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威逼利诱
ooc致歉
改自一把游戏遇到了秒倒兑兑
诺顿化身为愚人金的模样瘫在专属于监管者的座椅上,等待着求生者的入座,如果说平日里诺顿的坐姿还算收敛,此刻一条腿踩在凳子上,化作石头块拼接的手不耐烦的敲击着把手,镐子被孤零零的丢在一边。
“各位晚上好。”
熟悉的声音响起,让诺顿扭过头看向了求生者席,那抹熟悉的红色映入眼帘,还站起来向其他人行礼,显得很有绅士风度。但在愚人金眼里这分外的让人心痒痒,上一局两个人纠缠的你死我活,最终以求生三跑为结局,他们有多么狼狈,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了。
更何况奥尔菲斯这个家伙最近出差了一趟,回来还穿着如此醒目的红袍,烟斗和放大镜也是不离身,风度翩翩的小说家又多了一...
ooc致歉
改自一把游戏遇到了秒倒兑兑
诺顿化身为愚人金的模样瘫在专属于监管者的座椅上,等待着求生者的入座,如果说平日里诺顿的坐姿还算收敛,此刻一条腿踩在凳子上,化作石头块拼接的手不耐烦的敲击着把手,镐子被孤零零的丢在一边。
“各位晚上好。”
熟悉的声音响起,让诺顿扭过头看向了求生者席,那抹熟悉的红色映入眼帘,还站起来向其他人行礼,显得很有绅士风度。但在愚人金眼里这分外的让人心痒痒,上一局两个人纠缠的你死我活,最终以求生三跑为结局,他们有多么狼狈,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了。
更何况奥尔菲斯这个家伙最近出差了一趟,回来还穿着如此醒目的红袍,烟斗和放大镜也是不离身,风度翩翩的小说家又多了一层身份——神探。
“奥尔菲斯……”诺顿嘴里念念有词的摸了摸被他冷落的镐子,举起锋利的镐子,瞄准了他那鲜艳夺目的敌人。
而坐在那边的奥尔菲斯除了享用管家送来的他最爱的意面,还感受到一阵怪异感,似乎有寒意靠近,让他不自觉的起来鸡皮疙瘩,叉子搅起意面却不再往嘴里送。
“请问怎么了,奥尔菲斯先生?”一旁的菲奥娜似乎看出了奥尔菲斯的反常,有些担忧的问道。
“并没有,感谢您的关系,菲欧娜小姐。”奥尔菲斯笑着摇了摇头,依旧维持着他的绅士风度,放下了叉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只是狂欢马上开始,还是不要吃太多比较好。”
“神明一定会让我们通往正确的道路。”菲奥娜双手护在胸口,虔诚的说着。
“嗯。”奥尔菲斯点了点头,目光回到眼前的意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的反光在盘子上一闪而过。
是那位雕刻家的刻刀么?奥尔菲斯挑了下眉,不管是谁,都希望不要再遇到那个石头人了,纠缠起来简直要了他的命,不管是哪个阵营的诺顿,都是有足够的发言权,抢了不少属于奥尔菲斯的风头。
上一场狂欢中,奥尔菲斯和愚人金的对峙,让双方都挂了彩,但最终和奥尔菲斯同队的人成功了,只有他留了下来,面对阴晴不定的愚人金。
“奥尔菲斯,下次可没这么幸运了。”
白色的西装早已沾满污垢,不少地方都被地上搁着人难受的石头磨破了,擦破的皮肤泛着红,血珠子慢慢的从颤抖的手臂上渗透出来,单片眼镜早已破碎挂在胸口随着奥尔菲斯的呼吸和领结那的链子碰撞。
带着血腥味的镐子砸在他的头侧,划出一道血痕,镐子的主人压在他的身上,早已超过了安全的距离,捏着奥尔菲斯的下巴盯着他。
哪怕是说出这句威胁奥尔菲斯的话语的愚人金也好不到哪去,头上流下的血液弄脏了眼睛周围,显得更加吓人,头发凌乱,身上也有不少木头碴子,哪怕一半是石头,也会有狼狈不堪的样子。
面对这样的威胁,奥尔菲斯没有被震慑住,而是在喘过气后笑着看着诺顿,“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坎贝尔先生,你输的很彻底,嗯……”
诺顿听闻手上的劲儿使得更加用力迫使奥尔菲斯痛哼出声,奥尔菲斯敢相信,他的脸绝对会留下青色的印子。
“这么不择手段,小心反噬。”愚人金眯起眼睛,手指在奥尔菲斯的唇部划过,似乎别有意味。
奥尔菲斯不耐烦的看着诺顿,皱了下眉毛,“轮不到阁下操心。”嘴里依旧吐出让愚人金心烦的话语,“如果阁下连最基本的都做不到,那恕不奉陪。”
该死的。
愚人金皱着眉看着奥尔菲斯就要点下投降键,抓过手腕压制住他的小动作,在奥尔菲斯不可置信的目光下做出了出格的事情。
他亲了这个该死的家伙。
“唔!坎贝尔你!放唔 !”奥尔菲斯想要扭头躲过去却被牢牢抓住,只能被迫承受着诺顿的发泄,甚至因为张嘴说话,舌头还伸了进来,没有人告诉他,变成监管者除了体型就连舌头都会变大边长!奥尔菲斯睁大眼睛,被迫感受着长舌逐渐钻进他的口腔,填满空缺,牵引着他的舌头,控制不了的唾液随着嘴角留下来,拳打脚踢都撼动不了压在他身上的家伙。
奥尔菲斯想要咬住诺顿舌头的想法被看穿,下巴被捏的发疼,皱着眉任由诺顿索取。牵制了监管者一整局的实力担当此刻被压在身下感受着情欲一点一点的侵占他的大脑。
感受到身下人的挣扎变小了,诺顿对奥尔菲斯的控制松了一点,低头一看,平日里斯文的奥尔菲斯此刻因为不会换气憋红了脸,眯着眼睛喘着粗气,但就算这样,也不忘给诺顿冷眼。
“奥尔菲斯,你的队友还没有退出这场狂欢吧。”诺顿歪头笑着,像是调皮的孩子,手却不规矩的从衣服的破口处伸进去扯出更大的扣子,按过受伤的地方让身下人身子一缩,摸上了里面柔软的皮肤,常年不见光的地方格外的柔软,更是能让这位小说家露出难堪的表情,让诺顿心情愉悦。
但大意往往会失去什么,就比如此刻奥尔菲斯或许是用出了平日里最快的速度点击了投降,只留下诺顿这块愚人金呆呆的愣在原地看着已投降三个字出现随后是一败涂地,只能咬着后槽牙。
退出这场狂欢的奥尔菲斯根本没注意到队友的表情和状态,直奔住处,风吹在脸上却也无法给脸部降温,当奥尔菲斯陷进沙发里扯开领子给自己倒上一杯水的时候,温度依旧没有降下去,难得发呆,还是想不通那个愚人金为何要以这种方式羞辱他,嘴上似乎还有刚刚狂欢中他贴上来的触觉,抿了抿嘴奥尔菲斯凌乱的去了洗漱室。
冷水扑在脸上试图降温,原本精致的发型被水打湿,看向镜子里奥尔菲斯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脸居然还那么红,嘴唇似乎也有些胀胀的,哪怕退出狂欢后身上不会留下伤口,诺顿触摸过的地方似乎也在发热,这太影响奥尔菲斯的思绪了。
没有人告诉他,狂欢中出现的痛苦不会出现但欲望会反应到现实,就像是偷食禁果的惩罚。
奥尔菲斯甩了甩头,打算不再想这个家伙,就当是被溜破防了,做了很荒谬的举动吧,在他冷静下来,和诺顿的排班要全部错开来。
带着水的手触碰上镜子,滴落下来的水滴扭曲了镜子里的奥尔菲斯,有什么东西悄悄的变了。
紧接着奥尔菲斯就去出差了,就当是给自己放个假,红色的袍子很是衬托他,鲜艳且张扬头上帽子的蝴蝶结又显得几分多情,新换的单片眼镜有金色的边框和装饰,它优雅的主人拿起叉子卷起面前的意面放入口中。
狂欢,就要开始了。
邦的一声,镐子砸碎了玻璃,半身化作石头块的愚人金出现在镐子面前,迈着大步往求生者的刷点走去,遇到的第一个人,会是谁呢?他很期待。
心跳声越来越强,但始终没有看到监管者的身影,红光并没有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大侦探只好盲目的向前走,但很可惜这次幸运女神并没有眷顾偷食禁果的家伙,亦或者另有神明给了他些东西。
最不愿意看到的人出现在了自己的视野里,就在这条唐人街的花坛边,淡灰色的脸上带着找到猎物的欣喜,熟悉的鼻钉,熟悉的笑容,熟悉的人,一切似乎都回到了那一天。
“奥尔菲斯。”
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猎人朝着猎物突袭过去,迟迟未动的奥尔菲斯打开了他的书本极限的换了位置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红变灰色,紧接着翻过危墙加速向中场跑去。
被强制换位置的感受并不舒服,不管多少次都会令诺顿一瞬间的头晕眼花,在反应过来时候那个身影已经跑的快没了影子,但顺着足迹还能跟上。
没有了书页的奥尔菲斯此刻就像是失去羽翼的鸟儿,随着愚人金的稿子高高落下,一道伤害出现在他的身上,受伤后发出的声音在愚人金听来像是兴奋剂,鲜艳的红袍已经逐渐变为灰色,似乎在预示着这位小说家的遭遇。
额啊——
一阵头晕目眩,奥尔菲斯最终跪倒在地,低着头喘着粗气,被愚人金的阴影笼罩着,逃不掉了,他倒的太快了,还没来得及看到队友的密码机亮起,时间并没有拖够,但是也许上椅子可以再拖一拖,这把狂欢注定奥尔菲斯这边劣势。
“奥尔菲斯。”愚人金并没有如其他监管一样马上将他放到椅子上试图淘汰,而是牵起他来到了地下室的门口。
愚人金的地下室,能来救的人本就少之又少,进去就是死路一条了,奥尔菲斯脸色有点苍白,快速的挣扎想要趁他挂上去时候侥幸摇下来,但是结局往往出乎意料。
愚人金将他放在了蜡像馆的地下室门口和隔着一道墙的椅子中间,镐子指了指椅子又指了指地下室。
这是干什么呢?奥尔菲斯皱着眉趴在地上,此刻他看不到愚人金脸上的表情,也不太懂他的含义,这一切似乎都离大侦探太遥远了。
“选吧,奥菲,是现在上椅子,还是去下面。”愚人金抬起了他的脸,嘴角的笑容从未下来过,歪了歪头。
“呃……”回应愚人金的还是只有痛呼,奥尔菲斯还是不太懂他的意思,但是好像下去了就不会上椅子?奥尔菲斯看向了地下室,而他们磨蹭的这段时间里,最远的密码机被点亮了,光亮吸引到了奥尔菲斯,打断了他的思考,紧接着他们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人——
是甘吉,他破译的密码机似乎就在附近,此刻举着球棍就来到了奥尔菲斯的面前,随时准备救助他。
“你的队友来了呢,要不我先去抓了他,你再想想?”愚人金捏了捏大侦探的脸,像是在逗鸟一样,“出差一趟,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
“劣质的乐趣。”奥尔菲斯稳住心气,低声说着,“将情绪发泄在工作上面,也就你这种人了。”
“哼,大侦探和我不一样,自然有更高明的发泄方式,比如……出差一趟换身衣服?”愚人金扯了扯他已经染上灰尘的大衣,“不过要是想要新的方式,也不是不行就看你配不配合了,大侦探。”
“你要干什么。”
“如果你不想输掉这场狂欢,就往地下室爬,没有第二个选项。”
“诺顿·坎贝尔。”奥尔菲斯朝愚人金伸出了手,意识他低下来头。大侦探要干什么呢?
“嗯?”
“你这块该死的愚人金。”奥尔菲斯咬着牙低声说着。远看他们像是在调情一样。
“呵,多谢夸奖。”愚人金露出了他的招牌笑容,耸了一下肩膀。但,自大的人往往会付出代价,不管是轻敌的小说家还是爱玩弄猎物的愚人金。
“诺顿,我们来玩个游戏。”
褪了色的外套依旧可以发挥它的作用,刷的丢在低下头的监管头上,暂时蒙蔽了他的双眼,原本在地上的猎物此刻绝处逢生般站了起来,随着甘吉的一颗板球,愚人金和小说家就这样拉开了距离,仿佛回到最开始的时候,但此刻外面的电机已经所剩无几。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奥尔菲斯。
“诺顿·坎贝尔,有时候真的该动动你的脑袋,好好看清自己,不好意思,这一场狂欢,还是我赢了。”可以开起大门的鸣笛响彻上空,奥尔菲斯转身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着看着他,受的伤在这一刻恢复如初,但身上还存在刚刚倒地时候的尘土,这就足够了,愚人金暗自笑了笑。
但面前的人没有像之前一样丢出镐子冲过来,再来一场厮杀,而是蹲在原地维持着刚刚的动作,手里拿着奥尔菲斯脱下的大衣。
“人的目的是会改变的,奥尔菲斯。”愚人金举起了他非人的那只手,此刻奥尔菲斯才注意到他的手缺了几块石头,意识到不对劲时候已经晚了,霎那间自己被定在了原地,双腿被石头圈住,双手被封在了石头里。
“狂欢狂欢……离不开脱离现实,不是吗,侦探先生?”诺顿的镐子丢在奥尔菲斯的脚边,人随之牵引而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奥尔菲斯,摆弄着一堆看似平平无奇的石头。
全都超出他的预料了……奥尔菲斯的脸色有些苍白,眼前的人在一次一次打破他的认知,他布置的棋盘在一点点崩塌,不确定因素现在就站在他的面前。
下棋人被本该淘汰的棋子反噬,偏偏他毫无办法,连最简单的点击投降都做不到,队友一个个逃出唐人街,他只能庆幸这把的队友都急着开起下一把狂欢,获取属于自己的胜利。
“我们来玩点有趣的。”愚人金蹲下来捏住了奥尔菲斯的下巴反复摩挲,看着人皱着眉毛自己反而眉开眼笑,“我知道,狂欢中可以投掷骰子,很简单,我们来比大小吧。”
“你的点数大,我就松开一颗石头。”愚人金的手被飞起的石子环绕着,“相反,如果我的大,就要再往上加,如何?”
奥尔菲斯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固定的死死的双手双脚,再看了看愚人金手里金闪闪的骰子,骰子亮亮的就像是在吸引他投出去,这样他就可以获得胜利逃出这里,但他还要在冷静一点,他并不知道愚人金要搞什么鬼。
似乎是看穿了奥尔菲斯的疑虑,愚人金牵引石子将骰子送到了奥尔菲斯的面前,戳了戳他的嘴唇,歪着头像无辜的孩童,“侦探先生,我相信不管是什么,都扼制不住您巧舌如簧的嘴。”
羞辱!这是赤裸裸的羞辱!奥尔菲斯皱着眉想要向后推一推却被固定死,石头有收紧的架势。退无可退,除非一直僵直下去,留给他的选择只有叼起那金色的骰子。
嘴丢出去的骰子在地上转了几圈停下,在刻有3的一面停下,随后是2。
“运气不错啊,侦探先生。”
奥尔菲斯感受到掐住腿的石头轻了可以微微活动快麻木的小腿,而取下的石头放在了他的手边,绝对是故意的,奥尔菲斯深吸一口气,继续迎接下一次投掷。
至少开头不错,对吗?
“嗯哼,这次也不错,不愧是我们鼎鼎大名的小说家。”
又一块石头被丢在身旁。
“很好,奥尔菲斯。”
“照这样,你很快就能解开了,奥菲。”
随着最后一块压在奥尔菲斯小腿的石头被挪开,双腿重获自由奥尔菲斯第一个想做的事情就是蹬着地面离面前的“怪物”远一点。愚人金也不恼,只是看着奥尔菲斯像上岸的鱼胡乱扑腾。
就快了……奥尔菲斯叼着骰子,看了眼愚人金继续投掷,他不确定面前家伙的情绪,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2
“真是个糟糕的数字呢。”
不,不会的……万一愚人金投掷1呢?这有四分之一的概率的对吧?亦或者偶尔的失利不会影响最后的结果,胜利女神的天秤总是向他倾斜不是吗?奥尔菲斯皱着眉想着。
3
“好巧不巧,这次压你一头呢。”愚人金笑着说,语气有着难以压抑的愉悦,让我想想这款石头放哪里呢?一颗刚刚取下的石头转瞬萦绕在愚人金手边。
“你跑的太远了,奥尔菲斯,该回来了。”愚人金伸出手,圈住奥尔菲斯的石头拽住他往愚人金那带,刚刚扑腾的距离转瞬挪得更近,近到能感受到愚人金的呼吸,看到他身上石头在随着呼吸运动。
石头再次固定在了脚踝,但是只是左腿,不知道愚人金在打什么主意。
“游戏继续。”
输输赢赢,奥尔菲斯还是只有一条腿可以动,游戏到现在已经足够外面的乌鸦转三圈了。
“这一轮你输了。”愚人金拿起刚刚投掷过的骰子,指引着石头来到了奥尔菲斯的面前,“这次我们换个地方吧,奥尔菲斯。”
“你要干什么。”原本麻木的心此刻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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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20红心更新下文()
[勘教]平原吹过野草
探矿者抱着煮有棉花糖的热巧克力,那盏玻璃顶部已经被烧的焦黑、底座干涸生锈的矿灯作为照明吊在窗户边。
诺顿·坎贝尔只端着热巧克力尝了一口,糖浆和动物油脂的腻味黏着在他的舌头上,刺激得令他头皮发麻。
最后热巧克力被当做了暖手工具,隔着粗糙的手套温暖着探矿者的手指。天如果再冷些,那么也许寒气就会渗透进他的房子,凝固这杯代可可脂做的不健康饮品。
到时候我就要打碎这个杯子,或者找把小刀才能凿开凝固的巧克力了。
勘探员这样想着,但他并不想把这个印有他姓名的马克杯摔碎,也不想沿着巧克力和杯壁黏在一起的边缘一点点切开,捣碎再吃进去。
今年的供暖系统再一次出现了问题,所有人都只能选择在屋...
探矿者抱着煮有棉花糖的热巧克力,那盏玻璃顶部已经被烧的焦黑、底座干涸生锈的矿灯作为照明吊在窗户边。
诺顿·坎贝尔只端着热巧克力尝了一口,糖浆和动物油脂的腻味黏着在他的舌头上,刺激得令他头皮发麻。
最后热巧克力被当做了暖手工具,隔着粗糙的手套温暖着探矿者的手指。天如果再冷些,那么也许寒气就会渗透进他的房子,凝固这杯代可可脂做的不健康饮品。
到时候我就要打碎这个杯子,或者找把小刀才能凿开凝固的巧克力了。
勘探员这样想着,但他并不想把这个印有他姓名的马克杯摔碎,也不想沿着巧克力和杯壁黏在一起的边缘一点点切开,捣碎再吃进去。
今年的供暖系统再一次出现了问题,所有人都只能选择在屋子里裹着被子或者和别人合睡一张床。但探矿者想了想,人们赤裸的肌肤贴在一起,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和身体时不时的僵硬这样的感觉并不算得上美好,而且他也没有特别想要拥抱谁人,所以他选择了前者。
他住在一栋客房足够的大别墅里,不属于他名下的奢侈与自由。别墅主人脑子有毛病一样把所有客房都租了出去,探矿者觉得自己和这些租客们都是群居的啮齿动物,在别墅里挖出一个属于自己的窝。
好在我分到了一杯热饮。诺顿·坎贝尔这样想,他被住在隔壁的人敲响了房门,并通知楼下待客厅烧起了壁炉柴火,还有免费的热巧克力。
于是他强迫自己爬了起来,搓了搓已经冻起一层鸡皮疙瘩的胳膊打着寒颤下了楼。租客们裹着被子和毛毯都聚集在待客室,来的早的人已经坐在炉火前烤烤小手,迟到的家伙零星散落在各处,眼睛却时刻盯着壁炉那边准备抢占一个好地方。
有热气腾腾的浓汤和热巧克力分别支在壁炉边上,勘探员为自己盛了一杯热巧克力,显然回到房间后他后悔自己做的这个决定了。
但探矿者也不想再下楼为自己换一份汤喝,因为这样意味着他要跑去厨房洗干净杯子,他并不能保证自己能抢到炉子边暖手的位置,也不想因为冷水冲涮手而饱受刺痛和瘙痒的无妄之灾。
所以他选择老老实实抱着杯子裹好自己,正当诺顿·坎贝尔想要坐在床上无所事事一下时他的房间门又响了。
到底想要怎样?可怜的探矿者不得不把马克杯放在桌上,然后跑去开门。今天我的房间是什么必经之路吗?
