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虹勇续书】归欤80
玉蟾宫里,两大一小三道身影正团团围在桌子旁。
戈戈狄狄和欢欢分别占着桌子一边,三人互相瞪视着谁也不肯让步,眼睛之间都冒出了噼里啪啦的电流。
突然,三人似乎心有灵犀似的,同时捞起勺子端起碗,狼吞虎咽地把碗里的圆子往嘴里送。
欢欢的碗小一些,因而最先吃完,他迅速放下碗,把手伸向中间的汤盏,又舀了一碗埋头苦吃。
戈戈狄狄也不甘示弱,各自接起第二棒。
欢欢再次伸过去,却在半路被另一只手拦下,他愤怒地转过头瞪视来人。
黑小虎当然不会被这小小的恫吓吓到,他面无表情地说:“你娘说了,最多两碗。”说着又把眼神扫过旁边偷笑的戈戈狄狄:“你们两个也是,把碗放下!”
欢欢等不过他,气鼓鼓地跳下凳子跑出...
玉蟾宫里,两大一小三道身影正团团围在桌子旁。
戈戈狄狄和欢欢分别占着桌子一边,三人互相瞪视着谁也不肯让步,眼睛之间都冒出了噼里啪啦的电流。
突然,三人似乎心有灵犀似的,同时捞起勺子端起碗,狼吞虎咽地把碗里的圆子往嘴里送。
欢欢的碗小一些,因而最先吃完,他迅速放下碗,把手伸向中间的汤盏,又舀了一碗埋头苦吃。
戈戈狄狄也不甘示弱,各自接起第二棒。
欢欢再次伸过去,却在半路被另一只手拦下,他愤怒地转过头瞪视来人。
黑小虎当然不会被这小小的恫吓吓到,他面无表情地说:“你娘说了,最多两碗。”说着又把眼神扫过旁边偷笑的戈戈狄狄:“你们两个也是,把碗放下!”
欢欢等不过他,气鼓鼓地跳下凳子跑出去了。黑小虎这才松了口气,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揉了揉眉心。
戈戈狄狄被带回玉蟾宫后,很快清醒过来,他们失去了过去的记忆,痴痴傻傻的,只有大约相当于几岁孩子的智商。这也罢了,他们还对第一眼看到的黑小虎产生了雏鸟情节,天天粘着他不放。
俗话说得好,七岁八岁狗都嫌。黑小虎对着两个武功巨好的熊孩子根本没招可使——骂他们两声吧,他们过耳就忘;打几下?轻了他们还以为是闹着玩呢,重了吧……他还不至于这样的恶作剧对两人使黑心煞掌。
还好达夫人比较随和,表示一个娃也是哄,三个娃也是带,可以帮忙照顾一下。无常又比较主动地承担了保姆的任务,这才让黑小虎从无尽的烦恼中解脱出来。
虹猫蓝兔一进厢房就见到这副情形,好奇地对望一眼,还没开口询问黑小虎就察觉到有人到来,站起了身。
“虹猫蓝兔?”他问:“你们怎么回来了?”
“回来取一样东西。”虹猫顿了顿又说:“顺便为蓝兔疗伤。”
“蓝兔受伤了!”黑小虎的语调不自觉拔高,关切地望向蓝兔:“可有什么大碍吗?”
“无妨。”蓝兔微微摇头:“一点小伤而已,很快就会解决的。”
黑小虎还想详细问问情况,门外的三戒却等不得了,推开前头的虹猫蓝兔走了进去。
“师叔,打断人家说话是很不礼貌的!”清雁跺跺脚,生气地说。
“哎,这样啊。”三戒摸了摸头,对僵在一旁的三人说:“那我出去,你们先聊。”
虹猫失笑道:“不必了,前辈请坐吧。”蓝兔也对清凤清雁说:“两位进来坐,方才是我们失礼了。”
黑小虎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来。
戈戈见到清凤,悄悄拍手笑道:“这个姐姐真好看。”狄狄努了努嘴,指着蓝兔说:“那个姐姐更好看。”
“今天怎么这么热闹!”三戒他们刚刚坐下,达夫人就牵着欢欢走了进来。她原本在帮小宫女们一起翻晒桂花,远远听到这边似乎有动静,就回来看了看。
“干爹!”欢欢一见虹猫就扑了过来,虹猫一把接住他,笑道:“欢欢长大了许多。”
欢欢骄傲地点点头。
“虹猫蓝兔,你们回来了。夫君呢?”达夫人左右看了看,问道。
“达达另有要事,并未和我们一起回来。”蓝兔走过来摸摸欢欢的头,略带歉意地说。
达夫人的目光黯淡了一瞬,但很快便恢复正常,笑道:“那也就算了。”她望了望周围的人,说:“想必你们还有要事相商,我就不打扰了。”说着她抱起欢欢,对戈戈狄狄招了招手:“你们两个昨天不是说要吃螃蟹吗,和我到厨房去收拾收拾吧。”
“好!”两人亮着眼睛跟了上去。
虹猫见达夫人如此,心下自然感激。见四人已经走了出去,他才对三戒等人说道:“若是清凤姑娘仍未改变决心,原意献出一滴心头血,那我虹猫在此立誓:自今日起,七剑与玉蟾宫欠下蓬莱岛一个人情,日后蓬莱岛有任何困难,只管来此,只要我们兄弟能够做到,必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蓝兔虽未说话,却也是默默点头,显然是赞同虹猫的言辞。
清凤有些受宠若惊,连连说道:“蓝兔宫主和虹猫少侠不必如此,当初剑气箫心楼之事,还是两位帮助我们调查的,就算是欠人情,也是我们蓬莱岛先欠了两位的人情。如今不过是一点举手之劳,实在当不得两位如此对待。”
虹猫还要再说什么,三戒却不耐烦地站起来:“你们一群小姑娘小伙子的,说话不能干脆点!大丫头,你跟我过来。”他对着清凤甩了甩头。
清凤依言站起,跟在三戒身后。
三戒走到房门边上,指着对面的厢房说:“那里没人吧,我这就带丫头进去取血……小丫头,你也过来帮忙。”
“好嘞!”清雁笑眼弯弯,一溜烟儿地跟过去。
虹猫与蓝兔四目相对,心里都有些无奈。不过既然三戒长老和清凤有意相帮,他们也不会在此纠结,转而思考起下一步行动。
虹猫来到主位上坐下,对黑小虎说道:“实不相瞒,我与蓝兔此次回来是为取众星拱月阵盘的。”他将此间之事尽数告知黑小虎,包括众星拱月与阴阳七曜之事。
黑小虎听着,眉头紧皱,最后问道:“你将这事告诉我,是为了什么?”
虹猫看了看蓝兔,说道:“我们担心分殿殿主已经被袭击了,如果有什么意外的话,我与蓝兔还要在此疗伤——最少也要花上三天时间。大奔、莎丽和达达要去西海峰林取剑灵,之后就要去昆仑山布阵。而跳跳逗逗又在凌霄阁探查,现在我们可谓分身乏术。”
“所以,”黑小虎眉头一挑:“你要我去帮你救人!”
“没错。”虹猫点点头。
黑小虎仔细观察虹猫的表情,却并未发现什么端倪。虹猫见他久久不语,试探着说:“若是你不愿趟这摊浑水……”
“我答应!”黑小虎截断了虹猫的话,说道:“不知你们七剑不愿欠旁人人情,我黑小虎同样不肯背上人情债。之前打探黑虎崖,你们七剑助我良多,这个情,我一定会还。”
蓝兔本在低头沉思什么,听了这换,抬起头对黑小虎微微一笑。
那笑容里不掺杂任何暧昧的成分,却让黑小虎一怔。
那是曾经有过后来又被他砸碎的信任和赞许。
黑小虎轻轻摇头,甩掉这些无用的思绪,转而对虹猫说:“有件事情,我疑惑很久了。今天,你可以为我解解惑吗?”
虹猫奇道:“但讲无妨。”
“以你虹猫的名声和能力,追随者应当不少。”黑小虎转动着茶杯,斟酌着说:“可是你从未招揽过他们。其他几剑也是一样,除了玉蟾宫,几乎再没有任何势力可言,以至于今天这样几乎无人可用。既然如此,为何不广开贤门,招揽俊杰,建立自己的势力呢?”
虹猫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间有些愣神,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勾起嘴角:“古语云,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我虹猫不过是个普通人,最多最多也只能保证自己和兄弟们不生异端之心,再多几人,恐怕是管控不住的。再说人若是太多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都在所难免,就算是我自己,也很难保证不迷失在其中。”
虹猫笑道:“既然如此,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触碰那个底线,虽然走得艰难,却绝不会走偏。”
“可是玉蟾宫……”
“玉蟾宫以孤女为主,绝不主动参与江湖是非。”虹猫温柔地望向蓝兔:“这是所有门人在入门之时都要立下的誓言。”
黑小虎听得入神,半晌才回过神来,轻轻嗤笑一声:“迂腐。”
“是很迂腐。”虹猫依然微笑着:“但人性难测,有时也不得不如此迂腐。”
虹猫说话时,蓝兔一直望着他,此时才收回目光,对着黑小虎说道:“八大殿主今天下午即可到达玉蟾宫,到时候我们便会知道是否有人被抓。如果我们的猜想成真……那就全靠你出手相助了。”
黑小虎把杯子放下,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当天下午,蓝兔便命人打开正殿,坐在高台上俯视八大殿主鱼贯而入。
香烟从玉质香炉中微微逸出,八位殿主依次行礼。
秋影殿小竹、素娥殿小荷、冰轮殿小柳、桂魄殿小菊、婵娟殿小桐、广寒殿小桃、宝镜殿小梅、瑶台殿小萍。
八方分殿,八位殿主,她们武功比不上顶尖高手,但却是和蓝兔一起长大,和她一同保护玉蟾宫的姐妹。在蓝兔心里,她们和死去的紫兔同样亲近。
蓝兔严肃着面容,待她们八人一一述职过后才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悄悄沾了点茶水在桌上划了一划,走下高台对几人说道:“虽然是多事之秋,但大家难得能聚得这么齐全,也算是种幸运了。可是时间紧急,我不能为你们接风洗尘……”她叹了口气,说道:“你们随我一起来取阵盘吧。”
八位殿主一齐点头:“是。”
待众人离开大殿,虹猫和黑小虎才从高台后的屏风里绕出来,一同望向桌子。
在那上面,有一个半干的“桐”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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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蟾宫这个分殿设定,是我看仗剑的时候对编剧积攒了无限怒气的结果。明明玉兔仙子那么牛批,蓝兔那么牛批,玉蟾宫竟然像没人一样!(蓝兔被天狼门抓住的那一集有弹幕说“你们以为玉蟾宫没有人吗”,我当时就想可能在编剧眼里玉蟾宫就是没人吧。)明明玉兔仙子收集的晶石最多啊,结果天狼门的机关毒药和鼠族的科技水平跟开挂似的,玉蟾宫这个大头却一点戏份都没有!这绝对不行,我们玉蟾宫必须有排面!
【蓝兔生贺】十年花信十年心
三月、关雎风化冠周南,次第桃夭及葛覃
玉蟾宫桃花盛开的时候,年纪幼小的少宫主正式入泮,可惜不过两天,便气得夫子找宫主来诉苦了。
“女公子背诗,课业也不肯做,您要是不好好管教管教,我可没办法教了!”
宫主接过书本,刚一翻开,“后妃之德”四个大字便明晃晃地映入眼帘。
低头看看梗着脖子不肯认错的女儿,宫主笑问:“蓝儿,为什么不肯完成课业?”
“我不喜欢这些东西,就不想浪费时间去学!”蓝兔理直气壮地说。
“宫主你瞧瞧!女公子如此不知礼数,外人瞧了要怎么说玉蟾宫呢!”夫子气得胡子差点儿翘起来。
宫主含笑摆手:“夫子先坐下喝口茶吧,让我们娘儿俩说说话。”
“...
三月、关雎风化冠周南,次第桃夭及葛覃
玉蟾宫桃花盛开的时候,年纪幼小的少宫主正式入泮,可惜不过两天,便气得夫子找宫主来诉苦了。
“女公子背诗,课业也不肯做,您要是不好好管教管教,我可没办法教了!”
宫主接过书本,刚一翻开,“后妃之德”四个大字便明晃晃地映入眼帘。
低头看看梗着脖子不肯认错的女儿,宫主笑问:“蓝儿,为什么不肯完成课业?”
“我不喜欢这些东西,就不想浪费时间去学!”蓝兔理直气壮地说。
“宫主你瞧瞧!女公子如此不知礼数,外人瞧了要怎么说玉蟾宫呢!”夫子气得胡子差点儿翘起来。
宫主含笑摆手:“夫子先坐下喝口茶吧,让我们娘儿俩说说话。”
“是。”夫子无奈,坐在一旁轻声大口喝茶,平息心情。
蓝兔对着夫子的背影做鬼脸,回过头来就发现母亲正微笑地看着自己,不由红了脸庞,小声辩解:“夫子他打我手板,打得掌心都肿了!”
“是吗,让娘亲看看。”宫主拉过她的小手,果然看到掌心处还有未褪的红痕,一时心疼不已,“既然不想被打手板,干嘛不好好学习呢。”
蓝兔轻哼一声嘟起嘴:“我就是不喜欢嘛!什么关关雎鸠,后妃之德,淑女君子,宜室宜家的,听着就觉得心里梗得慌!”
夫子一听,蹭地站起来,哆嗦手指着蓝兔:“宫主你瞧,这叫什么话,一个女孩家家如此不知轻重,将来定要被人讥讽粗鲁无礼!”
“夫子要谨言慎行。”宫主也缓缓站起身,将蓝兔拉到身后,“我玉蟾宫的少宫主,该是提剑安天下的巾帼英雄,而不是什么满心满口后妃之德的淑女。夫子若是不能认同,不妨辞去西席,咱们一别两宽!”
夫子气得浑身乱颤,最后气愤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宫主重新坐下,见蓝兔正亮晶晶地望着自己,笑着戳了戳她的额角:“别高兴得太早,娘亲给你骂跑了先生,不代表就不教训你了!”
蓝兔拧起眉头,小脸都快皱成小包子:“娘亲不是说我不需要学那些嘛。”
“这个先不说。”宫主轻笑道,“你先和娘亲说说,你不喜欢后妃之德,那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蓝兔转动着眼珠努力思索,最后拍手笑道,“我喜欢父亲从前弹唱的那首……国殇!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我要做这样宁死不屈的大英雄,才不要做宜室宜家的小妇人!”
“蓝儿很有志向。”宫主含笑点头。
“是吧是吧!”蓝兔得意地说,“要我说,那些腐朽的诗篇早就该入土了,留在世上就是祸害!”
“这话就偏激了。”宫主摇头叹道,“你才刚学了几篇周南,就敢妄言整本诗经了?却不知道后面还有‘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还有‘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还有‘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宫主每说一句,蓝兔的眉头都拧紧一分,扯扯母亲的袖子问:“这都是什么意思?”
“你慢慢学下去就知道了。”宫主站起身,拉着蓝兔走到窗边,摘下一朵盛放的桃花簪在她的双环髻上,“蓝儿,你的入学第一课,该学会的便是这个,读书做事都不可因噎废食。不仅如此,还应该懂得,不去随便否定和自己选择不同的人,哪怕在你看来这是错的。”
蓝兔不明所以:“难道有人杀人放火,我也该认同吗?”
“这当然是不该认同的,因为他们为了一己之私,剥夺了别人选择的余地。我们侠者,便是要这种暴行对抗,粉身碎骨,在所不辞。”宫主见蓝兔似有所思,嘴角笑意更深,“但若不是这样,只是做了自己的选择,并不干涉旁人,那即便你看不惯,也无甚权力去干涉。”
蓝兔抬起头,望着春光中盛开的桃花思索片刻,毅然点头:“我明白了,谢谢娘亲!”
四月、竞夸天下无双艳,独立人间第一香
“蓝兔都长这么大了!”
“蓝兔这几年出落得越发好,再过上几年,你这武林第一美人的名号就要让位了!”
最近来看望母亲的老朋友们总是这样说,让蓝兔颇为好奇,偷偷问紫兔:“我现在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吗?”
紫兔呆呆摇头:“没有啊,小姐还和以前一样。”
“那她们为什么这么说?”蓝兔疑惑地支着脑袋,望向天空中飞过的黄鹂。
紫兔为半开的牡丹疏剪枝条,听到蓝兔的感叹,好奇问道:“怎么说?”
蓝兔模仿着那些人,拉长语调重复了一遍,随后便好奇地问紫兔:“我现在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吗?”
紫兔摇摇头:“没有,绝对没有!我觉得,宫主就是世上最好看的人。”
“对呀,我怎么可能比得上母亲呢。诶,这是九蕊真珠红啊!”蓝兔突然被一朵盛放的牡丹吸引了目光,瞬间抛开心里的杂念,兴奋地拉着紫兔跑到花前,细细打量。
叶上白点如珠,密蹙其蕊,的确是宫主培育了几年的九蕊真珠。
“我把这个送给娘亲看看,她一定很开心的!”蓝兔抢过紫兔手里的剪刀,挑了几朵开得不错的剪下,除掉部分叶子插进美人瓶里,得意洋洋去给母亲献宝。
刚来到母亲院中,便听到房内传来的交谈声。
“这两年你身子衰败得越来越明显,万一撑不住,留下这么一个大摊子给蓝兔,她如何收拾得起来……”
“我何尝不忧虑这个,不过蓝儿已经成长得很好了,学识也好,剑法也好,我想只要再支撑一段时间,让她彻底成熟起来,将来必然能顺利度过这段艰苦日子,去到比我更高的山顶。”
蓝兔心中一紧,抱着花瓶紧紧咬唇。
“唉,你们七剑,都是一条路走到死,从来也不会转圜转圜。有些时候,让这世道看得过去也就行了,何必非要不死不休呢。”
“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得其下,求其下无所得。无论做什么事,都是这个道理……”
母亲的老朋友轻喟一声,告辞离去。
蓝兔躲过她,捧着花瓶走进房中,望着倚在靠枕上闭目养神的母亲,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宫主睁开眼睛,笑问道:“愣在这儿做什么呢?好漂亮的花,是前年咱们一起栽的九蕊真珠红吧。”
“嗯。”蓝兔点点头,上前一步把花瓶放在炕桌上,拧着眉头整理被自己压坏的一些叶子,却突然被母亲握住了手。
“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嗯。”蓝兔仍旧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微不可查地回答一声。
“那蓝儿现在,可有什么想法?”
“想法……”蓝兔望着盛放的牡丹,又看看如牡丹一样雍容华贵的母亲,喃喃道,“我不可能比母亲你做得更好了,娘,我有点害怕。”
一想到总是皓月一般照耀自己的母亲也可能陨落,而自己必须挽救失去皓月的世界,带着那么多那么多的人,在黑暗里不断前行,蓝兔心中便恐惧不已。
“别怕。”宫主揽着女儿的肩,轻轻笑道,“蓝儿,娘亲当年拿起冰魄剑的时候,也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比你外祖母更高的成就。但其实不是这样,世界永远属于新的人,永远属于下一代。只要你放开眼光,畅想未来属于你的世界,便能明白,没有什么人是不可被超越的,娘亲也是。”
蓝兔听着母亲的话,陷入一片沉思之中:“我也可以,像母亲一样吗?”
“不要像我一样,你要超越我,蓝儿。我希望你明白,我不是拦在你面前的高山,而是你向上的阶梯,我把一切都教给你,是期许着你创造一个我所见不到的新世界。”
母亲的话不断在耳边回荡,蓝兔独自走回绣房,望着不知何时已经爬上中天的圆月,心里猛地一颤。
或许,她也可以成为皓月,成为比母亲更明亮、更圆满的皓月!
五月、已怜根损斩新栽,还喜花开依旧数
夏光明媚时,沉疴缠身的老宫主却走到了生命尽头。
她其实还不能算老,仅仅三十出头,容貌虽为憔悴损,却依旧是美丽得惊人。
即便如此,众人也都知道,她要死了。七剑合璧掏空了她的底子,让她只留着一副空壳走了这么久。而今这空了的壳子,终于要坍塌了。
日日来病床前探望的旧友们再也没有安慰的话,只是坐在床边,沉默地望着她。
蓝兔守在一旁,觉得这情景好像母亲已经死了一样。
已经有一道屏障,隔绝在她们和母亲之间,无法再触摸、无法再言说。谁都知道,这人已经无力回天,她活着或死了,对于这世界的影响已经不大。
可对蓝兔来说,这影响很大。
终于,到了真正要离别的时候。
平日里脚步声杂沓的寝殿再也没有了多余的声音,母女两人默默握着对方的手。
“我总说你已经长大了,可心底总觉得你还没长大……”宫主慢慢开口,粗粝的气声让音色不再宛转秀美,一字一字都像刀一样割在蓝兔心上。
她握紧母亲的手,眼泪一颗颗往下掉。
“舍不舍得,也终于到今天了。”母亲朝她伸出手,想擦干她脸上的泪痕,但哆嗦的手才伸到一半就无力地垂下去。
蓝兔连忙抓住母亲的手,把脸贴过去,却仍旧说不出一句话。
泪水浸湿了苍白而冰冷的指尖,宫主望着女儿的侧脸,慢慢将手抽出来:“你才十三岁啊,比我那时还小,怎么能……”
她把手遥遥指向墙上悬挂的冰魄剑,对蓝兔说:“拿过来吧。”
蓝兔慌忙起身,取下冰魄剑回到母亲身旁,要将它放进母亲手里。
那双手虚弱地摆了摆,冰魄剑便留在了蓝兔手里。
“它是,你的了……”
宫主薨逝,整个玉蟾宫挂起白幔,披麻戴孝,守在灵堂前举哀。
蓝兔跪在众人之前,斩衰服参差不齐的断边将雪白脖颈戳得发红,她却毫无所觉。
两刻钟后,她站起身对众人说:“今日各位就守到这儿吧,莲姑姑,你带大家回去休息。紫兔,你去预备明日尾七的奠品。露儿,你去……去祖坟那里通知一声,后日便出殡下葬。”
蓝兔脸色苍白,眼睛通红而干涩,但说出的话之中镇定而缓和,恍惚之间似乎有了先宫主的气度。
“是。”最为年长的莲姑替众人答应下来,又担忧地看着蓝兔,“少宫主也要克制哀思,莫要哀毁过度,玉蟾宫还要靠您呢。”
“我明白。”蓝兔微微阖目,“你们先走吧。”
众人离开灵堂,蓝兔回过身,换下已经燃尽的香炷,跪在棺椁旁默默出神。
先宫主下葬这一天,蓝兔独自随灵车进入祖坟,望着众人将棺椁封入陵墓。
陵墓旁一株石榴树开得如火如荼,蓝兔一直注视着棺材的影子消失在墓门里,才回过头来看到这一片刺目的血红。
她的娘亲没有了,但花还是开着,那么蓬勃地盛放在她眼前……
夜深时,她独自坐在母亲的寝殿内,清冷的月光照耀着房间里每一个角落,蓝兔抱着冰魄剑跪坐在地上。
忽然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母亲仍旧躺在床上,带着往日一般的无奈而纵容的目光打量着她。
蓝兔猛然站起身,但只看到一片幽寂,连风声都没有。
她重新跪坐在地,心头再次泛起难以压抑的悲哀,干涩了几十天的眼睛再次涌出泪水。
孤独的月光下,玉蟾宫的新宫主抱着那把剑泣不成声。
只有今晚可以哭,过了今晚,她便不能再哭了,玉蟾宫需要一个强大的宫主,冰魄剑……也需要一个坚定的主人。
六月、朝落暮开空自许,竟无人解知心苦
“宫主,各门派庆贺您继位的贺礼已经收录在库,这是账册,请您过目。”
“莲姑姑说今年的收支有些奇怪,怀疑账房动了手脚,请宫主前去查看。”
“今年的租子已经收完,按莲姑姑的意思,给他们减了一成半的税,账册在此,还请宫主查看。”
“启禀宫主,绣庄旗下的绣娘们突然都感染疟疾,又有许多无赖上门闹事,莲姑姑怀疑是附近绣庄指使的,请宫主派人前去平息。”
“宫主,沅江大水,有一批灾民流离失所,请宫主裁夺咱们是否要前去救济。”
“宫主……”
“宫主……”
“宫主……”
蓝兔挂着温柔的微笑,听完最后一条汇报,做出裁定。
众人退下后,她才卸去笑容,疲惫地靠在引枕上。
就像那一晚她做好的心理准备一样,要维持玉蟾宫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的运行,必须付出所有精力和热情。
哪怕她才十三岁,哪怕她还并没来得及从母亲那里学完所有的治理之道,她也必须压下所有的恐惧和不安,带着最镇定的微笑做出判断。
没人在意她的苦楚,她们只想看到一个强大的、如月辉一样笼罩众人、抚慰众人的宫主。
蓝兔也必须要做这样一个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变色的宫主。
为了这许许多多的人,为了母亲,也为了自己从小的志向与愿望。
如果连保护这一宫之人都没有信心,那她又如何去保护天下苍生呢?
揉揉额角,蓝兔顺手拔起瓶中的菡萏花枝,练起冰魄剑法。
“宫主,你又在练剑?”送完众人出门的紫兔蹦蹦跳跳回来,见蓝兔又练起了剑法,嘟囔道,“宫主你也太用功了,好容易得个空还不歇歇,还要练这已经熟得不能再熟的剑法。”
蓝兔微微一笑,只当没听到。
紫兔却捕捉到她嘴角那一抹笑意,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宫主和先宫主,真的越来越像了。
一时间,她觉得心里闷闷的,紫兔才十二岁,可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难过。
只是冥冥之中,有一种领悟。她们都要长大了,再不可能向从前一样,躲在先人的庇护下无忧无虑。
蓝兔将一十八招冰魄剑法反复练过,才将花枝重新插回瓶里,指着桌上的谏议对紫兔笑道:“你也快过来看看吧,早日学出师了,早日做我的大管家。我也不用像现在这样事必躬亲,把自己累到半死还费力不讨好。”
紫兔吐舌一笑,提起裙子在蓝兔对面坐下,忽然被一道光迷了眼睛,抬手挡住那道光,从指缝间看过去。
原来是冰魄剑剑格上的那颗绿玉,反照着夕阳的光,正好照在她眼睛上。
紫兔挪了挪位置,躲开那道反光,拿起账本刚看了两行字,突然想起什么来,好奇地问蓝兔:“宫主,你怎么从来都不用冰魄剑呢?”
从前蓝兔对冰魄剑的向往几乎深入骨髓,睡梦里都想着能拿着冰魄剑使一次冰天雪地。可如今她成了冰魄剑主,冰魄剑却一直挂在墙上,鲜少见蓝兔拿起它,更不用说将它拔出鞘了。
蓝兔轻喟一声:“还不到时候呢,也没有那个必要。”
她抬头注视着冰魄剑,良久不言。
没有人知道,她心中怀着一种难言的恐惧,这让她始终不敢将剑拔出来。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她知道这把剑是双面开刃的,在伤到别人的时候,也一样会伤到自己。
或者是自己身边的人。
小时候,她可以放肆地对母亲说“毁家纾难,英雄所为,须当从之”,但现在,整个玉蟾宫压在她身上时,她才明白,“家”这个字有多么沉重。
它是她从小生活的天堂,是一切苦难都侵扰不到的避风港,是她私心里希望能像天幕一样永不坠落的神殿。
毁家纾难,她真的能做到吗?
七月、非无脚下浮云闹,来不相知去不留。
“这是……素冠荷鼎?”蓝兔望着眼前绿叶纷荣、素蕊如荷的兰花,惊讶地站起身,“莲姑姑,你从哪里寻到这花的?”
“有个去云南收普洱茶的弟子,无意间看到这一株,买回来孝敬宫主的。”莲姑年近五十,两鬓已经花白,望着蓝兔的眼神便如同慈爱的祖母一般。
她也的确是看着蓝兔长大的,私心里希望她能永远做个孩子,无忧无虑,而不是……
蓝兔惊叹着打量这株兰花,为它的巧夺天工称奇,但很快便回过神来,问道:“这株花是买下来的?”
“是啊,宫主可喜欢?”莲姑含笑问。
“喜欢自然是喜欢的,不过……”蓝兔蹙眉望着青玉雕琢成一般的花瓣,“这花若是人工培育,价钱只怕不下几千金吧。”
莲姑不以为然:“咱们玉蟾宫也不差这些小钱。”
“也不可把话说得太满。”蓝兔微微摇头,“沅江大水后,那些灾民流离失所,当地人若不肯收留,我们便要将他们都收拢过来,想办法安置。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好,只怕玉蟾宫三四年都恢复不了元气……以后这些过分的花费还是不要了,玉蟾宫花木繁荣,名贵品种也不少。何况花木有灵,有缘者自能得之,若无缘,也不必刻意群搜求。”
“是。”莲姑颇不赞同,但还是答应下来,“那这素冠荷鼎……咱们不要了吗?”
蓝兔轻笑一声:“买都买回来了,怎么能不要。紫兔——”
“紫兔在!”紫兔掀开帘子快步进来,迅速行了一礼。
蓝兔招手命她过来:“你把这兰花收进花房去好好照料吧。”
“是!”紫兔脆生生答应,捧着花盆退下……
蓝兔的话不幸言重,沅江大汛后,灾民流离失所,无人收留,跌跌撞撞来到玉蟾宫治下。
蓝兔早有准备,但毕竟是第一次接触这么大的事情,每日都有意外的事情出现,几日赈济下来,疲惫不亚于初初掌管玉蟾宫。
“宫主,你明天还要亲自去指挥放粥吗?”临睡前,紫兔小心翼翼地问。
蓝兔正系寝衣,听到她话中的委屈,不由微笑:“怎么,你累了?那明日我自己去吧。”
“我不是累!”紫兔连忙摆手否认,“我就是……就是有点害怕。那些难民眼珠子都是绿的,咱们都把衣服换成粗布了,就脸上白净一点,他们都恨不得上来生吃了咱们一样,我走在他们中间,就觉得别扭。”
“体谅些吧。”蓝兔无奈叹道,“若不是逼到存亡关头,谁又愿意让自己变得野兽一般呢。”
“我知道他们可怜,但也觉得害怕。”紫兔抱着胳膊哆嗦道,“灾民里每天都有死掉的人,和那些皮包骨头就一口气吊着的人,我看着他们,就觉得害怕。而且他们一个个看起来,都像是要疯了一样,我有时候真就觉得,要是咱们说错了一句话,他们就能冲上来把咱们给活撕了!我觉得宫主你放粥送衣给他们也就够了,没必要再亲自去查看。”
蓝兔何尝没有感觉到紫兔所言的那些,可做了主事的人,就必须把责任承担下来,尽一切可能救回大多数人。
“眼见为实,这是不变的真理。你看最初的时候,还有地痞流氓来搅局,灾民们刚领到东西就被流氓给抢了。现在情况不是就好很多吗,若不亲自查看,我们怎么发现这些?退一步说……玉蟾宫的人,也不能完全放心,我若不亲自盯着,保不定能闹出什么事。”
如此忙碌辛苦了三个月,灾民们总算尽数救了回来。因蓝兔救济及时,死掉的人不算太多,且都得到了迅速的处理掩埋,所以不曾有瘟疫爆发。
最后一个月,蓝兔以工代赈,让已经恢复体力的青壮年参与修建后山的工程,每人每日两吊钱,愿意签长工的留下,不愿意签长工,做完这个月的活计,便可拿钱走人。
大多数灾民难离故土,攒够盘缠后也就离开,于过年前后走了个精光。
莲姑对此颇为不满:“这次赈灾咱们花了三万两白银,可他们帮忙做的活儿,也就能值个几千两。这样得不偿失的事多来几次,咱们玉蟾宫也要沦为灾民了!宫主就不该那么好心,让他们说走就走!”
