一时过口的烧酒比不来的。”
话是无心,魏无羡听过却指尖微顿,紧接着便举杯,将杯中烧酒饮尽。辣味过肚,腹中翻腾,这感觉居然有点像当年某日由钝刀破腹。他搁了酒杯,忽然偏头看江澄,眼睛乌黑,因为喝得猛,雾气往上涌,沾了层亮晶晶来,缓缓问道:“我听说,你病了……能喝尽兴吗,就要入秋了,烧酒灼心,别冷冷热热的又受了凉……”
江澄嗤笑了声,似乎极其摒弃他这种口吻,只将烧酒下肚,魏无羡看在眼里,仍是自顾自接着说:“不晓得是不是外人胡说八道。在这儿能遇见你,也没见得哪里有什么病意——还是你已经好了呢?”
江澄答:“我不愿出门罢了,人嘴闲杂。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他顿了顿,推了杯子,忽然将后话咽下去,莫名拿其他话头作补,又要来问:“怎么就一个人?蓝二呢?他舍得放你自己出来?”
魏无羡答:“我说了,无缘由事事都要与他一起的,”他又沾了口酒,果然是不想提的,江澄便未再多说,他也无心打听这二人事事,但对方却话语一转,瞧向自己,就而反问:“那你呢,怎么来了临安?”
江澄垂眉思量,指尖敲击玉瓷杯壁,轻微细响:“江薇,她与她母亲生了点儿气,丫头年纪不大,脾气挺倔,一路骑马离了家。我正好出门办事,抓她回去。恰路经临安,她又吵闹吃蟹玩水,家里也无甚大事,就由了她了。”
魏无羡指骨泛白,低了下头,口里发苦,“啊”了声算是应了。
二人默默喝酒,未曾碰过杯,心怀鬼胎似的,不谈笑,不风生,不动.情。月至中天,细得向把镰刀,割得人喉咙发痛,喘不过气息,可错不在月亮,也不在烧酒。魏无羡想,江薇今年大抵十三岁,便是自己死去的第一年,江澄便结亲了吧,不晓得是哪家的姑娘,从前也未曾见得他跟哪里的仙子小姐走得十分亲近,又难道说是联姻呢?
他想要叹息,可此时叹息又不合时宜,胡思乱想攀附,开始思索江澄结亲之时穿得何等上品大红,会不会到乱葬岗给自己带两壶酒,说一说新娘子的模样,若是那时便说了,他便也不怪江澄后来不与他讲,一时瞥来看人,怨恨又细密啃嗜,出口即要江澄自罚三杯。江晚吟把眉头拧的漂亮,在月色下或嗔或嗤的,道:“还没喝到底呢,你就要发疯了吗?我罚哪儿的酒给你。”
魏无羡闷答:“成亲的酒啊,你不给我补上吗?”
江澄稍愣,而后便显面色阴沉,转而立刻为自己倾了一杯,举杯而去,魏无羡抬手相迎,对月而抵,这便他们今日,啊不,是这十三年来,第一遭杯酒相碰——哒的一声,瓷玉相碰,恭喜恭喜,撞得两个人满心苦辣。
只喝下了这口酒,魏无羡才觉着醉了,他原是酒量好的,现在却头脑昏昏,他怨恨是莫玄羽这身子骨不中用,连与人拼酒都拼不得,又叹想好歹是借了人家的命回来的,哪里这般挑三拣四。无厘头的念想盘旋,他歪过头来看人发问:“江薇的母亲是什么模样的人?”
江澄有些奇怪,还是作答:“是孟家的小姐,巴蜀那位孟家。知书达理的,脾气又好得厉害,所以才拿江薇没有办法。”
魏无羡“噢”了一声,思绪翻飞,他倒记不得什么巴蜀什么孟家了,却还能念起年少时江澄曾得过某家名门仙子的香囊,也是知书达理,脾气温顺,说话像念诗一样,把江澄的名字读得暧味轻轻,江澄听罢便脸红了,指尖抬起又落下,到底还是说“谢过好意”一句,魏无羡心情也因这一声奇妙好起。
江澄不知他心中所念,只是道罢,即像想到什么,神情居然松动,搁了酒杯,他道:“江师明当年为了娶她过门,跟他爹闹得很难看,半个云梦都拿他当饭后家常——江劲老前辈放不下他与西北的陆家联姻,他死活不肯,定要孟小姐。来找我哭,要我帮忙求情。我还从未见过他哭成那般模样……”
魏无羡喃喃:“江师明……”
他好似迷茫起来,这让江澄忍不住看他两眼,喝了酒,居然有些傻气,一股子雾气朦胧。好笑似的,江澄问:“怎么?贵人多忘事,记不得江师明了?小时候他,”却微微止住一瞬,语气也轻了:“他常来江家寻我们二人一道,只可惜他脾气不好,你也总不待见他,有许多次还与他起争执。”
魏无羡大脑在某个混沌时刻抓住只言片语,蛛丝马迹。他眼睛亮了,即刻答说:“对,对……是了,我记得他,是你的堂弟,还与你长相,有三分相似来得。”
他这般激动,倒吓了江澄一遭,刚皱下眉头,却见魏无羡只连连点头,又笑了,话里也是莫名:“江师明——我记着他……你是说,那个小丫头,我是说,江薇是,是他的女儿?”
后知后觉,再怎么样也体会出些意味,江澄有些醒悟了:“你以为是我的女儿?”
魏无羡便忽然抚掌大笑,某处即忽然通畅了,他刚喝了不少酒,笑得厉害了,便有些想咳,面上也红了,却还是觉得爽.利,忍不住用臂肘挨了一下江澄,与他讲:“你那小堂侄女今日与老板娘谈天,说你是他爹呢,我还盘算你从哪里多了女儿,原是我想的多了……”
江澄先笑了下,但那笑收的很快,只类似个假象,一闪而过之间即让魏无羡望在眼里,忽感心脏柔软。他许有过于长久的时间没有再见过江澄真心实意的笑了。江晚吟爱讥笑,讽笑,嘲笑,人人都怕他勾动嘴角,开口便叫人无颜抬面,最是狠毒,最是阴鸷。然魏无羡却曾真真的拥有过一张笑颜,自在,真心,少年肆意,嗔痴怪骂,会一字一句念说——“魏无羡”。
魏无羡把笑缓缓敛了,他沉默了下,问:“那你刚刚,是当谁曾结亲了,才愿陪我喝这杯祝酒?”
江澄动作微止,没有应答,可答案应是了然的,回答不过一份敷衍,他亦如此做了:“我当是,你念着江薇的父亲。”
魏无羡不愿拆穿,他现下有了话语由头,虽心中失落,却不想轻易连这份失落也一并丢失,只能点头将刚刚话语继续:“江师明,我记着。他脾气臭得厉害,一点儿道理亦是讲不通的。但现下看他女儿性子活泼,想来跟心上人的孩子,该是疼爱不及了。”
一忆起从前,他的心情便轻飘,话也要多了起,未等江澄回答,又说:“爱哭,总是告状,喜好炫耀。明明是长在云梦的,却吃不了一丁点儿味道。”
江澄没有抬眼,他模样凝住,倒了壶里最后一口酒,也道:“是,你在他饭里搁过回辣椒,然后你们二人从院里打到院外,还不许我插手。我一碰,你就喊我,要我不许帮忙。”
“是,”魏无羡笑:“我想起来了——可最后你还是出手了,却是帮他去,拉偏架,真是叫人生气。”
江澄答:“你本就做错了,他也打不过你,一拳头下去他人都发懵了。我不去帮他,你便只能等着被江劲前辈一顿好骂。”
“我才不怕,反正他也不是第一天看我不顺眼。”
魏无羡笑盈盈伸手,却发现壶已经空了,他刚起兴.致,无了酒便觉得没趣,又不愿今日就这般与江澄至此,仍然接着问道:“他现在如何了?女儿跑出来,他这样安稳的?倒让你来找,怎么,有了孟小姐就知足了吗?”
戛然而止一般,徒留一声鸟鸣,窗外月正亮,照得江澄半边脸苍白,半边脸丧气,但他倒显平静,捏着酒杯的杯口,慢慢应道:“江师明死了。”
他看了眼言语止住的魏无羡,像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连笑容都僵至,还未来得及收回,徒剩下狐疑惊愣,稍稍不可置信:“死……”
江澄便答:“江薇落地的第二年,江师明得了痨病,咳得厉害,瘦得也快。看了医,也吃了好药,可还是走了。”
魏无羡缓缓收手,再难以言语,晓不得要说什么才能挽回局面。他对江师明的印象已然褪去了,只记得些许片段模糊,记着他幼时与江澄站并,模样倒像亲兄弟一样。十五岁时候往姑苏求学前,他送了些吃食给自己与江澄当别礼,别别扭扭。他没朋友,又不反省,还总要缠着江澄。自己偶逗他一次,他又生气,是货真价实的生气,从不像江澄那般好哄,非要辩个分明,打个高下,久而久之,自己也不愿再招惹他。
这样一个人,便是死了,倒没与自己留的什么大印象来,却徒剩在他和江澄共同的记忆里,某日灵光乍现。现下听见了,居然要喉咙发了堵。
江澄又道:“我记得那个时候,你与他相处不算好。你说他长得像我,脾气却不像,所以愈发让你讨厌。他亦不喜欢别人说像我的言辞,但还是常来找我们。”
“十五岁,我要与你去姑苏那天,他还来送过我们,带了好些吃食,我们三人在莲花亭里说话,那次稀奇,倒能心平气和,都拿点心喂了一下午的鱼。”
“记不得那时你讲了什么笑话了,好像我与他都笑了,你也笑,动作太大,差点滚到水里去。我还从来没见过他那么笑。那个时候。”
江澄眼睛开始痛了,他滚了下喉咙,抬手把最后一杯酒喝了。魏无羡心脏剧烈跳动,他牙齿打了下颤,无比希望江澄不要再说了,然江澄好像醉了,比起自己,更显得真心实意的醉,否则不会忽然便和颜悦色下来,像是十分真切的怀念那些自己也记不清的回忆,把眉眼垂着,不动声色地看自己,眼睛里有光,好似在看一盏温柔的月亮。
魏无羡心下鼓痛,猛得抬手攥住江澄腕子,哑道:“江澄,我……”
江澄却避之如害,动作将收,不愿再慷慨赠上目光,把腕骨抽回,像多年以前带走一个秘密一样不动声色,他张张口,说的是:
——“再也回不去了。”
他兴许在说十五岁的江师明,也兴许不是——但总之酒的的确确是喝完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他们说了够多的话,看了够久的月光,无所谓再继续折磨,又续一壶苦辣烧酒。
魏无羡的手指僵在桌边,目光呆滞,指尖似乎还有对方腕中微跳的脉搏,但江晚吟已推酒起身,是要逐客了。
一遭饮酒痛快,却也吃了苦头。次日醒的些许晚,睁眼便是头痛,明明也比不过平日酒量,忽然身子便没了骨头,竟然还睡了一通懒觉。
江薇来敲江澄的门,给叔叔送了些清淡饭菜,见他面色不好,眉头皱得也深,便把嘴巴撅的能挂油壶:“您昨日是不是喝酒了?”
江澄扶额的动作止住:“喝了一点罢了。”
小丫头于是把眉毛竖起,也不笑了,伶牙俐齿与他讲道理:“什么一点两点的,可曾听了医嘱,要禁食辛辣,少动怒,安心静养。”
她把粥端出,又嘟囔道:“我可没告诉金凌哥哥你跑来临安的事……”
江澄“哼”了声,道:“怎么,你倒来威胁我,我还未向你母亲告一状,你不去三山跟着一道听学,倒偷跟着我离家——回去好好想想怎么说罢,”他端了粥,一口未喝,还惦记着那话,又讲:“你告诉金凌又怎样,要他抓他舅舅回去躺着吗?”
江薇无可奈何,不想与自家堂叔再辩,只能叹气,连连道“是是是我才不同阿凌说”,给人递了汤勺,又讨好笑了扯些别的来,道是:“昨日那些临安蟹当真肥美,我一时没忍得住,吃了三只,若不是老板娘拦着我说性.寒,我能把那半筐全进肚里。”
江澄果然舒展眉目勾.唇嗤笑,答:“你也就这点儿出息,自己吃的开心了,一点儿不惦记你叔叔。”
江薇大呼“冤枉”,趴在桌上撑了下巴:“昨日那蟹一煮好,我可即刻就巴巴挑了几只大的想送给您,但刚端去门口,就听见您在屋里头跟人说话,所以回屋想再等了等。结果再去第二回时候,倒见着昨日叫你名字的那人从你屋里出来了,怎么,你们拼酒?”
江薇瞥了他眼,见着自家叔叔不动声色,只喝了口粥,答说:“然后呢?”
江薇摊手:“然后?然后他怪是有意思,就站在您房门口,跟个佛像似的立着,能把你的门盯个窟窿出来。怪吓人的。他不走,我也不好意思去敲你的房门——所以才没送了蟹给你嘛。”
江澄喝粥的动作于是停了,模样没什么波澜,便瞧不出感情,他垂了下眉眼,目光在粥水中滚过,忽然没了胃口,把勺子搁了,不愿再喝了。
过了晌午时分,外头忽然有了嘈杂动静,江薇正嫌无趣,哼哼唧唧仿若生灰。一听见这声,便忙不跌的下楼去瞧,正见着客栈门外那位老板娘拧着漂亮眉头与人指点,周遭有两只颜色靓丽的山鸡趾气高扬,尘土飞扬,怪是凶恶地仰着脖颈,叫那年轻厨子半晌未敢下手。
上去打听,原来是有位客人从街上买了两只山鸡,亦加了银钱要客栈帮忙煮了吃的,只是这山鸡不比家养,又凶又狠,客栈的厨子年纪也算不得大,挨过去两次都差点被啄破手脸。
老板娘恨铁不成钢,叉着腰来,吊着眉问:“这小洛这没胆气的模样!老李呢,叫老李来杀,哎呀!!快拎它走!”
说罢忙往后闪了闪,直捂了胸口念阿弥陀佛,怕那忽然又转头闹腾的山鸡跳起,能啄掉她一只眼睛。
江薇笑出声来,心中倒跃跃欲试,可偏头却瞧见那魏无羡也来凑热闹,正揣着手笑,见人愣愣瞧他,又即刻收回目光,也不觉他们二人不熟,凑来与她讲:“哎,晓得吗?这种胖山鸡,我与你叔叔从前能一日抓上四五只,偶尔还能同莲花坞的厨娘帮衬,一道摘毛放血,哪里有这般手忙脚乱。”
江薇便不笑了,猛然回头看人:“你怎么知道他是……”
话只出半句,又觉不妥,又咽下去作不理模样,直勾勾瞧了那几人同山鸡扑腾了半晌,仍然忍不住同人去问:“你真的是魏无羡吗?”
魏无羡随口答:“自然不是,我不过是你叔叔的一任相好,昨日有缘再见一面,心中自然挂念。”
江薇红了脸,即刻瞪了过去,骂他道:“胡说八道!”
魏无羡看她眼:“你还道是他女儿呢,我哪里比的你胡说八道。”
江薇当真不明这人哪里来的攀比劲头,但心中气息一涌上,自然反唇辩道:“你同我哪里可比。我自小是我叔叔带大的,哪怕出门在外真的叫了他一声爹,于理尚不合,于情谁又能说不字。”
魏无羡听了这话,再瞧了她眼,却不笑了,上下去打量,看得江薇不自在,只能故意板起脸来,不与魏无羡留好颜色,半晌才听对方忽问:“你叔叔他,带你和金凌两个孩子,是不是十分辛苦?”
他自己问罢,尚不等江薇还觉疑惑,却好似自己跟自己生了闷气了,将眉头一皱,偏了头不愿听答。恰那老板娘又叫“老李”,要他杀鸡,听跑堂的小厮答:“老李回老家了!掌柜——您忘了,今早刚回的!”
老板娘听罢,把脚跺出响来,伸着指头要骂,魏无羡便动了下,抬脚上前了,正救人于水火。
江薇目光随了去看,老板娘半句怒言未吐出,便生生噎在喉里,睁圆了眼睛瞧去。魏无羡倒显得从容,两三步挨到那惶恐的小厨子身边,从他手里接了柄短刀。他拎了下刀作掂量,笑道:“杀鸡焉用牛刀,这也夸张了些了。”
说罢,便卷了袖口,风火火地抬手便去抓那山鸡,小厨子怕客人受伤,忍不住哎叫两声,胖大的山鸡便一副蓄势待发模样,要跃起飞扑,那小厨便又怕得后躲。魏无羡却轻车熟路一般,他抬了手,也未使力气,一把捏住了那山鸡两翅,那山鸡便要挣扎扑腿,魏无羡把刀搁置一旁,将山鸡脖颈后仰,右手便同捏住鸡冠与双翅,让脖子挺出,再提了刀来,眼睛也未眨,一刀便抹向颈间,老板娘见状忙拿脚绊了下那姓洛的小厨子,小厨忙立刻端了碗过去,用碗去接那鸡血。
老板娘喜笑颜开,应:“魏郎君,你又帮了忙了,可要补补气血,若是要,晚上这鸡血就拿辣子煮炖同火腿给你了,反正那客人也不要。”
魏无羡便答:“那就说定了,可别反悔。”
江薇馋虫要起,再凝神去看,见这人把鸡血放的差不离了,就丢在一旁盆桶中,再去抓第二只,便想着他所言“我与你叔叔从前抓山鸡”,又说“摘毛放血”,联想了一遭自家堂叔叔那平日不苟言笑的模样,连衣服沾了脏都把眉毛皱着,若是去这般杀鸡……江薇稍一想想,便觉实不像真话,认定魏无羡在胡说八道。便是一偏头,居然当真看见了江澄,不知何时下来的,就立在江薇身侧,这姑娘正满脑子胡思乱想,一遭下来还觉自己花了眼,差点便要叫出声。
江澄瞥了她眼,她于是倒乖巧,半句也未吭,扁扁嘴巴,目光瞧瞧魏无羡,再瞧瞧叔叔。
魏无羡已拎了第二只山鸡来,依旧熟练,去握这山鸡的两翅和鸡冠,却不知道哪里心有灵犀了,只一抬头,果然看见了人群中的江澄——江澄也正瞧他,不晓得看了多久,心情似乎是不错的,两手背立,目光浅浅,换了身轻装衣裳,贵气难掩,像个公子似的,面上却显了柔和。
魏无羡低头看指尖沾上一点盈盈红色,刚欲动作却颅中水漫倒灌似的又记着从前,他那时心中盛满世间乐趣,多爱顽皮,师弟只拧着眉头与他蹲在厨下帮了厨娘做活,杀鸡像杀人一般深仇大恨,手上沾了点儿血也要怨上半天,拿着姐姐送得帕子一根一根擦拭手指。但若有下次,依然还会亦步亦趋而来,同自己一般胡闹。
他这一出神,手下力气就松了,便叫山鸡得了空子,扑棱着挣开来,魏无羡倒抽凉气,把手缩回,山鸡尘土飞扬落地,手已当即淋淋流血,果然是狠狠叫这畜生啄咬了一口。
老板娘花容失色,叫:“哎呀这!你流了血!哎呀!”
又见那山鸡已然是被激怒了,胡乱地冲撞,要来扑人,更是晓不得先张口唤人做什么。
江澄却上前了,他提手拽了山鸡那一刻,魏无羡与江薇都愣个彻底,二人呆傻似的一道瞧过去,但见江家宗主黑着张脸,亦是熟练提颈捏脖,再提了一旁牛刀,手起刀落,可怜那山鸡半声没叫出,脖子已经见了红,汨汨往那一侧的碗里淌,很快便要去见它那同命兄弟去了。
这场景旁人瞧来好笑,相貌堂堂的贵公子倒满面煞气地杀鸡,只老板娘却满口感激,连连交待小厨今晚要与两位公子添餐。江薇更觉天崩地裂,实在未曾料想到有朝一日可见着叔叔这般模样。
但魏无羡却说不上话来。他手上还沾血,跟个不知疼的傻子,只瞧着江澄发呆,等跑堂小厮唤他,他才如梦初醒,觉出指尖发痛麻木。江澄偏头,把那放过血的山鸡一道丢去一旁盆桶里,两个畜生同病相怜,挨在一起挣扎抽搐,无人同情它们,它们也未曾祈过同情。
江澄犹豫了下,缓缓走了过去,魏无羡便忽得心脏微鼓,喉头滚动,手也无处安放,想对人笑上一笑,又记着昨日言谈种种,便不敢再笑,怕又惹了江澄心烦。见人腕上沾血,于是抬手将自己浑身摸过一遭,方记起那日听戏时被姑娘家递得帕子早已叫自己随手丢掉。
江澄无奈道:“你找什么,自己的血都沾到身上了,”顿了下,总算还是张了口,可说得又轻又快,倒像怕自己反悔一般:“我带了点创药……”
魏无羡眼睛大亮。
江薇发愣,还未反应来叔叔这无厘头言语,但见这二人一前一后,衣尾轻扬,往临安的秋风里去落,很快碰了一下,又立刻安稳垂落,一道进了厅堂,转而上了楼去。
魏无羡得了好,便像得了瘾,狗皮膏药似的开始缠人。然一剂创药似乎的确不过江澄大发慈悲,并无与人多作言语打算,又要阖上某处一扇门窗。魏无羡不甚在乎,他心情悠扬着,半日里都跟着江澄左右,说些来从跑堂那里听来的奇闻异事,江澄偶露一笑,真诚与否倒都叫魏无羡眉尾上扬。直至了晚上,定扯了人一块去了趟临安街,只半个时辰又打道回府。
江薇方给兰陵写过一封书信寄罢,当中倒不忘提及叔叔今日杀鸡模样,实在可与当年见得大师兄因输掉游戏涂脂打扮并称奇像。抬眼便见得二人站并进来,一个面色平平,一个满面风光,今日一遭总算作罢。
魏无羡递了吃食给人,江薇接过,江澄也未说什么,仍然照旧交代了小厮热水沐浴,叮嘱江薇早点休憩,再无多言,便只身往楼上去了。魏无羡在楼下未动,盯住江澄背影,直至对方在拐角处缓缓隐匿。老板娘挪步而来拍他肩膀,眉目风情:“呦,魏公子——春风得意?”
魏无羡看了眼旁侧江薇,笑应:“您万万别胡说八道,人家女儿在这站着呢。”
老板娘笑弯腰,小姑娘却哼过一声,咬罢刚刚接来的糖包,凑来坐下:“那我却真要讨教魏公子,您下得什么药,取了经回来,也提防着他总来要‘打断我的腿’。”
魏无羡笑:“话里却不诚恳,我不同你这种滑头鬼传道受业解惑。”
江薇道:“无耻!”
她把糖包吃下半个,奇异地静了一会儿,只觉得滋味却好,茫茫然盘算要不要同金凌带回去些。魏无羡又不知说了什么话,惹得掌柜两手覆住半面,笑得声音如莲花坞不知名的尖细鸟,她就那样同鸟儿一起走,走到廊下时却看见叔叔的一颗心。
江薇忽答:“辛苦。”
魏无羡愣住,未出口的言语也止在喉咙里,偏头看她:“什么?”
江薇扁扁嘴巴,想答又不想答,顿了半晌才又道:“你今日不是问过我吗。问了怎么又不听答。我说,我叔叔他,带阿凌与我两个孩子,十分辛苦……”
魏无羡张了张口,一时哑然。刚刚还同人笑乐的掌柜也神色悠长,望了眼魏无羡,十分知趣地欲离开前堂,正逢小季匆匆而过,招手唤她:“掌柜!冯妙君来了,来寻你呢!”女子面上一时四月花开,眼眸也生动起来,问了声“真的”,风情万种在某刻化作春心朦胧,便提了裙摆而去了。
魏无羡安静看着江薇,这小姑娘依旧自顾自啃着手中甜食,灵动活泼气一掩,居然有些心事重重,接着道:“我阿爹走的早,母亲在我父亲走后,脾气便古怪了许多。一个苦苦支持家业又实在费心,我便常在莲花坞。”
“莲花坞的孩子太多了,我与金凌不过增份血脉。但血脉已足够得到更多的东西。六岁那年,我刚到莲花坞的第二日,江家便有宗亲老人去了,我叔叔一手牵我,一手牵金凌,教我们磕头。本来教得好好的,我却害怕人,又害怕白色,只能一直抱着我叔叔不撒手,哭了又哭。我母亲着急,牵我起来,怪我失了礼数,我就是不依,金凌见我哭,也跟着哭,挨到我叔叔怀里喊舅舅。”
“他左抱一个,又抱一个,矮下身来,安抚我们,说了几声,忽然声调变了,眼睛红了。把我们交给了母亲,说想静一静。”
远处茶楼戏馆的声飘飘渺渺,今日唱得该是苦恨楼,青衣缟素,隐约听见抱子痛哭,明明是戏要唱到高段,但现下却像主角离了台面,喏罢戏台,哭一声岂必新琴终不及,究输旧剑久相投。
江薇停了咀嚼动作,回头看魏无羡,这一眼差叫魏无羡心下狂鼓,能瞧见类似少年江澄的眼睛深深,要他喘不过气来,同他控诉血泪种种,道尽所作所为,因而早就现下一切难以回头,无论谁的过错都好,彼此都实在活该,当真活该。
魏无羡默然,觉出指尖麻木,那处被包扎的地方此刻才缓缓渗出痛意,点了点头,如千金重,又忽的笑了下:“……倒以为,你不过是个脾气精灵些的伶牙俐齿姑娘……”
欲言又再止,最终江薇嘟囔:“我本就只是个小姑娘……”
她吃下最后一口,转而起身,红裙随动,又如鸟儿轻快起来:“好吃好吃,在哪里买的,我明日要再称些回去,分给师哥他们,再匀些给阿凌……”
秋雨像变脸,次日便开始落雨,叫江澄心中不快,对窗思索良久,还是同隔壁房中叫了江薇来,要她收拾收拾,今日赶路。小丫头面上千百不愿,直念叨还未去再置办些特产,又说落雨难行,怎么不能再停上两日,叫苦连天好一阵,被叔叔瞪上一眼才算缄口,苦着张脸收拾行囊。
江澄转而折身欲回屋,动时却闻见一股子苦药汤味儿,往了楼口去自下来看,未见着魏无羡那张笑意盈盈的脸,这倒叫他心中轻松了。老板娘拿帕子遮住口鼻坐在堂中烦躁扇风,一抬头望见人来,即刻显露笑颜,招呼他道:“公子,今日起来倒早呀。”
江澄应声,她即甩甩帕子,漫不经心:“一落雨连半个客人也无了,真是讨人厌。这雨来势汹汹的,秋老虎要咬人呢。您可得注意着身子,别学了魏郎君……”
江澄皱眉:“他怎么了。”
“前日赠他壶烈酒呢,谁晓得怎么喝的,一晚上就喝光了,这样猛烈伤身的。只是喝酒便罢,小洛说他睡了也不盖被,夜里又开着窗,昨晚上这一遭吃风,半夜里就开始难过了,下来讨热水喝。晨起又打发小洛去看看,说是浑身都是滚烫,真叫人操心。”
江澄面色稍动:“发了温病了?”
老板娘答:“可不是,这不,大早上就差了人为他讨药煎服,怕他烫着,在这搁了半晌了——谁知小洛小季他几个不晓得哪里去讨懒了,也没人去端。看他们回来我不都扣了他们银钱。”
她说罢,抬了抬下巴,垂了眉,把笑意隐在眉目下,江澄便看见桌角那碗雾气升腾的药汤。江薇从后面滚也似的拖着两日来购的行囊晃荡出来,差点磕了脑袋,捂着头踉跄,直唉声叹气非要今日走吗,却陡然发现气氛诡异,叔叔不作一言,掌柜笑意嫣然。心中灵动,小心由后头探出脑袋,期许一般作问:今日还走吗?
于是魏无羡睡得头脑昏昏之时却听见有人唤他,他起初听不真切,待清明一些,方听出那是江澄。一时睁了眼,恍恍惚惚看人,居然真的是他,做梦一般,他忍不住倒惨兮兮笑了,哑声叫道:“江澄……”
江澄立在他身侧,正端碗,面色被雾气烘托的柔和,瞧了他眼,声音低着,道:“醒了,起来喝药。”
魏无羡不再说话,江澄叫他起来,他便起来了,靠在被枕上,惨白着张脸,一双眼睛却湿漉漉,烧还没有退,扯着被子坐在那儿上跟孩子一样盯着江澄发呆,头发也乱糟糟的,落在江澄眼睛里如同一只可怜狗,让他心下微动,本把药递去,见对方这模样,又稍稍一顿,于是凑来,搅了几下碗,盛勺喂他吃药。
“张嘴。”
魏无羡面色涌浮起波动来,喉咙滚动,直至江澄又不耐重复第二遍,他才缓缓张了口,麻黄入口生苦,从舌尖滚一遍下咽,错觉一般居然转有回甘。
“你这身子骨,也太差了些……”这般说着,江澄把眉毛拧起,语气也飘飘的,不晓得在想什么。而魏无羡喝着药,却不觉有多难过,心中反而升腾起一股庆幸,居然巴不得这般病着,或许早该叫自己病了才是。他瞧着江澄,肚里分明没吃东西,唯有酸水在腹里翻滚,也许药使自己四肢百骸舒适,因此他笑了笑,轻道:“真是奇怪,夜里心里发慌,不感觉像病,跟遭了邪祟一样,从未有过这样,头一回就叫你遇着……”
江澄不答,外面雷雨阵阵,屋中却安静,只留汤匙碰碗壁作叮咚,场面竟然温柔恍惚,是曾经也未曾有过的,时光作打磨石一般似乎磨平了许多东西,徒剩记得来时路的二人。他忍不住心中焦灼,生出恨惧,于是问:“你是不是故意的……”
魏无羡定定看他:“什么。”
江澄不再说了,心中有声声回音作响,这让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魏无羡的出现总是唐突的,可恶的,一次又一次,就像一种打破他所有准备好的预示,他总是吃这样的苦头,现如今也正在空旷崖路之间徘徊,今生今世,定要有终结那日的。最后一口汤药喂罢,他沉默起身,魏无羡却伸手猛得拽住他:“你是不是要走了?”