敲门者是一个男人,探矿者并不怎么眼熟。留着红棕色头发,曲卷着似乎来不及扎起。寒冷的天气使得他紧紧攥着毛毯的那只手毫无血色,另一只手抓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杯子。他似乎看出了探矿者的不耐烦,只能抱歉的笑笑开始介绍自己。
“我很抱歉,卢基诺·迪鲁西。”
“诺顿·坎贝尔,什么事?”
这位叫卢基诺的男人表示自己今天才搬进这栋别墅,就住在探矿者这一层。诺顿·坎贝尔一边嗯嗯地应付着对方,一边又忍不住祈祷自己的热巧克力不要真的变成巧克力。
“...不好意思,我为你带来了楼下的浓汤,本来想分给邻居们,但我只敲开了你这一间。”说着就将自己手里那杯浓汤递到了坎贝尔的手里。
探矿者一只手捏着那个标有卢基诺姓名的杯子沉思了一下,眯着眼睛换了一副笑嘻嘻的表情柔声对眼前这个新‘邻居’说道:“真是太感谢您了,我打了热巧克力,请您一定要带回去好好尝尝。”
就这样,这杯诺顿·坎贝尔喝不下去的热饮被送了出去,回报是他获得了一杯新的更美味的奶油浓汤。
“你是说我们第一次见面就互换了杯子?”
“对、对,还有比这更扯的。”
探矿者此时强忍着笑意,接着讲述道:“我知道你对这个没有印象,但你一定要听完。”
有时诺顿·坎贝尔更疑惑自己是否做了梦,等到酣梦结束他又要窝在那一个小小的木头房间,面对着墙壁皲裂漏出的缝隙从床垫上爬起,开始工蜂一般枯燥且重复的循环一天。
探矿者想到自己能因为一杯喝下去的营养物质就和学者产生关系就如此兴奋,因为他们在那之后会时不时碰到一起。
“哦、!我知道这部分,我告诉你我其实有两个杯子。”
“对,对,你有两个杯子,一个印着名字一个画着蜥蜴。我还给你那天特地借了清洁剂,跑到厨房给你洗干净了。”
门后的学者一副茫然样,显然没想到今日会有拜访者。然而探矿者为他送来了一个净洗过的马克杯,手指还有些泛红。
你的杯子。诺顿·坎贝尔记得自己是这样的生硬说道。而学者已经喝完了那杯热巧克力,并且似乎铁锡的简易热水壶里还煮着什么东西准备倒在那个残留有巧克力的杯子里。
卢基诺抱歉地告诉探矿者自己忘记把杯子还回去,而且不用坎贝尔特地送来自己还有一个可以使用。然而那之后,出于社交的礼貌两个人总是会有或多或少的来往——夜晚送来的点心、混在一起捎上来的信件,还有些能够凑在一起的醉醺醺的时刻。
直到学者决定搬离这个地下洞穴一般的别墅,诺顿·坎贝尔站在卢基诺的房间里问他去哪里,学者一边将桌子上的文献笔记塞进行李箱,一边说他想要聘用坎贝尔当自己的助手。那时候探矿者便不再觉得自己是一滩墙角的野弥,他想那时自己的表情一定多少有些难看,要激动不激动要哭不哭的。
探矿者不再需要学着工蜂一般早出晚归,寻找最香甜美味的花蜜。他和这栋别墅阴暗角落的拉扯已经结束,契约截止到期!
退房时他只带走了自己的怀表、几件衣物和积蓄,车站汽笛火车的轰鸣还有检票员呼喊的声音里卢基诺问他为什么就带了这点东西,然后他们踏上了前往北爱尔兰的火车,第三年的八月又回了学者的故乡意大利。
如果说北爱尔兰是工作所迫,那么返回意大利的旅途就是他们的蜜月。
探矿者彼时已经和学者相恋两年,他比他自己想象中还要爱这个卓越且疯狂的男人。若是有人要纂写他们的故事,诺顿·坎贝尔还要求着此人不要过多描写他们二人的从前。
探矿者认为所谓故事的启程都得从他与学者求爱的那一个篇章开始,他的过往只是一些事情下需要一笔带过的东西,就像标着数字的注脚那样。
然而在仲夏夜的水边城镇下连路灯都是暧昧昏黄的,船工在缓慢地划动船只,月夜的影子被波澜的水打乱。
同时被打乱的还有坎贝尔的心,他和学者在这声乐之乡待的足够久,久到灵魂都浸泡在优美的琴音之中。
他们在酒馆点了许多没听过的酒饮,一杯一杯换着喝以后交流着彼此的看法。他们早在英国就开始这么玩,只是最开始探矿者并不擅长于此,所以说不出很多更准确的形容。
但久而久之,他也逐渐学会了卢基诺那样带有文学艺术加工的形容方式,直到这次的形容令学者也忍不住拍桌赞叹。
探矿者这样说道:爱无眠在相拥的夜下,那么躁动的心又何止巡游于人的躯体。
他后悔了。啊,这样太浪漫了。探矿者和学者都被酒精麻痹了大脑,说出这句话以后诺顿·坎贝尔就发誓再也不和卢基诺玩这样的喝酒游戏了。
但在泛着白边的海岸,探矿者还是忍不住会凑近穿着衬衫的学者,想要再进一步停止他拥抱海浪的脚步。
吻在不太清凉也不燥热的那天发生,他们在车站边的咖啡厅点了三明治和咖啡。那天正是卢基诺宣布自己要重回故乡,离开这僵硬古板的国度。探矿者单方面的认为这会是他们最后的散伙饭,悲伤甚至跟不上脑袋思考的速度。他想乞求他的好朋友不要走,别离开,但不知道如何开口。
于是他们聊了很多,在学者离开这个国家的前一晚一起进行惯例散步,卢基诺问起坎贝尔不再愿意和他玩喝酒游戏的原因。
“就因为这个?你说不想再这样玩的时候我想了很多,竟然就因为这个。”学者笑起来,笑得探矿者开始觉得窘迫。
“我只是觉得这样有点...”
“哦——抱歉,诺顿。”学者拍了拍探矿者的肩膀,开始笑得喘不上气。探矿者干脆停下来等着他笑完:“你完事了?”
“我的意思是,我并不反感我们这样的浪漫。我的朋友们总有比你这些还要腻歪的看法!”
哦...我们,诺顿坎贝尔为学者用的这个词汇开心的片刻,又因为他明天的离去感到悲伤。他的好搭档,他的友人明天就要远离这里去到别的地方。
这令探矿者感到沮丧,嘴巴却比脑子快地说道:带我走,卢基诺。要不就让我吻你吧。
什么?他们在咖啡过后还一起喝了酒,所以学者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我说,带我走,或者让我吻你。探矿者此时盯着学者的眼睛,重复了一遍。
他看到卢基诺掰着手指一条一条列举着他们不能接吻的理由;我们是朋友,我们都并不确定这个吻代表着什么,我们还会再有联系,我并没有说不会带你回意大利,学者絮絮叨叨地说着,然而坎贝尔却咧开嘴开心地乐了起来:你没把不喜欢我加进去,你也想吻我对吗,卢基诺?
这让探矿者的心里开出了花田,他想现在就亲吻的人也想亲他。诺顿·坎贝尔从此学会了呼吸,有了特别想要紧紧拥抱的人。
卢基诺最终还是带他回了意大利,就像默许探矿者与他接吻那样。他们在那夜的插曲以后紧紧牵着对方的手,卢基诺换贴了一张邮票在寄往故乡的信件上,里面写着他将为故土上的朋友们带来自己的爱人,希望到站时能吃上熟悉的好酒好菜。他们又买了一张前往意大利的车票,将合租房子里的痕迹全都塞进行李箱在晃荡的蒸汽车厢里一路靠着彼此睡眼惺忪地到达了这热情的国度。
诺顿·坎贝尔到站的第一件事就是拉着卢基诺跑去最近的相片店洗了两张他们的合照,一张放在学者的钱夹里,另一张被裱好框在了卢基诺家门口的柜子上。
在意大利,探矿者见了许多卢基诺彼时的朋友。他品尝了很多异国菜品,学者的朋友们有着相差不大的面庞导致坎贝尔有时会错认。
但即使这样,学者也总会坐在探矿者的旁边,慢慢地讲着那些只有他们知道的琐事。然后就是一起笑,还有一些很甜蜜的话。
他们也将会去很多地方,探矿者这样想着,开始思考每隔多久要请人去打扫一下他们的家。
我和我的魔物嫂子[勘蜥]
*架空背景
*鼹鼠x男爵 魔物管理员x男爵
*纯纯是为了爽而写的巨量ooc如果实在看不下去的话请私信骂我
如果说有什么比自己家突然变成了顶级富豪更惊喜的,那可能就是自己哥哥他泡到了一个巨有钱有地位的男爵,因此诺顿也跟着享福搬进了宫殿中,他本人对此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惊喜,只是感叹到这里藏书的数量简直比他们镇上最大的图书馆书还多。
其实一开始诺顿真的不相信自己哥真的泡了一个男爵,就他那一副说谎不打草稿的样子得是什么神人才能包容他。直到诺顿看到对方的照片,哦真不是人啊。
"我跟你说卢基诺身上的鳞片又漂亮又闪耀,他一站在阳光底下浑身都在发亮,我还寻思自己谈了个天...
*架空背景
*鼹鼠x男爵 魔物管理员x男爵
*纯纯是为了爽而写的巨量ooc如果实在看不下去的话请私信骂我
如果说有什么比自己家突然变成了顶级富豪更惊喜的,那可能就是自己哥哥他泡到了一个巨有钱有地位的男爵,因此诺顿也跟着享福搬进了宫殿中,他本人对此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惊喜,只是感叹到这里藏书的数量简直比他们镇上最大的图书馆书还多。
其实一开始诺顿真的不相信自己哥真的泡了一个男爵,就他那一副说谎不打草稿的样子得是什么神人才能包容他。直到诺顿看到对方的照片,哦真不是人啊。
"我跟你说卢基诺身上的鳞片又漂亮又闪耀,他一站在阳光底下浑身都在发亮,我还寻思自己谈了个天使呢!"鼹鼠每天都是一副恋爱中少女的娇羞样子,诺顿也早已经习惯了,边看书边敷衍对方:"对对对,嫂子是天使。"
说实话,诺顿对自己嫂子到底是不是天使根本就不在意,他只在意这个搬进这里能不能让他获取到更多的知识,以及自己哥哥如果惹嫂子生气,会不会连自己一块儿处死。
因为鼹鼠的工作很忙,白天都在外面忙前忙后的,每天待在宫殿的时间都不超过5分钟,所以还是诺顿跟卢基诺相处的时间更久,但不知怎么的最近这位嫂子的边界感越来越不会把握了。
自己坐在花园的长椅上,他会突然出现在诺顿后面,用他露出的胸膛让诺顿靠在上面,顺势拿走他的书问:"弟弟在看什么书啊,介意我干涉一下吗?"诺顿只能从椅子上起来回答到:"男爵先生,这是魔药的配方处理大全,您如果喜欢拿去看就好。"
卢基诺轻轻的敲了一下诺顿的头,把书放在椅子上,自己也顺势走在了上面,轻拍旁边的位置问:"弟弟可以讲给我听吗,我的眼镜落在卧室了。"诺顿也知道拒绝的话对方肯定会更严重的骚扰自己,所以干脆早讲早拉倒。
讲着讲着男爵就更往自己肩膀旁边靠,诺顿躲一下他往旁靠一下,诺顿躲一下他往旁靠一下,直到诺顿被挤到了小角落里,卢基诺俯下身子问诺顿怎么了脸色好差。
"男爵大人可以往旁边坐坐吗,有点挤。"
直到落日黄昏男爵才放过诺顿,一脸开心的说:"弟弟真不愧是学霸懂的好多啊。"卢基诺用手心搓了搓诺顿的脸表示夸奖。诺顿合上书背过身叹了口气后揉了揉自己刚刚被搓的嫣红的脸。
难熬的吃饭时候又看到了自己哥哥和嫂子的甜蜜时刻。
互相喂饭
诺顿心里暗暗啧了一声:"每天回来都要互相交换唾液。"
"我吃饱了,先回屋了,下个月我还要考核呢得多准备准备。"
"弟弟吃这么少,你现在还在长身体啊。"
"卢基诺你不用管他,那小子他身体铁的不行,饿两顿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完后,鼹鼠一只手摸在卢基诺的胸上问:"今天晚上要不要放纵一次。"卢基诺脸瞬间变得羞红急忙推开了鼹鼠反驳道:"讨厌,三天前不刚刚来了一次吗又要。"
"可是我最近真的好累啊!男爵先生不得让你的老公放松一下?"说完抬起来了男爵的手托在了自己的脸颊旁,生生挤出来几滴水珠。
"那好吧,不准太过火。"
诺顿宣布世界上最绝望的死法诞生了,为什么已经两点了那两人还在激情四射的,夜晚是留给自己这种读书人的,而不是留给他俩砰砰砰的。
但是卢基诺不断喘息的声音又媚又嗲,使自己注意力根本无法集中,脑子全是自己想象的妩媚模样,就在这种极端环境下,诺顿发现自己的第三条腿好像站起来了。
。。。。。。
我让他骚扰那么多天我还不能爽一下了。
诺顿放下了书本抬起了自己的第三条腿
"咿。。呀慢点。。"
第二天看着二人接吻的模样,诺顿心里的负罪感似乎重了点,但是既然卢基诺把自己当小孩子看待,那自己也可以当小孩子一样肆无忌惮了。
想到这里诺顿心里暗暗发笑
今天鼹鼠休假,卢基诺便带上二人去了户外调研,顺便感受一下大自然春光,本来三人好好的观察着花的种类与花粉特征,鼹鼠不知道从哪儿摸来一植玫瑰,别在了卢基诺胸前,又抬起了对方的手掌说:"鲜花赠美人。"在对方的手掌上烙下深深的一吻。
"那就如果不是我在这儿他俩能现在来一发。"
在回去的马车上,鼹鼠靠在卢基诺的肩头睡着了,诺顿靠在左肩,拉着卢基诺的胳膊问:"男爵先生喜欢我哥吗?"卢基诺偏过头去回答到:"当然喜欢啦。"
"那男爵先生喜欢我吗?"
"弟弟很聪明我也很喜欢啊。"
诺顿心里暗爽,果然嫂子喜欢我。
晚上的时候今天诺顿没有照常在自己屋里待着看书而是趁着夜色摸到了鼹鼠和男爵的卧室。
看着对方美丽的睡颜,诺顿躺在床上抱住了卢基诺,双手紧紧地锁在他的胸口,连腿都盘上了对方的腰肢,自顾自的在脖颈处吐息。
"男爵先生,为什么我跟我哥长着同一张脸,你爱的是他,却不是我呢,如果我们早点相遇,您是否会爱上我呢?我也是渐渐才理解了自己的内心,所以我一见到你就掀起惊涛骇浪。"
在一顿颇有文采的输出后,诺顿决定最后爆个猛料。
"男爵先生其实那天晚上您可爱的声音我全都听到了。"
"想死吗。"
鼹鼠揉了揉自己骚乱的头发,看着自己的弟弟说道。
"别装了哥你难道不想看看男爵先生被两根搞得乱七八糟的样子吗?"
"想。"
【勘教】生河
Summary:亲爱的,不要悲伤
引魂人,前文指路【勘教】献给迪鲁西先生的花束
全文1w4000➕,祝食用愉快
【01.】
亡灵的归处是什么样子?
黑暗,空洞,潮湿,仿佛投下一颗石子也只能被缓慢吞噬而没有任何回音的沼泽地。
引魂人就在这一片寂静中行走。
他没有目的地,也没有归处与时间的概念,腰间悬挂的玻璃瓶中安睡着无数星光,无论生前是家财万贯还是举世闻名,最后只不过成为如此脆弱的一点,微弱的光芒闪闪烁烁着不知将在哪一刻熄灭。
引魂人不知道他们的消失是投入新的轮回还是彻底消亡,这或许也并不被他在意,一个没有过去的...
Summary:亲爱的,不要悲伤
引魂人,前文指路【勘教】献给迪鲁西先生的花束
全文1w4000➕,祝食用愉快
【01.】
亡灵的归处是什么样子?
黑暗,空洞,潮湿,仿佛投下一颗石子也只能被缓慢吞噬而没有任何回音的沼泽地。
引魂人就在这一片寂静中行走。
他没有目的地,也没有归处与时间的概念,腰间悬挂的玻璃瓶中安睡着无数星光,无论生前是家财万贯还是举世闻名,最后只不过成为如此脆弱的一点,微弱的光芒闪闪烁烁着不知将在哪一刻熄灭。
引魂人不知道他们的消失是投入新的轮回还是彻底消亡,这或许也并不被他在意,一个没有过去的存在,自然也不会产生多余的感情。
好像从记忆出现的那一刻起,生命就是一场漫长的跋涉。
他从黑暗中来,将那些流离的,戚惶着的魂魄引导进瓶罐,无论他们如何面对自己的死亡,愤怒还是悲伤,引魂人只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油彩勾画出的笑容很淡,等待亡者最后爆发出来的情感燃烧殆尽,然后赐予他们永恒的好梦。
生命在这一刻将再次均衡,平等。
一切人生与过错得到死亡的宽恕与宁静,一切污垢与杂质都将剥落,于是人性回归到刚睁眼的时候。
看见笑容,阳光,蝴蝶,或者被风卷起的树叶,夜色下的油灯和星星。
引魂人抬起松绿色的眼睛,只能看见空洞与遥远的前路。
【02.】
见多识广大抵是这份差事唯一的好处。
人们总喜欢在穷途末路的时候倾吐一生的遭遇,上一任的引魂人——那个终于结束了自己的跋涉,微笑着逐渐消失的家伙拍着他的肩膀如此劝告他。
试着从中寻找一些乐趣吧。
如何寻找乐趣?
他皱着眉压低那顶满是万寿菊的帽子,无论在何时何地,绝对的坦然对人类来说都是最难做到的事情,这代表着自我的剖析,把最脆弱的一切用尖刀剜开任人观赏,血淋淋,空落落。
哪怕面对的是死亡,讲述也并不客观,人们习惯趋利避害,将回忆美化粉饰,将过错摊负他人,于是谎言脱口而出,连同痛哭与怒吼一起,引来魂使的厌恶。
糟糕透顶。
他如此评价这趟旅途。
【03.】
万寿菊金灿的花瓣是难得讨引魂人喜欢的事物。
璀璨,温暖,他用手指轻轻触碰,收获花瓣柔嫩的一个吻,于是心情愉快起来,轻巧地将帽沿抬起,喋喋不休的魂魄终于完成了他长篇大论的讲述,正安静地一点点缩小,直到融汇进一瓶的光芒中,远处已经出现了下一个背影,亡者的白色衬衫上披散着暖棕色的发辫,正专注地低头注视着。
在看什么呢?