蓝兔不以为意地笑笑:“灾荒也不是年年有的,我也不是好心泛滥的人,到了时刻,自然知道量力而行。至于这些灾民,他们从来都是自由的人,是我主动要帮他们,不是他们求着我来帮,所以产生了什么亏损,都是我的问题,和他们关系不大,没什么好说的。”
莲姑对她无可奈何,摇摇头退下。
蓝兔抻了个懒腰,满意地靠在椅背上,露出接管宫主之位后第一次真心的笑容。
也许她的选择在莲姑眼里、在大多数人眼里,都有些愚蠢了。但这就是她最初所向往的道路,毁家纾难、守护苍生的道路。
八月、清香不与群芳并,仙种原从月里来
中秋时节,玉蟾宫照例举行了赏月大会,给山脚下那些租种农田的佃户们送过月饼后,便关起门来自己过节。
不过……今年似乎有些不同。
这是蓝兔接管玉蟾宫的第二年,莲姑姑为能让她在众门派的掌门人之中混个脸熟、树立威信,自作主张在既望日里又举办了一场诗会,就在宫外的桂花林里,邀请各派的妻女前来参加大会。
虽然丈夫父亲都是武林英豪,但是到场的女儿们却是娇滴滴怯生生,十指纤纤秋波脉脉,行如风动柳,语若莺出谷,叫蓝兔看得心累。
蓝兔真的不喜欢她们的作态,也许在这些女孩眼里,那已经是融入天性之中的态度了,也许她们真的是欲语还休、低眉缱绻的淑女,但蓝兔真的不喜欢。
她厌烦于和这些人见面,但她也记得母亲的话,永远不能随意否定别人的选择。
不可以随便就将自己所认为的事情,当做是真理。
“不能进,你不能进去!宫主——”
小侍女的声音遥遥传来,蓝兔立刻站起身,却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道士左冲右突闯了进来,嘴里哼哼唧唧,酸吟着一首狂诗。
“我昔未生时,冥冥无所知。天公强生我,生我复何为。无衣使我寒,无食使我饥。还你天公我,还我未生时。”
他面有酡红,跌跌撞撞像喝醉了酒一般,在席上跌跌撞撞,吓得夫人小姐们惊骇不已。小宫女们扑上去抓他,却被他泥鳅一样出溜个没影儿。
蓝兔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跃出酒桌抓住那老道的肩膀,见他反手回击,同样出掌压制,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交手三四十招。
那老道见自己始终被蓝兔压制,无奈叹了口气:“长江后浪推前浪,雏凤清于老凤声,小宫主厉害厉害,老道人惭愧惭愧!”
蓝兔见他不在胡闹,笑着说声道歉,冲紫兔招手,要她过来带老道人到屏风后远处亭中单坐一桌。
“相逢即是缘,道长既来我玉蟾宫,我们便该尽东道之谊,还请莫要推辞。”紫兔明白蓝兔的意思,冲老道人甜甜一笑,脆生生邀请。
“不推辞,不推辞!”老道人连连摆手,“有白食可吃,谁没事去推辞!”
蓝兔见老道人离去,对着余下众人笑道:“玉蟾宫思虑不周,竟出了这样意外,实在对不住。莲姑姑,快把咱们窖藏三年的桂花酒拿出来给大家赔罪。”
莲姑见出了岔子,脸上难掩尴尬,听蓝兔这样说,立刻离席去取酒酿,与蓝兔好生安抚众人。
各家妻女起先还有些回不过神,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将刚才那事当做一场趣谈,说说笑笑起来。
蓝兔尽职尽责,直到酒席散去,众人离去后,才前往凉亭看那位老道。
“小丫头,你也喝呀——嗝!”老道已是醉眼惺忪,一边热络招呼紫兔喝酒,一边靠在栏杆上打酒嗝。
“都说了我不喝了!”紫兔气得跺脚,“你也不能喝了!你这样醉死在我们玉蟾宫,别人还以为我们图财害命呢!”
“紫兔!”蓝兔不由叫了一声,“说什么呢?来者是客,不能这样无礼。”
紫兔嘟着嘴应了一声:“是。”
她退到蓝兔身后,仍是气鼓鼓地望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
蓝兔无奈地看她一眼,对那道士笑问:“道长仙乡何处?”
老道仍然哼哼唧唧,摇头晃脑:“何处是仙乡,仙乡不离房。眼前无冗长,心下有清凉。静处乾坤大,闲中日月长。若能安得分,都胜别思量。”
“你这人有毛病吧!”紫兔忍不住说。
蓝兔憋着笑示意紫兔别说话:“道长穿着六奇阁的道袍,想来应是那里的高人,今日不辞辛苦来我玉蟾宫,莫不是见我宫中有仙缘深厚之人,特意前来点化?”
老道长迷迷糊糊抬起头来,冲蓝兔呵呵一笑,憨厚中又透着几分狡黠:“凡尘俗世如此扰攘,小宫主皎如皓月,为何要深陷其中?”
蓝兔微微一愣,望着天边那轮皓月,半晌才笑道:“多谢道长指点,不过世上诸事浑浊,若无人清扫,它便一直浑浊。我……不愿做独善其身的人。”
老道趴在桌上,轻声咕哝一句:“母女俩一个样……”
蓝兔以为自己听岔了,正想要继续问问,老道却已经站起身,晃荡着酒葫芦悠哉悠哉:“一劝贤良急早修,莫在红尘浪里游。世事如花开易谢,光阴似梦不能留。昔日容颜今日老,今日容颜易白头。争名夺利成何用,劳碌奔波苦忧愁。一朝大限无常到,万般事物一齐丢。不知修行错过了,一失人身几万秋……”
九月、虽被风霜竞欲催,皎然颜色不低摧
那日的老道来无影去无踪,也不知道他来此到底为何。紫兔倒是时常惦念着他,和蓝兔计较:“也不知道那老头子现在怎么样,可别又醉死在谁家了!”
蓝兔逢此,总是一笑置之,不多言语。
这日却赶上莲姑来汇报账目,听到紫兔的言语,皱起眉头教训道:“你如今都这么打了,嘴里还没个把门的!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不知道吗?”
紫兔缩缩脖子不敢说话。
蓝兔微微蹙眉,缓慢却威严地说:“莲姑姑,紫兔是我的人,纵有什么不是,由我来管教就好,不必劳烦您记挂。”
莲姑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垂头答应:“是。”
她紧紧咬着牙,眼中闪过许多思索,最终还是开口:“我最近新得了幅字画,特意拿来给宫主瞧瞧。”
蓝兔轻轻答应一声,莲姑走上前来,从袖中取出一幅画轴,在长案上慢慢铺开。
图穷匕见?
蓝兔莫名想到这个词,心中失笑。
画的尽头当然不会有匕首,只有几句诗。
“不如归去,孤城越绝三春暮,故山只在白云间,望极云深不知处。不如归去不如归,千仞冈头一振衣。”
蓝兔望着这首诗,沉默良久,整理着桌上的白菊对紫兔吩咐:“那金骏眉已经泡了十几次,涩口太厉害,去换阳羡雪芽吧。”
紫兔瞧出蓝兔神情有异,心里隐约感觉到不好,应了一声离开此处。
室内只剩下蓝兔与莲姑两人,后者正深深望着蓝兔,半晌叹了口气:“宫主如今长大了,主意也比从前多了,老身或许也到了退位让贤的时候。”
“莲姑姑若有此意,蓝兔也不便相拦。”蓝兔微笑着应答,“论理,莲姑姑是我玉蟾宫最年长之人,也不该叫您这样日夜操劳。”
莲姑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宫主——”
蓝兔毫不躲避地望着她,脸上带着早已锤炼出来的无可挑剔的微笑,眼中却是坚定的目光。
莲姑一看到这冷铁一样的目光,便明白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真的长大了。
“宫主莫非也是要效仿杯酒释兵权的典故?”她苦笑着问。
“莲姑姑自请离去,怎么反倒说我杯酒释兵权。”蓝兔的笑容收敛了些,但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莲姑姑,母亲没来得及将人情世故都告诉我,但我可以自己学。”
玉蟾宫并非世外桃源,而是聚集了几千人,在江湖最中心处搅弄风云的庞然大物。
它永远都不可能是一片和谐的。
“莲姑姑多年来为玉蟾宫经营绣庄生意,又和母亲一同将我栽培成人,这份恩德,蓝兔永远铭记于心。”蓝兔起身离开书桌,对着莲姑恭敬行了一礼,“但蓝兔是蓝兔,玉蟾宫是玉蟾宫,公事私事,永远不能搅和在一起,这是当初您交给我的。”
莲姑眸光微动,微微后退几步:“你知道自己再说什么吗?”
蓝兔直起身来:“我知道,姑姑,您掌握玉蟾宫的命脉,若是想反出去,当年母亲刚去世时,便可以走了,那样玉蟾宫定然一蹶不振,而您却可以借助那泼天富贵一生无忧。可您没那么做,您和我一起撑过了最艰难的日子,此情此意,浓于血亲。”
莲姑听她说得诚恳,不禁上前想要拉住她的手,但接触到她眼中的目光,却又恍然回神。
“但仍然是那句话,公事私事永不能相混。莲姑姑,您已经老了,不再像从前那样全心全意支持玉蟾宫救死扶伤。”蓝兔私心里觉得这句话说得有些重,但也知道,若不把话说得这么绝情,事情就剪不断了,“可玉蟾宫的设立,就是为了扶危济困,姑姑,您本是比谁都清楚这一点的。”
莲姑定定望着她:“我走了,你会撑不住。”
“撑不住,就是我没用。”蓝兔干脆利落地说,“没用的人,本也配不上玉蟾宫宫主之位。”
莲姑就这样放开了一切权力,蓝兔又回到刚接管玉蟾宫的时候,兵荒马乱、焦头烂额。
十月、须到露寒方有态,为经霜裛稍无香
蓝兔打定了主意就不回头,而且她也明白,莲姑即便回来,事情也不会更好。
她沉浸在钟鸣鼎食、礼尚往来的安逸生活里太久,早就忘记玉蟾宫根本不该是那样的。
而蓝兔……她想自己永远都不需要这样一个副手。如果找不到与她志同道合的人,那她宁可独自前行,也绝不要和首鼠两端的人并肩。
绝不要……
玉蟾宫的木芙蓉开花了,紫兔见蓝兔终日辛苦,便引她到花园中赏玩,顺便也散散心。
“我总是看不清楚,木芙蓉和木槿有什么不同的。”看蓝兔心不在焉,紫兔便开口挑起话头,果然引得蓝兔的注意。
“不相似的地方可太多了,最明显的就是花期。”蓝兔捻着花叶笑道,“木槿是多是夏季开花,木芙蓉却是深秋十月才开花,你只看时令就知道了。”
“原来如此!”紫兔恍然大悟,笑呵呵道,“这花好看是好看,就是没什么香味,看着像绢纸扎出来的一样,未免没有乐趣。”
蓝兔摇头笑道:“久经霜露之花,那里还有闲心散出香气来,能努力绽放在枝头不让自己枯萎,已经不容易了。”她起身回到凉亭,坐下查看刚送来的急报。
那个孤直的背影让紫兔看着心酸,她快步跟了上去。
“宫主,您不要担心,无论怎样,我永远都陪在您身边。”
蓝兔正查看地痞骚扰绣庄的问题,刚喝了口茶解渴,猛不防听到紫兔的剖白,差点儿将茶水喷出来。
她轻轻咳嗽几声缓解过来,失笑望着紫兔:“你想什么呢,怎么突然就说这样的话?”
“我……”紫兔也意识到自己失态,憨笑着挠挠脑袋,“我就瞎说的,宫主你别放在心上。”
“我知道了。”蓝兔微微点头,想起之前和莲姑的决裂,心中总是有些惘然,“你说我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呢?莲姑姑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大错,只不过和我不一样罢了。我……其实我也是有些害怕,害怕和她们待在一起,会把她们拖到深渊里去。如果她们不愿意,我又凭什么强迫她们走我的这条路呢……”
蓝兔望着墙上悬挂的冰魄剑,那块绿玉在骄阳之下泛起波光,如同一汪清泉,令人见之便觉心清神寒。
她拿起这把剑,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提醒她居安思危,提醒她这世上还有无数人正挣扎求生,而她必须为此而不断奋斗吗?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好了,她可以为了那一切豁出命去,就像母亲一样。
但是她如何能在手执青锋的时候,做到像皓月一样照耀的众人呢?
被剑芒扫过的人,只可能得到伤痛,而不可能看到光明。
她拿着这把剑,就总会有不小心伤到别人的时候,一定会有那个时候的,没有人能保证能时时握着一只巨蟒,而不让他伤害到别人。
哪怕她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都不生任何野心,她不敢保证自己拿起这把剑转身之时,剑锋会不会扫到旁人。
幼年时,她能那么轻松地对母亲说出“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可时至今日她才明白,人生天地之间,很多事情并非是面对面征伐那样简单。
中秋夜里,她对那老道人说过,自己不远独善其身。可是兼济天下是怎样强大的功力,她也想得太简单了。
兼济?如何才算兼济?如何才算是均衡地照料着每一个该当受到庇护的人?如何才能保证,自己这把剑出鞘时,不会伤到那些普通人,不会伤到那些和自己不同但也并不算坏的人?
如何与这些只想独善其身的人相处呢?
蓝兔想不到,所以她只能与之割席。
冬月、先春著粉教如雪,向夕生寒不待风
这月最后一日,北风带来了一场大雪,天地之间银装素裹,玉蟾宫也化作琉璃宫殿。
紫兔端了一盆金盏银台走回寝殿,路上无意间撞见来送快报的小姑娘,便笑眯眯招她过来:“我替你交给宫主,天寒地冻的,快早些回去和小姐妹喝茶吧!”
“谢谢紫兔姐姐!”小姑娘甜甜一笑,把快报递给紫兔,然后拔腿就跑。
紫兔见她一溜烟消失不见的背影,无奈笑笑,拿起手中的快报随手打开。
砰的一声,娇嫩的花枝和瓷瓶一跌碎在地。
“宫主!”
蓝兔刚批示好有关绣庄地痞的事情,便听到紫兔气喘吁吁地叫声。
“怎么了?”她起身相迎,见紫兔神情惊慌便知有大事发生。
“青溪、青溪镇遭了劫掠,咱们宫里的姐妹恰好路过,前去援助,结果也陷在里面了。”紫兔深深喘了几口气才勉强说完,将快报塞给蓝兔。
蓝兔接过潦草的快报,迅速扫了一遍,拧起眉头:“那些强人是什么来头?武功如何?都没有打探出来?”
“没有,我估计这也是她慌忙之间送出来的,所以没有详细情况。”紫兔担忧不已,“宫主,我们该怎么办?”
“集结武功不错的宫女……三十个吧,太多了会拖慢速度。”蓝兔同样担忧,却也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我先去查看情况,你集结好人便立刻追上来。”
蓝兔刚打开门,看到远处点亮的灯火,突然想到什么,回过头来对紫兔说道:“集结人马时动静不要太大,别吵到小孩子们。若是真惊动了……就叫莲姑过来帮忙安抚一下吧。”
莲姑卸任以后,身子突然就衰败下去,头发都花白了一半。她不理会宫中之事,只将全部精力都放在养育新送进门内的孤儿身上。
如今宫内女孩甚多,又没见过世面,看到这样兵荒马乱的架势,心中自然害怕,须得叫人安抚一番。
紫兔点点头,还想说些什么,但蓝兔依然运起轻功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
蓝兔甚至顾不上多添件衣服,便冲进雪天之内,循着往日的记忆来到三十里外的青溪镇。
这青溪镇上屋子俱是一片黑暗,大雪纷纷而下,覆盖在毫无光亮的屋顶,更显得冷肃幽寒。
镇子里没人吗?
蓝兔担心强人们已经将人杀光或者带走,沿着大路飞速前行,希望能听到哪怕一声微弱的呼吸。
幸好,她不久便听到在镇中央的祠堂上有喧哗之声,也有火光微微投过来。
也许强盗将人押到了那里。
蓝兔立刻跃上祠堂屋顶,查看底下的情况。
祠堂的客厅里做着十几个人高马大的强盗,个个凶神恶煞,彪悍无比。庭中则跪着一片妇女幼童,唯独不见男丁。蓝兔心中一寒,看向那些强盗的目光也冷厉起来。
但也就在此时,她发觉为首强盗手中所持长刀,是一柄大夏龙雀。
此刀又名百炼钢刀,锋锐无比,削铁如泥吹毛断发。蓝兔没带冰魄剑,只随手拿了一柄普通长剑,对上这柄龙雀刀,必然一个照面就被折断。
故而蓝兔按下杀心忍耐蛰伏,等待一个最佳的解救时机。
大雪依旧下个不停,很快就在蓝兔身上铺了一层。她自幼练习冰魄养心法,对这点寒气也不以为意,依旧一动不动,等待这群人陷入睡梦之中。
腊月、正色不从朱粉涴,耐寒犹怪雪霜轻
突然,镇口出响起刀刃相击之声,蓝兔心中一惊,见祠堂内的强盗尽数惊醒,不由暗叫不好,先他们一步掠出祠堂来到镇口,却见紫兔率众和另一伙人打了起来。
这群人同样剽悍不已,手中朴刀和祠堂里那伙强人的刀具一模一样,看来这是那些强盗的同伙,前来接应他们的。而这群强盗有数十个,是紫兔所带人手的两倍,几乎片刻之间就把她们围了起来。
见紫兔等人被包圆在中央处于劣势,蓝兔立刻跃下屋顶,破开这伙强盗的包围圈。
“从这儿突围!”
紫兔和宫女们正苦于无法突围,见蓝兔神兵天降,心中大喜,纷纷从蓝兔撕开的口子里跃出包围圈。
“组剑阵!”紫兔一跃出阵便立刻呼喊,“一字长蛇阵,跟随宫主出击!”
她和蓝兔一起学过各种剑阵之法,只不过刚才交手太急,还没等布阵便被围了起来,现下得以逃脱,便立刻指挥众人布阵。
宫女们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心中惊惶不已,但见宫主身先士卒,总管指挥若定,也慢慢平静下来,合成一字长蛇阵,横插进数倍于己的强盗之中,将其分隔成两段。
长蛇阵优势在于灵活,击蛇首则尾动;击蛇尾则首动;击蛇身则首尾共卷。
宫女们平日里合作过无数次,虽然是玩笑似的演习,但也终究配合出了默契,不多时便在蓝兔带领下重创敌人。
只是一名小宫女腿上受伤,行动之间落后于人,不知怎么便被甩出阵外。
此时祠堂内的强人也赶了上来,首领见到那落单宫女,提刀便砍。
“住手!”蓝兔远远看到,掷出手中长剑。
只听暗夜里叮当一声,长剑应声而碎,龙雀刀却也被这强劲的力道撞偏几寸。
蓝兔趁着这间隙飞身上前,将小宫女推入紫兔怀中。
强盗首领回过神来,挥刀斩向蓝兔。蓝兔后仰躲过,抓住小宫女落在地上的剑,待第二刀劈来时,挺剑相抗。
剑刃瞬间破碎,蓝兔却并不后退,反手以碎剑戳向强盗面门。
她动作又快又狠,强盗虽有刀刃之利,却也气势萎靡,收刀自救。
蓝兔趁机后退,不断踢起地上散落的朴刀长剑,拦住强盗的攻势。眼看即将退至宫女与强盗颤抖之处,连忙止住脚步,架起双剑抗住龙雀刀锋。
强盗将刀一横,又是两声脆响,两把长剑同样碎裂,蓝兔丝毫不惧,以剑柄反压刀面,借势翻身,一脚提向强盗后脑,将他踢得向前趔趄。
强盗大恼,回身架刀猛砍,蓝兔定心看他走向,腾挪之间高高跃起,狠狠踩在刀面上,将它压入雪地中。
场面一时寂静,只听到蓝兔与那首领交叠的呼吸声。
“宫主!”
又一声呼喊打破寂静,莲姑远远策马而来,将一样东西扔向蓝兔。
强盗首领趁机转倒,蓝兔反身而下,借住莲姑掷来的东西。
冰魄剑!
锋利刀刃破风而来,叮咚一声,蓝兔握着剑鞘死死挡住龙雀刀。
因着剧烈撞击,冰魄剑被撞得微微出鞘,寒芒四射。蓝兔能看到那清如皓月的剑刃上倒映着自己的眼睛,也能看到它的寒光刺到了强盗首领的眼睛……她听到自己深深的呼吸声。
倏然一响,冰魄剑应声出鞘,蓝兔不再畏惧龙雀刀之利,携剑主动出击,行动之间剑气舞作一片冷光,将龙雀刀笼罩其中。
砰砰砰砰几百声响过后,龙雀刀猛然碎裂,这首领也吐出一口鲜血,跪倒在地。
此时其余强盗也别宫女们尽数俘虏,被捆住手脚围在一处。
蓝兔知道自己衣上沾了强盗的血,也没有时间再去顾及,警惕望着四周,查看是否有漏网之鱼逃脱。确定无人逃脱,她才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有些怔然。
她杀人了,她拔出了冰魄剑,杀了人。
猛地被人紧紧抱住,蓝兔心中一惊,回头一看是莲姑,才放下心来,有些怔楞地说:“姑姑,这次要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莲姑老泪纵横,抹去蓝兔脸上的血迹哭道,“倒是宫主,以后切不可连冰魄剑都不带就如此冒险了。”
“可是姑姑,我杀人了,我把他给杀了。”
“他这样恶贯满盈的人,本来就该死!”莲姑姑恨声说道。
是,这样恶贯满盈的人,本来就该死的。蓝兔刚才和他缠斗的时候,趴在祠堂上偷听的时候,乃至穿过漫天大雪来到青溪镇的时候,所怀着的,便是除恶务尽的杀心了。
她垂头望着冰魄剑,微微抿唇,但随即就听到北风送来祠堂里低低的呼救声,猛地回过神来:“姑姑,祠堂里还有人!”
蓝兔带着莲姑紫兔一同破开祠堂的大门,刚一进去就见到有个小姑娘,侧倒在地趴在她母亲身后,正努力想咬断母亲手上的麻绳。
其余被捆住的妇女焦急而惊恐地望着她们,见蓝兔闯进来立刻张开嘴,但因为过度的恐慌都说不出话来。
莲姑看到女人圆圆的肚子,猛地一震:“她要流产了!”
蓝兔立刻拔剑,在紫兔将小女孩抱开后挑断孕妇和其余妇人手上的麻绳。
莲姑扶起孕妇,低声问道:“几个月了?”
孕妇棉裙上一片血红,脸色却苍白地可怕:“七、七……”
“七个月!”莲姑点点头,安慰道,“没关系没关系,能活下来的,你别怕,能活下来的……”
见孕妇仍在不断流血,莲姑立刻唤其他妇人前来帮忙,可她们在冰天雪地里被捆了许久,早已四肢酸软无力,站不起身来。蓝兔见状,上前扶住孕妇,和莲姑一同将人送进唯一点着灯火的祠堂内。
祠堂之内只有散乱的桌椅,没有床板可用。莲姑四顾一眼,十分为难。
蓝兔想了想踢走凳子清出一片空地,脱下鹤氅铺在地上。莲姑也脱下自己的棉衣,铺在鹤氅一侧,扶着孕妇慢慢躺下。
“得赶紧烧热水,还有麻布剪刀!”莲姑飞速解开孕妇半红的棉裙,扔到一边。突然想到什么,连忙将蓝兔推出去,“把宫女找过来,想办法热水,不能停的,知道吗?”
蓝兔点点头,关上门见院中的人们东奔西顾,急急忙忙,不少人彼此踩绊,跌倒在地,孩子们吓得大声哭起来,场面一片混乱。
蓝兔定定神,来到院中央的腊梅花下,气沉丹田扬声喊道:“大家都停一下!”
声音在院落中久久回荡,令众人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紫兔迅速跑过来,守在蓝兔身边,紧张地望着她。蓝兔立刻要她集结宫女找到灶火烧热水,然后找到麻布剪刀尽早送过来。
紫兔领命而去,蓝兔回过头来望着这些扶老携幼的妇女。她心中其实也七上八下,但她知道,若是自己露怯,大家只会更慌张,那场面便彻底无法控制了。她暗自捏着拳头,逼迫自己用平静地语气说道:“我知道,大家都害怕,都想早些回到家。但是里面还有一个孕妇要生产,她是你们的街坊邻居,她马上要生下一个孩子了。死掉的人回不来了,我们总要想办法保住新的希望,对不对?”
众人默默低下头,有孩子的妇人都望着手边的孩子,很快便抬起头来,用信任的目光望着蓝兔。
蓝兔心中一松,轻声道:“有老人家孩子的,就先送他们回去吧。年轻姑娘们,请暂时留在这里,帮我们准备东西。我们初来乍到,东西在哪儿都不知道。若是有稳婆,还请进去帮忙,谢谢大家了。”
蓝兔说完,敛衽向众人行了一礼。
院内一时无声,只能听到祠堂内传来的女人哀嚎。
众人面面相觑一会儿,一个头发半百的老妇人走出来:“我是这镇上的稳婆,那孩子本来就定好了要我接生的,叫老婆子进去吧。”
蓝兔微微点头,推开门让这婆婆闪身进去。
而后又陆陆续续走出几个豆蔻少女:“祠堂里就有一个小厨房,旁边是大家做棉被的地方,剪刀银针都有。只不过没有附近没有水井,怕是烧不出热水来。”
“无妨,”蓝兔笑道,“镇中央不是有水井吗,我带来的姐妹们会轻功,来回不过片刻,不足为虑。”
为首的少女点点头,带着众人点亮小厨房的灯笼,立刻升起腾腾火焰。
蓝兔唤回几个宫女,要她们立刻打水。
见剩余的人们并不动身,蓝兔劝道:“有这些人也就够了,大家回家歇息去吧。”
孰料此话一出,众人却纷纷落泪。
“我们当家的……都被杀了,都被扔在院子里。我们、我们不敢回去。”一个妇人抽噎哀泣。
蓝兔一时愣住,听到身后祠堂内,那孕妇的哀嚎声越发惨烈,只觉得心也要被这叫声给撕裂了。
他还没出生,就已经没了父亲。而昨天,一切还不是这样的,这个镇子还不是这样绝望死寂的。
这个孩子本不该是这样来到世上的呀!
她眨眨眼睛,将已涌上眼眶的泪水逼回去,对众人挤出一个微笑:“我明白了,大家要是不敢回去,就先到耳房里去生火取暖。不过耳房终究太狭小了,离得近的,可以找我带来的姐妹们帮你们收尸,腾出房子们供大家住一晚。”
小姑娘们已经烧好了热水,蓝兔连忙开门,让她们将水送进去,等到人出来又重新关上门。
呼啸的北风将鹅黄的腊梅花吹得瑟瑟浮动,但那细小的鹅黄花朵,依旧紧紧贴在树干上。
“我也只有这一句话了,走了的人,我们只能记在心里,活着的人仍旧要好好活着。”蓝兔轻声说,“我们有老人,我们有孩子,我们现在是顶天的人。所以诸位,无论如何,我们得活下去。”
这句话说动了众人,她们在紫兔的指挥下井然有序的活动起来。
只有一位小姑娘守在栏杆下,滴溜溜的大眼睛紧张不安地望着祠堂。
这是孕妇的女儿,她嘴角处被磨损得厉害,是刚才为母亲解麻绳时弄的。蓝兔在她对面跪坐下来,用袖子帮她擦去嘴角的血污。
“你阿娘不会有事,不要担心。”她温柔地望着她。
小姑娘抬眼望着她:“谢谢姐姐。”
蓝兔勉强笑笑,如果可以,她更希望没有这一场飞来横祸,没有这一声道谢。
血腥气越来越刺鼻,众人的心也被那一声声惨叫高高吊起。
蓝兔捂着小姑娘的耳朵,心惊胆战地听着,突然想起什么,低声问她:“这附近有药铺吗?”
小姑娘点点头。
“你帮我指路好不好?”她抱起小姑娘,离开祠堂,在漫天大雪之中来到一片漆黑的药铺。
刚一推开门,便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小姑娘低头一看,勉强看到一张定格了的惊悸的脸。
她吓得叫了一声,然后捂着嘴不停流泪。
蓝兔拍拍她的后背作为安慰,随即吹亮火折子点上油灯,来到药柜前,抓出几支人参何首乌草草包上揣进怀里,带着小姑娘重新回到祠堂。
“紫兔,快去煎药!”
紫兔捏着药包,不知道怎么个意思。
蓝兔取出一只人参,飞快说道:“孕妇受了惊吓又动了那么久,生完孩子肯定虚脱了,快煎一点儿补药来,说不定能赶得上!”
紫兔明白过来,连连点头转身跑进厨房。
蓝兔微微打开房门,将人参交给莲姑姑。
莲姑姑刚想接过,但手上全是鲜血,无奈叹了口气,对蓝兔道:“宫主你来吧,把人参削成小片,送进她嘴里要她含着。”
蓝兔立刻将小姑娘放在地上,说了句“别担心”就关上房门,按莲姑所说将人参削好,塞进孕妇的嘴里。
孕妇张口含住,压低了喊叫声开始用力。
蓝兔身处在浓重的血腥气里,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跪坐在孕妇身旁,一片片往她嘴里送人参。
热水接连不断地被送进来,血水被一盆盆泼出去,在那株腊梅花底下凝成了淡褐色的冰块。
半个时辰过去,蓝兔一边送人参一边帮孕妇擦去额角的汗珠,只觉得自己也要被抽干力气,快要坚持不住了。
终于,莲姑姑惊喜地叫了一声:“出来了出来了,是个男孩!”
婆婆用襁褓将孩子裹起来,擦干他身上的血污轻轻拍拍孩子后背。
响亮的啼哭代替了哀嚎,蓝兔一直直挺的身板稍稍弯下来,紫兔恰好捧着药赶到,同样跪在孕妇面前为她喂药。
“您的孩子生下来了。”蓝兔望着产妇迷蒙的眼睛,轻轻笑道。
她将孩子抱给母亲看,刚生下来的无比幼小的孩子,眼睛还紧紧闭着,两个小拳头虚虚握着,不安分地挥舞着。
一个刚出土的新生命,一个还有着蓬勃希望的未来。
蓝兔捏着幼嫩的拳头想,这就是要守护的东西了,新的希望,新的未来。他值得所有人牺牲自己,许他一个美好的未来。
一月、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
新年已至,清脆的鞭炮响声中,冬日渐渐远去。
玉蟾宫众人安置好青溪镇那些无家可归的妇孺,回到宫内时已是正月十五。院内梅花密密匝匝放于枝头,在小灯笼的照耀下分外娇嫩,为还料峭的北风点缀一点春意。
“莲姑姑,从先是我刚愎自用,冒犯您了。”吃完汤圆,为祖宗供上香烛,蓝兔在紫兔和莲姑的陪同下走出祠堂,轻声向莲姑道歉,“我从前思虑太多,难免有求全之毁,伤了姑姑的心。”
姑姑终究不是她的对立面,终究是愿意在紧急关头把剑扔给她的人。
莲姑微微摇头:“宫主没有做错,是我想错了,玉蟾宫最初就是为庇护孤女而设立,后来家业渐长,只能算是意外之喜,扶危济困才是其根本之道。我从前走进岔道,本末倒置,反教宫主为我操了不少心,想想也是惭愧。”
她突然咳嗽几声,蓝兔连忙扶住她。原本笑嘻嘻望着两人的紫兔也慌忙绕到莲姑身旁。
两人扶着莲姑依栏坐下,从她怀中找出枇杷露喂莲姑服下。
莲姑饮了几勺,按下蓝兔和紫兔的手,望着两人担忧的眼光,慈爱笑道:“不过说到底,我也已经老了,玉蟾宫终究是属于你们这些新人。只要你们矢志不渝,玉蟾宫就不会走偏……宫主,如今你已完全继承了冰魄剑,我的责任也算是完成了,将来去九泉之下见过先宫主,虽然难免惭愧,但也终究还能说一声……不负所托。”
“姑姑说哪里话!”蓝兔紧紧握着她的手,“您还身体康健着,不过偶感风寒,怎么就说这些丧气话。”
莲姑微微摇头:“各人的命各人知道,我的大限在哪里我自然明白,宫主也不要伤心,死生本就是常事,从前乱世之中,人命不知何等轻贱,我能侥幸活下来,活到今天这个份儿上,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
蓝兔垂眸,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姑姑……”
“宫主从小就说,要做提三尺剑安天下的巾帼英雄,如今正是挥洒抱负的时候,千万不要记挂我们,别被我们拖累了脚步……”
半月后,莲姑在睡梦之中溘然长逝,蓝兔为她举办了一场葬礼,与送母亲时一样,穿着粗麻毛边的斩衰服。
举哀时,蓝兔突然发现,莲姑在这世上竟当真没有一个亲人,灵前只有玉蟾宫这些受她教养长大的大小宫女哀哀哭泣。
蓝兔突然想起母亲曾经教导的那句,永远不要随意去评判别人,哪怕她的选择在你看来是万不能理解的。
从前她总以为自己懂了也做到了,今日她才明白,自己离母亲的所说的那种境界,还差得很远。
她将莲姑葬在母亲的坟茔旁,相隔三年,这对经历过数十年风雨的主仆重又聚首。
“诸位。”莲姑尾七时,蓝兔对着玉蟾宫众人说道,“魔教最近动作不少,想来不过多久,便会找上我们玉蟾宫,到时候我难免要做出毁家纾难之举。这玉蟾宫看似巍峨,但在魔教倾轧之下,也不见得能保住。我到时候定然不会死保玉蟾宫,而会随其余七剑传人远去,那么大家……”
她深吸一口气:“魔教穷凶极恶,大家可化整为零,到各地绣庄去,暂且忍耐隐藏,待到……”
“属下愿与玉蟾宫共存亡!”紫兔率先跪在地上,抬头仰望蓝兔,“誓死追随宫主!”
