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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噜咕噜咕噜

新雨淋湿了峡谷我的心

cp:砂金×穹only,其余一切cb

全文1.8w。捏造的发生在2.2之后的故事。砂金与穹保持着通信,在某一天,砂金为了收回公司遗落在某星系的一笔坏账,以私人名义委托了穹作为他的护卫,两人共同前往一场鸿门宴的故事。

很多很多的ooc,想当然的捏造。包含大量个人理解,不太常写文所以考据不严谨的地方很多。以上确认都能接受的话,请👇

 


1.

从穹踏出这一步起,他一向勇往直前的心就少见地生了点悔意。

 

一开始是痒,而后是蔓延到全身的不快。因为他高调的男伴,二人甫一入场便像磁铁一样吸引来了大片目光。虽然不是初出茅庐,作为有了一定开拓经验的无名客,穹...

cp:砂金×穹only,其余一切cb

全文1.8w。捏造的发生在2.2之后的故事。砂金与穹保持着通信,在某一天,砂金为了收回公司遗落在某星系的一笔坏账,以私人名义委托了穹作为他的护卫,两人共同前往一场鸿门宴的故事。

很多很多的ooc,想当然的捏造。包含大量个人理解,不太常写文所以考据不严谨的地方很多。以上确认都能接受的话,请👇

 


1.

从穹踏出这一步起,他一向勇往直前的心就少见地生了点悔意。

 

一开始是痒,而后是蔓延到全身的不快。因为他高调的男伴,二人甫一入场便像磁铁一样吸引来了大片目光。虽然不是初出茅庐,作为有了一定开拓经验的无名客,穹倒也不是第一次感受被人用目光舔舐。

 

但像这样好似被放在笼子里跟块肥肉一样被人上下打量,即使是他也不免要生出点汗毛倒竖的感觉。穹的神经固然大条,动物性的本能却超乎寻常地敏感,投来的视线里,只匀了三成朝着他。多是诧异,偶尔冒出点跃跃欲试的好奇。至少他暂时没咂摸出敌意来。剩下的,倒是理所应当地被身边的开屏孔雀吸引去了。

 

星际和平公司的高管先生一如既往地打扮靓丽、容光焕发。仿佛就是来此地旅个游度个假,丝毫没有来赴会谈判的紧张。按理来说,穹是他用私人名义雇来的保镖,随行只是很普通的一环。但砂金出发前却改了主意。把等在他家门口报道的穹捉住一番打量,视线毒辣好若热砂选秀里最严厉的导师。而后缓缓地、沉沉地像宣读判决一样吐字:“不行。”

 

穹还在疑惑什么不行,砂金便逮住了他这分神的一时半会,挥手叫来助理,半拖半拽地把浑身发毛的无名客拖进了试衣间。一通鸡飞狗跳仿佛给猫下水洗澡的操作之后,穹被砂金推到镜子前,只稍定睛一看,他彻底傻了眼。

 

…不是,这西装革履人模人样的家伙是谁啊?

 

彼时砂金还在他身后,擅自地贴得很近,但是双手却公事公办地保持着安全距离。细致而体贴地像侍弄花草一样捋顺穹的鬓发,让它别出一个精致的弧度来。

 

穹当然不理解他们有钱人这一套,刚下车一个习惯性的甩头动作就把砂金精心设计的发型给毁了一半。

 

后者发出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叹息。

 

穹倒是觉得自己还算收敛了,看在砂金一边说着什么“出席高档活动怎么能不打扮一下呢?”“放心放心你用过的东西我都买单”之类哄人的话,姑且是宽恕了自己被擅自料理成这一副让他头皮发麻的模样。然后就在对方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吸睛星舰的护送下来到了目的地——这座位于某开放星系的名贵大厦顶楼。高定西装实在太贴身,没有弹性,穹怎么动怎么觉得不舒服,只感觉自己像被捆好的稻草,几乎是被砂金夹在腋下走。

 

“高兴点儿吧朋友,我们只是来吃个便饭。这么愁眉苦脸的岂不是立刻就叫人看出端倪来了?”

 

在他身旁的男伴举止要多得体有多得体,简直是行走的仪态教科书。只见他右手拿着刚刚路过侍者小姐时顺手接下来的香槟,还不忘向对方眨了一下左眼以示感谢。穹于是怀着一万分不解,看着侍者小姐耳尖飞快染上红色,急匆匆好似逃离。

 

“你非要把我打扮成这样,很不舒服啊,”穹郁闷地同砂金步入铺设柔软地毯的走廊,两重的皮鞋踏地的声音在这里被收得极轻,上流的规则总是需要各种各样的矜持。穹不太喜欢没有脚步声的地方,他不习惯赖以生存的感官被剥夺的感觉,这让他本能地产生危机。被打理过的眉毛皱起,露出一个像嗅到铁锈味儿的小动物一样的表情,“砂金,你不觉得这儿有点诡异吗?”

 

“怎么?”作答的那方抛了个问题回来,倒还是那不紧不慢的语气。这让穹本就很难平息的心更躁动了。

 

“你想啊…原本说好带你的团队一起来,结果除了我,其他人在来的路上都被分流到了下面几层。到了这里,更是只有我一个了。”

 

穹看向越来越近,等候在深处的华贵房门。

 

“这么有钱的客户,会设不起一张大桌子吗,为什么晚饭非得分开吃?”

 

“而且这条路好绕,我们不知道走多少个弯了…路上还没标识,跟迷宫似的。这样到时候我们除了原路返回没有别的选择,很浪费时间啊。”

 

砂金耐心地听着,不作评价。等到男伴的话音落下许久,才对急躁的星核朋友抛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回答。

 

“嗯——虽然早有耳闻,星穹列车的无名客朋友这洞察力强于常人还善辩的本事,不才还是第一次领受。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啊。”

 

穹没听到想听的答案,猫科动物般的竖瞳针尖似地缩了一下。他平生最烦谜语人,于是急不可耐地上手去抓砂金被熨得平平整整没有一丝褶皱的西服袖子,一出手便平添几道大褶子。

 

“我可是在提醒你!你别不听劝,自己跟傻子似的栽到别人地盘上的陷阱里,要是人多了,我打不过怎么办?”

 

“啊、那不是你要考虑的事情吗?”

 

“既然知道是鸿门宴,我花了这么大一笔钱向列车雇佣你,就是为了我的人身安全着想。你可要保护好我呀,朋友。”被揉皱了袖口的总监先生倒是一点不恼怒,在那张连笑容都像演练出来的脸上连一丝一毫的动摇都看不见。穹眼睁睁地看着他伸手摸向镀金的门把,那动作简直就像要轻叩陷阱大门。

 

穹刚要上另一只手,对方安抚的举措就在后一秒降临:搭在手背上的手既像规训也是教导:“嘘,嘘。少安毋躁。”

 

“我会给你大展身手的机会。交给我。在此之前你只需要当个听话的护卫,顺便陪我吃顿晚饭。”

 

“你会乖的吧?”

 

被这么明明是哄小孩的语气,却皮笑肉不笑的一副表情盯着,穹即使心下警铃大作,也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好言难劝想死的鬼。”

 

“哈哈!瞧你说的,仙舟的大英雄说话就是有意思啊。”

 

2.

呜呜伯啊,为什么这种一看就很高档的宴会总是不给下人玩手机的机会呢。

 

穹已经尽职尽责地站在砂金身侧听他跟那对面的富商有来有回地聊了快一小时了,愣是一句没听懂,只好瞄着墙上的挂钟数着指针打发时间。眼看时间快到晚上八点,他记挂着今日以太战线的日常还没清,光被砂金和他的造型助理按在家里折腾了。除了下星舰短暂地有了信号那会儿拍了个照,进了大厦也没来得及给列车组同伴发个报平安的消息。

 

老实说他现在有点像个没经过父母同意就被带出来玩的小孩,心里有点毛毛的负罪感。

 

期间也许是意识到穹走神走得厉害,谈话短暂地停下了片刻。砂金将一块切得方方正正的牛排肉递到穹嘴边,黑胡椒和罗勒叶的香气短暂地勾回了东张西望的无名客的注意力。见对方眼睛亮亮的没拒绝,砂金笑眯眯地喂他吃下肉,又塞了勺冰淇淋到他嘴里。动作就像喂宠物似的熟稔。

 

穹吃得开心,没计较这些。嚼了两下更想问能不能多吃一口,一低头就正对上对方微妙的目光,把他吓了一跳。

 

砂金望着他的眼睛没在笑,话也不是向着他说的。

 

“……那么,先生。我已经依您所期望的,让我和我的同伴都服下了您招待的这份小礼物。”

 

“现在能不能来谈谈,我们真正的「生意」了呢?”

 

……?

 

什么礼物?

 

这种全世界都在心照不宣就他一脸懵的氛围是怎么回事!?穹的问句还没出口就被堵在喉咙里,眼看着砂金扭过头,落在他身上一刹那的视线便也像错觉似的收回了。一桌之隔的宴会主人依旧是一副和蔼模样,挂着仿佛一切好商量的笑脸吐出些叫人毛骨悚然的字眼。穹这下可算是听懂了。

 

“呵呵、看来公司还是不打算放过我这个良民啊。砂金先生…您作为石心十人的一员,应该没少体验过这种谈判吧。我能否好奇一下……败在您手下的人都是什么体验?”

 

“那您可就问错人了。我常做赢家,不懂得呀。”

 

砂金握刀叉的手早已放下了唯一的锐器,状似无害地交握,手套上几枚价值连城的戒指泛着美丽的金属光泽。

 

“您既然主动邀请了公司的资产清算专家,也应该知道我这人呢,对有诚意的东家从没有不赴宴的道理。几年前被您从我上司那儿贷去的几笔款,听说成了您的东风,近几年可是攒了不少财富,叫人钦佩呀。”

 

“不过呢,这可就叫我上司头疼了。逾期还没收到账上的款虽也不少,慈玉女士向来一码归一码,还不上的加利息就是了,再不济当投资。但典了的东西……”

 

三重色相的虹膜微微上扬,玻璃似的眼珠映照出对方一张神色晦暗不明的脸。

 

“应该没有擅自拿回去的权利吧?”

 

“……啊、那还真是要为鄙人的失礼道歉。”富商宽恕似地一笑,仿佛不在意砂金用来撬动他的那道目光,视线微微偏移,从中择出了另一道尖锐的,“在那之前,您把没经过邀请的同伴带来谈判,岂不是没有诚意吗?”

 

“他这会儿正用不妙的目光盯着我呢。”

 

果然,砂金暗地里叹气。他这个星核朋友哪里都好,就是直白得演都不演,一转头果不其然看到穹正直直地用盯猎物的目光锁定那富商。瞳孔眯得快成两根针了。

 

砂金差点没憋住笑,转回视线:“您别见怪。我这朋友不谙世事,他是来陪我的。况且,您不也带了不少客人,还不放心似的在主食里给我加了这么多料吗?”

 

他笑得甜甜蜜蜜地,像在大厅里和侍者调情那样:“药的味道都把餐食破坏了,也亏我这护卫朋友吃得那么高兴。”

 

“?”

 

平白被cue的穹这下是真情实感地想走人了。这俩谜语人对话他都听得懂但就觉得像什么类似通用语的新型小语种,压根不进脑子。只知道砂金明里暗里拿他开涮呢。

 

只不过也亏得砂金这一提醒,穹才把视线分给早就觉得有古怪的四周:他一进门就觉得被摆在餐桌两旁的人高的花瓶有点刻意。这下算是给他施了障眼法了,这不是天然供人藏匿的好场所吗?

 

“真不愧是公司的好狗。狠起来连自己的同伴都要拉下水啊。”

 

“哪里,谈生意都要讲诚意。您既然端上来了我也吃了,总得给我一个谈判的机会吧?”砂金两手一摊,状似无辜地珉了珉嘴,下一秒便换了脸色。

 

“我可是有五个小时没报信了。趁我的同事按捺不住赶到这边来还有一段时间……东西,还是交出来比较好吧?”

 

被这么一点,对方索性也不藏了。穹眼睁睁看着身边这个主动骗他吃了不明药剂还大言不惭的家伙把宴会主人挑衅至笑容破碎,一张阴冷面孔微抬,目光森森地略过他,落到砂金——或者他颈侧那段编码上。

 

“一个好赌的茨冈尼亚奴隶,你拿什么和我谈条件呢?”

 

“哎呀,您真幽默。看来做过功课呢。”

 

眼看着周遭无形威压越逼越近,穹只觉得心脏震如擂鼓。紧张快让他的肾上腺素突破阈值,却还是只将急切的视线放在砂金脸上,就差扑过去问你什么时候让我动手了。

 

穹之所以按兵不动不是他有多耐心,只是砂金藏在餐桌下的手死死地扣着他的手腕,使他抓着球棒的手动弹不得。

 

撒手啊……!!被吃也不要拉着我一起!!