这个时间大抵只能来得及再看一眼自己的尸体。
那发梢带着一点赤红,很独特,很夺目。
或许该再短一点的,这么长的长度伏案工作时很容易垂落下来或者剐蹭脖颈,尽管其实很符合魂使的审美,但总归会被那种面对琐事根本提不起兴趣的家伙懒洋洋地抱怨,明明不方便的是自己,结果还要别人替他想着控制长度。
引魂人出神地发了会呆,大概是之前一位不断抱怨自己爱人的亡魂引发了他的联想,那个人实在说了太多,絮絮叨叨的程度堪称他见过的所有人中最可怕的一位,甚至让没有疲惫感知的使者都体会到了什么叫困倦,以至于他现在见到一个亡魂脑子里都会响起对方关于生活点滴的数落。
好恐怖。
魂使头一次接触爱情的概念就已被恐惧震慑到头晕眼花心生敬畏。
【04.】
那个亡魂似乎终于从尘世的死相中脱身,率先一步回过头,是一双很平静的棕褐色眸子,微微眯起来打量他,然后是一个轻快的笑容。
“我差点以为自己误入了墨西哥的亡灵节现场。”
没有对死亡的惊恐,这很少见,但也不是没有过。
引魂人摆出一个更舒服的便于长久站立的姿势准备又听一个无聊的人生故事,但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好像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你不打算说点什么?”
“嗯?需要我说点什么吗?”
魂魄的使者于是又向前走了几步,面前的亡灵眯起眼睛的程度却越来越大,看起来生前或许有远视的症疾,直到对方彻底站定在他的面前,那双褐色的眼睛才重新睁开,似乎终于看清楚了对方的样子。
不愿意讲故事的亡魂,引魂人也曾经见过,通常是彻底对生命灰心丧气麻木不堪,亦或者真正知足于幸福于是毫无缺憾。
前者无法开口,后者无需开口。
但面前的这位明显并不是,虽然看上去困倦至极的精神状态并不是太好,但总归气息还算生动,不像对生活失去了信心的样子,而完全的幸福似乎也谈不上,压低的眉头仍然蹙着,带着一点笑容难以掩盖的严肃与忧郁。
而现在,那双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使者白紫色油彩覆盖的面容,有些丧失礼节的冒犯与专注。
引魂人几不可查地微微皱了一下眉,往后撤了一步,对方才如梦初醒般收回目光,微微把头偏过去。
“抱歉……我只是想说……很漂亮。”
糟糕的对话,矛盾的情绪。
他嗅到新鲜的气息,全身血液重新点燃的冲动,面前的亡灵似乎藏着调味这枯燥时间的乐趣,他甚至隐约产生了想把对方脑袋剖开仔细钻研一切隐秘的疯狂想法。
哦天哪,原谅他吧,这里的工作实在无聊透顶。
引魂人往灵魂斜后方窥探,亡魂的人世幻影还没有完全消散,但那轻柔的白雾已经被死亡浓重的阴影吞噬了大半,他只来得及看到杂乱散乱的纸张和赤红的色泽。
有点像对方的发尾。
“你叫什么?”
魂魄似乎在进行某种沉思,慢了半拍才回答他的问题,声音有些低。
“卢基诺·迪鲁西。”
【05.】
好吧,总而言之,引魂人有了一个旅伴。
他习惯了倾听他人的遭遇,却并不擅长引诱和要求他人讲述自己,又舍不得丧失这难得让他产生好奇心与探索欲的存在,而这位迪鲁西先生似乎暂时也没有直接进入永恒美梦的意愿,于是并肩而行变得顺理成章。
使者并没有意识到这已经破坏了他约定俗成的某种规矩,仍然只是在苦恼如何让对方开口,亡魂在身后咬着牙步履维艰地跟随,引魂人如履平地的空洞对他来说仿若寸步难行的泥沼。
距离越拉越大,黑暗要淹没他。
褐色的瞳眸中只有无边的夜色和前方色彩鲜明的身影,学者因为挣扎带来的疲累而喘息着捂住心口,修长的指节攥紧衬衫泛旧的布料落下无力的褶皱。
鬼有痛感吗?
卢基诺不知道,如果这具躯体仍存活于世,怕是已经狼狈得满头冷汗,掌心下的肌体平静而冰凉,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怔然意识到那里已经彻底失去了跳动的能力。
而学者欲言又止地张口,却只发出一声叹息。
引魂人自深思中抽身,停下步伐,但没有任何帮忙的意思,只是沉默无言地转头注视他的狼狈与徒劳无功,袖手旁观。
那双松绿色的眼睛中是空洞的淡漠,而踉跄着的亡魂在此刻终于认清神明般的存在有何意义,他直视使者,从柔软翻卷的鬓发描摹到手上戴着的厚重手套,最终竟然从喉头滚出轻笑。
眼眸阖上,引魂人的身影失去了唯一让他能看清自我的地方,卢基诺突然放弃了同那股试图将他拖向黑暗的力量的抗争,身躯倒仰着被粘稠的不可名状吞噬。
然后是冰冷的,粗糙而厚实的手套布料的触感,有人扯住他的手生生将他拉起来,黑暗畏惧般如潮水退去,引魂人折下帽沿的万寿菊别进他的鬓角。
久违的轻松,吸力突然消失后重获自由的感觉让人有种不切实际的悬浮感。
引魂人歪着头观察他的状态,在确定对方再次拥有行动能力后毫不犹豫地松开手,不置一词地转身继续他的旅途。
或许这是一场豪赌的胜利,但却不能让胜利者得到任何的的喜悦。
鬼魂有痛感吗?
卢基诺认为有。
不可名状,无法言说。
【06.】
死后的世界没有时间的概念。
但无穷的空寂难免使人陷入无所事事的惶恐,迫切地需要一点声音来证实自己的存在。
话题常常由卢基诺引起,他似乎很习惯对方寡言的回应方式,也逐渐意识到引魂人空白一切的记忆不能回答任何问题,于是交谈大多是学者个人的讲述。
他的话题很杂乱,七零八碎却又莫名井然有序,大部分围绕着爬行动物,带着痴狂与热切,使者得以从字句间窥探到对方随性下细腻而理性的本质。
怎么说,很有意思。
油彩满面的青年安静地聆听着面前老年亡灵的讲述,实则注意力已经溜到了一旁的迪鲁西教授身上。
佩戴着万寿菊的亡灵某种程度上就不能以单纯的魂魄看待,也不会被普通的死者所视,但或许是基于对人性的基本尊重,卢基诺往往会在别的亡灵出现后选择回避,离得稍微远一些去干些别的事情。
比如研究一下亡魂的其他特质。
就像此刻的卢基诺·迪鲁西,已经很新奇地开始体验放弃行走的感觉,饶有趣味地品味着失去重力的感触。
“我以为你或许该对死亡抱有正常的恐惧。”
引魂人将魂魄收进瓶罐,很熟稔地回到学者身旁。
“但这实在是常人难以体验的发现,”卢基诺飘到他身侧,“要不是条件不允许,我可能需要一点纸笔记录一下。”
引魂人对这种东西丝毫不感兴趣,甚至在看到对方进行这种人类在正常情况下完全做不出的行为时会有隐秘的烦躁感,但迪鲁西看上去实在高兴,不同于平常礼节性的笑容,此刻虽然略显疯狂但真心实意的笑意至少冲淡了那自相识起就一直萦绕在对方身上的忧郁,也莫名让使者心情轻快起来。
“你不是信仰科学?”
“是这样的,但……”
他的回复戛然而止。
引魂人正专注地从万寿菊丛中择出盛放的一朵代替亡魂发间已经枯竭的淡黄色,又自然而然地整理有些凌乱的发辫。
距离很近,卢基诺垂下眼睫,没有抗拒这种亲昵。
使者端详片刻,眉头微微皱了皱,又折下一支别在一旁,解释一般补充着,“这样看起来更顺眼。”
亡魂只是发出笑声,很轻,在寂静的世界中回荡出涟漪,仿若无事发生般继续方才的话题。
“……我并不是完全不接触玄学这个领域,我虽然并不那么认可它,但……”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
“……如果在很特殊的情况下,我追求的答案科学无法给予我的话。”
语调放得很轻很低,像压薄了的一片信纸,镌刻着一点晦涩难懂的暗语,而字迹旁黏贴着枯死的蝴蝶,正被晕开的墨痕染出血迹。
蝶尾随着风在颤。
【07.】
你是否有个姓名。
卢基诺对于安抚魂魄情绪很有一手,看上去似乎只是简单地在把玩那几个瓶子时,却让其中光芒摇晃的动作越发宁和平静。
引魂人维持着神使的神秘形象,却又无法抑制地偷偷用好奇的目光试图寻找到这种魔法的缘由,这种别扭的神态正巧被学者的余光撞见,于是得到那人愉快的笑声。
“这和安抚动物没什么两样,毕竟人类也无法脱离动物的行列不是吗?”
迪鲁西教授如此解释,将那些罐子丢回给使者,很随意地飘到对方身侧——他现在已经完全熟练这种新型的活动方式,并且不顾对方的不赞同而喜爱上漂浮的感觉。
每次看到亡魂在自己面前虚无地飘来飘去,引魂人都会无法控制地涌上一种近乎是焦虑的情绪,这是魂使很难得的情绪波动,却并不令他感到新奇亦或者惊喜,舌尖弥漫着一点苦涩的气息,像是吞吃了某段记忆里含着泪水的未成熟的柠檬。
他对此怀抱着懵懂的困惑,在充满对答案的好奇与追求的同时也警惕着其后浓重到要撕裂一切的黑影。
卢基诺仍然在他耳畔絮语,询问他的姓名,调侃总不能一直用“引魂人”来称呼这位短暂的旅伴。
使者无法给予答复,只能用沉默揭过这个话题,或许出于对某种他们之间发言次数不对等的愧怍,又或者单纯只是年幼者在迷惑时对年长者经验的信服,他犹疑着开口,向学者倾诉自己的苦恼。
请原谅一个空白灵魂颠三倒四的表述,再好的口才在长久的孤寂中也会被消磨殆尽,而迪鲁西只是安静地倾听着,面上的沉稳让人无端相信他必然会对讲述者要表达的一切洞彻明晰。
棕发的亡魂在其后的寂静中收敛了长久维持着的笑意,他头一次说话时没有认真注视对方的眼睛,而是微微偏转目光眺望无边无际的黑暗,好像要从空洞的书本中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
而最后却还是叹息,和他们初见时一样的叹息。
“你的意思是你想找回缺失的东西,无论它最终会将一切引导向怎样的结局?”
“我不确定,甚至,我不确定有这样东西存在。”
诚恳到近乎让人无法应对的,年轻人执着的渴求指引的神态。
而以教授为职业的魂魄却无法解答他的困惑,指导他的选择,只好将视线转而投掷到那些星星点点的亡魂光芒上。
“我很抱歉,引魂人先生,我没有办法在这种问题上替您做出选择,或许这得看个人的意愿……也或者那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我当然有自己的倾向,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不觉得我的想法会对你有所帮助。”
他轻咳了一声。
“我的答案似乎在当下没有任何意义。”
【08.】
引魂人有些后悔唐突地表达自己。
从那场不了了之的交谈过后,卢基诺·迪鲁西似乎丧失了和他闲聊的兴趣,一路上保持着诡异的沉默,甚至忽视了好几次魂使有意引起话题的举动。
他难得感到懊恼,却并不知道如何打破这种寂静,使者是一个初生的魂魄,就像你无法要求一个婴儿举杯畅饮一样,你也无法指望引魂人能明白人际交往中的种种巧思。
而学者只是保持他沉思的状态,任由对方凝视他的侧颜,一味地跟随着前进而不留片语。
引魂人在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位教授或许也并不是什么健谈的性格,安静可能才是学者真正的常态,只是在面对对方同样沉闷的天性前,卢基诺轻声叹息着选择了让步。
使者停下脚步,抿着唇组织不出任何话语,于是只能安静而专注地注视对方的眼睛,微微敛下眼睫来表达他无声的请求。
迪鲁西看着他,沉默着,终究还是弯起眉眼笑了,一个气息咸涩的笑,并不轻快,像铺展在沙砾上的海浪,卷带着不可知的意味。
“好吧,好吧。”
他妥协般开口,甚至微微举起双手作出投降的姿态,口吻有点像在安抚任性地想听睡前故事的孩子,“如你所见,因为死亡,我没有什么实验好讲了。”
“那你自己呢?”
“嗯?”
引魂人莫名将头偏过去,好似被远处新的亡魂吸引了兴趣。
“或许你可以给我讲一些有关卢基诺·迪鲁西这个人的事。”
【09.】
“这没有什么很好讲的,所以也许会是一个枯燥的故事,”他顿了顿,“一个人是没有办法完整叙述的,我们或许只能从一些杂乱的碎片开始。”
首先,是一个玻璃瓶。
那是卢基诺童年时期的宝物,装着一只他亲手抓来的蜥蜴,棕色的眼眸正望着其中,被阳光折射的光彩表装成透彻的琉璃,懵懂的,好奇的。
它为什么会是这种形态,又将成为什么?
探究,追求,他聆听使命填充灵魂,也并未察觉其后命运的悲鸣。
其次,是书卷和实验台。
那是他意气风发的时候,迪鲁西教授偏执而疯狂地追求着自己的真理,近乎虔诚地将血肉与灵魂奉献其上。
引魂人安静地倾听着卢基诺娓娓道来,学者的语句向来没有华美的粉饰,只是简洁明澈的陈述与追忆,像是一份精确的人生解剖报告,严谨而温和地注视着自己人间的过往,刻下最客观的碑文。
他断断续续讲着,便又不知迎来送往多少亡魂,唯一证实着岁月变迁的只有使者往教授那头辫发中夹杂的越来越多万寿菊,卢基诺无奈地笑着扶正满头鲜花,觉得自己恐怕已经快被当成一个花架子。
故事在走向尾声,迪鲁西铺满理性雪白的人生构成一间满溢着消毒水气息的冷淡的屋子,墙壁里奔涌着理想的热切。
然后,炉火燃起来。
多了几个抱枕,两条围巾,冰箱里处理好没处理好的食材,堆在洗手池还没来得及洗的碗碟。
他从理想的国度掉进人间里。
这是什么意思。
引魂人在发问,他们靠坐在虚无之地随处可见的黑石旁,淡蓝色萤火的微光闪烁着,映亮学者小半张脸,他在微微笑着,带着风一样不可捉摸的透明。
“我拥有了一位恋人。”
卢基诺的神色中有所怅然,但仅仅只是一瞬,相比于他讲述中的过往,使者面前身为亡魂而存在的教授显然在某种未可知的缘由下剥离了本性中恶趣味的活跃,永远低沉而温柔的像一支安魂曲。
这不对,这不该,引魂人怀抱着莫名的惶恐去感触学者身上旷古流传般的苍凉,而那双褐色的眼睛与他对视,安抚般弯了弯。
“……恋人?”
使者艰涩地重复这两个字,竟然无法想象迪鲁西会拥有何种爱情,他目前对感情的概念大多还是出自于那位对恋人数落不停的亡魂,可怕而浓烈的,让人印象深刻。
【10.】
我拥有最好的爱人,我拥有最坏的爱人。
他是个沉默而寡言的家伙,一个固执而勇敢的家伙,聪明得无可指摘,笨拙得无口诉爱。
他是一首夜色中断续且沙哑的情歌,不常吐露那些甜腻而缠绵的言语,但却让我听见玫瑰抽芽的声音,在他暗绿色眼睛的注视里,在他闷沉的心跳中淋漓着磅礴大雨般的血泪。
那是他在呼唤,深切的,含沙带土地从暗无天日的过往中抽剥的渴望与勇气,如同雨燕在暴雨雷鸣间用风代替声带发出撕裂空气的尖啼。
他说,
爱情?
他用指尖的颤动呐喊着我的名字,一个温热的拥抱佐以冰凉的吻,还有某个深夜空洞的凝视中、教堂钟声下的碎石间被人用无法哭泣的痛苦捡起的戒指。
“卢基诺。”
童话中没有枯死的鲜花,我们不在童话。
现实中没有复生的魔法,我们不在现实。
如何让一个唯物主义的科学奉献者惶惑而生疏地祷告,盼望再出现一次生命的奇迹,但灰败的碎石没有心脏,没有温度,没有灵魂,只以弥漫的尘灰宣告告别的仓促,吻在爱人的眼睫上刺激出泪水的酸涩。
【11.】
他以前问过我,不经意般,“你有想过死亡吗?”
我承认我本性里是个轻狂而骄傲的家伙,我一向轻视这种结局,傲慢地旁观他人对此避之不及的惊恐,不屑一顾。
这是生命轮回的自然演变,我坚信着,如果死得足够富有价值,如果死亡能帮助我靠近生命的真理,那我大可跪俯着向造物主归还他赐予我的光明。
所以我回答我的爱人。
“这没什么好怕的,这是必然的。”
我说,我问心无愧,我的实验,我的理想,我所呼吸着的,我所为之血液循环着的一切,我实验室里无数只美丽的束瞳会为我作证我对待死神的无畏。
我的爱人沉默着,然后他抿出一个笑,他不经常笑,至少在放松的个人生活中,在不需要社交的时间里,他不是一个擅长露出笑容的人,但那天他确实笑了,然后凑过来讨要一个吻。
他松绿色的眼睛是处于雨季的山林。
我想我不懂命运弄人。
所以在匆忙的结局落下帷幕时,我坐在椅子上,与他的遗像滑稽地面面相觑,一切荒唐得像一个恶作剧。
我有点恨他,没有由来的,我甚至阴暗地想过要不要把那张照片摔在地上来向他证明我对这场戏弄感到了史无前例的愤怒,然后我的爱人就会从哪个角落走出来,一副把惊喜搞砸了手足无措的样子,或者传说中的神明,圣经中的上帝,无论哪个都好,拍拍手说剧目谢幕,游戏结束,然后我的爱人随着砰的一声魔术一般完好无缺地出现我的面前。
我的理智宣告败落,这些可笑的幻想在丧失理性的思考下变得无限可能,我不眠不休地在椅子上枯坐了两天,生怕错过一场奇迹。
但什么也没有。
谁来告诉我这只是一场过分的玩笑。
在第三天晚上,我终于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就算因为实验已经习惯不规律的作息,就算我曾经为了近距离观测一只珍稀蜥蜴坚持过更长时间不得休憩的境况,我还是在那天确信我已经到达了自己的极限。
我看着他,我看着那张笑着的照片,第一个想法竟然是恼火,我恨他在四四方方的玻璃框内笑得比我们无数个夜晚的絮语中更为灿烂,我想放弃我一直有意保持在人前的沉稳去揪住他的衣领质问,我要知道他为什么接下那个紧急的活计。
我要知道他为什么不再回来。
但最后我什么都没有做,疲惫吞噬了一切,以至于那张椅子承载了我所有维持人形的气力,直到死亡彰显祂凛然的神威前我从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如此重视这段感情。
我不需要爱情,我对罗曼蒂克不感兴趣且一无所知,我回答他的告白,不用那些纯洁而高尚的山盟海誓,我清楚地记得他当时自以为的镇定下颤抖的瞳仁,阳光倾洒在他的身上,天然铺展了一身炫目而柔软的光晕。
他不令人讨厌,我很欣赏他的干练与坚韧,以后多了一个可以互相照拂的人对我的追寻有利无弊,所以我走过去,说。
“我想这并不坏。”
那为什么要做出如今的狼狈姿态呢?