“誓死追随宫主!”众人纷纷跪在地上,远远望去如同一片皎皎白雪。
蓝兔泪盈于睫,却还是露出一个微笑:“谢谢大家。”
二月、迎得春来非自足,百花千卉共芬芳
一年悄然而过,温暖的阳光照耀着玉蟾宫,迎春从桥边伸展出柔嫩的枝条,娇小嫩黄的话多点缀其间,迸跃出满园春色。
春意融融,蓝兔心里却越发沉重,背着冰魄剑独立桥上,望着天上一丝一缕羽毛状的云彩。
“宫主,您在这儿做什么?”紫兔刚结算好给山下铁匠铺的工钱,给各宫女分派好长剑,准备回大殿去向蓝兔汇报,没想到蓝兔在这里。
见蓝兔仰头望着天空,紫兔也好奇地抬头望去。
一只羽翼洁白,微闪蓝光的鸽子咕咕飞来,它灵活地在空中飞动,如同蓝白闪电一般。
“这只鸽子长得可真好看!”紫兔不由夸赞。
“这是灵鸽。”蓝兔抬起手臂,灵鸽听话地落下来。
“灵鸽传书,七剑待命。紫兔,我快要走了。”她伸出手,轻轻点着灵鸽鲜红的喙。
“那可太好了,宫主的夙愿马上就要实现了!”紫兔拊掌大喜。
“是啊。”蓝兔微微点头,望着灵鸽黑晶石一样的眼睛,“西海峰林已经遭到袭击,听说白猫前辈依然壮烈牺牲,虹猫少侠携麒麟突围。紫兔,你快布置下去,让大家都进入备战状态。也别忘把各种药材都备齐送到后山西殿,我想虹猫少侠独自突围,一定有伤在身,须得及时医治。”
“是!”紫兔领命退下。
蓝兔抚摸着鸽子的翎毛,回到大殿内,唤宫女为灵鸽添上食水,取出自己常用的笺纸,沉思片刻提笔写道:“讯息收到,静候双剑合璧。”
拿起宫主印,重重盖上笺纸。
“小乖乖,过来!”她对着灵鸽招招手,小心翼翼将信筒系在它脚上,而后点着它的额头笑道,“去找虹猫少侠,把他带过来,好不好?”
灵鸽颇通人性,点点头振翅飞去。
蓝兔来到窗边,注视着灵鸽渐渐远去的身影。
虹猫少侠,这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是否也和她一样,经历过许许多多或快乐或坎坷的岁月,一直走到今天呢?
我等着你过来,等着你与我双剑合璧,去找到更多还未谋面却神交已久的战友,完成我们从持剑那一日起,便心之所向九死不悔的宿命!
【美瓷】欢喜生(补档)
——普设
——一种全新的尝试,试图以比较简短的文字写完比较多的东西
——人间烟火处,无尽欢喜生。
平静的湖面在冬日的晨雾下像是被柔软丝绒包裹的蓝色宝石,风吹过时岸边染着寒霜红杉树微微颤抖,飘落的叶片如一簇落入幽蓝的火苗,涟漪一圈一圈地漾开。
扑通一声,又连着扑通的一声,巨大的水波泛起,瓷下意识脱下厚重的外衣,跟着眼前的人影跳进这无名的湖里。
冰冷的湖水里,他摸上那人的手臂,竟是觉......
——普设
——一种全新的尝试,试图以比较简短的文字写完比较多的东西
——人间烟火处,无尽欢喜生。
平静的湖面在冬日的晨雾下像是被柔软丝绒包裹的蓝色宝石,风吹过时岸边染着寒霜红杉树微微颤抖,飘落的叶片如一簇落入幽蓝的火苗,涟漪一圈一圈地漾开。
扑通一声,又连着扑通的一声,巨大的水波泛起,瓷下意识脱下厚重的外衣,跟着眼前的人影跳进这无名的湖里。
冰冷的湖水里,他摸上那人的手臂,竟是觉得自己摸上一块寒山上顽固的石头,沉重僵硬的坠着他像湖底的深处。
瓷庆幸对方应该已经昏过去了,不然他大概只能和对方一起溺死在这个偏僻的地方,不算太糟,反正他自己也快死了,比起死于疾病,兴许死于这种意外,是更好的选择也说不定。
当然这些瓷也只是想想,他拼尽全身的力气将人捞上岸边,手放在对方的腋下,双脚并用的向岸边拖行,肺部像是拉坏的风箱从口中发出濒临极限的声响,牙齿不断上下磕碰打着寒战,力气像是抽干了一样。
但瓷不敢耽误,暗淡的金色发丝下的脸色已经青白,顾不得什么礼义廉耻和羞耻心,他迅速脱下对方的衣服,再看到青白的手臂上有几个密集的针孔时仅仅愣了几秒,还是救人要紧,将自己扔在岸边的外衣裹到了对方身上。
等将人拖到自己暂时居住的小木屋里,瓷的眼前已经变成了一片模糊的重影,心跳剧烈的像是要跳出胸膛,颤抖的手在关闭门扉的瞬间,整个人就重重的倒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瓷缓缓醒来,记忆短暂的混乱直到看到自己身上盖着的自己的外套,水渍还未干,猛然想起自己从湖里捞了一个人出来,匆忙看向四周。
救回来的人已经消失不见,瓷也顾不得自己还在头痛欲裂,翻身从地上爬起后,开门寻找起对方来。
满地的枯叶泯灭了一切脚印的痕迹,但瓷还是找到了他,对方就晕倒在了门外的不远处,几乎被不断飘落的红杉树叶覆盖,像是躺在一个炽热的火堆里,微闭的双目和紧皱的眉头,矛盾的不知道是安详还是痛苦。
瓷伸手探了下他的鼻息,松了一口气。
人还活着。
瓷再次把对方拖进木屋里,仔细观察之下发现他以为的青年似乎还只是个未成年的小孩,沉重也只是自己脱力后的错觉,这一次他轻而易举的就把对方放到了小床上。
无法依靠太多现代电力的地方,瓷用木炭烧了一壶热水,再将灌好的热水袋塞进被子里,床上的人睁开眼睛,死寂的蓝色像是沉沦于深海边缘的天幕透露着惨败的灰白。干涩的唇随着无法分辨的沙哑开裂流血。
他看着瓷眼睛流着泪,静悄悄的,没有抽噎甚至连呼吸都很微弱。
瓷看着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孩子震撼,无声而又剧烈的悲哀缓慢将人肢解,他动弹不得,身心俱疲。明明还未死去,破碎的灵魂就已经跪在石碑之前篆刻下了墓志铭。
瓷望着那双眼睛沉默,灵魂是朵难养的花,他不敢贸然的闯入对方的世界,担心哪怕是轻飘飘的一团棉花都能压垮对方已经摇摇欲坠的一切,于是在最开始的几天他们甚至没有彼此交换过姓名。
直至第三天,在瓷再一次端来一碗白粥后,那双蓝色的眼睛开始观察他,手指试探性的搭上他的手腕,青白血管分明的苍白手背紧张的绷着,好像只要有一丝异动都会落荒而逃。
瓷朝他微笑,男孩就死死的盯着他,过了半晌慢慢的接过粥碗,一口一口缓慢喝了起来,没滋没味的白粥没得到任何“不懂事”的抱怨。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吃东西。
瓷想要给男孩换一身衣服,而听到这个的瞬间,一直沉默寡言男孩的脊背紧绷的像是应激的猫,下意识死死的捂住自己的臂弯,挪到床与墙的最里侧,紧抿着的唇再次失去血色。
“没关系的。”瓷说着却也没有戳破,把衣服放在了床上,自己则找了个借口去屋外劈柴。
等男孩出来,瓷正满头大汗的站在木桩前,虚浮的脚边只可怜的劈开一块柴。
惨烈的战绩让瓷尴尬的笑了笑,男孩看着他,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美利坚。”平静,嘶哑。
这是美利坚对瓷说的第一句话,也是一个星期里的最后一句话,他亦步亦趋地跟着瓷,又目不转睛地看着,虽然从来不回答瓷的任何问题,却也没拒绝过瓷的要求,就像是一个破旧却精致漂亮的玩偶,听话却毫无生气。
只有在DY发作时,他才像是活着,可他又活得那么狰狞而痛苦。
美利坚总是像发了疯一样的朝着湖的方向奔跑,瓷经常会无法追上他,生病而孱弱的身体跑不过一个虚弱的小孩,但每一次他都能将人从冰冷沉重的湖中一次又一次的捞起。
为什么呢?
可能是因为每一次对方都会紧紧地抓住自己,明明就不想沉下去。
“冬天的水和风都太冷了,灵魂脱离起来后就会结冰。”瓷捡起地上一片结霜的树叶示意美利坚看向自己:“这样是飞不起来的。”
一阵强烈的风吹来,瓷松开叶柄,本该随风而去的枯叶在半空笨重的挣扎几下就坠在了地上,而下面更多的是已经腐烂的叶子。
美利坚依旧沉默,怀里抱着被硬塞热水袋,视线落在瓷苍白的唇却酡红的脸颊,说出了第二句话:“你生病了吗?”
那天之后,美利坚不会再往湖边跑了,只是会趁瓷不注意时自己悄无声息的躲起来,等被找到时正因为神志不清而低声哭泣,蜷缩成一团的灵魂仿佛衔接着无尽的海,每一处碎裂处的缝隙都在向外渗透着苦楚与咸涩。
他不喊痛,也不求救,只是固执的忍耐,低低的声音像是细小的泡沫不断碎裂,眼中灰蓝色的海越是到远方的天际越是凸显出深沉凛冽的克莱因蓝。
小小的木屋里没有网络也几乎没有信号,所有东西都是瓷按照一个人的规格准备的,并且因为死期将至,瓷也没有准备很多,而现在又多了一个人。
瓷准备去远处的镇上,但又不放心把美利坚一个人留在木屋,便干脆带上对方一起。林间的路不太好走,起伏的土包和沟渠很费脚程。两人一路没有对话,瓷并不是不想说,只是他要调整呼吸保存体力,他们必须要在日落前走到镇上。
美一声不吭的跟着,临近傍晚时他被凸起的树根绊了一跤,趴在地上看到瓷走了回来,黑色的眼珠视线低垂,手掌轻轻拍落他身上的浮土。
“我来背你吧。”
瓷的背实实在在算不上宽阔,趴在他的身上美利坚只觉得自己被那突出的骨节硌得生疼,可他却悄悄地抿起嘴角笑了起来。
瓷不知道背上的人在偷笑,只觉得对方瘦弱的有点轻飘飘的,自己背着居然都毫不费力,心里默默地盘算在镇上多买肉制品借一匹马运回去,反正现在天寒地冻正好也不用担心吃不完坏掉。
偏僻的乡镇贫瘠却也淳朴,美利坚发现东方人很受欢迎,不管是那里的大人还是孩子几乎都会和对方热情地打招呼。美利坚还听到有人叫瓷:“老师。”
热情的人会在瓷付钱时连连推拒,对着沉默寡言的美利坚爱屋及乌,糖果、零食的东西在这个小乡镇不太流行,等一上午过去,美利坚的口袋里塞满了鸡蛋。
美利坚衣服口袋塞满的鸡蛋让他看起来胖了不少,手里还拿着两个鸡蛋皱着眉头。瓷也好不了多少,土豆红薯这种能够久放的东子是整整两袋子沉重的爱,最终两个人站在路中间对视了一眼,下一秒就互相扭过头掩盖无声的笑意。
这时,笑得还不太熟练的美利坚并没意识到,身旁这个笑的开怀的人,其实已经站到了向死而生的边界。
瓷借了一匹马,驮着他们此行所有的东西,临走前他问美利坚要不要留在镇子里,里面的委员会可以联系城市机构。他说的不太详细,因为顾及着美利坚是否存在家人。
而哪怕是他如此的小心翼翼,美利坚的灵魂还是被刺痛了,蓝色的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瓷,好不容易明亮一些的眼睛再次显得灰败下去。
“你也讨厌我吗?”
“不,不是。”瓷连忙解释,可无论他说什么,美利坚的反应再次只剩下了沉默,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回去之后,再一次发作的DY他没有再想着躲起来。
美利坚蜷缩在瓷的怀里,他的世界像是四周环绕着满是雪花的屏幕,听不到声音,看不到画面,更找不到证明时间存在锚点,就算是一秒也是极端的漫长。他的骨缝里滋生出尖刺,被柔软的血肉包裹,血淋淋的内里每一秒都痛得透彻。
“瓷。”
“我在这。”
“瓷。”
“我在这。”
美利坚一遍一遍的喊,指甲狠狠地钳进瓷的手腕,觉得自己好像是充满氢气的气球,就要从对方的手上飘走,他会在万米高空游荡,被暴晒被雨淋而后结冰,直到受不了强大的气压砰的一声爆炸。
“我在这儿的。”瓷耐心一遍一遍的重复,他的声音像一个坚定的锚点,拉扯着在汹涌的乱流之中漂泊迷航的船只,哪怕后来美利坚已经不再喊他的名字,只是在胡乱的呓语。
一切的努力都没有白费,三个月后,美利坚已经彻底的好转,他被瓷每天变着方法的喂胖很多,也不再时不时的呕吐,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健康的红晕,就连蓝色的眼睛看着也明亮了几分。
而与之相反的大概就是瓷,美利坚发现瓷总是很瘦,明明吃得不是很少却从来不长肉,明明每天都在和自己散步,却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而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瓷开始变得嗜睡了。
美利坚都已经起床,年长者却还在撒娇赖床,困倦的声音黏糊糊软绵绵的,让人根本不忍心催促他起来做饭。
美利坚第一次尝试生火做饭,土豆和红薯全都烤成了焦炭,瓷迷迷糊糊的从木屋里走了出来,打着哈切睁开一只眼,抹去眼角的泪意后毫不留情的嘲笑美利坚变成了一只小花猫,又用沾湿的毛巾细致的擦拭那些炭黑。
像是留恋的描摹,透过年轻的眉眼看到更加久远的未来,瓷想美利坚长大之后眼窝大概会很深邃,蓝色的眼睛也应该会更加明亮,下巴呢,应该会更有线条感一些,至于身高大概至少会超过自己一个头吧。
还真是羡慕这种长腿基因,瓷自己还没成年那会儿,为了那几厘米的身高喝牛奶都要喝吐了,虽然现在也不矮,但和眼前16岁就和自己一边高的少年人来说,有些不够看了。
“身高还得再长一长。”
瓷突然的话让美利坚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地颠了颠脚尖被瓷好笑地按了回去:“你现在还不用长得比我还高呢。”
瓷烤的红薯软糯香甜,明明都是差不多的步骤自己却烤出来两坨焦炭,美利坚盯着手里的 红薯发呆,瓷已经吃完早餐,拍拍衣服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又仰头打着哈切。
“快开春了,明天我们就去镇上住吧,你今天可以把我们的红薯都烤掉,反正我们也带不走。”瓷揉着眼睛往木屋走去:“好困,我再去睡一会儿。”
美利坚无言地盯着瓷,厚重的外套也难掩消瘦的脊背,拒绝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而默默低下头。
等到了镇上,你会好一点吗?
瓷在小镇里当过几个月的老师,几乎每一个教过的孩子都特别喜欢他,一个个小脑袋从拐角的墙壁后面探出来,看着不远处和瓷站一起的金发男孩好奇地观察。
“镇子上也有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要去交些朋友吗?”
镇子上的屋子中规中矩,红砖与灰瓦比木头更能遮住肆虐的风,瓷朝着炉子里扔了两块柴火,捂着嘴咳嗽一声,他这一咳嗽就像是停不下来似的,一声连着一声,皱着眉深深的佝偻下消瘦的脊背。
美利坚甚至能看到瓷额角跳动的青筋,他一下一下顺着凸起的蝴蝶骨与脊椎骨节向下轻抚,几度张嘴却未能真正的问出来什么。
咳嗽停止的时候,瓷的脸色有些苍白,但好歹唇边没有咳出什么触目惊心的红,微笑着拍拍美利坚的手背安抚道自己“没事,只是被烟呛到了。”又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摸着自己的肩膀左右活动了下脖子。
“红薯烤得怎么样了?”
“还行吧。”美利坚有点骄傲的说,他确实有着让瓷真心实意夸赞的聪慧,很多事情瓷只需要教导他一遍。
登门拜访的孩子络绎不绝,围在瓷的身边一口一个老师的叫着,手里的鸡蛋、水果、蔬菜很快就堆了一桌子,轮到一旁的美利坚时,有几个小姑娘通红着脸抓出一把水果糖软糖。
美利坚对五彩缤纷的糖果视而不见,在面对瓷以外的人,时他显得有些不容易接近的尖锐,心房筑起高高的城墙,不许任何人越过雷池一步。
可他蓝色瞳仁像是两颗被蓝色丝绒包裹的宝石,金色的发丝也褪去暗淡与冷硬变得温暖又柔软,深深的吸引着其他孩子们的视线。
瓷轻推美利坚的背,笑意盈盈的示意对方接过女孩的示好,没承想这个动作让美利坚肉眼可见的生气起来,眉头紧皱的冷看了一眼女孩,吓得对方不知所措。
瓷叹了口气把美利坚拉到了自己身后,抬起手时衣服的后摆被狠狠揪住,像是被闯入领地的兽,露出威胁的爪子,又顾及着身前的人会不会生气,才忍耐着收敛。
“小哥哥不能吃糖了,他快要蛀牙了。”瓷安抚的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瓷给美利坚的偏爱明目张胆,也独一无二,丝毫没有顾及周围的视线,只是偶尔两个人独处的夜晚会显得有些忧愁的问上一句:“你不想交到朋友吗?”
美利坚对此的答案只有一个,他死死的盯着瓷,像是要把人每一根发丝的弧度都刻画在自己的眼睛里,然后缓缓低下头,松开自己被掐得满是痕迹的掌心说:“不想,我只喜欢你。”
小镇的夜晚安静祥和,风吹着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银白的月光映着树影斑驳摇曳,美利坚小心翼翼地起身向瓷靠近,贴近那有着鲜活跳动心脏的胸腔才能沉沉睡去。
小乡镇的日子没有太过于明显的起伏,瓷起床的时间越来越晚,大部分时候哪怕是美利坚伸手去推他的肩膀也很难将他叫醒,日渐消瘦的躯壳,手腕处的骨节越来越明显,越发苍白的脸颊像是躺在木棺里一具永恒沉睡的尸体。
美利坚用手指去试探他轻轻的鼻息,又趴在他的胸口静静听他的心跳,一旁桌子上的早餐早已凉透,窗外太阳向西方落下的时光影也跟着轮转,阴影缓缓笼罩吞并着一切,高天深邃的苍穹下了一场绵密的细雨。
瓷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苏醒,眼前的蓝色正静静的看着他,像是那片无名却总被雾气环绕的湖泊。
沉默的对视中瓷率先一步出声打破,露出与往日一般的笑容:“早餐是给我的吗?”
美利坚点头却不言语,他无法欺骗自己察觉不到对方的生命正在悄然流逝,可明明瓷看起来还那么年轻,他们也才刚刚遇见。
“你觉得我是小孩吗?”美利坚突然问。
瓷抬起头有些好笑的投来视线,苍白的唇掩盖不住他的温柔与宽容:“你才十六岁,当然是小孩。”
美利坚想说,他不想当小孩,但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在瓷的眼里就是一个小孩,所以可以肆无忌惮的亲昵,索要拥抱与额头的吻。
我该用什么留住你呢?
每当生活已经变得足够不幸时,它却还是害怕孤独而与更多的苦难相伴,看着从床上起来的人迈出门时美利坚并没有多想,瓷总是每天会出去晒一会太阳。
但当美利坚端着一杯水去寻找瓷时,却只看到了独自摇晃的躺椅,初春的风暖意醉人,他却手脚冰凉,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回流一般。
“瓷!”
美利坚喊,茫然地站在街上,阡陌交通的小路像是迷宫一样困住了他,太阳在向西方沉默,阴影在路上追赶着慌乱的脚步。
“你在叫我吗?”
美利坚的背后突然传来声音,瓷疑惑站在商店的门口,手里的塑料袋里全是各类的蔬菜,还有无比熟悉的红薯与土豆。
黑色的眸子注视着美利坚露出疑惑:“我认识你吗?”
破了洞的地方会被风吹出连绵地呜咽,心也是如此吗?美利坚说不出话,耳边所有的声音都被风吹散,而整个世界只剩下那双注视着自己黑色眼睛。
无法言喻的悲哀淹没了原本已经愈合的灵魂又开始向外渗透着苦咸的海。
“你怎么哭了?”瓷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心中莫名的催促与绵密的痛,促使他走到了美利坚面前,用柔软的指腹抹掉那些落下泪。
“他好像不要我了。”美利坚嘶哑地开口,紧紧地揪住了瓷的衬衫的一角。
瓷轻声的安慰他,将口袋里的纸巾递给他,表情看起来很为难。
“你别太难过了……”瓷的掌心按压着美利坚的手腕,为难的表情在看到天色时变得焦急,狠心的将衣服上的手扯下。
那一瞬间,不断分解的世界,地面都一寸寸地消融,失重的身体不停被拉扯进更深层的梦魇,拼尽全力的挣扎却也只是让沉重的心湖冒出了一个气泡。
瓷转身却不见立即离开,身影在商店的四周徘徊了几圈,像是寻找着什么显得有些茫然无措的焦急,过了一会,他又折返回来问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美利坚。
“你有看到一个瘦弱的孩子吗?”瓷看着眼前人朝他形容:“他的头发和眼睛的颜色比你要浅一些。”
在美利坚沉默惊愕的表情中,影影绰绰的水汽里,黑色的眸子盛满了担忧:“他叫美利坚。”
瓷晕倒的毫无预兆,美利坚还未回神,身前的人就已经倒在了自己身上,清瘦的身体让美利坚联想到了飘零的树叶。
美利坚将瓷背起,再将地上沉重的塑料袋拎起,背后的人好像在笑,像是沉浸在什么美好的梦里,温热呼吸轻轻拂过美利坚的耳朵,那是活着的证明。
这一切瓷醒来时都不记得,他问美利坚为什么突然买了这么多东西回家,嘲笑男孩像是一只储存粮食过冬的小仓鼠。
“那是你买的。”美利坚说。
瓷愣了一下,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脑袋:“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
美利坚面无表情的沉默不语于是瓷又对他笑:“看来我要给你添麻烦了。”
怎么会是麻烦呢?
美利坚久久地凝视着他,嘴唇轻抿犹豫了一瞬,似乎想说些什么的,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过了良久只是摇头否认。
“你不是麻烦,现在不是,以后也不是。”
害怕被遗忘,所以撕开已经愈合的伤疤像对方展示也没关系,美利坚对瓷说起了自己的曾经,那是他充满否定的前生。
你为什么不再优秀一点?
你为什么不能聪明一点?
你为什么不努力一点?
你为什么不讨人喜欢一点?
你为什么不笑?
你为什么不哭?
你为什么那么奇怪?
你又为什么不说?
你又为什么要无理取闹?
真让人失望。
我要是从来没有你这样的孩子就好了。
真是丢人。
从家里滚出去。
当一个人不理解自己的存在时,敏感和多疑就成为了他唯一的朋友,他与过去缠斗,他努力证明自己的存在,刺从骨头中滋生,被柔软的血肉包裹,很难刺痛别人,只是永远折磨着自己,最后好像反而证明了自己的存在是错误的。
瓷为美利坚落泪,像是新生的世界迎来了自己的第一场春雨,一遍又一遍的敲击着心上小小的窗户,告诉他:“你不是错误,是你让我不会孤独。”
瓷说因为他从没有家人,无法与美利坚感同身受,但他却早早尝够了孤独的滋味,而兴许是缺失过太多便总是有执念,得病后反而觉得松了一口气。
离开城市后开始旅行,因为病情恶化留在了小镇上当了几个月的老师,而就是这几个月,让瓷意识到自己太自大了。
没有人天生不恐惧死亡,而瓷最怕的便是孤独的死亡,可他越是害怕孤独,就越是留恋;可越是留恋,就越是害怕孤独。
就像是一个无解死循环一样,如果他无法从中跳出,他就会失去理智,在对鲜活健康的生命感觉到嫉妒的一刹那,恐惧达到了顶峰,瓷逃到了偏僻的湖边。
瓷如此评价美利坚的出现:“我的心灵为此感到了救赎。”
那些面对死亡的丑态还有对于鲜活生命的嫉妒,都随着一次次跳下那片湖泊被稀释。
两个经历过苦难与孤独的灵魂互相依偎着,一步步地从至暗的夜晚走到了新生的黎明。
瓷的记性变得越来越差,脑内被压迫的神经让他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昏睡过去,可他又总是忘记这些,倒退的记忆没有规律,有时是认识美利坚之前,有时是认识美利坚之后。
美利坚经常会在半夜惊醒,察看瓷是否还在旁边,他害怕对方某次醒来后会忘记一切,然后扔下自己离开。
不过这种事情并没有发生,瓷偶尔清醒时会是晚上,美利坚醒来后也只是发现他坐在书桌前书写着什么。
“是给朋友的信。”瓷微笑着说:“毕竟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美利坚讨厌这个话题,所以问过一次后也就不会再问。
生活的角色随着瓷越发严重的症状彻底倒转,美利坚从厨房走出来,被盛夏的蝉鸣吵的心烦意乱,但视线落到门口乘凉的人身上时他又平静下来。
单薄的衣服已经无法遮掩他的清瘦,夏风撩起的黑色碎发略长地搭在肩头,他苍白得几乎像是要在阳光之下融化一捧白雪。
瓷看着美利坚坐直了身体,他黑色的瞳仁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清醒而明亮,像是一颗剔透的宝石。
“你是谁?”
美利坚眼圈发红但还是对他露出微笑:“我是你的爱人。”
“怎么可能呢?你还这么小。”瓷忍俊不禁,又温柔宽容的看着他:“哈哈,不要和我开玩笑了,等你成年再说吧。”
美利坚欲言又止,他想,可你等不到了。
……
“美利坚,你回到我的城市去吧,我把家的钥匙放在了抽屉里的笔记本里。”
“别总是留在这儿了,你应该去很多很远的地方……”
他眼睛中神色的澄明像是逐渐熄灭的火,美利坚久久站立在烈日之下,好像灵魂与躯体中的水分已经全部蒸干一样僵硬地站着。
他的声音如怕惊扰一场恒久的梦而轻轻地告别:“再见,瓷。”
——
1
美利坚离开小镇,再次走进那片有着红杉树的无名湖边,坐在地上盯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发呆。
木屋里的一切一如往常,美利坚在它不远处生火,在木炭里扔进去几个红薯和土豆,只有一切吃的差不多的时候才回到镇上一次。
冬天,是美利坚最后一次跳进那片湖里,冰冷的水温柔的带着他下沉,细小的泡沫不断的从眼前上浮又在湖面破裂。阳光透过重重叠叠的水波照耀进他的眼睛。
在窒息的来临美利坚爬上了岸。
身体再颤抖,牙齿在打颤,但纵使狼狈,美利坚依旧笑了出来,他一边笑一边咳嗽,脸上滑落的不知是泪还是水。
美利坚终于启程,按照笔记本里的地址他打开了自己素未谋面的家。
所有的家具上都套着洁白的防尘布,只有身边有几个快递盒子堆在墙边,似乎是从防盗窗塞进来的,已经落了很多的灰。
美利坚抬脚,发现自己踩到了一封信,大概也是为房子的主人不在,从门缝或者是窗子塞进来的。
美利坚没有在意,随手就要把信封和快递盒子堆在一起,余光却瞥到信上的邮编,停住了动作。
这是瓷寄给他的信。
他应该早点回来的,大概瓷也没想到美利坚会拖上那么久,信里介绍了很多瓷自己的旅游计划,有连绵不绝的花海,也有漫山遍野的梧桐,从缤纷夺目的霓虹城市穿梭到唯有月色高悬的广阔草原,幻想着从夏到秋的晨曦与晚霞。
他问美利坚是否有好好看过这些,也问美利坚这些是不是真的很美。
他说请不要觉得太寒酸,快递盒子里是自己送给美利坚的圣诞礼物,还有恭喜他成年的礼物。
他还说自己每年都会寄信与东西过来,这几乎给美利坚一种错觉,那个已经离去的人,似乎只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活着。
快递是一条黑色的大衣,一条棕色的围巾,还有一条腕表。
美利坚把所有东西放到一边,然后在桌面上平铺开那封信,在祝福自己18岁生日快乐的那句话下面,缓缓的写上了一句“我爱你。”
——
2
美利坚每年都会出门旅行,身上总是带着一朵玫瑰,带着它奔赴原野,攀上高山,玫瑰的花瓣会与流水共进,也会被大海送去远岸。
美利坚每年的圣诞节都能收到一封来信和几件不同尺码的衣服。
他在生日祝福的下面重复书写着“我爱你”,也补齐了那些旅游计划里的空白,就好像是在用一封信对话。
时间隔绝了他们的见面,却没能隔绝那份爱的滋长。
年复一年总是如此,直到那一年,美利坚在自己25岁的生日祝福下面写了一句崭新的话。
他写道
今年你总是没有理由把我当做小孩再拒绝我了吧?
之后你就要叫我哥哥了,我会告诉你,一路而来的风景。
3
美利坚不怕死后会找不到对方。
因为每一年瓷都留下了对于这个世界的痕迹,他们会看尽世界上所有美丽的地方,然后于世界的尽头相遇。
end
【虹蓝】河渎神
蓝兔知道自己的左肩上,有两处尚未被岁月磨平的伤疤,浅一道的看起来是箭伤,泛着淡淡的褐粉,而那道深的,应是由锋利的剑直接刺入血肉形成的,狰狞地赖在肩胛,是曾经洞穿肌骨的证明。
偶尔,琐碎的画面如浮光掠影一般自她眼前闪过,却始终无法忆起,那些创伤究竟从何而来,即便已长出全新的皮肉,纵横成深浅不一的凹凸,抚上去不再有痛感,蓝兔依然能想象得到它们在新伤时的模样——锐器扎进去,鲜血淋漓,尖酸蚀骨,就算再拔出来,可是曾经的疼痛抹不去,疤也永远烙下来了。
她一向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上有多少道疤,毕竟只是一副皮囊而已,刀光剑影走来,活着已是幸事。
可这样毫无遮掩地敞开在昏光里,袒...