话中自有他意,江澄只作蠢傻,回答:“不然呢。”
魏无羡却不依不饶:“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他指尖温热,拢住江澄的掌心,这让江澄避害一般陡然抽出,厌恶犹如具象化的猛兽扑来,横在二人之间摆尾低吼。然魏无羡置若罔闻,像是真的被起的温病攻坏了脑子,语气轻轻,依旧怀念一般讲:“我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江澄,终于又和你说上话了,真的很开心。”
他闭上眼睛,就这样呼吸渐渐平稳,江澄于他床边呆立许久,缓缓伸了手,于他面上止住,停了又停,总算没有触到对方的面颊。淅淅沥沥云涌作心境,一时风雨如晦。
病来病去都随秋雨,傍晚时分雨声渐消,魏无羡也睡完了将将一日,睁眼汗去神回,身侧已再无人,空落的不仅是心,还有胃腹。店中今日无客,老板娘清闲一日,自道一句干脆日子谁也不过,这就要请客,嚷着叫伙计们打点,邀着魏无羡他们三个一道下来吃菜。
添了几道好酒好菜,连昨日那份鸡血也上桌,老板娘调笑来道:“还说要把这道送给魏郎君呢,结果昨晚你同江公子去了街上,今日又着了秋风。我看你是没有这个福气了,一会儿白玉野菇粥你吃上两口也罢,鱼肉荤腥的怕也沾不得了。”
笑罢又道:“江公子是不是明日就要走了,我可不是单只看魏郎君故人的面子。虽只见了几面,我心里可欢喜的很,吃上两口菜,叫你也挂念着。”
小姑娘连连不满:“您没喝酒呢,人已经疯了,说得什么。”
诸人都笑,笑中却都自有鬼胎,魏无羡的目光仍飘然,那人却干脆利落无视,伙计小季由旁来问:“冯妙君今日还来吗,要不要等着呢。”
掌柜少有冷笑,只道:“等他做什么,他定是不敢来的。不用理会了。”
这便开席招待,江薇本是挨在江澄身侧,总小声提醒江澄少喝酒,但上了菜便忍不住眼馋口馋,再加上掌柜热情,酒水是很快便要落了各位的肚。走马般先喝上第一遭,外头又开始起风,风雨气息再次席卷而来,干脆直接闭了正门打烊,话皆是点到即止,觥筹间掌柜唯掌柜合不拢嘴,执筷一敲碗壁来哼“自歌自舞自开怀,且喜无拘无碍”,筷子一指江澄,江宗主却不扫兴,将杯中饮罢。魏无羡未喝上太多,但由始至终见那人似乎吃下不少,望着同自己面对面的江澄,白日里攥住他手掌的温度像是还有残留,他心中动摇之声一直在扩大,此刻有捕捉对方稍屈脊背,面色温红,他就这样伸手,不顾江澄愣住的模样和他人的注目,把他的酒杯抽走,饮下他又蓄上的半杯,热意很快往天灵盖来冲。
江澄很烦躁:“你做什么?”
魏无羡答:“喝这样猛,受不了就别一口气。”
江澄气极反笑:“吃着药的人居然说我呢。”
“又怎样?”
老板娘被他二人逗得笑,摆手作平息,又唤来两壶新酒,江澄自顾自又斟上,他心中的那沟悬崖愈逼迫愈近,始作俑者是魏无羡越来越毫不避讳的目光。他有明显感受到这个人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一些东西,老天爷正与他开玩笑,可是再一次遇见对方,他已经再没办法以任何一种所谓“平常”的态度去对待对方,除了扮演还是扮演。那张陌生的脸,睡着的时候安安静静,呓语之间轻轻说“帮我把剑擦一下,江澄”。这使江澄只希望一切在此结束最好。
这份诡异无人可体会,大家仍然快乐。江薇吃下许多春饼,小季哈哈讲述逸闻。掌柜今日亦开心,她酒量出奇的好,往后喝下了不少的酒,总算添了半醉模样。小洛怕她撒酒疯,刚开了口劝,她便要闹,伸着漂亮指头尖骂人,也不晓得骂的是谁,只是尾音在最后一句时缠绵悱恻,她坐定,一闭眼流下两行泪。
小厨子叹息,给她递帕子,她也不要,只摇摇头。半晌昏昏沉沉地去扯江澄,认错了人,两手抱了江澄,一只脑袋搁在对方肩侧,吻在人面边,直叫江宗主酒醒半分,古怪皱了眉,把手也抬起,推也不是,搀也不是,江薇瞪大了灵灵双眼,莫名抬首去看魏无羡。对方嘴角噙着笑,却不觉的是真心,只把手边的酒喝了,起了身,俯身凑过去,一手揽了老板娘的肩,一手搭着,扶她起来,攥了她腕子扳过,轻声细语:“姐姐,认错了,叫他们扶你进屋休息去……”
美人不依不饶,走上两步,忽然杀了个回马枪,将魏无羡一推,回身投怀而去,江澄被她抱个满怀,当觉出些许窘迫,于是站起往后退了步,抬头与魏无羡对了目光,便瞧见魏无羡连最后一抹笑也给敛了,眼里乌黑,山雨欲来。
可老板娘醉眼看人,依旧认不清楚,与江澄问:“冯妙君,你个骗子,你不是说,是要同我一道走的。后来却又说世上不如意事常八九。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愿意呢,为什么不问问我……”
老板娘平日泼辣多言,蜜意风情,现下醉了,却任性许多,也像天大委屈,梨花带雨,美人心伤。江澄没有应答,一旁跑堂就探过来,也扶了她:“掌柜,错了,这是江公子,不是冯妙君。”
她仍然不依不饶:“你现下来寻我做什么,是不是吃了苦头了。我就知晓你一定会吃苦的。你这个,不知悔改的……可又是不是上天指引,不然何苦会在此刻……”
她愈说,声音愈小,哭调愈大,哭得惨兮兮模样,若是明早醒了酒,记着今日所言所行,怕不是要以头抢地,生生后悔。屋内落得安静,只余啜泣,远处戏馆声音仍断续悠悠,从此……无呐心…爱良夜,任他那…明月下西楼,一时之间犹如哀奏。江薇不忍心,凑过去安抚这位姐姐,魏无羡在这哭声里觉得胃中些许翻江倒海,然缘由斩不断理还乱。立定的那人同他注目,视线相触的一瞬间外头即电闪雷鸣,一瞬间的杏子眼眸流光婉转,实难掩盖。
这让魏无羡忽然记起他与蓝湛在清河除祟之时,曾与一个死去的女子进行共情,意外地在女子的视线中捕捉到了江澄的身影。
二十几岁的江澄,他没有见到过,穿得很拘束,紫得清清冷冷的,看起来异常消瘦——坐在不知道哪家的宾客席上,虽然偶尔微笑,却连眉眼的也没有动一下。有点假假的。
女子同身边的人说:那位就是江宗主,三月前诛杀夷陵老祖的江宗主。说话的时候带一点憧憬的意味,这也并不奇怪。但江澄似乎听见了,朝女子这边看来一眼。一如雨夜乍明即闪的紫电,美得实在有些惊心,让魏无羡同女子一道心脏顿停,女子甚至“哎”了一声,羞赧地往旁边人身侧躲了躲,半晌才悄悄探出脑袋。但江澄已经收回目光了,他慢慢地喝了一口酒,连虚假的笑容也消失了。嘴巴上被浸润的亮晶晶,垂着细佻的眉。这个模样他倒是熟悉,别人看不出,魏无羡却体味对方有些伤心。
才学虚伪又难掩真心,这样的江澄稀奇陌生,那种被狂风击打后又要作坚韧的感觉,使魏无羡由内心涌现出复杂的情感,让他觉得有一些气息闷痛,又十分地兴致升腾。
就像现在。
饭局草草落定。魏无羡却再难入睡。他闭上眼睛,觉得头脑嗡鸣,钻入脑海的是二十几岁的江澄一手扯了一个孩子,一男一女,差不了几岁,穿了身白,躬身,拜落,脊骨突出,在祠堂教孩子们磕头,抬起身时眼睛红红,容不下一滴泪水。
他唉声叹气,起身开窗,刮了半夜的风,居然未曾落雨,还探出月亮。月光自然毫不吝啬,干干脆脆落了满屋,却把心事也撑得无处可躲。他抬头望去,记着一寸指尖的脉搏,便把指尖抬起触摸月光,又觉得被灼伤。魏无羡安静了,他心脏落地,做了决定。
出门时候正见江薇,这小姑娘端着个盘子,此刻见了魏无羡却像见了瘟神,背身要溜,被魏无羡扯了辫子,又“哎呦哎呦”转回来。
魏无羡笑,她便也笑,夷陵老祖一挑眉头,问她道:“这是什么?”
江薇面不改色道:“是夜宵。”
话音一落又暗骂自己蠢笨,眼睁睁见着魏无羡端起盘中的碗去嗅,意味深长:“醒酒汤能作夜宵?”
江薇夺过,背身不满:“我乐意——我没有吃的饱,想拿醒酒汤作夜宵,你管得着吗?倒是你,半夜不睡觉,鬼鬼祟祟的,别不是去哪里做什么坏事。”
魏无羡微笑:“坏事谈不上,但也算差不多——我要去找你叔叔。”
江薇果然愣住:“你,你这时找我叔叔做什么?”
魏无羡答:“叙旧。”
江薇微微拧眉,半晌吐出句“哦”,缓缓动身,抬脚要走,可魏无羡有如拦路门神,便是不许她溜之大吉,小姑娘这才有些怒意,瞪道:“你又做什么?”
魏无羡伸手道:“汤给我。”
江薇看他,他便也不紧不慢,再重复道:“你叔叔的汤,给我。”
江薇面色惊疑,又显别扭,还没说话,眼睛却红了,想要骂眼前这人,居然出不了口,只手腕动了动,像是送什么棘手物件,情愿又不情愿,终于把汤递了过去。魏无羡接了,回身即要走,再被小姑娘“哎”一声叫住,便又停了动作,凝眉侧身。江薇抿了抿唇,白牙稍露又微收,艰难一般,从口中挤出:“魏无羡,我想要,与你说一件事情……”
月光忽然暗淡了,梯道狭窄,似是两颗心脏即将贴合却留有缝隙,实在实的隔开了两道门。魏无羡长长吐气,从喉咙里闷闷发声,眼睛没有着地的地方,安安静静的,把目光浸在醒酒汤里。
她垂眉说:“我对你没有什么好感的。虽谈不上讨厌,但很难就当那些所传之事作虚空。旁人既做不到,想必你和我叔叔更是了……”
“实未料想会遇见你,怎么就这样的巧,现在想想,或许便如掌柜姐姐言,真有上天指引一说。不然怎会如此—— 你不知道,我叔叔他,他来临安,可不是单单来游山吃酒的……他捉我回家是真,但停步临安,着实不是为了我。”
姑娘要哭了,指间也扣了紧:“我偷听来的,他,他要来临安寻九尾。抓了九尾,把它内丹剖出,去补偿某个人。他原就是这样痛恨背负恩惠的,两不相欠才肯满足。魏无羡,我一路跟着他,一路希望他反悔,八月十五要到了,你知晓吧,九尾是半仙——诛仙要折寿的。”
魏无羡整个人立在黑暗里,头重脚轻,面色麻木,这感觉熟悉,人在活生生行动着,又好像忽然死了,也是一个雨夜,蔓延到尽头的一条长街,路是黑漆漆一片,只能咬着牙一路前行,在道路上呼唤对方,你在哪里,别丢下我,而后一脚踩进万丈深渊。
他进屋时候,江澄正撑头垂首,像是头痛,听见声响便以为是江薇,要她把汤药放在一旁。魏无羡没有应答,安静端了药走来,像个鬼魅似的,不声不响。江澄顿了下,便立刻觉出,把眼睁了开,偏头看见了那人立在一侧,黑衣如夜。
江澄问:“怎么是你?”
魏无羡搅动汤勺,便升有暖雾,他垂眉,搁了汤药,词不达意,又要说:“若是不能喝酒,下次便不要喝了……”
江澄一时语塞,而后便忍不住冷笑:“你什么时候添了这个毛病,啰啰嗦嗦婆婆妈妈,蓝湛很让你操心吗?”
魏无羡似乎未听进去,可仍然点了头,他推了碗,声音也是轻的,说:“你把醒酒汤喝了,师兄同你说些事情……”
像是响亮一记,江澄绷直脊背,如听了什么难堪言语,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魏无羡于是再答:“把汤喝了,师兄同你说事情……”
江澄“哈”得笑出一声,目光像一把刀,嘲讽之意爬得很快,安安稳稳刻在脸上:“师,兄?”他把这二字拖长,嗤道:“魏无羡?我看你才是今晚喝多了酒了,还是烧坏了脑子呢。跑到我这里来撒疯——我哪里,还有什么师兄?”
江澄起身,把视线投过去,缓缓摇了头,好像觉着十分的可笑,再道:“你从前无话同我说——现在倒有了。说什么?嗯?也说些感天动地的话,道些浪子回头的言语吗?”
魏无羡沉默半晌,忽道:“我与蓝湛……”
“你与姓蓝的如何关我何事!”江澄总算扬手打翻汤药,碎瓷碰地,叮当作响,四分五裂,而始作俑者咬牙切齿,恨道:“你们分开了,还是吵架了,与我有甚么关系?你在乎的时候,他便是好人,是君子,是重于江家的心头肉,现在你与他分开,这便要回头,魏无羡?”他一字一句,实在难以忍受,吐字犹如缓慢抽气:“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魏无羡安静看他,泰山之巅却在心上,同样要压得他也脊背弯曲,他看进江澄眼睛里,话语破碎,艰难道:“江澄,我不是因为,因为与蓝湛分开了,这样的缘由,才来招惹你的。”
“怎样都好,”江澄道:“到此为止吧。我与你……难道是现下造就的吗?十四年前一别,不就……”
他有些脱力,叹息之间又稍稍回神平静,道:“魏公子……你我之间,还是不要再纠缠了。”
魏无羡听进,将“魏公子”三字在唇间自念,反复之间几次,陡然笑了,连连道“好好”,心中忍不住怨恨,鼻尖却一阵酸涌而上,他佻起眉目来,直截了当要以刀刃逼迫对方,问道:“既不想作纠缠,又为什么——要来杀九尾取丹?”
江澄面上血色褪去,内里气血翻滚,一呼一吸间,却不再过问对方如何得知,他二人之间藏着瞒着,知晓的装傻的,一桩桩一件件要掰成三月的风七月的雨十二月的大雪纷飞,只立刻反唇相讥:“少自作多情。你不是说过——就当还了江家。难道忘了吗。既然如此,我也还了你,以后从此,两不相欠,这不是皆大欢喜。”
魏无羡嘲弄道:“你想两不相欠,哪里那么容易。好天真啊江澄,做了那么多年宗主,我以为你也有长进了,谁料想,原来还是那个会跟在我屁股后面,自以为能解决问题的蠢货。”
“你说什么?”
“你不是一直恨我吗。”
“难道不应该。”
“既然要恨,到底如何才能两不相欠。”
“——欠与不欠,我一定,”他咬牙:“死生不复与你相见。”
“好,”静默一瞬,耳边乍起鸣音,魏无羡在某一刻狰狞起来,叫道:“好好好。你……有种。你不怕死,却怕我,你了不起。既然如此,死都不为惧,还要惧怕什么,干脆一刀劈了我,最是省事,何苦此生折磨。”
江澄冷笑:“倒也不是不行,反正已杀过你一次……不过再添一道罢了。”
“少吹牛,夷陵老祖的命是你取的吗,哈,挣了份头功,听多了蠢话,居然自己要当真。现在我给你机会,不是带剑了吗,要杀就来啊!”他左右寻起来,从桌上一把执起三毒摁到对方胸前,恶狠狠看向那人,气息起伏时,他道:“江澄,你这个混蛋……我,真后悔遇见你。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没有金丹……众矢之的!过街老鼠一样苟且……”
恶毒的言语穿耳,一字一句落到地上,江澄眼眶也愈来愈红,他握住三毒,连同对方的手一起扣住,指尖交叠间,按住的心脏也在鼓动,人却要愈狠厉愈伤害:“是了!你现在后悔了吧!这就是对你的惩罚,惩罚你总是这样不过脑子,自以为是!!”
魏无羡抵住他,两个人的气息挨得很近很近,几乎犹如一个拥抱,说出的话却是钝刀,从自己肚中贯穿,由对方背腹而出:
“你有什么资格说!没有我——你早就死了!一直以来如果不是我在你的身边,你以为你可以高枕无忧地坐在这里吗!”
江澄牙齿发颤,眼睛酸疼:“不然呢!你以为……你有多重要吗?没有你我也能走到现在的!!”
“把真心话说出来了是吗!”
“是又怎样!”
“一直以来,你也觉得没有我更好对吗!?”
“你说呢!我才是后悔为什么要为你放弃那么多重要的东西,从妃妃它们开始就都是错误!”他的牙齿发颤,恨道:“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是要帮你收拾烂摊子……为什么我会为了你违背我的爹娘……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身边!如果,如果当初没有遇见你!我……我根本不会——”江澄张张嘴,折断一般的声音从喉咙里泄露,在吐出的一瞬,记忆里和煦的清晨衬着少年的目光,他紧盯对方嘴唇,那个人一字一句说了一个许诺。为了那样的一瞬间,他在雨夜的长街上奔跑,毫无犹豫地跳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崖沟。话音斩断,江澄吞下未出口的言语,脸色惨白,像被煮的青蛙,正在不知不觉里缓缓被熬成一锅柔软的汤水,却完全难以脱身,不能自拔。而月光透过窗外落一地明光,就这样投在两人的面上,雨水变成了别的东西,一滴一滴落下来,魏无羡扣紧对方的手指,细数对方的心音,三毒也被捂得温热,就这样哭道:
“说啊…!我听着呢,是不是没有我会更好!怎么不说出来!”
剑声叮当掉落,那样久的日子过去了,他抹下一把泪,抵着着桌子一把搂住对方,便看见一片莹光,月光下的一双杏子在滚落珠玉,吧嗒吧嗒,能把莲花坞的池水也染成咸涩,魏无羡便把珠玉捻在指尖,摸到鎏金般的时光,人生有多少年,彼此居然将近大半的岁月用来恨与念。
疼死了,一定要这样吗。被化去与剖出的痛苦都要忘记了,居然还能清楚的记得最后一眼凝望,就在乱葬岗之上,万鬼匍匐之中,你我如是相闻间,无形之刃留下随岁月蔓延的伤口,血与肉都作溃烂,露出森森骨头,愈合也是假象,总在莫名时候痒痛,直至今日才窥见血沫仍浮其上。撕裂开来是滚动的心脏,一直以来都差一点死掉。
魏无羡枕在他的肩膀,声音虚空的似乎真的被抽丝剥茧掉:“江澄……他们都说,说你病了,金丹滞涩不好。只有我不知道,居然没有人告诉我。看见我,你的名字就这样被他们咽下抹去了。好像我们真的是再不能相见的仇人——你知道我来临安是做什么的吗?”
八月十五将至,是个极好的日子。江澄抬眼,忽觉头颅被敲击一般作响,有酸热堵在心脏处,他皱起眉,慢慢直起身体来,仔仔细细看着魏无羡,恍惚之间脚下腾云,觉得太奇怪了,这分明是莫玄羽的面皮,怎么会是魏无羡呢,他从一张陌生的脸上捕捉,眉尾,眼角,唇.下,那个人就如此生动起来,在说,在动,在爱,鲜血淋漓之中披荆斩棘,此生此世不肯回头,于是最终死亡。
“我是来杀九尾的,”他缓缓说:“只要可以,救你……”
青蛙被煮成了一锅汤水,连反抗也难有半寸动作,颈上套枷锁,牵绳来桎梏,江澄摇头,推他起来,他又要抱住,听见对方讲:“你又要骗我……”酸苦如此轻易,他没有任何办法挽回,只能哽咽说:“对不起。我胡说的……那些话不是真的对吗,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像是一口很长很长的气,跨越了那么多年,当日呼进肺部,今日方才吐出。腹中的东西也是一种昭昭明示,从来都未深刻思索的人,如今才方有领悟,就像是心甘情愿在分享给对方彼此的生命。如此简单易懂的东西,却都被掐死在肚子中,还以为皆不过是某种意义上的以身殉道,只在这一刻,那些缥缈不定的东西仿佛全数涌到身上落定。江澄便不动了,一双手虚虚落在魏无羡肩上,那骨节苍白分明的十指只抖了再抖,终于用尽最后力气,毫无缝隙,一把环住了对方在怀里,能感受到这个人湿润的呼吸,鲜活的心跳。
就这样维持着,而后依旧扣住两侧,江澄扳住他,微微发力,似是要努力将对方再次推至开来——
他们的头发碰了碰,闭上眼睛,伤口结痂的声音作响。
临安次日大晴。
江薇哈欠连天,行囊即在身旁,掌柜心情却好。心照不宣一般,谁也未在提起昨夜,亦或者美人醉酒睡得安稳,倒不知状况,但小姑娘昨晚艰难,听了许久的杯盏打落,隐约争吵作响,有多次她想要起身去看了看,最终作罢。而后半夜只有窗外风声呼啸。
心中实在难耐,焦灼之时,江澄总算从楼上出门而过,江薇即刻去看,却见他形单影只,步履平平,连神色也看不出半分不妥。
老板娘正拨算盘,抬首见他,便笑问:“这就要走了。”
江澄点头,只道一句山水相逢,便结清了银帐。江薇心中失望,慢吞吞起身,礼貌同掌柜拜别,却仍回首犹豫望向,叔叔回首看他,皱眉催促:你等什么?
江薇张口哑然,只在此时听闻一阵扑腾作响,由楼上传来,几人一道抬头望去,但见魏郎君头发乱如鸡窝,叽里咕噜滚下,正夹带许多大包小包,连连喊到:“等我等我!”只至了楼下,方怨恨看向对方:“把我吓死我,还以为你走了呢。”语毕又即刻笑起,满面上有些得意洋洋。
江澄疑惑道:“我什么时候说我们一起了吗?”
对方大言不惭:“顺路都不行吗?”
“真对不住,只骑了点翠和追阳。”
“你可以载我嘛。”
老板娘笑得清亮,弯腰拿手抚案作响:“好了好了,瞧瞧,来不一道来,走却要一道走了——魏郎君,你不是要去寻九尾拜跪吗,怎么,月半十五的日子都要到了,不去了吗?”
魏无羡摆手而笑:“不去了,仔细想了想,觉着不可信。所求只在心中,不枉这番力气了。”
说罢偏扯了下旁侧人来。江宗主本就闻言面色稍动,此刻想要发作又碍于旁人,最终瞪了眼嬉笑的魏无羡,这才作罢。
老板娘眼尾生光,唉了一声,转而与江澄道:“昨日酒后失态,实在对不住江公子——本想寻您表个歉的,可当真聋子放炮仗作散,若日后有机会再同您吃酒。”
魏无羡靠来,江澄便不动声色拿三毒敲了对方手臂,答:“无事,也多谢您近日照顾,多有叨扰。”
另一人支在账台,拉长了调答说:“您且日后少喝点酒吧——姐姐。”
三人就此笑成一遭。
小丫头面上神色轻松,看起来十分欢欣,咧嘴同笑,一转身即蹦跳着往外而去了。待至门边,又回头望向二人,问说:“等什么,不走吗?”
江澄应:“自然走。”
她又问:“是还去哪里游山水吗?”
江澄答:“八月十五快到了,去哪里游山水,当然是回家了。”
江薇叹:“回家好,我也想我娘了,不晓得她见着我会不会哭。”
魏无羡眉眼弯弯:“回云梦途径泸州,倒是正好,江澄,我带你,我们一道去喝一遭女儿红吧。”
门外有马车候着,他们三人一道与店中他人各道了别。几日相处,小伙计们也眼眶发红,那句“后会有期”一响,所有人都自来应和,只老板娘却挥了下手中帕子,头也未抬,自顾自把算盘拨响,吧嗒错位。待马车叮当走远,门外方踏进一位年轻姑娘,小洛招呼句“冯妙君”,她抬手应了,慌里慌张跑来,捂了心口吓道:“不是说走了吗,我还恰与他打了照面,腿都软了。”
老板娘抬眉笑骂:“出息。还千年的仙草呢,老鼠一样的胆子。”
“你哪里知道,那姓魏的,简直就是疯子。我在天山长得好好的,非要我的命,看我的灵兽都差点叫他杀了。要不是我施了心明境,乱了他一遭,你现在能不能见到我的一片叶子都难说。”
“是了。凡人解不开心结,反而要来杀我们了。真是可怕——倒不知道他在心明境里看到什么呢。”
“谁知晓,才不管他。嗳,不会回来了吧。”
“谁知道。”
“啊,我都不敢回天山了,”她扯着人撒娇:“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伙计们无奈摇头,而掌柜听见这句方一时粲然笑起,摸摸对方小脸,才慢吞吞打了哈欠,从衣后探出条漂亮尾巴,摇摇摆摆,告别似的,对着门外远去马车,祝一句恕不远送——
后会有期。
End
生日快乐,我们最爱的剑圣。
愿你的前路永远光明璀璨,
愿你的生活充满笑语欢声。
All the world's a stage,
And every year, a new act plays.
May your scene be bright and clear,
And joy fill every moment here.
Happy Birth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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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 b:卖周边的店
⏰:8月10日0:00 -9月10日
不揪黄黑黄粉黑
【剑诀长夜all黄48H/23H】一命速通(上)
预警:微恐
下会在八月三十一号前发出
1
欢迎来到国家队怪谈世界,请遵守以下规则:
【规则一:在蓝雨战队里,队长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任何蓝雨队员不得拒绝队长的请求】
【规则二:………】
【规则三:………】
……
2
“规—则—怪—谈?”黄少天顶着一头刚睡醒的鸡窝头,捧着手机,眯着眼仔细辨认短信里的文字。
“本少真是魅力无穷,人在国外都能收到骚扰短信,拉黑拉黑拉黑!”黄少天一个跳跃,丝滑溜进喻文州的被窝“杀千刀的叶修,这么早就就把我家队长叫走了,太可怜了文州,我一定会帮你把觉睡回来的。”
说罢,拉灯卷被一气呵成,准备再睡一个回笼觉。
几缕阳光透过窗帘,洒向被子,但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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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则—怪—谈?”黄少天顶着一头刚睡醒的鸡窝头,捧着手机,眯着眼仔细辨认短信里的文字。
“本少真是魅力无穷,人在国外都能收到骚扰短信,拉黑拉黑拉黑!”黄少天一个跳跃,丝滑溜进喻文州的被窝“杀千刀的叶修,这么早就就把我家队长叫走了,太可怜了文州,我一定会帮你把觉睡回来的。”
说罢,拉灯卷被一气呵成,准备再睡一个回笼觉。
几缕阳光透过窗帘,洒向被子,但床前仿佛站着什么庞然大物,遮住了阳光,留下密密麻麻、相互缠绕的黑影。
它们潜伏着。
恶意窥探。
突然,一股潮湿郁热的气息席卷全身,腐烂衰败的味道争先恐后地从角落里钻出来,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味道。
“咔哒”
房门被缓缓打开,喻文州逆着光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朦朦胧胧看不太清,只是语气带着明显的笑意:
“少天,起床了,我给你带了早餐,快吃吧。”
“谢谢文州!你果然是宇宙无敌第一战队——蓝雨战队的棒棒队长!”黄少天从床上弹射起来,不适地搓了搓被激起鸡皮疙瘩的手臂,嘟囔道:“冯主席安排的什么破酒店,怎么这么潮呢……”
喻文州端着碗,不急不缓地走向床边。
啪嗒、
啪嗒、
啪嗒……
空气的潮湿感随着喻文州的脚步声愈演愈烈,黏腻得仿佛像无数只章鱼触手悄无声息地向黄少天聚拢。
从蜻蜓点水到肆无忌惮,一点一点试探,一步一步逼近。等小鱼开始哼哼唧唧表示不满时,密不透风的网早已将小鱼死死困住。
“少天,吃吧。”
喻文州将碗塞进黄少天的手中,抓着他的手将碗推向黄少天的嘴边。
一股腥臭之气直击脑门。
“快吃呀,不吃早餐可不行。”
喻文州的语气风轻云淡,手上力度却是不容拒绝。
“队长……文州……这……”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这怎么看都不会是早餐吧!这明明就是……这明明就是……
在那素白小碗中,盛放着散发不详气息的猩红汤水,一根手指以一种扭曲而骇人的姿态漂浮着;半颗眼球缓缓浮出水面,眼白上爬满血丝,瞳孔扩张到最大,仿佛还残留着生前的恐惧与绝望。
汤里的各个组织随着黄少天与喻文州无声的较量在血红的汤中慢慢旋转,每一次转动都像是无声的尖叫。
明明平时和队长的力气差不多大,这时却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潮湿的空气仿佛化作一只无形的手,在黄少天的喉咙处逐渐缩紧。
黄少天被掐得双目赤红,抵抗的力度也逐渐变小,白皙修长的手指软软的,任由喻文州摆布。
恍惚之间,黄少天好像感受到有什么黏腻的东西从他的裤腿钻进,从下到上,一圈一圈地缠绕至腰。
“好好想想,少天。”
喻文州俯下身,亲了亲黄少天的额头。
“短信里写了什么。”
向下亲了亲脸颊。
“我永远站在你身后。”
又啄了啄鼻尖。
“我……我知道了……”
黄少天顾不上喻文州暧昧的举动,拼着最后一口气,艰难吐出几个字。
喉咙上的力道陡然消失,只留下一圈青紫的痕迹。
黄少天如同一条濒死的鱼,无力地瘫倒在床上大口喘气。
喻文州将手放在黄少天的胸腔上,感受它的颤抖、上下起伏,随后奖励般地亲了亲的嘴角。
“好孩子。”
黄少天:“…哈…这里是国家队吧?”
喻文州直起身,帮黄少天整理了一下衣领,笑着说:
“少天去楼下看看有什么吃的吧。”
黄少天如蒙大赦,提起裤子就往门外冲。
喻文州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无奈笑笑,坐在床边,拍了拍还带着余温的被子。
“祝你好运,少天,不是每一个人都像我这样心软。”
2
“老叶?”黄少天警惕地退后两步:“大早上的你没事照什么镜子,平时也没看你这么精致,怎么,老树开花了?哪个国家的妹子呀,魅力这么大。”
走廊尽头,一面古朴的镜子孤零零地镶嵌在斑驳的墙壁上,镜框上的雕刻早已模糊不清,但依旧让人感受到岁月的沉重与悲伤。阴风阵阵,教唆着灯光忽而明亮刺眼,忽而沉入黑暗。
叶修直挺挺地站在镜子前,镜中影像随着灯光闪烁,一次次地消失,又一次次地出现。
明明叶修背对着自己,黄少天却感觉老叶在直勾勾地盯着他。
不对劲。
危险!
黄少天一激,转身就想跑。突然,一股奇异的电流从心脏散开,脚下仿佛生胶般,被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一双眼睛虚张声势般气鼓鼓地瞪着叶修。
刚脱虎穴,又进龙潭。才刚刚从房间里逃出来没多久,转角就碰上叶修。
叶修慢悠悠地转过身,将镜子遮了个大半,懒懒散散地点上一根烟:“哟,少天大大出来了呀。”
叶修的脸淹没在灰白色的烟中,模糊了表情。
只感受到一股灼热又危险的视线扫过黄少天因缺氧而通红的脸颊、青紫的脖子和衣服上不明不白的水渍。
这股灼热的视线在寒气渐盛的空气尤其突出,烧得黄少天浑身不自在。
在难受与恐惧中,黄少天破天荒地感受到了一点心虚。
叶修皱了皱鼻子:“啧,一股腥味。”
“老叶老叶老叶,你干嘛呢!还有没有天理了,不让人动是个什么事。是男人就光明正大地和我来一场,小气鬼小气鬼唔!”
叶修掏了掏耳朵:“不好意思哈,是哥的问题,忘记把你嘴禁了。”
黄少天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愤怒地好像下一秒就要喷火了。
叶修无视黄少天这只愤怒的小鸟,不急不缓地抽完烟后,像逗小狗般,朝黄少天招了招手。
“少天,过来。”
黄少天一愣,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叶修走去。
叶修轻轻环住他,下巴搁在黄少天的肩上,在他耳边如爱人般呢喃:“【规则二:不可能同时出现两个叶修,如果有,请尽快逃离现场】”
黄少天瞳孔猛缩,心跳骤停,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如寒冰般穿透脊梁。
镜子印出的不是自己的脸,是老叶!