 

穹只想哀嚎。

 

然而砂金没有要松手的意思,也没有施舍给他一个眼神。只是不紧不慢地推动对话。在穹眼里,砂金吐出的字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有规律…墙上的挂钟不知何时像是逼近了眼前,指针不再往前走,而是急匆匆地开始倒退。

 

直到砂金戴着戒指的那只手在他眼前“啪”地打了个响指。

 

周遭的黑暗一拥而上,迅速拧住穹的两臂。捂到脸上的那块柔软方巾带着刺鼻的气味扑进穹的神经,不出片刻就将青年全身紧绷的气力都卸掉。

 

被迷晕的前一刻,穹想着。

 

陪雇主一起被绑架,是不是也得加钱啊……?!

 

3.

砂金的人生履历很简单,一张契约就能写完。

 

一开始他也不叫砂金,应该还有自己更亲昵的名字,属于他的名字。只可惜早就被他丢到此前一团乱麻的人生里,和诸多名为过去耻辱痛苦的引线一道被主人系上了名为自毁的炸弹。只要想开始一场赌命的博弈,他就随时随地地捡一根出来,拉一拉,把胆怯的人皮剥下来,露出绿孔雀极具攻击性的那层里子。

 

他已经很习惯背叛,也不介意被背叛了。因而只是把从星穹列车借来的小孩再转手押到牌桌上,对他来说连点心理建设都用不到,轻轻松松就把自己说服了。

 

只是可惜了那孩子进门前替他忧心的眼神。他有多久没见过那么纯粹的目光了呢?

 

哈哈,好像也没多久吧。不过那确实是有点儿刺到他了。导致砂金不得不再狠狠心出卖穹献给他的那份信任,把对手的鸩酒端给他,再看着他毫无防备地喝下,目送他被像个货物一样软绵绵地被抬进房间角落的暗门。

 

“那么,筹码我也押了。”砂金笑吟吟地抬手,变起他最自得的戏法。一枚筹码轻轻巧巧地在指缝间翻滚,下一秒就到了另一只手上,“可以开牌了吧,先生?”

 

“恐怕是宇宙里唯一一个身体里藏着「星核」的孩子……”他眨了眨眼,“这赌注,够我上牌桌了吧?”

 

对方报以一声哼笑,似乎对他的决策感到意外又满意。

 

“我听说砂金先生从来只押自己的命。现在怎么也玩起你们上司那套阴招了?”

 

“哈哈哈、这可不是千术。我也押了我自己的命不是吗?那孩子是我雇来的,也算是心甘情愿地把命卖给我了。”

 

水晶缀饰的华丽吊灯悬下一柱暖黄灯光,餐桌上的餐点精致可爱。若不是周围围满了佩戴武装的侍者,这场宴席也说得上温馨丰盛。

 

只可惜呀,世上装成美味甜点的苦头可多着呢。残酷的事情在宇宙里才算稀松平常,早就不新鲜了。

 

砂金的食指不疾不徐地敲着餐布,这是他有所期待的征兆。

 

突然有点后悔在大厅里的时候没让穹多拿点吃的,他分神想到。星核朋友要饿肚子了,可别变得太可怜啊。

 

4.

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察觉到自己被换了地方。

 

不同于会客厅柔软羊毛地毯的触感,这个地方甚至没弄个像样的地板,水泥地面就这么生硬地硌着他的脸。其次,空气里有股淡淡的冰箱里放的制冷剂的味道。

 

仓库……?还是集装箱?这么低的温度,怎么着也是个适合保鲜的地方。穹不难联想到某些不妙的情况,于是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没睁眼也没急着动。不是不想,只是富商的那帮手下好像把他当成了什么洪水猛兽,下的药那叫一个量大劲猛,他的双手现在都是麻的。只能等慢慢回过劲,才试探地挣动了一下。

 

铁的,是手铐。对方似乎把他铐在了柱子上。穹这才睁开眼:眼前不算很亮,但灯光惨白。周围倒是有几个集装箱,这阴森森的打光配上毛坯房一样的布置,更像个关押和拷问的房间。

 

不出他所料,身旁立着几个身量个头都大他一圈的男人,个个胸口上都别着对讲机,恐怕他一做点什么出格的事就会立刻摇来一车面包人。

 

那几人显然也注意到了醒转的穹。其中一个提着他的球棍——黑塔的奇物就上了前,用他称手的好伙伴冰冷的棍尖抵着他的脸,也不跟他废话。

 

“这是什么?”

 

“球棒。”

 

“废话,是问你怎么把这玩意带进来的,想做什么?”

 

“呃……”穹无辜地眨眨眼,“我说是玩具。你们安检也没说不准……而且砂金对他们一笑,他们就放行了。”

 

说真的砂金那迷死人的笑容怎么对谁都有用啊跟个房卡似的是扇门都给他刷开了。

 

“啧,”那人不爽地咋舌,多半是在埋怨那倒霉同事失职给他找事儿做吧。不过看着穹不吵不闹还一幅配合的姿态,倒是让见惯“商品”一来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他们也感到惊奇,“算了,反正现在给你没收了。”

 

“星核小哥,你被你那小白脸朋友卖了知不知道?”

 

“啊?”

 

对方满意地目睹穹本来面无表情的脸泛起诧异的涟漪。

 

“他把你卖了,当他和我们老板谈判的赌注。真不得了啊,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子,还藏着那么大个秘密呢?”

 

穹拉长的下巴慢慢合了回去,他近乎有点绝望:砂金怎么敢上来就把他的秘密捅出去啊……!!

 

列车组家长知道了,非得把他小子抽得如陀螺般旋转不可!

 

正当穹沉默下来,想象力开始爬升到砂金会被列车组如何拷打,会不会打太狠害他拿不到报酬时…对方似乎是见他不说话,以为他自个感伤去了,自顾自地开始火上浇油。

 

“哈哈,一个茨冈尼亚奴隶也配和我们老板那么说话,公司真是饿了什么狗都敢养啊……”

 

“奴隶?”

 

他们在说砂金?

 

穹眼珠子飞快地转了两转,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一倾,带动身后的手铐也碰得叮当作响:“什么奴隶啊?这年头,还卖奴隶?”

 

“嚯,你小子倒是……”男人咂吧了一下嘴,似乎是被主动送上来的两颗清澈的眼珠子刺到了,竟也就施舍般地答了穹的话,“带你来的那小子,公司的那个。你没看到他脖子上那串编码?那就是做过奴隶的象征。”

 

“老板查过,那奴隶小子是打茨冈尼亚来的。那个星球早年发生过战乱,听说死了不少人,剩下的都捉来当奴隶卖了。”

 

“现在卖奴隶也不是稀罕事,想开点小子。你到时候说不定也能卖个好价钱,哈哈!”

 

“唉,他那眼睛也挺好辨认的吧?是不是那个什么族来着,埃维……”

 

喔,原来是这么个说法。穹原以为那串奇怪的编号纹身只是有钱富哥play的一环,怪不得以前他老忍不住盯着看的时候,对方都拿微妙的目光盯回来。

 

敢情一直在冒犯人家呢。穹心底里升起些微的愧疚。听着几个男人七嘴八舌评价砂金的眼睛,他对此倒有一点想法。在匹诺康尼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砂金的虹膜就让他感觉到某种潜在的危机感。

 

色泽妖冶,被那双眸注视的时候,光顾着数他眼睛里的色轮,都忘了读主人的视线里到底揣着几层意思,继而便被轻而易举地骗出了最本能的反应。

 

他后来和拉帝奥教授闲聊的时候问出了自己的疑惑,教授说那是因为砂金来自一个星球上已经绝迹的民族,他们的族人眼睛都很特别。

 

埃维什么,他没听完。男人们已迅速地转了话题。见穹珉起嘴唇没了反应的他们沉默片刻,似乎是为了打发时间,又开始三言两语地聊起会客厅里的情况。穹没工夫细想,他只觉得那个未尽的音节含在嘴里,有股类似蜂蜜的香气。

 

……砂金来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的?

 

等男人们聊得尽兴,终于想起要关照穹两下。一转头眼前的柱子已空空如也。掉在地上的手铐有个硬生生折出来的缺口。

 

一旦失去观察对象,猎物便会立刻方寸大乱。杂乱的脚步声和叫骂声充斥不大的空间。为首的男人慌忙拿起对讲机,无线电那边响了两声,刚冒出一个接通的声音,他便说不出话来了。

 

后颈冒出汗珠,很快就被近在咫尺的高温蒸发。琥珀石里熊熊燃烧的火光照亮了在场每个人的脸颊,连同那只手提着沉重骑枪的灰发小子。

 

他似乎也对现状有些不满,正烦躁地用空着的手去撕扯脖子上的领带:“谁让你们拿我球棒了?害我只好在这么窄的地方用这个……”

 

“啊…我本来没想做那么绝,谁叫砂金全把事情说了。”可怜的定制款银色领带,编织交错的金丝奢华又不显高调,显然是被精心挑选出来的,很衬他这身黑西装。结果却被穹胡乱揉作一团,一圈一圈绕在指节上,在越来越高的室温中冲他们露出一个堪称无害的笑。连弧度都和外面坐的那尊赌徒一模一样。

 

“这大记忆清洗术有点疼,麻烦你们忍耐一下啦。”

 

5.

在这种狭窄的地方果然还是球棒好用。

 

穹一路杀过来,身上那件高级定制西服差不多是废了。对方人没多少,但都带枪。为了不让他们惊动外面,穹只能赶在对方开枪前就叫他们失去行动能力,打法都被压得很粗糙:外套因为替他挨了两刀,只能破破烂烂地挂在他臂弯里。身上的白衬衫也不得好过,子弹擦伤撕裂了布帛,血迹斑驳地洇开成一团一团小霉菌,叫他身上染了不少腥味。砂金应该不介意他买的衣服变成这个鬼样子吧,毕竟那家伙肯定有钱买新的。穹一边出神想着砂金的事情,一边拧转手腕,挥棍干倒了藏在角落里想趁他不备扑上来的大汉。

 

他一棍砸碎传来模糊的询问声的无线电设备,鞋尖把那踹远了些。

 

身上挂通讯设备真不妙啊,只怕在他战斗爽的时候,楼下的人已在急着往上赶了。

 

侍者们察觉异样过来的话,公司的人应该也会有所意识。以砂金团队的协作,应该还能帮他拖一会儿……

 

穹杵着血迹斑斑的棒球棍,看向走廊狭窄尽头的那扇小门,他应该是走到了。之前看到的暗门就是这个样子,他恐怕就是从这被运进来的。平时不动脑子但一动就分外机灵的星核小子灵光一闪:他挣脱了看管冲出去,对方挟持砂金以令他怎么办?

 

他也挟持一个人质不就行了,还能做肉盾,他多聪明啊!

 

无名客毫不吝啬地夸了自己两句。他也不是有意要这么残忍的,都怪砂金。列车组千叮咛万嘱咐过他,在外千万不能随意提身体里有星核的事情,结果砂金那混账上来就全说了,还搞得这里人手一个都知道他的秘密,这算什么?为了开拓之旅不生事端,他也只好用上尘封已久的大记忆清洗术。穹不是第一次跟不讲理但又不能赶尽杀绝的组织对抗,在贝洛伯格和仙舟都有独到经验,他知道怎么把人揍得只剩一口气起来还绝对想不起自己被谁揍过。

 

而且他还要问问砂金,他的问题可多着。

 

比方说为什么要在门口阻止他,还有迷晕他之前,都用那好像下过雨一样湿透了的眼神看他。

 

想到这里,便觉得新雨的气息近在咫尺。砂金今天喷的古龙水是少见的不会让穹打喷嚏的味道,有点像下过雨的峡谷,尽管砂金好像有意无意地跟他说过不喜欢雨。

 

想到砂金,他便干劲十足起来。那仿佛一种要去英雄救美的心情,让穹随意提起脚下一个还在断断续续喘气的男子。他翻出在看管自己的人那里搜刮到的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转,深呼吸了两下,才小心翼翼地开了个门缝。

 

外面的暖光不知为何有点泛红,他的错觉吗?穹壮着胆子深吸一口气,把门一把掀开——

 

意料之中众人的惊呼和指到眼前的枪口都没到来。

 

“……穹?”

 

熟悉的声音被拆成丝,有些虚弱地组成了第一个迎接不速之客的不谐和音。

 

餐桌只余两人。客席上的砂金面色苍白如纸,身下已淌作一滩猩红血水。他一只手还扣在桌上的骰盅上,只得只手护住那血流不止的侧腹。

 

穹揍了一路,却被扑面而来的血腥气震在了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对方遥遥地投来了目光,三重色相的虹膜本因为失血有些涣散,却不知是搭错哪根筋,又或者来人像凭空给他打了一针兴奋剂,他竟嘶着嗓子大笑出声,分外畅快。使得那端坐的富商都不由得起身,原本势在必得的脸拧作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哈哈……哈哈哈!!真是,不出所料啊……我又赢了,先生。赶在我死前,他真的回来了。”

 

“我总是赢,不是吗?好了,别露出那副表情……”砂金慢慢抬起脸,本就昳丽的五官没了血色衬托,更是叫满脸狂气染得像鬼。

 

“愿赌服输。交出来吧,你的命。”

 

6.