蓝兔知道自己的左肩上,有两处尚未被岁月磨平的伤疤,浅一道的看起来是箭伤,泛着淡淡的褐粉,而那道深的,应是由锋利的剑直接刺入血肉形成的,狰狞地赖在肩胛,是曾经洞穿肌骨的证明。
偶尔,琐碎的画面如浮光掠影一般自她眼前闪过,却始终无法忆起,那些创伤究竟从何而来,即便已长出全新的皮肉,纵横成深浅不一的凹凸,抚上去不再有痛感,蓝兔依然能想象得到它们在新伤时的模样——锐器扎进去,鲜血淋漓,尖酸蚀骨,就算再拔出来,可是曾经的疼痛抹不去,疤也永远烙下来了。
她一向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上有多少道疤,毕竟只是一副皮囊而已,刀光剑影走来,活着已是幸事。
可这样毫无遮掩地敞开在昏光里,袒露在他眼前,还是有些晦涩与赧然——不一样的,他不一样的。
【岁时纪】清明篇·我心匪石[虹蓝/日常向]
#定情篇,魔改天地同寿剧情。
#蓝宫主第一人称,全文1.1w字。算是目前岁时纪里时间最靠前的一篇。
----------------以下正文-----------------
又开始落雨了。我握着缰绳,抬头看了眼阴雨漠漠的天空,心中有些焦躁不安起来。前方的路一片泥泞,水坑中的泥水浑浊不堪,马蹄起落之间,溅起的泥巴像是横亘在我们与六奇阁之间的重峦叠嶂,跨越不得,只能毫无办法地看它舔上衣襟,拽住我们的脚步。
前方忽有纷乱的人声传来,一只镖队转过回环的山路,身形狼狈地出现在我的面前。为首的镖头告诉我,前方山路断了,被滚落的巨石和泥土堵得严严实实,已经完全无法通行,估计要清开那些东西,少说也得...
#定情篇,魔改天地同寿剧情。
#蓝宫主第一人称,全文1.1w字。算是目前岁时纪里时间最靠前的一篇。
----------------以下正文-----------------
又开始落雨了。我握着缰绳,抬头看了眼阴雨漠漠的天空,心中有些焦躁不安起来。前方的路一片泥泞,水坑中的泥水浑浊不堪,马蹄起落之间,溅起的泥巴像是横亘在我们与六奇阁之间的重峦叠嶂,跨越不得,只能毫无办法地看它舔上衣襟,拽住我们的脚步。
前方忽有纷乱的人声传来,一只镖队转过回环的山路,身形狼狈地出现在我的面前。为首的镖头告诉我,前方山路断了,被滚落的巨石和泥土堵得严严实实,已经完全无法通行,估计要清开那些东西,少说也得两三天,劝我们赶紧回头。
我道过谢,沉默着目送他们远去。我环顾四周,此时我们应该是在西海峰林界内,雾海蒸腾之中,竹笋般的石峰静静伫立着,连绵的细雨抓不住陡峭的山壁,落在我的笠帽上。
我正思索着是否还有其他办法,身后马车的帘子突然掀开,虹猫探出头来,面色苍白,问我:“怎么了?”
我简单将情况告诉了他。他肩上的那一处箭伤又在流血了,红色慢慢渗透白色的麻布,像一朵不合时宜的杜鹃。
天狼门金晶石被盗一事,当真是令人心力交瘁。两个月前,我和虹猫启程前往天狼门之时,也未预料到事态会演变成如今这般局面。
金晶石失窃后,天狼门大当家震怒,严查门内上下,却是一丝线索也无,无奈只得寻求七侠及武林盟帮助。我和虹猫查了许久,忽然发现藏着金晶石的百宝阁中,有一处横梁上能够嗅到“木兰语”的味道,那是一种极为名贵的香料,产于扬州。
虹猫和我简单合计后,决定由他和武林盟的人南下扬州追查线索,我留在天狼门策应,以防事态生变。
虹猫启程后的第三日,天狼门二当家和他的女儿小镜子忽然失踪,从留下的痕迹来看,怕是凶多吉少。二当家和小镜子待人真诚有礼,同我很是聊得来,我听闻这个消息时,心中也是又惊又痛。震惊过后,我开始意识到,此次晶石失窃一事,怕是比我预想的要复杂许多。
那日夜里,我将此事简略在信中写明,小六刚刚振着翅膀飞出去,门口便站了一排不速之客。
三郎带了五六个手下,污蔑是我偷了天狼门的金晶石,还称是我害了二当家和小镜子,证据有二,一是“木兰语”每年只产少许,其中最大的买家就是玉蟾宫,二是在小镜子最后出现的地方,找到了一条我遗失的手帕。
我觉得十分可笑,却只能耐着性子和他们解释,可这群人根本不听,不由分说地便要上来捆我。三郎在一旁拼命煽风点火,我原以为大当家是个耳明目清的人,谁知他最竟然后只是叹了口气,摆手下令,将我关进了天狼门的地牢之中。
这一关便是整整五日,最后一天,天狼门派人给我灌了毒药,等醒来之时,我已被他们绑在木桩上,悬崖之上,阵阵冷风吹得我浑身发抖,冰魄剑被他们置于崖顶的祭台之上,白色的招魂幡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远方传来虚无缥缈的哭声,可我听不到声音中的哀恸,只感受到一片彻骨的寒意。
身穿白袍的人正在做着法事,大当家一身素缟,神情严肃地摸着他手里的木杖,三郎在他耳边低声劝他,我听不清他的声音,只见大当家微微摇了摇头,三郎见状不禁有些着急,面红耳赤地喊道:“大哥!今天是二哥和小镜子的头七,我们不能再犹豫了!如今铁证如山,若是拖到虹猫回来,以他的口舌,必要颠弄是非,到时候武林盟那帮人绝不会站在我们这边,到时候哪里还有什么真相!””
真相?没想到他还敢提真相,还有脸提虹猫和武林盟?
我怒极反笑,见他们视线朝我投来,我盯着他们,目光冷意更重,在寒风中讥讽道:“我蓝兔不知自己到底与天狼门结了什么怨,一番好心竟换来如此下场。你们今日若杀了我,七侠不会放过你们,虹猫也定会替我报仇。”
“大哥。”三郎放低了声音,再次劝道,“我们证据确凿,不会有错,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们真的冤枉了蓝兔,身为长虹剑主、七剑之首,看在武林盟的份上,虹猫也断不会同天狼门撕破脸皮的。”
大当家沉吟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天狼门崖底有一机关叫做流沙阵,传说掉进机关的人将尸骨无存。当我被推下悬崖的那一刻,我想了许多,下坠时的风将我思绪吹得凌乱而破碎,无数的回忆在我眼前掠过,在闭上眼的最后一刹那,我脑海中浮现的是他在长风之中被吹起的头发。我突然觉得后悔,我希望自己从未讲过什么“报仇”的话,我只希望虹猫不要为我难过,更不要为我报仇,为了天狼门的这些人,实在很不值得。
“蓝兔——蓝兔——”
当我仍在向上天祈求之时,忽然听见有人正在唤我。我睁开眼睛,看到跳跳正在一片黄沙之中,青光剑剑气萦绕在他的周遭——跳跳艰难地在流沙阵中救下了我。他说虹猫许久未收到我的回信,心中实在不安,便传了信要他来看看。
跳跳一路偷偷潜入,刚到半山腰就明白事态不妙,他劫走一名天狼门的手下,逼问出了他们的计划。跳跳看了看崖顶的阵势,知道若是只有自己孤身一人闯上山崖,也难以改变结局,便剑走偏锋,选择下山破除崖底的机关。只是这流沙阵确实巧妙,跳跳只阻挡了一阵子,最终我们被泥沙冲出峡谷,又被卷入一条湍急的河流之中。等到我们脱险,气喘吁吁地爬上河岸,已是深夜露重之时,我回首一望,忽然看到天狼门山顶一阵红光漫天。
我在原地僵住,跳跳也张大了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是长虹剑法。
——是我最熟悉不过的长虹剑法。
他怎么这么傻,我在心中狠狠骂了一句,顾不上身上还湿漉漉的,和跳跳一起折返。后来武林盟的人告诉我,虹猫因为十分担心我,只带了几个人匆匆赶回,当他一路赶到山顶,只看到一把冰魄静静躺在祭台之上,旁边还放着一条蓝色的手帕。武林盟的人说,那时空气都仿佛凝固,虹猫面无表情,看着空荡荡的刑台,忽而大笑:“哈哈哈,没想到天狼门如此不明事理,是非不分!”他拔出剑鞘之中的长虹,从天狼门重重包围之中杀出,用带着血的长虹剑指向天狼门大当家,道:“蓝兔已死,是非我已无心解释。今日,我要为她报仇。”
天狼门大当家未料到虹猫此番举动,武林盟的人在旁也又劝了两句,可毫无作用。彩虹漫天、虹霞飞溅、气贯长虹——长虹真气如奔涌不绝的泉水,一波尚未平息,另一道光又陡然升起。
必须有人阻止他。我拼命赶回山上,漫长的山阶一眼望不到尽头,我只能驱动内力让自己更快,跳跳跟在我的身后,已是有些勉强。我心中明白,哪怕早到片刻都是好的,虹猫这样耗费内力,撑不了太久,甚至会因真气枯竭而死。当我终于爬上最后一个台阶,漫天的长虹真气就在我的眼前,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虹猫——”我用尽所有力气,大声喊他,“虹猫——”
视线之中,我看到他运着真气的双手猛地一颤,长虹剑上的光芒骤然收住,他回头向我望来,愣了许久,仿佛在确认我是不是一道幻影。
我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着,我压了压内息,放低了声音,安抚般地轻轻喊他:“虹猫……”
我话音未落,便被拥进虹猫的怀抱之中。他双臂紧紧地箍着我,急促而慌乱的鼻息落在我的耳侧,我听到他像是喃喃自语那样问着,声音颤抖:“你没事?”
未等到我回答,他又把我抱得更紧了些,自己回答着自己:“你没事,你没事。”他顿了一刻,声音沙哑地又重复了一遍,“你没事。”
在他那样用力的拥抱中,我不禁也有些眼眶湿润。说来倒是奇怪,当自己孤身一人时,我从不觉得自己脆弱,而如今在他的怀里,我却感觉自己有无数的眼泪要流,想要把这些天的无助、委屈全部说给他听。
我伸出手回抱住他,将头埋在虹猫的肩膀上,泪水慢慢洇进带着血腥味的衣裳,我轻轻拍他的背,哽咽道:“我在这儿,我在。”
那个夜晚始终烙印在我的脑海之中,每每想起来我都有些后怕,如若跳跳没有赶到,我是不是就真的会命丧谷底?又如果我没有及时回到崖顶,虹猫会不会真的以命相搏。
那日夜里我做了个噩梦,梦见天狼门山上一片狼藉,虹猫和大当家都跃在空中,内力从二人的手上如同河流奔涌流出,磅礴的真气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光圈,它不断地膨胀,覆盖住他们二人,又笼罩了整个山崖,最终这个光圈因无法承受如此汹涌的力量,炸破开来,天狼门在一瞬被夷为平地。
还好,这一切只是我的梦境。
虹猫一行在扬州收获颇丰,不仅找回金晶石,还救下了被人劫走的二当家和小镜子。虽然幕后之人尚未查出,但天狼门大当家也知道,此事于情于理,都是天狼门做得太过分。他们第二天便送来解药,为我彻底解了毒,还捎带不少人参灵芝,整齐地摆在外屋的桌上。小镜子也来找我,无比愧疚地替她的大伯道歉,我看她满脸泪水,有些心疼,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原谅的话。
我其实没有受什么太重的伤,因为那天夜里急着赶回天狼门,衣裳未干,被冷风吹得有些着凉,除此之外并无大碍。反而是虹猫伤得更重一些,身上的刀伤、剑伤少说也有十几处,看得我胆战心惊。
我替他刚换过第二次药,虹猫就忽然提出要下山,他将天狼门未完的事情如数转交给武林盟,摆出一副“天狼门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的模样。
连天狼门的大当家亲自上门留他,他也只是反唇相讥,笑道:“怎么,天狼门是什么风水宝地,难道我留在这儿,身上的伤就能好得快一些?”
大当家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只好备了马车给我们,送我们下山。可没走几日,我和跳跳都觉出不对,虹猫身上虽然伤口不少,但都是皮外伤,加上天狼门给的药物,早该愈合,然而一连几日,那些伤口没有半分好转的迹象,虹猫的脸色看起来也比之前更差,高烧不退,在马车中摇摇晃晃。我实在担忧,便用自己三脚猫的医术给虹猫把了把脉,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他的脉象极其紊乱,内力更是如同一团漩涡,狂风暴雨般在体内肆虐,未有一刻停歇。我和跳跳原以为他每日在马车上不出声是在闭目养神,现在看来怕是因为实在撑不住昏睡过去的。我松开虹猫的手腕,屏息凝神,聚敛体内真气,想要输给他一些帮他平复混乱的内力,可无论我输出多少,那些内力都如同被深渊吞噬,瞬间便消失无踪,像是被淹没在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泊,听不见一点声响。
虹猫仍昏迷不醒,跳跳也试了一次,是相同的结果。他沉吟片刻,猜测是虹猫那日在天狼门与大当家血战,真气消耗过多所致。
我颤着手,给逗逗写了封信,希望他可以尽快赶来,与我们会和,不料过了两日却始终没有回音。我愈发焦急起来,这几日虹猫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这样拖下去怕是不妙。
跳跳安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道:“你别急,逗逗没准又在闭关倒腾新药呢。这样,我先走一步,换匹快马尽快赶到六奇阁,能早到一日是一日,有什么消息我会及时同步你。”
我点点头,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跳跳离开后,我驾着马车,尽量缩短时日,路过村镇也不敢停歇,匆匆买了些干粮和水,便又再次上路。可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我们竟在西海峰林里被这巨石挡住去路。
虹猫听我说完,只是点了点头,我正思索着还有什么路能走,忽然听到他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你还记得吗,我和你刚认识不久的时候,我们从玉蟾宫突围,也是你……咳咳”,他因咳嗽断了一下,“也是你驾着马车,我坐在后面。”
我当然记得,但我不明白在此刻提起此事的缘由,只能皱着眉头看他。
虹猫轻笑了一声,却没有同我解释什么,他转头望向阴雨之中的西海峰林,虚弱的声音散在风里:“今日……是清明吧?”
他这样一说,我才注意到,这条官道两侧布满了烧完的灰烬,飘落的白色纸钱陷在泥水之中,上面还有车轮的印迹和人的脚印。
雨水之中有些许香烛的味道,虹猫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既然路被堵了,我们便在西海峰林停上一日吧。”
我想也没想地就要拒绝他,他的伤势已经不能再拖。然而未等我开口,便又听见他道:“我想去看看爹爹。”
我张了张嘴,终于还是将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我在他的目光中垂下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而后调转车头,驱赶马车往山林的深处驶去。
一路上,我都在不断说服自己,为方才的心软找寻借口。一来是路确实被堵住了,如果绕行,时间要多出一倍有余,二来连日赶路,马车又颠簸不已,如果能让虹猫安稳地休息一晚,说不定会有好转。
虹猫在西海峰林的住处,我曾去过一次,就在七剑合璧之后。穿过层层密林,有一条蜿蜒清澈的小溪,小溪的北面座落着几处木屋,以长廊相连,周围繁花覆地,草木茂盛,远处石峰伫立在云雾之中,满目青翠。虽说占地不大,比不上玉蟾宫的十分之一,但其中陈列摆设都十分雅致,墙壁上挂着的一些蒲草、兽皮和弓箭,也显露着屋主的野趣闲情。
不过最令我惊奇的是,白猫大侠专门用来放书的屋子里,除了诗词和兵书之外,居然还有些世上早已绝迹的孤本。
因西海峰林多雨,书册极易受潮。虹猫当年在一片火海之中突出魔教重围时,自然无法顾及这些孤本,我上回来时,那些书册便隐隐有些发霉的迹象,虹猫看到我心疼地捧着书册,探了个脑袋过来,笑着问我:“用这些书做聘礼的话,够不够?”
我看他一眼,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嫌弃道:“都要发霉了,我可不要。”
他装作惊讶地“哦?”了一声,道:“我说要给玉蟾宫了吗?”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脸上一热,把书拍到他的怀里:“爱给谁给谁!”
只是如今回忆起这件事来,却完成没有心情笑了。
沿途路过一处村庄,我向一个农妇买了些香烛、素酒和纸钱,虽是简陋了些,但买点东西凑合也总比空着手要强,只希望白猫大侠如同传闻之中不拘小节,不会同晚辈们计较这些事情。
到达虹猫的住处时,光景已约莫是午后。天空仍然飘落着小雨,所谓“清明时节雨纷纷”,这雨估计是要下上整整一日了。茅草盖着的木屋已许久无人探访,在潺潺流水声中更显清幽寂静。
白猫大侠的墓就在这片木屋后面的树林之中,当时他为阻拦黑心虎,一招火舞旋风飞沙走石,而自己也在剑气聚成的狂风之中化为一缕白烟,魂魄归于天地。
直到七剑成功合璧之后,虹猫才再次回到西海峰林。他整理收拾了一些白猫大侠平日里穿的衣物,为他的父亲立了一座衣冠冢。那天时值秋日,天高气爽,虹猫跪在他父亲的墓前,磕了一个长长的头,没有说话。那好像是他们父子之间的某种默契,不必道明,也无需言说。
而今日,虹猫也始终沉默着。只是此刻的气氛,与那日相去甚远。我不明白其中发生了什么,只听见细密的雨声落在树叶上,周围一片寂静。虹猫弯着腰,在坟边除草添土,他没有工具,直接空手去挖,没过一会儿,手指上就被杂草割出浅浅的血痕。
我没有什么身份,无法帮他,只能在一旁看着,我本想要为他撑伞,可又不能不敬长辈,犹豫片刻之后,还是收掉了。
我和他一同默默淋着雨,等虹猫打理好了,我将香烛和纸钱递给他,虹猫接过的时候,忽然弓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浮起病态的红,看得我揪心不已。
我就不该答应他,我心想,如若我能反悔,我必要直接捆了他,马不停蹄地送他去六奇阁。
虹猫仍然没有说话,他在坟前摆好香烛,艰难地在雨中生了火,白色的纸钱燃烧起来,三杯素酒敬在墓前,虹猫抬手将杯中的酒洒落下去,素酒渗入泥土之中,很快便消失无踪。他一言不发地跪着,西海峰林的石峰犹如从天而降的神明,威严地注视着墓碑前的虹猫。不知为何,我忽然觉得,这不是一场祭拜,更像是……一场无声的问询。
虹猫他……犯了什么错吗?我屏住呼吸,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也有些茫然。
良久,忽然有一阵微风拂过,如同一声几不可闻又无可奈何的叹息。
虹猫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脸上浮现出一些笑意,他回头看我,似乎是想要叫我的名字,我急忙上前,搀扶住他,他发烫的掌心握着我的手腕,只说了一个“我”字,便昏了过去。
我将他扶进屋内,他沉甸甸的身体压在我的肩上,他似乎短暂地清醒了一瞬,在我耳边说:“别哭。”
我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在心中骂他,自己都什么样了还要多管闲事。我扶着他躺在床上,擦干我脸上的眼泪,出屋去厨房烧开热水,拧了毛巾敷在他的额头上。马车上还备着一些药,煎药的间隙,我给跳跳又写了封信,告诉他目前的情况,请他如果找到逗逗,务必要尽快启程,与我们会和。
药煎好了,我拿起盖子的时候没留神被烫了一下,却也顾不得手指的情况,盛了一碗,叫醒虹猫,喂他喝了下去。他烧得有些迷糊,用发着汗的手心握住我的,好像想要再跟我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我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便又睡了过去。
我叹了口气,给虹猫重新换过了毛巾,他额头上的温度似乎已经降了一些,但呼吸仍有些急促。窗外的天渐渐暗了下来,雨声仍在淅沥,也不知道他今晚会不会退烧。
我跪坐着趴在床前,决定守他一晚上。虹猫刚刚牵着我的那只手就在我的面前,我怔怔地盯着他掌心的纹路,然后鬼使神差般地,我伸出食指,顺着那些线,从他手腕处小心地往上滑,到每一个手指、每一处关节,他的指腹和我一样,有很厚的剑茧。
蜡烛燃烧的噼啪声在黑夜中格外清晰,我看着他熟睡的脸庞,张开自己的五指,认真地和他的手比了比大小,然后把自己的手轻轻放在了他的掌心里。
烛火幽微,药的味道萦绕在屋中迟迟没有散去。我闭上眼睛,感受着他手掌的温度,莫名地感到安心。如今想来,这一年多的时光里,我同他经历过无数风雨,有多少次虎口逃生,又有多少次难关险境,我早已记不清了,只是回首一望那些旧日往事,才忽然发觉,无论当时情境如何惊险,好像只要他在我身边,我就总是安心的。
甚至有的时候,我会觉得,只要我们总在一处,世上便再无什么难事了。
在寂寂的雨声中,我不知何时睡了过去。梦里一片混沌,天地蒙蒙,不见来者,不见故人。风声之中,我忽而发现自己正在下坠,虹猫大声地喊着我的名字,急切而慌张。我猛然一惊,睁开双眼醒了过来。
还好只是一场噩梦,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却突然发现不对——床榻上已经没有人了,我吓得一下站了起来,连身上盖着被子都未曾发觉,我焦急地喊了一声虹猫的名字,转身要出去寻人,却被脚下刚刚掉落的被子绊了一下。
我顾不得这些,急急冲出房门,篱笆围起的院落之中空无一人,只有远处茫茫的夜色。
“蓝兔。”
我听见有人在唤我,转身一看,正是虹猫。他正坐在屋外长廊的引檐之下,地面摆着一只光芒微弱的蜡烛,身侧还有沸水滚动的声音,有一股茶香在空中渐渐弥漫开来。
我有些生气,气冲冲地走到他面前,问道:“你醒了为什么不喊我?”我伸手指着长廊外,“外面还在下雨,你自己伤得多重你不知道吗?”
虹猫大概也没想到我发了这么大的火,他有些局促地摸了摸鼻子,悻悻道:“我没事了。”他说完,指了指自己的额头,“不信你摸摸,已经没有再烧了。”
我的手仍然指向屋外,还没有从刚才的害怕中缓过神来,指尖有些颤抖,虹猫看到了,伸手将我的手臂拉下来,又握住我的手指,放在他的额头上:“真的,没骗你。”
我别扭地挣开他的手,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发现温度好像真的退下去了。虹猫见我神色缓和,又把手腕伸出来,递到我的面前,道:“你再把把脉?”
我狐疑地盯着他,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我板着脸,在他身侧坐下来,捞过他的手腕,认真地诊了一下。片刻之后,我有些震惊地抬起头看他一眼,他正笑着看我,问:“如何?”
我还是不敢相信,又静下心诊了一次,结果是相同的,虽然内力运行仍有些混乱,但相较之前已经平稳了许多。
这到底怎么回事?我看着虹猫的脸,想起他之前骗我的那些事,开始胡乱猜了起来,“你是不是又乱吃什么药了,还是你用了其他什么办法诓我?”我越想越觉得是如此,心里不由又有些慌乱。
“蓝兔。”他无奈地轻笑了一下,拉住我的手,指腹在我的掌心里轻轻摩挲着,“我没事了,真的。”
我深吸一口气,轻轻叹了一声,转头去看廊外的雨,尝试让自己平静下来。虹猫松开我的手,侧身拿起火上正煮的茶壶,倒满一杯递给我。我坐在廊下,用微微发烫的杯壁暖着手,过了很久,才问了他一句:“为什么不在里面好好休息?”
茶水仍在火上滚动着,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虹猫仰头看着珠子般的雨滴从引檐上落下来,道:“我忽然想来听听雨声。”他盘着腿,在微弱的烛光中看向院落的某个角落,“我小时候经常在这里听雨,那个时候那棵泡桐树还没有我高呢。”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才看到院子西北角有一棵巨大的泡桐树,已经长过了屋檐,枝叶茂密,白色的花朵一簇簇的,在细雨中铃铛似的坠着,还有一些花瓣不堪雨水折磨,落在地上的小水坑里,静静地飘在水面上。
“那棵树是我八岁那年,爹爹亲手种下的。”他的声音像是浸在某段遥远的回忆里,“那时我不爱练剑,也不懂得长虹剑意味着什么。每天我就想着去山里玩,捞鱼啊摘果子啊,哪一件事情都比练剑有趣得多。爹爹时常训斥我是小儿心性,说我不够稳重,有时他实在被我惹生气了,就罚我跪在这外头,就是那棵树长着的地方。有一回我跪得太久,被日光晒伤了,在床上疼了好些天,等我好了,父亲就种下了这棵树,那时这棵树光秃秃的,根本也遮不住什么阳光,我还笑爹爹说,种了和没种一样呢。爹爹却很严肃地和我说,管仲先生曾经写过,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百年之计,莫如树人。今日他种下这树,是希望我能和这棵树一起长大,直到明白这句话的含义,直到我也能为人遮风雨、挡尘土的那一日。
“我明白爹爹对我的期望,虽然他其实从未真正勉强我什么。随着泡桐树渐渐长高,我也明白了自己身为长虹剑传人,应当背负着的责任,尤其在爹爹走后,为了七侠重聚打败魔教,我自觉自己已变化许多,我收起小孩子的脾气,开始懂得何为大局,世人也说我已当得起长虹之名。”
我静静地听着他讲述过去的事情,心里也有些泛起酸来,他经历的这些过往,我也有过,娘亲去世后,玉蟾宫交到了我的手上,当宫女们期盼的眼神向我投来,我也感到惶惶不安,甚至夜不能寐,只盼望自己能够早点,真正扛起一切。
虹猫低下头,继续低声道:“我原本以为我已经足够成熟,如同爹爹曾经期盼的那样,做到凡事顾全大局,一切以天下安宁为重。可是……”他顿了一下,轻轻地笑了一声,“那日夜里,在天狼门,当我意识到你被他们推下悬崖的那一刻,我猛然发现是我错了,我还是没有办法真正成为爹爹期盼的样子。”
我明白他在说什么,我也能理解他,因为如若换作是我,在那一刻,我也必然会被怒意蒙住双眼,为他报仇。我见他这般,宽慰他道:“虹猫,你不必太过挂心,没有人能时时刻刻保持冷静,我相信你只是……”
“不是的,蓝兔,不是的。”虹猫轻声打断了我,他抬起头来,逆着光线看向我,眼眸之中是一片如同湖水一般的黑色,“如若……”他顿了顿,似乎在犹豫该如何开口,最终他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有些无奈和自嘲的笑来,“如若后来你没有出现,我会……用出天地同寿。”
……什么、什么意思?我愣愣地怔在原地,他方才说的是什么?
天地同寿?
“那是火舞旋风的最后一式,是一招可以毁天灭地,让人万古长春的……自杀剑招。”虹猫平静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我脑海一片空白,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挣扎半天,才说出:“虹猫……你……”
“是的。”他点点头,如释重负般轻轻笑了一声,答道,“我打算和天狼门同归于尽。”
原来、原来如此。难怪他的内力会乱成那样,要在一瞬收住天地同寿那样的剑气,只会反噬自己的筋脉,难怪他这一路沉默不语,又在坟前跪了那样久,是他觉得对不起白猫大侠的期盼吗?
而这一切居然都是……为了我?
“我那时也很惊讶。”虹猫的声音依然平静,我想,这应该是他思考了很久之后才得出的答案,“我之前从未想过要用天地同寿,可是在我看到崖顶只剩下你的冰魄剑时,我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这几日我一直在想,或许真的只是我那时太过冲动,以虹猫的性格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你和跳跳也一定是这么想的吧。”虹猫端起手中的茶杯,喝了一口,又垂眸看着他杯中沉浮的茶叶,“可是只有我明白,这一切并非如此。我那时比谁都要清醒,我知道,这种事情就算重来一次,我还是会作出同样的选择。”
我闭上了眼睛,雨水被斜风吹落进长廊之中,落在我和虹猫的身上。如今是几时几刻了?我不知道,我的脑海中来来回回盘旋着虹猫方才的话语,心沉得如同有块巨石压在胸口。他如今能这般风轻云淡地说出,在这之前,他会有多么挣扎呢。我知道,在危难时刻,他永远不会丢下我不顾,但这次是不同的,前者是不丢下你,而后者,是“天地同寿”,是……我要随你而去。
“所以,我跪在爹爹的墓前,求他原谅我。”虹猫声音很低,几乎快要被沸水滚动的声音淹没,“我和爹爹说了很多你我的事情,说当时我跟你第一次认识,我烧得迷迷糊糊的,朦胧之间我发现,啊,原来这世上有这么好看的姑娘。”他轻笑了两声,继续说道,“不过那时我很狼狈,承蒙玉蟾宫许多照顾,你为了帮我骗解药,甚至还要假装嫁给猪无戒,我心中记了这件事很久,觉得他那样的人,怎么配和你站在一起?后来我们突围成功,在金鞭溪的海棠树下一起练剑,我看着你在纷纷扬扬的花朵之中,落在我的剑上,忽然觉得如果时间就此停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后来,我们又一起经历了许多、许多事情。
“我和爹爹说,长虹剑主与虹猫终归是不同的,长虹剑主不能有牵挂,但是虹猫有,虹猫不是完人,如果他没了这份牵挂,那么这个世上,也许还会有长虹剑主,却再也没有虹猫了。
“爹爹曾经对我说过,很多事情的决断,不能凭一时直觉,凡事都要多想、多看,等我真正见到天地辽阔,才能更明白自己身在何处。我也知道,短短不到二十载的时光,于人之一生不过毫末,这世间还有许多我未曾见过的风景,未曾遇到的人。但现在,我却觉得这一切都无所谓了,因为很多事情一开始,从第一眼就注定了。
“在宝峰湖的时候,我曾经向你许诺过,是生是死,我们都在一起。我以为这句承诺与我已经足够,但是人总是贪心的,我也是。
“蓝兔。”他轻轻地唤我的名字,声音轻柔地如同春日的微风,穿过清明缠绵的雨水,“天地山川何其广阔,人世间更是熙熙攘攘,那些我还未见过的风景,你……愿意同我一起去看吗?”
随着他最后一个话音落下,我忽然听到“啪”地一声,我张开双眼,看到手中握着的茶杯里,水波正在一圈一圈地荡开。那不是雨水,因为此时雨已经停了,远方的山峦之中晨光微明,一道狭窄的、赤金色的光芒隐隐地在天边浮现。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我的声音像是被眼里的泪水淹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忽然记起,我曾经问过娘亲的一个问题,那时我总缠着她,要她跟我讲其他六侠的故事,有时听多了我就开始胡思乱想。有一回,我壮着胆子,问我娘亲,问她长虹剑主白猫大侠举世无双,娘亲不喜欢吗?