镜中的叶修嘴角慢慢勾起一抹诡异的笑,眼神中交织着恶意与疯狂。
“少天,你现在打算怎么做呢?”
突然,黄少天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往镜子里拖拽。
拥着黄少天的叶修将他牢牢按在怀里,替他分担着吸力。
巨大的撕扯感让黄少天分不清,到底是他被拉向前,还是镜子在慢慢逼近。
只觉天旋地转后,嘴唇上一阵冰凉。
“谁准你亲的?尊老爱幼懂不懂。”
【羡澄】莲花坞生存规则
*一发完,1w+
*规则怪谈梗
*没有澄的世界黑化成规则boss的小羡vs没有羡的世界养成温室贵公子的小澄
————————————————————————
江澄醒来的时候,发现床头贴了一张泛红的纸。
【莲花坞生存规则】
他缓缓念出纸上的小字:【规则一:佩戴好自己的清心铃,天亮时即可离开。】
【规则二: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的异常。】
【规则三:不要吃这里的食物。】
【规则四:不能拒绝江厌离的要求。】
【规则五:不要和他同时出现在虞紫鸢面前。】
【规则六:你有且只有一个师兄,他是安全的,但他生气的时候除外。】...
*一发完,1w+
*规则怪谈梗
*没有澄的世界黑化成规则boss的小羡vs没有羡的世界养成温室贵公子的小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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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澄醒来的时候,发现床头贴了一张泛红的纸。
【莲花坞生存规则】
他缓缓念出纸上的小字:【规则一:佩戴好自己的清心铃,天亮时即可离开。】
【规则二: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的异常。】
【规则三:不要吃这里的食物。】
【规则四:不能拒绝江厌离的要求。】
【规则五:不要和他同时出现在虞紫鸢面前。】
【规则六:你有且只有一个师兄,他是安全的,但他生气的时候除外。】
【规则七:要熟记云梦江氏的家训,尤其在江枫眠面前。】
随着最后一个字念出,纸张无火自燃,转瞬就剩一挫暗红的飞灰。
江澄茫然地环视四周,这里是他的寝室,桌椅板凳、甚至是床帐上的纹路都与他的记忆里一模一样,他应当还在莲花坞,只是刚刚是什么,幻觉……还是梦魇?
他披上外衣下床,打开门,往日热闹的莲塘静得听不见一声虫鸣,风也没有,漆黑的夜里,蕴绕着一股寂静的死寂。
不对劲。
他下意识后退一步,神色迷茫间,却听幽长黑暗的回廊里,幽幽传来了一声:“阿澄……”
江澄一激灵,被这声音惊得冷汗簌簌地掉,他僵硬的转身,先看见一层飘荡的裙摆,视线上移,则是一张熟悉的脸。
“阿姐……”他喘了口气,瞬间如释重负,甚至主动上前两步,扶住她的胳膊,关心道:“姐,这么晚了你还没有睡。”
江厌离没有回答,只缓缓抬起头,漂亮的杏眼黑白分明,直勾勾地盯着他,“阿澄,我熬了莲藕排骨汤,你吃吧。”
江澄被江厌离盯得浑身不自在,却也没有多想,随着姐姐进了屋。
装着莲藕排骨汤的食盒被他放在一边,他实在没有胃口,摇了摇头道:“阿姐,我一会再吃,现在不饿。”
“不饿?”江厌离忽然转过头,在烛火的映衬下,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甚至连唇面都只有一点干枯的殷红。
江澄更是担心,抬手摸了摸姐姐的脸,担忧道:“阿姐,你脸色怎么……”
这一摸,他便没忍住浑身一颤,指腹的温度冷得像是一块寒冰,触上也不如活人皮肤般细腻柔软,僵硬得像是、像是……
江澄突然想到了两个字——尸身。
他触电般的收回手,干巴巴道:“姐姐,你……你怎么了?”
江厌离没有回答,却仍旧盯着他,歪头重复道:“阿澄,喝汤啊。”
江澄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摸向佩剑,却不想,自己的随身灵剑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更糟糕的是,他全身的灵力也仿佛被封住了般,半点使不出来。
他看着逐渐逼近的江厌离,背后渗出一层冷汗。
这不是姐姐,是……什么东西?
“阿澄,吃啊,你不听我的话吗?”
江厌离脸贴脸盯着江澄,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鼓得贼大,黑洞洞地突出着,垂在身侧的双手也缓缓抬起,冲着江澄的脖颈聚拢而来。
朱红的指甲长而锋利,隐隐能看见藏在指甲缝里的血肉,她重复问道:“阿澄,你不听我的话吗?”
【规则四:不能拒绝江厌离的要求。】
江澄鬼使神差地想起纸条上的字,瞬间清醒,快速道:“我当然听话,姐姐。”
“好……弟弟真乖。”离他脖颈只有两三寸的手指瞬间落了下去,江厌离转身去捧起桌上的汤碗,微笑道:“喝了它,阿澄。”
江澄向汤碗里望去,白瓷的盅盏里浮沉着浓重的血色,只远远闻着,都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离得近了,更是在满盅的红色里看见几截挂着碎肉的骨头。
江澄脸色霎时苍白,差点儿吐出来。
“吃啊,阿澄。”
【规则三:不要吃这里的食物。】
江澄心道,都不用规则要求,他就算渴死饿死,也不会喝这里的一滴水吃一粒米的!
可是……江厌离要他吃下去,他不能拒绝她的要求!
江澄暗骂一声强人所难,思绪旋转间,想到了一个人。
【你有且只有一个师兄,他是安全的。】
江澄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她只有一个姐姐,不曾有过师兄。
可现在,面对这个奇诡的幻境,他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道:“阿姐,我想等师兄过来一起吃,他对我那么好,我不能自己吃独食啊。”
江厌离逼近的脚步一顿,歪头反应道:“对,阿羡……他最爱喝我的莲藕排骨汤了,要留给他,要留给他。”
说罢,他忽然对江澄没了兴趣,裙摆飘飘,笑盈盈地端着她的莲藕排骨汤走了。
直到她消失在走廊尽头,江澄再也控制不住层层犯上来的恶心感,趴在床头干呕。
太恶毒了,这是哪个邪魔外道设置的幻境,就哪怕他出去以后,半年之内也听不得莲藕排骨汤五个字。
他呕得眼冒金星,翻身躺平缓着气,梳理着刚刚得到的信息。
他不能拒绝江厌离的要求,但江厌离自己放弃的话除外,以后再面对江厌离时,只需要找到一些合理的借口,让她转移目标便可,而他那个不知名的师兄,显然就是一个极好的幌子。
对了,他师兄叫什么名字来着?刚刚江厌离出去的时候说了。
……阿羡?
江澄默默将这两字记住。
趁着这个空档,他赶忙又捋了遍其他几项规则,【规则一:佩戴好自己的清心铃,天亮时即可离开。】
他透过窗户看了眼月亮的位置,估摸到现在约是亥时,那么距离卯时天亮还有五个时辰,他手摸向腰间,不出意外地,常年不离身的清心铃,不见了。
【规则二: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的异常。】
【规则三:不要吃这里的食物。】
【规则四:不能拒绝江厌离的要求。】
这几条简单明了,也得到了验证,暂时没什么需要注意的。
【规则五:不要和他同时出现在虞紫鸢面前。】
【规则六:你有且只有一个师兄,他是安全的,但他生气的时候除外。】
【规则七:要熟记云梦江氏的家训,尤其在江枫眠面前。】
从规则五开始,前提条件便多了起来,且都表述不明,他尚且无法准确分辨,只能默默记下。
当务之急,他要找到他的清心铃。
他重新跳下床,从自己的床铺开始,一点一点在房间中摸索。
床榻中,没有;衣柜里,没有;书架上,没有……
他几乎地毯式地在房间找了一圈,却依旧空手而归。
不在他的房间里……是在外面?江澄扭头去看窗外化不开的黑暗,心中一沉。
刚刚的江厌离已经够诡谲可怕了,万一外面,他熟悉的那些人,也都变成这样的怪物呢?
他思绪纷杂,痛苦地砸在床上。
长时间的高强度压力下人就容易困顿,江澄能感觉到自己的思维越来越飘散,眼皮也似千斤重般支撑不开,他暗道不好,努力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往自己大腿狠狠一掐。
不能睡!
他用力揉了揉困到流泪的眼睛,就在这快速且短促的黑暗里,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困了就睡呗,强撑什么?”
汗毛乍竖。
江澄一骨碌坐起来,只见原本关好的房门在黑暗中摇摇晃晃,一个模糊的黑影倚在一边。
是谁……他又紧张地狠掐了自己一把,眼看着门边的黑影缓缓站直,一步步朝他走近,经过桌案时,上面摆放着的蜡烛竟然突兀地自燃起来,映亮了他的半张脸。
极为俊俏的样貌,最吸引人的当属那双眼睛,眉梢带笑,眸中含情,只微微露出三分笑意,就炫目的让人移不开眼。
江澄一时有点紧张,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最后还是来人一把搂过他,把他重新按回榻上,俯身凑过来调笑道:“自己睡不着?不如师兄陪你?”
师……兄?
江澄眨眨眼,竟然分心地想,怪不得话本里的妖精都要化成绝世美人去引诱书生,人总是偏爱美丽的事物,在好看的容貌面前,色令智昏诚不欺我。
他用力摇了摇脑袋,不由唾弃自己,紧张道:“不用了师兄……我、我自己可以。”
“哈哈。”来人笑着摸了摸他的额头,开心道:“真乖,好久没听你叫师兄了。”
“额……”江澄刚刚平稳下去的心跳又倏地飙升起来,带动得耳边都有一阵刺耳的嗡鸣。
【规则二: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的异常。】
好在来人仍旧对他笑着,尚没有露出攻击的意思,看来师兄这个称呼只是不常用,并不是一个致命的漏洞。
江澄只能顺着他的话,假装恼羞成怒道:“我想叫就叫,不想叫就不叫,这你也要管。”
“哈……干嘛生气。”来人轻轻笑了声,妥协道,“好吧,随你喜欢。”
他手下用力,几乎是把江澄禁锢在了他的胳膊与床榻之间,动作中,一个雕有九瓣莲花纹的镂空银铃从他腰间滑落,发出一声叮咚的脆响。
清心铃?
江澄的眼睛瞬间发亮,目光不着痕迹的落在与流苏相串的玉珠之上,借着微弱的烛光,艰难地辨认着。
玉珠表面有一个“婴”字。
婴?
他激动地心情瞬间跌落下去,清心铃是云梦江氏的标志性配饰,一般都会在玉珠处刻名加以区分,他的清心铃上自然是一个“澄”字。
他蔫蔫地收回目光,想着自己该先去哪里找自己的清心铃。
按照规则来说,他身边这个自称师兄的人是安全的,那他能不能求助他呢?
他又细细回想了一边规则:【你有且只有一个师兄,他是安全的,但他生气的时候除外。】
江澄悄悄打量了一眼他这位师兄的神色,眉梢眼角尽是笑意,显然正心情大好,可是还有一点,刚刚江厌离叫他“阿羡”,可清心铃上的名字又是“婴”,而他又只有一个师兄,他俩是一个人吗,还是说一个真一个假?
江澄原本捋顺的思路又被搅得一团乱麻,他侧头重新打量起来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生出怀疑的缘故,他竟隐隐的,能从这人身上闻到一股混杂着水汽的血腥味。
他一时高度警惕起来,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近到心跳声都清晰的震若擂鼓。
江澄听着耳边有节奏的跳动,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对,他艰难地从来人的桎梏中抽出手掌,落在他的脸上。
温软的……有心跳、有呼吸。
他惊呼一声:“你是人?!”
这话把来人逗得“扑哧”一笑,伸出只手揪了揪江澄的脸皮,无奈道:“师弟是睡糊涂了,你师兄我不是人,难不成是鬼?”
江澄眨眨眼没说话,他虽然觉得不能轻易的相信这个婴,但最起码,他比刚刚的江厌离正常。
“没……我就随便一说。”他佯装打了个哈欠,转开话题道:“来找我有什么事?”
来人委屈的撇嘴,幽怨道:“我没事就不能来吗?这几日我不在莲花坞,你也不想我?”
嘶——江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道这人看着挺正常,但怎么又肉麻又腻歪。
“我当然想你。”他敷衍道:“但姐姐似乎有急事要找你,让我告诉你过去找她呢。”
“师姐?”他一愣,而后笑道:“好吧,她的要求我不能拒绝。”
江澄不可置信地瞟他一眼,不拒绝?那你去喝她的莲藕排骨汤吧。
师兄婴跟他道了个别,眨眼就消失在黑暗里。
顺利支开了人,江澄从榻上一翻而起,离天亮的时间越来越短,他必须出去找他的清心铃。
出了房门,那股诡异的氛围被越放越大,莲花坞内静悄悄的,只听他脚步踏在木质地板上的回音。
他锁定了三个地方,江枫眠的书房,虞紫鸢的练武场,还有江厌离的小厨房,这三个人是他现实世界的至亲,又是规则提及的人,嫌疑最大。
其次,则是他的便宜师兄,只不过他尚且对他还不怎么了解,不知道他爱呆在什么地方。
虽说是幻境,但莲花坞的样子竟然与真实的莲花坞一模一样,也因此,他很轻易地就溜进了虞紫鸢的练武场。
只是没想到这深更半夜,虞紫鸢不睡觉不说,还就直直坐在屋正中,像一尊沉默地雕像。
江澄是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她的,他只能慢吞吞地从门后走出来,紧张道:“阿娘。”
虞紫鸢听见声音,缓缓地动了动,扭头朝江澄走来。
在不违反规则的情况下,这些怪物都会仿照江澄现实生活中亲人的行为,江澄浑身僵硬地一动不动,任由她伸手理了理他跑乱的领口。
虞紫鸢关心道:“怎么还不睡?”
江澄打算速战速决,反正清心铃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就算他无意弄丢了,也不会惹人怀疑。
他问:“阿娘,你见到我的清心铃了吗?”
“清心铃?”虞紫鸢皱了下眉,不悦道:“要这个干什么?”
但她还是回答了江澄,“阿娘没有,但他那里有一个,你想要就去把他的抢过来。”
他?
江澄一愣,谁?
他还没来得及思考,却很快地得到了回答。
“虞夫人,师弟。”在不远处的廊下,他那个便宜师兄捧着漆盘,冲他们打招呼。
漆盘上的白盅瓷碗实在眼熟,江澄脸色一白,就想要吐。
他、他、他不会真喝了吧?
他既然是人,是不是也不能违背规则?那我让他去江厌离那里,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推吗?
江澄心里顿生起浓重的愧疚感,急忙小跑过去,心虚地问:“江……不,姐姐是不是给你留了莲藕排骨汤?”
便宜师兄瞥他一眼,也看不出是不是生气,把手中的瓷碗朝他一伸:“要喝吗?”
江澄立马后退两步远,心道,看来江厌离对他这个便宜师兄还是不同的,要换成是他,早被那双利甲撕成两半了。
虽说如此,但仍旧是他把别人当作挡箭牌在先,心中难免底气不足,歉意道:“对不起嘛,我也没想到……”
他道歉的话还没说完,就陡然察觉到一丝危险的意味。
虞紫鸢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与刚刚的温柔语调着实不同,“魏婴!你若是自己不求上进,就不要拉着江澄跟你一起鬼混,带坏了他!”
江澄竟然没被这浓重的氛围唬住,只是下意识想,原来他这个便宜师兄叫魏婴啊。
等这种不着调的想法闪过,他才后知后觉到,不对,现在是什么情况?
关于虞紫鸢的规则是……?
【规则五:不要和他同时出现在虞紫鸢面前。】
规则里的他……不会就是他这个便宜师兄,魏婴吧?!
不用他细想,那一边,虞紫鸢的变化就告诉了他答案。
只见原本还算温柔正常的阿娘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没有一丝表情的脸上呆板僵硬的像一个木偶,在她尖细疯狂的语调下,指间的紫电银环滋拉滋啦冒出不详的殷红电光。
“你这辈子都是比不过你旁边站着的那个了。修为比不过,夜猎比不过,连射个风筝都比不过!你娘为你不平,跟你说了多少次别跟他鬼混!你还帮他说话。我怎么生出你这种儿子的!”
江澄被她骂得一愣,差点没躲过迎头甩过来的鞭子,还是他的便宜师兄拉他一把,他踉跄一步,摔进他的怀里。
“虞夫人生气了。”便宜师兄无奈道。
这能怪谁?他脸气得一阵黑一阵白,本来他和虞紫鸢相安无事,谁知道这个魏婴突然冒出来,更巧合的是,偏偏能撞在虞紫鸢的规则上。
他现在身无灵力,只能在虞紫鸢的攻势下且战且退,不得不说,紫电打人着实肉痛,鞭子偶尔会落在他的胳膊上,但更多的时候,被护着他的便宜师兄挡住了。
“虞夫人的习惯还是一样,先是左边三鞭,然后是右边,啊,这下又会落到左边。”
魏婴拉着江澄绕着练武场一圈一圈的跑,控制着自己挨鞭子的数量。
江澄看不懂了,问他:“你是不是有病,门在那边。”
魏婴道:“虞夫人生起气来,不挨够五十鞭是跑不出去的。”
江澄眼看鞭子又抽了过来,伸胳膊一挡,嘶嘶抽疼道:“那现在是多少了?”
魏婴道:“四十九。”
“下一鞭落下后,立马从围墙翻出去。”
“三、二、一、跑!”
江澄手脚并用的爬上围墙。
想他自出生后便锦衣玉食,家教极好,一举一动都是按世家宗门的继承人所培养,何时这么狼狈过,此时和魏婴一起窝在墙角大喘气,整齐的九瓣莲家袍上又是血又是土,连梳好的丸子头都松散下来。
他兀自生闷气,魏婴却习以为常,拍了拍衣服,把他拉了起来,笑嘻嘻道:“哎,虞夫人就是这样,你慢慢就习惯了。”
江澄半晌无语,翻了个白眼,心道,习惯个鬼,我阿娘疼我还来不及,可从来不会打我。
但他注定是要逃离这个诡异空间的,自然也不会去辩驳,惹人怀疑。
刚刚的鞭子绝大部分都打在了魏婴身上,江澄也不能视而不见,一路连拉带拽的把人拖回了房间。
“不用了吧江澄,这点小伤。”魏婴磨磨蹭蹭的。
江澄正色道:“当然不行。”
回屋之后,魏婴竟然仍有几分扭捏作态,与他刚刚出现时的轻浮样子完全不同。
江澄拿着伤药站在一边,哼哼冷笑道:“脱吧,装什么。”
魏婴无奈摊手道:“好吧,那你可别骂我。”
江澄:???
他眼看着魏婴一层层解开衣服的腰带,等到露出皮肤时,上面血淋淋的不只有鞭伤,还有刀伤剑伤甚至兽类的咬痕。
他心中一紧,急道:“这怎么弄的?”
虽然魏婴只是他在这个空间里捡来的便宜师兄,但不得不说,他在遍地诡异的妖物中实属正常,而且到目前为止,也一直在帮自己解决麻烦,于情于理,他都要对他多几分在意。
更别说,他就是一个护短的人。
魏婴叹了口气,“这其实是个麻烦事……”
他话还没说完,“咚咚咚——”房间的木门突然被扣响了三下。
一个呆板的人声从屋外传来,“少宗主、大师兄,宗主让你们去前厅一趟。”
江澄和魏婴面面相觑,最后魏婴长叹口气,无语道:“好吧,麻烦自己找来了。”
这下就剩江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俩人不敢耽搁,快步去了前厅,江澄还惦记着他的清心铃,一路向魏婴话里话外的打听。
“你有没有看见我的清心铃啊,醒来就找不到了。”
魏婴摇摇头,顺手把自己的清心铃解下来递给江澄,“我的先给你吧,让江叔叔看见你不戴清心铃,又说你不懂礼数。”
“也不用吧,哪有那么严重。”江澄摆摆手,推拒间,手指不小心触碰到清心铃镂空的铃铛,一堆诡异的光点竟然从铃中溢散而出,在半空中拼成了几行字。
【规则八:莲花坞内只有一个清心铃,当清心铃的原主人死亡,持有者可以成为新的主人。】
“哐当——”被塞进江澄手里的清心铃重重掉在地上,江澄心中霎时大乱,生气吼道:“谁要你的东西,自己拿着!”
说罢,转身便朝前厅跑去。
他一路上跑得飞快,只有离魏婴越来越远,他才能冷静下来静静思考。
那条规则是什么意思?他只有在天亮前佩戴好自己的清心铃才能离开,可清心铃只有一个,获得的方法是杀了原主人,也就是……杀了魏婴。
不……
江澄心中一团乱麻,不知不觉已经跑进了前厅,前厅中一片红色亮得乍眼,细看之下,发现坐了四五个穿着炎阳烈焰袍的温家人。
大晚上不睡觉一个个有病是吗?!江澄心里止不住的烦躁,强压怒火抬手行礼,“阿爹。”
江枫眠并未有什么异样,点了点头,道:“坐吧,阿婴呢?”
江澄还未回答,坐在另一侧的温家人先开口道:“这个魏无羡还真是张狂,让一家子主人等他这个家仆,江宗主,不是我说,你们云梦江氏的家教也不过如此。”
江澄懒散地一抬眼,不出所料,能说出这种讨人厌的话,除了温家的温晁,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不得不说,这个幻境竟然诡异中带着合理。
他不悦道:“温公子,我师兄如何轮不到你们温家人来说。”
他特意咬重了“师兄”两个字。
温晁自讨没趣,也冷笑一声,似乎打算等着人来了再继续发难。
不过温晁虽然如此讨嫌,但仍旧给江澄带来了一个有用的信息,他称魏婴为魏无羡,想来就是名与字的区别,原来他真的只有一个师兄,魏婴魏无羡。
江澄心放下大半,最起码不会在蹦出个真假师兄的疑局了。
谈话间,魏无羡也走了进来,他多半知道温家一行的不怀好意,只向江枫眠行礼后,就安静的坐到江澄一边。
温晁道:“江宗主,我也和你说过了,这事你们云梦江氏必须给我个交代!娇娇是我的爱妾,黑风是我的爱宠,怎么能被那个小子无缘无故的打死呢?!”
乍一听,确实是一个离奇大冤。
“诶诶诶。”魏无羡打断道:“我已经跟你说过了,你的娇娇是被那只狼咬死的,它还要攻击你们其他族人,我才出手打死它的。”
“一派胡言!”温晁道:“当天在场的族人我都带过来了,你问问他们,是怎么回事?!”
他使了个眼神,一个青年人站起来怯懦道:“黑风在山上捕猎,这位魏公子突然冒出来,说黑风抢了他的猎物,一剑便把它捅死了,灵娇小姐上前理论,也被他不由分说的打杀了!”
魏无羡:……
江澄:……
他算是明白魏无羡身上的那些伤是如何来的了,那只畜生咬的,还有温氏一路找的麻烦。
魏无羡无语道:“我是有多不堪,跟一只狼抢猎物。”
但此事谁是谁非已经不重要了,温家此次前来也不是要什么公道,他们比谁都知道魏无羡的无辜,只是找借口来江家撕口肥肉罢了。
最后许诺免了一年的水路商税,才算送走了这一伙不速之客。
江澄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想在现实世界,虽然也是温家一家独大,但四大世家也不至于让人上门冤枉人,他越想越气,忍不住为魏无羡愤愤不平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就不应该管温家的破事,一群白眼狼不说,还……”
突然,江枫眠道:“江澄。”
江澄一愣,听见原本还算温和的江枫眠板着脸道:“你知道方才自己的话有哪里不妥吗?”
江澄也是被气急了,此时反应过来低下头道:“知道。”
魏无羡道:“他就是随口说说的气话罢了。”
江枫眠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站在江澄的面前,俯身贴脸问道:“云梦江氏的家训是什么?”
这当然难不住江澄,他微微退开点距离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江枫眠道:“有些话就算生气也不能乱说。说了,就代表你还是没明白云梦江氏的家训。”
最后一个字话音落下,他手握成拳,重重袭向江澄心口。
好在江澄一直都有防备,就地一滚,躲了过去。
等他再抬头看向江枫眠时,江枫眠已经跌跌撞撞地不像一个活物,眼白翻起,从口中发出厉鬼似的尖锐厉啸,“为什么不懂江家家训,为什么没有江家风骨,为什么不能成为我想要的继承人!”
造了孽了,怎么惹着这么一个疯子?他阿爹都没如此骂过他!
江枫眠越说越气,头发散乱,眼白中布满血丝。
江澄眼见不妙,心道,定还是那个规则在作祟。
【规则七:要熟记云梦江氏的家训,尤其在江枫眠面前。】
谁知道随便几句气话,也算违背了家训,行吧行吧,他就是造诣不高,他认了。
江澄无奈,趁着这个机会,扯过魏无羡试探道:“你有没有觉得我阿爹哪里不对?”
魏无羡像看傻子似的看他,回道:“他哪里都不对吧!”
说罢,扯着江澄就跑,边跑边喊:“靠!莲花坞闹鬼了!”
江澄这才终于确定,在这个诡异之地,除了他,似乎还有另一个人,一个如他一般被扯进这个空间的活人。
“好了好了,不要跑了。”江澄把魏无羡叫住,问道:“你……你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这里?”
“对,莲花坞。”
魏无羡想了想道:“十岁的时候,江叔叔把我捡回来的,提前声明一下,他那个时候可不这样。”
他话音一转,“不过你问这些干什么,你不都知道吗?”
“我……”江澄犹豫着要不要回答,最后还是决定再观察一番,摇头道:“没事,我被他吓到了,有点糊涂。”
魏无羡道:“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要赶紧去告诉虞夫人和师姐。”
他大步走在前面,江澄神色复杂的想叫住他,还没等开口,就看从魏无羡身上,飘下来一张纸。
他无由地紧张,竟然鬼使神差地没叫住魏无羡,只是自己把它捡了起来。
【规则九:不要相信任何人,除了你,莲花坞内没有活物。】
江澄倏然把纸条团进掌心。
魏无羡在前面走了许久都不见江澄跟上来,停住催促道:“江澄,愣着干嘛,走啊。”
江澄的脚步第一次沉重到迈不动。
他下意识拒绝道:“我好累师兄,想回去休息一会儿。”
魏无羡站在原地不说话,许久,才轻轻笑道:“好啊,去休息吧。”
江澄风似的消失了。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他一边跑一边在心里疯狂尖叫,难到魏无羡也是像江枫眠他们一样,那种怪异的行尸走肉?
他忽得没有办法面对这个现实,唯一的好处大约是……他若要从魏无羡手里抢夺清心铃,也没什么负罪感了。
毕竟他只是这个空间规则下的死物啊!
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江澄突然顿住脚步,咬牙,往回跑。
对,他为什么要害怕、逃避,他不是要离开这里吗,难不成,对这里的怪物留情?那他如何能回到莲花坞,如何能见到阿爹阿娘和姐姐!
不要害怕江澄,规则都说了,他只是一个死物而已!
他转过廊角,猛地顿住了。
魏无羡还站在原地。
江澄一步一步朝前走着,还是那套衣服,还是那个样貌,唯一略有不同的大约是那双眼睛,隐隐泛着猩红。
他应该感受到了江澄的靠近,视线瞥过来,笑道:“会撒谎了,小江澄。”
说罢,他反客为主,反而一步一步向江澄逼近而来,问:“为什么要骗师兄呢?师兄对你不好吗?”
他生气了,江澄意识到。
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有迂回的必要,只能咬紧牙关道:“你们都是假的,我要回家,我不能留在这里!”
“假的?”魏无羡冷笑道:“是我救你是假,还是帮你挡鞭子是假,还是帮你说话是假?”
江澄道:“我没有师兄!你本来就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不存在……?”魏无羡一愣,笑了,“对,我这个人自小就是这样,不被人在乎,所以存不存在也不重要了。”
他倚在树上突然无比坦然,“说吧,回来找我,想来我身上有你要的东西。”
江澄闷声道:“清心铃。”
魏无羡嗤笑一声,从腰间一扯,朝江澄抛了过去,“给你。”
江澄接过来,看着铃铛玉珠上的“婴”字,沉默不语。
魏无羡也不动,似笑非笑的盯着江澄。
浓重的黑暗被天光破开,天色灰蒙蒙的,距离日出之时越来越近,江澄却觉得嗓子中哽了一块棉花,吐不出,咽不下。
他根本说不出“杀了你我才能活”这种话,沉吟半晌,只道:“有匕首吗?”
魏无羡好像一个百宝箱,江澄要什么,他便能找出什么,他手摸到后腰,从腰封处抽出一把手掌大小的短刀,意味不明道:“用来削苹果的,但其实用来杀人也不错。”
江澄不置可否,伸手接过。
魏无羡道:“其实我挺喜欢你的,但是很可惜,人的缘分就是这么短暂。”
江澄道:“对不起。”
他颤抖着手,告诉自己,你斩杀过无数邪祟,其实这一次也没什么不同,可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手,直到两只手都紧紧的握在匕首上,那不住地颤抖才微弱下来。
魏无羡忽然拽过他的领子,把人抵在树上,俯身问:“想做什么?”
他握住江澄的手,把匕首缓缓挪到他的心口处,询问道:“杀过人吗?捅进这个地方我才会死,知道吗?”
“别说了。”江澄道,他知道魏无羡的无辜,可是他终究是个死物,是与这里的江枫眠虞紫鸢江厌离一样的,受控于规则的死物。
他只是像人,却终究不是人!
他咬牙抵住匕首,抬眼看魏无羡。
仍旧是初见时动人心魄的脸,懒懒笑着,看他的神色认真又温柔。
就在这四目相对间,魏无羡终还是悠悠叹息一声,伸手压过他的脖颈。
直至唇上传来完全陌生的触感,江澄才意识到,在这生死之间,魏无羡竟然……
美人计吗?
他的理智清醒又沉沦,手中的匕首哐当落地。
天光大亮,在缺氧的眩晕中,江澄看见,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爬过山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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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藏结局是返回现实世界——小魏你能不能不要吓老婆啊!
*彩蛋是小魏和小江的相遇(>人<;)
姐妹篇已更:【羡澄】少宗主生存规则
【闲泽】喜上加喜 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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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从皇家别院出来,范闲说不清心里是何种滋味。举目望去,不知何时云霁初开,天空一碧如洗。街市上热热闹闹,小摊小贩吆喝声不断,是人间烟火。
三三两两打闹的顽童追逐嬉戏,有一个撞到了范闲腿上,摔了个屁股墩儿。那男孩拍拍身上灰尘,回头朝范闲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远了。
范闲失笑,望着头顶那片蓝得纯粹的天空,远远似有纸鸢高飞。
林珙之死,前因后果牵连众多,三言两语解释不清。他当初既选择瞒着婉儿,就是埋下隐患,早已料想过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
真正到了这一天,他又好像如释重负,仿佛某块沉甸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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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珙之死,前因后果牵连众多,三言两语解释不清。他当初既选择瞒着婉儿,就是埋下隐患,早已料想过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
真正到了这一天,他又好像如释重负,仿佛某块沉甸甸压在心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本就是信任,如果一方做不到全心全意,诸多隐瞒,那就是并未将对方置于平等地位相待。
即便以爱为名,也终究不过是自我感动,太过虚假,走不长远。
他到底不是婉儿的良缘。
08
“退婚?”庆帝微微挑眉。
“上次问你,不是说满意,怎么如今又临时变卦?”