穹本来想骂砂金两句的。心里打了一万个腹稿,几乎是把他有记忆一周岁以来所有侮辱人的词都想了一通,最后只能贴着对方汗湿的鬓发低声咒骂:“混蛋!”

 

“白痴!大笨蛋!你怎么敢那么玩?那是犯规!”

 

不承想穹越是用幼稚的话戳砂金,砂金就越像是被软绵绵地挠了痒痒肉似的,从喉咙里嘶嘶地冒出笑声。他被穹用鲜血染透的白西装裹着,整个身子都靠在对方身上,而这个无名客正满脸拧巴地抱着他一路逃命。

 

“你真的太可爱了,这样怎么骂得动人呢?”

 

“……你这个傻x!”

 

那个为了保护未成年而冒出的消音词让砂金诧异地瞪大了眼睛,看向穹侧脸的眼神好像在打量一件惊世骇俗的遗器。

 

哇哦,我们的正义朋友还学会了说脏话。

 

他其实有点享受这个情景。如果不是身后真枪实弹的威胁愈追愈紧,穹抱他的力道,紧得就像是要护着什么最心爱的宝贝。

 

天呐,他知道用自己温度这么高的臂弯紧紧抱着一个快死掉的人,对那人来说是多稀奇的滋味吗?简直像一个安全感充沛的襁褓,砂金几乎是想睡在里面了。

 

但每当他想闭一下眼睛,穹就立刻大力摇晃他。近在咫尺的喉结振动着,从那里一个音一个音地钩出他的名字,多像引诱啊,他简直想伸手掐住。

 

砂金啊。穹这么喊着。

 

砂金于是笑得更开心了。这么执着地要吊着他一口气,如果他有力气,真想反扼住对方的脖子看看他的反应。

 

穹倒是快被气疯了。

 

倒不是气砂金拿他当赌注,他有自信能让要他命的人不得逞。但他气砂金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想要拿命来捆绑他。

 

方才要不是穹当机立断直接从餐桌上跳了过去,把砂金扑倒在地,富商气急败坏的一颗子弹马上就要穿进砂金的眉心。砂金一向是好运气的,他在赌桌上从不会输,但要是对方压根就不想公平呢?

 

穹感到有火在烧他的心。星核受不了高温,尖叫着要他去毁掉什么东西。他于是发狂似的暴起,用球棍猛击那富商的太阳穴,把他掀翻在地。

 

他觉得不够,补了一下又一下。动作原始而生猛,几乎马上就要听到猎物颅骨折断的声音。不过没等他补最后一下,便被爬起来的砂金拉住了手臂,对方气喘吁吁地摇头,叫了一个让穹清醒的称呼:无名客…快带我离开这儿。我快死了。

 

这唤醒了穹的人性,以及他的正义和熟稔在心的原则:一个无名客的开拓之旅如果硬是要绑上什么沉重的束缚,那必然不是好事。所以他才会和每次认识的新朋友们都保持一个友好又可以放心离开的距离。

 

砂金不一样,他是自己缠上来的。

 

匹诺康尼的事情本就让他有点耿耿于怀。在那告一段落后,砂金又主动找了上来,言之凿凿要给他赔礼。先是老实地交代了自己被黄泉一刀斩落之后的去向,叫对方悬着的心多少落了地。又在后来殷勤地给穹打包送了七零八碎的很多玩意,他说用不着对面就会很恰到好处地开始语气低微地卖弄可怜。像什么做错事的小猫小狗,淋湿了也要给主人叼点讨好的东西回来。

 

穹觉得自己很占理,便也不客气地收下了大部分礼物,免费的不要白不要嘛。只是没想到这成了砂金顺理成章接近他的契机,先是网上订衣服,再发展到要他线下来试,最后就是约到一起逛街。

 

砂金就是在为穹挑选衣服的时候提出这个委托的。那时他已拿了第八件衣服在穹的身上比划,而被当试衣架子的对方一副百无聊赖像要睡着的样子。砂金倒是意料之中,只是拍了拍穹的脸让他醒来,在单纯的无名客眼前比划了一个手势,报出了让他无法拒绝的天价。

 

“我要是知道是来陪你玩命的,我打死也不会来!”

 

穹跑得气喘吁吁,手上抱着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还能腾出力气来骂他,当真是有无穷活力。砂金对他这些可爱的咒骂和抱怨都照单全收,只是虚弱地笑。真好,穹的存在感如此顽强,好端端地活着便让他虚浮的身体可以陈放下来。

 

穹带着砂金拐进漆黑的管道,身后狗皮膏药般紧追不舍的枪子胡乱地扫射,一颗乱入的子弹在狭隘的金属管道间来回弹射,一个不注意就要击中他俩。穹急着出去,下意识地用手臂在砂金的跟前挡了一下,子弹擦着他的手臂而过,引得年轻开拓者一声不悦的痛呼。砂金盯着他的伤口看,眼神就像是要吃了他,直让穹觉得心里发毛,加了把劲冲出去。

 

他终于还是带着砂金脱出了通风管道,暂且躲到了天台。不得不说开拓之旅真是锻炼体力之旅,一整天跑八个地方他的体能绝不是盖的,负重跑一层楼外加俩楼梯也只是喘得厉害。穹轻巧地钻进一个集装箱,让身体几乎是软得没了力气的砂金靠在箱壁上,接着利落地从身上破烂得不成样子的昂贵衬衫上撕扯下一块布料,死马当活马医地缠住砂金的侧腰。布料扎紧压迫伤口,砂金汗湿的冰冷额头贴着穹的颈肩,高热的吐息都朝着他的锁骨扑来,穹公事公办地为他止住血,盯着他白得像纸的脸,眼睛还是亮的。

 

“还好吗?”

 

“不好,感觉要死了。”砂金这句是真话,即使穹把他护得很好,一路上颠簸还是撕裂了他的伤口。即使稍微压住了出血不止的裂痕,血也已经染透了小半个身子。一离开其他人的温度,就立刻冰冷起来。

 

“那你就好好记得死是什么感觉。”穹按着他的肩膀,回过头确认了一下脚下的追兵还没赶到这小片区域后,才钳住了砂金的下巴,把他被疼痛扭曲的一张好脸捞起来,非要找到那对眼睛才肯续上后面的话。

 

“你真那么想死吗?”穹紧紧地盯住他,“你要是真的想死,我不会救你的。”

 

“…。”砂金心虚地想移开目光,但黑漆漆的箱子里什么都没有,他又不想错过星核君难得一见发火的脸,便转了回来。

 

“可是你还是来了……”他试图摆出娴熟的,楚楚可怜的表情来蒙混过关。

 

“那不一样。你的那个生意对手是真的想要我的命。你可以尽管拿我当筹码赌,我死不了。但是、”穹压低了声音,像要把字眼喂给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赌徒听似的,“你真的那么不想活着的话,就不要拉着我陪你了,砂金。救下一个本就不拿性命当回事的家伙又有什么意义?”

 

不妙。砂金有点愧疚。他一个字都没听,光顾着看穹在黑暗里像是要烧起来的金瞳了。除了穹的双眼他什么也看不见,人的恐惧心本能地追逐着光源,眼前这两团又好像小太阳似的,里边儿的愤怒完全是为了他而烧着呢。穹会烫伤他吗?

 

砂金忍不住伸出手,爱怜地抚摸了一下穹的眼睛。

 

对方本能地躲了一下,眨了眨眼,困惑仅仅维持在一两秒内就立刻被怒火吞没。穹一把反扣住砂金在他脸上乱动的手,想也没想就张开口把对方的小指吞了进去。

 

砂金吓了一跳,随后尖锐细密的疼痛在指根迸开,他感觉自己的小指都差点被穹咬下来了。对方却觉得不够似得,又加倍地用齿列碾在伤口上。

 

近乎撕裂的疼痛使人清醒过来,砂金忍不住一声痛呼,本能地挣扎着抽开手。即使在黑暗里也能看到小指根部那一圈咬合的血迹斑斑的牙印。他的星核像是吃完人似的正在用舌尖舔沾血的犬齿,眼睛亮晶晶地看他吸气的样子。

 

“怎么样,活过来了吗?”

 

“好痛…朋友,你也真是会咬人呐。”

 

砂金看着那圈整齐的牙印,觉得它像个戒指。他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满意:这两个凹陷的犬齿坑是宝石座吧。放一块什么石头好呢。

 

“…你又走神了。算了。”穹困惑地挠了挠头,第一次遇到能让他头疼的人。怪不得拉帝奥教授一提起他这个烦人的高管朋友,就老是皱眉头加咋舌。他学着大人们老成的模样长长地叹气,歪着头捏住砂金受伤的指节玩他的手指。

 

“你跟那个老板赌了什么?”

 

“…他派人把抵押在公司这儿的东西偷走了。我来要回来。似乎是关乎他家业的东西,”砂金这会儿倒坦诚。他微微眯着眼睛,平时都刻意收着牙,提到猎物,他身上那股子熟悉的吃人劲儿才会冒出来,“他不肯给,又扣下了我的人…我一张手牌也没有,才会出此下策呀。”

 

“撒谎精。那些人都告诉我你带我来就是为了卖我的了。”

 

“哎呀、聪明的你。”被拆穿后砂金也没有丝毫羞愧或者恼怒之色,反倒是依旧笑得理所当然地,“朋友,就像你说的,你不会死的。”

 

“我相信这件事,所以才敢放心地把命交给你。而且你还真是学不会怀疑一下别人,大人在饭桌上停下来给小孩子喂饭,那不是很没礼貌吗?敌人肯定会拿我开涮的呀。”

 

穹一脸疑惑,什么大人小孩的,砂金递过来了他就吃了。吃个东西他哪里考虑得了那么多,况且他是真的很饿!

 

“……下次我会提防你一点的。”不过想归想,吃一堑长一智的穹还是认真地反省起来。

 

“哈哈、真高兴你能学会怀疑。那我这一枪也没算白挨。”砂金笑得似乎是愉悦了,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小声抽气。穹注意到砂金发白的嘴唇因为缺水都开裂了,又显得狼狈几分。但他只简单地舔了舔便继续开口,就连那小截舌头都是血红的,“那之后他和我赌,我赌赢了他就告诉我东西的所在。输了的话,要我的命。”

 

“我当然答应啦。不过我向来不做不合算的买卖,除了东西我也要了他的命。输了以后他直接掀桌呀,说着我出千什么的,给了我一枪让我慢慢流血,还当场改规则。你说,哪有这样的?”

 

“结果他说要看看趁我的血流干净之前有没有人能来救我一命。输一次就要在我身上补一枪,直到我死掉为止……他似乎很自信自己能打败我呢?最简单的不过脑子的骰子游戏。结果你看到啦,我撑住了没继续挨枪子儿,撑到你活着出来找我了……哈哈哈、有点钱的人呢,果然最好搞了。毕竟他们脑子简单咯……”

 

骂自己呢这不是?穹感觉眼皮在跳。

 

“什么表情?朋友,你别看我。我没读过书,脑子也很简单的。”砂金转了转眼珠,学着眼前人的模样做出一个清澈的表情,“嗯、就比如,现在我想着朋友你的事情,就会变成傻瓜。要讨你原谅,讨你欢心,我真的想不到别的好办法了。”

 

砂金说完,藏在可怜兮兮皱起的眉头下的昳丽双眼心满意足地注视着穹像是拿他没办法、拼命地把他精心打理过的头发挠得哗哗响的样子。

 

“确实怪可恶的…没白挨我的揍。呃,你要真想我原谅你,就答我一个问题吧。”

 

这么简单?“什么问题?”

 

“……茨冈尼亚…是什么?”

 

砂金脸上的笑容像是被固定般僵硬了一瞬。

 

7.