我不知道,我不明白,我想大抵是因为遗憾,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匆忙,我想大抵是因为前几天一起去买回来的牛肉还没有烹煮,我想大抵是因为我们规划好要修整的卧房还没有动手改造,我想大抵是因为上个月种的树还没有开花。
我想,我只是不甘心这场剧目落了个烂尾的下场。
但那张照片在笑,嘲讽一切自欺欺人的愚蠢和无能。
他用永夜让我看清我的爱情。
所以我惊恐地呼唤我的理智,我不能留在这个夜晚,我确定了他的不可或缺,但理想在白昼高悬,要我从深渊剖心弃肝挥别我的爱人,残忍地收回他应得的追念和悲痛。
我挣扎着起身,像平常一样走过去要给他一个晚安吻。
死亡在科学上不可撼动,我不会和毫无希望的痴想空度一生。
但那扇门被敲响了。
【12.】
卢基诺讲到这里时甚至还在微笑。
引魂人在发抖,无端地颤抖,他茫然地抬眸环顾四周,却依旧只有空洞注视他的困惑,一种不安感警示着这个故事将带来的危险与阴影,但致命的诱惑力却不遗余力地吸引着他探究结局。
亡灵安静而耐心地看着他,暖棕色的眸子微微眯着带出一点近乎透明的笑意,等待并尊重魂使做出最后的命运抉择。
“请……继续讲下去”
引魂人咬着牙,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眼,摆出了他勇者般的姿态。
迪鲁西教授的表情中似乎暗含着一点无奈,又或许那是释然,他伸出手,覆上对方兀自打战的手,带来聊胜于无的慰藉。
【13.】
你见过死而复生的奇迹吗?
书本不会告诉我,科学不会回答我,但我亲眼见到过,我吻那两枚戒指,好像在吻爱人的眼睛。
我坚信他还在这里,我坚信他没有走,我把旁人眼中废墟一般的石块堆挪进屋子里当我时时凝视的珍宝,我比以往无数被旁人不解的时日更接近一个真正的疯子。
不同于以往庸人的愚昧,这次我自己也觉得我疯了。
在继续以前的研究的同时,收拾遗物成为了新的习惯,曾经只会影响我保持科研的冷静状态的毒素如今是我找寻证据的根源,我饮鸩止渴,拂过他的爱情来呼唤一个虚无缥缈的魂魄。
我翻到过他的记事本,才后知后觉他的祭日是我的生日。
我看着那堆石头,把那页记事本翻给他看,要笑他的弄巧成拙,结果反而是我先哑口无言宣告落败。
实验的进展停滞不前,汤普森用一条疑似全新物种的四脚蛇交换了合作约定的那天,早前结识过的一位朋友寄来一封信。
他是一位先知,当然也可以说是会被围剿的异教徒,我们因为志向不同很久没有过联系,也自然对对方的近况一无所知。
但他就是寄了这么一封信来。
“你们总会再见。”
我把信笺翻来覆去看了几十遍,才确定没有隐藏任何暗语或者其他,回信每次都写了一个开头就被搁置一旁,我不想承认,我不得不承认。
我有些恐惧。
我怕这是谁的戏弄,我怕这是一封搞错了收件人的希望,我在我渺小而可笑的期盼中发觉自己仍然怀有人类不可避免的秉性的犹疑。
这不像我,这当然不像我。
卢基诺·迪鲁西不该如此做,但他又确实如此停顿在那里,引以为傲的理性暂且让出它的舞台,那时春光很好,抽芽的树枝用璀璨的绿色侵染我的窗口,我知道我在呼吸。
我突然意识到生是什么。
我长舒一口气,靠倒在椅背上,丧失了大部分的气力,然后突然就笑了出来,毫无缘由,我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奇怪而狼狈的气音,像有一万场飓风在狭小的管道里穿行而过。
我想我可能再也不敢触碰爱情这种东西,它是一场来势匆匆的流感,而我如今大病初愈,神倦思疲。
这是我贪恋一夜炉火的下场,他掏出金子一般的灵魂,要我掏出一颗心来交换,他假若无法得偿所愿,那对他不公平。
那对谁都不公平。
我终于得以轻快和解脱,那些石头被搬到阳台上享受干净的日光,而实验室里尚且有一万种未知的真理等待探寻。
一切都不能心急,命运需要顺其自然的等待。
【14.】
“那你见到他了吗?”
引魂人急切地凑上前,迪鲁西垂下眼睫,对方华丽油彩下灰绿色的眼睛里是一场大火,灼烧得他口干舌燥,于是教授偏过头忽视对方的焦灼,努力使自己的语气云淡风轻。
“实验出了一些没有料想到的……事故,所以我就出现在这里了,我想我……”
“你见到他了,”使者打断他的话,是不可置疑的语气,固执地盯着他的回避,“你见过他了。”
亡灵哑口无言,笑得狼狈而苦涩,枯萎的万寿菊以其褪色的惨白装点往事的残酷,引魂人用相似的颤抖与他对视,真相抿在唇边就要呼之欲出。
然后魂使感受到唇畔冰凉的触感,卢基诺在笑着摇头,用手指制止他的揭露,“我想,我的意见或许现在拥有了一定的参考价值。”
“如果你不知道一个真相将要带来如何的结局时,最好不要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相比回想,有些记忆在眼下或许更适合被遗忘。”
他本来不是这么想的,他追寻着,从生到往生的寂静,他要用刻骨铭心报复一场不告而别,但爱情总比人想得更威力无穷,他看着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只是单纯看着,人间累积的百般怒火也要熄灭得一干二净。
“我要消散了,对吧?”
魂魄如何肆无忌惮在世间长存。
遗忘才是命运的赐福。
【15.】
引魂人用尽了生平最大的气力去否认对方的论断,他毫不怜惜地将那些万寿菊摘下来塞进对方怀里,颤抖的,慌乱的,而亡魂依旧逐渐缥缈难寻。
这下真是花架子了。
卢基诺无奈地捻着接触到他的那一刻就开始枯萎的花朵,或许从引魂人开始执着往他头上插越来越多鲜花时,教授就敏锐觉察到了背后的实情,所以本来构思好的很多要说的话都只能咽回去,变成只有肺腑会知道的风声。
魂使干脆把帽子摘了下来,迪鲁西看见熟悉的,柔软翻翘的黑色发丝,对方隐匿在帽沿下的面孔终于展露出全貌。
泪水融化着油彩,浓紫的水渍冲刷鼻钉的金属寒光,留下一条条色彩掺杂的狼狈。
“卢基诺……卢基诺·迪鲁西!”
他呼唤着他,一切在往生之地的自在与悠闲的神眷自帽子被摘离的那一刻荡然无存,他终于感受到寸步难行的痛苦与艰难。
但他没有退缩的打算,他毫不后悔,他只是尽力挣扎着要把那顶唯一的希望献给那片泛着赤红的棕褐色。
他不是神明,他也只是此地渺小的,渺小的亡灵。
他不是魂魄的使者,那么他是谁?
他看着迪鲁西,如此赤诚地热切地看着此刻唯一可能给予他答案的人,如同拜伏唯一信仰的神明。
“诺顿……停下吧。”
这是他收到的宣判。
【16.】
引魂人,或者也可以称呼他为诺顿·坎贝尔。
记忆是什么样的形体?
记忆是一场山呼海啸却穿体而过的浪涛。
他在潮水中重拾他丢失的一切,迪鲁西拗不过他,他的爱人一向对他的执着无可奈何,只能用无奈的叹息回复并不如愿的结局。
“想起来不是什么好事,诺顿。”
重逢即是无力挽回的别离,这听起来太残忍,卢基诺没有伸手去补足两人间相差的距离,宿命的寂灭不可逆转,他清楚自己此刻的药石无医,在死亡的终结中执意维持灵魂的清醒与焚烧生命并无区别。
他是清醒地看着自己魂魄的烛火一点点燃烧殆尽。
但坎贝尔不知道,他方才从空白的意识中挣扎着找回自我,自然只能从对方虚无的身影中拼凑出事实的不可控。
于是痛苦,于是懊恼,于是将那个为了一己私欲放任对方游荡的自己千刀万剐,尽管知道那时的魂使有无知的无辜作为脱罪的理由。
是要糊涂地永远忘却怀抱你一无所知的幸运,还是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午夜梦回间撕心裂肺的清明。
这不是什么值得思考与斟酌的事。
这在坎贝尔面前永远不是选择题。
他只是还心有不甘,他只是痛恨宿命弄人,他还在挣扎着想要再靠近一点,祈祷着,恳请着亡灵接过那顶礼帽,就像希冀对方接过一枚代表永恒的戒指。
潮水般粘稠的黑暗拖拽引魂人动弹不得的四肢,纵他咬牙切齿拼尽全力也不能再移动一点距离,卢基诺只垂眸看着他的狼狈不堪,不肯再给予一点温存。
坎贝尔头一次意识到,咫尺或许也是天涯。
他们之间隔着一条以死亡搭筑却假借生命美名的生河。
蜿蜒的,无尽的生河,生与死,存与亡的泾渭分明,用命运的水声吞噬渴望和呼唤。
教授的眉宇间还倾压着忧郁的愁绪,语气称得上低沉温柔,却不容置喙,要他把神明的赐福重新戴上——魂使的魂魄也已经在情绪激动下被蚕食得摇曳不定。
他不能再表现出不舍,他其实还拥有一个隐隐的猜想,或者说是预感,但那万分之一的希望太过令人恍惚,劝说对方选择再次遗忘才是更稳妥的最优解。
诺顿·坎贝尔咬牙切齿,他闭着眼睛都能猜出他的教授在谋划些什么,他还在跟那股力量斗争,于是全身只有眼睛还算自由,用恶狠狠的松绿色注视,声音艰难的,一字一顿的挤出来。
“卢基诺·迪鲁西,别让我恨你。”
亡灵怔愣着叹息,然后是了然的微笑,像是某个夜晚和爱人争执到底谁离开温暖的被褥去吹灭烛火时落败的无可奈何。
万寿菊献出最后的灿烂,让他迈过天涯的沟壑,迈过生死的河流,迈过一切不尽人意的无常弄人,迈过分离与重逢的有口难言。
卢基诺张开怀抱,诺顿将脑袋埋进他的颈窝。
“我可能得说……你走之后,我过得不是太好。”
他们跋涉了太久,他们偏航了太久。
找寻与彷徨暂时告一段落,请把宁静交付给两个亡魂的拥抱。
他们此刻一无所有,生命,未来,前路。
他们怀抱彼此,他们此刻无所不有。
【17.】
“去找我,”卢基诺在长久的沉默后开口,“诺顿·坎贝尔,去找到我。”
他触及到了进化的界限,又不甘地横死于此,造物主不该如此苛责一位真理的信徒,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确实以异变的躯体感触到了不知何处的感召。
“你们总会再见。”
我们必须再见,谁会甘心止步于此遥相对望。
于是他咬上引魂人的肩头,因为进化而格外锋锐的尖牙毫不留情地穿透布料直逼血肉,“不论多久,你要在这等着我回来。如果你忘了我,坎贝尔,我不会再原谅你。”
他在爱情下抛却本性善妒的基因尝试去豁达,却也同样在爱情的纵容下肆无忌惮要求刻骨铭心。
卢基诺从脖子上把跟着他一起来到亡灵之境的项链扯下来,两枚银光闪烁的戒指随着动作相互碰撞叮当作响,他把它们塞进诺顿怀里,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彻底消弭的魂体显然无法支撑他再留下任何嘱托。
于是他只能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来安抚爱人的不安与无措。
盛大的蓝色萤光,如同一瞬随风灿烂又熄灭的余烬火星,在引魂人略显茫然的松绿色瞳眸中化作一场绚丽的流星雨。
怀中人流沙一般变成用力也只能扑一场空的虚无,他在灵魂圣洁的光芒中看见卢基诺无声的告别。
他说,
“亲爱的,不要悲伤。”
【18.】
只有滴水声回荡在寂静的黑暗。
砸在地上,开出很小的水花。
一朵,两朵。
是万寿菊在重新盛开。
引魂人把帽子重新戴回去,其下的面庞却在泪水冲刷下透露出亡魂肤色本来的苍白。
生命是一场漫长的跋涉。
他突然想起那个喋喋不休埋怨恋人的亡魂,他在事无巨细地数落之后,却反而崩溃地蹲下身子,蜷缩着,颤抖着抽泣。
“我已经绞尽脑汁添油加醋地列举了她一切不完美。”
“可我现在为何还是如此爱她呢?我不想不甘心去死的,我不想还有执念和遗憾的……但我放不下心。”
我放不下心。
那个亡魂近乎是语无伦次,他或许是真的因为自己的细数而对爱人在人间的一切产生了担忧,又或者这句话仅仅是字面意思而已。
因为我们心脏曾经跳动。
所以我们放不下。
所以我们在爱。
【19.】
引魂人把又一抹灵魂收进瓶罐。
方才这个亡魂的执念过于深重,导致尽管倾诉平生也无法使他的死亡宁静,只能堪堪制止他的游荡却不能让他沉睡等候往生。
坎贝尔努力压住砰砰作响的瓶口,有些头疼,无可奈何地做好忍受又一次体力和耐心的持久拉锯战的准备。
然后是不知何处而来的号角声。
清越,空灵而悠远,像旷古经年回响的钟声,洗涤一切尘垢与雾霭。
引魂人近乎是瞬间就感受到自己本来烦躁的内心如静水般变得清凌,手中的瓶罐也逐渐安稳下来得到难得的宁和与平静。
是谁吹响的旋律?
他想他需要感谢对方有意或无意的帮助。
于是魂使迈过无数相似的漆黑与浓稠,看见被皮革包裹的身影。
明灭的,莹蓝色的光芒,像灵魂轰散时盛大谢幕的色泽。
非人的怪物转过身用那双平静的冰蓝色眼睛与他对视,灵活的尾巴轻轻甩动着,等待人类说明他的来意。
可引魂人只是怔愣着,近乎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
蜥蜴人困惑地歪了歪头,斗篷上悬挂的羽毛随着动作幅度摇晃着蹭过脸颊,他用尾尖不轻不重地拍了几下地面,试图把魂使从神游天外的状态呼唤回到现在,表情明显怀有被无端打扰的不耐。
可很快这种烦躁转变成了惊异和错愕。
引魂人后知后觉地伸手抹过自己的脸侧,满手水渍。
他早已沉默着泪流满面。
坎贝尔扯出一个笑,尽管他心知肚明这个笑比哭还难看,背后暗含了多少痛苦与酸涩,喜悦正在蔓延,灼烧得他灵魂都疲胀。
他迫切地要用目光索取对方的一切,他盯着那头雪白发辫根部还未褪去完全的赤红,然后他伸出手,那只已经不再穿手套的左手,一枚银戒在其上展示它的璀璨。
“或许,您有兴趣跟我一起同行?”
“我想我有一个并不有趣的故事要讲。”
end.
燃尽了
【勘教】献给迪鲁西先生的花束
Summary:一个童话故事
人设乱飞,恋爱故事
全文9500➕,祝食用愉快
懒得区分,四个标签都打了,但文中没有变蜥蜴
【01.】
“神问,你有何夙愿?”
【02.】
诺顿·坎贝尔觉得自己有些头疼。
他有一瞬间甚至不记得自己是谁,但好在抬手敲击头部能像修理故障机器一样让停滞的大脑重新运作起来。
火光,轰鸣,吞噬一切的亮白色。
血迹斑斑的手指从碎石的缝隙间伸出来,随后是布满灰尘的脑袋,他费劲地将自己的身体从废墟中扯出来,摇摇头试图将耳中的嗡鸣同发丝间的碎屑一同甩出去。
记忆以后知后觉的姿...
Summary:一个童话故事
人设乱飞,恋爱故事
全文9500➕,祝食用愉快
懒得区分,四个标签都打了,但文中没有变蜥蜴
【01.】
“神问,你有何夙愿?”
【02.】
诺顿·坎贝尔觉得自己有些头疼。
他有一瞬间甚至不记得自己是谁,但好在抬手敲击头部能像修理故障机器一样让停滞的大脑重新运作起来。
火光,轰鸣,吞噬一切的亮白色。
血迹斑斑的手指从碎石的缝隙间伸出来,随后是布满灰尘的脑袋,他费劲地将自己的身体从废墟中扯出来,摇摇头试图将耳中的嗡鸣同发丝间的碎屑一同甩出去。
记忆以后知后觉的姿态挤入脑海。
该死的矿商。
四肢好像恢复了一定的力气,于是他开始尝试站立起来,结果不错,虽然一度踉跄,但总归能够站稳,坍塌的矿洞沉默地吞下了余下的生命,而唯一的幸存者用冷笑来表达他对同行者遇难的感想。
【03.】
诺顿·坎贝尔曾一度发誓自己此生不再下矿。
他用那块陨石磁铁沉默地做着自己勘探员的活计,这一行并不富裕,但地上的生活总比暗不见天日令人满意。
“但我的朋友,机遇总与风险并存不是吗?”
轻浮的语调,对面的雇主精致考究的装扮透露出财力的丰厚,诺顿维持着礼节性的一点笑意,从对方的阔绰中看到衣角线条开裂的捉襟见肘。
很典型的,无所事事纸醉金迷的花花公子财富将倾,只能孤注一掷地抛掷剩余的财富来赌一条价值连城的金矿。
轻狂,傲慢,前半生的顺遂恣意使上等人失去了对未知领域该有的敬畏,仅仅只是谈及可能的的成功,便自得的好像已经胜券在握,眼神中却透露着急切。
是和某个曾经的狐朋狗友打了一个金矿翻身的赌?还是因为逐渐落魄受尽冷眼后迫切地需要一个反击?
这种人不适合作为合作的对象,但青年压下帽沿,阴影遮挡住爆炸的伤痕,那双灰褐色的眸子中总是含着一点隐隐约约深沉的松绿色,他的爱人很喜欢赞美这种色泽。
“像灰烬中重生的生命,自然的气息。”
印象中的青年笑着,吻在了伤疤中受伤的眼角上。
那人的吻一向轻盈,蜻蜓点水一般带着独有的戏谑又妥帖的矛盾意味,彼时的坎贝尔被惊动般颤了颤眼睫,抬眸看见阳光将暖棕色的发丝勾勒成灿烂的金色,正如他此刻见到的金币华美的光泽。
于是他在合约上签下名字,将对方的定金收入囊中。
“合作愉快?”