“老二叫你来的?”
范闲摇头,欲言又止:“是婉儿不愿。”
庆帝沉吟片刻:“这桩婚事,确是委屈她了。你又是个风流的。如此一来,这内库财权……”
“请帖都已发了?”
范闲试探道:“不错,但如今及时止损,也来得及。我和二殿下这婚事……”
“是朕未想周全,这样罢,你和老二成婚,照样接手内库。”庆帝有了决断。
范闲愣了愣,似乎还要再劝:“陛下,臣以为不太妥当——”
庆帝盯着范闲:“无论如何,李承泽都是朕的儿子。”
范闲心想,谁还不是了。
“不论你二人有何私怨。成婚以后,就是一家人,行事都顾忌些,别闹得太过。”
范闲没说话,面上不太情愿。心里嘀咕起来。
真成婚啊?怎么看着像赶鸭子上架。
庆帝看他一会,忽然也冷了脸色,喜怒不定。
“滚滚滚,回去成婚,别来烦朕!婉儿的事,朕自有计较。”
09
帝心如渊,上赶着把自己俩儿子凑对的,范闲也是头一次见。本以为不用试婚服了,逃过一劫,哪想庆帝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似乎非要看着他这两日完婚。
不过事已至此,只有接受。
仔细想来,也许也是制衡的法子,春闱一事,足见太子羽翼已丰,而他范闲和二皇子斗法斗成那般模样,早已被视为太子一党,又是鉴察院又是内库,权太重了些。
借着婚约把他和李承泽绑在一条船上,太子现下说着不在意,早晚也要心生忌惮。
再者,长公主本就是和李承泽一党,如此一来,他接手内库,阻力也会小些。
就是虽然不一夫一妻了,两男子成婚,也是惊世骇俗,过于荒诞。
又因着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范闲魂不守舍,险些从台阶上摔下去。
候公公叠声叫唤:“小范大人!仔细脚下!”
“没事,没事。公公放心,我要敢在这两日摔破了相,我姨娘非饶我不得。”范闲稳住身形,无奈地摆摆手。
11
回到范府,得知婚事生变,司南伯的反应比范闲还大。
“这,成何体统!不合规矩啊!”
范闲嘲道:“原先一夫一妻,就合规矩了?”
范建一噎,拂袖离开。
其余人愁云惨淡。
范思辙倒是眼睛亮了起来:“嫂子这般行事,岂不是,哥你和二殿下成婚后,再迎我嫂子入门,就可以再收一次礼钱。”
范闲扶额气笑:“往后别胡叫,是郡主。你说这话,又把二皇子放在何地?”
“难说你们不会旧情复燃呢?再说了,谁会和钱过不去。二殿下心有不满,也可平分啊!”
看着掉进钱眼里的弟弟,范闲冷笑:“这话你在谢必安面前说去,看他削不削你。”
范思辙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
柳姨娘和范若若则对视一眼,一拍手,又唤来那几个婆子。
“事已至此,那就继续吧,试衣服!”
范闲闻言打了个寒颤,提腿就跑,被妹妹和柳姨娘摁住。
“哥哥只想着,二殿下现在也不好过,是不是你就好过多了?”范若若眨眨眼。
范闲咂摸两下,是这个道理。当下不再挣脱,一咬牙,大义凛然任由摆布状。
“来!”
12
李承泽现在确实不好过。
他一觉醒来,就发现屋子里满是花瓣、花盆,没地落脚。本该远在信阳的长公主优雅端坐,占了他的椅子,一双柔荑正闲情惬意地调配胭脂,十指丹寇妖艳似血。
“站着干嘛呀,当自己家一样,坐。”她看一眼李承泽,亲昵自然地开口。
李承泽端着盘葡萄:“姑姑,这就是我家。”
“那你还客气什么,随便坐。”
李承泽找了个地方坐下了:“这些花您一路带来,不是送范闲的吗?”
“送你也是一样。何况刚到,就听说婉儿退婚了,省了我去见范闲。”
“愧不敢当。”
“我是要谢谢你,替婉儿跳了火坑。让我不至于和女儿决裂。”长公主好整以暇地说。
“把自己赔进去了啊。”
李承泽叹气:“现在看来,陛下信重范闲,这内库,无论他和婉儿是否成婚,都要交到他手上。”
“试过婚服没有?”长公主一笑。
“你娘在宫里不问事,姑姑来帮你。”
李承泽脸上出现空白:“啊?”
“事已至此,也没法抗旨。你消极对待大婚,我那皇帝哥哥只怕不高兴。”
“面子上总要过得去的。”长公主说得头头是道,温声细语,李承泽却只看见了她眼里的兴味。
转身要跑,已经是来不及了。他被五六个婆子架住,木偶似的打扮,少有的气急败坏。
“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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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发神金,爹例外
【闲泽】葡萄与飞鸟
*生子 | HE | 全文1.1w+
*首发豆瓣句号小组
孩子因为早产所以生下来的时候脸上泛着紫色,李承泽当时躺在床上,偏头看了一眼说就叫葡萄吧。
葡萄从小到大一直被养在二皇子府,天真烂漫到给颗糖就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李承泽一开始还以为这小孩智力发育不完全才会这么笨,后来发现只是因为她被保护得太好,才形成了现在这样的性子。
李承泽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因为葡萄长大之后或多或少都要经历一些需要独当一面的时刻,所以葡萄三岁生辰那天,李承泽第一次带她出了门。结果在大街上碰到了范闲。当时李承泽正在一个小摊位旁边给葡萄挑香囊。街已经清了,范闲向来不喜欢他...
*生子 | HE | 全文1.1w+
*首发豆瓣句号小组
孩子因为早产所以生下来的时候脸上泛着紫色,李承泽当时躺在床上,偏头看了一眼说就叫葡萄吧。
葡萄从小到大一直被养在二皇子府,天真烂漫到给颗糖就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李承泽一开始还以为这小孩智力发育不完全才会这么笨,后来发现只是因为她被保护得太好,才形成了现在这样的性子。
李承泽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因为葡萄长大之后或多或少都要经历一些需要独当一面的时刻,所以葡萄三岁生辰那天,李承泽第一次带她出了门。结果在大街上碰到了范闲。当时李承泽正在一个小摊位旁边给葡萄挑香囊。街已经清了,范闲向来不喜欢他这幅做派,皱着眉头走过来。
葡萄抬起头看着范闲,范闲也看着她,说李承泽,这是你女儿?
李承泽点点头,捏了捏小孩的掌心,说葡萄,喊范叔叔。葡萄乖乖地喊了一声范叔叔,声音很甜,眼睛里除了好奇什么也没剩下。
范闲蹲下来摸了摸葡萄的头,问你今年几岁了?
葡萄掰了好半天手指头,最后比了个二。李承泽曲起指节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早上不是说了今天是你的三岁生辰吗?
葡萄于是又竖起一个无名指,慢吞吞地说范叔叔,我今年三岁了。
范闲往旁边摊子上扔了一锭银子,拿过来一个紫色香囊,递给小孩:那祝你三岁生辰快乐,要好好长大知道吗?
李承泽把头偏过去,假装没有看到他们的互动。
范闲觉得有点意思,李承泽这种人居然养出这样一个女儿,他说二殿下,你女儿和你一点都不像。
李承泽听完这话有些不舒服,范闲明摆着是在讽刺他,但转念一想,这孩子不像我难道就像你了?思及此,那口气才算顺了。勾起一个不达眼底的笑,说这就不劳小范大人操心了,我女儿被养成什么样我心里有数。
出过一次府尝过一点甜头之后,葡萄就三天两头地央着李承泽带她出去。但李承泽那个时候在朝堂上和范闲,和太子斗得如火如荼根本腾不出空。加上现在的京都明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能确保孩子安全的地方只剩下二皇子府。
他用尽毕生所有耐心,一遍又一遍地哄着孩子说:现在外面很危险,等爹爹忙完这一阵就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危险还是降临了。李承泽第一次带孩子出府那天,不知道被哪家暗卫盯上。某天人家来寻仇,见报复李承泽不成,就偷偷给小孩下了毒,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毒撒在糖葫芦上,无色也无味。李承泽回来的时候,小孩已经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拉着李承泽的手指说爹爹,我以后再也不吃糖葫芦了。
李承泽感觉整颗心都像是被人攥住,愤怒和心疼化作泪水挂在眼角。他伸手拂去,摸摸孩子的头说葡萄不怕,爹爹想办法救你。
他抱着孩子,敲响了范府的门。
那天晚上京都的雨下得很大,落在油纸伞的伞面上几乎要把人声全部盖住。李承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范闲,求你救她。
范闲搭上小孩的脉搏探了探,知道自己能救之后悄悄松了一口气。但面上仍然云淡风轻,说二殿下就这么空着手过来求人吗?
范闲想利用这个机会从李承泽那里得到些什么。大家都是聪明人,他相信这话一出李承泽就该有所表示了,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承诺。
可惜他低估了李承泽对这个孩子的爱,他早已失去所有理智,颤抖着嘴唇说:范闲,你凭什么问我要回报?你怎么敢不救她?
范闲没有听明白,说二殿下此话何意?
李承泽不欲再与他争辩,他不敢再耽误下去了。于是重重吸了一口气,直直地跪在了范闲面前,哑着嗓子说只要你肯救她……剩下的话被雨盖住,范闲彻底愣在了原地。在场的所有人,除了谢必安以外,没有人能够想到李承泽可以为了这个孩子做到这个地步。
范闲心软了,苦笑一声心想他欠李承泽的。
他把孩子接过来,说你起来吧,我什么都不要你的,我能救她。
范闲在屋里救人的时候,李承泽就依靠在门边,他的衣服下摆已经湿透了,谢必安走过来说殿下,范闲会尽力医治的,您先去换件衣服吧,免得着凉。
李承泽摇头,说必安,我不放心。
一两个时辰之后范闲终于出来,李承泽慌慌张张跑过去问他怎么样了。范闲边整理袖口边说已经没大碍了,李承泽总算松了一口气,冲进屋子检查孩子的状况。
还没醒,但脸色已经好了很多。
李承泽走出房门时又变成了那个心狠到连自己性命都可以不顾的二皇子,刚才在范府门口所发生的一切仿佛都只是范闲的幻觉。
范闲咳嗽两声走到他面前,说虽然我已经帮你把人给救回来了,但还需要在我家静养一段时间。
这是要留作人质的意思,范闲虽然答应李承泽不收取任何回报,但不代表他不能借此机会让李承泽收敛一点,毕竟他最近的手伸得实在有些太长了。
李承泽扯扯有些起皱的衣服,装出一副不怎么在乎的模样,说范闲,你别以为仅凭一个孩子就能拿捏我。范闲心想刚才在门口跪着求我的人难道不是你?
李承泽心知这孩子今晚是要不回来了,但好在他也相信范闲只是口头威胁,他绝不可能对一个无辜的孩子下手。所以没打算纠缠,提步就走。谢必安跟在他身后撑起伞。
结果刚走出去两步又突然停下来,李承泽背对着范闲若有所思般开口:你最好不要动她一根手指头,否则最终后悔的人还是你。
葡萄醒来的时候身边只有范闲一个人,范闲正在替她把脉,已经彻底痊愈了。他见孩子睁眼,把手收回来,笑着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葡萄还记得眼前这个人,第一句话是:范叔叔,我爹爹呢?
范闲闻言愣了一下,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随口扯了个谎,说你爹他有事出远门了,所以托我照顾你。
葡萄不疑有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说叔叔,我想吃冰酪,杨梅味的。
葡萄就这么在范府待了下来,范闲对外解释说这是朋友的孩子,要在家里暂住一段时间。
葡萄虽然算不上机灵,但胜在嘴甜,很快就和府里的人打成一片。范思辙带着她打算盘学算术,范若若担心自家弟弟把孩子教坏,每每刚学到一半就把人牵走,说葡萄乖,跟着姐姐学认字。
唯一一个看出不对劲的是柳姨娘,某天把范闲拉到一旁悄悄问他:这孩子是你的私生子吧?要是真的就把人家的娘也接回来,我们范家……
话还没说完被范闲打断:您想哪儿去了,真的只是朋友的孩子,我对天发誓。担心姨娘不信,他边说还边举起三根手指。
柳姨娘见范闲这么坚决,也就不再多嘴。只是在他离开后,嘴里小声地念念有词道:可我怎么看都觉得这孩子眉眼和你有些相像啊。
当然,孩子最亲近的人还是范闲。只要范闲在家,她就凑到人身边问这问那,问加湿器是怎么做的,问他能不能拿木头给自己雕个小人。等到晚上,就问我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小孩说话慢吞吞的,吐字都不甚清晰。范闲不忍心看她难过,总是安慰她说快了快了,实际上他也在纳闷,不知道是碍于孩子在他手上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李承泽最近的确没什么动作,仿佛从京都消失了。
他真的就这么弃女儿于不顾了?范闲不信。
李承泽去了江南,门下的一个地方guan出了事,得要他亲自出面解决。之前因为不放心葡萄一人留在京都,所以迟迟没有动身,现在范闲主动揽下了这份活,他因祸得福,乐得自在。
李承泽前前后后走了一月有余,事情办完还在江南置办了一处靠湖的宅子。
回到京都之后稍作休整,夜一降临就拍拍衣服站起来,说走吧必安,我们去接人。
范府守卫森严,两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潜进来。谁知孩子还没见着就被范闲发现了,他拦在两人身前,抱着手臂说二殿下,我今日白天还在想你是不是真的不要这个孩子了,打算把人送到皇宫去,告你一个管生不管养的罪。
李承泽冷笑一声,说管生不管养的人可不是我。
范闲听完这话,还以为是孩子的亲娘和李承泽有什么纠葛,只不过他对李承泽的家事不感兴趣。也就没有多问。
李承泽本就没有打算把真相告知范闲,只问他到底怎样才肯放人。范闲往旁边的门上一靠:说了我不要你东西,把孩子养在我这儿就行。
李承泽有些不耐烦了,他说范闲,孩子今天我一定要带走,哪怕是抢。
范闲闻言叹了口气:李承泽,你就不能乖一点吗?我说过只要你不再与长公主为伍,就护你一世平安……甚至不仅是你,我还可以再加上这个孩子。
李承泽闻言有些许动容,他的指尖颤了两下。
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说范闲,我回不了头了。
范闲说只要你愿意,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脱身。
李承泽恢复理智,说小范大人你别说笑了,当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吗?我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凭什么把这一切白白地拱手让于他人。
范闲就猜到他不会如此轻易被自己说动,但好在他已经摸到了对方的软肋——孩子你别想带走,我有办法救她就有办法再害她再中一次毒。
李承泽明知道范闲不会这么做,却还是急了:范闲,你敢!
范闲笑道我有什么不敢的?整个京都谁不知道就属在下最目无法纪?
李承泽在那一刻真的动了坦白一切的心思,想了想还是咽了下去。孩子是自己执意要生下来的,和范闲没有半点关系,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或者以后。
他软了软语气:能让我先见见她吗?
范闲:当然,但别带走。否则我说到做到。
葡萄被范闲养得很好,脸蛋比他离京时还要圆润上几分。李承泽放下心,蹲下来摸摸葡萄的头问:你最近有没有想爹爹啊?
葡萄把他抱得很紧很紧,说我每天都很想你。
范闲没想到李承泽还有这样一面,他抱臂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
寒暄过后,葡萄迫不及待地向李承泽介绍自己在范府认识的新朋友。漂亮的姨娘看起来很凶,但只要肯撒娇就会给她做好喝的酸梅汤,还让她偷偷端一碗去送给一个真的很凶的爷爷。
范叔叔每晚都要给自己讲睡前故事,故事里都是些自己没见过也没听说过的东西。除了范叔叔以外她还认识了一个小范叔叔,告诉她世界上最要紧的东西是钱,每天都不厌其烦地教她打算盘,可惜距离学会还差十万八千里,但她现在已经能从一数到十了。昨天小范姐姐教自己背了一首新诗,葡萄把手背在身后向李承泽展示了一遍。背得不算流畅,但李承泽听完快要落下泪来,为了不让孩子和范闲看到自己出丑的样子,他偏过脑袋竭力忍住。
可还是被小孩看出来,抱着他问爹爹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做得还不够好?
李承泽说没有,你做得很好。
李承泽知道即使自己今日不顾一切把孩子带走,范闲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但他犹豫了,在听孩子说完自己最近的生活以后。
李承泽在四四方方的皇宫里长大,他从小树立的观念是想要的东西要靠自己争取,甚至要去和别人抢。
后来有了葡萄,他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平安快乐,无忧无虑地长大。所以二皇子府里的每一个人都对她百依百顺,任她予取予求。在李承泽的认知里,这就是最好,最好的童年。
然而今天他突然发现自己错了。
府里的人对孩子虽好,却都出于一定的目的或者畏惧。没有人肯不计回报地教她背诗算术,也没有人愿意耐心地向她讲述梨花和海棠的区别,告诉她梨花的叶边像锯齿。
早该承认的,范闲这种健全的家庭才是最适合孩子成长的温床。对方也远比他这个从小就学着谋划算计,凡事都计较得失的人更懂得该如何教育好一个孩子。
李承泽开始质疑自己曾经的选择,不把真相告诉范闲是不是有些太自私?
不是对范闲,而是对葡萄。
离开范府前李承泽对孩子说最近爹爹还有其他的事要忙,没有时间照顾你,还要委屈你在范叔叔这里多住一阵子。
范闲没想到他妥协得如此轻易,担心他又在布什么陷阱,可转念一想,李承泽就算拿自己的性命做筹码都不会利用这个孩子半分。加上他之后也的确收敛了许多,范闲还以为自己这次真的拿捏到了他的软肋。
其实李承泽只是投桃报李。范闲对孩子的好,他从来没有当成理所应当。明明这个孩子范闲也有责任,但他早已习惯独自承担一切。
近来两人之间的关系也缓和不少,朝上如何争论暂且不谈,但下朝后可以有说有笑地共行一小段路。
李承泽只要没事就会去范府看孩子,范闲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纵得李承泽变本加厉起来,每逢休沐就要在范府待上一下午。
范闲坐在书桌旁看四处的折子,葡萄坐在他旁边,一只手帮忙研墨,另一只手往嘴里喂范闲新做的绿豆糕。边吃边夸,盯着范闲做的批注说范叔叔你好了不起,居然能认识这么多字!
李承泽没忍住笑出声,范闲把笔一放,皮笑肉不笑地问二殿下,你还要在我家待到什么时候?李承泽毫不在意地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是皇子,哪儿待不得?
范闲第一次发现这人居然可以如此厚颜无耻。
葡萄像是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化,悄悄拽拽范闲的袖口说范叔叔你不要生我爹爹的气,他也不容易。
范闲心想他不容易难道我就容易了?
李承泽行事早已习惯瞻前顾后,说是走一步看一万步都不为过,这还是第一次全凭心意而动。无论是把葡萄养在范闲身边,还是用这个借口频繁造访范府。
在这里的每一句话,每一声笑都像是偷来的。
无论横亘于他和范闲之间的天堑有多深有多难跨过,至少在这短短几个时辰里面,他就只是葡萄的爹,而范闲是葡萄的叔叔,仅此而已。
好比现在,范闲话里话外都是不待见他的意思,但他知道对方并非是真心实意想赶自己走。
他们像一对最普通的朋友那样调侃与开玩笑。
这种局面一直持续到范闲奶奶来京都小住,李承泽那些日子都只敢在深夜悄悄前来。范闲觉得有些好笑,说你平日里行事连皇/权都可以不顾,怎么如此忌惮一个从澹州来的老太太。
其实从范闲的秉性就可以看出,带着他长大的奶奶一定是个极好的人。所以李承泽担心自己的卑劣与不堪在对方眼里无处遁形。
这个世界上值得他在乎的人已经所剩无几,范闲的奶奶算一个。因为她是范闲在这个世上最亲最亲的人,李承泽不想给对方留下一个坏印象。
却还是碰见了,那天晚上范闲奶奶正在房里教葡萄写字。李承泽透过门缝看到这一幕,刚准备提步离开,就听见里面的人开口: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李承泽慢慢挪动着步子走进去,还冲屋内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点了点头。可奶奶让他坐下之后就没再管过他。李承泽坐在那里,腿不抖了,鞋也好好穿在脚上,连背都挺得溜直。
一张纸写完老太太才悠悠开口,拉着葡萄的手问他:这是你的孩子吗?
李承泽没打算撒谎,点头称是。
老太太又问那她和范闲是什么关系?
李承泽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愣了好半晌才干巴巴地说没什么关系。得到回复后,老太太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摸了摸葡萄的头,说她是个好孩子,好好将她养大。
葡萄看看自家爹爹,又抬头看向这个陪了自己一天的老奶奶,眨了两下眼睛,一派天真。
老太太启程回澹州那天只对范闲说了一句话:那个叫葡萄的孩子和你小时候长得有七八分相似。
范闲听完,笑笑说想来是缘分使然。
李承泽以为老太太离开之后,就能恢复从前的日子。可这京都城并非是我不犯人,人就不犯我的地方。李承泽连续三日没来范府时,范闲终于觉察出不对劲,莫名有些不安,悄悄着人去查他最近在忙什么。
却得到了对方中毒,倒床不起的消息。
范闲拿着药箱潜去二皇子府时心情很平静,李承泽还没到该死的时候,阎王想取他的性命得先过自己这一关。
但看到平日里从不拿正眼瞧人的二殿下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时还是慌了神,好在只有片刻,范闲有信心没被他看出来。
李承泽强打着精神起身,嘴边噙着笑:小范大人这个时候来我府上,是想替我收尸吗?
范闲对他这幅做派早就见怪不怪,看病要紧。他把李承泽的手从被子里抽出来,搭在他的脉上。李承泽往外抽了两下,范闲的指尖使了力:想活就别动。
李承泽这才安分下来,安分的原因不是范闲所说的话,而是对方按在自己手腕上的劲实在是比他这个中毒之人大上太多,他有心却无力。
诊完脉,范闲一边在药箱里翻找一边问是谁给他下的毒。李承泽蜷了蜷手指,缩回到被子里面,说这我哪知道,京都城内恨我的人太多,谁都有可能。说不定还是您自己在这儿贼喊捉贼呢。
范闲没心思和他开玩笑,又端起桌上的药渣检查:这是太医给你开的药?
李承泽说对,所以即使你今晚不来,我也死不了。是不是有些失望啊小范大人?
范闲冷笑一声,说这药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我今晚不来,半年之后你就等死吧。
范闲以为李承泽听完这话就该慌了,因为这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但他忘了,李承泽一直是那个例外。
范闲听见他毫不在乎地说:半年?够了。
范闲让李承泽远离长公主,远离党/争,又不惜一切打压他的羽毛,毁掉他的雄心与宏图,真的只是担心他泥足深陷而无法脱身吗?又或是像世人以为的那样,他范闲想要取而代之。
都不是。
他是怕李承泽死了。
范闲想过很多种报复,惩罚李承泽的方式,却从来没有想过让他死。因为人死如灯灭,无论是权力还是欲望,都是对于活人而言。
一世平安是承诺也是祝愿。
李承泽于他,终究还是不一样。
在他们认识之前,李承泽已经在这风波诡谲的京都里活了二十年。从十三岁那年起,他就被坐在至高位上的那个人当成磨刀石,让他一刻也不能歇地往前走,走到现在想回头都难。
但细细想来其实没人能轻易伤了他的性命,范闲的担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杞人忧天。
李承泽有句话说得没错,即使范闲今晚不来,他也能安然无恙。不过是再寻一位良医,麻烦但是可行。
可是这人刚才说“半年?够了”时,神色里的不在乎不似作伪。范闲这一刻终于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李承泽身上倾注一份名为“恨铁不成钢”的情绪了。
李承泽从来就没有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别人要害他,范闲尚且能救。
但倘若他自己不想活了呢?
范闲压抑着心头怒火,深吸一口气说道:李承泽,这条命对你来说就那么不重要吗?
闻言,李承泽也收了那股疯劲,一字一句地说:范闲,京都城内谁都会死。或早或晚的差别,把性命看的太重只会物极必反。但你也说了,我还有半年可活。半年足够你去一趟北齐,也足够我安排好身后事。说不定还能有奇遇,让我再觅一位大夫替我解了这毒。至于孩子……如果我死了,还要麻烦你替我看着她好好长大。
范闲起身:所以,你宁愿托孤都不肯求我是吗?
自始至终,范闲想要的不过是李承泽朝他服个软。
但他听见李承泽说:求你?全天下谁不知道最想让我死的人就是监察院的范提司。
范闲冷笑着后退,后腰撞到桌子导致药碗被打翻在地,碎瓷片溅得到处都是。
李承泽能感觉到范闲此刻的怒气,好半晌才听见他哑着嗓子开口:说到底你还是不肯信我。我骗过你也利用过你,但承诺护你一世平安那句话不是假的。
李承泽这辈子从别人那里得到的真心屈指可数。姑母也好,父亲也好,血脉相连却比不过利益捆绑。他本以为范闲会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敌人,曾经还为此惋惜过,那么相似的两个人却踏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然而现在,范闲再一次对他说护你平安。
说不动容是假的,可他也有他的骄傲,为着一些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原因。不是作为皇子或是其他什么身份,仅仅是作为李承泽而已。
因此瞒下孩子的身世,因此一遍又一遍地和他唱反调,因此现在明明已经快撑不住了,还是不肯开口服个软。
在李承泽彻底倒下之前,范闲冲了上去,伸手接住了他。
范闲在二皇子府待到半夜,冷着脸熬好药又亲自给他喂下去。药碗见底后,范闲的拇指狠狠擦过李承泽的嘴角,这个人只有在无意识的时候才显得不那么面目可憎。
可是那又能怎么办,是他心甘情愿地任由自己在对李承泽的恨里越陷越深的。事到如今,他早已分不清那份感情到底是什么了。
解完毒之后,谢必安送范闲出府。
从前他也觉得这个姓范的没安好心,只是碍于殿下不好私自下手。然而今晚过后,他觉得对方未必不值得托付。
只要他肯全心护着殿下,但还需要一个纽带。
那个纽带现下就住在范府。
谢必安朝范闲拱了拱手:小范大人,葡萄本就不只是我家殿下一人的责任,还有您。范闲没太听懂,正准备细问时发现对方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府的路上,谢必安那句话一直萦绕在范闲的脑海当中。像是有什么东西亟待破土而出,但今晚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一团乱麻缠绕在范闲心头,他怎么都找不到源头所在。
突然间,头顶有惊雷炸开,打断了他的思绪。
要下雨了,范闲抛开这些杂念,施展轻功回到家里。
葡萄不知从哪儿听说了范闲今晚要去找李承泽的消息,一直趴在范闲书桌旁等他回来。范闲推门的声音将她吵醒,她抬起头,揉了揉眼睛说范叔叔,你总算回来了。
范闲强扯出一个微笑问她怎么还没睡。
葡萄歪着脑袋,笑着说从前她也是像现在这样等爹爹回家的,爹爹知道她在等,就不会在外面待太久了。
范闲问:你娘呢?
葡萄有些不解:我爹爹没有和你说过吗?我没娘,我是爹爹一个人的孩子。
范闲心想李承泽真的是疯子,连自己孩子都要诓骗,人怎么可能会没娘呢?
范闲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是啊,人怎么会没娘呢?
过往种种铺天盖般涌入范闲脑中——
葡萄说她没娘。
李承泽当初求自己救孩子说的是:“你凭什么问我要回报?你怎么敢不救她?”
奶奶临行前和他说:“这孩子与你小时候有七八分相似”。
还有谢必安今晚那句:“葡萄不只是殿下的责任,还有您。”
……
范闲串联起一切,它们由点汇成线,指向那个发生概率几乎为零却也是唯一的可能性。范闲不敢再看这孩子的眼睛,扶着墙跌跌撞撞地走到了门外。
今晚的雨终于落下来了。
三年前俩人的确有过一夜荒唐,都吃醉了酒,所以李承泽的吻袭过来的时候范闲没有拒绝。
第二天一早,都挂着伤醒来——李承泽身上是范闲按出来的青紫,范闲身上是李承泽抓出来的血痕。
背对背穿好衣服,李承泽说昨晚的事我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范闲说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想到这里似乎一切都已经明了,范闲在廊下枯坐一夜,天蒙蒙亮的时候起身赶往太医院。
根据第一次见到葡萄的日期,他翻到了三年前的那本医案。病人是李承泽,病状和药方却是一片空白。
范闲拿着医案的手抖个不停,他盯着那页白纸气极反笑,心道自己这辈子可能都永远斗不过李承泽了,因为他做不到像他这么狠。
范闲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去找李承泽对峙,他已经有了答案。他再次回到了范府。葡萄昨夜睡得晚,现下还没起床。范闲轻轻推开门来到床边坐下,盯着那张脸有些恍惚。明明已经朝夕相处了好几个月,此刻却像是好久不见。
初遇是在只有三个人的街巷,她喊他范叔叔,他祝她三岁生辰快乐。彼时他还对李承泽说这孩子与你一点都不像,现在想来,又何止是与李承泽不像。
她天真无邪又善良烂漫。柳姨娘给她做酸梅汤,她就把李承泽带给她的冰酪分了一半给人家,说爹爹教过我,这叫知恩图报。范思辙告诉她这个世界上最要紧的东西是钱,某次学完算术后她悄悄把自己的小荷包放在了他的算盘下面。范若若近来又迷恋上医术,她安静坐在一旁笨拙地学穿针。一不小心指尖被扎出了血,却也不喊疼,悄悄用手帕擦掉。被路过的范闲看见,她立刻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冲他露出一个笑,右侧脸上有个不易察觉的小酒窝。
她的行事准则里不掺杂任何利害关系,只是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
她对万事万物抱有好奇与敬畏。有时候能蹲在范闲的水车旁边看上一下午,等到太阳落山,等到范闲回家,凑到他身边问为什么它可以不停地转?
范闲摸摸她的头说我现在告诉你也没有用,等你长大了才能听明白。她认为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谎言,所以范闲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同时开始期待起长大。
她说话很慢,学东西也很慢,但是求人前知道先甜甜地喊一句称谓。喜欢喝酸梅汤,打翻了茶水会内疚道歉。明明是在娇纵与宠爱里长大的孩子,却敏感又温吞。范闲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在她从小生活的环境里,没有几个人是真心待她,所以乍一来到范府,才会受宠若惊。
范闲将她的手裹进掌心里,无声说了一句抱歉,怪我太笨太迟钝,现在才将你认出来。
李承泽又在府里养了五六日才堪堪痊愈,能下床走动之后第一件事是去范府看孩子。可房间里空无一人,转身就看见范闲抱臂站在门外,见李承泽看向自己缓缓抬起一只手挥了挥,说二殿下,别来无恙。
李承泽心里有些不安,他握紧了拳头,指甲快要嵌入掌心,沉着声音问道:范闲,葡萄呢?
我奶奶说想她了,所以我把她送去了澹州。
李承泽疾步走到范闲身前,盯着他的眼睛厉声发问:她是我的孩子,你凭什么不经过我的同意就把送出京都?