砂金的确跟穹坦白了很多事,但赌徒总有那么点坏习惯,喜欢给自己兜两张牌在身上。

 

坠入原初梦境后的事情他其实只告诉了穹一半,后续对方没提,他自然也就没说过。

 

关于砂金做的一千零一个噩梦。

 

起初,他反复地回到那片皲裂的沙地上。狂风卷着沙土来迷他的眼。埃维金人的眼,如今除了在镜子里他已找不到第二双。但梦里有,很多,很多很多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们一齐看着他,死死地盯住换了血亲的命才存活下来的幼子,像是要固执地活在他身上。

 

他面无表情地瞥过一眼,那些眼睛里自然没有他的家人。啊,对了,也没有卡卡瓦夏。那个孩子已经被他留在永远甜美的梦里了,这意味着噩梦都要他独自承受。

 

他开始后悔没人做伴,但也只是短短一瞬间,他就接受了受苦的命运。没什么,他习惯了。以至于噩梦让他重返被剥夺名字的时候,他甚至出声跟那脸他都懒得记了的买主顶了个嘴。

 

“三十枚塔安巴,我赌你不敢给我。啊,接下来是不是就要说,奴隶是不能上桌的……嘶、”

 

迎头来的一鞭子让他彻底闭了嘴。砂金完全没想过连做个噩梦都带着匹诺康尼真实梦境的滋味。也是,他都在浓厚得足以把人变成只会做梦的傻子的忆质里泡那么久了,没发酵才是奇迹。

 

于是他很干脆、很利落、也很机械地重复着做过的事情。为了活命一拳一拳地砸扁其他奴隶的头,抹掉脸上飞溅的人类组织,从过分真实浓厚的血腥味里起身,摇摇晃晃地奔赴下一个梦境。

 

然后,什么被绑在电刑椅上结果赌输了他真被电得冒烟了,什么没能骗公司成功得到钻石的垂青,他真给吊死了之类的无趣的噩梦接连上演。他也抱着手臂无趣地看,把自己赌输的每一次的死法都牢牢记在眼里。看着他们的死相,他竟能感到诡异的平静。仿佛那真是让他得到了短暂安宁的小憩,尽管醒来还是一地鸡毛蒜皮要处理。

 

好在女同事托帕时不时来看他,还不忘捎文件给他。他埋头熟悉的工作,在枯燥又乏味的赚钱生活里暂且消解了那些噩梦带来的侵扰。有天批了份文件,本来内容平平无奇,属于砂金看了一眼不到就要签名丢开的那类。结果就是这一眼让他无意间瞥到了“星核”两个字。

 

青年人灰色的短发和金色的眼睛在他眼前一晃而过,他这次没错过,很快就捉住了。

 

除了星核君…他叫什么来着,喔,穹。那孩子被他在克劳克影视乐园狠狠地冒犯之后,脸上几乎是瞬间泛起了肉眼可见的怒意,金色瞳仁骤然缩紧。他忘不掉的呢,那孩子拿着筑城者的一部分烧铸的炎枪,也正是这存护之志叫砂金得以窥见了一点儿穹寄托在炎枪中的心意。

 

……喔,瞧瞧,这不是在兴奋吗。

 

用利器指向我的那一刻,让你这么兴奋吗?用这不成气候的杀意,这颠倒的正义,这柄筑城者的劣石,来杀掉我,会让你高兴吗?

 

砂金在当晚就如愿做了这个梦。梦里他因为又见到了那个想念的灰毛小孩而高兴不已,兴冲冲地走上前一看,穹淋着雨,正用枪尖指着倒在地上的砂金的喉咙。

 

这原来是一个令使没有拔刀,他死在星穹列车手下的剧情吗?为了看清穹杀死他的表情,他凑上前去,丝毫不觉得冒犯地贴着他的脸看,那个穹毫不犹豫地用燃烧的枪尖贯穿了梦中的砂金,于是砂金很快就不动弹了,身躯像梦泡一样溃散。

 

砂金第一次在那死去的自己脸上看到安宁又满足的表情。被这孩子杀死就这么让他满意吗?他对自己的从未被发掘的侧面感到某种新奇,于是看向造就这一杰作的那孩子:却诧异地看到他空空的双眼。湿漉漉的脸上,无端地被泪辟出两道裂痕。

 

哭了。为什么?

 

他不应该很高兴吗。他不是很兴奋吗。砂金是确信的,让那孩子的心为他狂跳的感情绝不来自于人。会为了杀戮而兴奋的能叫什么呢?怪物啊。他正想对穹改观一些,却诧异地目睹穹为自己的逝去而流泪的那面孔,确确实实是一个人在为了什么而悲悯愧疚的脸庞。那时候,穹在他眼里又变回人了。

 

他开始不停地、不停地梦到穹。他对这个星核小孩感到前所未有的好奇心。恨不得掏出记忆反复擦拭干净来刨根问底。于是他看到穹和他第一次见面,对他的问候炸毛、猫儿一样竖起的瞳仁紧紧地盯着他的脸,像嗅到血腥味的小动物。他看到穹在艾迪恩公园抽游戏机,抽不出大奖急得咬牙切齿,他走了上去想帮忙,结果一拉杆机器就连爆了三个幸运7,如他所愿地吐出了那个看起来就没多贵的大奖:钟表小子和哈努兄弟玩偶。

 

穹却如获至宝,捧着那个玩偶像个孩子一样兴高采烈,把他从上到下夸得都要开花了。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光顾着打量穹的脸: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属于人的鲜活又富有生气的脸。

 

人,小孩,怪物,宝石。

 

他靠着想念穹的样子从反复轮回的过去走入了另一重梦境。他看惯了各种各样要自己去死的表情,但他唯独想再次面对那种赤诚的杀意。他开始迷恋穹的样子,想剖开那孩子狂跳的心来看看,到底是哪一部分独独在为了砂金而跳动,甚至生出那一丝兴奋感来。他好想品尝那样的穹。

 

于是,他身体刚好起来就迫不及待地去和托帕抢项目,甚至把这个一看就不对劲的催讨宴会也给拿了下来。

 

他如愿以偿地,像龙为自己叼来喜欢的宝石那样,把穹为他燃起的心捧在手心里。好一颗美丽的、坚硬的、柔软的心。

 

“茨冈尼亚……那真的是很长很长的故事。”砂金微微眯起眼,注视他的宝石,“我说了好多,口渴了…给我点水吧,好朋友,求求你。”

 

砂金干裂的嘴唇甚至是连笑一下都要裂开了。穹经不住他这么撒娇,一下就急眼了:他身上哪里有水!?左顾右盼,只能看到砂金停在他仍旧水分丰沛的嘴唇上的视线:赤裸裸地,像是沙漠渴水的人可怜兮兮地注视着绿洲。

 

砂金用目光小心翼翼地讨好他,果然卓有成效。他早知道星核小孩最吃这套了。只见穹飞快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只把它们濡湿之后就带着大义凛然的表情、捧着砂金的脸亲了上来。

 

他们像两尾搁浅在河岸上的鱼,相濡以沫着取水。砂金愉快地弯着一双得逞的、埃维金人最爱撒谎的眼睛。至少他是真的很口渴,只能一个劲舔舐着对方口腔里湿润的触感,把穹的嘴唇舔得干干净净,让他受不了缺氧的感觉,只能微微喘着气退出来。

 

“……怎么感觉又被你骗……算了,能说了吗?不想说也没关系。”

 

怎么都逼到这一步了却开始为自己找补了?砂金有点想笑,但还是决定给点甜头。

 

“是我出生的家乡。你会知道这个,想必有人和你说了什么。”

 

“……抱歉。”

 

看啊,就是这样一颗容易心软的星核。上一刻还在发脾气说不要救他了。

 

“不用道歉,你又没做错什么事情。因为家乡的变故,我是流落当过奴隶。况且这件事公司人尽皆知…以前也不少被人拿去开过涮。”

 

“不过茨冈尼亚现在也是公司管理下的一颗小石子罢了。它的历史等你回去了,稍微上网查查就能知道。并不是什么秘而不宣的事。”

 

“……还是说,我的好朋友是等不及想更了解我了,所以才这么急着撬开我的嘴呀。”

 

狡黠的目光匿在黑暗中,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急躁的男孩像煮熟一样的耳朵。砂金语气平和,像在说无关自己的事情,讲到这里却又有意要磨一磨穹的耐心似地调转话头、得寸进尺地凑过去讨要。

 

“啊不过,我还是渴。再亲亲我,我就告诉你更多?”

 

一句双关逼得穹本来就气喘得红润的脸更生燥热。但开拓者与生俱来的好奇心哪叫他受得了近在咫尺的撩拨,很快就丢开了所谓伦理道德。几乎是想也不想,上一个吻还有点犹疑的小灰毛这次轻车熟路地捧着砂金的脸就亲。虽然吻技一般,但态度让砂金很满意。他总是不会拒绝送上门的吃食。于是他抬起鲜血淋漓的那只手,在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地抚摩他的后颈,帮他顺气,顺带坏心眼地把砂金的血沾到他的脖子上。

 

穹这次换气学得好些了,他学东西一直很快,正经的不正经的都是。只不过他亲完还是很不解风情地擦了一把水光莹亮的嘴角,都不等砂金回过味来就急匆匆地发问:“那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嘛…就是那个你听说的埃维金人。茨冈尼亚语里有「蜂蜜」的意思。现在,应该只剩我一个了。”他说到这里,有意直起背去用自己的额发亲昵地蹭着穹的,让两双眼睛彼此都看得更清楚些,“你很喜欢我的眼睛吧?这也是我们族人的象征。”

 

“你要珍惜呀,穹。这恐怕是全宇宙最后一双埃维金人的眼睛,不好好看着我的话,就真的不会再有一个我了。”

 

没等愕然的穹回他半个字,砂金就自顾自地亲了亲穹染血的脸,尝到他讨厌的血腥味。别人的血。他又不甘地低头,嘴唇磨蹭了一阵,觅到一处已经结痂的细小的血痕,便高高兴兴地用舌头卷走了那些血块。

 

穹大为震撼地吸气,捂着脖子,你你你你地这么指责着一跳三尺远。不过燥热的耳根和后颈总归是出卖了他。他无措地正想满地找点补,注意力却很快被隔着铁皮的一阵骚动给夺去了。

 

他要走了。砂金有些失望地想。食髓知味的他还想再多品尝一点穹的慌张,但他失去的血液可不会怜惜,积攒在一起的眩晕感开始夺走他的体温,让他的视线模糊。以至于穹走过来最后一次摇晃他的肩膀,说着“我去处理,你待着等你的下属过来”也只是敷衍地回了一个不轻不重的“嗯”。

 

眼看砂金一副要睡觉的样子,穹拿他没有办法,只得低头捧着砂金的脸,认命地找着他的眼睛乱亲了几下。

 

“……你…还是活下来再说吧!你要是能活下来,我还会亲你的。”

 

啊。

 

有史以来最大最激动超级大奖。

 

砂金总是赢。他噩梦般的好运总萦绕他身,要他一直一直赢下去。他的周遭遍布死亡,他于是也赌气似的把自己的好运扔出去,又看着它像搬家丢掉的狗似的跑回来,主动给他点甜头尝尝。

 

但不管怎么说,砂金还是喜欢奖品的。

 

他喜欢那些在无名客身上赢来的小小的甜头:关于穹的梦,穹半夜还在回他的迷迷糊糊带点儿错字的消息,穹注视他的温热的眼神。

 

穹留给他的湿润的吻。

 

他一想到那些生命里不可缺少的甜头,就又高兴起来。又能感觉到自己正清楚地活过来。穹只身跳下集装箱后,砂金独自待在黑暗里,从未如此冷静地、近乎漠然地聆听自己微弱又倔强的心跳声。太狡猾了,就让他再赌一次吧,砂金最擅长赌了。砂金也只会赌了。

 

他还想见到穹。怀抱着这样的心愿,砂金在一片黑暗中缓缓地睡去。

 

8.

列车最终还是把穹数落了一顿。

 

最先发难的是三月七。也不顾他龇牙咧嘴地喊疼,少女摇着他的肩膀大叫着你这笨蛋怎么能相信那个花孔雀男啊啊啊啊啊。坐在一边的是黑着脸的丹恒,他正紧盯着屏幕。穹瞥了一眼,他沉默寡言的同伴似乎正在戳戳点点地走流程,界面写着匿名举报公司高管擅自带未成年去非法会所,似乎还想亲自打电话过去讨问。

 

两位家长一改往日和蔼的神色,像左右护法一般神色严肃,牢牢把他夹在中间。最终瓦尔特先打破了沉默,主动告诉他:“穹,这次你们确实是闯了祸。”

 

“且不说你身体里星核的事情暴露,那个星系毕竟是对外开放的航站,鱼龙混杂。幸好你们去的那个会所与其主人本身也有见不得光的事情,由公司帮忙收了尾。不然惹出的事情可就不是让你去道个歉就能解决的了。”

 

给同伴们添了麻烦,穹认命地把头埋得更低。帕姆到底还是心软了,用滚圆的小手来回摸着他可怜的灰脑袋。

 

“穹乘客也算是尽职尽责帕!这次的事情,就先算了吧。”

 

听着列车长难得柔软的嗓音,可爱也加分了…穹忍不住用脑袋蹭着毛茸茸的触感,捣蒜一般点了点头。引来周遭一串接连不断的叹气。

 

“你也真是的……下次不许这样了!以后那个花孔雀男再欺负你,靠近列车十米本姑娘就让他尝尝厉害的!”三月七举起拳头挥了挥。

 

“你真是……算了。你自己有分寸,但还是小心点。”丹恒虽然叹气,却还是关闭了手上的终端。

 

“……那位砂金先生…我回头会好好打听一下他后续的消息。总之,穹,最近就待在列车,在下次跃迁之前好好休养精神吧。”

 

虽然话语中带着慈母般的温柔,但穹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姬子周身都散发出冰冷的杀意。

 

阿弥陀佛,砂金。你若是还活着,最近就别来列车了。恐怕真会被左右开弓抽得如陀螺般旋转啊!