看上去彬彬有礼的话语,神态却傲慢,诺顿盯着那双连手套都没摘的手,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但还是快速握了一下。
“祝您好运。”
【04.】
诺顿·坎贝尔需要这笔钱。
这或许是句废话,对于苦苦生存追求财富的勘探员来说在任何时候金钱都是不嫌多的东西。
但它在此刻又有别的含义,毕竟诺顿确实有很急切需要这笔钱的理由。
为一枚戒指。
这很荒唐,毕竟颇有实用主义色彩的勘探员对这种不实际的意义性装饰有一点不屑一顾的态度。
但命运喜欢捉弄和扭转,曲折和变更的把戏在勘探员的生活中屡屡上演,总有一些人或者一些事是突然闯进生命而未打招呼无法预料的。
像他落空的执着和新生的转机,像一个莫名其妙落到跟前的兼职。
像卢基诺·迪鲁西。
【05.】
矿商定下的下矿时间是十一月十三日,由曾经身为矿工经验丰富的勘探员带领着各位投资董事一起下矿。
这位雇主似乎仍旧把下矿当成爱情小说中轻描淡写的奇遇或者某种过家家的把戏,仿若只要他亲自踏足,那坚硬的石块便会乖乖将金子吐出。
勘探员对此持嗤笑的态度,心情不好的原因除了对方的无知与愚昧外或许还有关这个日期的选择。
这本来是他精心准备的重要日子,坎贝尔先生擦拭着自己的磁铁,神游天外,甚至有点确信如果自己不去提醒,沉浸在实验室里不见天日的教授甚至不会想起来这天是他的生日。
他需要尽快解决这个麻烦的委托,然后赶回家完成他的计划。
【06.】
回忆到这里,诺顿终于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他艰难地在碎石中行走找寻,报废的汽车半截埋在石堆下,后座被一块巨大的岩石堵塞。
他试着伸手去推动,出乎意料的,推开不算太难,按理说这种岩石不该如此外强中干。
但勘探员先生此刻没有办法将莫名昏沉的头脑分一点去考虑这些了,或许是因为有某个支点又或者本来卡得就不牢靠,根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后座的车座下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浅绿色的包装纸,灿烂的金色向日葵,香槟金的玫瑰如同轻柔的霞光,阿福德蝴蝶兰的洁白花瓣依旧柔美而纯净,新绿色的芽孢清新而明媚。
废墟上奇迹般毫无受损的美的桂冠。
坎贝尔三个月前在一家花店中看见它,温室很好的使不该在这个季节开放的鲜花生得热烈,然后在店主的摆弄下合成漂亮的一捧。
他以前从来不会对这些感兴趣,但那天却鬼使神差地停住脚步,他看着作为装饰的细叶,想起见到卢基诺的第一眼。
【07.】
杜凯因实验所的清洁工达伦突然离职,极需一名手脚勤快头脑利索的短期工暂时填补这个空缺直到下一位清洁工上任。
工作简单,酬劳可观,正巧没有生意上门的诺顿·坎贝尔没有理由拒绝这样的的好差事。
学者,上等人中最爱大张旗鼓吹嘘自己的组成,夸夸其谈又心安理得地占据过多的社会资源,他一向对这个群体没有什么好感。
汤普森先生显然对应聘者的沉默与顺从的姿态很是满意,颇为痛快地签下了合约,长篇大论强调研究所里的器具和报告对人类何等重要何等珍贵的注意事项里只有一条还算有趣。
“不要过多接触迪鲁西教授。”
“为什么?”
这是诺顿踏进研究所说的第一句话。
汤普森很是神秘地回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房间,以一种语重心长劝诫的智者神态低语。
“那是一位怪人,我的朋友,你不会想接触那种人的。”
而走廊尽头的门被打开,穿着随意仪表有些凌乱的青年从中走出来,他或许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休息,面容憔悴,但眼睛却分外精神地有着光泽,神态从容。
他本来只是很单纯地往这里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却在看到诺顿后如同发觉了什么般饶有兴味地打量了一下,迈步走过来。
勘探员能看见他背后窗口外嫩绿的新叶,蓬勃的生命正在伸展蔓延的枝丫,莫名同面前这位学者很是融洽,他身上有一种很纯粹又并不单纯的气息。
对面的人把研究员的白手套摘下来,露出修长的一双手,然后这双手伸过来,随后是语调上挑的优雅声线。
“您好,初次见面,我是卢基诺·迪鲁西。”
【08.】
诺顿把那束花小心翼翼从车厢里抱出来。
这种华美的小东西可并不便宜,诺顿节约了一个半月的花销才能勉强凑够,但贪婪是人性的弱点,带着草帽的店主小姐记下订单时询问贺卡的内容时,不曾购买过这种东西的勘探员颇为手足无措。
“是送给爱人的吗?”
他只能用点头回应,于是那位小姐很欢快地笑起来。
“都是花语表达爱意的鲜花制成的花束呢,先生是要用它求婚吗?”
并不是要求婚。诺顿开口意图解释,却半天没有吐露出话语来。
求婚吗?
鲜花,爱情,教堂,宣誓,还有银色的戒指。
然后将彻底属于彼此。
卢基诺·迪鲁西不是会在意这种仪式的人,诺顿·坎贝尔也是,他们的关系注定会被教堂打出来,没有世俗的确定好像也并不妨碍他们的情感。
但诺顿不可避免的想起教授的手指。
修长的,缺少光照而偏白,如果套上一枚银色的戒指,如果套上一枚刻着诺顿·坎贝尔名字缩写的戒指。
只要诺顿提出要求,再多用那双灰褐色的眼睛专注地盯着迪鲁西教授,他的爱人必定会无奈地叹息着答应下来,然后这枚戒指将在对方的无名指上长久地安居,除了不得不摘下来的时候。
在做实验时为了不被毒液侵蚀,卢基诺大概会摘下来好好放在盒子里,忙得昏天黑地的时候那双褐色的眸子是否也会不经意间看到戒指的银色,然后想起他当时也是如此不经意看见的爱人,没忍住对着懵懂的蜥蜴轻轻笑起来。
或者在被迫前往一些社交场合时,总会有人注意到迪鲁西先生多出的戒指。
会有人惊讶这种研究狂人也会遇到爱情和婚姻吗?会有人为“疯子”回归正常人的生活感到满意吗?还是会有人感到好奇是谁能同如此奇特的灵魂达成共鸣?
都不重要。
诺顿·坎贝尔将占据卢基诺·迪鲁西人生的一席之地。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默认了店主小姐的话。
看来他急需在短时间内搞到一笔钱。
【09.】
水洗的夜色,这是个童话般万里无云的好天气,远离一切的郊区有着世界上最壮丽的星河,他想起月下起舞,他的舞伴被急匆匆拉来参加毫无意义的社交活动,甚至都没来得及脱下白大褂。
洁白的布料会被月色映衬出宁和的幽蓝色,随着风和动作的弧度轻轻浮动,胜过贵族最华美的裙摆。
诺顿·坎贝尔正在尽力往家赶。
他或许该庆幸自己和恋人考虑到并不富裕的资产和所需的环境而选择定居郊外,只要居住在远离城市的小镇边缘,不算多的金钱便可以买下一栋干净整洁的小房子。
本来需要驱车几个小时的路程似乎为热切的心愿让步,他的步履沉重,他的脚步轻盈,坎贝尔的感知依旧有些浑浑噩噩的混乱,他甚至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只鸟,周遭的景色正快速的飞跃倒退,呼啸的风声吻过耳鬓,熟悉的小镇逐渐向归来的游子展露出温柔的轮廓。
午夜十一点的钟声敲响,他或许还有希望赶在十三日结束前捧出花束。
【10.】
“下午好,诺顿。”
卢基诺抱着一大盆植物走进自己的研究间,语调随意地和正忙碌着收拾他一团混乱的实验台的临时工先生打了个招呼。
那时候他们已经算熟识,迪鲁西的性格比坎贝尔想象中要好得多,事少,好说话,收购勘探员正业期间无意捕捉到的珍稀生物时出手大方爽快,比起研究所其他学者除了房间凌乱不堪外实在是最令人称心的雇主。
偶尔他们会在空闲的时候聊上两句,虽然都不算多言活泛,但也算莫名令人惬意,教授温和中包藏的自傲并不伤人,除去爬行生物外似乎对一切生命体一视同仁的态度大抵也能算得上礼貌。
勘探员不用多说,以前的社交天赋只是被爆炸的尘土短暂遮住显露的光辉,只看他去不去拂开那层阴霾。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他并不那么愿意将那副虚假热情的态度拿来对待这位学者,于是在交谈时便颇显的冷淡了些。
但他清楚卢基诺不会在意这个,那双褐色的眸子会先去注视对方的眼睛,于是皮囊和表情变得空虚和单薄。
卢基诺总会看到一片认真而专注的灰褐,是松绿色的密林播撒宁静的光芒。他想到生命,那当时第一眼吸引他的,潜藏在沉默下的,不会停歇的追求欲,暗含着逼迫人蜕变与进化的最本质的力量,仿佛为了接触到阳光而向上攀升的藤蔓。
教授不止一次在那时无端顿住,尾音戛然而止,像流利乐曲中弹错的杂音。
【11.】
“下午好。”
这是诺顿·坎贝尔简短的回答,他今天的工作已经到了收尾阶段,下班前来卢基诺的房间转转帮一点小忙已经成为了他新的习惯,他将之称为对方买下蜥蜴而附赠的额外服务。
勘探员先生伸手帮忙把这盆实在是大的植物放到写字台上,含羞,网纹草,常春藤,叫的上来叫不上来的种类,相比某种珍稀收藏,更像是杂草拼盘。
“是实验需要?”
卢基诺摆弄着一片细长的叶子,低低的笑声震动午后的空气,“我想毒理实验不会用到它们。”
“是学生送的?”
迪鲁西教授的课程似乎很受学生们的欢迎,他并不觉得自己本身有这种魅力,为了减少麻烦而格外宽松的测试难度或许才是真正的根因。
诺顿觉得这个理由或许是正确的,但并不觉得这就是全部的原因。
“只是从学校过来的路上看见有人在处理花园,所以买了一点植物。”
尖锐的黑色指甲饶有兴味地触碰含羞草的蜷缩叶片,“看着一片绿意会令人心情愉悦,而且它们或许对净化空气有额外的作用。”
卢基诺偏过头来神态很是自然地对勘探员耸耸肩,“毕竟不总能让你到我这来的时候被尘屑刺激得只能强行压下咳嗽吧。”
诺顿·坎贝尔不擅长应对这种善意,他有些发怔,除了多谢好意外似乎再也找不出合适的言语,各种礼貌而漂亮的词藻在舌尖滚了又滚,最后只含糊出一句“谢谢”。
“当然,也不止这些原因。”
教授好像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任何奇怪的地方,他仍然在怀揣一种新奇般的目光打量那盆乱糟糟的植物,手指灵巧地伸进去,心满意足地将自己搜寻的东西摘出来。
纤弱的,清新的。
一株随后被别在勘探员口袋上的四叶草。
幸运与祝福。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转身准备继续之前的实验,这便是约定俗成的送客的意思,“生日快乐,诺顿。”
坎贝尔迟迟没有动身离开。
或许卢基诺·迪鲁西不会知道,那天黄昏的余晖很灿烂,他的身影被窗外透露的光晕染上暖融融的金色弧光。
向日葵,玫瑰,还是蝴蝶兰?
没有花卉能比拟那种色泽。
勘探员脱下厚重的手套,将四叶草放在近处端详。
【12.】
诺顿·坎贝尔已经记不清那天具体的情形。
清晨,正午,还是午后?
总而言之是这份兼职即将结束的日子,天气必定很好,他所有有关卢基诺的记忆几乎都是阳光璀璨。
至于在最后时刻来临之前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没有实感,也没有印象,似乎从世界初次诞生时,他便长久地站在实验室的桌前略微心不在焉地摆放那堆脆弱的玻璃瓶罐。
教授坐在写字台前,正专心地低头写着他的研究报告,笔尖在纸张上滑动出轻微的声响。
勘探员先生的语调很自然,随意发问一般打破了这种安静的气氛。
“迪鲁西先生有过感情经历吗?”
他习惯用这种礼貌的方式称呼对方,哪怕是在已经被告知过很多次可以称呼名字的情况下也从来没有更改过。
书写的声音停住,卢基诺抬头略微有些诧异地看着对面的人,一时没有回答。
诺顿的姿态很坦然,好像只是谈论了天气的好坏,于是卢基诺的表情逐渐变得平静与了然,他突然笑出来,把笔搁下。
坎贝尔瞧着他推开椅子绕过写字台一步步走过来,鞋跟与地板的接触声震动心脏的旋律,而教授的应答似乎答非所问。
“我想这并不坏,对吧。”
“卢基诺。”
不需要别的话语,只是仿佛解除某种禁咒般终于说出口的亲近的名字。
于是他们接吻。
【13.】
庸俗的俗套爱情故事终于讲完,于是现实童话般的夜色重新翻涌上来,包裹住瑰色的回忆。
午夜的小镇街头没有任何人,神色匆忙的勘探员只在镇中心的小巷中撞见了醉醺醺的酒鬼。
那游手好闲的男人眯起眼睛仔仔细细瞧了他一下,突然尖叫着跑开了。
这很正常,毕竟谁看见一个刚刚死里逃生,满是灰尘血迹的人能不害怕。
坎贝尔想。
他突然有些忐忑,不用低头看就知道自己的衣服一定收到很大的损毁,甚至可能到了衣衫褴褛的程度。
他其实在家中已经提早准备好了一切,一套格外干净漂亮的衣裳就挂在衣柜里,等着他按照计划早早完成工作回家换上。
如果他还能按照计划的话。
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诺顿只好颇为郁闷地借着往回走。
【14.】
温暖的光亮在周遭一片漆黑的建筑中格外显眼。
教授和勘探员似乎都不是什么工作时间规矩的职业,他们习惯在只有自己在家的夜晚点亮一盏灯来等候爱人的归来,冬天还会附加上额外的温在锅里的浓汤和永不缺席的厚毛毯。
诺顿的步伐终于舍得慢下来,柔软的情感让他后知后觉感受到一路风尘仆仆的疲惫,离今天过去还有整整一刻钟,他还有很多时间来尽量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什么样的言辞能够最快消解教授的担忧呢?
他如此苦恼着,并不愿意这段回忆中有任何令爱人会感到不快的地方。
那扇熟悉的门近在咫尺,坎贝尔觉着有些莫名的怪异,但急切要见到恋人的愿望超过了探究的本能,他伸手按下门铃,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快而放松。
“卢基诺,是我,我回来了。”
他的心情如此欢快。
【15.】
或许只有一会,或许比想象中稍微漫长了那么几分钟,吱呀的门板打开,通明的灯光从室内铺洒在初冬荒凉的大地上。
这是一个植物枯死的季节。
卢基诺就站在那里,突然接触如此盛大的光明让勘探员一时无法适应,看不清对方的神情。
但这不重要,一向沉稳的人终于放出一点青年该有的活力,在如此重要的日子里,无论多么轻浮与飘飘然都没有人能怪罪到他,上天该允许一个正奔向幸福的人做出任何事情。
他扬起真心实意的笑容,很迫切地想要和爱人说些什么。
倾诉也好,抱怨也罢,最好收获一个拥抱一个吻,但他又很快否决这个想法,觉得今天的亲昵应该格外珍重才是。
卢基诺依旧没有说话,似乎只是在望着他,是在担忧地皱眉吗,还是刚刚醒过来尚且有些迷茫?
“我回来晚了,但……”
戛然而止的话语,是竖琴华美演奏时崩裂的琴弦。
诺顿·坎贝尔终于看清卢基诺·迪鲁西的脸。
憔悴的,怔然的。
正落下两行泪。
【16.】
我为什么需要低下头才能看清我的恋人?
他终于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彻底超出了他的掌控变得不对劲起来,卢基诺的黑色衬衫正和夜色交织在一起,在搞清楚一切之前,他最紧急的要事是抹去对方的眼泪。
在此之前诺顿·坎贝尔从未见过教授哭泣。
他想用柔软的指腹轻轻擦去那点在灯光下粼粼的水痕,却只在恋人倦色浓重的眉眼留下更加脏乱的尘土泥泞。
乱石滚过,在对方苍白的皮肤上留下红色的印记。
勘探员很长久地楞在原地,逐渐贴近的真相让他稍微有些颤抖,他不想靠近那个命运,又不得不靠近那个命运。
诺顿·坎贝尔从来不是一个胆怯的人。
“今天的日期……能告诉我吗,亲爱的?”
他终于还是问出来。
【17.】
十一月十六日。
这是诺顿·坎贝尔丧生矿难后的第三天。
【18.】
人为什么会如此愚蠢呢?
这是诺顿嗅到火药气味后第一个念头。
他带着三四个投资者在矿洞里行走,耳旁聒噪而自作聪明的各种无知笑谈令他近乎不堪其扰。
“像西部牛仔的故事。”
其中一个大腹便便的富人如此说,为了给自己的结论添砖加瓦,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雪茄,毫不顾忌地点燃,做出一副潇洒惬意的姿态。
“矿洞里空气不流通,最好不要抽烟。”
那人哼笑一声,满不在乎。
好言难劝该死鬼,反正只是带着这群社会巨婴来满足他们的探险欲,诺顿并没有领着他们真正深入的打算,在入口处多多徘徊几圈,矿洞复杂的布局很轻易就能让对方误以为自己走了很长的距离,更方便他早早打发这群人。
或许是为了展示自己的无畏,又或者是被底层人制止而带来的变本加厉的恶趣味,总之,那个人真的就夹着雪茄吞云吐雾了整整一路。
其实本来也没什么大问题。
直到诺顿闻到熟悉的,令人憎厌的火药气息。
“你买火药了!”
这是诺顿第一次在这场交易中提高声调,他再也顾不得任何,揪住雇主的领子厉声质问。
那人脸上出现被冒犯的愠怒,但最终还是在接触到对方的严厉神色后怯弱下来。
“开……开矿不是炸一下更方便成本低吗……我就在入口屯了一点。”
已经来不及了,尚未燃烬的烟灰成了新的催命符,那人没听清他们的对话,手头抽完的残骸已经很随意地脱手往地上扔。
那东西咕噜咕噜滚过去,红色的火星同角落里的黑色交织。
诺顿瞳孔剧缩,把人随便一甩,推开剩下几个愣神的人就往外跑。
快点,再快一点。
心脏要跳出来,而洞口的光明近在咫尺,他奋力伸出手,要去触碰那灿烂的阳光。
这天的天色同诺顿第一次踏入研究所时很像,漂亮的像童话,而卢基诺便踏着这样明媚的日光向他走过来,带来命运女神人生新篇章的奏鸣。
“您好,初次见面,我是卢基诺·迪鲁西。”
巨响轰鸣,大地震颤,一切成为碎石的废墟。
好像并不是每一次,诺顿·坎贝尔都能在阳光下收获幸福。
那怕可能只有咫尺之遥。
【19.】
诺顿·坎贝尔终于记起来。
他早已死去。
随着这个认知的逐渐清晰,开始有尘土和石屑从石头人高大的身躯上剥落,非人的质感变得通透,他开始觉察到温度的迟顿,那将石块拼凑成人形的力量正在消失,而诺顿只是如此茫然无措地将背藏在身后的花束拿出。
温暖的色泽早已枯萎、腐烂,珍贵的鲜花只是废墟上无人问津的废品。
这已经不适合送人了。
于是那已失去曾被爱人赞美的灰绿眼眸的空洞眼眶怔愣地与面前人对祝,沙哑的声音很轻地发问,在空旷无心的胸膛中回响。
“我将一切都搞砸了吗?”
【20.】
石头会哭泣吗?
坎贝尔不知道,腿部的结构开始崩坏,他不受控制的身形低矮下去,而卢基诺很用力地将他同那束花一起抱进怀里。
人类隔着那腐朽的花瓣轻吻石头人冰凉的脸侧,他们额头相抵,从那双褐色眼睛中翻涌出来的悲伤浸透了岩石干涸的缝隙,诺顿一时分不清那湿漉漉的痕迹是他们中谁的泪水。
“你一直做得很好,诺顿,你做得很好。”
从容的教授很少有如此语无伦次的时候,勘探员听见他发颤的尾音,想挤出一个安抚性的笑。
已经逐渐失控的石体脆弱到经不起任何变动,扬起笑容的脸上出现细密的裂痕,他伸手回抱住对方,命运的沙漏正倒数最后的几秒.