闻言,范闲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她也是我的孩子,你又凭什么瞒着我生下她?
说及此,范闲又往前走了两步,不足半寸的距离间他直直盯着李承泽的眼睛:如果不是我自己发现,是不是要被你蒙在鼓里一辈子,永远都不会知道我还有个女儿。
从范闲来到南庆的那一天开始,就在不断经历各种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照理说早已建立耐受性,但在得知葡萄是自己的孩子,是自己和李承泽的孩子时,还是不可避免得惊诧万分。
命运还真是爱和他开玩笑。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盛,人生八苦几乎要让他在一人身上尝尽。
但最该怨的人还是自己,那年在湖边见到李承泽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自己逃不过。道不同合该不相为谋,但醉酒后情不自禁地对他念人间自是有情痴,听他说不谈国事谈风月时心跳短暂漏上两拍。所以那晚李承泽凑上来吻他,明明未曾真的醉酒却狠不下心推开……
苦果亦是果,但葡萄是甜的。
所以震惊之余,还有一味情绪叫雀跃。
那天早上,他盯着孩子熟睡的面容,心里平静得不像话。抬起头,透过窗户能看见院子里的梨花开了,有麻雀落在枝头上。他想起自己曾经和这孩子说过,梨花的叶边像锯齿。
李承泽向后踉跄两步,几乎要站不住。他无法接受自己隐瞒了这么久,甚至以为可以一辈子瞒下去的秘密就这么看穿。
逃也似地离开范府之前只留下一句抱歉。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然而歉疚是真的,却未曾后悔。
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李承泽其实很想向范闲解释,自己并非是有意隐瞒,只是告诉他真相又能怎样?他们这样的人共同养育一个孩子,只会让大家都落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好比刚才,范闲的眼里布满了红血丝,李承泽感受不到除了恨以外的情绪。难道要让葡萄亲眼看着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两个人斗得不死不休吗?
她胆子那么小,会害怕的。
从那日起,范闲就开始处处针对他。
李承泽早就已经猜到,范闲知道真相之后一定会恨极了自己。
李承泽曾经视范闲为知己,因为《红楼》,因为那些名满天下的诗篇。可情感变质却与这些通通无关,众人皆爱小范大人惊世之才华。但他知道,即使范闲没有作出《红楼》,没有吟咏“黄河之水天上来”,他也还是会爱上对方。
因为他有时候看范闲就像是在照镜子,对于他来说,爱范闲不过是在爱自己这个本能之外延伸出来的另一种必然。
可惜那么像的两个人却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从前他们之间的矛盾只有阵营与皇/权,现如今还要加上一个葡萄。不过范闲想同他斗,迎接便是。
却没料到对方来势汹汹,半分情面都不肯留。
抱月楼,都察院,郡主府……一直到最后的大东山之战。
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被判幽禁那日他的心头居然升上几分庆幸,还好范闲早早将孩子送离京都,才不至于让她平白遭受牵连。余生都要待在深不见底的炼狱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好在他也不想活了。
范闲来看他的时候,他正蹲在椅子上,往嘴里送葡萄。头发胡乱披着,往日风光不再,只剩下颓丧。
范闲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流露出怜悯与一丝微不可察的心疼,李承泽却只想冷笑:用不着你在这儿假惺惺。
范闲收了情绪,说我刚刚只是在想,我终于还是成功了,将你的雄心悉数磨灭。只是现在还差最后一步。
李承泽没心思听一个胜利者的宣言,事已至此他只剩疑惑:范闲,你就这么恨我吗?
范闲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恨吗?肯定是有。以至于得知真相以来他的每一步棋都是在将李承泽往死路上逼,却又不真的致死。
他们二人之间,绝不仅仅是一个“恨”字可以概括的,所以范闲摇头,他说李承泽,我这是在救你。
这话落进李承泽的耳朵里,像是笑话。与此同时他呕出一口鲜血,因为疼痛身子也往前倾倒半分。范闲立刻伸手去扶,却被推开。
李承泽:你进府的那一刻我就服了毒,恐怕现在这毒素已经深入到五脏六腑。范闲,你救不了一个一心向死的人。替我好好看着葡萄长大。
范闲的手在身侧握成拳,他能听出李承泽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虚弱,在他终于支撑不住要倒下时,范闲上前接住了他。
李承泽的眼神在逐渐涣散,看着上方越来越模糊的脸他缓缓扯出一个笑:你不喜欢我,你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我。你和太子联手,和都察院那帮老头联手,和陛下联手……桩桩件件都是为了针对我而来。不过没关系,我以后也不要再喜欢你了……
话里话外满是悲凉。
范闲听完,整颗心都像是沉浸到酸水里面,鼓囊囊泡发后又浮上来。他极深极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沉默地伸手用衣袖擦掉了李承泽下颌上的血痕。
李承泽躺在范闲的怀里,像是睡着了一般,范闲抬眼看向门外,先前朝里有忠臣赴死,天降大雨为其鸣不平。但是此刻天气晴好,万里无云。日光斜斜地照进来,让李承泽的脸一半隐匿在阴影中,一半遗落在阳光里。
范闲抱着李承泽的手臂紧了紧,声音轻轻落他的耳边,虽然他已经听不到了:
李承泽,做飞鸟。
别做困兽。
李承泽一醒来就看到葡萄的脸在自己眼中不断放大,他伸出食指抵住对方额头,将其往外推了两分,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说好孩子,你怎么也死了?
旁边传来咳嗽声,李承泽偏头一看,范闲就抱臂倚靠在墙边。李承泽满眼都是不可置信,怔愣半晌才开口问道:你也下来给我们父女俩陪葬了?
范闲实在没忍住走过去敲了一下李承泽的额头:别当孩子的面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没人死,这里是澹州。
李承泽:可那毒药是我亲手……
孩子还在旁边,李承泽说到一半住了嘴。范闲慢慢坐下替他掖了掖被子,得意地笑了一声:早就被我换了,李承泽,你又输给了我。
李承泽是聪明人,思绪流转片刻就想明白一切。心道小范大人为了让他脱身还真是下了一盘旷日持久的大棋,他输得不冤。
不远处的港口早就开始了一天的劳作,海上的飞鸟随风起落,范闲从小就生长在这片自由里。
彼时他拿着树枝指向遥远的北方,而李承泽站在四方宫城里望不见京都之外的天。
现在他们一躺一坐,李承泽看着窗外正好的阳光喊了一声“范闲”,范闲的手放在葡萄的头上,问怎么了?
李承泽说没什么,就是想喊你名字了。
the end.
【风枕月眠忆相逢/17H】这谁家孩子?
*没按原著时间线走
*范闲无婚约
*请大家来看小情侣,全文1w+
范闲半夜惊醒,猛地从床榻上坐起来,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背,果不其然发了一身冷汗。
这几周一直这样,他找了很多法子,却没找到自己身体问题出在哪儿,即使是去找了老师费介也无济于事,一到半夜就心慌,搞得他黑眼圈一天比一天重。
他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来了,让他不得不对身边的人和事多留意留意。
可是一切如常,庆帝该吓儿子吓儿子,该当谜语人当谜语人;太子李承乾该去他姑姑那儿去他姑姑那儿,该和他哥斗嘴和他哥斗嘴;李承泽该吃葡萄吃葡萄,该看红楼看红楼。
反倒是显得自己疑神疑鬼了,难不成在这里呆久了自己...
*没按原著时间线走
*范闲无婚约
*请大家来看小情侣,全文1w+
范闲半夜惊醒,猛地从床榻上坐起来,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背,果不其然发了一身冷汗。
这几周一直这样,他找了很多法子,却没找到自己身体问题出在哪儿,即使是去找了老师费介也无济于事,一到半夜就心慌,搞得他黑眼圈一天比一天重。
他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来了,让他不得不对身边的人和事多留意留意。
可是一切如常,庆帝该吓儿子吓儿子,该当谜语人当谜语人;太子李承乾该去他姑姑那儿去他姑姑那儿,该和他哥斗嘴和他哥斗嘴;李承泽该吃葡萄吃葡萄,该看红楼看红楼。
反倒是显得自己疑神疑鬼了,难不成在这里呆久了自己真生出来疑心病?不对,直觉告诉他不对。
他仔细回想着这几周经过所有事的细节,实在记不清的,范闲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剜出来看个清楚,他要是不想出个所以然,估计今后是没有好觉可以睡了。
他又躺回床榻上,突然看什么东西都不顺眼,一会儿觉得这个屋子阴冷,一会儿觉得自己这个枕头硬邦邦的,怎么睡怎么不舒服,行动力极强的范闲干脆一骨碌爬起来换了身夜行衣就准备出门溜溜。
丑时,街上空无一人,范闲却还是像偷鸡摸狗般东躲西藏的,要换别人见了,指不定产生什么误会。冰冷的寒风把他吹醒了一点,风摩挲着他的鬓发,范闲感受着风带给他的理智在街上疾行。
他现在迫切地想见一个人,这是在被冷风吹醒以后理智思考后得出的结论。
他想见李承泽。
是了,一定是他不对劲,虽然没证据,但范闲就觉得他没准又在背地里打些什么坏主意,像一只一肚子坏水的狐狸,他甚至不敢肯定李承泽从出生到现在有没有讲过真心的话。
他偷摸着来到了二皇子府前,暗骂了一声大晚上也没有松懈的在门口守着的侍卫,绕道了后院的墙边,摸着下巴思考进去之后的对策,要见李承泽,那最麻烦的肯定是那谢必安,他的剑架在人的脖子上时真叫人不寒而栗,范闲暂时不想正面跟他硬刚。
打不起我还惹不起吗?范闲一直都奉行一个圆滑的处事原则,能屈能伸,不要逼脸,天下无敌。他脚下一用力就蹬墙上了房檐,房瓦的碰撞声就连他自己都几乎听不见,乐滋滋的踏着房檐按照以前的记忆往李承泽就寝的屋子奔。
李承泽的府说不上非常大,聪慧的范闲用了很短的时间就跳到了李承泽住所的屋檐上,他倒没有低劣地揭开房瓦偷看人家睡觉,轻身跳下屋檐来到房前,手触上房门的一瞬间,冰冷的金属就触到了范闲的脖子上。
强烈的敌意和杀意席卷了他的身体,范闲倒是不惧,主打的就是一个打不过但我不怕,要真打起来五竹叔兜着。他转身负手,昂着头看着谢必安,问他:“何事?”
明明是范闲才是那个偷偷摸摸进来的,现在他这趾高气昂的态度倒像是这个府邸的主人在审问潜入府邸的图谋不轨的谢必安了。即便是情感迟钝的谢必安,一时怒气都有些上头,这人怎么脸皮这么厚。
“你夜闯殿下住所,必有预谋!”谢必安厉声呵斥,一字一句都透露着对范闲的不信任和反感。
范闲无所谓样的挥了挥手,挑眉看着谢必安:“那您说说,我有什么预谋啊?”
“………”
“说不出来?那我就是没有预谋呗,你怎能血口喷人呢?咱们都这么熟了,真令人寒心啊老谢”范闲撅了撅嘴,抬脚就要绕过谢必安,剑客却面色一凛,抬剑再一次拦住了范闲。
“…必安,放他,啊…进来”一个低沉的,包裹着困意的声音传到了二人的耳朵里,甚至还打了个哈欠,显然刚醒不久。
“属下失职,让闲杂人等扰了殿下休息”谢必安说到,但没等他说出那句马上把闲杂人等清除出去一类的话,范闲就先开口了。
他摇摇晃晃的贴到门旁边,生怕李承泽听不到似的,朝着门内大声的说:“殿下啊,臣有要事与你相谈啊,臣也算是闲杂人等吗?”
“快点,不进来就走”,里面的人显然等的有一些不耐烦了,范闲也不好过多的去逗人家,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上呢,收敛一点点嘛,他装作不好意思打扰到李承泽休息的样子蹑手蹑脚地推开了门,进了房间,又轻轻把门关上。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李承泽手张开撑着额头问范闲,这个姿势恰好挡住了他睡意朦胧的眼睛。
“快寅时了…”范闲说这话的时候也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好像是有点晚了。
“找我何事,月黑风高独自一人前来,不怕我杀你?”李承泽威胁他。
范闲熟稔的搬了一个凳子到李承泽床榻边,看着他:“你不会”,说得底气十足。他又说:“诶呀,这跟有名的苏大学士一样的,跟张怀民聊天嘛,我最近心里堵得慌,找找根源出在哪儿”
“脑子出了问题可以去看医师,我是皇子,没这时间也没这能力”,李承泽现在正和他闹掰,没给他好脸色,但他也明白范闲真正要谈的事绝对不止这么浅。
说起来,苏大学士是谁啊,张怀民又是谁啊?
李承泽不知道,但碍于面子,李承泽不问。
“你最近是不是在筹划什么呢?我寻思着你不像这么安分的人啊”范闲戳戳床榻,开门见山的问他,他就是想看看李承泽的反应。
李承泽愣了一下,没想到他问这个,险些被气笑了:“敢这么跟我说话的你还是第一个,我要不安分你又要阻拦我,我安分了你又怀疑我”
“冒犯殿下了,不好意思”,范闲抬起手,做了一个没有歉意的致歉。看起来他真没做什么事,难不成问题出在李承乾身上?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安心睡觉?”范闲没过脑子就说出了这句话,说完这句话他立刻就反应过来捂住了嘴,连连说到:“我脑子最近出了点问题”“别管我”之类的话,最后撂下一句“我马上走”。
李承泽则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瞪大了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范闲:“小范大人,是你半夜过来不让我睡觉才对吧?一句重要的话都没说就要走!”
范闲心里暗戳戳怼他:什么话才叫重要的话啊?但掂量了一下还是没说出来。只是明面上说了句:“那晚我说的话仍然有效,你要是想好了,想要退出,我一定保你一世平安”。
李承泽“哦”了一声,大半夜找他原来就说这话,一脸无所谓,他争了这么多年,要把自己的命放别人手上去,真是天方夜谭。
这二皇子看起来面色不太好,“你要想阻止我,还不如现在就杀了我……哦,我忘了,小范大人是不会用这么拙劣的手段要我的命的”,堂堂皇子,说这话时竟然显得有些落寞。
“和庆国的小范诗仙作对的人定是要挫骨扬灰,不得超生的”,李承泽点点头如此说道。
范闲已经闭嘴了,他不愿再听李承泽这咄咄逼人的发言,他也不想和李承泽抬杠,抬手就准备推门离开,脚踏出门槛的那一刻,他听到了李承泽宛若羽毛般轻飘飘的声音。
“你恨我吗?”
这可不像李承泽会说的话。
范闲顿住脚步,也没有回头,仅仅只是愣了两秒,就关上了门。门口的谢必安还是面色不善地看着他,范闲觉得自己真是怕了他了,一飞身就翻过了高墙离开。
说实话,李承泽说出那话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恨,怎么能不恨呢?他二人如此相像,任谁都不会想让世界上多出一个与自己相像的人的,他们天生不合,但是在回范府的路上,一个奇怪的声音似乎从他的脑子里冒出来。
你真的恨他吗, 你第一眼见他就觉得他像林妹妹是恨他吗?你只对着他一个人刻薄是恨他吗?你大晚上睡不着去找他是恨他吗?你嫉妒他憎恶他到恨不得他死吗?世界上没有他你会觉得遗憾吗?
他死了你会觉得后悔吗?
想到这儿,范闲脚步一顿,正好到了自己从范府翻墙出去的地儿,他脚一用力又翻过了这墙,却险些滑倒。
躺在自己的床榻上,范闲撇了撇嘴,觉得自己想太多了,劳累这么久,闭上眼睛就是睡。
………
第二天早上,当范若若发现自家哥哥顶着黑眼圈坐在床上时,一时担忧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也敏感,这几天范闲状态的不对她也都瞧在了眼里。
“哥?你最近是有什么心事吗?说出来让我们一起解决可能会更好一点”她担忧地问。
“若若……你说这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是这么回事啊?”范闲斟酌了一下,正儿八经晃着右手食指皱眉问。
范若若也被问懵了,她歪头思考了一下,只好先说:“哥,你等我下”,就先推门匆匆离开了。
“怎么样啊?”姨娘也是有些着急,他们一家子都围坐在桌子旁,对范闲最近的状态担心的紧,这小子按道理来说天不怕地不怕,又狂又傲,怎么突然萎靡不振了?
“哥就问了句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是怎么一回事,就没了”范若若看向范建,似乎是在询问他的看法”。
范建皱着眉头也没思考出什么所以然,他叹了口气,喝了口茶,也没说什么。就在这个时候,范思辙不负众望提出了关键的一点,他猛地一拍桌子:“范闲一定是为情所困!”
姨娘呵斥他没个规矩,别瞎说。但思考了一下也觉得说的有道理,范闲这个年纪,照道理是要情犊初开了,照这个说法,他心怡的姑娘是不是把他给拒绝了?所以最近茶不思饭不想,睡觉也睡不好。
对了!一定是这个!
范若若和范思辙同时站起来,着急忙慌地往范闲屋子里赶。
范思辙抢先一步说话:“范闲,没事儿,没必要因为喜欢人家就天天想着她。”
范闲疑惑的睁大眼睛,什么喜欢,这小子又脑补什么了?范闲也是个明白人,这误会解开就好了,但他刚准备开口就被范若若抢先一步。
“哥,是哪家姑娘?我们常聚在一起相伴聊天,没准我认识,就算不认识,我也能帮你留意留意”范若若脑子里回忆起了每一个大家闺秀的样子,思考着哪一个值得他哥日思夜想。
范闲抬手制止了他俩继续说下去的欲望,“不是,不是…不是喜欢”范闲暂时忽略了范若若说的“哪家姑娘”,懒得解释这个。
“不是喜欢?!”范思辙直接跳了起来,不愿意接受自己天才的想法被打破的事实。“不是喜欢,是什么?”他不甘心的希望范闲给自己一个答复。
范闲从床上站起来,鼓了鼓腮帮子思考了一下:“这么说吧,范思辙,你恨郭宝坤吗?”
“恨啊,当然恨”
“算了不和你小子单细胞生物说话”
“若若,你恨郭宝坤吗?”
“恨倒说不上,应该是不太喜欢吧,毕竟他仗势欺人,诗会上口出狂言,还屡屡给我们使拌子”
范闲眼前一亮,原来自己是不太喜欢李承泽啊,想通这一点,他现在感觉自己心情突然变好了,朝若若竖了一个大拇指。为了庆祝他想通了这点,他决定上街玩玩去,该吃吃该喝喝。他拍了拍范若若的肩说了句谢谢,就蹦哒下出门了。
范闲自知这几天没睡好一直没什么食欲,饿的有点难受,跑到市井上左顾右盼找到了家糖葫芦小摊子,豪气地付了钱边吃边走。他正逍遥着呢,下一秒一个小孩子就撞到了他腿上。
警惕新型骗局,范闲脑子里突然冒出来这个想法,瞬间警惕起来,这孩子该不会是来坑蒙拐骗他的吧,他竖起耳朵准备好听这孩子接下来要说什么。
“我要吃糖葫芦,可以给我吃吗?”小孩子眨着大眼睛看着范闲。
不可以,怎么能伸手就要呢?范闲这样想。他又怕这孩子讹他,立马拽了一个路人给他做证。那路人刚准备发怒,却定睛一看,发现拽他的这个男子生的一副好皮囊,把骂人的话咽回了喉咙。长的帅,个子高,看起来颇有学识,加上些市井流言,路人一下就看出来那就是最近名声大噪的范闲。
“评评理,他要抢我的糖葫芦”范闲厚着脸皮说,其实他真不是这么小气的人,他只是逗逗这孩子,逗完了要送他这糖葫芦也没什么,大不了再买一个。
那路人刚准备找范闲要签名呢,毕竟听说范闲尚未婚配,又没有中意的女子,准备和他套套近乎,给他牵牵姻缘,也算是功德一件,今后飞黄腾达。一听见范闲说这么无聊的事,脑袋宕机,但本能迅速让他站在范闲这一边,刚准备开口说些奉承的话,却被接下来这个涉世未深的孩子说的话哽住了。
爹?什么爹?路人更愣了,范闲偷偷结婚了?还与人诞下一子?惊天大爆料哎我去,路人拔腿就跑,恨不得把这消息分享给自己的所有亲朋好友。
范闲抬脚去追,却没想到被这小孩扯住了衣角。“哎你这小孩,干什么啊?毁我清誉!”
那小孩瞪大着眼睛看着他,变本加厉抱住了范闲的大腿,嘴巴里念念有词说着些什么“爹”“爹你别丢下我”“我错了爹你带我走吧”之类的话。
范闲穿过来到现在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不讲道理的情况,那怎么办?总不能把刚刚那个路人杀了吧,拿钱封口风险也大。而且,而且!这小孩在大街上认爹,指不定还有别人听见了。
考虑众多,范闲决定:先逃为妙。
他拎着这孩子在街上狂奔,把这小崽子抓住,过后审问,放他走是便宜他了。难得的好心情都被他破坏了,范闲觉得这段时间自己倒霉透了,不管那么多,总之,先回范府苟住。
………
范府一家人盯着这孩子,大眼瞪小眼,个个都憋着脸上的表情,就干瞪着。谁也不知道这孩子为什么盯着范闲叫爹,又看这孩子让范闲吃蔫觉得好笑。
范思辙试探性的拍了拍范闲的肩:“真没有喜欢的姑娘?范闲,这孩子都摆在这儿了!”
“你胳膊肘往外拐啊,你信这莫名冒出来的孩子都不信你哥!”范闲打了下范思辙,又盯着这个孩子,严肃的问他:“谁派你来的?”
那孩子哪经得起他吓,马上就开始哭,范若若也是眼疾手快地塞了块糖在他嘴里,柔声问他:“那你娘是谁啊?”
孩子不说话,范闲却皱着眉头一直看着他。
范若若也觉得这事儿莫名其妙,于是问范闲:“哥,你与谁结仇了?让人家使出这种招数毁你名声”
“阴险,太阴险了”,范思辙一边摇头一边叹息。
范闲一想,他最近挺安分的,能做出这种弱智举动的无非就是郭宝坤那人,但他觉着不对劲,“二皇子”,他脱口而出。
“不是,人家皇子有什么理由拿个孩子毁你清誉啊?”范思辙摸不着头脑。
范闲也觉得自己着了魔了,怎么一有不顺心的事就怀疑他,这手段确实下作了些,他盯着这孩子看了又看,总觉着哪里熟悉。
“诶诶…若若,你看他像不像二皇子”范闲灵光一闪,把这孩子拎起来面对着范若若,范若若也认真的端详了一下,这孩子六七岁,没长开,跟谁都谈不上像,她不知道他哥问这话的理由,虽然没觉得像,但也只得疑惑的点点头。
得到这答案的范闲抱着这孩子冲出门外,不顾孩子的哭闹,直奔二皇子府,他定要讨个说法,戳穿李承泽的阴谋诡计,开玩笑呢,他连女朋友都没有,莫名其妙孩子都有了。
…………
当范闲拿着这孩子和李承泽对峙的时候,李承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范闲仰起头觉得自己猜对了,幕后主使就是他,等着李承泽的反驳,却没曾想李承泽下一句话就是痛骂自己的:“范闲,你脑子真的出问题了吗?”
范闲现在正坐在李承泽的对面,他当然不会让自己白白被骂,他说:“他在市井上抱着我喊我爹,这严重影响到了我的名声。”
李承泽听见谢必安通报范闲来府上的时候,原以为又有什么大事,这范闲三天两头往自己这儿跑,也不知道发什么疯。现在就连因为一个孩子碰瓷他都要怀疑自己!他要被气死了。
“你连看到个孩子都要怀疑我?!”李承泽现在脑袋热得很,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事儿你去找衙门吧,跟我没关系,我倒是从来不知道小范大人还在乎自己的名誉”李承泽决定呛他一下。“再说……”李承泽看着范闲旁边站着的这个大概六七岁的孩子,把他拉过来,朝范闲扬了扬下巴。“我们有半点相像吗?”
这一大一小两人,外貌一点都不一样,李承泽更确信范闲最近脑子出问题了,或者只是看不惯自己所以变着花样来找麻烦。
那孩子突然一下抱住范闲,又叫了声爹,现在轮到李承泽狐疑的看向范闲:“这不会真是你孩子吧…你出去沾花惹草,可是不知道哪个女子有了身孕,现在孩子找你来了,这故事合理”二皇子点了点头,假装用鄙视的眼神盯着范闲,像是告诉他你要担起责任。
“我尚未婚配,二殿下,你又不是不明白我的为人”
“我也尚未婚配,这孩子也不可能是我的”
李承泽耸耸肩,那这纯属误会,他说这孩子哪儿捡的就丢到哪儿去吧。范闲说查过了,周围的人都说这是孤儿。这下好了,甩都甩不掉了。
李承泽“嗯”了一声,起身毫不留情的准备赶范闲出门:“关我何事,你自己养吧”
范闲眨眨眼睛:“别吧 他长的这么像你,缘分啊”,范闲一向擅长这个——死缠烂打。
李承泽已经抬手准备叫谢必安赶人了,他刚喊出“必”这个字,那孩子像是受了范闲的撺掇一样,抱住了他,也喊了声爹。
李承泽:?
那孩子像是发现什么不对劲,生怕范闲逃脱责任,又去抱住幸灾乐祸的范闲喊爹。范闲瞪大眼睛教导他:“你喊人爹是不要钱的吗?”
“应该要钱吗?”小孩也瞪大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谢必安出现的时机也是不凑巧,他刚听见自家二殿下喊“必”字就急忙往这里赶,一来就看见个孩子抱着自家殿下喊爹,他还没缓过来就看到那孩子又抱着范闲喊爹,一时间晴天霹雳,谢必安含泪告诉自己毕竟是殿下的选择,不多问,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走到了李承泽身边。
“殿下”谢必安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又仰头垮着脸看着范闲,属于是爱憎分明了。
李承泽看到他来有些发懵,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叫他来的,又恍然大悟似的挥挥手让他退下。
谢必安退下后,李承泽扶着脑袋摇了摇头,他指着范闲:“你自己养,这事从头到尾和我有一点关系吗?”看到范闲还要还嘴,李承泽又说:“你要是不把他丢回去,等流言传开,陛下定是要……”
范闲当然明白这事儿不能传出去,却还是贫嘴问他:“我们不喜欢人的二殿下是在关心我吗?”甚至为了给李承泽更大的冲击力,他旋转了一下身子,倒着头看他。
“必安!”李承泽扯着嗓子喊了这么一声,谢必安不负所望嗖的一下就出现在了范闲眼前,他青筋暴起的手紧握住手中的剑,终于等到这机会了,范闲,早就想砍你了!
范闲捞起捡的儿子就是跑,只不过这次没从墙走了,可能是觉着带个娃不方便走吧,直接从正大门冲出去了。
…………
第二日,那路人也算是交友的圈子广泛,仅用了一日就让范闲有私生子的消息传遍整个京这事儿也传到了宫中,庆帝听了侯公公的禀报,只是淡然一笑;李云睿听了是拍手叫好;李承乾听了是疑惑不解,琢磨着范闲的新计划;李承泽不想听,听了心烦。
现在谣言四起,应该怎么办呢,最应该做的,就是辟谣!怎么辟谣呢?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大家知道这不是我儿子!范闲觉得这是非常有必要的。
范闲看着面前这个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滔天大错的孩子,心平气和的问他:“我是不是你爹”
“是”男孩软糯的声音答。
“我不是你爹”
“你就是”
“我不是”
“你就是”
“好好好”,范闲受不了了,这孩子倔死了,和李承泽一个德行。不对,跟他有什么关系,范闲打了自己一巴掌让自己清醒一下。
“那你帮爹一个忙,你在外面要是别人问起来,你就说我不是你爹,好不好啊?”
“爹不要我了?”小孩看起来要哭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范闲急得跺脚,他把小孩抱起来,苦苦哀求:“爹没有不要你,给你买糖好不好,只不过你一定要帮爹这一个忙,你一定要给别人说我不是你爹”
小孩点了点头,范闲默认他答应了,欣慰的点了点头。
于是范闲召集了周围的父老乡亲们围在范府前边,听他灭了这谣言,李承泽本着看热闹的心坐在远处观望,只见范闲拿了卷竹简充当话筒,放在嘴边大声说:“小孩,你说,我是不是你爹?”
他旁边那小孩摇了摇头,就在范闲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听到孩子说话了:“爹,你不是我爹”
李承泽听的一口水喷了出来,差点没呛着。
下面静默了一秒,笑声瞬间爆发开来。“范闲,你教这么丁点儿大孩子说谎?”“要辟谣也辟地真实一点啊!”“唬谁呢,别坚持了,就是你娃!”
下面也不知道是谁问了句:“你娘谁啊?”
范闲摆摆手说不知道,那小孩却指着远处那个在凉亭下的公子叫喊着娘。大家嬉笑着说孩子不懂事,回头一看,二皇子,下跪磕头转身就跑,一眨眼就没人了。
范闲看着一脸惆怅的李承泽,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他:“你也…哈哈哈,你也是当娘了”
李承泽翻了个白眼,对这件事有些窒息:“你就这么教孩子拉我下水?”
范闲无辜道:“你自己来的啊,你要不来孩子就不会指你了”
气氛本来挺活跃的,李承泽偏要找茬似的,冷不丁又问出了同样的问题:“范闲,你恨我吗?”
范闲这次知道了答案,他看着李承泽的眼睛,用了他认为几乎完美的回答:“算不上恨,应该是……”可是面对着李承泽,那句“不喜欢”却始终说不出口,范闲也不知道自己合适变得如此扭捏了。
李承泽想知道答案,他离范闲近了些,逼问他:“应该是什么?”
范闲还是没说出口,自认吃亏,站起身给李承泽作了揖,说了句“臣突感身体不适”,转身就走了,留下李承泽一个人叹气。
…………
范闲晚上又没有睡好,大早上一起来又看见了范若若和范思辙一脸愁容看着他。
范闲深吸一口气:“若若,那人,我可能不是不喜欢他”
范若若没反应过来范闲讲的哪件事呢,就被范思辙再次抢话:“你看啊范闲,你不恨那姑娘,也不是不喜欢那姑娘,那不就是喜欢那姑娘吗!”绕来绕去,还是为了证明自己结论是对的。
我?喜欢李承泽?开玩笑吧老天爷。
“你别不信啊范闲,人有时候就是不明不白的,不懂感情”范思辙拍了拍范闲的心口,搭配上夸张的肢体语言,再问:“你想啊,那姑娘有没有做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事啊?”
“额…他爱读我写的诗”
“嗬,才女”
“我第一眼觉得他像林妹妹,忘不掉”
“嗬,美女”
“他聪明,心思深……吸引人”
“嗬,不女”
“不女是什么?”