 

穹双手合十挨个道歉讨好,正拉着赌气的三月七的手说人美心善三月大人我下次给你带好多冰糕原谅我吧的车轱辘话,帕姆突然轻轻咳嗽一声,这是要说事情的征兆。于是列车组颇有默契地安静下来,聆听了一番小小列车长的总结和教诲。

 

穹又被二次数落了一顿,最后处理结果是暂时留在列车养伤。毕竟他也是过度透支体力才以一挑十撑到了公司的人赶来。当时他浑身浴血地靠在人堆里喘气,公司的人没靠近都差些以为他死了。

 

不过……这次受伤可真疼呐。他被公司的人接走以后就昏迷了一段时间,醒来就到了列车上。伤势已经被人处理过了,但还是一动就疼。想到这里他费力地起了身,嘴里龇牙咧嘴地冒出了一串巡海游侠友好词汇,才勉强扭头去看床头小小的、青绿色的礼物盒。

 

帕姆白天给了他这个。说是公司送过来的,给帮助公司收回资产的无名客朋友的小小赠礼。

 

他一直没敢打开。毕竟这个盒子平平无奇,看着不像他记挂的那个人的手笔。

 

一方面,他也害怕就像他想得那样。他没护好砂金,或者砂金没撑住,就那么一个人孤独地死在了黑暗里。

 

想到他孤独的样子,穹就皱眉头。他总是容易心软,尤其是见不得砂金用那么落寞的眼神注视他。

 

他养伤的期间列车组都严格管控没让他碰终端,怕他又没忍住熬夜打游戏影响恢复。每天早睡早起,三餐齐全,穹好久没体验过这么健康的老年人生活,只觉得他很快就会和杨叔有共同话题聊了。

 

百无聊赖的他看着智库的天花板。丹恒老师主动让给他的床位,加了两层被褥的地铺柔软又舒适。

 

他觉得无聊起来。

 

他承认,和砂金出去挺有意思的。砂金总变着法儿哄他开心。还给他买很多东西。拉着他在鼹鼠洞一样的店铺里钻进钻出,豪爽地满足他一切可爱又没用的爱好。

 

但光是这样,肯定是不够让他对砂金那么感兴趣的。

 

……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下意识摸了摸侧颈,无端地想起来这里被人用湿润的嘴唇摩挲的触感。那么怜惜,那么压抑。像在咬一块心爱的肉,又可惜不能一口全吃掉,不然就没有下次了。

 

他不惧怕,只有充盈胸膛马上要满出来的好奇。他一点点拾起:那一刻被砂金亲到的地方仿佛要燃烧起来的感觉,那一天砂金在黑暗中讲述自己时那悲哀的、仿佛只剩下他一般的被雨淋过的眼睛。只有他离砂金很近,他们颈挨着颈,他在被血浸透的砂金的身上嗅到的那股新雨淋过的味道。在他后来闻了许多香水每次都打喷嚏后他终于搞明白了,那不是香水味。

 

砂金那天没喷香水。那就是砂金的味道啊。

 

想到这里,他一寸寸地摸着自己的嘴唇。

 

他开始有点怀念他们嘴唇贴着嘴唇仿佛只有彼此的感觉了。

 

他原来想把砂金全划到自己这里。所以才把失温的砂金抱得更紧了。

 

他原来喜欢砂金啊。

 

穹想明白了,他立刻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爬起来。喜欢,爱,充盈着胸膛的好奇开始发酵发酸发涩,疼痛折磨着他,他捂住自己咚咚狂跳的不安的心脏,只觉得他要焦渴而死了。什么都好,他需要满足,他需要被满足,他需要砂金——

 

他费劲地摸到了那个礼物盒,求水般颤抖着打开它。

 

然后穹就笑了。那里面躺着一枚尾戒,镶嵌着一颗澄黄莹润的琥珀石。和一支小小的、干枯的粉玫瑰。

 

砂金的字迹在向他打招呼:嘿,朋友。我喜欢你。再来亲亲我吧,就在我们最常见面的地方。我在那里等着你。

 

fin.

咕噜咕噜咕噜

世界第一超级好朋友

cp:砂金×穹,其余一切cb

捏造的2.4时间线的故事,算是完全喜剧不带脑子,有许多想当然的捏造和ooc,请谨慎观看。

砂→穹但穹→(?)砂,超绝钝感力木头星核小子

全文1.9w,走评论


又名大型情感纪录片《总监在罗浮》(?)


0.


“我说,你到底服不服?”


片刻前还在叫嚣的公司专员终于败下阵来。圆黑墨镜耷拉在鼻梁上,汗津津地歪作溃败的弧度。在他面前,雄辩高手兼第二次的赢家双手叉腰,拿他那标准胜利动作居高临下审视着手下败将。


沐浴着一众伙伴佩服的目光,穹感觉自己底气就是足。声调都一反常态地高了几分:“识相就别让我再逮到你欺负人,不然下次可就不是让...

cp:砂金×穹,其余一切cb

捏造的2.4时间线的故事,算是完全喜剧不带脑子,有许多想当然的捏造和ooc,请谨慎观看。

砂→穹但穹→(?)砂,超绝钝感力木头星核小子

全文1.9w,走评论


又名大型情感纪录片《总监在罗浮》(?)


0.


“我说,你到底服不服?”


片刻前还在叫嚣的公司专员终于败下阵来。圆黑墨镜耷拉在鼻梁上,汗津津地歪作溃败的弧度。在他面前,雄辩高手兼第二次的赢家双手叉腰,拿他那标准胜利动作居高临下审视着手下败将。


沐浴着一众伙伴佩服的目光,穹感觉自己底气就是足。声调都一反常态地高了几分:“识相就别让我再逮到你欺负人,不然下次可就不是让你学猪叫这么简单了!”


“你……!”不讨人喜欢的小子!斯科特只觉奇耻大辱,偏偏罗浮正值演武仪典,各路游客纷至沓来,连围观群众都是平常的两三倍。环顾周遭都是看戏群众,他连泄火的余地都没了,只得咬牙切齿欲言又止,半晌,幽幽地吐字。


“可恶…别再让我见到你小子!”


啊,真是热血剧反派常用台词,穹听得耳朵都要长茧子了:“这是我要说的才对吧!”


斯科特在仙舟这些日子屡次栽在穹手上,也是积了一肚子火。偏生嘴欠的本领管不住,临走前还要骂骂咧咧地补一句,试图挽回面子:“你这瘟神,给我等着!公司势力遍布寰宇,等你出了罗浮有你好果子吃……”


“公司?”


没料,面前的灰毛眉头一皱,半点没有忌惮之色,反倒像被提了个醒似得。身后的三月七嘴张成一个惊讶的圆,忙上前道:“哎呀,穹!他不说我们都忘了……”


“我们和公司的人可熟啦!而且,你好像和「石心十人」还很有交情是吧?”


什么?


石心十人?


公司派仙舟的这位专员大概余生都会为此后悔,他怎么就让那小子成功把话脱口而出了呢?


只听穹点点头,道:“没错。你认识吧?公司的砂金。”


“我和他,可是超级好朋友!”


1.


被点名的本尊到达罗浮时,对自己的名头被拿去吓唬下属姑且还是个一无所知的状态。


砂金应付完石心十人的问责,加之之前获准的假期还有余裕。既然穹发出邀请,他正好也想看看对方最近在玩些什么,订了个私人飞艇也就来赴约了。


此行他只是个普通游客身份。罗浮大典在即,关卡查得严,砂金也就轻装上阵没带什么行李。虽然换了身花里胡哨的靓丽衣服还精心打扮的度假版总监走游客通道属实扎眼,不过也亏他坚持用脚进罗浮,等在星槎海接风的穹一眼就瞧见了他,远远提着两杯奶茶冲他招手。


“朋友!好久不见……怎么感觉你胖了点?”


砂金心情不错地接过冰奶茶,学习穹的做法把吸管插进奶油之间猛吸了一口,木薯圆子味儿充斥口腔。穹喝得满脸幸福神色,边走边热络地往他身上靠。


“都来罗浮了不大吃一顿怎么行……不过没想到你真来了啊,公司那边不忙吗?”


匹诺康尼之行暂告一段落,听眼前的无名客说去下一站前也还有一段修整期。自从穹当上晖长石号的船长,砂金为此赠礼之后,两人关系确实拉近了许多。穹回消息的语气也不再似美梦之地里初见那会儿满是防备,跟他打招呼也热情了不少,还会活用表情包和颜文字了。


砂金不可能不意识到这个机会,立刻顺竿而上。二人保持联络时常来往,一来二去,竟真混成了像知心好友一样的关系。


……不过。时不同往日。砂金可不只满足于这样就是。


他从庇尔波因特千里迢迢到罗浮来,无非为两件事。


其一当然是看看这孩子。其二,他想修正一下自己在匹诺康尼说的那番话。


一开始确实只想抓住无名客这层关系,能交个朋友就更好不过。不过现在,他可不是只想和穹做朋友那么简单。


他想要这孩子。自从克劳克影视乐园的风波之后,他在对无名客动向的关注之中慢慢产生了自己都觉得不妙的好奇心。在流梦礁,瓦尔特杨点破那枚看似平常的筹码里藏着的玄机时,砂金觉得自己没听错:贴近耳骨的收音器里清晰地传来了咚咚的、加快了的心跳声。


穹把他给的礼物放在了贴胸口的地方。怪不得砂金老是收到一些有规律的杂音。对方大概率是无意,但这个小小举动像有爪子挠了砂金的胸口,每每想起便错觉似得地生出酥麻的感觉来。


一些多余心思的产生,往往就从错觉开始。


看似过得奢靡,但砂金一向是个欲望淡薄的人。除非特别想要什么东西,胸口的器官才会有所警觉,他被这股奇妙的冲动和欲望泡得脑袋时常昏沉睡不着觉。在听闻穹收下晖长石号时,他像是突然抓住了机会,鬼使神差地向之前收下的定制品牌的名片打去专线,停在挑选的界面上久久地踌躇踱步。


哎呀,好紧张。这就是所谓的爱情游戏?在豪赌上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的知名赌圣砂金总监头回有了点不知所措的感觉,可选项太多,竟然一下子不知道要把注下在哪盅。思来想去,他最后在寄去的礼物中小心翼翼地包入了他曾经赢下7回大奖的那枚硬币。


他和穹的缘分就是一枚小小的硬币开始的。把这当做一种隐秘的信号传递过去再合适不过,他寄出礼物,头回期待着对方有所表示。


结果对方压根没表示。收礼之后过了好久都没个信,等得总监为了度假开的香槟泡沫都飞没了才从晖长石号上的船员那打听到说,他们船长说自己社恐所以收下礼物以后就默默回列车去了,要说反应嘛……


“他当时按着胸口,自言自语说什么做兄弟,在心中。您们感情一定很好吧。”


费尽心思开屏的孔雀喜提兄弟卡,坐在晖长石号的吧台怀疑了一整晚人生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不对啊,是个人都能体会到这其中的暧昧,只要是个健全的,行为能力人……


啊,砂金回过神来了。那孩子压根不是人,他是星核成精啊,那脑子能和正常人一样吗?


况且他那跳跃的思维,在晖长石号以影像姿态见面的时候就感受过了。砂金怎么就忘了这茬呢,寻常的追人攻势对普通人恐怕是管用的,对穹就得另作打算了。几杯闷酒下肚,脑子喝得愈发清醒的砂金总监痛定思痛,决定重新制定方案……对付直脑筋,弯弯绕绕大概率是没用的。


他得以最直白赤诚的形态出击才行。想要奖品到手,还得自己伸手去从桌上夺。


砂金可不是世俗意义上的纯爱战士,可以说他经营这段关系至今,看着穹一步步从见他就横眉冷对绕道走到如今主动往他身边靠,一步一脚印都是下了功夫在的。


比方说这次来罗浮用的香氛。


穹对香氛很敏感,无论多贵的香水闻了都会打喷嚏。但今天他主动往砂金肩膀上蹭了蹭,鼻子微微皱了皱,展开一个新奇的表情:“砂金,你身上好香啊?”


特地提前用香片熨过的衣领。为了贴合仙舟风情还用的就是仙舟出产的香料,味道足够温和,连老人孩子都可以用。砂金眯起眼,满意地看着无名客小动物似得一颗脑袋,毛茸茸地往自己身上蹭来蹭去地闻,最后陶醉地吸了一口。


“啊、平时就想说了!虽然你之前闻着有点刺鼻,但今天真的好香啊!”


够了够了,这个距离就差不多了。砂金赶在对方不知收敛前及时抬手制止。欲退还迎也是重要的一步。果不其然穹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走路都贴得更紧了,像没骨头似得缠着他问东问西。


“所以你这次来,打算待多久?”