她听完后便掩着嘴笑了,笑我看了太多瞎扯的话本。我记得她回答我说,白猫大侠是很好,他足智多谋、一身正气,可是感情的事情总是奇妙的,觉得一个人好并不等于喜欢,等蓝儿你长大了自然会明白的。
其实我对爹爹没什么印象,只知道在我一岁那年,湘水大涝,爹爹为了救一个被卷入洪流的小女孩,丢掉了性命。不过我从别人那里听说过很多我爹爹的故事,据说他生于天门山下的世家大族,因是书香门第,爹爹从小就很会读书。传闻中,娘亲和他第一次相见,是因为纸鸢的绳断了,落进那世家大族的院里,娘亲爬上树要溜进院里捡,不料却有人在树下读书,让娘亲撞了个正着。那时娘亲还小,脸皮薄,捡了风筝便赶忙跑了。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她撞上的那个公子,竟和她在同一个私塾里读书。有一日,夫子让大家说说自己的“憾事”,那公子第一个站起来,说道:“前几日,春光明媚之时,有一位穿着湖绿色宫裙的姑娘为了捡风筝,摔进我家院子里来,我遗憾,没能在她逃跑之前,问一声她的名字。”
娘亲一下羞红了脸。那日下了学堂之后,娘亲将自己的名字写到白纸上,展开递到他的面前,留下一句“这有什么好遗憾的”,然而不等他回答,娘亲又一溜烟地跑掉了。
后来,爹爹家里不同意他们的婚事,书香门第总是瞧不上什么武林帮派,爹爹便净身出户,挨了五十大板后,两手空空地站在玉蟾宫门前,一身正气地求娘亲收留。而后,他便入赘了玉蟾宫。
娘亲说,爹爹笑起来有一双很好看的桃花眼,只是功夫确实差了些,在她手底下过不了三招。
她还说,喜欢一个人,便会觉得这个人时时刻刻都是在发着光的。
茶杯中的水终于又恢复了平静。我自嘲般地笑了一声,然后仰起头,将茶水如数饮尽,这茶估计放了许久,落进我喉咙时只留下一片苦涩。我将茶杯轻轻搁在我的身侧,而后转头看向了虹猫。
他仍是穿着他最喜欢的白衣,像我第一次见他一样,有些狼狈,身上还有些已经干涸了的血迹。我曾以为,长虹剑主,生来就该是光芒万丈,但如今看来,似乎不总是那样。在他年少之时,那些光在他的眼眸里,那是旭日一般的暖光,清阳曜灵,和风容与,在他蛰伏之时,那道光又如同静夜里的月光,皎洁清澈,虽然默不作声,却有细水长流的柔软与坚定,又或者如同此时——这场绵绵阴雨之后的熹微晨光,虽不似艳阳天里那般耀眼,却仍然能够穿过云层,为辽远天地照亮前路。
是啊……他是我的意中人,是我要嫁的盖世英雄。只不过此刻,对我而言,是不是英雄也已经不重要了。他说虹猫并非完人,蓝兔又何尝是呢?如他所说,天地辽阔,人世纷繁,往后岁月,同他一起,他赴青山,我便随绿水而去,他下火海,我也愿上刀山作陪,终归不过是哭也欢乐,悲也潇洒。
或许是我沉默太久,虹猫虽然没说什么,我却发现茶壶里煮的茶已没了大半。他见我仍不说话,心虚地咳嗽了两声,又给自己倒满一杯。
我伸手按住他去倒茶的手。他微微了抖了一下,缓慢地转头看向我。
我认真地道:“这茶放得太久了,很涩。”
他没想到我回了这样一句话,愣愣地看着我。
我没忍住笑了一下,喊他的名字:“虹猫。”
“嗯?”他紧张地应我一声。
我答他:“我想起来,我娘亲的墓也还没扫呢。”
虹猫显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却也不敢追问,只是静静地等着我的下一句。
我轻轻地笑着,此刻东方既白,雨歇云散,风朗气清,四野明净,我心中亦是澄澈清明。
我和他都已想得明白,那么便以皇天后土,天地鬼神为证。
我看向他的眼睛,看到他眸里细碎的光:“等过几日,你的伤好了,也陪我一起去看看我的娘亲吧。”
木台上的蜡烛终于要燃尽了,不远处桐花的香气幽幽传来。我听见虹猫低低地笑了两声,而后他握住了我的手,很久很久,答了一声:“好,我们一起。”
清明篇完
后言
阔别快要2个月,我终于回来了哈哈。其实这一篇第一稿11月的时候就完成了,但是我当时对那一版非常不满意,拖了很久,拖到公司年关最忙碌的时间过去,趁着这几天居家才好好把它拿出来修了修,结果后半段基本重写了笑死。
清明篇其实我蛮早就定好了思路,写的时候也有人在猜清明节是不是要死人了……但我就是要反其道而行之,想写一个定情的故事。岁时纪整体是接在虹七后面的,所以在这篇里我把天地同寿的整段剧情魔改掉了,一是本身自己也很喜欢这段剧情,二是也有些遗憾当时在虹仗里对于虹少侠的心理,因为剧情推进的关系,其实是没有好好去分析的。
所以我才设置了这样一个情景。
当然这些只是我理解的“虹猫”,不一定与大家认为的相同,关于这一点大家有不同的想法或者是批评,我也都接受。
清明其实本身就有“天气清朗,四野明净”的意思,只是“清明时节雨纷纷”这句诗实在太有名,导致大家想起清明时,都总是会想起连绵的阴雨,清明篇里面穿插了一下习俗,还有三候(其实只写了“桐始华”哈哈),包括其实也是到最后才有了“天气清朗,四野明净”的感觉,也是为了映衬文章整体剧情和感情的走向,点出心中澄澈清明的主题。如果要用一句话来概括清明篇,我想应该是没有说“爱”,但又都在说“爱”。以前写定情或告白,总喜欢写得直白,写“心悦”,写“喜欢”,如今却更喜欢含蓄的处理,说的是未来,是承诺,蓝宫主最后答的那句“陪我去看看我的娘亲”其实是清明篇最开始构思就存在的句子,我自己很喜欢这个回答,很日常,但又是很重的允诺。
总之,清明篇就到这里啦。下一章是谷雨,会接着清明的故事,写一下小情侣腻腻歪歪。然后二十四节气的春季章节就告一段落了。
我们下次再见。
【论坛体】如果有哪只香芋今晚没有看颁奖仪式,我都会很伤心的,OK?
1#LZ
一年一度七个人重聚啊,作为一只香芋真的太幸福了,感觉我能嗑到老嗑到死。今晚20点,都给我去看好吗,今年的电影很有可能拿最佳影片啊!
2#
我觉得虹总拿影帝的可能性也很大。
3#
提醒一下楼主,18点就开始走红毯了,现在已经快18:30了。
4#LZ
啊啊啊啊啊卧槽,差点忘了,谢谢三楼提醒。顺便排下2楼,我也觉得。
5#
我这是什么运气!!刚打开直播,就看到我们莎丽小美人,啊,她今天穿的是赫本风,也太好看了吧,诶哦?后面还有一个大奔原来?
6#
哈哈哈哈5楼你是没看到,奔哥下了车鞋带就...
1#LZ
一年一度七个人重聚啊,作为一只香芋真的太幸福了,感觉我能嗑到老嗑到死。今晚20点,都给我去看好吗,今年的电影很有可能拿最佳影片啊!
2#
我觉得虹总拿影帝的可能性也很大。
3#
提醒一下楼主,18点就开始走红毯了,现在已经快18:30了。
4#LZ
啊啊啊啊啊卧槽,差点忘了,谢谢三楼提醒。顺便排下2楼,我也觉得。
5#
我这是什么运气!!刚打开直播,就看到我们莎丽小美人,啊,她今天穿的是赫本风,也太好看了吧,诶哦?后面还有一个大奔原来?
6#
哈哈哈哈5楼你是没看到,奔哥下了车鞋带就开了,莎丽没等他,一个人美美去媒体区那边拍照了,留他一个人在那系鞋带,那个场面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
7#
下一辆车是跳美!哇,他今天也好帅,可怜的奔哥只能跟跳美一起走红毯了。
8#
我发出了跟六楼一样的笑声,已经有媒体出图了,太好笑了哈哈哈哈,美女背后系鞋带的男人哈哈哈哈哈哈,这是什么年度搞笑新闻啊。不过有一说一,今天奔哥的大背头好帅啊,造型师请把这个发型给我们奔哥整成半永久的行吗,直接焊死也行!!
9#
没有人为跳美尖叫吗!啊他好帅啊啊啊啊啊,你看那个腰啊啊啊啊啊啊啊。
10#
楼上矜持一点,收一收尖叫。跳美是我家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11#
他今天这身蓝色西装也太能打了,有人扒一下是哪家的吗?
12#
我们人美心善小莎丽,还是在签名区等了等我们奔哥呀。不过她一见到奔哥,笑得腰快直不起来了哈哈哈哈。
13#
小情侣之间互相揭短,是这样的。
14#
可怜我们跳美,往年是在虹蓝旁边做电灯泡,今年好不容易错了一下顺序,结果还是没能逃过。
15#
我来了!我扒到!是DIQR夏季刚出的高定,说实话,我觉得跳美穿起来比模特还好看。主要还是那个腰无敌[涩涩][涩涩]
16#
15楼闪开!!给我让个位置,我也要舔!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我们护法大人的腰呢!!
17#
来了来了,为我们逗逗打call!!
18#
逗逗比起第一年真是自然好多啊,我记得他刚出道那一年,第一次走红毯,差点都同手同脚哈哈哈哈。
19#
我也记得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到底是是什么搞笑剧组啊。
20#
我们逗已经涅槃重生了!不要再嘲笑了!你们不如去关注一下达达的假笑是不是还很明显。
21#
已经看过了,确实还是很明显。
22#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车来了车来了!!!!
23#
我的妈,我已经开始对着手机疯狂尖叫了,然后我妈嫌我吵,把我房间的门给关上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24#
来了!!呜呜呜,今晚我的眼泪为虹总而流。这个该死的男人为什么三十好几了还是这么帅啊。
25#
镜头也太懂了,虹总下车后,马上弯腰接我们蓝美人呜呜呜呜呜。
26#
谁能理解我们这些CP粉[大哭][大哭][大哭]
27#
他们俩真的是巨星气质啊,当年刚出道,直接席卷了国内所有时尚杂志,据说当时还有杂志约不到他们呢。没想到一眨眼这么多年过去,他俩还是这么红。
28#
而且依然这么甜。这真的是我搞的最真的一对CP了。
29#
啊,蓝美人今天的这身礼服,是不是和《银色飞行船》里那一身一样啊,这款叫什么名来着。星河璀璨?
30#
是星河漫游!!啊,我的梦想照进现实了呜呜呜呜……小飞船真的我心中永恒的痛。
31#
这身礼服真的绝美啊,那个碎钻太好看了。这身礼服好像是当时飞行船剧组特别找Fandi品牌做的,花了好多钱,当然不能只穿一次啊。
32#
我还记得当时这个新闻出来的时候,好多人骂剧组不务正业,把钱花在这个上面,不如好好搞搞特效,到时候肯定连五毛钱都没有。结果特效画面爆炸,完全不输电影,狠狠打了所有黑子的脸,真的好爽。
33#
那些黑子也不看看班底,殇老师第一编剧,清茕子主美,白总视效总监,这都是业界顶流,怎么会差。再说有没有特效重要吗,《霸总》作为都市轻喜剧,也是红遍大江南北好不好,当时好多剧粉过生日选的蛋糕造型都是虹总的巴博斯呢,笑死。
34#
哈哈哈何止,当时《霸总》红的时候,有不少真总裁也想去娱乐圈试试呢,结果一个比一个扑得惨。
35#
毕竟不是人人都是虹总。
36#
呜呜你们看红毯啊,虹总一直顾着蓝美人的高跟鞋,走得可慢了,工作人员都想来催他了哈哈哈。
37#
他是不是不知道咱们美人穿着高跟鞋也能一脚迈出去半米啊?
38#
何止半米,我曾经见过蓝美人有一次迟到,为了赶上通告,直接踩着10cm的高跟鞋开始狂奔,后面的助理都快要吓死了。
39#
工作人员终于忍不了了,上去催了哈哈哈哈,虹总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40#
听说蓝美人这身只是走红毯的,一会儿典礼还有一套。
41#
这就是顶流吗,蓝美人能不能换10套啊,我都想看。不过话说,签名区采访的时候,虹总的脸是不是有点臭啊?
42#
镜头给下一组嘉宾了,我也想知道,现场发生什么了吗?有没有在前线的小伙伴。
43#
撤了撤了,兄弟们,换直播间,去休息会场的,红毯已经走完了。
44#
没看够,还想再来一万遍。
45#
楼上新粉吧,其实每年休息室的花絮才是最精彩的。
46#
去年跳美给虹总倒的水里面放了整整一层枸杞,真的是笑死我了哈哈哈哈。我都奇怪,会场里怎么找到这个东西的?是不是他自己揣口袋里带进来的啊?
47#
今年不知道跳美还要怎么损虹总哈哈哈哈。
48#
嘶。你们谁懂,刚刚镜头又拍到跳美的耳钉了,这真的太戳我XP了,不过说起来,右耳带耳钉是不是有什么含义来着。
49#
右耳戴是gay的意思。不过跳美是两个耳朵都戴。无所谓,他戴不戴都不影响我嗑虹跳CP,那种彼此捉弄又特别默契的CP感谁懂。
50#
我懂,但是我站跳虹。
51#
楼上都是懂嗑CP的。奔哥已经张罗大家在自拍了,真好,他们七个人怎么这么好啊。
52#
哈哈哈哈哈盆友们,快去看,果然出事了,虹总开始捏手里的咖啡杯了哈哈哈哈。
53#
什么情况?
54#
我把刚刚那段拉回去,声音开到最大听了一遍哈哈哈,是跳美嘲笑他在飞行船里“死”得太早了哈哈哈哈。
55#
哈哈哈哈哈哈我笑得好大声。好像每次殇老师编剧的都会这样,白总编的就好多了,她俩好奇怪哦,明明是CP,结果一个每天发刀,一个天天塞糖。
56#
互补嘛。
57#
哈哈哈你们看过殇老师和白总的一个访谈节目嘛,大家都知道虹总是殇老师的御用演员,殇老师对他的评价也很高,评价我们虹总是一名有着无限可能性的演员。然后主持人也很绝,直接说:“听说我们虹少侠私下里抱怨过,说能不能别一开始就把他写死啦”哈哈哈哈,真的很好笑,然后殇老师面无表情地说,“大家都知道,死去的白月光是无敌的”,丝毫没有要改变的意思,然后白总就在旁边宠溺的笑呀,KSWL。
58#
哈哈哈哈烨殇YYDS。
59#
诶,蓝美人怎么不在啊?
60#
59楼没认真爬楼吧,蓝美人还有一套礼服,应该是去换衣服了。
61#
趁休息的时候,来扒一扒虹总今天的衣服。西装没什悬念,应该是虹总代言的CU品牌的最新高定,表有人认识吗,好像是块新的,以前没见他戴过。另外,右手上那个,我没看错的话是戒指吧?看款式应该是Van Clef的经典款。
62#
刚才蓝美人手上有戴吗,我没注意诶?
63#
等会典礼看吧,到时候鼓掌的时候肯定有特写的。
64#
63楼明明在说很正常的词,为什么我的脑海里却开起了火车。
65#
我懂我懂!!去年《境界》杂志拍的那套情侣写真,我直接爆炸,现在想起来我都要尖叫。
66#
就是全在床上拍的那个是不是!!
67#
对对对,我的妈真的太欲了,不会有人没看过吧?不会吧不会吧?我记得有一张是蓝美人坐在虹总腿上,左手系着虹总的领带,我的天,那个眼神都在拉丝。
68#
卧槽新粉去看了一眼,这就是真情侣的尺度吗。
69#
还有一张蓝美人单人的,当时脖子上有一个吻痕,本来我们都以为是化妆师画上去的,后来我听小道消息说,是红烧虾亲自弄的。
70#
亲自弄的?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71#
卧槽卧槽卧槽,现在还能买到那个杂志吗,我要买一车。
72#
70楼,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73#
典礼开始了,主持人已经上场了!!
74#
没事,前面都是些小奖不重要,今天重头戏是最佳男主和最佳影片。
75#
今年主办方也把他们座位排在一起,我真的太爱了呜呜呜。
76#
啊,你们快去看蓝美人的另一套礼服,太好看了,粉色的人鱼姬款,亮闪闪的,救命,她真的好像美人鱼啊[哭泣][哭泣]。
77#
此刻我想魂穿红烧虾。
78#
虽然说今年他们有一起的作品要角逐最佳影片,但其实每年主办方都会把他们排在一起,他们真的很懂。
79#
听说虹总明年要和蓝美人一起参加某个情侣的旅游综艺?
80#
没有的事。虹总其实不太喜欢媒体离他和蓝美人的生活太近,平常拍拍杂志宣告一下主权而已,这种综艺他们不会去的。
81#
说起来,虹总这方面真的很双标。十几年,他也和其他女演员搭过不少戏,和蓝美人在一起后就算了,在一起前跟其他女演员也是很敷衍的营业,上个综艺访谈都恨不得把所有配角放在他俩座位中间,一对男女主搞得跟陌生人似的。如果是跟蓝美人就不一样了,感觉就是满脸都写着“还有这种好事??”
82#
哈哈哈哈哈我也有印象,后来跟蓝美人正式在一起后,干脆都不去了,真的绝了。还好是人气高撑着,要不然如果我是宣发公司的,我肯定被气死了。
83#
哈哈哈蓝美人也一样啊,虽然没有虹总这么夸张,但是很明显,对其他男演员就是客客气气的,对红烧虾那真是眼神都流出温柔。
84#
唉,撒娇猫猫最好运。
85#
你们看蓝美人的手了吗,她也戴戒指了,但是跟虹总戴的不一样诶,好大一颗红宝石啊,我眼睛都要被闪瞎了。
86#
说来就来,你们看这个台媒的报道,我都无语了。
【虹蓝恋情恐生变,虹猫入场脸色不佳,颁奖典礼仅有一人戴戒指!】
87#
有课代表总结一下吗,台媒每次都乱写,而且写得又臭又长。
88#
总结一下,台媒主要说了以下几点:
1. 红毯签名仪式,虹猫脸色很臭,是因为不满蓝美人走得太慢。
2. 休息室,只有虹猫一个人,蓝美人不在,估计二人吵架。
3. 虹猫戴的戒指是Van Clef经典对戒,但是蓝美人没戴,所以两人掰了。
89#
台媒想象力真的是很丰富哈哈哈,他们不看看现场吗,虹蓝那么和谐。
90#
问就是:都是演的。
91#
无语,人在红毯现场,我逐点反驳一下。
1. 红毯仪式虹总脸有点臭,是因为主持人不小心踩了蓝美人裙子,虹总每次想要提醒,结果主持人话太密,完全插不进去,所以脸有点难看,后来主持人道歉了,虹总就拉着蓝美人的手走了。
2. 休息室的事就不说了,但凡台媒的人有点脑子,都不会这么写。
3. 你们可以去看下红毯的视频,虽然没有特写,但是两个人都是戴了这个对戒的。现在蓝美人这个戒指只是为了搭衣服而已。
服了台媒了,什么智商。
92#
台媒真是一点专业素养都没有。追娱乐圈新闻的,总得懂点珠宝奢侈品牌吧?
想拜托他们去看看蓝美人现在手上戴的是什么牌子的好不,那个只有在挪威的高级会员店有卖,你们再看看虹总上周的行程,你品一下,你细品。
93#
感谢台媒,又让我嗑到了!
94#
哈哈哈哈楼上的姐妹真是思路清奇,不过我也嗑到了,至于台媒,YYDLJ。
95#
呜呜,虹总刚刚跟蓝美人说了什么,美人笑得好好看啊。呜呜呜。
96#
我想变成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扶手。
97#
没有人夸夸我莎丽吗,这身衣服我真的爱死了!
98#
你们看奔哥的眼神,完全不在台上哈哈哈哈,可以不可以下次建议主办方,让他和莎丽坐一块啊。
99#
不太行,奔哥太高了,会挡住后面的人,能往后一排是一排。
100#
笑死,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哈哈哈哈哈。
101#
哇,到最佳女主了,好快啊,今年蓝美人没提名,有点可惜呢。
102#
没办法,今年这部电影的重点戏份都在虹总身上,不是说蓝美人不好的意思啊,蓝美人今年重点在电视剧,等明年吧,据说明年白总有个大女主戏的新剧本。
103#
插一嘴,我查到虹总今天戴的手表了,链接放在下面了。
104#
卧槽,这个价格是我能看的吗。
105#
新粉应该都知道吧[狗头],虹总的表都是蓝美人一手包办的,每年一块,从不缺席。
105#
影帝影帝!!来了来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106#
颁奖嘉宾怎么磨磨唧唧的,快一点。
107#
啊啊啊啊啊是我们虹总!!!现在要改口虹影帝了!!!
108#
他这部戏真的演得很好,最后那个单眼流泪的镜头,我真的可以看一万遍,每看一遍我就心碎,然后把心缝缝补补再看一遍。
109#
呜呜他和蓝美人拥抱了,跳美也抱他了。我们虹总值得!!!
110#
哈哈哈逗逗激动得差点要从后面一排跳下来,奔哥好像快要把我们虹哥拍出内伤了,笑死哈哈哈。
111#
达达也没有假笑了,是真的都为我们虹影帝高兴。
112#
虹影帝上台了,感谢的话说了好多,他好真诚,我哭死。
113#
从来没有觉得金麒麟的奖杯这么好看过。
114#
还有一个大奖呢同志们。
115#
这还有悬念吗,看最后一个节目,歌曲串烧,串的是《我老婆棋高一着 》 《Stardust 》《戏外星河 》《答案》,这还有什么悬念?这样的黑幕请多来一点!!
116#
什么黑幕!这叫众望所归!!
117#
来了来了!!再次屏住呼吸!!
118#
让我们大声说出今年最佳影片的名字——
119#
啊啊啊啊啊!是他们!谁能懂我一个人对着屏幕泪流满面。
120#
真的哭了,从十七年前追到现在,今天我圆满了。
121#
虹影帝在看镜头,他在看我呜呜,能粉上他们真的太好了。
122#
我又嗑到了,上台的时候,虹总一路小心翼翼地提着蓝美人的裙子,这样体贴细心的男人谁不爱。
123#
我就不一样了,我只想问蓝美人还缺提裙子的吗?
124#
虹影帝代表剧组讲话了,下面的人都在起哄哈哈哈哈哈,气氛真好,有一堆人扯着嗓子喊哥哥、老公的,笑死我了,不怕蓝美人刀了他们吗。
125#
“十七载弹指一挥间,感谢各位的支持。能得到您的喜欢,是我们最幸运的事。”呜呜这句话,虹总你真的好会啊,今晚我就要把我的眼泪流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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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你们谁听到虹总中间那个笑了,妈耶也太苏了,有没有人剪出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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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我感觉那些起哄的,内心都是“哥哥,我们这样,蓝美人不会生气吧~~”
128#
虹总表面笑嘻嘻,心里已经在担心晚上回去跪键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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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楼,音频剪好了,不用感谢我。
文件名:颁奖典礼现场最苏一笑!!
130#
楼上神仙!!!
131#LZ
又陪他们走过了一年,真好啊,跟大家聊得也很开心。希望明年还能继续陪着他们。
132#
+1,我们明年见!明年等蓝美人拿影后!
133#
大家新年快乐!我们明年见!!
把酒祝东风(四十六)
(四十六)
“兵偶?!”
莎丽惊得下意识往前冲了半步,撞得桌上茶壶茶碗叮当作响,仿佛被吓得瑟瑟发抖起来:“南疆那个?我们不是弄死了吗?”
“跟南疆的那个不太一样,”在等待虹猫等一行人到达涪陵的这两天,达达在逗逗的悉心照料下已经恢复不少,只是积重难返,拔毒愈伤也非一朝一夕的功夫,现下仍显清瘦苍白,“虽也是石面人形,身躯坚硬,破坏性强,但个头略...
(四十六)
“兵偶?!”
莎丽惊得下意识往前冲了半步,撞得桌上茶壶茶碗叮当作响,仿佛被吓得瑟瑟发抖起来:“南疆那个?我们不是弄死了吗?”
“跟南疆的那个不太一样,”在等待虹猫等一行人到达涪陵的这两天,达达在逗逗的悉心照料下已经恢复不少,只是积重难返,拔毒愈伤也非一朝一夕的功夫,现下仍显清瘦苍白,“虽也是石面人形,身躯坚硬,破坏性强,但个头略小些,攻击性破坏力也不及南疆那个兵偶。跳跳试过,以他的身手对上一两个也战个七七八八,仿佛是兵偶降一等。”
他抬头看向坐在桌案对面的跳跳。桌上尚摆着方才他们对弈未完的一场残局,跳跳一手虚握成拳,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棋枰上,话说得缓慢,一面说一面回忆:“南疆那回我在外围,没有亲眼见过,但听你们转述,最后是长虹冰魄双剑合璧才解决掉那兵偶的。就我交手的情况来看,那些石人动作僵硬滞涩,石头连接成的身体不够坚固,从关节处可以破开。一旦破开全部关节,石人会自行溃散,无法再战。”
虹猫和蓝兔并肩站在桌案靠门一侧,对视一眼,双双摇头:“看来确实与南疆兵偶不可同日而语。南疆那回,兵偶坚硬,身体上没有明显的关节缝隙,长虹未曾破开,最后的确是靠双剑合璧的剑气强行轰成粉末的。”
“其实关键还是在蛊虫。”逗逗坐在门对面,烦躁地揉着脑袋,“南疆兵偶,说到底就是一种蛊,这石人极可能也是这样,找到蛊虫就能弄明白了现在的石人是哪路妖魔鬼怪了。可惜我们好像去晚了一步,除了满地的石人,什么东西都没找到。”
蓝兔立刻抓住话里关键,惊讶道:“没有蛊人,没有火?”南疆兵偶靠焚烧生人吊命,更有“母蛊三月,子蛊数十。火光不歇,汤药不止”的育蛊口诀。若石人与兵偶根出同源,应当也有同样不歇不止的火炉才是。
逗逗颓丧地趴在桌上,声音从脸与桌面的缝隙闷闷传来:“没有。什么都没有。比虹猫的兜还干净。”
即使要了客栈最大的房间,七个人待在一块儿也还是略显拥挤。事情陷入僵局,众人围着桌案,或坐或站,一时皆缄默不言,气氛倏尔沉郁下来。
大奔受不了压抑的氛围,站在逗逗身后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跳跳不是在那群逃跑的黑衣人身上下了追踪散嘛,只要能找到这拨人,说不定就能顺藤摸瓜,有所发现。诶,对了,达达,你说你怎么遇上这拨人来着?”
提起这件事,达达坐正身体,眉心蹙得更深:“我本以为,我是偶然发现了在涪陵有两路人马,一路是沿途追捕我而下的人,一路是驻守在涪陵守护石人的势力。这两路人马相互认识,驻守在涪陵的这一路级别更高,身份更贵重些。”
这些话虹猫已经听达达说过一回,本没有过心,却忽然后知后觉地警醒,锐利的视线陡然射来,开口时咬字极重:“本以为?”
“你看,”达达在桌上铺开地图,七个脑袋都凑了过来,挤挤囊囊地围在一块,看达达伸指在地图上比划,“我醒来时大约在这条河附近,顺流而上,自东南方向进入涪陵地界。在这一段路,我是没有遇到追兵的。涪陵地势复杂,多山路少平地,要回湘西,能正经打通的官道只有一条。在这条官道上,我见有人搜寻我,我转而投入涪陵东边。在这附近的一条小路上,我遭逢了第一队追捕我的人。”达达并指在地图上涪陵东侧虚虚一点,又朝左下划去,“可是,跳跳和逗逗找到我的地方,在涪陵西南。”
跳跳低着头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伸手指向右上:“湘西在涪陵东北,真要搜查抓捕你,他们应当在东北一带严密布控才对。”他又抬头看向达达,问道:“所以你怀疑,你是被他们故意带往西南方向的?”
达达点头,目光凝重:“尤其当逗逗说,我们发现石人的地方,除了石人什么都没有,我就愈发怀疑,他们是早早准备好了这个空巢,就是故意让我们发现的。”
“那他们图啥啊!”莎丽和大奔异口同声地叫出来。
他俩一左一右地站在逗逗身后,逗逗本已支起脑袋,被这环绕回旋的两声一吓,又跌坐回去,揉揉耳朵回头冲他俩纳罕道:“我觉得你俩这次从江南回来有点不太对劲儿……”
莎丽瞪了他一眼:“说正事呢,别打岔。”
逗逗从下往上觑她别扭的脸色,还想说话,却被大奔张开大手握住脑袋,强行给掰了回去:“先说正事。”
蓝兔好笑地看了一眼绷着脸的莎丽,安抚地拍了拍她胳膊,转开话题:“既然两路人马相护熟识,又等级分明,其中必然有所牵扯。只是现下事情千头万绪,这涪陵石人,与我们这一路遭逢,到底是什么关系。”
“不如从头来说吧。”虹猫以指节敲敲桌面,借此整理思绪,“莎丽,云裳山庄的事,你能再具体说说吗?”
虹猫蓝兔自湘西而来,在跳跳和逗逗找到达达后不久便入涪陵。莎丽和大奔则是自江南千里奔驰,今日才将将赶到。先前仅靠灵鸽传信,纸短言深,只能粗略勾勒情势,今日才是众人第一次聚首。
莎丽点头,迎着众人专注的目光,慢慢道:“作为我帮她达成心愿的代价,穆非瑛将整件事情的始末告知于我。”
逗逗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一半凳子给她,示意她坐。莎丽也不客套,撩袍就坐下。
“云裳山庄自来重男轻女,穆非瑛不忿已久,一直在谋划以女子之身坐上庄主之位,山庄长老卫怀瑾一直是其最大的阻碍。今年春汛,云裳山庄涨水,冲塌了庄内云影湖堤岸,沉玥璧现世,被庄主和卫怀瑾以事关重大为由藏匿。穆非瑛心知一旦让卫怀瑾全然占据山庄至宝,自己将再无翻身之日。广武城济苍派掌门受她母亲大恩,穆非瑛挟恩图报,逼迫济苍派出人屡次骚扰抢夺沉玥璧,只是卫怀瑾将沉玥璧藏匿颇深,济苍派始终未有收获,她便想出了个借刀杀人的计划,借一个名望高且声誉清白的人,以声名威势逼迫卫怀瑾主动交出沉玥璧。其时恰逢盟主府公文抵达,通报南疆之乱,我们就成了这个冤大头。她向逗逗下毒,向虹猫传信,诱七剑入云裳,借七剑之势逼出沉玥璧的存在。卫怀瑾正头疼济苍派的势,便借势使七剑与济苍派互相消耗,以图保住沉玥璧。按照穆非瑛原本的计划,她当顺势而为,一方面在沉玥璧上下毒,使大奔与跳跳互相残杀,一方面与济苍派合谋,靠爆炸害死逗逗和、达达和蓝兔,再强留虹猫。同时,她将我扣在山庄为证,将来东窗事发,她便将一切因果都推到卫怀瑾头上,七剑必将与卫怀瑾结下死仇,。以七剑盛名,云裳山庄为求自保,必然推出卫怀瑾,她可顺势拔除卫怀瑾的势力,稳坐庄主之位。”
“这便是我们这一趟糟心事的起缘。”她摊开手,示意自己已经说完。
“可惜事情并不尽如她所料。”虹猫卷起达达铺开的地图放到一旁,正要推平棋盘留出空余方便比划,逗逗突然起身趴在桌上护住棋面:“别动棋盘,这局还没下完呢。”
跳跳在一旁笑得意味深长:“放心,棋面我已经记下来了。”
逗逗将信将疑地看他:“你可别诓我,不会趁机改棋吧?”
跳跳被逗逗一噎,毫不留情地嘲讽:“就你那水平,再有几步就能定输赢了,还需要我改棋?”
逗逗忿忿不平地撑起身体:“胡说,我看明明是你快输了!”