“你轻易得不到的女人”
“………”
范思辙可能上辈子讲相声的吧,范闲这样想着。这小子现在装起衙门的大老爷了,拍案定了范闲的“罪”,“你就是喜欢她,你去追他吧范闲,你弟我永远支持你,谈恋爱的时候书别断更就行”。
范闲郁闷了一会儿,接受自己其实喜欢李承泽这个事实。可能,确实有一点喜欢吧……
…………
范闲和他捡来的儿子相处一段时间了,居然格外的融洽,孩子会揪他头发,他也会打这孩子屁股。
他问了这孩子的名字,孩子摇头表示不清楚,范闲便让这孩子跟他姓,至于名……他想去征求李承泽的意见,却被轰出来了,本来有一点失望的,隔天范闲就收到了李承泽亲手题的字“宁”,范闲当机立断,就给他取名叫范宁。
李承泽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嘛,范闲摸摸鼻子,感觉喜欢人家怪不好意思的。
这安稳日子没过多久,就被打破了,有时候范闲真觉得自己名字白起了,说好了安之安之,也没见什么时候平平淡淡安安全全了。
变故发生在一天中午,朝廷里派人通知范闲带着范宁入宫,范闲一想不妙,问带头的那人能不能不带孩子,得到的却是坚定不移的“不能”二字。
那能怎么办,圣上下的命令,看来是专门针对这个捡的孩子下的,硬着头皮也得接着。
范闲抱着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狂风骤雨的范宁,内心七上八下的跟着领头的走。进了宫就跟着侯公公了,范闲想先打听打听消息就问道:“圣上这是何意啊?”
侯公公干咳两声:“皇上设了宴,大家都在,说话可得小心点”
大家都在?李承泽也在吗?
范闲入殿,倒是没有了往日那什么都不在乎的豪情,多了点谨慎,这皇帝必然不会杀他,可未必不会杀范宁,虽然不是亲生的吧,多少还是有点感情的。他带着捡来的儿子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爹,这个能吃吗?”
“你等下再吃,乖”范闲抓住范宁的手,让他先别动,趁机悄眯眯地瞄了两眼李承泽,那人坐在较高一点的位置上,但不远,他们之间也就隔了一个人,他坐的还是如同往常一样随意。
庆帝清了清嗓,示意自己要发话,宴席上一时安静了下来:“朕邀诸位此次前来,一是为嘉奖诸位近日辛苦思国之大事,二来让大家都认识认识我大庆之重臣——范闲,的儿子”
“这可是喜事,应当祝贺,朕的大庆又有了可用之才!来,上前来让朕看看”
范闲轻推了下范宁,示意他好好说话,跟之前教你的一样。范宁上前跪下行了礼,抬头看着庆帝,不像其他有了些年岁人,不知者无惧,范宁暂时是不会害怕面前这个看起来和蔼的老头的。
“你爹是我庆国有名的大功臣范闲”
范宁点了点头。
“你娘呢?可说出来听听?”
娘的,完了,李承泽早就想到这么一出,终究是无法避免的。要是这范宁也管自己叫爹,一来二去,庆帝那便会以皇子在外淫逸过度的罪名罚自己,这皇位怕也是无望了。
好啊,范闲,和你儿子联合搞这么一出让我被迫不能再争是吧。
“我娘在那儿”根本不用想,范宁指向李承泽,范闲乐了一下,李承乾心里问了句这是什么章程,却不可控制地扬起了嘴角,只要他哥在这场争斗中被罚下场,那赢的就只能是他了。
李承泽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到殿中央,跪下行了个礼。“陛下,范宁还小,分不清事,兴许是儿臣平日里与范闲来往密切了些,让孩子误会了。”
完美的推脱理由。范闲在心里给李承泽鼓了个掌,谁知道下一秒自己就被庆帝cue了。
他也站到殿中央,跟着说了句:“臣附议”。
庆帝眉头一皱,李承乾就知道这事儿该自己搅和一下了,示意远处的郭宝坤站了起来,追到殿前,跪下行礼,得意的看了眼范闲,开口说道:“陛下,有证人瞧见范闲前些日子夜闯二殿下府邸”
李承泽狡辩:“我与范闲可谓是遇见知音,因此相谈甚欢,忘了时辰”
“有很多证人当场瞧见范宁指认李承泽是他娘”
“孩子小,不懂事”
“有证人说看见范闲带着孩子频繁进出二殿下府邸”
“……孩子喜欢来我府上玩”
李承泽编的都快吐出来了。
平生第一次应付郭宝坤这么费劲,难不成他还真有成为世间良将的潜质,范闲看着李承泽有些慌乱的样子差点笑出声。
“范宁叫你娘”
“可是我是男的,他还小,不懂事”
李承泽甩出王炸。
就在这时,李承乾见形势不妙,冲出来跪下行礼,说道:“圣上明鉴,范宁还小,未受过教育,因此我怀疑范闲与二哥行了僭越之举,才让范宁误以为二哥是他的娘亲”
自己和范闲之间可是全天下最清清白白的了,开什么玩笑,他俩巴不得对方死呢,哼……范闲这家伙,现在指定幸灾乐祸……李承泽转头看向范闲,却正好对上对方那一双担忧的眼睛,李承泽暗骂一句假惺惺的,别开了眼睛。
“这个,是证据,从范府搜出来的”李承乾拿着一幅字,上面赫然写着“宁”字,虽然上边没落款,但李承泽的字迹很有个性,明眼人都认得出来这就是李承泽题的字。
“范闲儿子的名字都是他取的了!”郭宝坤激动极了,恨不得马上坐实李承泽私通范闲这事儿。
范闲这时候还站在殿中央,看着大家都跪了自己不跪不太好,于是轻轻跪下行了礼,面带微笑看着庆帝:“臣心悦二殿下,可我二人都是男子,因此领养这孩子是臣的私心”
李承泽已经一动不动了,跪在那儿跟死了似的,他放弃挣扎了,脑袋放空,什么也不想了。
他忘记事情怎么结束的了,只记得庆帝好像交代了什么,还说大庭广众之上谈论这等低劣之事为免太丢皇家的脸,接着把他俩加上范宁轰了出去。
李承泽疲惫的吹着晚风,和范闲蹲在殿外边,他偏过头问范闲:“你满意了?”
范闲拉住他的手,死皮赖脸的哼了两声:“没啊,范宁觉得你我感情好呗”
李承泽哼了一声,盯着范闲:“你恨我吗?”
又是这个问题。
范闲这次答得轻松:“刚在殿上说了,不恨,毕竟我心悦殿下”
“呵呵,那谢谢小范大人了”
李承泽凑近范闲,范闲不好意思的红了脸,结果收到了李承泽轻轻扫过脖子的一吻,范闲没敢动,自然也没发现迅速离开的李承泽红了的耳根。
范闲这段时间的预感没错,还真遇上了大事,定终身的大事。
今晚范闲难得的睡了好觉。
end.
范思辙:看吧我就说是喜欢。
范闲:感觉李承泽问自己恨不恨他就像妻子问丈夫,两个人落水先救妻子还是妈妈。
李承泽:范闲和他儿都忒烦人。
李承乾:感谢小孩哥送来的皇位。
庆帝:前段时间不还生着气么?现在两儿子咋搞一起了?
【羡澄】我是来加入你们的
#if线,假如魏无羡献舍之后发现江家还有一个自己,所谓自己醋自己系列
#金菩萨点稿,正文一万一,沙雕纯甜
魏无羡刚睁开眼睛就被人踹了一脚。
说句良心话,除了江澄之外,踹过他的人现在坟头草应该都有五丈高了。
他慢慢坐起来,耳边有一个年轻的公鸭嗓在持续输出。
“你还敢去告状。你以为我真的怕你去告?你以为这家里真的有人会为你做主?莫家赏你一口饭是我们莫家大慈大悲,你不跪着感激涕零了就算了,竟然还想反抗我。”
魏无羡想着,自己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地府还有这么聒噪的鬼。
正想着,又有两个谄媚的声音响起。
“公子,都砸完了。”
躺在地上的魏无羡...
#if线,假如魏无羡献舍之后发现江家还有一个自己,所谓自己醋自己系列
#金菩萨点稿,正文一万一,沙雕纯甜
魏无羡刚睁开眼睛就被人踹了一脚。
说句良心话,除了江澄之外,踹过他的人现在坟头草应该都有五丈高了。
他慢慢坐起来,耳边有一个年轻的公鸭嗓在持续输出。
“你还敢去告状。你以为我真的怕你去告?你以为这家里真的有人会为你做主?莫家赏你一口饭是我们莫家大慈大悲,你不跪着感激涕零了就算了,竟然还想反抗我。”
魏无羡想着,自己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地府还有这么聒噪的鬼。
正想着,又有两个谄媚的声音响起。
“公子,都砸完了。”
躺在地上的魏无羡看着眼前生着蜘蛛网的昏暗屋顶,脑子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这时,一张眉毛倒吊,眼珠子外凸的面孔出现在他头顶正上方,张嘴露出一口烂牙。
“我告诉你莫玄羽,下次再让我听见你去告状,就不止是砸你这些破铜烂铁那么简单了。”
以魏无羡的眼力,自然一眼就能看得出这丑人三魂七魄俱在,命火也旺盛,乃是正儿八经的活人。
魏无羡再三回忆
他当年在乱葬岗被百鬼分尸,连魂魄都被扯散了,不可能还有生机。而这人又叫他莫玄羽。
难不成自己无意间夺舍别人了?
“不是夺舍。”
忽然听见一个虚弱的声音自脑海里响起,魏无羡立即抱守灵台,内视识海。果然在识海深处看见一个二十来岁,着一身白衣,模样清秀俊朗的男子。
这男子乃是灵魂体,观其气息,甚为虚弱,魏无羡毫不怀疑自己在识海里吹一口气都能将这个灵魂吹散了。
“你是谁?”
“我是莫玄羽。”
男子气若游丝,每说一句话身体便虚幻一分。
“是我献舍让你回来的。”
献舍?
魏无羡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看莫玄羽实在虚弱的连形体都保持不了,便弹了一道怨气过去替他凝视魂体。莫玄羽这才一改最初在识海里说几句话就要魂飞魄散的样子,精神了许多。
“我想要你为我复仇,报酬就是我这具身体。”
原本在房子里叫骂的几个人砸完骂完,看“莫玄羽”还是躺在地上,出得气没有进的气多的样子,一甩衣袖急匆匆就走了。估计也怕“莫玄羽”死在他们眼前,沾了晦气。
“我要你身体做什么?”魏无羡坐起来,刚好看见半块被砸瘪、立在墙角的铜镜倒映出这具身体的模样。
一张白的出奇的面孔,两坨大红的胭脂既不均匀也不对称的涂在两侧脸颊上,连嘴唇都被口脂抹得鲜红。
魏无羡吓了一大跳。
心想江澄要是看见自己这副鬼样子,绝对会一脚把自己踹进莲花池里去。
他这边想的出神,却没注意到在他识海里的莫玄羽脸色忽然变得极其古怪,良久才迟疑道。
“你刚刚是在想——江澄?”
“对啊。”魏无羡下意识接话。
“不对,”似是反应过来了,魏无羡在识海里扬高了音量问,“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大概是因为我在你识海里。”
魏无羡噎了一下,关心则乱是一点也没错,他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你认识江澄?”
莫玄羽苦笑道:“我哪里配认识江宗主。”
魏无羡虽然作古已久,但活着的时候好歹也是混世家圈子的,看见莫玄羽这副样子就大概猜明白了他的处境,多半是受尽了欺凌,忍无可忍之下走了一条邪路想要通过献舍来复仇。
只是献舍的对象一般都应该选些十恶不赦的邪魔妖怪,难不成自己死了之后名声已经臭到了这种程度?
虽然活着的时候他的名声也没有好听到哪里去就是了。
想到这,魏无羡又问:“江家如今怎样?”
莫玄羽虽然在魏无羡识海里,但他灵魂力量比起魏无羡这个鬼道创始人不知道差了几重天,后者有心屏蔽他的情况下他自然什么也探不到,只能凭借坊间传闻,认定魏无羡当年为江澄绞杀,必定关系与他极差。思罢又看魏无羡的脸色铁青,便大着胆子道:“江家行事霸道,江家宗主更是狠戾毒辣,极为难缠。仙门百家人人皆知,得罪哪家都不能得罪江家,得罪谁都不能得罪江澄。”
魏无羡却忽然问道:“坊间都传我是江澄逼死的?”
“啊?”莫玄羽一愣,下意识回答,“确实如此。”
“放屁!”魏无羡破口大骂,“我明明是自杀的!”
莫玄羽在他识海里,想起的每一件事都同步浮现在魏无羡脑海里。方才问江家近况时,莫玄羽便一口气将在坊间听闻的江澄逼死魏无羡,江家仗势欺人的传言全都回想了一遍,于是魏无羡的脸色越发铁青。
“江澄现在在哪?”
莫玄羽刚想道“我哪知道”却忽然想起自己曾偶然听说过仙门百家近日将齐聚大梵山一事,便脱口而出:“应当是在大梵山夜猎。”
“你怎么知道江澄一定会去?”
依江澄的名望和地位,夜猎这种事除非是出现了极为难缠的邪祟,否则应是派出江家的小辈前去历练才对。
莫玄羽对于这个问题倒是很明白:“江宗主有一个亲传弟子,据说十分之疼爱,”说到这,莫玄羽顿了顿,又继续道,“还有金家那位小祖宗也会去,江宗主怎么可能不去守着。”
魏无羡的关注点在莫玄羽说出江澄有一个亲传弟子的时候已经跑偏,压根就没有听见莫玄羽后面的话。
“你说江澄收徒了?”还是亲传弟子?这么大的事,你江晚吟竟然不上个香跟我说一声?!
魏无羡气得直咬牙,当即不再躺尸,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爬起来。
“走,去大梵山。”
好你个江晚吟,我倒要看看你收了谁当徒弟。
“等等!”莫玄羽忽然喊出声。
魏无羡顿了顿脚步,识海里,原本一身白衣的莫玄羽不知为何浑身沾满了浓黑色的怨气,一双桃花眼更是怨毒无比。
“我已献舍,未向莫家庄的人复仇之前,你绝对不许离开这里。而且,我心愿未了,你若离开莫家庄绝对会魂飞魄散的。”
的确有这个说法,一旦邪灵被发阵者请上了身,便默认双方达成契约,邪灵必须为之实现愿望。否则诅咒就会反噬,附身者将元神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魏无羡举手察看,看见这具身体两腕都交错着数道伤痕,再扯开衣带,胸膛、腹部也有利器划过的痕迹。
伤口的血虽已止住,可魏无羡知道,这不是普通的伤。如果不为身主完成愿望,这些伤口便无法愈合。拖得越久越严重。超过期限,就会让接收这具身体的他,连人带魂,活活地被撕裂。
魏无羡啧了一声,不满道:“这身子你是不要了吗?这般折腾也不怕坏了自己的根基。”
原本将近怨气缠身、丧失理智的莫玄羽一愣,似是没有理解这番话的意思。
魏无羡干脆挑明了说:“这莫家庄可有你想救之人,”
莫玄羽狠狠的咬死牙关,目眦尽裂:“我恨不得喝光莫家庄人的血,啃净他们的肉。”
魏无羡挑挑眉,虽然传闻里他忘恩负义、一身杀孽、六亲不认、罪该万死。但那毕竟只是传闻。他摸摸下巴,扫视了一遍整个屋子,最终从地上捡起了一根看起来还比较干净的棍子,看形状似乎原来是用来做窗户撑子的。
挑完棍子,魏无羡又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正好这间屋子里到处都是莫玄羽自残画献舍阵法时候抹上的血,只要用手随便沾点就能当墨水写字,用在鬼道画阵上就是极其阴毒的血墨。
魏无羡沾了点血,在布上写了一连串堪称鬼画符的东西。画完之后,他将这布缠到木棍上,拿起来大摇大摆的走出门。
一推房门,纹丝不动,应该是有人在外面给门闩上了。
魏无羡不急也不气,又问了莫玄羽一遍:“你确定要莫家庄满门的命。”
莫玄羽毫不迟疑:“是!”
魏无羡笑了笑,然后一脚踹开了被闩上的房门。
“好,那就出发。”魏无羡算了算时间,他们到达大梵山山脚的时候,也就是诅咒反噬的时候,莫家庄的事情也就结束了。
“三日后,莫家庄的人会一个不留。”
这般空口无凭的话,莫玄羽自然不会信,魏无羡也不恼,在脑海里将自己察觉到的存在在莫家庄的邪祟展示了出来。
那是哪怕相隔十里都能察觉到的恐怖。深埋在地底的手臂,看似平平无奇,在魏无羡的识海里却能看见从它上面散发出来的冲天的怨气和戾气。莫玄羽将这股怨气和自己身上的对比了一下,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简直天壤之别。
看来即便他不献舍,过两天他也会死在这。
“聚灵旗阵在这,你想要的谁死就在上面留下名字,杀完这些人之后,旗阵会压制莫家庄底下的邪祟,大概能压制七日,足够剩下的人逃命了。到时候我再带着江澄回来收了这邪祟。”魏无羡晃了晃方才画好的旗阵。最后一句提起江澄时,语气显然嚣张了几分,似乎甚是相信江澄会替他来收拾这烂摊子。
莫玄羽本想拒绝,转念又想如果魏无羡骗他,时候一到也逃不出一个魂飞魄散的结果,一咬牙,用灵魂力量在旗上留下了四个名字。
魏无羡斜睨了一眼,笑道:“我以为你要杀多少人呢。”他淡定的把聚灵旗插在门上,转身潇洒离去。
大梵山离莫家庄并不近,但也不称不上远。魏无羡花光莫玄羽身上仅剩的银子向卖驴肉的店家买了一头肉质老硬、行将就木的老驴,又要了几块干粮。
驴虽然老,紧赶慢赶也在第三天下午驮着魏无羡到了大梵山脚下的佛脚镇。这一路上魏无羡还听了不少跟“夷陵老祖”有关的传闻,说的叫一个有鼻子有眼,好似各个都是亲身经历者一般,要不是急着赶路,魏无羡都想停下来给他们鼓个掌。但听完也不算没有收获,至少现在他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十三年整了,而江家是现在最负盛名的世家。
出了佛脚镇就看见上山的路,天色近晚,现在进山恐怕得带上火把,说不准还会撞上些邪祟。寻常修士这个时候都已经下山了,方才在大梵山下的佛脚镇里魏无羡就遇上了一批,上山路上还撞上了几个面上负伤、铩羽而归的修士。
换成其他人,这个时候早该打退堂鼓了,但魏无羡却来了精神。
他可不怕邪祟,只怕邪祟不够邪。
当下就骑着老驴,朝着林子深处走去。
走到半程,忽然听见前方传来呼救声。
这声音有男有女,充满慌张无措的意味,不似作伪。魏无羡听了几声之后,策着驴就过去了。
到了地方,却看见一棵大树,树上挂着一个金灿灿的巨网,网里吊着一家四口四个修士。
这四人看见有人过来,眼珠子透出喜意,再一看却是魏无羡这个白面红颊的疯子,一颗心瞬间凉了半截。
这缚仙网网绳虽细,材料却上等,可谓牢不可破,一旦被捆住,任你是人是妖是鬼是煞都要折腾一阵,除非被更上等的仙器斩破。
不过缚仙网虽然好使,但造价也是极其昂贵,不是寻常修士用得起的。
魏无羡正在思考是哪家世家这么败家子,把缚仙网放到这种地方时。一阵轻灵的分枝踏叶声逼近,山林里掠出一个浅色轻衫的少年。
这小公子眉间一点丹砂,俊秀非凡,看模样不过十三四岁,身后背着一筒羽箭,腰间挎着一柄金光流灿的长剑,手持长弓。少年衣上刺绣精致无伦,在胸口团成一朵一朵气势非凡的白牡丹,金线在夜色里闪着细细的碎光。
魏无羡暗叹一声“有钱”,又想若是金家的弟子在此,那江家应该也离得不远。
这小公子本来搭弓欲射,却见缚仙网网住的是人,失望过后,陡转为不耐之色:“每次都是你们这些蠢货。这山里四百多张缚仙网,食魂兽还没抓到,已经给你们这些人捣坏了十几个。”
四百多张缚仙网?魏无羡瞠目结舌,心中暗骂这是哪家的败家子行为。
这少年言语刻薄,被吊在网中的几人涨红了脸却不敢回骂。其中的中年男子更是低声下气请求道:“请小公子行个方便,放我们下来吧。”
穿着金家绣金牡丹袍的少年眉头一蹙。他本就焦躁大梵山上的食魂兽迟迟不出,自己拿不到头名没法跟自家舅舅交代,再看自己布置的缚仙网已经被这些不知天高地厚,连布置的那么明显的缚仙网都看不出就胆大包天敢上山夜猎的修士毁了十几个,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夜猎的邪祟乃是嗜血嗜杀的怪物,这些散修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心就敢上山,也不怕把命都丢在这里。
金凌一甩手,那缚仙网听得主人召唤立即散开,里面那四人得救落地,朝着金凌一通千恩万谢之后跌跌撞撞的往山下跑去了。剩金凌一个人看着那空空如也的缚仙网,气得抽出长剑几下就给他划成了破洞条。
“金凌你好大的气性啊。”
不知道从哪里又传来一个清朗的少年声,魏无羡本来还在感慨金凌那不知道被谁养出来的败家行为,听见这声音后皱起眉头,因为这语气这音色听起来都有种微妙的似曾相似感。刚有点思绪,就见金凌眉头一竖,张嘴便骂:“魏婴你少在那里装神弄鬼,还不快给我滚出来。”
魏婴?
魏无羡眼瞳骤然一缩,想着哪个天杀的敢跟用他的字为名。便看见金凌方才来的方向又踱步走出一个少年。
少年面如冠玉,剑眉斜飞,一双丹凤眼含情三分,写尽风流,他背上同样背着一筒羽箭,还多一柄银白长剑,腰间配的是云梦江家弟子才有的清心铃,身上穿着是立领收袖的紫色弟子服,衣领处有紫色卷云纹,衣摆又绣有紫色九瓣莲。一看就是云梦江氏的弟子。
金凌看见这人时,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加冷了几分,而魏无羡却是远远的怔在了原地。
无他,只因为这位穿着云梦弟子服的少年,跟他年少时一模一样,无论是样貌还是身形,甚至就连声音和说话的语气都分毫不差!
但这天底下怎么可能有一模一样的人?只有邪祟才爱假扮他人模样!
魏无羡果断掏出自己路上画的镇邪符,伸手就朝着那少年甩出去一张。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敢冒充他混进了江家!
灵符飞到一半,忽然从树林深处闪出一把紫色长剑,径直穿过魏无羡射出的灵符,并带着这灵符深深刺进一棵大树的树干之中。
顺着剑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名紫衣青年信步而来,箭袖轻袍,手压在佩剑的剑柄上,腰间悬着一枚银铃,走路时却听不到铃响。
这青年细眉杏目,相貌是一种锐利的俊美,目光沉炽,隐隐带一股攻击之意,看人犹如两道冷电。他走在魏无羡十步之外,驻足静立,神色如弦上利箭,蓄势待发,连体态都透着一股孤傲矜贵。
“你是谁,也敢伤我江家弟子?”
那叫魏婴的少年看见来人,大喊一声:“江澄。”几步并做一步,跑过来站到江澄边上,埋怨道,“我找你半天了,你去哪了啊?”
金凌冷哼一声,也几步走过来,挤到魏婴和江澄中间,嫌弃的眼神看向魏婴,道:“你是什么跟屁虫不是,一天到晚黏着我舅舅。”
江澄没有搭理二人,心念一动,插在树干里的长剑立刻带着那张灵符飞回了江澄手里。
灵符上的字迹写得龙飞凤舞,乃是震雷、却邪四字。江澄见那字迹,浑身一抖,抬头两道冷刀一样的目光死死地盯住魏无羡。
“你是谁?”
“我是谁?”魏无羡气极反笑,他的理智在看见魏婴的时候已经降至零点,又听魏婴唤江澄是直呼其名,更是气得发抖,一下子什么也顾不上了,两步冲过来,指着这和自己少年时模样一模一样的“假货”冲着江澄吼道,“江晚吟!你给我解释解释,这个玩意是谁!”
四下忽然一静,金凌和魏婴震惊的看向魏无羡,心想这当真是个疯子,敢这样吼江澄,论胆量绝对是修真界第一人。
江澄却是被一声问懵了。
自他三毒圣手的名气响开,世人见了他都如同见了煞神一般避之不及,少有几个地位与他一般的人也对他客气有加。这还是他十三年之后,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要说法。
金凌仔细看了眼前这疯子两眼,这才认出了魏无羡这具肉身是谁,语气两分诧异、八分嫌弃:“怎么是你?怎么,被赶回老家之你得疯病了?把自己涂成这种鬼样子,莫家怎么敢把你放出来疯到我们面前。”
魏无羡一怔,立即反应到自己那一脸白粉胭脂、涂得跟吊死鬼一样的妆容还没洗,当下就想伸手抹干净。手伸到一半又想起这具身体是莫玄羽的,就算擦干净江澄也认不出自己,再看那跟自己少时长得一模一样的假货还不要脸的站在江澄边上,离江澄不过两拳的距离,心里顿时更气了,也顾不上什么江澄若是发现他死了十三年又拱开棺材板献舍归来会不会气得给自己五马分尸这种小事,径直莽到江澄跟前,恶狠狠的拽住他衣领往身边一扯。
这一下来得突然,在场之人更是打死也不敢想有人敢拽江澄的衣领质问他,一下子全部当场愣住。
“好你个江晚吟,我死了十三年你香都没给我烧一根,背地里却找了个跟我一模一样的东西当替身!你今天不给我解释清楚你边上这个是什么玩意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四下安静的极其诡异。金凌满脑子都是“这玩意怎么敢碰我舅舅的”以至于没有注意到魏无羡说了什么,而魏婴则是在魏无羡说完之后就猜出了眼前这个一脸白粉的人的身份,他下意识去看江澄,却见后者愣了一瞬,刹那间,震惊、憎恨、愤怒、不可置信交错混杂着袭过江澄的面容。
魏婴离江澄最近,此时脑子最清醒,也最了解十三年后的江澄。所以他比谁都看得更清楚,最初和最后从江澄眼底闪过的情绪,叫欣喜若狂。
“魏无羡?”江澄咬牙切齿,“你竟敢夺舍他人身体。”
“夺舍?”魏无羡还沉浸在江澄背着他找替身、宛宛类卿的愤怒之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江澄说了什么。再定神时,一股强烈的危机感从脊椎骨传到天灵盖,魏无羡下意识松开江澄,飞快的退了好几步。
下一秒,一道紫色的电光就迅疾的抽中了魏无羡方才站的位置。
那长鞭电光冽冽,只一下就抽的地上的枯叶变成了齑粉,就连黄土地都烧得焦黑。躲在魏无羡识海里的莫玄羽看得浑身一寒,恨不得窜出魏无羡的识海有多远就躲多远。
魏无羡这时才明白误会大了,可江澄明显着在气头上,完全不顾他的解释,一鞭又一鞭的甩过来。要知道江澄手里拿着的鞭子名叫紫电,乃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仙器,灵力催动之下可引天雷。而雷电乃是世间正气之所在,对于邪祟和灵魂具有天然的克制。魏无羡倒是不怕挨上一鞭子,但他识海里还有莫玄羽这个灵魂体,以紫电的威能,哪怕沾上一下莫玄羽都要灰飞烟灭。因此,只得四处乱窜,上下乱跳狼狈至极的躲开江澄的鞭子。边躲还边喊:
“我没有夺舍!”
“你听我说!”
“你讲不讲道理啊!”
“你还抽!”
魏无羡抱着头气急大喊:“我就是夺舍的!你要真抽中了我就魂飞魄散了!”
已经飞到眼前的鞭子就这样诡异的顿了下来,紫光闪烁两下后,紫电缩回指环模样,回到了江澄的大拇指上。
魏无羡欣喜的转身,冷不丁被人一脚踹到胸口,倒飞出去半米,啪一声摔到了地上。
这一脚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能将魏无羡踹疼又不至于真的伤了他。魏无羡痛苦的咳了两声,捂着胸口道:“江澄,你谋杀亲师兄啊。”
“住口。”江澄恶狠狠地道,“你说你是魏无羡就是?”
魏无羡无奈的叹了口气,知道江澄其实已经信了自己八分,不然刚刚那一鞭子是不可能收回去的,但信归信,依江澄的性格,自己要是不拿出点证据来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便道:“你从小就起名废,养过三只狗一只叫妃妃,一只叫小爱,一只叫茉莉。九岁那年你还送了我一只鹦鹉,起名叫大花。养了半年大花学会了第一句话,骂的是‘魏无羡你找死’,第二句是‘魏无羡你死来’第三句是‘魏无羡你有病啊’。”
“十岁那年我吃糖太多牙疼,你不知道从哪学得偏方找我打架,专打我坏掉的那颗牙。我气得跟你扭打成一团,最后我们俩一人掉了一颗牙,虞夫人因为我们打架罚我们跪了两个时辰祠堂。”
“十一岁那年你和我偷了莲花池的玉藕炒辣椒吃,被一只鲤鱼精追了半个莲花坞,后来才知道那玉藕是虞夫人种的,鲤鱼精也是她养的,那次虞夫人倒没有罚我们跪祠堂,只是让我们连吃了七天辣椒炒莲藕,你最后吃吐了,哭着说以后再也不要吃玉藕了......”
“放屁!”江澄咬着牙打断他,“谁哭了,明明是你做的菜太难吃了,阿娘尝了一口后才罚我门吃了七天辣椒炒莲藕。”
魏无羡却笑着看着他,眼神里是说不出的温柔:“但是你还是吃完了。”
江澄猛地噎住,面色一冷,咬牙道:“好了,闭嘴!”
金凌和魏婴正听得起劲,被江澄打断后,甚至有些意犹未尽的看了看魏无羡,想要让他继续说点。但魏无羡说出这些本身就是为了让江澄相信自己,见江澄开口,也见好就收,立刻道:“我不管你信没信反正我真的没夺舍。”
一旁的魏婴此时忽然好奇插了一嘴:“那你是怎么回来的?”
看见他,魏无羡已经平息的怒火一下子又窜了上来,道,“关你这个假货屁事!”又看向江澄,“你师兄我回来的千辛万苦,一时半会也说不清,你跟我去一趟莫家庄就知道了。”
“莫家庄?”金凌道,“那不是你家吗?”
“呸呸呸。”魏无羡道,“我家是莲花坞,你个金家的小鬼头胡说八道什么呢。”
江澄忽然冷冷道:“他是金凌。”
魏无羡一怔,低头仔细打量这个额心点了一点丹砂的少年,越看越与记忆中的两张脸重叠在了一起。思及往事,魏无羡脸上一阵五颜六色,又是痛苦又是挣扎,迟迟不能回神。江澄看他许久,冷冷道;
“你可以到祠堂里,跪在我父母灵前慢慢回忆。”
魏无羡神色疲惫,罕见的没有出声反驳。
回到佛脚镇后,江澄经不住魏无羡的软磨硬泡,屈尊御剑带着魏无羡回了一趟莫家庄。身后还跟了个撒泼打滚都要跟过来的魏婴。
经过一晚的混乱,莫家庄里的人早就四散逃命,只留下满庄的打斗痕迹,一看就知战况惨烈。魏无羡捋开双袖,发现手臂上的伤口已然痊愈,再看胸膛的伤口也消失不见,唯独背上那道,没有镜子自己实在看不见,便用手肘捅了捅江澄:“你帮我看看我背上有没有伤口。”
江澄还在察看莫家庄里邪祟留下的痕迹,不耐烦道:“你自己不会看吗?”
“我眼睛又没长后脑勺上。”
一直跟在江澄身后查探四周的魏婴冷冷道:“我来给你看。”
“谁要你看!”魏无羡怒道,“江澄你过来,我要你看。”
魏婴也来了火,一把抓住魏无羡后衣领,道:“你休想!”