“嗯……不长,三四天吧。我的假期可是很宝贵的哦,你这个做东的可得好好领我看看。”


看看罗浮的风土人情?当然还有你那帮神通广大的各路好友。


砂金还是对无名客的人脉很好奇的,这也是排查潜在威胁。穹这样左右逢源的好小孩,很难说他那些朋友里会不会也有和砂金走同一条赛道的。


对手越多越有施展空间,当然他还是希望,最好没有。


轻易勾心斗角可是会降分的。虽然他不是什么好男人但也不想这么快就重新把关系拉回剑拔弩张的状态,虽然他觉得对他竖起獠牙的穹也不错。


怀念还是让它变成过去就好。


穹听闻此言,脸色不免有些愕然。一边说着“怎么这么短”一边就掰着手指开始认真筹划起来了。嘴里还念叨着什么“长乐天”“金人巷”之类的,看来是真一门心思想招待好远道而来的客人。砂金摘下墨镜挂在衣领,索性当街一把揽过对方的肩膀,就这么打破方才制造的距离直逼耳畔:“哎呀、做计划也不像你的风格。穹君,要不直接带我实地感受一番,我们走到哪算哪,来一场轰轰烈烈的city walk。”


“这么好?”穹眨了两下金色眼睛,那里边如砂金所愿地燃起了期冀的光芒,“那,我就随便带你玩儿啦?”


“当然,”砂金说,“你的眼就是尺,尽管带我玩吧,仙舟的大英雄。”


2.


穹对这个石心十人好朋友不能说特别喜欢,只能说近来他是越来越钟意和砂金一起度过时光。


在美梦之地那股子针锋相对的气氛被几月来的甜蜜攻势外加软磨硬泡,早就化作泡泡一堆被穹抛之脑后。人家那是在工作嘛,他后来劝自己。星际和平公司那帮职员他也不是没揍过,每次都说着什么绩效啊团建啊就冲上来了,挨完揍爬起来还对他客客气气说多关照他们的产品。一股子班味看得穹都生出几分可怜。


像砂金这样的社会人,总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穹很快就说服了自己听信对方的话,不管是在房间里威胁他,还是在舞台上大言不惭放出狠话,那都是为了工作考虑。事实上卸下工作模式的总监本人非常有亲和力,在晖长石号上以影像形态见面的时候,张口就是一通天花乱坠的夸赞,穹表面上一副冷淡姿态毫不留情地呛声,其实心里美美开花。


什么“匹诺康尼如今最耀眼的穹君”说得他都不好意思了。在砂金关闭影像后穹路过船上的镜子,平时不怎么在意形象纯走天然野性风的他还鬼使神差地停下来审视了一下自己的打扮,想确认自己是不是真如砂金口中所说那么光彩照人。


砂金说着他们彼此心领神会就好,一边慷慨地打包送来各式礼物。穹好奇搜了搜那礼物,光是包装盒价码后面跟着的零他就数不过来。


砂金的慷慨他当然不是第一次领受,挥金如土甚至是到了不讲道理的地步。穹和他出门在消费这块总会过得不错。这次在金人巷的一通吃喝玩乐,砂金总监不仅全买单还嘱咐他别客气随便点,虽然是客人,但慷慨解囊的好脾性还是让塞了满嘴吃食的穹叹为观止。


这哥们能处,有客他是真请。甚至路过一家金人修理铺,穹回头多看了几眼那摆在展柜前的金人模型,砂金就开口问他要不要买下来看。虽然金人确实是挺帅的,但买回去放列车上免不了要被帕姆一通训斥。穹吞咽一口,还是遗憾地摇了摇头。


虽然感觉砂金眯眼打量他的目光有些微妙…不过如今他们都是休假状态,那对美丽的彩色虹膜里能装什么坏心思呢?穹决定遵从自己的原则:一个优秀的无名客,该出手时就出手,不该拿人手短的时候绝不吃人腿软。


“你不用对我这么客气,”在码头吹风消食的时候,砂金像是等待许久似得对穹说,“总觉得你放不开。和我在一起,难道有什么顾虑吗?”


这话说得仿佛什么心灵拷问,穹觉得对方一定是在担心他们间的友谊失去了金钱维系会不会变质,穹于是决定给予一些强有力的支持,拍着胸脯道:“当然不会了!现在你又不是什么坏蛋,只是……”


只是?砂金不太喜欢听拖长的转折,等待让他愈发心痒。捏着栏杆的指甲忍不住挠了挠浮雕纹路,就见穹像是个拘谨的孩子,有点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


他说:“你难得来一趟,还是客人。总让你请客怪不好意思的……”


……这是列车上的家教吗?他印象里的这位灰毛小子脸皮可没有这么薄。砂金张了张嘴,只是话还没到嘴边就被突然闯入的声音给噎在嗓子里。


“穹小哥!你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


清脆的女声,还有好几道。砂金抬眼瞧去,只见一个仙舟打扮却化外民长相的姑娘带着个云骑装束的年轻女孩,身后一道细微声音乍一听还没发现人影,是个狐人的少女。砂金感觉有道目光多打量了他几眼,定睛一瞧才发现是那狐人少女的尾巴在发出荧荧幽光,好似有道视线落在他身上。


虽然有点古怪,不过仙舟上的怪事多得他也早有耳闻。很快挪开了注意力。


穹见状,脸上犹豫之色一扫而空。立刻又惊又喜地上前去和那几位交谈起来,砂金识趣地没有跟上去,只是抱着手臂看他们好像很熟识地寒暄——虽然很熟,但果然都是普通朋友嘛。越界行为警报响起前都不用NG。直到穹伸手亲昵地掐了掐狐人少女绷得紧张兮兮的脸颊,砂金才忍不住上前去物理性质地加入话题。


“啊、光顾着跟你们聊天都忘了介绍了,”穹倒是很有东家的模样,立刻转移了话题,“这是砂金。之前跟你们提过的。公司的大高管,可厉害了,能开除不知道多少个斯科特。”


这个奇妙的计量单位饶是砂金也愣了一下,还没开口就迎来三人齐刷刷带着惊讶的注目礼。女孩们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又仿佛没事人似得喜笑颜开开始自我介绍。化外民长相的是桂乃芬,云骑打扮的是素裳,狐人少女是十王司的判官藿藿,和砂金一样平时上班事忙,但正在休假所以跟来放松一下。


穹得意洋洋地拉着桂乃芬介绍他们就是大名鼎鼎的绥园捉鬼小分队,在罗浮杂俎频道上享有百万粉丝。砂金听说过穹的这段奇妙的经历,彼时穹拿着手机给他看拍到的岁阳,砂金第一次见到会在外面乱飘的能量体,之前这些小东西可都放在博识学会的一个又一个实验舱里神神秘秘见不得人。


既然是穹传闻中的伙伴,砂金也就换上营业微笑,挨个礼貌点头示意,握手问好。轮到娇小的藿藿时她那看着年纪不大却一脸愁容的脸上更添紧张之色,看砂金的眼神中有千般犹豫百般顾虑,仿佛眼前伸出的手上握了把匕首。砂金无辜的目光投向穹,穹也只是讪笑着表示藿藿是这样的,有点社恐。


最后小判官还是战胜了社恐小心翼翼地握了握砂金的手指以示友好,接着全程都缩在两个女孩身边没敢打量他。期间那股子错觉一样的注视感又爬上砂金的脊背,分明这里就五个人,女孩们在和穹谈笑风生,小的那个不敢看他,那股视线到底是哪里来的?


砂金还在疑惑的功夫,三人已经谈拢了。桂乃芬热闹地张罗着要去找个馆子吃一顿,素裳和穹点头如捣蒜,眼看藿藿也没意见,穹把目光投向一旁正在检查自己浑身上下是哪里吓到人的砂金:“砂金,我们要去吃饭,你也一起来吧?”


“什么?”邀请他参与这种熟人聚会吗?真的假的。这小子一如既往地凑热闹不分场合。不过嘛,砂金总监是谁?


只见他这个团建现场唯一的外人从善如流地珉起嘴角:“好呀。你们想吃什么?”


“我来买单,别客气。”


于是他就在一众“老板大气”的大呼小叫中被推举到人群中央,美美成为焦点。


3.


餐馆当然是由几个仙舟本地人和穹选出来的,砂金只管一键跟随。穹出发前拍着胸脯跟他表示要带他一饱口福。几人走在金人巷大街上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穹顾着朋友还时不时能照顾砂金几句,砂金嗯嗯点头应和,心里想着怪不得这孩子人缘广呢。


心肠真好呀,还会调节气氛。怕他落了单一个劲地跟姑娘们吹他们在匹诺康尼的经历。不出几时他在几个孩子心里的形象就已经是差点把匹诺康尼翻了个面的公司大BOSS了。


当然其中被穹那天花乱坠的口才吹得神乎其神的成分不少,砂金不想扫他的兴致也就没否认。期间化外民长相的桂乃芬凑到他身边来主动搭话,神神秘秘地拉着他隔了一段距离才开口:“小哥…你们真是打了一架才认识的?”


砂金哭笑不得地解释说那是工作需要,如今他们关系还不错。桂乃芬“哦哦”地心领神会,摸着下巴眼珠转了一转,补充道:“嗯…其实嘛我也就是热心肠,问出来你也别介意。”


“你和穹小哥,现在是什么程度的朋友呀?”


几分试探,几分斟酌,能看出对方为了编排像样的措辞花了不少心思,归根结底砂金的公司高管身份在仙舟还是扎眼。穹的伙伴都是他真心换真心交来,自然而然会为他着想,生怕他一个不小心落入有心之人手里。砂金听了这话,两眼微妙地眯起,倒没直接回答,反倒把问题抛回去:“依桂乃芬小姐之见呢?”


“我们在你们看来,关系如何?”


“嗯……”女孩似乎也有点被问住了,指甲为难地划着下巴,“怎么说呢……”


像是知心朋友,又有哪里不太对味。你看他的眼神不对劲,巧的是他看你也差不多。对方的比喻很奇妙,带着点本地特色,砂金听得好笑,从中抓住了精髓:在朋友们眼里,穹对他似乎也有点微妙的意思。


无名客向来一视同仁的天平一旦要偏爱谁,很容易就能看出温度差来。砂金索性不装了,摊牌了,也悄悄在对方耳边递出话题:没错,他就是很欣赏穹。现在正想方设法要更进一步呢。


没想到此言一出桂乃芬张口闭口,一幅恍然大悟的表情,视线再次在砂金身上来回扫视:怪不得……一凑过来就能闻到的考究的香气,精心打理过的仪容……桂乃芬以一种像极网图里女人手指猫的表情,看了砂金良久才冒出一句:好一个心机深似海的拧巴男子。


“尾巴大爷,看人果然准啊……”她喃喃道。


“尾巴大爷?”谁?


在砂金疑问的目光中,桂乃芬压低声音,目光示意了跟在穹身后看上去小声在和空气聊着天的藿藿。砂金看向她身后散发着荧荧幽光的尾巴,那被注视的寒意又一次爬上砂金的后颈。


“尾巴大爷跟藿藿说,你是他见过下流点子最多的男人。”


“……”


“就在刚刚,你还在想着如何才能在晚上和穹小哥住同一间屋子。”


“…………”


剩下的桂乃芬以一种没眼看的表情收住了没有说下去。徒留被一个来历不明的附身岁阳看穿了心思的砂金总监张口闭口,好半晌,饶是他也气笑了。


总算是能解释为什么藿藿不愿意接近他……不是,仙舟人还有这一手啊?


好在直到餐馆里上了桌点了菜,穹的朋友们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热热闹闹地进行着饭局。似乎是秉承敌不动我不动的仙舟人兵法,使得她们只要看在砂金没做什么出格事情的份上,就不会伸手干涉穹的选择。穹坐在砂金身边的位置,桌上转过来什么菜他都往砂金碗里夹,一个劲地说这个好吃你也尝尝,这个也好吃你必须来一口。


于是就在这一口接一口的喂食中,砂金把金人巷特色菜都品尝了个遍,顺带还使了个心眼要吃穹碗里的东西,旁若无人地当着众人面接了穹筷子上的食物。


这下就算迟钝如素裳,也该看出来穹的这位公司朋友此行意图不轨了。但砂金有一说一确实大方,令几人瞠目结舌的账单递出来他眼睛眨都不眨就结了账。酒足饭饱,几人满意地走出餐馆,桂乃芬提议去长乐天逛夜市,其他人也欣然应允了。捉鬼小队好不容易团建,穹看上去也不忍心拒绝朋友,只把征求的目光投向砂金。


当然砂金也不会忍心拒绝他的,那目光太真诚了。于是摊手表示都听他安排。在仙舟穹才是做主的那个不是吗?