蓝兔偏头扫了一眼棋枰,掩唇极轻极快地笑了一声,只身边的虹猫听见,又好笑又无奈地瞧了她一眼。她迎着他的视线眨眨眼,满脸透着看破不说破的无辜。
达达笑着拍拍逗逗:“没事儿,我也记下来了,保证他骗不了你。”
逗逗委曲求全地看他一眼,这才答应道:“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他伸手拂去棋子,留出一片空棋枰。
虹猫见他们说棋说得余兴未了,索性拈了黑子,落至天元,借着棋枰演说起局势:“从逗逗中毒昏迷开始说。”棋子落枰,发出一声清脆声响,方才还嬉闹玩笑的众人目光一肃,听虹猫缓声道,“初初入夏时,同昌镇阿勇受阴阳先生唆使来百草谷求药,牵连出阿莼离开后同昌镇医馆乱象,引逗逗赴同昌镇行医,使得幕后之人有机会向逗逗下手。这当是他们的第一步棋。”
跳跳哧地一声笑出来:“起手落天元,你当是逗逗的好对手。”
虹猫振振有词:“推演局势罢了,何必较真。”
蓝兔素手拈白棋,在天元之下落子:“我与达达留在百草谷照看逗逗,以作应对。”
虹猫又落黑子于天元之右:“云裳山庄传信引我们前去,这是他们的第二步棋。”话末,想了想,又往右下小飞一步,“湘西和江南路途遥遥,才使得这一行颇多变数。”
大奔抓了枚白棋,落在代表云裳山庄的黑棋左侧:“我们从云裳山庄处得知沉玥璧的事,我携沉玥璧回湘西,作为交换,你和跳跳北上给他们解决济苍派的事。”
虹猫从一手黑子中抿出两枚,一枚落在大奔的白子旁:“云裳山庄欲下杀手,一来在沉玥璧上做了手脚,欲引你在幻境中与跳跳自相残杀。”一枚落在代表云裳山庄的那枚黑子上长两步的位置,“二来,穆非瑛以旧事要挟,欲勾结济苍派栾掌门致我于死地。”
跳跳拈起白子,正要落棋,逗逗抢在他前面,再落一枚黑子在天元之上:“等等等等,没完呢。还有一手,百草谷爆炸,达达失踪。”
跳跳在他抬手的同时落白子于沉玥璧黑棋之上:“我自北地返回,大约猜到了情况。沉玥璧这一手棋。”他指着棋面,“虎口已成。”
蓝兔先前在百草谷留下的白棋,同跳跳和大奔落下的白棋一块儿,将代表沉玥璧的那枚黑棋围困在中间。
逗逗伏身在桌案上,伸长胳膊够了枚白子,兴奋地落定,彻底封死黑棋的气口:“我寻到了大奔,解了沉玥璧上的毒。他们这步棋就废了。”
等这条路线推完,虹猫才再次落子,一步白棋断在云裳山庄和济苍派之间:“我入广武城,济苍派被牵制。”
一直旁观的莎丽终于出手,在云裳山庄旁落下白子:“穆非瑛别无选择,将心愿托付于我。我得知事情始末,穆非瑛一命抵业债,倒也为云裳山庄挣得生机,没有真同咱们撕破脸。”棋子落枰,叮咚作响,一道气口被有意留下,“征子。”
看着是一片大好的局面,达达的目光却凝在这黑白纠缠的诡异棋局上,蹙眉开口:“围棋重在开局布势,这种贴面厮杀,多在中段收官之时。”
话尽而意未尽,虹猫二指夹着一枚黑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棋枰上,很快便领悟达达的意思:“就像南疆兵偶,对方起初也远远躲在南疆腹地,直到兵偶将成,才为麒麟血上玉蟾宫挑衅。像如今这样上来就直接挑衅七剑,说明——”黑子被他重重按在远离棋局中心的左下空白棋枰:“对方布势已久,对于他们来讲,已经到了快要收官的时候了。”
跳跳眯了眯眼,眸中光芒陡然锋利起来:“涪陵石人,才是他们真正的谋划。”
大奔挠了挠脸,满面困惑:“那前面这一堆,云裳山庄啊沉玥璧啊的,是在做什么?”
“布局同围棋一样,不会有闲笔。”虹猫一指撑着下颌,思索半晌,再问莎丽:“你在云裳山庄这么久,可曾听谁提起过涪陵?”
莎丽摇头道:“从未听说。”她顿了顿,又道,“不过,我与卫怀瑾接触甚少,也从头到尾没能接触过活着的庄主。况且,穆非瑛既然决议登临庄主之位,若有后手也并不奇怪。只后来他们俱身死业消,我也没有机会追查。”
蓝兔敛眉沉思,偏头问虹猫:“济苍派呢?他们怎么说?”
虹猫指尖在下颌轻点,边思索边开口:“跟穆非瑛所说差不多能对上。济苍掌门欲报大恩又不肯为恶,便假意配合,又处处留手。我尚且看不出什么破绽。”
“穆非瑛说,百草谷爆炸,本意在夺命,最后只传来了达达失踪的消息,那时候她就觉得济苍派要变卦,所以最后才决定向七剑投诚。”说了这么多话,莎丽口干舌燥,伸手捞来茶壶,又顺口补充道:“哦对了,我们临走前,听说沉玥璧又不见了,直到我们离开云裳山庄也没听到下文,不知后来如何了。”
蓝兔闻言蹙眉,不由得一叹:“经这么一闹,沉玥璧存在的消息恐怕是瞒不住的。怀璧其罪,也不知云裳山庄以后该如何。”
达达的注意却被前半句吸引,蓦地抬头:“听你的意思,百草谷爆炸,是济苍派的手笔?”
“穆非瑛是这么说的。”莎丽不知他为何发问,举着茶壶懵然点头。
虹猫看着达达的面色,也附声道:“济苍掌门确实也承认了。达达,是有什么不对吗?”
达达皱着眉头,眼神微沉:“我先前说过,我在涪陵遇到了两拨人,一拨是追寻我的人,一拨与石人有关,虽暂不清楚这两拨人的关系,但至少他们相互认识。既然爆炸是济苍派所为,那这些人,会不会都是济苍派的人手?”
“我们无法断定。”虹猫摇头,“我见过济苍派的令牌,用的是出自广武城南铁矿的粗铁,跟达达发现的楠木和榆木都相去甚远。但仅靠令牌未免偏颇,现在下断言还为时尚早。”
“而且,南疆,”蓝兔指尖捏着一枚黑子,在代表涪陵的黑子之下再次落子,目色沉凝:“兵偶毕竟曾真的诞生过,南疆知情者众,难保有人有心效仿。若对方从这里就早早开始布局,我们才是真的防不胜防。”
虹猫收回轻点在下颌的手指,虚握成拳抵在额心,凝重道:“我们所知的还是太少了。”
大奔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挠挠后脑勺,疑道:“我说,你们是不是说得太玄乎了?这也并非真是一盘棋局,奸诈耍滑的人也不会真按下棋的规矩走。这涪陵石人,未必真跟旧事有所牵连,说不定完全是另一回事呢?”
看着大奔疑惑的眼神,达达耐心解释道:“也有这个可能。但是,这样就很难解释,为何搜寻我的人和守卫石人的是两拨显然归属不同的人。若是与之前完全无关的另一股势力,他们只需提防我,不教我发现石人的秘密即可,何必再另外安排一拨人在官道上搜查我呢?”
大奔愣了愣,又憨厚一笑:“说得也是。”
话至此处,虹猫已基本厘清思绪:“大奔说得也不无道理,但我们消息太少,现下也无从判定。目前疑点主要有三个。”他竖起第一根手指:“第一,搜寻达达的那群人,和在涪陵守卫石人的那拨人,他们是什么身份,是什么关系,背后是什么势力在操控。”
“我们三个来查。”跳跳按住棋枰,拇指正好落在代表涪陵的那枚黑子上,“等你们来的这几日,我、逗逗和达达依着追踪散的指示,多少也有些头绪了。顺着往下查,应当能挖出些什么。”
虹猫仍有些不放心地询问达达:“达达,你的身体无碍了吗?”
达达含笑点头:“虽暂时无法完全祛毒,但已无大碍了。有逗逗出手,你该放心才是。”
逗逗扬起头:“我神医出马,自然药到病除。”
“好,那就交给你们了。”虹猫信任地交托,撂开这一点,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涪陵石人,是从什么时候存在于此的,如何炼制成,有什么目的。”
“我和大奔来吧。”莎丽灌下一整杯茶才扬头看向虹猫,“我们去周边村落山庄逛逛,涪陵石人隐藏再深,靠山吃山的人多少也会有所察觉。若是像南疆兵偶一样要人性命,也一定会留下痕迹。南疆兵偶那一遭,我也算是近身体验了,没有谁能比我更了解这些。”她苦笑着说道。
说起这个,虹猫才更不放心,拧起眉心嘱咐道:“可别像上回那样,再把自己搭进去了。”
大奔拍拍胸口:“放心吧,有我看着呢。”
想起上回他俩丢一个送一个,虹猫更觉糟心:“你还好意思说,你们俩都是!”
大奔也想起上回救人把自己救丢了的事,讪讪地摸摸鼻尖,乖觉地一笑。
虹猫转而看向蓝兔,目光凝重:“蓝兔,我们可能要上南疆再走一遭了。”
蓝兔会意:“我明白。石人与兵偶太像,若是能在南疆找到线索自然最好,即便找不到,我们也得确认,不是当时兵偶知情人再生事端。”
想到这段时日剑友们七零八落,四散分隔,虹猫心头还是压着沉淀淀的不安:“保持联络,诸事小心。”
心知接下来风云万变,必有艰险,众人皆神情肃然地颔首。
庄肃紧绷的氛围下,逗逗忽然搓搓手,兴冲冲地在棋盘前坐下:“今天已经不早了,怎么着也得明天再去了。”他招呼着跳跳和达达,“你们快把棋面复原了,咱们今天下完这局。”
跳跳和达达对视一眼,皆看见对方眼底无奈的笑。跳跳揉揉额角:“你倒是真不怕死。”拗不过逗逗,跳跳在棋盘另一侧落座,七剑众人都兴致勃勃地围观起来。
两人你来我往,落子飞快,棋枰渐满,只是一阵规律的叮咚声后,属于逗逗的那一声越来越缓,越来越缓。蓝兔又偏头瞧了一眼,和达达对了一个眼神,掩唇笑而不语。逗逗夹着枚白子,犹犹豫豫地将落未落,又飞快抬起手,举棋不定了半晌,忽地起身把棋子塞进达达手里,找人撑腰般指使道:“达达你来!”
跳跳禁不住拊掌大乐:“欢欢三岁的时候就不这样向他爹爹告状了,你倒是颇为熟练。”
达达骤然被逗逗按在凳子上,脸上还一脸懵然,待意识回笼,不由得笑道:“你不是说要自己下完这局吗?”
“我不管,你来下,”逗逗赖皮得理直气壮,“我都输给他好几局了。咱们七剑里面,能赢过他的,只有你了。”
达达含笑摇头叹息,终究像是包容一个孩子般,接过了逗逗的烂摊子。莎丽在后面跟蓝兔咬耳朵:“你说得没错,达达自从有了欢欢,看谁都像个慈父。”
跳跳和达达下棋便慢了许多,时常捏着一粒棋思索很久。偶尔一子落下,一方抬眼窥觑对方神色,只能得到一个八方不动地微笑,眼里却是无声的刀光剑影。
本该是剑拔弩张的氛围,却架不住有人热情洋溢的指挥。
“不能下这啊,下这儿这块棋就没了。”逗逗围在达达身边,急吼吼地道。
“下这下这,吃他!”大奔挤在达达另一侧指点江山。
莎丽忍不住扑哧一乐:“就这两个臭棋篓子,也敢指导达达下棋。”
达达倒是极宽容地一笑,却谁的话也没听,依然落子在黑棋之中。逗逗后悔般地长叹一声:“看来你也赢不了他了。”
蓝兔倒是兴味正浓地歪过脑袋端详棋面,片刻后向达达称赞道:“好一招‘倒脱靴’!”
“什么‘倒脱靴’?”大奔伸长脖子,求知若渴地看过来。
蓝兔手指滑过四枚‘之’字回连的白棋,笑眼里满是赞赏钦羡:“你看这里,这四枚白子,看似被黑子团团围困,气口无多,但因这一片布局已成,只要黑子敢落子叫吃,”她一指在白子唯一气口轻轻一点,“这片白子虽然被吃,但这块地方却被空出来,白子再落在这里,就借这条边与左侧白子相连,黑子便反被白子包围,无路可退,这一片江山便尽归白棋。”
“妙啊!”大奔眼睛一亮,向达达竖起大拇指,“欲取先予,一手好棋啊!不愧是达达!”
跳跳也不禁由衷地称赞道:“确是好棋。”
达达没有说话,笑得谦逊,逗逗又看到希望,立刻振奋起来,连连催促跳跳:“到你了,你快下!”
虹猫站在外围看方才严肃可靠的剑友闹成一团,不由得长叹一声,头痛地揉揉额角。掌心却被人轻轻挠了两下,他睁开眼,蓝兔笑意盈盈地站在他面前:“别担心。”
虹猫握了握她指尖,摇头苦笑:“我自不会担心他们乱来。只是看他们这么闹起来,我才觉得这段时日他们真的辛苦了,却教我恰巧捡了个轻松的活儿。”
蓝兔歪歪头,打趣道:“接下来的路还长着呢,咱们七剑之首可要努力啊。”
手指从指缝穿过,十指相扣,虹猫也偏头向蓝兔一笑:“是,谨遵宫主谕令。”
“诶,大奔和莎丽去哪了?”逗逗忽地抬起头,茫然道。
达达也短暂地从棋局里脱出思绪,好奇地问:“说起来,这些时日不见,可是发生了什么?他们俩,倒确实有些不同了。”
“能有什么,不过世事波澜变幻,万物映照本心罢了。”跳跳慢条斯理地落下一子,“叫吃。”
“哇啊,你又使诈!”逗逗被惊得大声叫道。
跳跳笑眯眯地回应:“下棋的事,怎么能算使诈。”
逗逗目瞪口呆地看着达达面不改色地见招拆招,瞟了一眼四平八稳的跳跳,又看了一眼君子温雅的达达,嘟囔道:“还好世事非棋,否则我还不知道要被你们整成什么样子。”
虹猫虚眸看着棋盘上黑白交错的棋子,无意识地应着:“世事非棋……”
眼前剑友吵吵嚷嚷,相握的手坚实又温暖,共同成为这一刻无可比拟的安定感。先前种种分析推测再次涌上心头,达达“布局收官”之论也随之浮现,却无法再成为压在心头的不安。虹猫勾起唇角。
“世事非棋,前面的路还长着呢。”
“现在,还远不到收官的时候。”
#黑白谁能用入玄,千回生死体方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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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更完评论区全是”忘了之前的剧情了“,我一想这不刚好让我水一篇(x。这篇就是一个承上启下,江南篇正式了结,接下来就是涪陵篇啦。涪陵大概取的是贵州重庆一带,距离”在把酒游览完中国地图“的目标又进了一步。
写围棋我是真的很努力了,我还专门去学了,但是完全学不会,围棋好难。最后只学会了几个围棋术语,除了增加氛围感没啥大用。我也不知道”倒脱靴“算不算很厉害的棋,我只是觉得挺好玩的,就用在这里了,大概就是欲取先予,详情可以直接百度”倒脱靴 围棋“。如果有哪里写错了,请评论区科普,提前谢谢老师们【鞠躬。
【《人间词话》解禁】将进酒
是参合志《人间词话》的文,感谢大家带我玩!感谢烧酒老师的插图!
2w字预警,七剑全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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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
“小盟主,不好了!”侍卫慌慌张张地冲进来传话,“长虹剑主和冰……和玉蟾宫主打起来了!”
“嘶——”陆小盟主被惊得右手一抖,半杯滚烫的茶水尽数倾在腕上,当即疼得龇牙咧嘴,却也顾不得,急急忙忙站起身就要往外冲:“怎么让他俩碰上了?不是让任秋飒带蓝兔走小路从侧门出吗!”
侍卫拭着满头的汗,半是一路疾跑累出来的,半是被那两位神仙人物不死不休的架势吓出来的:“听说是任副盟提了一句仪门口的红梅,蓝兔宫主想去看,就绕到了主路上,不...
是参合志《人间词话》的文,感谢大家带我玩!感谢烧酒老师的插图!
2w字预警,七剑全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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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
“小盟主,不好了!”侍卫慌慌张张地冲进来传话,“长虹剑主和冰……和玉蟾宫主打起来了!”
“嘶——”陆小盟主被惊得右手一抖,半杯滚烫的茶水尽数倾在腕上,当即疼得龇牙咧嘴,却也顾不得,急急忙忙站起身就要往外冲:“怎么让他俩碰上了?不是让任秋飒带蓝兔走小路从侧门出吗!”
侍卫拭着满头的汗,半是一路疾跑累出来的,半是被那两位神仙人物不死不休的架势吓出来的:“听说是任副盟提了一句仪门口的红梅,蓝兔宫主想去看,就绕到了主路上,不巧正撞见长虹剑主登门。小盟主您快去看看吧,任副盟已经顶不住了!”
想到盟主府硕果仅存的几株红梅,陆小盟主心里一抽一抽的疼顷刻就盖过了腕上的烫伤,愈发健步如飞:“快带我去——”左脚刚迈过门槛,他这才想起房内还有另一个人,回过半边身子,开口却是迟疑:“毕竟都是七剑中人,你……不一起来看看?”
跳跳坐在桌案的另一头,乌檀木映着修长指尖一点苍白冷光,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八方不动,只在陆小盟主回身询问时微微抬起眼,向上勾起的桃花眼底是一片比乌檀木更深沉的黑:“盟主慎言,这世间早已没了七剑。在下今日是代表天凫门秦掌门来上门拜谒的。”
陆小盟主在原地僵了片刻。半晌,才迈出另一只脚,仿佛什么也没问过一样,继续风风火火地向外赶。
跳跳目送陆小盟主背影远去,盏中茶热雾袅袅婷婷,将他深晦双眸半遮半掩。偶尔长风穿堂,风吹雾散,他一袭长衫端坐在鸿祺十五年隆冬的凛冽里,任凭寒意四面八方无孔不入,他自岿然,不动如山。
壹
陆小盟主赶到时,局势已到了最糟糕的状况。
长虹剑气势如芒,赤红剑光如经久不灭的太阳,惊天动地的威压吹得一地碎雪纷纷扬扬,逼得毫无防备的陆小盟主连退数步。流云飞袖自乱琼深处拨雪而来,刺骨真气攀附其上,锦帛仿佛生而有灵,直直破开催折肝胆的热烈剑气,于威压下紧紧缠住剑身。长剑猛地向前劈出,然后凌空翻转绞紧流云飞袖,就像对着不共戴天的仇人,剑刃见血犹嫌不足,还要穿肉透骨,搅翻内脏,要将人里里外外捅个稀烂。
“这是真打啊……”陆小盟主惊呆在原地,喃喃自语。
下一瞬裂帛声起,剑光暴涨至不能逼视,虹猫终于自乱琼碎玉中踏雪而出,长虹向前一递,正正抵上蓝兔脖梗,赤色殷红压在如玉凝脂的肌肤上,对比鲜明得触目惊心。陆小盟主战战兢兢地想要上前,却听虹猫缓慢开口,声音沉得如同锁链,仿佛要将人牢牢囚捆,再拖向十殿阎罗:“事到如今,你还不拔剑吗?”
蓝兔对着虹猫的视线,面色温平,眼尾却凝着一丝寒冬最深的冷意,字句缓慢,言辞如刀:“玉蟾无颜佩剑,蓝兔何以拔剑。”
他们隔着一臂一剑的距离遥遥对峙,两个人都透过对方的眼,看见了彼此身后无路可退的悬崖。陆小盟主这才看见在两人另一侧急得蹦蹦跳跳却束手无策的任秋飒,无奈地朝天翻了个白眼。长虹削铁如泥,现下只要虹猫一个手抖便可剥皮见骨,陆小盟主和任秋飒,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长风呼啸中都带着“尔曹今亡矣”的嚣张。陆小盟主打了个哆嗦,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成为武林盟历年来第一个冻死的盟主时,终于有人胆敢开口打破僵局。紫檀自蓝兔身侧向前一步,半跪在虹猫眼前,垂首却不躬身,是个束手就擒但永不屈服的姿态:“紫兔为护长虹剑主出逃而死,紫鸢为长虹剑主亲手斩杀,如今紫字辈只余紫檀一人——”她直直看着虹猫,言语铿锵,“玉蟾若当尽诛,紫檀愿效死于宫主之前。”
虹猫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颤,半晌,冷笑出声:“呵,好一个玉蟾宫。你们……”眼前寒芒一闪即没,纷扬碎雪是暴雨梨花针最好的掩饰,虹猫察觉到危险时,针尖已抵在喉头,同耳边蓝兔的声音一般锥心刺骨:“玉蟾纵有千般不是,也已以血洗耻。七剑之首,慎言。”
虹猫微一愣身的功夫,流云飞袖再次如云出岫,仿佛苍白的土地瞬间铺满大片大片绚烂的迎春,虹猫眼前一花,长虹再要起势,却晚了一步,残破飞袖如蛇攀上剑身,左右合力绞杀之下,长虹脱手。虹猫应对极快,长虹离手不过寸许,立刻被虹猫伸手抓住,但一息之下已足够蓝兔顺势一步十丈远远退开,抽身时犹不忘拉一把紫檀,将她挡在身后。
虹猫看着蓝兔牢牢保护的姿态,眼底风云翻涌,最后,只落下一片死寂:“世间早无七剑,何来七剑之首。”
陆小盟主瞅准时间冲上去,半个身子堵在虹猫面前,一手拍着他的肩膀称兄道弟连哄带劝,一手虚握腰间佩剑锁江,生怕虹猫再次发难,眼角余光不经意地瞥见一旁跟任秋飒说话的侍卫。
“任副盟,长虹冰魄两个剑主怎么闹成这样了?我记得四五年前他们来的时候,还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这是发生了什么吗?”小侍卫小心翼翼地凑近任秋飒,压低了声音悄悄问道。
任秋飒身着绣苍劲竹节的青白长衫,也似心有余悸般擦擦冷汗,出口是斥责的话,语气却是一贯的和煦:“老实当好你的差事,闲话休问。”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日后称呼小心些,冰魄剑主已成禁忌,要唤玉蟾宫主。”
小侍卫不明所以,但任副盟历经两任盟主,向来温厚可靠,说话又让人如沐春风,禁不住信赖亲近,当下也只愣愣地点了点头:“哦,知道了。”
又开始落雪了,大片雪花翩跹而下,视线被切割得斑驳破碎。任秋飒在雪与雪的间隙看向仍在遥遥对峙的两个人,仿佛看到了剑拔弩张的四年前。
四年前,玉蟾掌事宫女紫鸢被证里通水匪,出卖七剑,导致七剑与天凫门剿匪一行惨败,天凫门掌门殒落,旋风剑主重伤。七剑公审,冰魄剑主念紫鸢相伴多年,坚称过在己身,不愿紫鸢受罚,七剑之首怒斥其心软太过,不足成事,后更是当众斩杀紫鸢。两人因此反目,蓝兔当场自封冰魄,四年来再未启用。
“秋飒,你代我送送蓝兔宫主。”那厢陆小盟主终于安抚好了两人,连忙唤任秋飒送客,生怕两人再互相多看一眼就又打起来。任秋飒回神,行至蓝兔面前垂首躬身,展臂向前:“蓝兔宫主,请。”
蓝兔转身向外,眼风丝毫未落在虹猫身上。任秋飒顿了顿,抬脚跟上。
雪越下越大了,很快在蓝兔颊边狐裘上堆了薄薄一层,蓝兔不知在想什么,右手握着左手腕间,眸中空旷一片,并未伸手拂去积雪。任秋飒从侍卫手里接过伞,倾身罩在蓝兔头顶:“雪寒风疾,宫主便是心念故人,也当珍重自身。”
蓝兔从恍神中惊醒,下意识松开右手,露出两条黄色丝带交织成的镯链。任秋飒若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紫檀头上一模一样的黄色束发丝带,缓声道:“紫兔和紫鸢姑娘黄泉之下若知宫主如此挂念,想来心中也会觉得宽慰,只是怕也不愿看到宫主如此自苦。”
蓝兔微微垂眸,很快,又抬眼看他,双眸清明:“多谢任副盟。”
任秋飒微微勾起嘴角,颔首应了这声谢。他将紫鸢与紫兔并提,便是相信紫鸢清白刚直,不认同虹猫加诸的罪名;她道一声谢,便是领了他的心意,感念他在冷硬似刀的人世里为逝者留存了一份温柔。两人都是聪明人,有些话就不用说破,他便不再多言,轻巧地转了话头:“说起来,上回我外出遭窃,多亏玉蟾援手。”
话题陡转,蓝兔终于从往事中抽离,微微一笑,还有闲心打趣:“算不得什么大事,总不能让堂堂副盟身无分文流落街头。”
任秋飒摇头轻笑,衣袖上青丝竹节跟着左右摇摆,仿若青竹临风,君子端方:“本想着今日设宴以谢宫主,不曾想今日盟主府访客颇多,只好留待来日了。”
都是坐镇一方的人物,蓝兔自知他并非借口:“年关将近,正是酬酢往来的时节,任副盟近日怕是辛苦。”
任秋飒轻轻摇头:“盟主府向来清净,倒也无甚酬酢,只是今日天凫门忽然遣了人来,陆小盟主不得不亲自招待。”
“天凫门?”蓝兔神色微变。
任秋飒似乎刚刚意识到什么,觑着她的面色,一时有些踌躇:“说起来……算是故人。”
“是啊,故人。”蓝兔仰首看向天幕,长叹一声,白茫茫的雾气在天地间迅速飘散。已出仪门,她停下脚步,方才两句闲话间露出缝隙的亲和柔软随故人一言迅速冰封如初,执礼告别时已敛尽神色,倒显出几分莫名而来的薄怒和厌憎:“就送到这儿吧,蓝兔告辞。”
任秋飒仿佛一无所觉,收起伞站在风雪的关口长揖到底:“宫主慢走。”
他看着蓝兔和紫檀的背影远去,忽地想起小侍卫说的那次来访。那是鸿祺十二年的春节,七剑赶着新岁的喜气来盟主府拜谒新上任不久的陆小盟主。彼时七剑荡魔教,破天狼,灭黑龙,更兼在年前塞北南疆欺中原武林一节事中大放异彩,如今在江湖上声誉斐然,俨然有正道魁首之势,七个人也如经历打磨的良玉,愈发华彩锋锐,不可逼视。七个人身着样式相仿的新岁红衣,背负缀着相似剑佩的长剑,同心同德,同进同出,连笑容都是别无二致的神采飞扬。哪怕只远远瞧着他们,就能感觉到世间所有的璀璨热烈,好似只要他们七个人在一处,便没有什么飞湍激浪能将他们击垮。
可是人与人的联结总是这般紧密又脆弱,繁盛时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可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越是亲密无间,越是容不得裂痕。只需要一点点扰动,一点点软肋,一点点巧合和偶然,密不可分的砥砺信任便会将伤害无限放大,如大浪打来时的沙上堡垒,分崩离析只在顷刻之间。
四年前两个背影与眼前渐渐被飞雪吞没的身影重叠,只是当年跟在蓝兔身后的小姑娘如今早成黄泉枯骨。若她知道七剑为她从此不复,不知会作何感想。
感觉到身后的视线消失了,紫檀试探地唤出声:“宫主?”
“嗯。”蓝兔低应一声,意味不明。
紫檀却是瞬间会意,一直僵直的脊背骤然放松下来,不由自主地大喘一口气。
蓝兔侧首看她,弯唇笑时眸光清润,是盟主府中从未流露的温柔:“吓着了?”
紫檀诚恳地点头:“这种场面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她这个神情很像紫鸢,蓝兔有些恍神。直到冰冰落落的雪花融化在脸上,蓝兔才似从梦中惊醒,喃喃接口:“是啊,很久了。”
她仰首看向被层层浓云遮挡的天。雪花盘旋落下,像数不尽的时光的灰尘尽数倾落在身上。她忽然开口,声音轻飘飘地落在雪地里,风雪卷过便半分痕迹都不留下:“他动了,我们可以准备了。”
贰
今岁春迟,更兼北地天寒,盟主府里桃花尽谢时,燕北仍春风未满。只是官道上不缺神色匆匆的行客,码头酒肆就不缺热闹的议论和哄笑。被阜盛人烟包裹,便不需再借一两点稀薄春光的怜悯来取暖,旧时花是否岁岁如故,想来也不是很要紧。
只是任秋飒看着眼前酒楼空空荡荡的院落,总觉得遗憾。
前头两桌不知是从何处来走镖的,言语里的乡音已不亲切,时刻提醒着任秋飒去家怀乡的远不止自己一人:“……我赌长虹剑主,那玉蟾宫的再怎么厉害也就是个好看点的小娘儿们,怎么比得过堂堂七剑之首?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盟主府一战到底谁赢了?”
旁边一人显是玉蟾拥趸,闻言便怒而拔刀:“你给老子嘴里放干净点!玉蟾宫主也是你这鳖孙能议论的?”
“你小子怎么跟你爷爷说话的!”那人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当下也亮出了家伙。
那人一脚踹开凳子,伸手就要掀桌砸对方脑袋。“爷爷就是这么跟你说话的!玉蟾宫主就是那天上的月亮,就你们这些下三滥的小贼还敢肖想。”
早闻北地民风剽悍,一言不合当街开打都是常事,如同这里的气候,干脆爽利,将一切都刨开在台面上,没有连绵黄梅季让一切都濡湿潮闷直到腐烂流脓。任秋飒突然明白那两人为什么选择这里。
眼看着两人就要打起来,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看着纤巧,一手闲闲撑在桌上,竟让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谁都推不动桌子。
“我说,”她掀起眼皮,左眼下泪痣衬得她眉目妩媚鲜妍,脸上挂着市井最常见的招揽客人的笑,眸底深处却是无声的冷色,“二位,出门在外,和气生财,怎么就动手了呢?”
赌长虹剑主赢的那个人是个滑头,当下便知这老板娘不能轻易招惹,顺嘴就告状:“这小子在店里动家伙!”
后头说话那人怒气上头,大手一展就要用刀柄将她挥开:“老子教我乖孙子做人呢,你别……”
刀柄去势受阻,他下意识噤声抬头,却见那姑娘随意伸手一抓,不见得如何使力,一把精钢刀竟如嵌山石,纹丝不动。
那人大约是喝多了酒,一时七情上面,不过脑子就怒斥出声:“你他娘的……啊!”话音未落,便被人当胸一踹,只剩半声闷在喉口的惨叫,整个人倒飞了出去,只是力道控制得好,将将落在院子正中,没有惊扰官道上的行人。
任秋飒这才注意到仿若凭空出现的高大身影。大奔一身蓝色单衣,背缚长棍,眉眼依稀还似旧时,只是旧时炙热坦荡都在阴差阳错的耦合里沉淀了下来,让他从醉挑奸邪的勇猛义士,变成了此刻缄默地扶起桌椅板凳的寻常汉子。比起侠客,他此时更像一个寻常夫君。任秋飒下意识地看向莎丽的妇人髻。如果有个孩子,在凡尘俗世里,这该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任秋飒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没想到被踹出去的竟是替玉蟾说话的这位,仿佛他们争执得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事,真正重要的不过只是这个偏安一隅的小店。
老板娘转身面向店内其他人时,脸上已熟练地挂满热络的笑:“对不住,让大家受惊了,待会儿会给各位送上茶水压惊。”
店里有几人附和了几句闲话,瞧上去当是熟客。老板娘笑着应和两句,随后便转头直直看过来,开口语音淡淡:“任副盟主。”
任秋飒一怔,继而笑开:“我还当紫云剑主不会想再见到我。”想了想,他有心找补,“我奉盟主令寻视北境,不想能在这里巧遇故人。”
莎丽在他对面从容落座,姿态大方:“四年前既言明不再涉江湖事,自然是不太想见到你们这些故人,不过既然见了倒也不必装作没见到,平白显得像是我亏欠了谁。你也别唤我紫云剑主,你我心里都清楚,世间早已没了七剑。”
莎丽浑不在意地转头看向院子里,随意向后靠在椅背上,混在烟熏火燎的尘世里,直白得像土生土长的北地人。任秋飒少见她不缚剑的模样,没了喋血凶器支撑脊梁,她愈发像须弥红尘里一枚芸芸芥子,是另一种自在洒脱。
只是旧时事虽能堪破,旧时人却总心有戚戚。任秋飒也随着她的目光望去,院子里陆陆续续有客来有客走,跑堂的小二殷勤牵马,只是北地本就少颜色,没了那株岁岁鲜妍的海棠,人声鼎沸的院子始终显得寂寥。半晌,任秋飒微微垂眸,低声道:“前些日子路过湘西,金鞭溪的那株海棠,今年也开得很好。可惜了路途遥遥,不能折一枝春来。”
莎丽收回视线瞧他,半晌,轻灵灵地一笑:“树挪死,人挪活。它已经被困死在方寸之间,我们总不能一道被困杀。”她随手撩了酒壶,低头嗅了嗅便推到一边,“这不是任副盟该喝的酒,回头给你上好酒。”
对方将故交与往事一同封存,两人之间便只剩下酒肉生意,任秋飒再无话说,只得苦笑一下:“那便谢过老板娘。”
“我还要去照顾生意,任副盟自便,这顿算我请的。”莎丽大剌剌地摆了摆手,起身便向料理完残局的大奔走去。大奔抬头看她,面无表情的脸上到底还是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柔色。
任秋飒执起莎丽推开的酒盏,浅浅抿了一口就放下了。酒气清香却滋味寡淡,说明方子是好方子,手艺也是好手艺,只是没到时候。若能再等十几年,当是上等状元红。
可惜,再也等不到了。
鸿祺十一年,冰魄剑主与七剑之首决裂,七剑大乱,争执之中误伤当时已有身孕的紫云剑主。众人久候神医不至,贻误最佳诊期,紫云小产,伤及根本,医家断言此后再难有孕。
任秋飒记得四年前的冬天,盟主府里几个小子馋酒,追着大奔要尝他新酿的酒。大奔毫不留情一脚踹开,气势胜虎,脸上却笑得像个软乎乎的大熊:“这是要给我家小子准备的,埋二十年才够味!等将来我家小子加冠,我再请你们喝酒。”
“孩子都没影,就你家小子你家小子,万一是个姑娘呢!”莎丽大步流星地走在他后面笑骂着,却也禁不住初为人母的欢欣,红霞飞了满面。大奔连忙回身扶她,一边切切叮嘱“雪天路滑你也不着紧着点”,一边控制不住地乐呵:“姑娘更好,姑娘像你,女儿红我也埋好了!”七剑众人在二人身后哄笑,尤以逗逗笑声最高:“为了这两坛酒,我也要祝你们儿女双全!”