诺顿·坎贝尔突然爆发出一种强烈的,要说些什么的欲望,于是他急切地呼喊了爱人的名字。
“卢基诺——”
教授等了一会,只听到风声呼啸的回响,于是他轻声呼唤着勘探员的名姓。
他最终没能等到下文。
【21.】
石头人轰然散架,碎块窸窸窣窣滑落下去,怀里空空荡荡,只余一束早已枯死的鲜花。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已经敲响,童话故事里的魔法都将失效。
马车变回南瓜,爱人变回石头。
【22.】
卢基诺不知道自己站着发愣了多久。
十一月的寒风从无怜悯和善意,他感到自己的关节也逐渐如石块般僵硬,所以蹲下的举动变得如此缓慢与沉重。
他将花束小心地放在手掌形状的石头上,像怕惊扰谁的好梦般如此轻柔而又虔诚地将手伸入石头人心脏处的空洞。
一个漂亮的小盒子,红色天鹅绒的布料。
他隐隐约约猜测到这是什么,于是打开的动作都变得沉重。
银色的两枚戒圈毫不吝啬地散发着纯净的光泽。
卢基诺扬起脸,深吸了一口气,不堪重负般闭上眼。
一切都在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迪鲁西教授冰凉的手指竟然要比金属还寒冷几分,靠着触觉摸索着一点一点拼凑出写着诺顿·坎贝尔的铭文。
他突然意识到方才诺顿或许已经说完了他所有想说的话。
只是想要呼唤爱人的名字而已。
是不舍,是安慰,是告别。
【23.】
本该出现在花束上的贺卡被裁剪成合适的大小别出心裁地放进了盒子里。
卢基诺·迪鲁西的感性头一次如烈火般声势浩大地翻涌着能和理性对敌,他感到自己眼前有些恍惚,远处的一切建筑与草木的阴影模糊成看不清的色块,无法聚焦的视力使得贺卡仿佛被海水浸泡字迹晕开。
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集中精力去辨认其上贺卡特有的漂亮花体字。
【24.】
“如果我早上来取花,下午,或者晚上才能送出去,会有影响吗?”
花店的少女笑着回答客人的彷徨。
“只不过一天时间的功夫是不会让鲜花凋零的,所以先生,您想好在贺卡上写些什么了吗?”
诺顿·坎贝尔似乎心安了很多,情话并不是他所擅长吐露的东西,所以贺卡内容变得尤为难想。
“就写——”
【25.】
“献给迪鲁西先生。”
end.
题外:
很痛苦的瓶颈期,好好的大纲被我写得又水又难看又拧巴,文笔跟文盲已经没有区别了现在。
勘探愚人金谷子吃不起,教授孽蜥谷子吃不到,野人谷子柄图不好,前脚买完后脚刷到更低价谁很想死我不说。
设了定时发布,文是凌晨五点码完的,六点要去赶车,困得眼睛睁不开所以文字颠三倒四错误连篇。
【勘蜥】情绪管理大失败(3)
1、
“想见卢基诺”?
……什么东西。坎贝尔本能地想否认自己刚刚得出的结论。
他从一开始就只是想借机和有潜力的屠夫打好关系而已,一切的行动都出于自身利益——抓住对方比赛失利情绪低落的机会趁虚而入,从来只有他欺骗别人感情而没有他对别人动心——
得了吧,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骗不过去。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在前锋出言打趣的时候发怒反驳个什么劲?现在胸中的躁动又怎么解释?
坎贝尔抱着脑袋在柔软的床铺上来回打了几个滚,平日里系得整整齐齐的领巾歪到了一边去,本就不太服帖的硬质黑发更是滑稽地四处乱翘。
为...
1、
“想见卢基诺”?
……什么东西。坎贝尔本能地想否认自己刚刚得出的结论。
他从一开始就只是想借机和有潜力的屠夫打好关系而已,一切的行动都出于自身利益——抓住对方比赛失利情绪低落的机会趁虚而入,从来只有他欺骗别人感情而没有他对别人动心——
得了吧,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骗不过去。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在前锋出言打趣的时候发怒反驳个什么劲?现在胸中的躁动又怎么解释?
坎贝尔抱着脑袋在柔软的床铺上来回打了几个滚,平日里系得整整齐齐的领巾歪到了一边去,本就不太服帖的硬质黑发更是滑稽地四处乱翘。
为什么?那只大蜥蜴对他来说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一旦以此为前提开始思考,一切就变得都非常明显了。
诺顿的父母长辈认为他应该老老实实地当个矿工,他过去的雇主们更是希望他什么都别多想,闷头给他们干活创造价值。观众们对他的喜爱只是把他当乐子看,其他求生者不过只是与他维持表面上的合作关系。
他所热爱的考古勘探工作在他人看来不过是 “没用的玩意”,只有衣食无忧的贵族才配有这种收集贵金属和天然宝石藏品的爱好。他的个性对其他人来说并不重要。
那些上等人会因为他卑贱的出身而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子,不明真相的好事者会对他不幸的经历表现出惺惺作态的怜悯,而那些”正直之士”则会对他谋财害命的暴行表露出露骨的嫌恶。
卢基诺确实是不一样的。
先不论磁力造成的影响,他本就不属于那种热衷社交的外向型人格。虽然看上去能够圆滑老练地与他人沟通,但这也仅限于“将社交法则作为知识掌握”的程度。一般情况下,和其他人待在一起活动并不能让他感到愉快,反而会极大消磨他的意志而导致精神层面上的疲惫。比赛和拍摄属于工作倒也罢了,至于私下练习……他宁可关在自己的房间里无所事事,也不愿意出来见到其他人的脸。
很烦人不是吗?监管者自然是比赛胜负中的敌人,而求生者又全部都是与自己抢夺粉丝的竞争对手。一旦事关切身利益,一切原本纯粹的关系都能立即变得扭曲而险恶。
正因如此,他在庄园内才一直刻意与他人保持距离。虽然他那种不稳定的精神状态和喜怒无常的性格本来就让人很难靠近就是了。
所以,他们到底是怎么越的界?
一切似乎从初见时的情绪爆发便开始脱轨。坎贝尔不是能与他人轻易交心的家伙,却在开解对方时将自己的过往交代了个七七八八——那还只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
不得不说,和这只大蜥蜴共处起来确实很舒服,以致于坎贝尔这种本性孤僻的人都能够放任迪鲁西随便进入自己的社交距离之内。卢基诺既不会因为他低微的出身而摆起高高在上的架子,也不会因为他惨痛的经历而表现出多余的怜悯。若非如此,勘探员也不可能会在过去的数日里每天都毫无怨言地抽出时间来和孽蜥对练——倘若对手不是迪鲁西,通常来讲,将本就不多的休息时间拿来作额外训练于他而言完全是对身心的双重折磨。
他汲汲营营追求财富、名声和地位,不过就是想要被当成有尊严的人类个体来对待罢了。
可恶,是啊,对他来说卢基诺确实是不一样的。
但这份“不一样”又能持续多久呢?坎贝尔的理智并不看好这种盲目的好感。只要他们还在这庄园内,便彼此利益相悖。
虽然现在还从未被安排到同一场比赛中,但总有一天他们会在赛场上狭路相逢。胜者难免得意,败者难免会有怨气。在切切实实的利益面前,此刻再浓郁的感情也会像海浪冲刷中的礁石,一点点被磨平。
可是啊……
他回想起了卢基诺查看他伤口、替他重新包扎时柔和的表情。在每日对练与他见面时,卢基诺那双橙红的兽眸都会因为笑意而微微眯起。
不需要那些繁复累赘的社交辞令,他们微妙地能够读懂对方的想法和情绪。明明性格、出身和经历都如此不同,彼此之间的共鸣却停不下来。
迪鲁西曾在他心情糟糕的时候带他跳上湖景村最高的塔楼屋顶上看过极光;而他也在迪鲁西情绪低落的时候拉着对方找到全庄园采光最好的地方晒过太阳。
诺顿将大半张脸埋进松软的枕头里面。他觉得自己的脸在贴着织物发烫。
一旦眼前浮现出卢基诺的身影,这份冲动就变得格外难以抑制。
就算只是一时的上头也好,就算这份情感迟早会消散也罢,就在此时此刻,他还是想见卢基诺。
2、
坎贝尔感到自己的大腿被迪鲁西枕麻了。
变异者睡得很沉,肩膀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和缓的鼻息拂过人类的手背。
所以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3、
十五分钟前,坎贝尔从求生者宿舍出发,决定夜袭卢基诺的房间。他带了攀爬用的钩索和安全绳——这是他在过去的野外勘探工作中经常会需要用到的东西,庄园方并没有没收它们,现在刚好派上用场。他顺着监管者宿舍的外墙向上攀爬,抵达了卢基诺房间的阳台。
一路上坎贝尔忍不住想一会见了面要和卢基诺说什么——聊聊吃了什么?还是说说爱看的书?这些无聊且无意义的话题却带来了普通朋友相处一般的日常感,能够维持精神的稳定性。这种轻盈的期待让他的脚步都轻快起来。
他在从左数第三盆植物的下面找到了阳台的钥匙。阳台的门伴随着“咔哒”一声滑开,里面却是漆黑一片。
这么早已经睡下了吗?这可不像他。
坎贝尔摸索着找到了卢基诺的床铺,但床上却空空的,并没有人。
一阵阴冷的风忽地从他的后颈拂过,叫他寒毛直竖。他下意识想转身,但在此之前就被一股巨力扑倒在床上。黑暗中他只能看见一对橙红色的兽眸在发光,瞳孔缩成尖尖的两条细线。那尖牙密布的口中吐出一股腥风,似乎下一秒就会将他咬穿。
4、
“嘶嘶!”
坎贝尔拎着已经被自己泼空的咖啡杯,将床头的电灯开关推上去。不出意外地,一个被迎面泼了一脸冷咖啡的卢基诺映入眼帘。
“清醒点了吗?”
“抱歉……”卢基诺扶着额头露出苦笑。那些咖啡顺着他的那些“胡须”流下去,叫他的衣服上沾满了咖啡渍,让他显得尤其狼狈。
坎贝尔环视一圈周围的情况。这整个屋子看起来就和被飙风袭击过一样一团乱,桌椅凌乱翻倒,墨水被打翻,那些纸质材料被沾染得一塌糊涂,都得重新誊写。
迪鲁西看上去像是刚刚被雪橇犬拆了家的狗主人那样心力交瘁,这让坎贝尔想起了自己那被间歇性狂躁搞得一团糟的人际关系。
“你去洗脸换衣服吧,”坎贝尔说,“我帮你简单收拾一下屋子。”
“实在麻烦你了……”卢基诺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尾巴贴着地面来回晃悠着。
“我可不是无偿为你做这些的,”坎贝尔耸耸肩,“我们互为彼此的保险丝,不是吗?下次我发狂的时候就轮到你来阻止我了。”
5、
等到卢基诺洗漱完出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被基本上收拾干净了。诺顿手脚很麻利,那些翻倒的桌椅被重新摆好,地板上的墨渍和咖啡渍被擦干净。这会他正坐在沙发上,整理着被弄脏的纸质材料。
坎贝尔觉得身边一沉,应该是卢基诺在他身边坐下来了。他头也没抬,“幸好大部分污损并不特别严重,还是可以勉强辨认的。所有材料我都收集起来在这里了,你的那些粉丝来信我可没看,其他的我也看不懂——”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卢基诺卧了下来,将脑袋靠在了他的大腿上。这个距离有些过于暧昧了,卢基诺脸颊上的鳞片与他的大腿仅仅隔着一层布料,触感如此清晰,而那些橙红的发辫散落下来,有些扎扎的。
“抱歉啊,”卢基诺的声音有点闷闷的,“借用一下你的大腿,可以吗?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实在有点多,唉……庄园方下达了非常棘手的命令……”
还没等诺顿作任何回应,卢基诺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睛合拢,沉沉地睡着了。
先躺在别人腿上再问可不可以,然后直接睡着,这哪里还留了拒绝的余地啊。坎贝尔下意识咽了咽唾沫,把那些纸质材料放在了一边,伸出手去轻抚卢基诺的额角。而卢基诺在睡梦中略微歪了歪脑袋,往他掌心里拱了拱,那硬质的鳞片与坎贝尔指腹的角质相互摩擦,带来了十分奇异的触感。
“……”坎贝尔注视着卢基诺的睡颜,心里的思绪乱糟糟的。变异者睡得很沉,肩膀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和缓的鼻息拂过人类的手背。
好吧,好吧,这样也不错。诺顿放弃了思考,往后仰躺靠在沙发的靠背上。
像是被卢基诺的睡意感染了那样,坎贝尔入睡得很快,并且……那些往日里困扰他的噩梦,那些矿洞下的黑暗与绝望,都没有找上他。一夜无梦。
等到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卢基诺已经不在了,只有腿上被枕了一晚、有些发麻的感觉还存留着。他伸手去触摸腿上被枕过的地方,连他自己都没发觉他自己的嘴角在不自觉地扬起。
6、
坎贝尔早上的好心情持续到他站在求生者准备室门前为止。还没进去他就能听见前锋的大嗓门,极具穿透性地迸发出哈哈大笑,他能感觉脚下的地板都在随着那声音而震动。
他硬着头皮推门而入。
“噢,伙计!你终于来啦!愚人节快乐!”迎接他的是威廉热情的招呼。坐在一旁的奈布微不可察地朝他点了点头作为问候,而最后一位队友,正抚摸着他的野性伙伴的穆罗,也抬起头,向他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来。
……前锋、佣兵、野人。天杀的,这是谁排的班?
坎贝尔觉得自己的眼皮和太阳穴都正在突突直跳。他勉强绷住了脸上的笑容面具,和队友们打了招呼,然后尽量挑了个离威廉远一些的座位,等待准备时间结束。
他们前往今天上午的比赛场地,红教堂。
7、
“唉这机子真难修……应该按哪个键来着?”威廉在队友共享的麦里面喋喋不休,“算了我还是直接去找监管者!不知道这把的监管是谁……”
“说起来你们听说了吗?昨天孽蜥向庄园提出了'把军刀换成钳子'的申请,但是被庄园方驳回了,并且因此还被通报批评了,据说还会有惩罚?愚人节限定的惩罚,倒霉的家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威廉的絮叨被他的大声惨叫打断,坎贝尔被吓得一个激灵,手上的机子脱手炸了,而与此同时威廉已经吃上了第一刀,与他平时的表现相比快得简直不可思议。
“我需要帮助,快来!”伴随着一阵听不清细节的鬼哭狼嚎。他还记得自己正在被直播吗?
“……”坎贝尔看了看进度还不到30%的机子,忍无可忍地把麦给掐断了。他决定把所有烂摊子交给自己的其他队友——开什么玩笑,他可是场上唯一没有破译减速的修机位,如果在这个时间点就去打团,那么他们还有半点赢面吗?
穆罗回应威廉的呼唤过去了,为什么坎贝尔没有麦还知道?是的,因为他也极其迅速地挨了一刀,落荒而逃。在第一台机进度70%的时候威廉倒地,佣兵前往救援,似乎是想要压满,但被拦截并且护腕吃刀了,救是救下来了,但变成了过半秒救且双倒的局面。
他不得不动身去救人。
8、
就在椅子旁边,他看到了这次监管者的真身。
色彩斑斓的花冠,洁白的头纱。纯白的蕾丝与绸缎做成的紧身婚纱裙将他肌肉结实的身躯包裹住,长长的尾巴从蓬松的裙摆下探出来,尾巴尖还系着一个小蝴蝶结。
坎贝尔睁大了眼睛,一时间差点连呼吸都忘记了。
这高大的变异者转过身来,面向自己的对手。他拿从蕾丝长手套中戳出来的指甲拨开阻碍视野的头纱,一对橙红的兽眸眯起。他手上的武器,他的军刀被换成了一束捧花——但他抓握着捧花的姿态依旧和拿着刀没有区别。
他跳起来,朝着坎贝尔扑去。大片纯白的裙摆如同降落伞般展开,坎贝尔没忍住抬头望去,阳光透过蕾丝缝隙投下了斑驳的光影,恍惚中竟有一种荒诞的神圣感。在他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坎贝尔就已经被扑中,失去了一半的血量。随后那束捧花砸在了他脑袋上,花叶相互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你该倒下了。”卢基诺提醒他。
“……”坎贝尔只能遵从游戏规则,倒下等待自愈时间过去。
9、
孽蜥跳走去追坎贝尔的其他队友了。在坎贝尔自愈起身时所有其他人都已经惨遭放飞。但坎贝尔根本不能为此而责怪他们。谁看了这种场面能不晃神呢?
此时密码机还剩余4台,根本没有地窖。预示着监管者接近的心跳响起来了。那纯白的巨影从天而降,逆光中展开的裙摆如同垂天之云,蕾丝的边缘被镀上了一层金边。他重重踏地,裙摆如同白浪炸开,掀起一圈花瓣与尘埃的漩涡。他的头纱被气流掀起,如同新娘的面纱般轻盈地浮动,他的满口利齿在其后若隐若现。
“监管者已投降”,直播被掐断了。
“我问你,”卢基诺开口了,他拿手上的捧花指向坎贝尔,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你愿意当我的恋人吗?”
……这也太卑劣了,虽然坎贝尔也没资格说。这不是根本没法拒绝吗?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坎贝尔听见自己说。
什么磁力带来的器质性转变,什么变异后的本能影响,什么过去的阴影,什么庄园的麻烦赛制……在这一瞬间不管是什么都被他们抛之脑后了。让那些繁杂的事情都见鬼去吧,他们要共度的日子还很长,总能有办法的。
【勘教/愚蜥】积垢销骨
是诺顿生贺,提前发,有大量魔改和偏离原作
Summary:我还活着吗?
全文1w5k➕,祝食用愉快
【01.】
微弱的烛火,摇曳着。
狭小的屋子内没有风,甚至连空气都粘稠而肮脏地凝滞不动,可那点光亮依旧苟延残喘,隐隐欲灭。
诺顿·坎贝尔坐在床沿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老本尼陷埋在那床简陋的被褥中呻吟,肺部的痛苦已经磨灭了这位老矿工所有可以称之为尊严的东西,他含糊不清地呢喃着,将平生所听说过的所有神明都祈祷了一遍,没有恩赐怜悯他的不幸,于是又转为低声下气地恳求所有他记得的名姓。
无论是谁,无论是谁,请宽恕我,给我一个痛快。...
是诺顿生贺,提前发,有大量魔改和偏离原作
Summary:我还活着吗?