“撒手!”
“不撒!”
“撒手!”
“不!”
两人同时转过头:“江澄!”
江澄手一抖,假装自己没有听见,离开的脚步甚至快上几分。
魏无羡一心认为江澄就是故意逃避,几个大跨步追赶过去,这一跑魏婴也不乐意了,他灵力充沛,直接御剑挑破魏无羡的后背衣衫,见他后背光滑,立刻道:“这不是没有伤口!”
魏无羡怒意更甚,反手摸了一把被割破的衣服,大骂道:“谁要你看了!我喊的是江澄,跟你有什么关系。”
魏婴被江澄捡回莲花坞后也是个无法无天的主,当即怼了回去:“江澄是我师父,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还是江澄师兄呢!”魏无羡怒道,“你到底是从哪里窜出来的玩意,从哪弄得跟我一样的脸!”
魏婴也怒道:“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你这张脸有我一半的英俊潇洒吗!”
“我说的是我原来的!”
“你原来都死了!谁知道你先前长什么样!说不准民间画的青面獠牙老祖镇鬼图才是你的本来面目!”
魏婴句句扎心,魏无羡怒气难抑,眼看着两人就要打起来了。一柄紫色的仙剑忽然从天而降,竖着插在魏无羡和魏婴之间。
“要吵滚远点吵。”江澄冷冷道,见魏婴和魏无羡两人投过来的眼神都带着同样的委屈和不平,剩下半句话到了嘴边一下子又滞住了。他微微撇开眼光,岔开话题,“我方才找了一圈,没有看见什么聚灵旗,也没有看见你嘴里的手臂残肢。但莫家庄残留着蓝忘机的灵力波动,或许是蓝家人来了一趟,把聚灵旗和手臂残肢带走了。”
“蓝家人带走了?”魏无羡眉头一皱,转念又想蓝家人祖上就是和尚,超度亡魂这事他们最熟不过,那手臂带走也就带走了吧。反正来莫家庄镇压这诡异手臂只是他回来的目的之一,却不是全部。
他看了看江澄,旁边的魏婴立刻警惕起来,好似他下一秒就要对江澄做出些什么似的。魏无羡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我和江澄认识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魏婴反唇相讥:“我和江澄认识的时候我倒是知道你埋在哪座山头。”
“......”
眼见二人又到了要打起来的程度,江澄寒声道:“再给我惹事就都滚出去。”
“他先惹我的!”两人异口同声道,语罢见江澄脸色彻底冷了下去,又不甘心的瞪了对方一眼。
在魏无羡识海里的莫玄羽已经被今天发生的这一连串事情刺激傻了,只能怯生生提醒魏无羡:“我这具身体没有灵力,打不过那个叫魏婴的。”
“没有灵力就练,而且说不定今天之后我也用不上你的身体了。”魏无羡在识海里回道。
莫玄羽紧张道:“用不上了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他看看江澄,以一种极其理所当然的姿态伸出手,道:“我的陈情呢?”
江澄诡异的沉默了一下,干巴巴的道:“没有。”
“真没有还是假没有?”
江澄瞪了他一眼,从怀中取出一把长笛,啪一下砸给魏无羡。
“给,你的破笛子!”
魏无羡接过笛子,余光瞥向魏婴,得意一笑。这般嘚瑟的模样看得江澄越发羞恼,两步过去一脚踹到了魏无羡屁股上,踹得后者一个踉跄,差点扑到地上。
“滚去干你的事。”
平白挨了一脚,魏无羡却不恼不火,领着江澄和魏婴来到了莫玄羽的院子里,又四处掏找,才终于才房里搜到了几张尚未写过的纸。
魏无羡撕出几个纸人搁置到一边,又咬破手指在剩余的纸上写了一堆龙飞凤舞的符文,末了将陈情放到符纸上,再盖上纸人。尔后他席地坐下,闭上眼,双手掐出渡魂手诀。他这具身体灵力极低,不过片刻就消耗一空。
江澄在他掐手诀的时候已经蹙紧了眉头,见魏无羡灵气反噬,立刻明白了他在干什么蠢事,迅速调动灵力度到魏无羡体内。。
就这样反复了一个时辰,以江澄的修为额上都冒出了薄汗。魏无羡才缓缓睁开眼:“成了。”
说完,“魏无羡”身子一软,整个人就昏了过去。江澄将他慢慢平放在地上,目光却看着陈情上的那一沓符纸。
果然,只见陈情上渐有黑气浮出,又慢慢被那纸人吸到身上,半响之后,原本只有大致人形的纸人竟然诡异的长出了血肉和皮肤,随后五官初现,竟然生生变成了一个大活人。
魏婴忍不住瞪大眼睛,只因这个由纸人生就的活人,除了身形比他几寸,模样长开了些之外,其他竟然与他毫无差别。
魏无羡满意的看着魏婴震惊的样子,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刚想开口嘲讽两句,就被江澄一拳打在肩膀上。
“你不想活了是不是?”江澄气得额角直跳,差点没忍住又是一脚过去,“明知道灵力不够还用渡魂,万一魂飞魄散谁都救不了你。”
魏无羡讪讪一笑。渡魂乃是他当年和江澄在乱葬岗喂招时无意间发现的一个法决,是将体内的魂魄引到其他有灵之物上去,然后借纸人化形。那时他只是给江澄讲了一下自己的猜想,却从来没有真正实施过,没想到十多年过去江澄竟然还记得。
渡魂这个法术虽然听起来简单,实际实行起来极为困难。首先渡魂往往要持续一两个时辰,期间需要极高的灵力维持七魂六魄凝聚不散;再者就是有灵之物的选用也极其严格,必须是持有者或持有者至亲至爱之人贴身温养十余年才可。
期间稍有失误,轻则魂魄大伤,重则魂飞魄散。
他原本也只是想问问江澄还有没有留着他的陈情,不过一个小小的试探,说不准还能跟魏婴显摆显摆。毕竟他已经死了十三年,这十三年江澄香都没给他烧一根,他只是想知道江澄心里究竟还有没有他这个师兄的位置,谁知江澄不仅留下了陈情,还一直贴身带着。
魏无羡脑子一热,拥有自己身体的想法从未如此迫切过,干脆就地施法借纸人化出了自己原来的样子。
想在想想,的确太过草率了,万一他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岂不是便宜了魏婴那小子。
“这不是成功了吗。”魏无羡心虚道。
“你还敢说?”江澄怒极,魏无羡立刻讨饶,“不说了不说了。”
二人这般你来我往,倒是把魏婴晾在了一边,后者抱着胸表情冷淡的看着大一号的自己,吐出两个字:“骚包。”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在场三个人听见。江澄没什么反应,只觉得魏婴这句评价虽然也将他自己骂进去了,但是甚准。魏无羡则是挑挑眉,当着魏婴的面伸手揽住江澄的腰,然后在江澄一脸茫然、魏婴一脸愤怒的表情里将脑袋贴到了江澄的胸口,露出娇羞的鬼样子。
“好师弟,是师兄满足不了你吗?你为何还要找来一个毛头小子欺负师兄我。”
江澄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使劲去推魏无羡的脑袋,后者脑袋后仰,又一招控鹤擒龙,双手死死搂住江澄的腰,就连腿也没闲着盘在了江澄腿上。准确形容就是懒熊抱树,整个人都挂在了江澄身上。魏婴气得龇牙瞠目,冲过来锁住魏无羡的腰就往外拽,边拽边骂:“你要脸吗!”
“你管我要不要脸!”
“魏无羡你给我撒手!”
“江澄你好偏心!我不撒!”
“不要脸的老东西,你别逼我动手。”
“你来啊?谁怕谁?”
......
三人僵持了整一刻钟,最终忍无可忍的江澄两巴掌下去,魏无羡和魏婴同时晕了过去,被江澄一手拖住一个。
此时已经重新掌握了自己身体的莫玄羽也悠悠醒来,看见江澄浑身戾气、杀神一样一手拖着一个不知死活人,很给面子的吓晕了过去。
江澄:“......”
察觉到熟悉的灵力靠近,金凌欣喜的冲到前院,一出门就看见江澄下了飞剑,将大小号同款魏婴、还有背上的莫玄羽一前一后扔到地上,一时间瞠目结舌。
“他们三个这是?”
“死了。”江澄冷冷道,然后头也不回地从大小两具“魏无羡”的尸体上迈了过去。
金凌看了看远去的江澄,又看了地上两具魏婴,没摁住好奇心走了过去,伸手探了探大号魏婴的鼻息。
手指碰到的地方毫无温度、也无呼吸,真如死人一般。
金凌吓得缩回手,张嘴想喊舅舅,谁知魏无羡此时忽然睁开眼,刷一下从地上坐起来。金凌被这忽然的“诈尸”吓得心脏一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睁大着眼睛,泪珠子都酝到眼眶中。
“金凌?”魏无羡愣了愣,见金凌面色不对,脸色一沉立刻伸手想探探金凌的脉象,谁知这一动把金凌吓得从地上爬了起来,哭着朝江澄的方向跑去。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魏婴幸灾乐祸的大笑出声。魏无羡乃是纸人所化,天生就没温度和呼吸,金凌要是胆大点去探魏无羡的心跳脉搏,绝对也是一模一个没。但他知道归他知道,金凌可不知道。金凌现在被吓哭,遭殃的绝对是魏无羡,毕竟他可太知道金凌在江澄心里是个什么地位了。
果不其然,金凌消失没多久,就听屋子里传来一声怒吼:“魏无羡!”
旋即,江澄一脚踹开房门,手里的紫电电光冽冽、灵力翻腾。
魏无羡艰难的咽了口口水,扭头就往屋外跑。
魏婴本来还在笑着看戏,直到江澄追出去之后才意识到不对。大吼了一句:“卑鄙!休想丢下我和江澄独处!!!”
偌大个院子,空留一地花草,还有躺在院子正中央悠悠醒转过来的莫玄羽。
莫玄羽慢慢坐起来,抬头看见一个穿着一身九瓣莲绛紫长袍的老者。
老者一捋胡须,笑得温和:“宗主吩咐过,要是你醒了就让你自己决定去留。”
莫玄羽愣了愣,扭头看了看门外。
似是一切结束,只待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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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千在彩蛋,对正文没有影响只是算一个额外的小故事。解锁方式一是礼物,二是五十字评论加点赞,私信给个联系方式我私发给你。
《参恨》/羡澄
*灵感来源于“蓝忘机和江澄同时挂在城楼上,只能救一个,魏无羡会救谁”(大意)
*1.8w字,原著向后续,一些恨海情天
正文:
玄门上一次如此热闹还是十三年前百家讨伐魏无羡时。
这次倒也与他相干。
金麟台的清谈会甫一结束,便出了两件大事:一是姑苏蓝氏找不到自家含光君,二是云梦江氏的江宗主也不知去向。两拨人浩浩荡荡找了个遍,终于来到一处结界前。这结界看似是个白色方块,实则就是个白色方块,三四层楼高,外面看不到人影,但寻灵的罗盘确实指着结界内,想是人被困在了里面。
门生看情况不住挠头:含光君和江宗主,灵力修为都算上等,怎的被个说不清来路的结界困住了?
虽然心中疑惑,但毕竟救...
*灵感来源于“蓝忘机和江澄同时挂在城楼上,只能救一个,魏无羡会救谁”(大意)
*1.8w字,原著向后续,一些恨海情天
正文:
玄门上一次如此热闹还是十三年前百家讨伐魏无羡时。
这次倒也与他相干。
金麟台的清谈会甫一结束,便出了两件大事:一是姑苏蓝氏找不到自家含光君,二是云梦江氏的江宗主也不知去向。两拨人浩浩荡荡找了个遍,终于来到一处结界前。这结界看似是个白色方块,实则就是个白色方块,三四层楼高,外面看不到人影,但寻灵的罗盘确实指着结界内,想是人被困在了里面。
门生看情况不住挠头:含光君和江宗主,灵力修为都算上等,怎的被个说不清来路的结界困住了?
虽然心中疑惑,但毕竟救人要紧,便各自琢磨该如何破解。符纸烧了一沓,蓝曦臣的玉箫吹得快走音,结界仍八方不动,没有一点动静。
这事很快传遍了玄门,有清谈会后尚未离开的,还有赶来凑热闹的,里里外外将结界围得水泄不通,像是生怕它跑了。终于待人累了乏了,月上中天,方块上渐渐浮出几个字:
蓝湛和江澄,只能活一个,你选谁?
有人小声读了出来,睡着的人醒了,醒着的人静了。
蓝家那边冒出个声音:“那当然是……”话被蓝曦臣的眼神制止了,江家人听见,忙争道:“凭什么?”便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吵开了。周围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议论起来,有的说含光君声名远扬,逢乱必出,若论功德,江晚吟必然是比不过的。也有人反驳说江宗主治理云梦有方,泽佑百姓,哪里就比他蓝湛差?
场面几近失控,蓝曦臣也镇不住,更别提金凌这个小的,只能焦急地望向人群,像在找谁。
不知哪位高喊一句:咱几个在这儿吵有什么用?找个能主两家事的,叫他来做决断!
于是众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来,又不约而同地望向同一个人。
这人自事情发生后便未说一个字,只面无表情地站着,对旁人目光视若无睹。
有人怯怯叫他:“魏无羡!”
见他没反应,便有更多人叫他名字,如推举英雄一般,拥他到那结界前。
要他面对一行字,或面对一折命运。
蓝氏门生见到他后,不约而同松口气。毕竟魏公子同含光君已结成道侣,何谓道侣?那便是一体同心,生死与共。虽说魏无羡同江宗主有些年少时的交情,但过了这许多年,二人似乎早就断了情谊。想想也是,儿时玩伴已是黄粱一梦,哪比得过枕边人温存熨帖?
这边江家门生的心却死了大半。他们多是莲花坞重建后新招揽的,只听闻姑苏蓝氏的魏公子与宗主是旧识,详情一概不知。每次提到姓魏的,就能看见江澄脸色阴得像暴雨前夕,估计俩人不怎么对付,或有深仇旧恨也未可知?这下凶多吉少了,人家总不能撇下自己的意中人,去换个仇敌的命吧?
人群中又传来窃窃私语,多是对当事人过往的八卦,一人年纪稍长,信誓旦旦说当年百家围剿夷陵老祖,自己亲眼看见江宗主站在队首,与魏无羡拔剑相向,这就算是血债了。管他曾经如何要好,就算是亲兄弟,如今也要反目成仇。
“可不是么!听说姓魏的复活后还找江宗主报过仇,二人大打出手,最后还是含光君将他劝下了!”
“蓝二毕竟是蓝家人,肯定比那个野种识大体,不然两家结怨,莲花坞的人追到天涯海角都要给他们宗主报仇。”
“得了吧!江家如今除了那个宗主,有几个能打的?还不如指望金麟台那位,后生可畏,他又是江宗主的外甥,肯定不能坐视不管。”
“你这么说,一会儿他们会不会打起来?江晚吟和蓝忘机要是一死一活,另一家还不得找姓魏的报仇?”
“什么另一家?他肯定选蓝二啊!你老婆和一个外人要死了,你救外人?除非脑子有泡!要我说江家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他们宗主死了,就算加上兰陵金氏那边的人,也敌不过蓝氏双璧和当年的夷陵老祖,这么想想也是可怜的哟……”
“嘘!别说话,姓魏的动了!”
魏无羡在结界前站定,将那行字从头看到尾。
他转身问蓝曦臣:“当真没有别的法子了?”
蓝曦臣维持着一贯的温雅:“魏公子,此事事关忘机,也事关蓝江两家,我亦不敢断言。自他二人失踪已经过了十二个时辰,结界内情况不明,他们是否安全、甚至是否在内都无法保证。但这结界确实古怪,目前暂时没有破界的方法。”
魏无羡沉吟片刻:“再试试吧。”
他在结界前盘膝而坐,阖眼养神。江家和蓝家连带着金家又忙碌起来。有胆子大些、鲁莽些、或想借此出名的散修,纷纷上前试过,都以失败告终。等待间来了更多人,围在外面朝里望,私语声不断,连带着深夜风过林声,一钩明月,惨白地亮着。
魏无羡又问:“还不行吗?”
蓝曦臣也露出焦急神色:“叔父正在赶来的路上,但看他传信的意思,蓝家古籍翻遍,情况或许……不容乐观。”
魏无羡只说:“再等等吧。”
他盯着月亮从最高处向西滑去,像一尾白色的鲤鱼,莲花坞里曾养过的那种。月亮的尖角清晰得能刺痛人,那尾鱼却很模糊,一不留神便从十三年的缝隙溜走了。
人声静了下去,许多人睡了,也有许多人只是疲于讲话,但他们仍在等待一个结果,正如多年前等待魏无羡的坠落。此情此景,他轻轻笑了。笑容很迅速地消失,他有种将要面对死亡的预感,或是这个人,或是那个人。
“泽芜君,”他开口,“结界颜色好像变淡了。”
蓝曦臣微微怔愣,立刻凝神:“确实,我能感觉到结界的力量正在变弱……但这又说不通了,破开这种程度的结界对他们而言并不难,至少我们应当收到从内部传来的信息。”他突然想到什么,表情微变,“除非……”
二人对望,都明白了接下来的内容,却都不愿说出。
最终魏无羡说:“除非结界与他们是联结的,那么当结界消失时,结界里的人也将——不复存在。”
蓝曦臣声音有些不稳:“魏公子,此事还是要你来决断。”
魏无羡继续阖眸静坐,到晨光熹微时,结界颜色又淡下许多,像蒙蒙薄雾。
人群同林中的虫雀一道醒了,身后又传来细针般的谈论声,他能想象到那些人的眼神,疏冷的,不解的,鄙夷的,或者怨毒的。一切都与十三年前无几。
而我呢?他想。我还是一样的吗?
金星雪浪的纹样出现在面前,抬头正见金凌站在自己面前,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他很耐心地等待,已猜到对方要说什么。毕竟还是个孩子,比不得蓝家那位持重——从出事到现在,蓝曦臣从未说过私心之言。
金凌终于下定决心,呼一口气:“魏……其实我该叫你一声大舅的。”
魏无羡的心突然颤动,从未想过他会说这一句。
金凌紧接着笑笑:“我想舅舅不会怪你的。”
虽然在笑,表情却好像要哭了。
魏无羡说:“或许有别的办法。”
于是又等了一个时辰,天边泛起鱼肚白。
蓝曦臣望着晨光的方向,琥珀色的瞳孔映得淡了些,微眯了眯眼,安抚下蓝氏焦头烂额的子弟,端正姿势,在心中叹过气后向魏无羡走去。
“魏公子,此事并非你我所愿,但事态已很紧急,我知道这是个艰难的决定,如果你实在不能抉择,不如……”
“等一下!”一个和金凌差不多年纪的蓝氏弟子跑到他们跟前,“魏公子,你是含光君的道侣。云深不知处的所有弟子、包括我,都很尊敬你。含光君待你如何更不必说,当年他为了你……”
“蓝柏。”蓝曦臣喝止他。
小弟子停了一下,仍继续说道:“含光君光风霁月,他爱慕你、敬重你,相信你也是如此。虽说你与江宗主是旧友,但他如何对你我们也曾见过。现在含光君深陷危机,生死就握在你的手中……你不会弃他于不顾,是不是?”
蓝曦臣见此情形,正要开口阻止,小弟子已快两步走到结界前,大声道:“我选含光君!”
一片哗然。
魏无羡猛地站起来。众人齐齐望向结界,但结界丝毫没有反应,见状小弟子又喊:“我选蓝湛蓝忘机,要他活!”
结界仍然毫无反应,只那行字渐渐消失,又重新出现。
蓝湛和江澄,只能活一个,你选谁?
“够了。”蓝曦臣语气严厉。蓝思追与蓝景仪已捉住了叫蓝柏的小弟子。他们早在他走到结界时就准备上前,等待了片刻,如今只能咽下失望。
蓝曦臣似是早已猜到这样的结果,吩咐将蓝柏好生管教。又向魏无羡颔首:“是他唐突了。”
“没什么,他说得也没错。”
“魏公子,虽然这结界诡异,但确实如我所料。”蓝曦臣顿了一下,“或许你也想到了——这是死局,且只能由你来决定。如果难以抉择,不如交给天意。”
掌心摊开,是一枚铜钱。
魏无羡看着那枚铜钱,忽然想起不久前的某个夜晚,他在云深不知处的藏书阁顶赏月,那日大概是十五或十六,月亮那么圆,那么亮,过一会儿蓝忘机拎着两坛天子笑找来,登云踏月像个仙人,坐到他身边。他笑他又违反了不知多少条家规,对方只将酒递给他,在他一口气喝干一坛后说:你喜欢。
你喜欢就好。他懂他的涵容。那夜月洒清辉,映到人琥珀色的眸中,便似要将他锁在此间,一生一世。
“不必了。”魏无羡说,“我已有决断。”
他声音不高不低,刚能让在场的人都听见,但他本不在意他们,众生百媚与一抔黄土有何分别?他在意的,他在意的,只在……
手轻轻拂过那行字,似与他有感应般地亮了。一旁的蓝柏高声叫道:“魏公子!求您救救他!”凄凄切切。不相干的人发表着无意义的言论,说要救这个,或者救那个。可又与他们何干?金凌焦急地望着。蓝曦臣握紧了手中铜钱。
这确实是死局,我会杀死他,而他也会怪我的。
“我选江澄。”他平静地开口。
又是一片哗然。
如同谶言一般,白色结界散开。
此时太阳正升起,逆着日光,结界内走出一个颀长的身影,待看清是紫色服饰后,江家门生欣喜若狂,就要一窝蜂地拥过去。那人影动了,向救他之人快步走来,脸上却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喜悦。魏无羡还没想好要用什么表情面对,就见眼前的人目眦欲裂,像是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江澄揪住他衣领,咬牙切齿:“魏无羡,你……”
无名指上紫电亮起,劈啪作响,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威压,直叫人喘不过气。
魏无羡却如没事人一般:“江澄,好久不……”
惊呼中,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他的脸上。魏无羡被打得脸偏过去,准备好的表情落在阴影中。
江澄甩甩手腕,对门生下令:“回云梦。”
望着浩浩荡荡离开的江家人,再看被蓝氏收殓的白衣尸体。魏无羡回想起人生的许多夜色,咽下口中血腥。
魏无羡下山。
他常下山,下各处的山,也下人生的山。
下山时遇到正匆匆赶来的蓝启仁,见了魏无羡停剑落地,双目布满血丝,脊背一夕之间似是佝偻许多。应当是知道了。魏无羡抱手躬身行了个礼:“先生。”当年在云深不知处求学时,他未曾如此恭敬。
蓝启冲他抬起手。魏无羡垂着眼,想他如何打骂都是应该的,便没有动。但那曾用戒尺训责他的手最终只落在肩膀上,重重拍了拍,仿佛千钧大山,压得他窒息。“孽缘……孽缘啊……”蓝启仁不断重复这两个字,离开时落下一滴浊泪。
望着消失的背影许久,魏无羡看看下山的路,想自己其实无处可去。
树丛中飞来一粒石子,刚好砸到他额角,吃痛叫出了声。温热的液体流到眼睛里。
“贱人。”他听到了不意外的辱骂。
本以为是蓝氏的哪个弟子,但从树后走出来的人却没穿白衣,没束抹额,模样也很陌生。
魏无羡问他:“我们认识吗?”
“不认识。”
“我们可有仇怨?”他用袖子擦了擦脸,很好心地解释,“不好意思,和我有仇的人实在太多,有的我确实记不清了,并不是看轻你。”
那人答得很理所当然:“无冤无仇。”
“那你为何伤我?”
“渣滓败类,人人得而诛之!”他愤怒上前,指着魏无羡的鼻子,“含光君是什么人?冰清玉洁、高不可攀,偏让你这个娼妇般的魔头勾了去,坏他一世名节,如今又落得这个下场!我若是他,变了勾魂厉鬼也要来索你的命,怎会让你像现在这样逍遥快活?”
“可惜。”魏无羡耸肩,“蓝湛不会变成厉鬼,也不会朝我索命。”
“我今日就替天行道!”那人拂袖振剑,“狗彘不若,杀之不惜!”
说罢剑光一凛,便向魏无羡刺来。
魏无羡堪堪躲过,只听耳边一声铮鸣,一缕发丝飘落地上,剑又横扫划过他眼前两寸许。他还要继续往后躲,那人一脚踢向他胸口,后背嘭的一声撞到树干,又直直摔到地上,口中顿时涌上甜腥。
他吐出一口血,盯着眼前人冷笑道:“你这张脸,我见过太多次。”
当年乱葬岗围剿,乌泱泱的人用的都是同一张脸,正义凛然的外皮揭开,下面是冷漠无关的表情,嘴里念着刻文般的话,像一群泥塑人偶。而站在最前头的人同他们都不一样,鲜活而愤怒,愤怒却也——关切。
眼前这人洋洋自得:“还有什么话就趁现在说吧,能让你这魔头说句遗言,已经算是便宜你了。”
“呵。”魏无羡勉力支起身子,靠在树上,“你也有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吧?可别说我作恶多端邪门歪道那些,我听得耳朵要起茧子了。”
“千不该万不该,你都不该背信弃义!”
“背信弃义?有点新鲜。”他又咳出几口血,“敢问我背的是谁的信?弃的是谁的义?”
“还装傻?你与含光君的关系众人皆知,你却反过来害他性命!”
魏无羡无语笑了:“可那结界又不是我设的,难道要看他两个都一道殒命,才算情深义重?”
“你别狡辩!那结界虽不在你,但你不懂亲疏有别?是非只在你一念间,你却偏偏任他去死,难道不是害他性命?蓝氏仁慈,不与你计较,这事要在我身上,将你千刀万剐才算解气!”
“哦——我明白了!”魏无羡恍然大悟,“你是觉得我选错了人?”
“没错!”
魏无羡虽然面无血色,但直到刚才都是一派轻松,像与人闲话家常。此刻才冷了表情,竟无端有几分骇人,教人心底发憷,似是才意识到他曾是让人谈之色变的夷陵老祖。
声音也沉下去:“那江澄就合该去死吗?”
“不然呢?”
熟悉的声音响起,魏无羡下意识绷紧神经,下一秒又暗笑自己,何必怕呢。于是他看向那双认识许久的眼:“江宗主去而复返,莫不是落了什么东西?”
江澄只与他对视数秒,看向旁人:“这位……如何称呼?”
那人看见江澄先是一惊,曾听闻三毒圣手言语刻薄,行事狠辣,可眼前见到的这位却态度平平,依言答道:“在下陈丰,滁江人氏。”
“滁江,我记得是姑苏管辖,怪不得呢。”
“江宗主勿怪,在下只是……”
“方才我听你言辞恳切,仔细一想确实很有道理,人有远近亲疏,自然是要先顾全亲的,再去管疏的,交情不深的话,生死又有何干?便应当任人去死,是吧?”
陈丰一听这话,忙解释:“江宗主,我与姓魏的并无私仇,只是不满他行事方法。当初他声名狼藉,得到含光君救济帮扶,这是大家都能看见的,无论如何他不该恩将仇报。当然,今日之事,他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要替他出头也很正常。”
有理有据,教人信服。
“救命恩人?”江澄冷冷一笑,“这倒是没错。”
陈丰忽然感觉周遭温度下降几分,山间阴风阵阵。
江澄继续说:“既无私仇,又无私交,你要杀他也没什么不可。”
听闻这话,陈丰并未感到轻松,只觉得自己像被毒蛇盯上,脊背发凉,动也不敢动。
江澄阴恻恻地看着他,缓缓道:“那依你我的关系,算得上疏,还是亲呢?”
“我……”
话未出口,寒光一闪,只见一块肉红色的东西高高飞起,滚落在地。血从陈丰口中喷出,一切发生不过刹那间,呆愣一会儿后,他突然捂着嘴巴滚倒在地,嗷嗷呜呜地发出不成语句的哀嚎。
江澄提剑,眼中已有杀意:“我要取你的命,又如何呢?”
“算了吧,江澄。”
剑在人颈边停下。
“可真是个大善人。”转过身来,是一张似笑非笑的脸,讥诮道:“我倒是忘了,你与他并不相识,若论亲疏,那肯定是疏到极致。对于这样的人呢,你往往会留他一命。”
“他这种人我见多了,若要花心思去恨,当真不值。”
“我恨什么?他要杀的又不是我。”
“如果你恨的是我,让他杀了我不正好?”
江澄阴沉下去,沉默半响:“那太便宜你了。”
他踢了一脚快要昏迷的陈丰:“不过是掉了块肉,装什么死。”
陈丰痛苦地呻唤,身体动了两下。
“我江晚吟名声在外,你应该有所耳闻。你确实该怨今日活的不是蓝二,毕竟他是君子,手段与我不同。当然,若是他活,你也不必如此。要怪就怪旁边那个半死不活的猪油蒙心,瞎了眼睛,你要报仇找他便是。只是别再叫我撞见,否则——”江澄俯身下去,像蛇在耳畔吐信子,“你会比死痛苦百倍。”
说罢直起身,走到魏无羡身边,抬着下巴睨他:“看你这鬼样子。”
魏无羡低头看看自己,满身泥土和着血污,扯出个笑:“是有些脏了。”
“还能走吗?”
“咳咳……咳……我……”
下一秒他整个人被拎着后领提起来,江澄就着这个姿势带他御剑,飞了一段路后,魏无羡的咳嗽没止住,反而越来越大声,吵得江澄停下来骂他:“你鬼叫什么?”
“我……咳咳……我快喘不上气了。”魏无羡扯着勒在脖子上的衣领,满脸通红地解释。
“哦。”江澄看他的样子,脸上闪过一丝歉仄。站在原地纠结半天之后,终于叹一口气,背朝魏无羡蹲下。
魏无羡没反应过来:“啊?”
“上来。”这样说着,耳根浮出一点尴尬的红。
待人在自己背上趴好,江澄再次御剑升空。他们越升越高,耳边风声呼啸而过,与流云并肩,魏无羡高呼出声,仿佛他是个从未接触过玄门妙法的稚童,忘记自己十三年前只在眨眼间便飞得比现在还要高。但现在已经足够高,他的生命只能承受到这里,眼泪和痛楚都被抛在身后了。耳边很清晰的还有叫他老实点的声音,他便用胳膊挂住江澄的脖子,小声地说话。
“咱们这是去哪呀?”
江澄不答。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还记得吗?以前我也背过你的。”
行至半路魏无羡终于停下聒噪的嘴巴,发起烧来,回到莲花坞时人已经有些迷糊。
江澄把人往榻上一搁,要叫医修给他诊伤,谁知道这人脑子不清醒力气却很大,八爪鱼似的缠在他身上,嘟囔着:“江澄,好疼呀……我浑身都疼……江澄……江澄……”
门生在旁边心惊肉跳地看江澄脸色,总感觉他就要一掌拍到魏无羡的天灵盖上,送人归西,生怕下一个轮到自己。
医修试探着开口:“宗主……魏公子这样闹腾,怕是不好诊治,还是……”
“还是把他丢出去喂狗算了。”
医修:……
江澄揪住魏无羡前襟,将人拎起,看姿势就要把人从窗口扔出去。但他只是坐到榻边,又将人轻手轻脚地放到身侧。魏无羡拉着他的手,安静下来了,粗粗地呼吸着。
医修立刻上前查看。伤得不轻,身上多处淤青,肋骨断了一根,差点儿伤到肺部。
江澄静静听着,指骨捏得脆响。
“活该。”想想又恨恨地说,“该砍他一只脚的。”
门生不出声,也不知活该的是谁,该砍脚的又是谁。
魏无羡昏迷了三天,醒时意识还没回笼,只觉得吵闹。过会儿才明白外面在下暴雨,雷声隆隆。
小弟子发现了,忙凑过来关怀:“魏公子您醒啦?感觉怎么样?身上还疼吗?还疼是不是?您别担心,宗主已经请了最好的医师为您医治,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对了!要不要喝点水?医师说您刚醒可能会……”
魏无羡适时打断他:“江澄呢?”