任秋飒眯起眼睛,嘴角忍不住轻轻上勾。他们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只要七个人在一起,就总是热热闹闹的,府里的堂主们喜欢他们,外头的街坊邻居也喜欢他们,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回忆也犹有余温,提醒他时时不忘。
任秋飒突然对上大奔冷凝的眼。“酒。”他只说了这一个字,放下一盏酒便走了。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残存的温度终于被现实无情抹杀。任秋飒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对着大奔的背影抬手一揖:“多谢。”
大奔没理他,掀帘进了后厨,直到四下无人,到底是忍不住低声问道:“这样就行了?”
莎丽正俯身尝灶上的汤,闻言直接抬手把汤匙堵在他嘴前:“我就知道你闭不上你的嘴。”
刚出锅的汤仍在滚沸,大奔被烫得嗷呜乱叫,一手飞快地在嘴前上下扇风,一手有它自己的想法,狗腿地伸出大拇指:“汤味极正,正是时候!”
莎丽放下汤匙,慢条斯理地净手,闻言回头笑看他,眼中却有细碎的锐芒:“那么,我们也可以准备上菜了。”
大奔面色陡然一滞,半是迟疑半是期盼地看过来,直到莎丽浅笑颔首,大奔终于忍不住笑开,灶台的火映着眸底的光,让人分不清到底何处在燃烧:“终于……”
叁
阳春虽晚,夏时倒是一点都不含糊。纵然此地毗邻百草谷,依山傍水,草木葱茏,却也不过稍稍削减灼热,到底不能完全降暑去燥。枝桠罅隙间碎落的阳光依然刺眼,任秋飒不由自主地眯起双眸,忽然听见一声闷响,然后便是疾风扑面,什么东西从他身边猛地蹿过,又仿佛后知后觉发现他似地又蹿了回来,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不由分手地把他往前拉扯:“施主快跑!”
任秋飒看着眼前熟悉的灰衣道袍,下意识脱口而出:“神医!”
跑在前头的逗逗满目茫然地回头,细细辩认片刻,才恍然大悟:“哦,是你啊。”
逗逗已在外云游数年,江湖偶尔传来有人在荒野僻地遇见一个灰衣小道的传言,只是当真要去寻时,谁也找不到。如今竟然意外撞见逗逗,任秋飒自然又惊又喜:“是我。好久不……”
孰料下一刻逗逗便毫无留恋地松了手:“你的话应当自保无虞,你自己跑吧,我不管你了。”说完便向前撒腿狂奔,浑似身后有凶兽在追。
这么一两句话的功夫,一阵腥风忽至,地面隐约震颤,任秋飒甚至能听见野兽低沉的咆哮。想起自己来这里的本意,任秋飒方知自己一语成谶:“不会真有凶兽吧……”
逗逗百忙之中回头瞅了一眼,视线却越过任秋飒向后望去,抬手撒了些不可名状的粉末,脚下跑得更快了些:“你也是为太极金玄草来的吧?我跟你说,但凡灵药,多有灵兽看守,只是我云游四海这么多年,第一次看见这么能打的灵兽。我要在前面动手,待会儿你躲着点。”
太极金玄草,素有“草中麒麟”之称,三年一开花,五年一成熟,世上仅有两株,原都在百草谷内,百草谷主达达自行移了一株出谷,道是“一株留己用,一株赠天下”。百草谷外的这株天生天养,自然滋生了将它视为禁脔的凶兽,百草谷内的那株想来应当易得许多,但百草谷主性情乖僻,连任秋飒都不敢轻易触他霉头。只是任秋飒没想到,逗逗也会赌上性命来采谷外这株。
逗逗也不管他回不回话,陡然停步回身,双脚在冲劲之下划过两道长长的土痕,激起碎枝枯叶扰乱视线。逗逗一手拂尘,一手药瓶,脚踩枝叶扶摇直上,直待在狼吻凶兽离自己不过丈许时倏尔借力坠下,狠狠压在野兽脖颈。野兽直觉敏锐,立时不要命地挣扎,在地上翻滚碰撞,任秋飒瞧见逗逗多次被大力撞在地上,四处都留下斑驳的血痕。直到野兽有脱力之相,逗逗才把药瓶狠狠掼在凶兽肩骨处,蕴了内力将其撞破,碎瓷嵌进凶兽皮肉,瓶内混黄液体顺着伤口渗进皮肉。不一会儿,足有两人高的凶兽便栽倒在地。逗逗翻身下地,不放心地又往狼吻里塞了些什么。
任秋飒见风波已定,这才小心地靠近,趁着逗逗善后的功夫仔细打量他。习武之人寒暑不侵,逗逗此刻却满头大汗,是内力消耗靡费之召。他身上应是带着不轻的伤,行走间有些微不畅,逍遥巾半挂在发上要掉不掉,脸上生尘,颊边带血,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那凶兽的。掌心被碎瓷划破,放倒凶兽的药应当也渗入他的体内,他给自己嘴里也塞了两颗药丸,应是用来解毒的。
为太极金玄草的话,他本不至于如此狼狈。
“对了,太极金玄草我已经采了,你急着要用的话,我可以分你一些。”逗逗突然开口,任秋飒一愣,连忙道,“神医为灵药受伤,我怎好意思平白索取。”
逗逗浑不在意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心收纳的包裹:“都是治病救人罢了,有什么分别……”他忽然顿了一下,手捏着包裹僵在原地,神情半掩在将坠不坠的幞巾之下,教人看不分明。半晌,忽而自嘲一笑:“罢了。”
任秋飒伸手接过半株太极金玄草,瞥见逗逗血肉模糊的掌心,终究心下不忍似地一叹:“不过一株金玄草,神医何必自伤,既与百草谷主剑友一场,他不会不予。”
逗逗已理好衣冠,逍遥巾一丝不苟,神情淡淡:“任副盟说笑了,贫道已是方外人,自舍弃一切尘缘,何来故旧。”
他甩了下拂尘,对着任秋飒一个稽首:“就此别过。”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远离百草谷的方向走去,动作因伤重而迟缓,一步步走得毫无留恋,仿佛真是十丈红尘里的平凡过客,与百丈之遥的十里画廊,与仍在原地怔忡的任秋飒,与四年前那场乱糟糟的劫难毫无牵连。
四年前,紫云小产,众人久候神医不至,后来方知青光携雨花去救治水匪一战中因紫鸢之叛而损失惨重的天凫门。天凫门秦掌门因此保得一命,奔雷紫云却痛失爱子。大奔急怒之下大骂跳跳“三姓家奴”,怒斥神医“为虎作伥”。奔雷青光当场大打出手,旋风苦劝不住,心灰意冷下携家归隐,四年不出。
自此,七剑彻底崩裂。
往事历历在目,只是任秋飒怎么也不信,当年同心同德的七剑,就因为一点点所信所护的分歧,一点点难以预料的偶合,分崩离析成茫茫江湖里再普通不过的七个人。直至此刻,他接过跳跳以天凫门名义递进的拜帖,见过蓝兔眼底的隐痛,喝过酒味淡薄的状元红,拿到还沾着神医血的金玄草,亲眼目睹命运入面七人各行各路,终于被说服。没有谁能成为世态炎凉里的例外,人来人去,往复如斯。
他低着头,缓慢擦去金玄草上的血迹,低低开口,嗓音清雅:“可以动了。”
但他不知道,距离他百丈之遥的百草谷口,欢欢压抑着满腔兴奋向自家爹爹比了个口型:“终于……”
肆
鸿祺十六年霜降这日,气候转冷,风轻云渺,天色寡淡,盟主府连下十三道召令,道道加盖盟主金印,发往天南海北,调兵马,开关隘,一时搅弄天下风云。而名字被印在盟主令上的陆小盟主本人,站在书房侧首,脚带枷链,手缚绳索,看向主位上的任秋飒,嗤笑一声:“既然都已囚禁夺权了,何必再虚伪地加盖我的钤章,直接再造一个刻你任秋飒名字的盟主金印多好,也省了发文昭告天下武林。”
任秋飒端坐在桌案之后,一身祥云纹锦绣银袍愈发衬得他风姿如玉,半分不见昨夜霹雳动手血洗盟主府的雷霆手段,开口声音和缓清越:“不急,路总是要一步一步走的。”
“呵,”陆小盟主冷嘲一声,“你倒是真耐得住性子。爹爹五年前新丧,那时你就想夺权了吧?竟能生生忍到今日,当真不负我爹从小教导。”
任秋飒放下紫檀木细狼毫笔,轻轻吹干金楠墨迹,慢条斯理地净手,一派淡然的样子与往日别无二致:“小盟主过誉,五年前七剑声誉正隆,江湖无人敢撄其锋锐,你又与七剑相交甚厚,有七剑为你撑腰,我不过一介微尘,怎敢妄念。只是时移事易,物是人非,谁能料到五年之后七剑零落,而你,”他抬头看向陆小盟主,一贯温善的眸中依然噙着浅浅笑意,“师父仙去数载,你亦加冠多年,居然还是被人称作‘小盟主’。”
他缓缓起身:“天予不取,反受其害,良机易逝,切莫犹豫。这些可都是师父当年教给我们的。”
陆小盟主面色陡然一戾:“七剑离心,是你做的,是不是?”
任秋飒微微歪了歪头,圆润微弯的双眸无坦荡得近乎无辜:“怎么能说是我做的呢?我只不过恰好发现玉蟾掌事宫女紫鸢并非孤女,好心告知她自己亲生父母被囚于水匪老巢罢了。至于她为救亲人与水匪暗度陈仓,长虹冰魄又因她反目,牵连出紫云小产诸多事端,我又岂能未卜先知?”
“冬日虹猫蓝兔大打出手,也是你故意的,是不是。”陆小盟主眯起眼睛,看向任秋飒的视线中已带杀意。
任秋飒仍笑得春风和煦:“这话就更奇怪了。当日我不过提了两句仪门口的红梅,是蓝兔宫主自己一时兴起想要去看的,正巧碰上自仪门而来的虹猫少侠,这谁能预料。至于两人大打出手,若他们二人和睦相亲如旧,难道我还能逼他们动手不成?”
“不对,就是你。当日我明明已令你带蓝兔走小路从侧门出,是你故意带蓝兔去赏梅才撞见了虹猫。你先见了跳跳替天凫门办事,又见长虹冰魄断情绝爱,这才完全相信七剑崩裂。不,也没有完全相信,之后你请令巡查燕北,大概是去见了紫云奔雷。后来或许也见过旋风和雨花,确认七剑彼此再无牵绊,这才敢对我动手,是不是。”陆小盟主便是固执地想死个明白,也深知事已至此,是或不是已无甚意义,说话间嗓音嘶哑,双肩颤抖。
困兽犹斗,任秋飒也不打算在事成之前完全逼死他,当下也只笑笑,叫出了睽违已久的称呼:“师弟聪慧。”
陆小盟主却为这一声“师弟”目眦欲裂,红透了双眼:“你还记得我是你师弟,还记得我爹爹是你师父!你若只要这盟主金印我绝无二话,但你不该上通塞北下连南疆,引外敌入中原武林。五年前外敌入侵,中原武林生灵涂炭,爹爹命丧贼……”他突然顿住,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任秋飒,“你做的……五年前出卖爹爹布阵书,引爹爹入死局的叛徒……是你……”
任秋飒惊讶地看他,半晌欣慰一笑,仿佛只是单纯与师弟探讨学问修为的师兄:“我还以为你到死都猜不出来呢。看来师弟这些年还是有些进益的。”
“我要杀了你…!”陆小盟主猛地扑向他,行至半途却被锁在门外廊柱上的锁链狠狠牵扯,颓然地摔倒在地,磕出两条血痕。他艰难地支起上半身,眸中哀恸大过震惊,“为什么……”
任秋飒站在他面前,两人相伴长大,自幼以来,陆小盟主始终比任秋飒高上半寸,更遑论两人地位相隔,这还是第一次任秋飒这般居高临下地跟陆小盟主说话:“家父与令尊本师出同门,家父处处高过一头,本已接下盟主金印,孰料意外遭匪,家父为救令尊横死当场,令尊却不声不响捡了盟主印,在这盟主位一坐就是这么多年,还想培养你当下一个盟主。”那仿佛缝在他脸上的笑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晦暗。天光自他身后漫射而出,将他的影子投在陆小盟主身上,像极了任秋飒被养在盟主府的这些年,“这些年大家表面客气叫我一声师兄,谁不是背后只奉你为尊,何尝把我放在眼里。吃穿住行你都最好的,兵器武学也都紧着你先挑,你可以性情跳脱飞扬,因为你从生下来就是小盟主,我却只能恭顺安分,因为我是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可是这些本该都是我的。我才该是盟主的儿子,我才该被奉为小盟主,我才该与七剑交好,就连你这把锁江,”他俯下身,自陆小盟主身侧毫不费力地取下锁江剑,拔剑出鞘。剑身寒光凛冽,映在任秋飒眸底,成为他脸上唯一的光亮,“原本也是我先挑中的。可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孩子能要求什么呢,所以它理所当然地成为你的剑,七剑也理所当然扶你上位。但是你看,风水轮流,天道轮回,世间本就没有谁是长盛不衰的,如今,只不过是终于轮到我坐这个位置罢了。”
陆小盟主打记事起便与任秋飒在一起厮混,从未在他身上见过如此深沉的黑暗,当下已说不出愤怒和震惊哪者更多,近乎自言自语地喃喃道:“爹爹生前对你视若己出,这些年我也将你真心视为兄长,你何至于……”
“是啊,我何至于。”任秋飒眯眼笑了笑,“可是若人心单纯如纸,七剑何至于此,你又何至于此。”他将锁江重重插回剑鞘,抬眸眄视,面上已是惯常温润如玉的笑,“师弟也不必自责太过,五年前大战伤筋动骨却毒瘤未尽,塞北南疆皆在中原留了根基,今日一场我不过与他们各取所需,也非真要置师弟于绝境。”
陆小盟主双手握拳死死撑在地面,却使不出半分力气,唯有眸光依然灼亮:“你妄想!”
任秋飒提了锁江直起身,不以为意地一笑:“我劝师弟还是省些力气,化功散一旦入口便废了你余生,便是神医再临也救不回来了。哦,对了,”他回过头,满含恶意地一笑,“当初化功散里缺了一味太极金玄草,还是神医好心分了我半株。”
“噗——”一夜遽变,急怒攻心,陆小盟主看着任秋飒潇洒远去的身影,终是没能撑住,呕出一口血来,脸色灰白地跪坐在空无一人的书房里。外面密密麻麻看守极严,除了一日三次送食送水,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陆小盟主几乎没有挪过地方,日夜在原地枯坐。直到三日后他才听到头上砖瓦轻响,一道身影如云飘落,却是毫不留情地重重踹了他两脚:“大奔来信了,快起来干活。”
陆小盟主面色惨白,颌下已生浓青的胡茬,一个白眼却仍翻得中气十足:“你可终于来了,神医到底行不行啊,我怎么觉得这化功散真的在起效。我怀疑你们七剑想携私报复,而且我有证据。”
跳跳手里还掂着半块砖,似笑非笑地瞧他,仿佛再思考砸在哪里比较疼:“不在前期把药效装得真一点,怎么能瞒天过海。为了在那笑眼狐狸眼皮底下给太极金玄草下药,逗逗都放血了,你还敢叨叨,当心他回头让你试药。别装死了,我们要赶在逗逗之前把南疆给抄个干净。”
伍
任秋飒第一次感到不对劲,是原应霜降后三日传来的塞北千珏门破关的消息,迟迟没有透出风声;第二次感到怀疑,是南疆来信说隐藏在天凫门的蛊人不听调派,只是这些他都没真正放在心上——勾结外邦本就是与虎谋皮,三方心思各异,耍点小动作本就在情理之中。甚至连陆小盟主失踪他都没放在心里,丧家之犬不过尔尔,掀不起什么风浪,只要他动作够快,便能在被发现之前借外邦之势控制各大门派,再把责任推到失踪的小盟主头上,自己依然可以全身而退。但真正让他确认事情出了岔子的,是第四日这天手下侍卫惊恐地回报:“任盟主,外头来了好多门派的首领,要求面见陆小盟主确认他安危,还要求……要求你伏诛!”
任秋飒豁然起身,起势之急几乎要掀翻了桌案,急忙忙往外冲:“怎么会……”行至半途,在经过厨房的时候听到一个半大的小娃娃脆声清唱:“北方豺狼叫,南方毒蛇莽,中间狐狸眯眼笑,只等秋风早。”
他猝然停住脚步,回身时脸上罕见地没有带笑:“这是什么?”
侍卫被问得一愣:“这小娃娃是后厨大娘家的小孙子……”
“我管他是谁,我问你他在唱什么!”他骤然发怒,一脚踹翻廊下菜篓,新鲜瓜果洒落一地,一个甜柑骨碌碌地滚着,直到远处才停下。
侍卫从未见过任秋飒失态,惊得下意识半跪在地:“是……是外头最近流传的歌谣,先从七八岁的稚子间开始传唱的,因为朗朗上口,所以,所以传得很快。”
“七八岁的稚子……七八岁……”他垂在身侧的双手倏尔紧握,臂上青筋暴起,渐至面目狰狞。七剑除魔教,射天狼,灭黑龙,又于风头正劲之际倏然退隐,算来距离第一次七剑合璧,正好八载,“旋风家的小子……”
他停住脚步,转身往回走:“把这段时间大大小小传入府中的消息都拿给我,再去通知各堂主,收拢队伍,到下书房沙盘前集合。”
“不……不管陆小盟主的下落了吗?”侍卫战战兢兢地问。
“呵,”任秋飒冷眼瞥向前方,面上狰狞表情尽敛,却透出另一种毛骨悚然,“师弟性子顽劣,总爱往友人家里跑,作为兄长,我自然要亲自去接他回来。”
侍卫为这话里澎拜杀意脊背发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极远处锦衣华服背缚青光的剑客弯腰拾起孤零零躺在地上的甜柑,看了眼盟主府里汹涌暗流,抬眼向身边人笑道:“一句打油诗便知事已败露,你这师兄倒也聪慧。”
陆小盟主一手轻扶金黄梧桐木,脸上已无昨日颓败将死之气,唯余一股全然肃杀:“虹猫那边没有问题吧?”
跳跳慢条斯理地剥着柑子,还有闲情逸致褪完白色筋膜:“放心吧,出不了岔子。唔,这柑子还挺甜。”
陆小盟主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你还有心思吃。”
跳跳一指抹去唇角汁水:“我卧底天凫门四年,入口的东西慎之又慎,如今好容易得了解脱,吃你一个柑子你就心疼?”
陆小盟主一顿,半晌才道:“七剑此番磨难,全是我之过……”
“行了行了,谁要听你说这个,”跳跳飞快地把最后一瓣甜柑塞进嘴里,“我就是想让你记着,这样的法子,一生也只能用一次。这个机会已经是用了四年给你偷来的,这回你要是再铲不干净那些豺狼毒莽,我们七个可就再也救不了你了。盟主府这边没啥事了,走了,逗逗那儿还等着我帮忙。”话音未落,他便同来时那般如一阵轻烟飘远了。
任秋飒不知在盟主府偏僻一角发生的事,只一路领兵向湘西进发,在天门山脚下,果然见虹猫一人一剑立于道路正中。
“任副盟,”虹猫一身白衣,抱剑在怀,抬头看着高居马上的任秋飒,却仿佛他才是居高临下的那个人,“好久不见。”
事情至此,双方已撕破脸面,任秋飒再没什么可顾及的:“街头巷尾那首直指我勾结外邦出卖中原的儿歌,是旋风的手笔?”
虹猫声音清淡:“欢欢稚龄敏慧,于其间亦有贡献。”
任秋飒忍不住暴怒,心里肆虐的狠意让他禁不住想要杀人,握在手里的缰绳几乎要磨破掌心:“你休想骗我!达达隐居避世已久,百草谷更是四年不问世事闭谷不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虹猫抬眼,神情淡淡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堪称骄傲的笑意:“可是旋风剑四年不曾易主。”
种种消息纷纭涌上,这一刻任秋飒福至心灵:“塞北一路是紫云奔雷截下的?”
“莎丽曾劝过你的。人非草木,不必非要被往事困杀在方寸之间。”
“南疆蛊人,是神医解的?可笑他自称方外人,我还当他看破红尘,能求个孑然洒脱。”
“只要站在这方土地上,就没有谁是方外人。”
任秋飒冷笑,止不住笑声中凛冽杀意:“七剑玩得好计策。”
虹猫相貌和四年前变化不大,只是年少时尚显圆润的五官变得更锋利敏锐,初出茅庐便大放异彩的意气风发却在缄默岁月里沉淀下来,成为行止间渊渟岳峙的卓然气度:“不比任副盟好谋划。”
任秋飒早已失了往日风度,说话间咬牙切齿,恨不能把虹猫生吞活剥:“紫鸢受死,紫云小产,七剑离心,全是假的?”
虹猫顿了顿,难得迟疑:“倒也不尽然。”
陆
祸起隐微,危生安逸,故事的开始也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天,七剑自黑龙之祸后第一次团聚于金鞭溪客栈,古董羹烟火缭绕,满席食物香气,陆小盟主夤夜乔装造访时,大奔正被跳跳追得绕着海棠跑,一边跑一边喊:“你……你别拿酒诱惑我!莎丽怀着孩子呢,就算她允我喝,我,我也不会被诱惑的!”
跳跳抱着半坛达达好不容易淘来的玉浮梁,脚下生风,酒却不洒半滴,陆小盟主还没进院子就听见了他不怀好意的笑声:“这可是你念叨了好些日子的玉浮梁,真不尝尝?方才行酒令你可是输给我了,罚酒不饮可不成。莎丽都点头了,蓝兔和达夫人今晚都会看顾她,你怕什么?”
大奔撒腿绕着树跑,根本不听他魔鬼低语:“这是我的孩子,莎丽孕期忌口这不能吃那不能碰,我当然要同甘共苦。大不了等孩子出生了,我再赔你一杯酒。”不期然跳跳猛地从另一侧飘出,坛口正正对着大奔的脸,玉浮梁酒香浓烈,达达淘来的更是顶好的货色,大奔连忙捂住鼻子往后退,“你别过来……”
退了几步,忽然发现救星似的,猛窜向几乎融在夜色中的陆小盟主:“小陆来了,这酒让他帮我喝。”他伸手去拉陆小盟主,见他纹丝不动,面色沉肃,这才意识到不对,立刻止了嬉闹神色:“出什么事了?”
虹猫蓝兔闻声从屋内并肩而出,达夫人扶着莎丽,达达牵着欢欢,逗逗没忍住又捞了一把古董羹里的鲜牛肉,匆匆塞进嘴里才出门,因而落在了最后,踏出门槛时正正听到陆小盟主话语尾音:“……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纵然我欲杀之而后快,但他与外邦勾连甚深,若不能一网打尽,后患无穷。他一直隐而不发,正是顾忌七剑。这回七剑与天凫门共减水匪怕正是动手时机,但我不知他会用何手段。”
虹猫与蓝兔对视一眼,心中疑惑:“不是我托大,以天凫门目前之能,就算与水匪勾结,要置七剑于死地也很困难,况且天凫门秦掌门我也略有相交,虽性情耿直暴烈,却是个侠义忠直之士,在江湖上也颇负盛名,你师兄要如何设计才能除掉我们?”
陆小盟主思忖少许,却是困惑地摇头:“我也不知,只是当初他一力促成你们与天凫门同行,我始终觉得事有蹊跷。”他抬头定定看向蓝兔,“尤其是你玉蟾宫,他前番诸多颂扬玉蟾侠义风骨,言辞过誉,形似捧杀,近日玉蟾一定要谨言慎行。”
蓝兔心中一惊,右手倏尔紧握,面色凝重地点点头。虹猫轻轻握住她的手,担忧地捏了捏。人生在世各有牵绊,紫兔之殇是她旧日梦魇,七剑是她的责任,玉蟾就是她的底线。
跳跳从海棠树后缓缓踱来,开口声音如梦似幻:“其实,要剪除七剑,不一定要置我们于死地。”他手里把玩着一枝海棠,狭长桃花眼里光辉幽暗,“我们七个人又不是真的天下无敌,他畏惧的不过是七剑盛名。只要七剑离心,便世无七剑,只剩七个擅剑的人,他便可高枕无忧了。”
“可是天下皆知七剑七人如一,如何才能七剑离心?”达夫人这话问住了所有人。众人在院中相对沉默,一直也没想出个答案。
没想到数日后答案会被直接摆在他们面前。
紫鸢跪在蓝兔面前时,蓝兔整个人仿佛被铁锤击中,耳边嗡然:“紫鸢八岁被人拐卖至湘西,蒙宫主搭救,授我文武艺,予我栖身所,恩同再造,紫鸢此生绝不会叛出玉蟾,更不会对宫主不利。任副盟告诉我生身父母的消息时,我只是料想他既与我交易,必也有所求,想为宫主探听消息,才孤身赴约。只是没想到对方竟有南疆巫蛊之术,我到达那处后发生之事我已全无印象,今日若非神医察觉我体内巫蛊痕迹,我怕连亲赴任副盟之约都已忘了干净。请宫主明鉴!”
蓝兔恍惚了一下,忽然忆起那夜陆小盟主一句“言辞过誉,形同捧杀。”她扶起紫鸢,将陆小盟主所言尽数告知与她,捏着袖口替她拭去脸上的泪,将她揽进怀里柔声安抚:“所以现在你知道了,这事儿是冲着我来的,不怪你。我家阿鸢受委屈了。别怕,我都会处理好的。”又回头对逗逗恳切道:“不知巫蛊之术于身体损耗几何,逗逗你再仔细瞧瞧她,若能想起来自然也好,但一切以她身体为上。”
待紫鸢拿了逗逗的药方离开,蓝兔才低声道:“虹猫,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虹猫今日本是陪逗逗来玉蟾讨一味药,没想到逗逗一眼察觉紫鸢异状,更不料逗逗施针后牵扯出这诸多波折,当下也只能上前一步,将蓝兔冰凉的手放在掌心安抚:“蓝兔,我后来想了想,七剑如今风头太过。过两日就是与天凫门约定的日子,等此次水匪事了,我们怕是要避世隐居一阵,才能保全身后诸多牵绊。”
蓝兔借虹猫温热掌心取暖,心中阴霾却始终挥之不散:“可是,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
虹猫站在玉蟾宫门口,面对天凫门抬尸索命的众人,心中最先滑出的是这四个字。
水匪一战天凫门遭伏击,精锐折损过半,秦掌门几乎去了半条命。事后多方查证,矛头直指玉蟾掌事宫女紫鸢为救生身父母偷盗此次布阵图。天凫门一行人衣缟素,奏丧乐,抬灵上山,要玉蟾宫当面给出交待。
盟主府为公平起见派人随行,派来的自然是任秋飒。
“我绝不相信紫鸢会叛,请诸位给我玉蟾七天,七天之后,必还亡者公道。”蓝兔立于玉蟾宫外,恢弘殿宇仿佛沉沉地压在她肩上,却不能让她为之弯折脊梁。
天凫门群情激愤,早已不是能讲道理的时候:“七剑向来行事磊落,竟也如此包庇贼子,怎对得起历代七剑忠直之名!今日蓝兔宫主若不能给个说法,我天凫门尽死在玉蟾宫前又何妨!”
紫鸢是在这时看向虹猫的,平日时而恭顺时而机敏的眸子里轻轻一瞥,刻着虹猫再熟悉不过的含义——以我性命,换尔生机。她的动作很快,虹猫甚至来不及过多思考,拔剑的手稍显迟缓,以至于诀然赴死的姑娘不得不稍稍侧身,挡住别人看出破绽的可能。她倒在血泊里,侧头看向蓝兔,眸中带泪,脸上却是温柔笑意:“紫鸢无愧无悔……”
旁人或许以为她在死前为自己清白辩驳,只有虹猫明白她的意思。那计划书是不是她偷的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天凫门需要一个交待,任秋飒需要一个裂痕,而七剑,需要一个契机——七剑离心的契机。
玉蟾被逼入死境,紫鸢愿做这个契机。
四下阒然无声,似乎所有人都被眼前场景震惊,只是不知更多震惊于虹猫仓促拔剑,还是紫鸢毫无抵抗地慷慨赴死。蓝兔怔怔地看着一个时辰前还言笑晏晏的姑娘全无生机地躺在血与泥中,事情发生得太疾太快,像一瞬间江海陡转,天地倾覆。紫鸢的血溅上她的脸,又被眼泪冲刷,乍一看仿佛蓝兔流出血泪。虹猫下意识握紧了长虹,指甲嵌进手心犹然不觉,心中焦急如焚,怕她伤心太过独力难撑,怕她不懂紫鸢用心白白辜负了一条性命,也怕她真以为自己动了杀念,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出言提醒,只能绷着一张刚直的冷脸,出口的话仿佛在剜自己的心:“叛徒至此,七剑绝不包庇。”
蓝兔的视线缓缓上移,久久看着虹猫,脸上血色尽褪,身形踉跄数步,半晌,才借冰魄稳住,嗓音嘶哑:“玉蟾之过,自由本宫主一力承担。七剑之首既亲手处决叛徒,下一个,是不是就要来处决我了?”
只这一句话,虹猫便知蓝兔已全然明白了紫鸢的用意。他心中酸涩难当,既为自己慧心敏锐时时清醒的姑娘骄傲,又知这一局铺开,便再难转圜,今日之痛,不过是漫长分别的开端。
后面便是世人熟知的故事。蓝兔当众自封冰魄,七剑争执之下,紫云小产,众人久候雨花不至,奔雷怒骂,青光另透他门。自此七剑分崩离析,四年不曾联络。
只是传言里总是半真半假,真的是那些阴谋算计,流血牺牲,刻骨之痛,假的是故事里怨恨憎厌,离心背德,断情绝义。紫云小产是真,却非争执间误伤,而是过往黯然消魂散毒性淤积过深,伤及胎儿,这孩子打一开始就注定留不住。“三姓家奴”也是真,只是这话是跳跳亲口说出:“卧底这活儿我熟啊,既然一定要有人去天凫门卧底,那自然还得是我。三姓家奴,也更容易取信于人不是?”四年不曾联络也是真的,只是最后一面,虹猫握紧蓝兔的手,对七剑众人道:“任秋飒素性多疑,又耳目众多,要瞒天过海,我们最好真的断个干净。这些年大家都好好保全自己,只要等到任秋飒按捺不住,我们……”他一一看过并行天下的剑友,话至此处不知为何竟有些哽咽。
莎丽半躺在床上,手里握着今岁最后一枝海棠,面色仍然苍白,出口的话却是一贯光风霁月:“终有再相见的那天。”
说起来蹀躞四年,回忆里却不过匆匆一瞥,虹猫回过神来,便听得任秋飒恨意深沉的一句:“是我小看七剑了。”他抬起左手,做了个准备进攻的手势。
虹猫摘剑出鞘,眸中锐芒一如当年:“不,你只是小看了人心。”
任秋飒微微垂首,嗤笑一声:“便是其余人得手了又如何?只要我在这里杀掉你夺了麒麟,七剑存与不存又有何意义。你难道觉得就凭你一个人,能挡住我三堂人马吗?”