全文1w5k➕,祝食用愉快
【01.】
微弱的烛火,摇曳着。
狭小的屋子内没有风,甚至连空气都粘稠而肮脏地凝滞不动,可那点光亮依旧苟延残喘,隐隐欲灭。
诺顿·坎贝尔坐在床沿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老本尼陷埋在那床简陋的被褥中呻吟,肺部的痛苦已经磨灭了这位老矿工所有可以称之为尊严的东西,他含糊不清地呢喃着,将平生所听说过的所有神明都祈祷了一遍,没有恩赐怜悯他的不幸,于是又转为低声下气地恳求所有他记得的名姓。
无论是谁,无论是谁,请宽恕我,给我一个痛快。
但人就算是半步黄泉,也还算是活着,被禁锢在这不甘如此的人间。
坎贝尔敛眸看着跳动火光下自己扭曲的影子,从呓语中听到自己的父亲,又听到自己,老本尼的声音在念到他时嘶哑地放大,如同终于从一片泥沼深陷中抓住一根稻草,枯槁的、苍白的手挥舞着,拼尽全力揪住对方粗糙的衣角。
“看在你父亲的份上,不要抛下我,不要抛下我……”
重叠的,循环催命的魔咒。
年轻的矿工注视着他,注视他的狼狈与无谓的挣扎,注视他那颗同自己一样只不过更加衰老的病肺,注视他的命运也注视自己的命运,于是灵魂深处在战栗和惶恐,每一个细胞都在声嘶力竭地尖叫着逃离。
最凄楚最无辜的不甘在转化为最深切最无端的愤怒。
凭什么要他在暗无天日下草草了结一生,他还年轻,他还怀抱野心,他还有一个阳光下的梦,他要活得正大光明,他要活得美满幸福。
财富,权势,温饱。
金子,知识,白面包。
你凭什么要求我共沉沦。
这是迁怒,坎贝尔明白,但日积月累的挣扎麻痹了某些生存中本该被淘汰的、不必要的神经。他用了点力气把老本尼的手扯开,动作没几分温情,那张他心心念念的地图此刻就揣在心口处的口袋里,被体温捂热,像一份新鲜出炉的希望。
这位精明的老油条终究没有抵抗住年轻人的笑容与轻声细语的慰问哄骗,又或者其实一生摸爬滚打而塑成的警铃早就疯狂作响,只是迟暮的灵魂太需要这份关切来维持自己与人世的联系,于是选择将轻信寄托在贫穷之下岌岌可危的恩情。
你要的我已经交给你,你不能抛下我。
你不能抛下我。
诺顿·坎贝尔回以冷笑。
或许是这里太过于闭塞污浊,他呼出一口浊气,发觉自己的肺也在隐隐作痛,那里沉郁了二十余年的尘垢,翻滚的粗糙颗粒磨塑他的内脏和血肉,消除拔尽骨髓中不利于更好生活的一切秉性。
他觉得自己如获新生,他觉得自己人性既没无坚不摧。
于是他站起身要用一场不告而别展示他锻造了二十余年的冷血与无情,昭示他趋光的果决与不择手段。
无论看上去这些苦心谋划多么图谋不轨多么肮脏不堪,他不会后悔,他绝对可以离开得洒脱而迫不及待。
但他没有走成。
年轻的矿工低下头看着那张饱经风霜的苍老面孔,他看着许许多多闪过的面孔,讥讽或怨怒的,嚣张或畏怯的。
他看着整个矿上所有人的脸。
哭泣,嘲笑,哀叹,恼火。
他的前半段人生。
他不知道自己该作何感想,但确确实实比计划中多在此停留了二十分钟。
扫尽灰尘,换上一支新的蜡烛,将坚硬干涩的黑面包切好摆在桌子上,在热水里温上一杯劣质的麦酒,他没有留下任何不寻常的讯息,一切都平常得好像不久的将来青年还将叩门拜访。
但坎贝尔穿上自己破旧的外套,推开门走出去。
没有留恋,没有回头。
那支新换上的蜡烛被门外的风一吹。
熄灭了。
【02.】
“听起来很深邃的思考内容,有点像蜕皮再生的过程。”
卢基诺吐一下信子,做出自己的评价。
“你不觉得我良知泯灭……或者别的更难听点的词?”
诺顿百无聊赖地用石头滚碾对方的尾尖,饶有兴味地看那片浓绿敏感的卷起来,不轻不重地甩打开他闹事的手。
对面的人开始低低地笑,不知道是因为心理上的促狭还是因为生理上瘙痒。那双尖利的爪节正懒散地支撑歪斜的头颅,他眯着一双橙红色的兽瞳,语调上扬。
“你应该知道我对人类社会的那一套道德评判标准没什么兴趣,亲爱的。”
“准确来说,你是干脆对人类不感兴趣。”
孽蜥不置可否地甩了甩长尾。
【03.】
诺顿·坎贝尔未偿所愿。
他从爆炸的残骸中带着满身疮疾爬出来,又被抬到病床上,闪金石窟的惨案是甘甜的蜜糖,而记者是蜂拥而至的蚁群,无数镜头对准他,那些光鲜亮丽的笔者以屈尊降贵的怜悯要从他贫瘠的血肉中再汲取些财富与价值。
他们不需要真相,也不关注悲剧揭露的腐败社会的根由,只有金钱哗啦啦掉入口袋的声音值得庆贺,值得欣喜。
矿工唯有保持阴郁的沉默,于是他们便对比以青年过往广受好评的亲和与开朗,对着那骇人的狰狞伤疤大发一通捶胸顿足的哀婉言论,然后心满意足地带着博人眼球的照片扬长而去。
坎贝尔依旧坐在病床上,坐在热闹散去后的冷清里,坐在苦难狂欢下的阴影里,坐在矿洞无数尸骨堆砌的被称为“幸运”的王座上。
他掏出藏在枕下的陨石磁铁——那他费尽心血,出卖灵魂的筹谋唯一得到的报酬。
愚人金,愚人金,该死的黄铁矿。
他开始无声地大笑,笑得身躯发颤,笑得满脸泪痕,然后演变成剧烈的咳嗽,要他弯下他的脊背向命运俯首称臣。
荒唐,荒谬,猩红的夕阳映在他身上,于是血泪斑驳,于是血腥满手。
他又开始痛,他在无边的落幕黄昏中蜷缩起来,只抱着那对磁铁,如同抱着一切幻想和渴望,在残阳的寂灭中化作一尊沉默的石刻。
【04.】
“但你没有放弃,不是吗?否则你现在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孽蜥看上去对这个故事兴趣很浓,全然没有在聆听痛苦剖析时应有的同情与不忍,但那条尾巴正顺从地完全被对方抱在怀里,这是只有学者在认为对方的情绪需要抚慰且隐隐抱有担忧时才会默许的举动。
尊重伤痕自愈的权利,它更需要赞赏来证明其恢复如初的勇敢。
愚人金对这种不动声色的体贴照单全收,姿态很坦然。
“所以我来到这……并随后对某位教授印象很差,甚至可以称得上讨厌。”
“哈?”
某位教授本人发出疑惑地喉音,作势要把尾巴抽回来,但对方显然早有准备,本来灵巧的部位被碎石卡住而丧失了敏捷,动弹不得,于是蜥蜴人的戏谑中夹杂了一点真情实感的恼意。
“我想我可从来没有惹过你,坎贝尔先生。”
他将“从来没有”的字眼咬得很重。
【05.】
诺顿·坎贝尔已经加入庄园游戏整整一年半。
这只是根据景致变化及偶尔的节日庆贺活动推算出来的结果,事实上,庄园里已经很久没有人真正在记录外界的时间流逝了。
这是一个神奇遍布的地方,鲜/血与死/亡向来是家常便饭,但少有人真正消亡,无论经历多么深厚的痛苦和恐惧,求生者们总能在失去意识后安然无恙地在休息区醒过来。
这里与世隔绝,这里是一个全新的社会,外来的身份、声名、财富重新洗牌,抛却一切血统和出身,价值被再度衡量,能力被再度估价。
这里无所不有,这里一无所有,坎贝尔甚至在怀疑当自己决定离开时,那积攒到可怕数目的“回声”是否真的能兑现成金币。
但不得不承认,对年轻的勘探员来说,这里确实是一个理想的乌托邦,他终于得以公正地得到那些曾被蠢笨可憎的上等人瓜分的资源,金子在血/腥下冲刷尽人世的尘垢,溢彩流光。
他活得扬眉吐气,活得如此畅快,他在死亡与奖赏的分毫之差间游走,如鱼得水,手持天平的幸福女神头戴冠冕,为他奏响胜者的颂歌。
他洗净肺腔内二十余年的积垢。
他真的洗净了肺腔内二十余年的积垢吗?
冤魂如何不在夜深人静时向他索偿,罪孽如何不在浓云蔽月时敲打命轮,噩魇如何不在午夜梦回间如蛆附骨。
为何他抬眼,依旧瞧见老本尼房中那朵烛光。
摇摇欲坠,
顷刻熄灭。
【06.】
游戏的参与者不停在增加。
坎贝尔需要去了解他们,了解他们大致的性格,了解他们在庄园赋予或强化下异变的天赋和能力。他不是独行的莽夫,自然清楚在面对监管者非人的攻击下团结和配合才是胜利真正的关键。
贵族,贫民,体面,低贱,谨慎,粗野,勇敢,胆怯。
无数张脸,又是无数张脸,无论有多少腹诽和猜忌,碍于合作的利益关联,总是在对他伤疤印证的那场灾祸表示哀悯。
只有那双棕色的眼睛。
无机质般,不带有任何情绪与攻击性,但却仿若已看透你费尽心机的一切惺惺作态,遍阅了你藏匿背后的一切肮脏隐秘。
漠然的,深邃的,像毒蛇,要你在其下衣不蔽体,遍体生寒。
——那双属于自称是生物学教授的,卢基诺·迪鲁西的眼睛。
他久违的产生了新的迁怒,毫无缘由,不讲清理,但真切存在着的恼火,为那人的清明,为那人无法探寻的神秘。
只有同类会辨晦如明,为何你摆得如此无辜完美的姿态,在这污浊诡谲,恶行如海的庄园昭示自己人生的纯粹和坦然。
你又掩盖着什么野心和罪责?
迪鲁西教授那时正和旁人交谈,没有看他,或许是目光炽热如芒在背,又或是神经敏锐如有所感,学者回过头与勘探员未加粉饰的阴沉和敌意对峙,然后若有所思地低垂眉眼。
裂口好像一个笑。
【07.】
“但说实话,我对你的第一印象很不错。”
卢基诺打一个哈欠,过人的嗅觉感知到空气中食物的甜香。
醇厚的热巧克力上绵密的泡沫,肉食翻腾着黑胡椒腌料浸染的热气,芝士的柔顺和蘑菇独特的阴幽气息。
天哪,是谁在他人饥肠辘辘时选择在休息室享用美食?
“为什么?”
“呃,”孽蜥艰难地把神游的思绪从牛排和芝士汉堡上扯回来,试图组织出一个合适的形容,“你可以设想一大群蜥蜴……其中有一只带着强烈的对现状的不甘和向上晋升的欲望,这当然很惹眼,诺顿。”
他吐着信子,显然对自己的比喻非常满意,“这种存在一般都会引领整个种群的进化。”
愚人金陷入某种难言的沉默,他开始无奈地叹息,终于发觉对方的心不在焉,“告诉我我这几天加班时你的午餐和晚餐都吃了些什么?你最好别告诉我你又忘了吃饭,我亲爱的教授。”
学者的愉快戛然而止,他讪讪移开目光,似乎试图用加快速甩动尾巴的频率来掩饰自己此刻的心虚。
“我认为这没什么好说的……哦,别这么盯着我,亲爱的……好吧,好吧,我吃了几块饼干?大概。我记不太清了,但我觉得这些足够饱腹,真的。”
【08.】
勘探员曾在游戏中与这位教授合作过。
谨慎,机敏,温和且稳重。
无愧于他在求生阵营中不错的声名。
奈布·萨贝达正重新缠绕保护关节的绷带,简洁明了地发表他的看法。
“在什么情况下都保持着理性,这很难得,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能力实在太弱,我或许会考虑把他拉进我们的固定队伍。”
诺顿·坎贝尔将手中的帕巾攥成紧皱的一团,有意或无意,他和这位迪鲁西教授接触的次数要比佣兵多得多,自然清楚对方如此评判的客观与准确。
但心脏中有烦躁的火焰在鼓动,在灼烧,他实在无法静心继续擦拭血迹斑斑的磁铁。最后干脆一下子站起来,木椅猛然受到冲击砰的一声翻倒在地,将对面本来正哼着曲调享受甜点的麦克吓了一跳。
这简直糟糕透顶。
十几双眼睛望着他,担忧或疑惑,屋内一下子静下来,唯有炉火噼啪作响。
坎贝尔吐出一口浊气,他将椅子扶起来,声音很低。
“抱歉……我想我需要出去走走。”
【09.】
鲜/血,鲜红和棕褐,一双平和的眼睛。
永远好似旁观,永远事外置身,脱离了肉体的伤痕累累,依旧维持着那该死的冷静。
卢基诺·迪鲁西的白衬衣被血浸透发黑,他刚刚接受了艾米丽小姐的紧急治疗,镇痛剂显然也无法压抑住过重的伤势带来的痛苦,他不得不艰难地喘息着,踉踉跄跄地跟着勘探员奔逃。
两个上挂飞,监管胜券在握。
坎贝尔低声暗骂,腰间的最后一块磁铁刚才已经用来拉开身距,离重新出现还有一定时间,而旁边的迪鲁西显然也已至穷途末路,身上的鳞片碎裂着倒扎入血肉,行动都似酷刑。
刀刃滑地的铮鸣声近在咫尺。
谁生谁死?这是必然的抉择。
他用余光瞥视对方的神情,教授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在人性的游戏中队友往往也值得警惕,只是皱着眉陷入某种沉思。
要做些什么吗?
很简单,简单到如同点燃一根引线,生死名额的裁决便会被他操控,这没有什么的,这只是游戏常态的策略,他想他不会对这种程度的自我谋利感到愧怍。
但他如今在犹豫什么?
比勘探员放手一搏的决心来得更快的是推力,他错愕地转头,对上那双褐色的眸子。
为什么?
刀刃刺入已经暗红的衬衫,教授在椅子上发出同神态不符的癫狂大笑,机子已经压好,监管注定无法在其他队友齐聚辅助的情况下击倒一位尚且还有磁铁的勘探员。
但这都不重要。
他扯住学者的手臂制止对方的离去,迪鲁西一副恹恹欲睡的倦态,反应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对面人在追问的是什么。
“噢,你比我逃出去的几率更大,”教授耸耸肩,语气稀松平常,“适者生存。”
诺顿·坎贝尔当然知道这是一个正确的抉择,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那种激动从何而来,他困惑且不安,而迪鲁西只把手抽出去,礼节性的告别,眉眼低垂,坎贝尔看着他嘴角的弧度,甚至无法揣测出对方是否正在微笑。
他感到挫败,一种油然而生的恼怒,他竟然开始无端期待对方的落败,要看那张该死的平和面孔如何痛彻心扉狼狈不堪,要看那双冷静的眸子如何惊恐万分神思不宁。
要揭开虚伪的表象,要昭示他们相似的阴暗。
要看那清高的灵魂,
如何从天上掉下来。
这不正常,这当然不正常。
而卢基诺大概不会理会自己如何摇撼一颗病肺中的尘垢。
他只眉眼低垂,袖手旁观。
好似灵魂中不灭的理性永远无法惊扰,内心中暗藏的傲慢永远不得触及。
坎贝尔在此后的幻梦中无数次揪住对方的衣领,咬牙切齿要那冷淡的拒人千里之外的平静湖水聆听自己的一腔恨意。
我们是一样的,我们是一样的人,将自己的追求放在至高无上的第一要位,我早知你温和下对庸人的嗤之以鼻,你明知我灵魂背后的苟且自利。
为何在这争夺生机的丑陋戏码中先行退场,为何如此从容地谢幕于前。
我不会感激你,卢基诺·迪鲁西。
我不会感激你。
【10.】
鞋跟敲在满是枯槁落叶的地面上,竟也可以毫无响动,这是庄园最角落的区域,僻远到甚至已经被人们彻底遗忘,任由尘灰铺张在所有的景致。
距离勘探员推门而出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他摇摇脑袋,试图把半个月前那场困扰自己至今的游戏淡忘。
太过失控的情绪,或许也有神经紧绷的影响,他都快有些认不出自己了。
甚至可以说这半年来他一直状态不佳,被莫名放大的微小情绪肆虐使得很多心思无法掩藏,噩梦愈演愈烈,梦境回转间恍若重坠矿洞,手下是碎石的冰冷和坚硬,月照乌啼。
他不愿想起这些,冬日的空气冰冷清新,在呼吸间微微刺痛喉腔,他出来已经够久,也已摒弃烦躁重归冷静,或许应该返程,和队友们为自己的失态再表达一点歉意,然后和萨贝达、克拉克或者别的随意哪个具有洞察力的人好好谈谈如何解决这种情绪问题。
如果他没有又碰到卢基诺·迪鲁西的话。
【11.】
学者站在一间屋子前,抱着堆叠的书本和纸张,正要打开那扇门。
这是他的住处吗?
坎贝尔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确信如果不是今日的散心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注意到如此偏僻的房子。
孤傲的,怪僻的家伙。
教授并没有感知到他的碎碎念,实际上,卢基诺自己正遇到一点麻烦,他手中的钥匙似乎无论如何都对不准锁孔,撞在边缘发出金属令人心烦意乱的当啷脆响。
“需要帮忙吗?”
鬼使神差。
迪鲁西迟缓了半拍才抬起头来,眉头紧皱,面色苍白,涣散的目光似乎花了些工夫才聚焦到勘探员的脸上。
“多谢好意,但我想……”
尝试又一次失败,那枚小小的金属片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恐怕快要断裂。
“麻烦您了,坎贝尔先生。”
清脆的拧动锁芯的声音,诺顿毫不费力地打开了锁,转头要说些什么,但教授手中一捧纸张滑落如碎雪初降,青年仰倒下去,被眼疾手快地扶住,迪鲁西勉强稳住了自己的身形,懊恼地捂着眩晕的脑袋。
“抱歉,或许我有点低血糖。”
“你有多久没正经吃饭了?”
“两天……大概?我在实验室不看时间。”
这个人是如何活到现在的。
教授最后还是昏过去,坎贝尔推开门,无数兽类的瞳眸望过来。
冷静的,无机质的,金与红协构出棕色的基调。
【12.】
金红流转,灵动的,如生的小虫翅翼分明。
勘探员摩挲着那枚虫珀。
不得不说,迪鲁西出手很是大方,这颗成色上好的琥珀在识货的人眼里必定价值不菲,虚弱状态下的教授要比平时顺眼得多,坎贝尔福灵心至地提及了一点生物有关的话题,对方无力粉饰的沉稳下便涌现出亢奋不息的川流和疯狂隐隐跳动的岩浆。
亲切的,相近的渴切。
向上,向上,永不停息,要爬出矿坑永怀幸福,要脱离庸俗常寻真理。
当诺顿第三次为这位教授送去餐食时,卢基诺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再度醉心于研究,他从书本中抬起头,认真地打量对方那双漂亮的松绿色眸子,勘探员正随意地翻阅一旁的周刊——迪鲁西这两天教了他不少。
“你很聪明,”卢基诺那双指甲尖锐的手无意识抬起来,用分明的骨节蹭了蹭下巴,很典型的思考神态,“不考虑一起来研究生物?”
这句当然是玩笑话,青年顺手将凌乱的书籍整理好,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不得不说,和迪鲁西相处是件很令人舒服的事,教授平时的话并不多,也疲懒于虚伪的客套,如果非要说他歧视什么东西,那大概是全人类。男女老少,贫富贵贱在他眼里的区别大抵还不如一只蜥蜴尾巴上裂了几毫米的口子明显。
“我想我或许该送你点什么,”他看着坎贝尔惊异的神色,微笑着,“算是这些天的谢礼。”
“或许你该记得我们说好了这几天的帮忙用‘回声’一次性付清。”
于是卢基诺的笑容放大,诺顿终于理解如何分别裂口和笑意——要看眼睛。
看那片棕褐色的湖水是否弯出涟漪。
“不用担心我会食言,应该支付的‘回声’我已经清点好了,就放在那张桌子上——走之前记得带上——我指的是额外的赠礼。”
迪鲁西从写字台后站起来,拉开某个柜子,坎贝尔看着他垂落的发辫,看着那点隐约的赤红,红与褐,血迹后冷淡平静的眸子。
但此刻他们是贴近的。
卢基诺很愉快,在笑,“毕竟你是个有趣的家伙不是吗?”
印象中可恨的那双眼睛为什么也弯起来,暗含笑意?
他不清楚,他还没想明白,他本来是厌恶的,他或许该问问,但他又明确地知道谁也不会给予他答案。
金红流转,教授手中的琥珀。
“我想你或许会喜欢宝石一类的……但我对矿石不怎么感兴趣,并没有什么收藏,这个或许算半个珠宝?”