“宗主早早出门去了,最近连雨天,水祟也多,他这几日忙得不行。不过既然您醒了,我马上传信给他。”
“不用了,”魏无羡叫住他,“等他回来再说吧。”
“那不行!”小弟子很认真,“宗主吩咐过,只要您醒过来,必须第一时间通知他。”
魏无羡不再坚持,只笑问:“刚才我就好奇,你怎么一口一个‘您’,叫得我怪不自在。”
小弟子犹豫了一下:“因为您救了宗主的性命,尤其……您同含光君有那样的关系……但您还是选了宗主,我们莲花坞的人都很感激。”
“你们莲花坞。”他又笑一下,“你去吧,对了,刚才那些话别在江澄面前说,他要生气的。”
小弟子出门后,魏无羡静静地想着。
你们莲花坞。
身上很痛,仿佛痛了许多年,药石无医,即便他高歌痛饮、摘月追风,痛楚仍在他体内,随他灭亡,随他重生。他曾想将这痛交付于人,可是呢?那人也不在了。他亲手掐熄了这一点火光。那么痛就很应该了,是他选择了这一切,从莲花坞走出的每一步,如今又走回来。
他昏昏沉沉地想着,将睡未睡。
不知何时,房门被人一把推开,水汽和冷风扑进来,门又很快关上了。
来人大步流星到榻前,抱臂看了他半天,吐出几个没感情的字。
“祸害遗千年。”
魏无羡看他。发丝贴在脸上,衣衫也湿透了,吧嗒吧嗒滴着水,胸口起伏不定,一看就是忙赶了路。说出的话仍那么坏,很能刺痛人。但神奇的是,他没再觉得痛了,熟悉而又陌生的感情充盈了他的胸腔,那里伤痕累累,还有一颗心脏。魏无羡张张口,想嘲笑他像个落汤鸡,话却梗在喉咙里。
魏无羡养了一个月的伤。
这期间江澄偶尔会来,来也只是坐在旁边不说话,不看他,待一会儿便离开。一个月后他能下地走路了,就在莲花坞里溜达,但很少见到江澄。听门生说他总是早早出门,回来时很晚。以至于又过了半月,俩人一共没打上几次照面。
虽然见不到面,但魏无羡日子过得不错。往常与狗并列不得入莲花坞的人,如今却成了座上宾,住的是一等客房,餐餐七碟八碗。门生对他恭敬,见面必行礼,一日三问安。身后总跟着两个侍女,随叫随应,若是外人一瞧,倒真像个锦衣玉食的大少爷。
魏无羡看着眼前的早餐:燕窝粥、金丝卷、芋头饼三种主食,佐煎鲜鱼、蒸蹄肚、炒羊肉、腌脆笋这四碟菜,再加上一碗乌鸡汤,装在白玉做的碗盘里,点缀了新摘的茉莉。
“莲花坞如今真是发达了,怕是金麟台都没有这么铺张吧?”
门生恭敬答道:“宗主吩咐过,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些都是应该的。”
“这是江澄的意思?”
“正是。”
彼时江澄正听着鸡叫喝粥,门被无礼地推开。来人一屁股坐在他对面,下馆子似的冲侍女挥手:“给我也来一碗。”
白瓷碗盛着金黄的小米粥摆到面前,魏无羡轻哼:“江宗主就吃这个?我还以为会是金碗银筷,鱼翅漱口呢。”
江澄并不看他:“我不讲究那些。”
“你不讲究?怎么给我的就很讲究?”
“那不一样,你是……”
“客人?还是恩人?”
魏无羡脸上的笑消失了,直直望向江澄,直到他与他对视。
江澄问:“你想是什么?”
魏无羡反问:“我想什么便是什么吗?江澄,你这话说得真大度啊,倒不像你了。”
江澄嘴边勾起一抹冷笑:“当然,我在你心中不过是个心胸狭窄的小人,什么君子风度从来跟我半毛钱不沾边,所以呢?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
“原来你也知道我们不是第一天认识?还以为您贵人多忘事,全都不记得了呢。我想难道是我记错了?其实我魏婴是你莲花坞的新客,而咱们从前其实没半点关系?”
“啪”的一声,江澄折断了手中的筷子,他压抑着明明白白的怒火:“你同我什么关系如何?你同那蓝二什么关系,又能如何?你救了我,我便承你的恩,有恩报恩,没什么可说的。该不会你现在要跟我说后悔了?可就算我这条命死不足惜,也还是如今的结果。”
“江澄!”魏无羡大叫一声,吓得侍女花容失色,打翻了手中的茶碗。
“很遗憾。”江澄残酷地说,“你现在后悔已经晚了,没办法再拿我的命去换他的。”
这次轮到魏无羡的拳头招呼到他脸上。
门生听到侍女的尖叫声赶来,一进门就见满地狼藉,碗碟乱飞。往常很是随和的魏公子骑在自家宗主身上,拳头正要落下去。江澄仰脸朝天,一动不动。
“来人呐!!!魏无羡把宗主打死啦!!!!”
不知谁叫了这一句,几个人立即将魏无羡扑倒在地,他却拼了命地挣扎,发狂一般要再朝江澄扑过去。
“魏无羡疯了!快按住他!宗主!宗主没事吧?”
“江澄!”他大喊他的名字,对着空气拳打脚踢,“你个孬种!为什么不还手!那天你不是给了我一拳吗?你的本事呢?你不是很厉害吗?来啊!继续打啊!”
江澄撑着身体坐起来,左脸微微肿起,但他依然平静地说:“我不打你。”
“为什么!”
“这是你的金丹。”
魏无羡顿时安静了,他呆呆看着江澄,很不解地说:“我不是……”
江澄表情终于松动,叹了口气,似乎一下变得无力,轻声地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魏无羡嘴巴动了动,只听江澄又说:“你不该救我的。”
他们安静地对望。不知过了多久,魏无羡突然笑了出来,由小声的笑变成哈哈大笑,他笑到肚子疼,弯下了腰,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回荡在整个莲花坞。最后他擦干笑出的泪水,摇着头说:“我就知道,江澄,你永远是这个德行。”
江澄下意识皱了眉,仍没发难。
魏无羡继续说:“你这样子,我十三年前见过,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一点长进都没有,让我不由得怀疑,你怕不是十三年前同我一道死了吧?你知道你最擅长什么吗?就是把本来很好的东西弄得一团糟,你一个莲花坞宗主,人家说你不该活你便不活了,你很不配吗?怎么跟我的时候没这么听话?哦对了,你这人还喜欢捡破烂,什么恶贯满盈的魔头啊,背信弃义的混蛋啊,没有修为的废物啊,其他人见了,踢都懒得踢两脚,生怕脏了自己的鞋,也就你还当个宝贝供着。江澄,你说你是不是眼盲心瞎?”
一时间屋内寂静无声,像口死人棺材。门生呆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他们不是没见过对江澄出言不逊的人,但那种人往往话还未说完便再也不能说话了。按照魏无羡刚才的罪行,这是要杀了之后再杀一次,方能泄愤。众人用眼神瞄着江澄,只见他摩挲着手上的戒指,这是要抽出紫电的前兆,最终他却没有动。
他只说:“魏无羡,你真可恨。”
被点名的人恢复了一贯的笑脸:“巧了,江澄,我也恨你。”
这一场闹剧稀里糊涂地结束了。江澄疲惫地坐在桌前,揉着眉心。门生将东西打扫干净,又取冰让他敷上,他摸着自己火辣辣的脸,摆摆手:“算了。”
不过是一点轻巧的疼,已经习以为常。或者在心中隐隐觉得还不够。同死亡比,这算得了什么?再轻一点,同剖丹比,也什么都不算。这时他又希望魏无羡下手再重些,可是要有多少疼,才能把之前的都还给他呢?早就是一笔烂账了,算也算不清。往常人在天边还可以不去想,如今人在眼前,便不得不想了。
长叹口气,恨魏无羡像那靡靡之音,乱人心曲。
消停到中午,门生又来报,说午膳已经给送到客房了,但魏无羡不肯吃。
“那就饿着,饿一顿也饿不死。”
“魏公子说……”
“什么?”
门生犹豫了半天,终于说出口:“他说要宗主亲去喂他才吃。”
江澄一拍桌子:“我看他是找死。”
门生咽口唾沫,硬着头皮继续:“魏公子还说,如果宗主拍起桌子来骂他,就跟您说,不喂也行,他要和您一起吃。”
听到这话,江澄刚燃起来的心火又熄灭了,他坐回椅子:“随他便吧。”
话音刚落,魏无羡就从门口走进,一张脸笑得灿烂如花,贴到江澄面前,很惊讶地说:“哎呀,你这脸都肿了,要不要叫人来看看?不然出了门给外人看去,岂不是有损莲花坞形象?”
情真意切,仿佛清晨和江澄大打出手的不是他。
江澄挤着牙缝说:“……不劳你费心。”
魏无羡便真不管了,大喇喇坐下:“那上菜吧,早饭都没好好吃,饿死我了。”
江澄已经懒得说他,也跟着坐到桌边,想折腾了这么一顿,除了给自己闹得头痛,俩人不还是这样?这样——什么时候是个头呢?门外正下着雨,荷塘上荷叶茫茫一片,近处有支并蒂莲,一会儿向那头歪一下,一会儿向这头歪。两支花头背向彼此,不愿相见,却又相生相亡。江澄这一瞬间生出些关于永远的慌乱,被魏无羡殷勤的一碗汤打断了,接过喝了一小口。
一抬头看人盯着自己,没好气地白他一眼:“看什么看。”
魏无羡还是看他,声音带上些歉意:“疼不疼啊?”
云梦几日的雨没停过,水快漫到堤上,一些地势低的村镇已经开始治水。
江澄越发忙了,几乎一刻也不闲着。经常早饭都顾不得吃便出门去,回来已是深夜。
下着大雨,魏无羡还日日去叨扰他。从客房到宗主寝室有一段路,他也不嫌烦,撑着把油纸伞跑来跑去,早一次晚一次,真算得上风雨无阻。有时来得早了,江澄还未起,他就往人榻边一坐,瞪着眼睛瞅,好几次江澄醒来时吓一跳,差点儿给人一脚卷飞,堪堪收住了。
门生心里头奇怪:往常宗主睡着时,有点儿风吹草动人就醒了,现如今魏无羡都快钻他被窝里去,竟然还能安眠?
一定是最近太累了,宗主真是辛苦。他暗暗地想,又对江澄生出钦佩。
江澄出门的时间差不了太多,归时就不好说了,早一点能赶上晚饭,刚换身衣服的功夫,魏无羡就撑着小伞来了,若是没来,他便处理些公文。当然——他只承认刚巧有些文书要看,绝不是刻意等待。每餐魏无羡都会先给他盛一碗汤,然后拣一个最大的鸡腿放到他碗里。
“你可真聪明啊,拿我家的东西来讨好我?”
某日饭中,江澄不咸不淡地来这么一句。
魏无羡习以为常,即刻反唇相讥:“江宗主不嫌弃的话,用我家的东西也可以。”
江澄掀起眼皮:“你家能有什么东西?”
“我啊。”他自然答道。
“呵。”江澄不屑地笑了,“我当是什么,你不也是……”话说半截,停住了。
魏无羡笑很得意,知道他已上套,于是明知故问:“怎么?我也是你家的吗?”
江澄看他的眼神兼具懊恼与不可思议,表情可算精彩,魏无羡憋了好大劲才没笑出声来。良久江澄说:“……汤好咸。”
魏无羡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
至于江澄如何把碗捏碎都是后话了。
也有些时候,江澄实在太忙,回到莲花坞已经是下半夜,累得没有心思吃饭,简单梳洗便歇息了。躺下后却没立刻睡去,只听着雨声发呆。外头传来脚步声,到门口徘徊了一会儿,似乎没有打扰的意思,就只站着。江澄瞧那影子,一个人和一把伞。
拉开门,魏无羡有些惊讶地问:“你还没睡?我把你吵醒了?”
“你来干嘛?”
“散步。”
“大半夜散步?可真有闲情。”
“就是散步。”
魏无羡的声音很轻,飘飘摇摇到江澄耳朵里。表情安安静静,专注又认真地凝视。今夜倒是看不见月亮,身后荷叶是摇晃的黑影,他站在江澄面前,却很清晰。
“你在外注意安全,我回去了。”
他撑开伞,又要回到雨中。好像踏雨而来只是为了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或见一个重要的人?
“老屋那边没法住了,自从……出事之后。”
魏无羡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江澄避开他的目光:“这屋旁边有几间空的,让他们收拾一间出来吧。”
中午门生来送饭时,魏无羡正唱着歌收拾东西。
门生好奇:“魏公子,您要搬走吗?”
“嗯嗯。”魏无羡笑眯眯地点头,“江澄隔壁那间,我亲自挑的,怎么样?”
“可以是可以。”门生有些犹豫,“只是那间屋子久无人居,很多东西都要现置办。这间客房布置得比它好很多,住着也舒服,您何必折腾呢?”
魏无羡笑着说:“客房嘛,自然是给客人住的。”
门生见魏无羡很亲和,胆子也大了起来:“魏公子,您之前是不是和宗主关系很好呀?”
“我们现在关系不好吗?”
门生让他问住了,一时踌躇:“倒也不是……”
“是不好了。”他把话接过来,“那天你也看到,我俩和仇人没什么区别。”
门生却说:“我是没见过急着住到仇人隔壁还这么开心的人。”
魏无羡微微挑眉,没反驳。
门生打开话匣子:“其实我感觉宗主最近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他整日绷着脸,你还能看出他心情好?”
提到江澄,门生态度变恭敬:“宗主不喜欢吵闹,我们这些弟子住得也远,他常一个人待着,朋友……似乎也是没有的,也就金小宗主来时能说几句话。但小宗主毕竟是晚辈,兰陵那边事也不少,最近两个月都没来过了。您平时能陪宗主说说话,我们都跟着高兴。”
“我俩那个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样子,打架还差不多。”
“宗主又不会记恨您,再说都闹成那样了,您不还是留下来了吗?”
魏无羡耸耸肩:“我那是没处可去了,外面说不定有人要害我呢。”
门生噗嗤一声笑了,忙捂住嘴巴。
“你笑什么?”
“是我失礼了。”笑意却没收住,“我本以为只有宗主是个面冷心热的,没想到魏公子的嘴巴也一样的硬。”
魏无羡一怔,看向窗外茫茫大雨,心想只可惜好话坏话,人家都不稀罕。
正当再想说什么时,突然闯进来一个门生,急急喊道:“宗主受伤了!”
医修退出门去。
江澄守着空荡荡的房间,耳边还在回响刚才的话。
“宗主的伤大部分是水下昏迷的时候造成的,本来您有金丹护体,不至于这么严重,但因为短暂失去过意识,没法运气……心口处是致命伤,却没什么大碍,真是怪事……呵呵,或许还是金丹冥冥之中保护了您。。”
金丹……
江澄自嘲一笑,右手抚上左胸,立刻感到刺痛,稍用力些,渐渐会喘不过气,但他仍继续发力,直到疼痛像要从他的身体涨出来。
他的手停止了,因为他突然发现——金丹有了反应。
并没有人去催动,但它确确实实运转了起来。
它在保护江澄。
门一下子推开了,不用想就知道这么无礼的人会是谁。
魏无羡站在门口喘着粗气,平时打的小伞不知道哪去了,整个人像从水中捞出来一样。雨应该很大。江澄看他狼狈不堪的样子,突然就记起不久前魏无羡昏迷那次,他在外面得知他醒了的消息,急匆匆地往回赶,连避水诀都顾不得使。自己当时也这么狼狈吗?魏无羡看他的模样,也是想笑,但又想哭吗?
魏无羡气还没喘匀:“你……你没事儿吧?”
“我能有什么事。”
“听说你受伤了,医修还说……”魏无羡急急往前走两步,想要拉他衣服,又停住了,“你给我看看心口,严不严重?”
江澄有点让他吓到了:“只是碰了一下,没什么大碍。”
“我看看。”
……江澄头一次在魏无羡的注视下妥协了,解开前襟,露出一片青紫,他甚至破天荒地解释起来:“看着挺吓人的,其实还好,不太疼。”
魏无羡伸出手稍微碰了一下,很快缩回去。江澄发现那手很冷。
他皱眉:“你躲什么?我都说不疼了。”
魏无羡捏捏手指,不好意思道:“我衣服湿透了。”
“那怎么了?”江澄心气不爽,“小时候咱们不……”
下一秒,他被揽到湿漉漉的怀抱中。
被抱在怀中后,江澄的第一感受就是疼。魏无羡抱得太紧了,压着伤口,像要把他勒死。但金丹这时却很安静,完全没有反应,似乎确认他没有危险。
他在他的怀中,是安全的。
江澄听见了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很有力。这是莫玄羽的心跳吗?还是魏无羡的?抱着自己的又是谁?是此刻的这个人,还是十三年前的那个人?他恍惚了。
若是十三年前的那个人,他们为何总是言不由衷?为何期期艾艾?
为何要刻薄对方?为何愤怒不已?为何大打出手?
为何想过永不相见?为何彼此憎恨?
而若是此刻的这个人,他们又为何住在同在一片屋檐下?为何喝白瓷碗里的小米粥?
为何冒雨奔波来去?为何彼此熟悉?为何珍重?
为何忧惧?为何无法放手?
为何相拥?
江澄抬起手,就要推开他。年少时都未曾如此亲密,何况是如今说不清的关系。
他推了推,没使多大力气,也确实没推动,魏无羡反而将他抱得更紧,叫他的名字。
“江澄。”
他便应了:“嗯。”
他又叫:“江澄。”
他又应:“嗯。”
魏无羡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只这两个字,反反复复地念,像背一篇艰深拗口的繁文。江澄也不厌其烦地应答。这就是十三年来他们要说的全部的话。
本要推开的手也换了方向,将人带过来一些,魏无羡身体一僵,力道小了。
江澄拍拍他后背,语气平淡:“哭什么丧呢,我又没死。”
魏无羡闷闷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江澄,我只有你了。”
云梦的雨终于小了。
一日江澄和魏无羡正在商量治水的方案,刚争执几句,就有门生来报,说金宗主来了。
俩人迎出去,正见金凌带着几个门生往这边走,见了江澄,忙挥几下手。
“舅舅!”他朝江澄跑过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好想你!”
江澄让这一下搞得愣住,由着他抱了会儿,分开后问:“又闯什么祸了?”
“哎呀舅舅——”金凌赶忙解释,“我这刚当上宗主没多久,资历尚浅,最近新收了几个门生,带过来给你瞧瞧。您老人家火眼金睛,肯定能帮我分出好坏来。”
江澄仍持怀疑态度:“真的?”
“当然!”金凌拉着他往里走,“咱们进去说吧,你不是受……”
声音停下了。
江澄抱臂:“谁告诉你我受伤了?”
金凌眨巴着眼睛,吧唧一下捂住嘴:“我什么都没说!”
江澄冷笑一声:“那就进屋说吧,金宗主的新门生先招待着,至于咱们莲花坞……查查有没有吃里扒外的人,抽一顿就老实了。”
话盯着魏无羡说的,对方谄媚一笑,脚底抹油,溜了。
二人来到堂内,金凌拉着他手问:“舅舅,你的伤没事吧?我带了千年人参和天山雪莲,晚些让他们煮给你补补。”
江澄心头一暖,嘴上却说:“我早好了,你留着自己吃吧。还有,别跟他学得那么油滑。”
金凌嘿嘿一笑:“近朱者赤嘛。”
“我看是近墨者黑。”
金凌八卦兮兮地凑上来:“你们又吵架啦?”
江澄喝一口茶:“大人的事小孩少管。”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金凌抗议,“现在我和舅舅一样都是宗主。”
“宗主。”像是为了附和他的话,正好有个金氏门生走进,先给江澄行过礼,又到金凌身边,“新门生和人打起来了。”
江澄轻笑:“带人到我莲花坞里打架——金宗主,这就是你精挑细选的好门生?”
金凌面子有些挂不住,质问道:“和谁打起来了?”
“魏无羡。”
江澄和金凌赶到的时候,魏无羡正和金氏门生打得难分难舍,在地上滚作一团,身上沾满泥水。
金凌命令道:“快把他们两个拉开!”江澄跟着使个眼色,两拨门生上去拉住自家人,好不容易把俩人分开,一看,都挂了彩。金氏那个落了下风,更狼狈些,表情倒是不服。魏无羡也不遑多让,额角和嘴角都破了,还要冲上去继续揍人,简直比年猪还难按。
江澄看着似曾相识的一幕,认真思考起莲花坞的风水……最近麻烦不断,莫不是遭了邪祟?
这边金凌心里快急翻天。他见门生拉不住,江澄脸色又阴沉……一咬牙一跺脚,亲自上前将魏无羡拉起来,口不择言地喊:“大舅!你别打啦!”
他这一喊竟有奇效。魏无羡登时冷静下来,刚才还颇不服气的金氏门生愣住了,呆呆问道:“大舅?宗主,他是您的……不对,他是江宗主的……?”
“魏无羡。”江澄无奈道,“你天天不找个人打架就手痒吗?”
“魏无羡?你是魏无羡?!”被打的门生瞪圆了眼睛,除了惊讶,还有恐惧。
魏无羡置若罔闻,只愤怒地盯着他,那人倒明白了什么,低下头去。
看这情况,江澄已猜得八九不离十,估计是门生不知道他身份,言语冒犯了。又想魏无羡重活一世,怎么反倒更不稳重,和自己打也就算了,对着个外人也不依不饶。
“差不多行了。”他难得当一回和事佬,“金凌,你的人自己管好。”
金凌听到这话,立马要替门生道个歉,魏无羡却说:“不行。”
这回连江澄都惊讶了,只好摆出判官架势:“那便说说吧。”
“我……”
“他敢!”
小门生刚要开口,就被魏无羡截住话头。江澄想这太霸道了,毕竟金凌还在,他如今也是宗主了,怎么也该当面把事情问明白。于是走到金氏门生前。
“说。不说的话,死。”他已有些不耐烦,表情也变得骇人。
打架的门生看看魏无羡,再看看江澄,似乎在衡量哪种死法更可怕,终于硬着头皮说:“是弟子口无遮拦,谈到那日金麟台之事……弟子说……怕是姓魏的觉得……江宗主的滋味更好……”
一阵风掠过,只听“啪”的一声,金凌的巴掌已扇了过去。他双手握拳,气得发抖。早知道是这样一句话,不用别人动手,他就先将这人大卸八块了。
江澄看看这个小的,再看看那个老的,俩人生气的表情如出一辙。心头倒是没有更大的火气,和金凌叮嘱一句:“先罚,再逐出门,次序不能乱,否则失了由头。”又到魏无羡跟前:“起来吧。”
魏无羡手一指:“那他呢?”
“人家是金氏门生,又不归咱们莲花坞管。你打都打了,还想怎样?当初那姓陈的快把你打死,你不还是大发慈悲饶他一命。现在说几句就要人偿命,真当自己是魔头了?”
魏无羡静静看着他:“咱们莲花坞。”
江澄愣住,朝面前伸出手。
没有雨滴落在掌心,他抬头望,天晴了。
就这样又过了一些日子。魏无羡某天突然说要出趟门。
江澄正在看公文:“我这几日忙不开身,你去挑两个门生跟着吧。”
“不用,我自己去。”
闻言江澄抬起头:“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
“知道了。”
“你……”魏无羡起身往外走,被江澄叫住。回头见人欲言又止。
他冲他一笑:“当然回来。”
次日魏无羡出发。他换一身白衣,雇一辆马车,一路走走停停,过了半月,终于抵达目的地。他将银钱结给马夫,抬眼望渺渺仙府,正是云深不知处。
一路拾级而上,到了门口,碰巧有个蓝氏弟子在洒扫,听声看过来,本来温和有礼的笑脸登时冷了,魏无羡也认出他来,正是之前见过的蓝柏。
“你来干什么?”蓝柏防备地质问,“这里不欢迎你。”
魏无羡还是给他行了礼:“在下魏婴,求见泽芜君。”
蓝柏冷笑:“莫不是来吊唁的吧?可惜人已下葬,你来得太晚了些。”
“不是。”
“那你还穿一身白衣?站在我们蓝氏门口恶心谁呢?赶紧走开!泽芜君很忙,没工夫见你。”
魏无羡耐着性子:“我确实与他有话要说,麻烦通传一声。”
“你有话说?你是谁啊?泽芜君是我们蓝氏宗主!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见的?真当自己还是云深不知处的贵客呢?往常我们看在含光君的份上,对你以礼相待,如此看来,不过是当喂了狗!”
“这我自然知道,魏婴从来只是一介外人。”
“想让人把你当自己人,就先做自己人该做的事。”
“这倒不对。”魏婴淡淡垂眼,低声道,“自己人总是自己人。”
“魏无羡!”蓝柏提高声音,“亏我之前对你有几分敬佩,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不要脸啊?念在你同含光君曾有一段情缘,我已经对你很客气了,但看你今日嘴脸,真是杀了你都……”
“蓝柏。”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蓝曦臣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轻责道,“勿要妄言。”
“泽芜君。”魏无羡又行一礼。
“魏公子,别来无恙。”
“魏公子,若按平常,我应请你入堂内,上座看茶,但如今……暂时不太方便。虽然我常劝解门内弟子,你有你的难处,但毕竟人心难改。”
“我理解,其实我这次来也没有什么长篇大论要谈,只一句话。”
魏无羡如那日同蓝启仁行礼一般,抱手躬身:“那日之事,是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
蓝曦臣站在原地未动,许久后终于扶起对方,长叹口气:“魏公子,我心知这事并不怪你,忘机无辜,江宗主亦很无辜,扪心自问,我也做不到比你更好。”说到这里,他凄凄一笑,“或许我会选择抛出那枚硬币,至少交给天意,不会罪己,也不会遭人怨恨。”
魏无羡一笑:“泽芜君,你和蓝湛都是君子,这世道尤爱君子。所以你大概不知道,我们这种常遭人恨的,也不太在意那恨是多一些,还是少一些了。”
他又说:“毕竟连江澄都恨我。”
“江宗主?”蓝曦臣有些惊讶,“我以为你们已冰释前嫌了。”
“哪有什么冰释。”魏无羡想,又哪有什么前嫌。
“看来人之一生,不过自苦。”
“确实,有时选择并不在苦或非苦,而在于这苦,还是那苦。”
“我本以为你同忘机一起,至少算得上甜。”
二人一道沉默。
蓝曦臣又说:“我有件事想问你。”
“请。”
“那日蓝柏喊出忘机的时候,你是觉得如释重负,庆幸自己不必做出选择;还是惶恐不已,害怕接下来发生的事呢?”
“……我只觉得心乱如麻。”
“其实在那之前,你叫我泽芜君的时候,我便知道你会选江宗主。因为往常,你会跟忘机一道叫我兄长。”
看着对方惊讶的表情,蓝曦臣宽容地说:“看来你的心更早做出了选择。”
蓝曦臣离去后,魏无羡再次下山。
云深不知处的山,他下过许多次,多到数不清。
之前每次都是乘剑而行。带他御剑那人做事沉稳,法力高强。他站在剑上,不必担心会掉下去。但即便掉下去也没关系,因为他会接住他,无论多少次。那人不会拎着他的领子叫他喘不过气,更不会在他受伤时态度恶劣。他少言,可靠,强大,光华万丈,与其同行之人,无论曾做过多少恶,都会被他庇佑,分毫不伤。
这简直如同恩赐,值得庆幸的是,那人也甘愿俯首,求他垂怜。
而他千夫所指,又怎能不垂怜?便踏上那剑,同人一道俯瞰人间。
辱骂声、刻薄声、诅咒声都远了。渺渺红尘脚下过,他曾被人仰视,又回到这里,他本该在的地方。人生便已足矣。
人生便已足矣?他听到一句质问,好像来自遥远人间,如一支利箭,破云向他而来。箭被挡在三尺之外,身边人叫他莫怕。但那声音却不绝于耳,反复响起,定要讨个答案。于是某日他不耐烦地俯下身去,想要一探究竟,这一看便愣住了,一模一样的脸,原是人间的自己,旁边还牵着个模糊的影子,他更凑近些,想看清楚……
于是他从山上一路来到山下,已有人站在那等他,本来没什么表情,看见他却皱起眉来。
他笑着加快了步伐。
“什么风把江宗主吹来了?”
江澄瞪他一眼:“你以为穿个白衣别人就认不出了?还不如蒙上面呢,掩耳盗铃给谁看。”
魏无羡上前拉他:“那还真要感谢江宗主一路护我周全,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少废话。”江澄甩开他的手,“话说完了?”
“说完了。”
“说完就走。”江澄回身去牵马。
“骑马?你怎么不带我御剑?”
“魏无羡,你以为你是大爷啊?好好的没受伤,还得我带着你飞?反正不赶时间,爱骑不骑。”
“骑骑骑!”魏无羡忙说,他突然来了兴致,凑到江澄耳边问:“咱们这是去哪呀?”
江澄嫌弃地看他:“你去趟云深不知处把脑子烧了?还能去哪?”
“你说嘛!”他用上了撒娇的语气。
江澄不再理他。
“嘁。”魏无羡不满地嘟囔了一声,“这种问题都答不上来。”
江澄被他一激,来了火气:“那我也问你个问题,你看看能不能答上来。”
“你问!”
“你为什么要救我?”
魏无羡怔愣了一瞬间,故意道:“你说哪一次啊?”
江澄没想到他会这样问,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魏无羡立刻换上笑容:“江澄你真笨,这都不知道。”
“你也没有聪明到哪去。”江澄懒得跟他纠缠,将两匹马牵到路上,“别磨蹭了,赶紧回家。”
他话说完半天,身后的人还没动静,正要回头去看,只感觉身上一沉,下意识便捞住人的小腿,魏无羡趴在他后背上,兴奋地说:“对啦,就是回家!”
江澄无语片刻:“死开!”将人丢到地上。
魏无羡拍拍屁股,没事人似的翻身上马。高马尾,腰如劲弓,手握缰绳,似是当年意气风发的魏无羡。他侧过头来看江澄,一副将言未言的样子,便又成了如今这个身无长物的魏无羡。但他仍是魏无羡。他在江澄眼中看见了自己,十三年前与现在,都是相同模样。于是他微微一笑,以一种谈论天气的随意口吻说:“因为你是最重要的,江澄,你总是最重要的。”
说罢他策马奔去,把人甩在身后,不多时江澄从后面追上,他便放缓了速度,并肩而行。
二人对视,仍是那种看不惯彼此的神情,但江澄笑了一下,魏无羡便牵住他的手。
他看见他,便终于,降落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