虹猫瞥了眼任秋飒身后浩浩荡荡的队伍,有什么骚动从队伍末尾在向前传递,恍惚间似有哒哒马蹄一往无前,自千军万马之中不顾一切向他奔赴。虹猫笑了笑,手腕一翻,将长虹对准马上的任秋飒,开口话音竟有了四年前的少年意气:“你大可以试试。”
“啊——”后方的惨叫变得清楚了,任秋飒仓促回头,却见远方剑阵寒光明亮。“蟾宫望月阵!是玉蟾宫!”堂主们在任秋飒身后叫嚷着。任秋飒这才注意道原本紧密的队伍突然向两边避让,人群之中,一身劲装的蓝兔高居马上,冰魄剑神挡杀神,仿佛一把利刃,自人群中劈开一个口子。在她身后,五匹马三两并辔,人人脸上皆是同样的沉眸肃杀。
任秋飒怒而回头,却见虹猫笑得好整以暇:“你大可以试试,只不过,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柒
“总觉得虹猫什么事都没干,脏活儿累活儿全都是我们做的。”逗逗背着手在厨房里东遛遛西遛遛,眼瞅着莎丽在灶上忙着没工夫管他,悄悄向一盘刚炸好的鸡腿伸出罪恶的手,不料行至半途被人“啪“地一声毫不留情地拍在手背。逗逗抬头怒目而视,小欢欢理直气壮地瞪了回去:“逗逗叔叔,莎姨让我看着你,人来齐之前不准偷吃。”
逗逗嘟嘟囔囔地揉着手:“这鸡腿凉了就不好吃了……”他抬头颇为怨念地看了一眼欢欢,“四年不见小崽子都长这么大了,都不像小时候那么玉雪可爱了。”
欢欢叉着腰:“是呀,四年不见我都长这么高了,都快比逗逗叔叔高了,逗逗叔叔你好像没怎么长呢。”
被戳到痛脚的逗逗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起来就想打他:“诶,你这小子……”
欢欢惊呼一声就往外跑:“跳叔救我!”
跳跳刚端菜上桌,正要往厨房走,欢欢就一把抓住他的腰往后躲。跳跳笑眯眯地把他薅下来往前推:“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遇到一点事就往后躲呢。”推完便施施然地走了,也不管逗逗会不会胖揍这小子一顿。
大奔正在桌边摆盘,看逗逗气得张牙舞爪,笑道:“逗逗你可小心了,欢欢怕是在坊间厮混久了,这张嘴可厉害着,连我都说不过他。也不知达达那一副白衣秀士的好模样怎么养出了这么个跟我小时候一样的混不吝。”
达达刚去沏了茶,回来便听到大奔在说自己,不由笑道:“出世入世不过一念间,欢欢现在正是闹腾的年纪,我这年岁怕也不遑多让。”
莎丽端了菜从厨房出来,一个暴栗敲在逗逗头上:“刚刚还说虹猫不干活,你倒是来得早,我看你也没干活。”
逗逗捂着脑袋哀嚎:“你为什么只打我啊……再说了,我说的是今天吗,我说的是任秋飒那事!塞北那一路是你和大奔截的,陆小盟主是跳跳救的,南疆的蛊人是我和达达解的,虹猫干啥了?我还想借这个由头骗他和蓝兔今天下厨来着,没想到还来这么晚……”
大奔两手一边抱着一坛酒,从厨房的门帘下钻出来:“所以他俩这不是去收尾了吗。”他转向跳跳,“玉浮梁,九酝春,都是好不容易找来的好货色。这回可够赔你上次欠下的酒了。”
达达离得近,凑过去开坛嗅了嗅,不由得赞道:“好酒!”
大奔嘿嘿一乐,开心得仿佛自己被夸了,忽又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逗逗:“你说莎丽身体已经调理得差不多了,是真的吧?今天喝酒不碍事吧?”
逗逗矜傲地挥挥手:“本神医出马,自然不在话下。他们那群庸医,连黯然销魂散余毒都诊不出来,还敢说什么再难有孕。只要再按我的方子调养两个月,绝对没问题。”
莎丽又从厨房端了菜出来,脸上被灶台的火熏出姝丽的颜色:“行了行了,你都问了逗逗多少遍了。久别重逢,这酒我无论如何都要喝的。”
逗逗闻着盘中饭菜香,脖子伸得老长,更觉腹中饥饥,哀叹道:“虹猫蓝兔到底什么时候来啊,他们不会背着我们去成婚了吧……”
被逗逗念叨了三千遍的虹猫蓝兔,正携手悠然走在长街上。当日任秋飒被七剑生擒,陆小盟主以铁血手腕尽除他布在各处的眼线,塞北南疆伸向中原武林的毒手更是被连根拔起,江湖上一时风云大改,自此所有人再见他,都得客客气气地唤一声“陆盟主”。虹猫蓝兔为平衡各方,少不得东奔西走,直到今日才诸事落定。
蓝兔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手,兴致勃勃地看着街边小商贩,感慨道:“好像很久没有这样逛过街了,这些年总怕任秋飒看出破绽,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她伸手抚过路边一枚簪子的殷红流苏,向小贩道:“这簪子我要了。”
小贩立马殷勤地把簪子包起来:“姑娘容色好,这簪子衬你。”
蓝兔和婉地笑了笑,却没有接话。虹猫知道她素来不喜欢艳丽的颜色,这簪子大约是一份再也无法送出的礼物。
虹猫付了银钱,接过小贩递来的包裹,牵起她的手继续往前走,有心想要安慰,半晌却说不出好听的话,只能握紧了她的手,干巴巴地说一句:“这些年……是不是很辛苦。”
蓝兔侧了侧头,宛然轻笑:“其实都还好,只要我在玉蟾龟缩不出,任秋飒就不能耐我何。倒是你在盟主府猝然出手,那一场打得比较辛苦。”
虹猫也侧首看她,天色向晚,临街人家早早亮起烛火,映得两人眼底一片暖色。虹猫有些赧然地笑了笑:“任秋飒刻意引你我相见,就是需要一个七剑离心的确信,再没有什么比我们当着他的面大打一场更让他相信的了。当时情况急迫,好在你反应够快。”
其实不止是这样。
自四年前一别,两人再无来往,偶尔遇见也不过匆匆一擦肩。任秋飒动手在即,虹猫总是担心,不知道这些年蓝兔过得好不好,是否还在为紫鸢伤心,功夫可有进益,一旦与任秋飒翻脸,可否在危机中自保。可在任秋飒眼皮底下说多错多,虹猫一时情急,再想不到别的法子,顺手便拔了剑,第一招不过虚晃,只是下意识想拖延两人分别的时间,哪怕只能多看她几眼。
可是蓝兔反应足够迅捷,接下轻飘飘的第一式,流云飞袖应召而出,便是毫不掺水的杀招,硬生生逼出了虹猫真本事。长剑与锦帛交错的缝隙,在避开所有人的视角,她冲他飞快地眨了一下眼,他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知他心中所忧,实打实地一场酣战,便是告诉他,她已经准备好了。
虹猫想起她四年前骤然痛失挚亲,面上犹带鲜血,却迅速以一句话布好四年局的模样,心中再次充满酸涩的骄傲。
她是他唯一软肋,却比他本身更坚不可摧。
他轻轻摩挲她的手背,手中忽然用力,将她一把抱了起来:“跟我来。”
耳边风声呼啸,蓝兔一个恍神,便已与虹猫并肩坐在屋檐上。蓝兔正感觉到虹猫正以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便听到他在耳边低声道:“紫鸢一事事起仓促,这些年从来没得到机会好好与你说话,虽素来知你心性,但总是怕,怕你伤痛太过,牵念太深,更怕你真因此与我有隙。那天紫檀说‘紫字辈仅余她一人’我就在想,你听到这句话该多痛啊。紫兔因我而死,紫鸢丧于我手,我却留你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蓝兔仍然侧脸看着他,虹猫却不肯抬头,低垂着脑袋走在明暗交织的光影里,湿漉漉的眼睛仿佛做错了事的小猫咪。
蓝兔安抚地握紧他的手,抿了抿唇,正要说话,虹猫却自顾自地接口:“我知道你在紫兔墓前发过誓,会好好保护她们。紫鸢为七剑赴死,你心中定然痛悔自责。我不知能安慰你什么,但是你看,”虹猫抬手向下指,眼前万家烛火汇聚成一片灿烂温柔的灯海,仿若天上星河坠落凡尘,成为人间照亮黑暗的光,“她们会永远在这万家灯火里。”
蓝兔眼眶一热:“是,她们就在这些灯火里。”她轻轻靠上身边人的肩膀,四年磋磨,少年单薄的身体已经长成宽厚的肩膀,胸怀里滚烫炙热的温度却从未改变。静默片刻,蓝兔轻声道:“其实我都听到过的,他们说你。”
虹猫听出她微带鼻音,伸手揽住她:“说我什么?”
“说你过刚易折,过河拆桥,无情无义,铁石心肠。”蓝兔抬起头看他,眼眶仍是通红,笑容却多少有点不怀好意,“说你玉蟾宫前狠厉一剑,断了江湖上多少女侠的痴念。”
虹猫好笑地把轻抚她的脸,把她按回自己肩膀:“这样不是更好?”
更难听的话也有,一场分崩离析的骗局,不会有人全身而退。蓝兔深居简出,这些话都能传到她耳朵里,虹猫肯定没少被当面诘难。想到这里,蓝兔忍住眸中涩意,抱住了他胸膛:“不好。”
虹猫揽住她肩膀的手更紧了些,半晌,垂首贴近她,低声道:“都过去了。”
长风穿街而过,街上行人熙攘,路边馄饨店里揭开了新的一锅,滚烫蒸气氤氲了满街香味。蓝兔打了个喷嚏,虹猫连忙低下头问:“冷吗?”
蓝兔揉了揉鼻子,笑道:“没有,只是突然想起来,这万家灯火中,应该也有一盏下,逗逗正在骂我们怎么还不到。”
“啊……”虹猫呆滞了一下,继而也笑了,“他怕是已经在心里咒死我们千百回了。”
他松开蓝兔,从屋檐上一跃而下,又回身向她递出手。蓝兔一手搭着火热的掌心,一手撑屋檐翻身落下,身形轻灵,岁月不改。
两人到金鞭溪客栈时,逗逗已在院门口望穿秋水:“你们可终于来了!再不来今天两坛好酒一口都不给你们留!”
欢欢听到声音,欢呼着跑出来,一下跃至二人的面前,笑眯眯地递出一个已经剥好的柑子:“虹叔,蓝姨,辛苦啦,先吃点水果垫垫肚子。这个可甜可甜了。”
蓝兔俯身摸了摸欢欢软乎乎的头发:“欢欢长大了。”虹猫接过欢欢手里的柑子,一分为二,先掰了一瓣自己尝了尝,正要把另一半递给蓝兔,面色诡异地一变,僵着脸收回手对蓝兔道:“不,他没有。”
跨进院内,达达正和达夫人借月色对弈,见二人便含笑起身:“可算来了,逗逗念叨得我都输了夫人好几局了。”逗逗正亦步亦趋地跟在虹猫蓝兔后面,闻言探出脑袋反驳:“明明是你自己这些年棋艺退步了。”
再向前便靠近大堂,跳跳正端着一盘鱼站在门口,向蓝兔举了举盘子:“莎丽本想留到你来了由你亲自做,可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她便先下手了。”
蓝兔笑着摆摆手:“无妨,她手艺更好。”
莎丽和大奔站在屋内灯火在明亮处,一个摆放碗筷,一个正挨个斟酒,莎丽抬头对他们笑:“总算来了,开饭开饭,大奔馋这酒馋了好久,就等你们来一起喝。先喝玉浮梁,再来九酝春,今晚除了欢欢谁都逃不掉,不醉不归啊。”
清透酒液倾坛而出,填满了原本空旷的一个个酒盏。他们就像这坛酒,在喑哑的四年里无人窥见暗无天日下的沉默发酵,只有等启封开坛的那一刻,湛湛酒香氤氲而上,所有才知道四年时光并非停步封贮,只是飞龙潜渊,是日复一日地蛰伏和等待,是少年心火永不熄灭的,切切情真。
虹猫蓝兔相视一笑:“好啊。”
今宵将进酒,此生杯莫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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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仍然非常喜欢这个脑洞,但是当时赶得太急(因为拖得太久,滑跪),总觉得这篇节奏不是很好,有一些想写的片段也因为写不动给删了。
依旧感谢少卿把盟主府借给我用,陆小盟主和任秋飒的人设都源于少卿(虽然被我改得亲妈都不认得)。
【万千·Hundreds 】世界Ⅰ- Answers 01[电竞AU]
S城入夏了。穆虹从二楼下来的时候,训练室里还没人,但是空调开得很足,室内冷冰冰的,也不知道是谁出去了不关空调,一点节约的优良品德都没有。
他捞过昨天自己随手丢在沙发上的外套,打了个哈欠,坐在自己座位上,弯下腰去打开电脑。
下午打训练赛的时候他没注意时间,这会儿电脑屏幕亮起来了,他才发现今天是5月20日,难怪训练室里空空荡荡,估计都偷溜出基地找对象约会去了。
“孤寡老人”穆虹点开游戏,看到隔壁基地的姚跳也在线上,忽然心中有了那么一丝惺惺相惜的感觉。他戳开姚跳的头像,发消息问他。
“在?”
“不在。”对面回得很快。
姚跳曾经也是他的队友,两年前转会去了隔壁HHY,中间他还帮忙牵了桥,昔...
S城入夏了。穆虹从二楼下来的时候,训练室里还没人,但是空调开得很足,室内冷冰冰的,也不知道是谁出去了不关空调,一点节约的优良品德都没有。
他捞过昨天自己随手丢在沙发上的外套,打了个哈欠,坐在自己座位上,弯下腰去打开电脑。
下午打训练赛的时候他没注意时间,这会儿电脑屏幕亮起来了,他才发现今天是5月20日,难怪训练室里空空荡荡,估计都偷溜出基地找对象约会去了。
“孤寡老人”穆虹点开游戏,看到隔壁基地的姚跳也在线上,忽然心中有了那么一丝惺惺相惜的感觉。他戳开姚跳的头像,发消息问他。
“在?”
“不在。”对面回得很快。
姚跳曾经也是他的队友,两年前转会去了隔壁HHY,中间他还帮忙牵了桥,昔日赛场上默契的队友如今成为对手,但一点也不影响他们俩的CP粉满面红光地磕到天荒地老。
没办法,姚跳跟他不一样,他是个恋旧的人,他还暂时不想离开QX这支战队。
穆虹单手拧开一瓶水,另一只手在键盘上一指弹:“双排一下?”
“不排。”
穆虹才不理他,直接给他发送了组队邀请,过了五秒,姚跳进队了。
对面开了麦,姚跳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来:“不是说了不排吗。”
“管你说什么。”穆虹打字回他。
“辣鸡。”姚跳说,但显然没什么威慑力,对面传来点敲键盘的声音,穆虹估计他又在玩他的万年小游戏U wanna。
“我开了直播。”姚跳一边操纵小人,一边问他:“你这个月播完了吗?”
穆虹回想了一下自己的直播合同,开始在“垂死挣扎”和“摆烂到底”中间摇摆不定。
“先开游戏吧。”穆虹暂时放弃,点了下鼠标,游戏进入排队的界面,他等待着,拿着手机刷了一下自己战队的超话,看到首页几乎全是催自己直播的,有个粉丝简直声泪俱下,说:“520穆虹要是直播了,我愿意每天都被核酸捅鼻子。”
……倒也不用这么狠吧。穆虹叹了口气,点开了直播软件,进去前,按灭手机,用屏幕照了一下今天自己略微潦草的形象,然后果断把“打开摄像头”选项前面的勾给去掉了。
今天游戏进得还挺快,穆虹盯着自己直播间飞速上涨的人数,又看了一眼没在工作的摄像头,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他戴上了耳机,这把他和姚跳都排到了自己想要的位置,他没ban,选了最近游戏里新出的打野英雄,最近很火,但他觉得现在还没有哪个选手完全摸透了这个英雄。他也是。
直播间的弹幕开始刷起来“哇,居然第一把就可以看到我们虹哥100%胜率的佛耶戈诶。”姚跳也选了最近rank胜率很高的英雄,这把打得很快,没到15分钟经济差已经快要3千了,姚跳一个比纸还脆的法师,都敢一个人冲进对方塔下踩人。
28分钟左右,对局结束了。姚跳MVP,穆虹听他在对面得意洋洋地说自己是“绝对核心”,跟着弹幕学彩虹屁,瞎夸了几句,又开了下一把。
打到一半,穆虹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他以为是哪个在外面鬼混的队友回来了,趁着回城的时候转头去看,这才发现来的人是若蓝。
“你没出去啊。”回城的读条结束了,穆虹买了装备,问她。
“没有。”若蓝回答他,似乎是走得近了一些,穆虹感觉自己能闻到她身上留着的、淡淡的洗发水的味道,“就你一个?”
“嗯。”穆虹点头,“在和姚跳双排呢。”
“李青。”若蓝看着穆虹玩的英雄,下一秒她又马上纠正了自己的叫法,“盲僧。”
穆虹笑了一下,点了点头说:“对。”
若蓝又说:“最近盲僧的比赛胜率64.5%。”
“应该吧?”穆虹不太确定,他有的时候都怀疑,若蓝在看游戏画面的时候,是不是英雄都不是英雄,而是一个个代表着胜率的百分比在画面上游动,还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路线的选择而变化。
虽然若蓝还是不太记得这些英雄的外号,但是穆虹一直都承认,她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数据分析师。
说实在的,一开始他也很奇怪,这个人怎么会来他们战队做数据分析师。
他知道这个人的履历,从中学开始疯狂跳级,22岁就拿了牛津大学金融数学工程的硕士学位,是他们这些网瘾少年眼中标准的学霸。当然,这只是一方面,穆虹还知道她的另一个身份,是HM集团旗下玉蟾金融的千金大小姐——在穆虹还没做网瘾少年的时候,在一次酒会上他远远看过一眼,16岁模样的少女穿着银色的礼服,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优雅高贵,星光璀璨。
穆虹觉得,她就应该在有100层楼高的CBD里,面前摆着五台电脑,蓝蓝绿绿的图表映在她的眼睛里,手中掌握着的全是当今世界上的经济命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件白T,黑色运动裤,头发还没吹得太干,安静地站在一只联赛中游队伍的训练室里,看着他在打rank。
穆虹也不知道,她正式来战队报到之前,是谁走漏的消息。她身边只有一个行李箱,还没进基地大门,上单大奔就开始念叨:“你说她一个搞金融分析的,懂LOL吗?不会连英雄都不认识吧?让她做数据分析,是不是我们金主爸爸故意搞我们啊。”
穆虹没有搭话,他在和以前的朋友“八卦”,他已经聊了好几天了,今天总算挖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若蓝来到他们战队,是家族斗争失败的结果,这段时间玉蟾金融被HM集团中另一股势力打压得很惨,变故是在一夜之间发生的。穆虹自己脑补了一下,认为当时的场景应该是这样的。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若蓝正在认真工作努力加班的时候,一个打扮得和电视剧里典型反派一模一样的女人,踩着高跟鞋进来,趾高气扬地通知若蓝明天不用再来,在若蓝惊诧的目光中,女人从一堆材料的某个旮旯角里,扒拉出一份QX战队的资料,跟她说:“不愿意走的话,明天你去这上班吧。”
“能不能别吃我兵啊。”穆虹忽然听到耳机里姚跳在喊他,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训练室,他笑了一下说:“吃你几个怎么了。”但还是操纵鼠标,让英雄离开了。
直播房间的弹幕里在刷“虹哥笑得太好听了,我死了。”“好宠溺啊。”
穆虹看了一眼,借着电脑屏幕往后瞄,若蓝没走,还在看着,穆虹为了不让训练室里的氛围变得更冰冷,开始没话找话。
“今天过节,你怎么没出去?”穆虹问。
”你不是也没出去。”若蓝回答,其实穆虹一直挺喜欢她声音的,冷冷亮亮的,像冰一样清澈。
弹幕又在刷:“虹哥是在问跳美吗?”
“好像是基地的人?”
“基地里居然有人陪着我们家留守儿童,真是太感动了。”
“虹神把摄像头打开吧,球球了。”
穆虹无视了弹幕的话,手上操纵着盲僧R闪进了塔,把对面的中单一脚踹回姚跳面前。
“帅!”弹幕马上换了内容,满屏全是,偶尔还夹杂“这是虹哥基操好不好。”诸如此类的评论。
穆虹心里没什么波澜,他用手把麦稍微遮了一下,继续跟若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但这回他还没开口,就听见若蓝说:“刚才的那个R闪很漂亮。”
穆虹心里忍不住得瑟一下,嘴上却还是说:“不难的,很多英雄要会玩都不难。”穆虹又收掉一个人头,他在小地图上ping了一下大龙的位置,叫队友一起过来,继续说,“其实这游戏真的挺有意思,你要不要试试?”
后面很久都没传来回答,穆虹以为她没听见,不过也有可能就是不想回答。空调运转的声音和他敲键盘的声音在训练室里响着,其余都很安静,穆虹用惩戒稳稳收掉大龙,正准备往中路去的时候,忽然听到若蓝回了一声:“好。”
穆虹愣住了。
若蓝是行动派,这点穆虹是知道的。她进QX战队后,用了一天时间弄懂了游戏机制,又因为游戏公司没有开放API,她就自己花了三天时间收集了春季赛开赛以来的所有数据。大奔前两天还话里带刺地问她:“求问金融大亨,现在哪支基金比较好啊?”,但隔天开完第一次数据分析会后,大奔被她接连以“你很喜欢这件装备,几乎是下意识的,在你比赛和rank中的比例达到78%,但是这件装备在十五分钟后给你带来的收益贡献平均只有15.6%”“你对打野的依赖度很强,当一局比赛中打野与上路的亲近度不足30%时,你的kda排名最后的可能性是82%”怼了十分钟后,又自闭了三个小时,然后成为了她的脑残粉。
这会儿,若蓝已经在他隔壁坐下,打开了训练室的那台备用电脑。穆虹偏头看了一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先带着兵线推掉了对方的上路高地外塔,然后跟姚跳说:“等会我这边加一个人,三排。”
姚跳因为有点浪,正在逃命,问:“谁啊?”
穆虹说:“没谁,一个朋友。”
“哦?”姚跳了然一笑,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穆虹的手机震了一下,他低头去看,姚跳给他发了条微信,问的是:“女生?”
穆虹没回他。
这局rank还没推到水晶,对面已经投降了。穆虹摘掉耳机,问若蓝:“你有号吗?”
若蓝说:“有。”
穆虹侧头看了一眼,说:“你这号没什么英雄,登我小号吧。”他把账号和密码报给若蓝,然后回到自己电脑前,换成匹配模式,然后发了组队邀请过去。
直播间弹幕从“主播人呢???”变成了“这是谁???”
过了一会儿,有老粉说这是虹神的小号,估计是借给朋友玩,一起三排。
穆虹问若蓝:“你想打哪个位置?”
若蓝想了想,说:“你有什么建议?”
穆虹说:“那ADC吧,另一个你随便选,我出辅助。”
“好。”
穆虹重新带起耳机,看见姚跳又发了条微信过来,内容是:“噢哟?”
穆虹按灭了手机屏幕,点击了开始。位置匹配得很顺利,若蓝成功拿到了adc位,她没有再问穆虹的建议,直接锁了金克丝。穆虹没什么异议,这英雄现在是版本强势,技能也好上手。
他在辅助位上看了半天,最后选了保护性能最强的塔姆,然后又侧过身帮若蓝点了英雄天赋。姚跳没什么变化,他最近狂练冷门英雄,不知道是不是想在比赛里整活。
游戏开始了。穆虹转头看了若蓝一眼,她神情很认真,操纵鼠标和敲键盘的样子还挺有那么一套的,穆虹不担心她不知道英雄的技能,说不定她比自己背得还熟。不过他还是不放心,帮打野做了个眼,就往下路去了,牢牢跟着金克丝。
对面选的下路组合是女警和拉克丝,穆虹出声提醒若蓝,“小心拉克丝的Q。”话音刚落,金克丝就中了Q。
“……”穆虹赶紧上前,帮她挡女警的技能。
好景不长,四分钟,金克丝又踩了女警的夹子,紧接着拉克丝的Q再次命中,塔姆想要把她吃进去已经来不及了,结果双双死在线上。
打野在小地图上狂点问号,穆虹也知道,四分钟被女警拉克丝组合线杀,下路基本就是裂开了。
穆虹看了一眼若蓝的表情,还好,没什么变化,便安慰她:“没事没事,下波再来。”
若蓝没吭声,重新回到线上,这次倒是没再中Q,可惜对面打野也看出了下路是个突破口,来抓了一波,又被打了个0换2。
直播间弹幕已经开始在满屏地刷问号了。所幸还好,中野的发育还是不错,穆虹觉得只要能稳住,到了后期团战应该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没关系,你听我指挥就行。”穆虹说。
“好。”
11分钟,打野准备动先锋,穆虹让若蓝跟着她一起往上靠,穆虹叮嘱她:“你等会站我后面输出就行,不要到前面去。”
若蓝回:“好。”
穆虹看得出其实对方玩得也一般,一阵混战中,对方已经先死一个,然后打野开了大招盖上来,姚跳一下残血,在耳机里大声喊他:“塔姆!吃我吃我!!”
穆虹按下R,还没到一秒,耳机里姚跳又在叫:“我让你吃我啊哥!!你干嘛去吃金克丝,金克丝还满血啊!!”
“……”穆虹很想回手滑了,但是他也觉得自己怪离谱的。很肥的中路被对方打野收掉,随后赶来的女警开始了收割。
这把凉了。穆虹痛心疾首地想。
26分钟,水晶宣布告破。总人头数打了个7-16,金克丝的战绩0-7-2,塔姆0-5-2,穆虹自己也觉得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姚跳又在微信上发来消息,问他:“能行不?”
穆虹回:“能。”
姚跳:“那哥们就再信你一回。”
“你要不把中单位置让一下?她不太会,选长手法师比较好打。”
姚跳回:“行。我选ADC。”
得到了姚跳的同意,穆虹让若蓝换位置,若蓝还是说好。三人再次进入游戏,穆虹让若蓝选卡尔玛,好混线,自保能力也比较强。穆虹忘了改自己的选项,进去还是辅助。姚跳决定玩EZ,穆虹想了想,还是选了塔姆。
游戏开始了,穆虹跟着姚跳一起在下路上线,但还是不放心若蓝,一边打一边往若蓝的电脑屏幕上瞄,四级的时候卡尔玛被对面单杀了。穆虹切屏过去看了一眼,对面的中单也残血,便安慰她:“没事,打得挺好的了。”
若蓝“嗯”了一声,依然全神贯注。到了5级,穆虹跟姚跳说,“我去中路看一下,蹭点经验。”
姚跳天真地说了一句:“好。”然后,在接下来的十分钟内,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辅助。
7分钟,在塔下寂寞补兵的姚跳被三包一,8分钟,对面打野再次来抓,姚跳阵亡。
姚跳已经懒得跟穆虹说话了,在游戏的公共频道里发了一长串“……………………”。
穆虹压根没注意,他在带着卡尔玛跟打野一起偷对面的蓝。等到姚跳第三次阵亡,穆虹才看到自己直播间里已经笑成了一片。
“大家可以去看跳美的直播间,受害者视角,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第一次见这样虹哥这么玩辅助哈哈哈哈。”
“感觉跳美下一秒就要唱寂寞沙洲冷了。”
“我去看了一下,姚跳已经在吟诗了,背的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过你们发现没有,虹哥对这个朋友很nice啊,讲话声音都超温柔的。”
“是啊,真的好温柔。”
看不到姚跳吐槽的穆虹倒是很眼尖地看到了这条弹幕,他想了一下,把麦关掉了。一分钟后,弹幕终于反应过来,问他:“原来不是我聋了,主播的麦呢??摄像头没有就算了,麦也没了??”
“我和跳美一样感受到了寂寞,他玩的是虚假的下路双人组,我看的是虚假的直播。”
穆虹索性把弹幕也关了。这把最后还是输了,卡尔玛输出能力一般,姚跳的EZ因为被放养,中期没伤害,后期更不行,25分钟水晶就被点掉了,比上把输得还快。
“我能举报你吗?”姚跳在耳机里幽幽地问。
“不能。”穆虹回得很干脆,但他反思了下自己这局的所作所为,确实觉得不太好,就跟姚跳说,“要不你还是中路吧。”
“……”姚跳明白了,“我就是个工具人是不?”
穆虹给他发了一个可爱猫猫头。
第三把还是输,姚跳受不了了,在对面控诉穆虹:“你上把不是一直来中吗,这把我连你个背影都没看见。”
穆虹继续发可爱猫猫头。
姚跳放弃了:“行吧,两个人的游戏我本来就不该拥有姓名。”说完他就退了组队,临走之前留下一句,“玩不了辣,我rank去了,拜拜了您。”
穆虹无奈地摇摇头,然后把椅子滑过去一些,问若蓝:“还玩吗?”
若蓝的游戏还停留在上一把的结算界面,屏幕蓝莹莹的光落在她的眼睛里,她玩的英雄击杀数据还是0,但她却肯定地点了点头,说:“继续。”
穆虹笑了,又把椅子滑回去,开始了第四把匹配。玩到一半的时候,大奔回来了,嘴里还叼着半根棒棒冰,看到训练室里穆虹和若蓝两个人并排打游戏的背影,一下愣住了。
“我的娘诶。”大奔错愕了三分钟,才回过神来,不由自主地盯着自己新晋偶像的屏幕。他能看出来,若蓝还是很不熟练,但是意识很不错,至于穆虹的辅助……他这把玩的是猫咪,挂在若蓝身上就没下来过,对此大奔的评价是,保护属性100%,游走属性0%,总而言之,辣眼睛。
第四把游戏中段,若蓝的金克丝拿到了她今晚的第一个人头,大奔站在后面激情鼓掌,穆虹偷偷侧头,看见若蓝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嘴角有一点点小弧度的上扬。
——看吧,穆虹心想,我说了,这是个挺有意思的游戏。
他和若蓝最后玩到凌晨一点,若蓝先离开,说自己还有数据没有处理完。穆虹点点头,看着她上楼,又注视了会儿空荡荡的楼梯,才又回到电脑前。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心情很好。
他随手点开姚跳的直播间,看到他还在播,就送了他一个邮轮,当做是今晚的赔礼。
穆虹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哈欠往楼上走。初夏夜晚的风很轻柔,穆虹嗅着空中弥漫过来的花香,他想,今晚应该会做一个好梦吧。
完
520激情摸鱼,迟到的贺文。
本人LOL云玩家,本命战队TES,有不对的地方欢迎指出。大概的设定就是打野穆虹x数据分析师若蓝。其他的设定是上单大奔,中路没想好……,下路ADC达达,辅助逗逗吧。莎丽战队经理,跳美隔壁战队中路(夏季赛会转会回来的)。哈哈哈,大家可以一起讨论。
写得很快乐,希望大家喜欢。我可能就是要将au进行到底吧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