果不其然穹一边欢呼着“太好了我一定要带你逛逛那个夜市”一边哥俩好地单手搂住了砂金的脖子,在朋友们各色复杂的目光中,砂金微不可查地递去一个眼神,还顺势眨了下左眼。


于是前脚刚迈入长乐天的夜市,桂乃芬就说要去东边那家最有名的小吃摊排队买琼实鸟串待会儿再见,拉着素裳藿藿跑了个没影。被留在原地的穹本做好要带朋友们大逛一通的打算,这下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和旁边的砂金面面相觑。


对方也是一副无辜情态,不知道呀,可能人家另有打算呢?


“不过来都来了。她们不也和你说了待会儿见吗?人这么多,就先顾着自己吧。”


砂金顺势靠近他,罗浮演武仪典期间游客众多,身旁人声渐渐升腾起来,烟火气很快淹没了穹胸口刚凝聚的那一丝犹豫。忽然感觉手上有微热的触感,低头一看,砂金在用小指勾他的指尖。


“这里人太多了……朋友,我人生地不熟的,你不抓紧我就弄丢了。”


看着砂金垂下的眼睛,身旁店家点亮的那一盏彩色灯笼恰巧被装进他的彩色虹膜里。穹盯着那一点暖和的光亮,不知不觉也就生出一股名为责任感的热意:对啊,这里人多眼杂的,他得看顾好这个大高管才行!


穹立刻牵住了砂金的手。不知道是不是一路走来他的体温升高,两只温热手掌贴在一起,砂金能感受到另一人的热量在从相贴的脉搏中传递过来,好像要把他也染上穹的温度似得。


想到这里,他心情愉快地翘起嘴角,跟上穹的脚步。他们一前一后像两颗小石子投入灯火通明的街道,逆着来自寰宇的各色人流穿行。穹始终紧紧地攥着他,把排了好一会儿队才买到的炸串第一口递到砂金嘴边,砂金也不客气地咬下,又侧着脸要穹给他擦擦嘴角的碎屑,好不亲密。


穹把餐巾纸攥成一团,丝毫没在意不时有一两游客投来打量的目光。两人牵着手从西到东一遍逛下来,脚也走得有些累了。索性提着好些购物袋和小吃盒子到若木亭去歇脚。


“怎么样啊,罗浮的夜市!”穹一屁股坐在长椅上,舒展了一下发酸的双腿,“是不是特别热闹,逛下来心情都变好了?”


砂金也自然而然坐到他身边来。这个亭子朝外望去,正巧可以看到罗浮仙舟异变过后的产物——参天的丰饶造物虽然已经枯萎,但倒悬入天际的枝条还能隐隐看出曾肆意生长劈开天幕的痕迹。砂金望着建木垂下的枝桠,点点头:“是啊,真是愉快的假期呢。”


“偶尔觉得你能自由自在地来去这些神奇的地方,也真是让人羡慕呀,无名客。”


穹转过头看他。砂金嘴上这么说着,脸上的笑意却不带几分艳羡的神色,相反,他玻璃珠似的眼睛早就收回了分给建木的注意力,盛着些穹也难说清的微妙神色,安静地递向他。


穹一直觉得他和砂金之间总有那么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膜在。恰如此时此刻,砂金注视他的目光就有些让他参不透:他究竟是感到了寂寞,还是触景生情发出感慨呢。这么说来,穹似乎也没有自己料想的那样了解眼前这个“好朋友”。


说是好友,这个名头是砂金一厢情愿地镶上来的。作为他们拉近关系的砝码,砂金其人把朋友看作多多益善的手牌,至少在一开始,穹并不对这段关系抱有期待。


他甚至一度认为,这是段最好不要再往后延伸的孽缘。


只是砂金之后缠上来的态度让他也感到了不知所措。无论是恰到好处的示弱,还是体贴补偿工作期间留下的冒犯,砂金真诚的示好让他不难看出对方有意想修补他们之间的裂隙。这个中原因穹不得而知,他在开拓这条道上一路走来,按理来说萍水相逢才是常态,砂金对他这么热情,他光顾着审视砂金对他的那些好,细细想来却没曾停下来仔细思考砂金这么做的原因。


如果说之前还能挂着工作需要的名头,那么卸下了使节姿态的砂金,从头到脚也就是个普通有钱的年轻人而已。啊,说起来他对砂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也知之甚少。


穹投去目光,突然注意到他脖颈上的烙痕衬得没披毛毛领的双肩有些单薄。罗浮昼夜温差还是有一点在的,若木亭地理位置偏高,夜风恰逢其时地穿堂而过,砂金穿得不算厚实,他明显看到砂金近在咫尺的脸颊上细小的绒毛竖起。


砂金当然也注意到他的视线了,只见他适时地耸了耸肩膀,搓搓没被衬衫包裹的半截小臂:“好冷。”


于是他的无名客朋友立刻责任心大爆发,脱下他身上那件万年不变的黑色长风衣,二话不说就裹在了砂金肩上。那仿佛是一种要用自己的气息把对方全数包裹的姿态,让砂金一时有种被安全感充足的襁褓抱在怀中的错觉。


扑面而来全是穹的味道,砂金忍不住笑了。就着这个姿态贴近他,只剩下衬衫,穹的心跳和呼吸声都无所遁形:“谢谢你,朋友。你可真贴心呀。”


差点都要骗得他陶醉其中了。为他拉着风衣领口遮风的穹不知为何心跳得很快,带着点儿紧张咚咚跃动的姿态让砂金回想起隔着电流失真的那些有规律的杂音。穹没拒绝他的靠近,直到砂金把脑袋贴在他的肩膀上,听到他喉咙传来的振动。


“其实以后你想来玩可以随时叫我。”穹说,“我有空的话就来陪你。”


“是吗?你心肠真好…能告诉我理由吗?”


砂金抬起眼睛,穹在此刻犯了个致命错误:那对蓝紫色的虹膜一旦入侵安全线,便会依凭其主人爱钻空子的个性,让视线肆无忌惮地在他的肌肤上爬行:“你为什么愿意花时间陪我呢?”


这个问题砂金同样甩给自己。不过要正视自己的心他有的是时间,眼前的无名客是寰宇间一簇流星,砂金如果不趁机抓住他拖行的彗尾,下次再想制造这样一个旖旎的环境用来困住他,就有点困难了。


他很有耐心,可以一步一步让奶油蛋糕自己躺进盘子里。


果然,他看到一双闪烁不定的金色眼睛:“我……”


嘴唇开开合合,似乎是犹豫着想说点什么。砂金仔细注视着眼前毫无防备的两片黏膜,一时觉得,他似乎在刚刚的饭局上喝了太多烈焰浓茶,以至于一向机敏的脑子有点转不开,昏昏沉沉地要顺着冲动走。他想亲亲他,于是突然仰高了头。


晚风仓促地掠过嘴唇。穹像是惊觉一般猛地站起身,看向亭外上行的楼梯:三个女孩拎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正在挥手,一边冲他们走来。


时运不济啊,期待爬升又被硬生生掐住,砂金倒不是头回体会这种感觉。只是这次尤其强烈,遗憾远比平常输了那么一两张筹码要来得多得多。不过客随主便,他暗自咋舌的功夫也只好站起来迎接逛街回来的姑娘们。


他裹着穹的衣服站在不远处,看他们几人又说说笑笑地寒暄了几句。走前桂乃芬上下摇着穹的手腕说下次来罗浮一定要提前通知她们,到时候再出来聚餐。穹挂着笑点头满是答应,期间砂金又感受到了那种视线,这次他有了头绪,索性微微一笑,径直看向狐人的女孩。


藿藿被吓出一声“咿”的惊叫,连忙躲进素裳身后避开砂金的视线。砂金料想自己是猜对了,夜间火光更加清晰可辨,他刚刚明显有看到一簇一闪而过的绿火,以及粗重不屑的半截哼声。


他倒是不介意被岁阳讨厌。对方也没说错他的秉性,况且说中了又有什么用?


穹和捉鬼小分队告别,不还是会向他迈步走过来吗?砂金只需要站在原地,他不甚宽阔的肩膀乃至被冷风吹得有点冰冷的脸颊都能自动成为武器。


目送那些孩子的身影渐渐离去,罗浮的夜幕也渐深,穹问了砂金晚上的住宿安排,得知对方和他订的同一间旅舍,还一脸欣喜地说真巧第二天都不用赶路,接着便无知无觉地引狼入室,说是送砂金回住处,实则是砂金跟着他回了窝。


站在房门口穹还在感叹他们住得如此之近,怎么就在对面呢?真是巧啊太巧了。砂金也跟着点头说对啊怎么就这么巧?你看你一开门就能见到我了。


穹仿佛是把在若木亭差点出的茬子给抛之脑后了,又或者他压根没在意,关门前冲砂金笑眯眯地挥手:“晚安!明天我来叫你。”


砂金视线下落,看着他臂弯叠起来的风衣,神色晦暗不明地勾出一个笑:“好,晚安。”


4.


和穹见面压根不用等到第二天。


砂金收拾好自己那边的床铺,看着躺在床铺边捂着脸从耳根到耳尖都红透的灰毛男孩,登时感到一阵啼笑皆非。


他本来没想进展这么迅猛的。傍晚被穹躲掉了,按理来说他应该给对方一些缓冲的机会,穷追猛打只会招致反感。所以今晚他真是打算好好睡一觉,等明天再从长计议。


结果半夜睡得迷迷糊糊,听到门口一阵敲门声。砂金打开门,却见到熟悉的灰毛脑袋带着些羞愧的神色站在他的门口。


这一下给砂金干得困意全无。打量眼前这人高马大的灰毛小子的眼里全是惊讶,该说不说这孩子现在就像犯了错一样站在砂金的门口,扭扭捏捏半天说不出一个字,走廊漆黑一片,只有窗外银白的人造月光撒在砂金背上,令他真切感受了一把罗浮深夜的温差。


半晌,穹终于开口:“砂金…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送上门的鸭子岂有不吃的道理,说的就是现在了。砂金把穹迎进门,打开灯才发现他眼下蓄了一圈淡淡的青紫,脸色也不太好看。砂金不难料想发生了什么,给他倒了一杯热水看他喝下后,才开口问候。


穹挠着脸颊,支支吾吾地说他似乎在太一之梦里留下了些后遗症,现在到仙舟来怎么也睡不习惯这里的床铺。老是做些稀奇古怪的噩梦,不是梦到闹鬼就是被金人追。


“我真的不好意思去找丹恒老师……呃,三月七要学剑也挺累的了,正好,你最近来仙舟……”


他说着说着,沐浴着砂金目光的半边耳朵已经熟透了。说到底也是个知晓羞耻心的年纪,星核的特殊性使得他不能按常人的法则来计算年龄,但至少看起来已经不是做了噩梦能去钻朋友被窝的小孩了。


被噩梦困扰,又苦于没有疏解的对象。正巧砂金来仙舟度假,穹左思右想最终不堪噩梦侵扰,遂主动找上门。


砂金听得默默在心里感叹,巡猎的赐福地居然还有这等福祉。


机遇要上门真是挡都挡不住。况且要说对抗噩梦,正巧他最近颇有经验。一番洗漱过后他让穹在自己身边安顿下来,灰毛男孩直到钻进被褥的前一刻都还在愧疚自己要因为这点事打扰砂金的私人时间,脑袋一沾床,白日玩乐的劳累和半个晚上没睡好的疲惫一齐上涌,很快他就开始迷迷糊糊地眼皮打架,从眼睛缝隙中漏出的一点金色视线打量着砂金。


不知道是不是梦话,他突然说:“砂金……”


“嗯,我是说认真的。你如果觉得寂寞,随时可以找我……”


“我有空就会陪你的……”


又是一样的说法啊。砂金半个身子刚没入床铺,闻言饶有兴趣地单手撑住脑袋,肩膀挡住了窗外一点光亮,他的阴影包裹住穹的,索性也重复傍晚那个未尽的问题:“为什么呢?”


“你的善心,也不是无穷无尽的。为什么要陪我呢?”


穹眨眼的速度变得很缓慢,看得出他在强撑精神:“……你看起来……总是有点儿孤独的样子。”


“明明说自己有很多朋友,但那幅表情看起来就像,你平时连个说话的人都很难找……”


“陪你说说话,只是这种程度的事情,我还是可以……”


话音未落,一双昳丽的眼睛沉下来,目光毛茸茸地扫过穹的脸颊,把他的困意驱去大半。砂金离他很近,自上而下地用视线入侵他,穹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双漂亮的虹膜而去,砂金顺势低下头,穹的本能下意识地想退缩,后脑的枕头却形成一个柔软的桎梏,托住了他。


砂金说:“你说得没错,穹。我缺少一个能随时说话的对象。”


“你猜得很对,我总是感到寂寞。”他的声音听起来又轻又柔软,语气平和仿佛不在说属于自己的事情,就连这流淌向床铺上的男孩的情绪,这一刻仿佛也不是属于他的,“伤心的时候,孤独的时候……都很期待有一个能陪伴我的对象。”


“穹,我很高兴你能这么说。”砂金循循善诱,“你会一直陪我吗?”