“虽然并不感同身受你的追求方向,但出于礼仪或者我的衷心,祝你富有,幸福。”
【13.】
“早上好。”
梅莉·普林尼走进餐厅,把坎贝尔拉回阳光明媚的当下。
“嗯……早安。”
他下意识把东西藏进衣兜,直到对方彻底走远才感知到迟来的懊恼。
他在做什么?不差钱的昆虫学者是出手虫珀的最好对象。
坎贝尔有些头疼地开始叹息,不清楚为何白得的财富会让自己有手捧烫手山芋坐立难安的陌生感触。
或许下次见到卢基诺·迪鲁西,把它换成“回声”或别的什么?
记者匆忙地推开门,一下剧烈起来的阳光刺痛他的眼睛。
思绪中断。
“坎贝尔先生,听说你是最后一位见到迪鲁西教授的人?”
【14.】
庄园中少有真正的消亡。
只是少有,并非从无。
第一位是哭泣小丑裘克,在某个秋夜毫无预兆的情绪失控,和杂技演员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后又陷入诡异的沉默。
“我想出去一下,”他拂开穆罗搭在他肩上的手,火红的鬈发像余烬下复燃的碳火,“很快回来。”
一瘸一拐的瘦削身影在众人的无言中推开门走进一个良夜。
再也没有回来。
这是第一例消亡。
现在他们说,卢基诺或许是第二个。
恐惧的病毒在人群中传播,不幸已非个例的消息如蝶振翅在求生阵营掀起骚动的风暴。
谁都担心下一个大难临头的会是自己。
诺顿·坎贝尔一言不发,他站在人们的注视下固执地一遍遍敲响那栋偏远屋子的房门,不去为那些谋害论中险恶的自己辩驳。
拜托,拜托。
只是疲累地睡了个昏天黑地,或者是沉迷实验忘却了时间,再不济又一次不长记性晕过去也好。
你要在这扇门后面。
他被推开,威廉猛地撞开那扇执意不予他回应的钢板。
一片空荡荡的,纷纷扬扬的洁白。
铺天盖地的,如遭浩劫的纸张,被门外的风一吹,在他茫然的瞳眸里下了一场大雪。
此后梦魇,风中摇摇欲坠的,并非仅有烛火。
【15.】
“我也没料到。”
孽蜥吐着信子,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坦诚来讲,关于这段时间线上发生的事情也已够他自己焦头烂额,完全没心思去料想一场如同逃脱魔术的消失会引发如此大的哗然。
“所以你是从哪走的?”
“窗户,”学者敲打着座椅扶手回想,“我当时有点惊慌,下意识跳出去了,一点也没有受伤,这让我在惊恐之余把精力放在了这变化大可研究的猜想上,然后‘噩梦’前来引路,他说他会处理好一切。”
“抱歉,诺顿,”他橙红色的眸子低垂下去,“或许我应该留下点消息之类的。”
蜥蜴人只是在对如今的诺顿·坎贝尔因回忆而重新沾染的心神不定而感到亏欠,他其实什么也没做错,身为人类的教授在当时和勘探员远没有亲密到惦念的地步,你不能指望一个习惯于独处、正遭逢巨变的人能将一切都安排得面面俱到。
愚人金明白这所有的难言,这是一场谁都没有错处的过错,他只是感到有一点疲累,于是站起身,碎石构成的手掌搂住对方的腰。
“让我抱一会,教授。”
他将脑袋埋进对方完全赤红的发辫。
鲜红。
飞溅的血。
【16.】
湖景村的海浪翻卷着猩/红。
这是一场屠/戮。
勘探员靠坐在木桶背后,压低帽檐艰难地试图平复急促的呼吸,紧攥手臂的手指用力到发白却仍然从指缝中漫延出无边的殷红。
新出现的监管,非人的怪物。
是什么物种?蜥蜴?完全无法沟通,兽瞳中似乎只有疯狂与凶残的野性。
庄园是如何控制这种连有没有自我意识都存疑的家伙的。
树枝被压弯发出微弱的声响。
他瞳孔骤缩,猛地翻身滚出去,顺手扯下腰间的磁铁掷在地上。
毫秒之差,几乎是险险擦过死神的刀尖,从天而降的巨大冲击力撞在他方才的容身之处,木屑迸溅,泥沙扬出一片呛人的尘灰,勘探员捂住口鼻,肺却依旧作痛。
冥冥中的牵连感,这昭示着磁铁已经吸附在监管者身上。
坎贝尔的呼吸已经开始变得困难,他咬着牙估测方位,斥力被牵动,在自己狠狠撞在木板上的同时听到一声闷沉的动响,随后是兽类难抑的暴怒的低吼。
尘沙尽散,首先出现的是不断颤抖的长尾,怪物撞在坚硬的船头上,痛苦地捂住受伤的头部。
最后一位队友飞天,地窖开启的吱呀声裹挟在咸腥的海风中,他捂着胸膛跌跌撞撞奔向逃生的洞口,却被病痛疲软四肢击倒在地。
差一点,不过咫尺,监管者发抖的短促呼吸已经归于平静,坎贝尔闭了闭眼,有些不甘,但新旧交叠的疮疾让他甚至失去了攀爬的力气。
该死的,该死的尘肺。
行走的脚步声,爬行动物的嘶鸣,人类偏过头,不想让对手表情的讥讽来验证自己的失败,但料想中的刀刃没有落下,那双尖锐的爪节揪住他的后颈把他拎起来,冰凉湿润的空气在肌肤表面一闪而过。
信子,感知的重要器官。
迪鲁西跟他讲过,在清晨的熹光中,神情中带着痴迷的热切。
那个消失了的,人间蒸发的生物学教授。
他会对这个怪物感兴趣吗?
几秒钟的停顿,不知道是无意识的野兽在进行本能的辨认还是有思维的生物在进行未知的思考。
勘探员意识到自己在紧要关头无端地陷入了毫无意义的联想,事情的发展没有给他懊恼的机会,背部便先一步感知到地面的坚硬,他被不甚温柔地扔下,滚了几番,地窖的风在耳畔呼啸而过,带着生存甜美的气息。
发生了什么?
本能促使他的身体快于思考地抓住机会一跃而下,只来得及匆匆睁开眼去看令人困惑的对手。
只有一个走远的背影,怪物在最后一秒若有所感地微微回头。
一双冷淡的,残阳色泽的眼睛。
金与红在交融。
【17.】
“诺顿,你是唯一逃脱的人,这个新监管者有什么特点你或许更清楚。”
佣兵把话题引过来,而本该顺势在讨论中发言的勘探员却依旧神游天外。
“坎贝尔?”
“是累到了吗?”
穆罗有些担忧地问候着,今天被突然出现的匕首刺伤明显使他的野性伙伴惊魂未定,正没精打采地绕在他腿边蹭他的手心。
“……我没事,”坎贝尔思绪回笼,微微叹息,“他叫什么?”
“什么?”
“新监管,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老样子,”卢卡捻着那张几乎空白的资料,“我们只能知道这些怪物的代号——当然,那些愿意交涉的和本来就够出名的监管者除外。”
“孽蜥,擅长跳跃。”
“囚徒”的舌尖滚出这些短促的音节,然后无奈地摊开双手,“我们得到的就这么多。”
“美智子小姐说这位新来的监管者似乎并不喜欢交际,很少露面也从来没见过他说话,她很抱歉这次无法给我们传递更多有关他的信息。”
戚十一回忆着重复,“但似乎他是有正常意识的,红蝶小姐说这位蜥蜴人的举止还挺有礼貌。”
“那么——先归到危险一栏?我赌这家伙不好相与。”
麦克转着笔提议。
没有人反对,只有先知沉思着抚摸鸮羽,然后兀地开口。
“坎贝尔先生的意见呢?”
一直维持着沉默的勘探员似乎作出了什么判断,从而露出一个笑意。
“……我会得到他的真名,”他一字一顿,“让他自己亲口说出来。”
“哇哦,感觉这位孽蜥要大难临头了。”
杂技演员感叹一声,显然对这个热闹大感兴趣。
【18.】
“我之后确实大难临头了。”
“……”
“我是放了你地窖,而不是放了你血,对吧?”
【19.】
求生者无法知道对面的监管者是谁。
那如果我几乎每一场游戏都参与呢?
我们总会碰上的。
固执的,疯狂的,期待着下一次会面与交锋。
【20.】
月亮河公园,永不停息的,隐约悲鸣的欢歌。
这是勘探员本月第十次遇到孽蜥。
经过不断的摸索与探究,求生者已经逐步掌握了这位监管者的特性,人类的优点就在于擅长在惨败中不断学习与进步。很明显,蜥蜴人已经不再于对局中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更何况还总有一个阴魂不散的诺顿·坎贝尔。
当又一次被从天上吸下来而跟丢了目标后,孽蜥终于忍无可忍地选择了换抓,勘探员的磁铁还没有续上,连续参与高强度的游戏也已使他达到了肉体精力的极限,于是牵制便显得迟缓与笨拙。
击倒,上挂,坎贝尔在椅子上笑。
坠机,落空,何塞无伤把人救下。
磁铁又被掷出,他们喘息着隔窗相望,监管者的体力也明显已经见了底,兽瞳危险地眯起来,饱含着困惑与烦闷。
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是他无声的询问。
“我想和你聊聊……比如,先告诉我你的名字?”
孽蜥依旧不曾开口,他垂眸看着勘探员翻翘的黑色鬓发和其下闪烁着热烈和莫名苦痛情感的松绿色眼睛,选择顶着体力透支的痛苦又一次跃起,沉默地、毫不留情地将军刀锋锐的刀尖穿透人类的血/肉。
没有答案,像前九次一样。
【21.】
“成功了吗?”
卢卡·巴尔萨挖出一勺红椒酱,挑挑眉梢。
“快了,”诺顿低头调整厚重的手套,“或许你可以先写上了。”
“写什么?”
“他的本名,”明明是接近了自己的目的,可他的神情并不愉悦,“虽然我期望一切不是我想的那样。”
“孽蜥,本名是——”
【22.】
“卢基诺·迪鲁西。”
【23.】
他们在里奥的回忆中对峙。
纷纷扬扬的雪,像风中摇摇欲坠的纸张。
终于说出口了吗?
诺顿·坎贝尔偏过头,不去看监管者听到自己叫出这个名字后的错愕与僵硬。
怎么会呢?怎么会成为这样的局面呢?
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那个冷静的,永远拥护至高无上理智的卢基诺·迪鲁西异化成了随时可能失去理智的监管者,这是谁开的庸俗玩笑?
你满意了吗?这就是你所追求的吗?这就是你所谓的的进化吗?你在怀疑吗?你是在怀疑,是在遗憾吗?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甘心奉献灵魂的追寻如此收场。
他不甘心,坎贝尔比迪鲁西本人还替他不甘心,人类发出沉闷的大笑,震荡满身血脉积堆的尘垢。
他看着学者非人的忧郁的面孔,看着狼狈、痛苦、神思不宁,看着他曾怨咒,而今兑现的一切。
他并没有感到痛快。
苦涩,只有无边的苦涩,坎贝尔翻过木板,他走过去,扯下对方的衣领,要变异者将头颅低下来,他掏出那枚琥珀——他当然一直随身携带——然后开口,语气很轻。
“卢基诺,教授,这个赠礼我并不满意,我想我有更换的权利。”
“现在,睁开眼,同我说话。”
不容置喙。
孽蜥睁开眼,金红交汇。
勘探员终于看到三颗琥珀的交辉。
人类是挣扎在橙色松脂中如生的小虫。
但卢基诺是平静的,那双该死的,冷静的眸子,如此坦然。
他不后悔,也不悲伤。
他的追求从未偏航。
【24.】
“诺顿……坎贝尔?”
迟疑的,含糊的发音,艰难地从嘶哑的嗓子中传出来。
蜥蜴的长舌不适合发声。
【25.】
勘探员沉默地坐在窗前。
风吹拂他的鬓发,窗外是无休止的欢笑与明亮的灯火,黛米高举酒桶提议为继“小丑——瑟吉”后又一个监管者身份被揭露这件事干一杯,对对方过往更多的了解会带来更多利于谈判的筹码,这确实是一件值得喜悦的收获。
坎贝尔不想参与,求生者们早已对勘探员的阴沉和寡言见怪不怪,任由这位“功臣”脱身热闹走入自己的冷清,走入那双眼睛带来的无限疑问中。
你为什么接受了这个异变。
他想不明白,夜已经很深,理智在督促他去休息。
坎贝尔陷入无边繁复的梦。
【26.】
帽尖烛火舔舐尽一方黑暗,露出世间昏黄的底色。
年轻的矿工喘息着靠坐在矿洞的过道上,火药的气息点燃肺中的积垢,他捏着引线的手有点发颤,分不清是兴奋还是紧张。
火星,只需要一点,便是足以翻天的一场盛大爆炸,他的胸膛爆发剧痛,不止是衰败的病肺,炽烈的火焰中伸出无数焦黑的手,要掏出他无情冷硬的心脏,要扯住他的四肢共堕无间。
不,不。
他要活着,他要走向新的人生。
青年攀着坚硬的石块,拼尽全力向光明伸手,那是他每时每刻的呼吸都在奔赴的,日夜难寐的渴望。
然后胸口一轻,他低头,茫然地看着那个缺口,冤魂们挖出一团模糊的血/肉。
鲜/血/淋漓的,一颗金子般璀璨的,
——琥珀。
诺顿·坎贝尔满头大汗地惊醒。
坚硬的,冰冷的触觉,他抬起手,看到灰色与裂痕。
【27.】
大厅横七竖八歪倒着的醉鬼们发出梦呓。
多夫林的威力不可轻视,感谢这场盛宴,在狂欢中精疲力竭的人们不会发觉阴影中掠过的身影,正满是惊恐与凄惶地走向命运的正轨。
游戏场“闪金石窟”的门锁被石头敲断,坎贝尔在其中奔跑,却完全不知走向何处。渡鸦惊飞,血月高悬,满目灰败,断轮的矿车,生锈的铁镐,这只是一个复制的赝品,这不是他的来处,却成为了他的归宿。
双脚在石化,他跌下去,扑起一地粉尘,肺没有再痛,那里如今一片空落,连同心脏和罪孽一起成为呼啸的风的领地,坎贝尔觉得好笑,他将向上攀爬作为目标追寻了一辈子,付出心魂抛却温情,现在却依旧在矿坑那肮脏的方寸世界里不得翻身。
是梦吗?庄园、游戏、新生活都是梦吗?
他根本没有逃出贫瘠的石窟,又或者他已经死在了那场亲手制造的爆炸中。
那他该醒了,这个梦做到如今已不再美妙。
他想起老本尼,他想如果当时真的换来的是纯粹的黄金他是会回去找他的,可能犹疑可能徘徊,但他会回去。
他会把值得的人引领向新的生活,他会为老本尼收敛尸骸,然后沉默地,沉默着,在他苍老的眼皮上放上一枚钱。
他只是想成为一个人而非一台谋利的机器。
他只是想活得更好。
他错了吗?
正因为无情不够纯粹,多情没有本钱,所以我们在人间痛苦。
【28.】
主说,
人人生而平等。
那么为什么他生在尘灰中,而非阳光下。
【29.】
他的触觉变得迟缓,后知后觉感受到脸颊上滑落一滴水。
是彻底石化前落下的残存的泪,还是下雨了?
雷在轰鸣,大雨倾泻,冲尽尘垢。
闪金石窟迎来一场洗礼。
【30.】
一件外套被撑开挡在他的头顶。
孽蜥吐着信子垂眸注视他,橙红色的荧光成为此处黑暗中唯一的烛火,一朵没有被风吹熄的、永恒明亮的烛火。
卢基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按情理讲,他不该出现在这的。
但似乎在潜意识中卢基诺是一定要出现在这里,学者在冥冥中已于他的印象里和闪金石窟有了极其密切的关联。
要逃离,要靠近,要抛却,要铭记。
永不停止的追求,永不满足的欲望。
他们维持着沉默,愚人金空洞的眼眶向上望着,甚至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是在望着对方还是望着寂静的黑夜。
“我还活着吗?”
他问他。
一个没有心脏的,没有呼吸的石头,一块命运戏谑下被从地下挖掘出的愚人金。
是活着的吗?
孽蜥无声地盯着他,或许此刻他还没适应如何说话,又或许此刻言语苍白且单薄,雨势在减小,他突发奇想地用尾巴卷住坎贝尔手部的一块碎石,灵巧而轻盈地跃起。
屋顶、空中、树梢。
诺顿·坎贝尔感受到风,自由的、无形的风吻过那块碎石又间接吻到他的身躯,清新、湿润的空气,每一块石头都在大口呼吸,都在蓬勃跳动。
这是世界,这是生命。
雨中不会有讨人厌的尘垢。
他恍然般意识到。
我还活着。
卢基诺最后回到他旁边,小心翼翼地把石块安放回原处,愚人金摇晃一下,发现自己已经可以动了。
但他犹豫着依旧躺在那里,学者好像并没有发现他的尝试,仍然在苦恼如何把他完整地拉起来。
那双尖锐的爪节划过各处,最后点在胸口的空洞上,不进分毫,似乎那里仍然有炽热的血肉。
“你有一个很漂亮的灵魂。”
雨落下来,夜色在流泪。
【31.】
诺顿·坎贝尔一下子扯住孽蜥的衣领,在对方的惊异中将他拉倒在自己身上。
是爱吗?是恨吗?是不安还是依恋,是动容还是情钟?
无所谓,都无所谓。
他现在渴求卢基诺·迪鲁西的一个吻。
【32.】
布满绿鳞的长尾缠在石头上。
【33.】
“我讲完了。”
愚人金从孽蜥的颈窝中把脑袋抬起来,似乎又看到了那场雨,那场他一生中从未见过的,如此残酷如此悲悯的雨水,重铸断骨,尽清积垢。
“我一直很好奇,你那次为什么会放我地窖?作为初次登场,一个漂亮的战绩应该很重要。”
“这个嘛……”卢基诺眯起眼,有打趣的意味,“我回去过原来的住处拿实验笔记,然后不小心地发现了某个好心的家伙把混乱的一切都收拾好了。”
“……不一定是我,那位跟你关系很不错的先知也有可能不是吗?”
“嗯哼,说得也是,”他点点头,很认同的样子,作势要起身,“那我可要去好好感谢一下克拉克先生了,你说琥珀作为礼物怎么样?”
石头收紧,他被锢在椅子上,愚人金凑近,脸上不变的笑容在此刻有几分诡异。
“你见谁都送琥珀?”
“那你难道对谁都会在对方的本子上幼稚地写上自己的碎碎念吗?”
愚人金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
“‘虽然你是个很令人看不顺眼的家伙,但还是请你回来’…我想想,你好像还写了些………唔?”
愚人金低头用一个吻止住了更多的揭露。
“…我只收藏了那一枚虫珀………但诺顿。今天你放佣兵地窖导致平局这件事或许应该解释一下?”
善妒的意大利蜥蜴。
“他认出我了,甚至直接喊了我的名字。”
“我可以说你异变后没有人会认不出你就是诺顿·坎贝尔吗?”
“……但他们可至今还认为小丑是瑟吉呢……等等,卢基诺,你的意思是你有时间观战我的对局却没时间吃饭? ”
学者干笑两声试图用吐信子来掩饰自己的心虚,催促入场的铃声在此刻有如仙乐奏响。
“到我们了。”
愚人金终于放过对方的无力辩驳,伸手捞起靠放在一旁的矿镐,孽蜥擦拭几下自己的军刀,确保它在接下来的联合狩猎中锋锐难挡。
【34.】
“速战速决,然后去吃饭……我想可以再来一份甜甜圈。”
“多加一块覆盆于蛋糕……所以石头是如何消化食物的?”
“收起你想解剖我的想法,教授。”
【35.】
雪盖压烛火,焰熄冰融。
于是风中摇曳地下了一场细雨。
积垢皆清,天地干净。
end.
燃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