穹的喉结滚动一下,他努力点点头。


“不光是感到寂寞了。如果单纯只是需要你的话,你也会陪我吧?”


他的视线有些闪烁不定,但天然的善意驱使着这颗脑袋主动敲下同意的砝码。


砂金觉得火候恰到好处,他于是再也没有阻碍地放任重心下沉,点到为止地碰了碰男孩干燥的嘴唇。


这里不是匹诺康尼,也不是美梦,现实的人皮肤的触感同时传递到了两边。砂金在穹略带困惑的目光中抬起眼睛,迎着他的不解复又亲了他一下,两下,一发不可收拾,更多的亲吻争先恐后地落下。


一开始只是不带其他色彩的唇面相贴,紧接着,从唇肉与黏膜的摩擦中响起湿漉漉的水声。砂金捧着他的脑袋,五指伸进铅灰色的发间像奖励毛茸茸的小动物一样抚摩他的头发,一边反复变换角度去亲穹的嘴。


直到那孩子被接连的吻冲昏头脑开始喘不过气来,砂金才短暂地放过他。穹在亲吻中尝到了生平头一回的感触:快乐,满足,奇异的兴奋感在顺着头皮蔓延。他在夜色里发亮的金色眼睛湿漉漉地注视着砂金的,咬下苹果的那人好像没受影响,目光仍旧很清明,身子却已经完全压在了他的身上,只消一动弹就能触到近在咫尺的发热的胸脯。


砂金撩开他汗湿的额发,在眉心亲一口,要在干柴上点火一样:“怎么样?”


“你喜欢吗?”


“……”穹点头。


“假如我说,”他眯起狡黠的眼睛,埃维金民族骨子里顺竿而上的脾性叫他几乎是立刻揪住这点破绽,“能给你更喜欢的呢?”


穹当然不会怀疑这句话。毕竟砂金从没让他失望过,他那些名贵的礼物,他发来的措辞甜蜜的讯息和他给予的货真价实的快乐。以及穹发自内心,至今依旧在烤着他的胸口的那份心情。


只要砂金向他提出,他就乐意奉陪。


“可以亲你吗?”砂金说着就低下头,嘴唇贴住对方的嘴角,只是亲昵地磨蹭着他的耐性。到了这步才出口征询意见,砂金自觉自己确实是有点过分。


但穹吞咽一口,抬手将砂金的鬓发拨了拨,整理到耳后。




(中略,全文走评论)



砂金半是郁闷半是好笑地吐气:“我很好奇…穹君,你对每个朋友都这样吗?”


“什么?”穹从怀里抬起头,金色眼睛已经恢复了清明,直直地望着他。


“我是说,像这样,亲吻,牵手,甚至是……”他意有所指地点了点穹胸脯上的吻痕,穹低头看去,若有所思,随后像自报家门一样开口。


“我也会牵三月七和丹恒的手。姬子姐还有杨叔的手也会牵。”


砂金感觉他36度的嘴说出的话真是愈发透心凉了。不过好在对方立刻补上一句:“亲吻……不会。”


他接着砂金摸过的地方,抚摸着自己肩上的齿痕:“这个也不会。”


“我只和砂金做这些事。接吻还有这种事都是第一次。”他浑身湿漉漉地爬起,两手撑住浴缸边缘自上而下地俯视砂金那一头金发,“你想说这些是不一样的吧?”


“……正是如此。你也没我想得那么迟钝。”砂金愣了一愣,露出一个笑来,“那么穹君,你觉得哪里不一样?”


没想到他立刻回答:“这些都是砂金对我做过了我才会对你做的。”


嗯?砂金被他的逻辑砸得发懵,只见穹像是被点出了诀窍,自顾自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因为砂金想亲我,想和我那种事,我才会和你亲,然后做那种事的。”


“我说会陪你就会陪到最后。我没说错吧?”


他甚至有些得意洋洋地拍了拍有着金色瘢痕的胸口,自信的神色单纯得有点让人狠不下心泼冷水。砂金被堵得哑口无言,垂头丧气。也就是说,这孩子一开始就没把他当什么特殊的对象……他只是,太有责任心,也太能为此付出行动力了而已。


这是他讨人喜欢的特质,让砂金想伸手抚触又只得碰一鼻子灰。美丽孔雀苦心经营的每一根羽毛都湿漉漉地落了地,只好扶着额头叹气,他此刻多想直接来一杯买醉啊,最好当这些都没发生过吧。


示好卖可怜一套连招下去……结果对面的通道压根就没对他开放啊?


和他贴在一起的穹倒是没能届到对方翻涌复杂的滔滔思绪。他只是眨了眨眼睛,热乎乎的胸膛靠过去,突然搂住砂金的脖颈,嘴唇贴过来亲了他颈侧的烙痕。


这举动把砂金吓得切实一激灵,玻璃珠似的瞳孔难得震悚。不可置信地看着搂着他勾起嘴角的穹。对方像是食髓知味,上来又咬了他的耳垂,害他这下失了分寸。浴缸本来就滑腻,砂金没扶稳直接被穹扑进温水。两人的脑袋撞在一起,没过水面,穹灰白的头发在水中像羽毛一般自由散开,色泽相异的发丝不分彼我地纠缠在一起。穹的嘴唇贴着他的,从嘴角冒出色彩斑斓的气泡,咕噜噜地争先恐后往水面逃逸。


砂金没能换气,权依靠穹渡过来的氧气才不至于窒息。他彩色的眼珠被水波切分成惊讶的小段,穹压着他在缸底深深吻了一阵才放松对他的桎梏。两人同时浮出水面,砂金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颊,发现自己的耳根和脸都烫得吓人。


他方寸大乱的姿态被穹尽收眼底。始作俑者倒是一副得逞的胜利姿态,说话间额发还在往下淌水,砂金听到他带笑的声音:“我从来不会亏待朋友的,砂金。”


“而且我想了想,砂金确实是和朋友不太一样。我只想和你做这些,亲吻,以及刚才那种事……”


“真的很舒服,”他微笑着,真情实意地在向他递出请求,“以后还能和你做那种事吧?作为好朋友。”


砂金能为公司带来暴利的机敏的脑子终于还是死了。他看着眼前年幼的星核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那是一种带着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对爱不释手的宝贝满是怜惜的纯粹感情。他忍不住从头开始思考,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让对方像是领略了开荤的滋味似得提前打开了捕食开关。


不含杂质的金色虹膜注视他,一时有种被庞然大物盯上的错觉。


坏了。好像是一个不小心放出了什么洪水猛兽。


说起来那个有名的宇宙谐音梗,是什么来着?砂金还在试图艰难运作的脑子转了一阵,竟联系起某些不合时宜的信息,甚至能听到某种螺丝卡掉壳的咔咔声。就在他出神的间隙对方已经逼到近前,穹捧住他的脸,带着湿热水汽的吻再次落下来——


唇舌交换间,砂金终于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唇(纯)友谊吗。


7.


砂金丝毫不怀疑,如果他不叫停的话对面的女同事就要笑得背过气去了。


托帕握着酒杯的手都在剧烈颤抖,里面的冰球碰得杯子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听着也像一串嗤笑。好一会儿,托帕才从爆笑中喘过气来,看着眼前黑着脸的砂金珉下一口酒,她说。


“…所以,你最后就选择和那个孩子保持这种表面朋友实际上不清不楚的关系?”


“他说,除了朋友暂时想不到能给这种关系起什么名字。或者还是让我考虑一下当超级好朋友。”


托帕又爆发出一阵笑声。


好家伙,不愧是见过两面的星穹列车的无名客。能让那个砂金头疼到这个地步,那孩子的确很有本领。领会过穹的跳跃思维的托帕好不容易憋住笑声,本来她还担忧无名客没法招架砂金的下流招数,寰宇间说不定又要上演一桩人伦惨案。现在看来,她完完全全是低估了那位无名客的个性有多独特。


反过来把他们石心十人麻烦的赌徒将了一军不说,似乎之前还拿他的名号对付了在外面给公司惹事生非的下属。


“那个孩子,小小的脑袋里真是装着让人看不透的智慧呀……”


“……你觉得那真是智慧吗,托帕?”说话间砂金感觉头更痛了。从仙舟回来的这些日子里,他不止一次想过和穹直接摊牌。痛定思痛后,他准备好了合适的时机和谈话的场所,把穹叫过来准备两人好好谈谈,最好能纠正他对这段关系的看法。


结果穹过来第一句话就是:“你要和我绝交?!”


砂金:“……”


砂金要说什么,能说什么。原原本本都被堵了回去。只能看着对方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摇晃着他的双手说不要啊砂金,我哪里惹你生气了吗?


是不是我之前把你送的盆栽叶子都掐了让你生气了?对不起我再去弄一盆一模一样的!


无名客竹筒倒豆子地数出了一堆砂金知道的不知道的大小罪行,最后终于想到什么似得神色一变,大叫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在床上咬你?!


赶在他说出更多狼虎之词让谈话变味前砂金无可奈何地向他保证不绝交,然后送他回了列车。


托帕听完都快把酒杯里的冰球笑裂了。眼看砂金脸色沉得能吃人才收敛了些许,晃着酒杯提议道,还是直接表明心迹吧。对那孩子来说,只有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他才能给出回应。


砂金又沉默了。他从一开始就是奔着直说去的。


没想到穹给他的回应是,我也喜欢砂金。紧接着报菜名一样跟了不少人名。简而言之他最喜欢大家了。


“你这是退路通通被堵死了啊……”托帕哭笑不得地把酒喝干,“不过说到底,你和那孩子也就只是没个合适的名分而已。该做不该做的你们不都做了嘛。”


“还不如警惕星穹列车的各位会不会在知道这件事后赶过来把你杀掉……哈哈我开玩笑的。”


话说到这份上,砂金也只能郁闷地叹了口气。


他能说什么呢?或者说,的确。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一个合适的关系有那么重要吗?他能和穹做的事情是寰宇间独一份的,按理来说平时的他走到这步就也识趣知足了。可是穹给他的那个吻就像在脖颈上打了新的烙痕,每每想起就会自顾自地发烫,小石子一样磨得他心神不宁。


事已至此,砂金决定慢慢等。都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也不信那孩子的星核心不会有开窍的一天。


不过是需要付出一些耐心和努力,砂金很擅长利用等待的。想到这里,他抬手叫来侍应生给托帕添酒,兜里的手机突然传来振动。


他拿出来一看,是无名客的视频通讯。托帕见状也好奇凑了过来。


拨通过后对面传来嘈杂的背景音。似乎是在围观人群相当多的地方打来的,手机接收讯号晃动了好一阵画面才成型,只见眼前赫然是罗浮金人巷。而对面几个黑衣打扮的正是公司的职员。带头那个怎么看怎么眼熟。砂金仔细看了两眼,跟托帕小声问这不是隔壁派去仙舟的专员吗?叫什么,斯科……


“啊,真接了。”手机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一张金眼的脸孔在镜头前闪了一瞬,紧接着响起他震耳欲聋的嗓音:“就让你看看我们和公司打过交道的证据!看好了,这是你老板没错吧!”


没等对方回答,穹侧过头,那双金眼隔着屏幕也依旧亮得叫人移不开眼。他笑着问:“砂金,我们是什么关系?”


仿佛有星槎从头顶飞过,风声裹挟砂金的声音。他张了张嘴,感觉自己的喉咙像被挟持了。


“你好,专员。”片刻后,他露出得体的微笑,“如你所见,我是这位无名客先生的……”


“宇宙独一无二,超级好朋友。”



Fin.


ft:对不起啊公司的各位我诚心忏悔🙌🙌









咕噜咕噜咕噜

夜晚不要给陌生人开门(上)

现pa设定,公司白领砂金×清道夫穹

砂穹only,其余一切cb,二人是前任关系。

上篇1.7w。很多想当然的设定和ooc,考据和描写不怎么严谨,仅供娱乐切勿上纲上线。

⚠️:含有不人道的g向,犯//罪描写,旨在娱乐并不鼓励。现实中请如标题一般,不要给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开门!

以上一切能接受请↓


 

0.

穹敲开他家门的时候,砂金刚吞了颗褪黑素下去。咀嚼片在嘴里还没被磨成粉,甜味像血块一样糊在他的嗓子眼里,又腥又黏又冷。

 

那孩子淋得像河里打捞出来的一具尸体,浑身冰凉湿透。但奇迹一般地,他抖也没抖,仿佛暴雨浇透的不是他而是眼前穿着睡衣的砂金。...

现pa设定,公司白领砂金×清道夫穹

砂穹only,其余一切cb,二人是前任关系。

上篇1.7w。很多想当然的设定和ooc,考据和描写不怎么严谨,仅供娱乐切勿上纲上线。

⚠️:含有不人道的g向,犯//罪描写,旨在娱乐并不鼓励。现实中请如标题一般,不要给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开门!

以上一切能接受请↓


 

0.

穹敲开他家门的时候,砂金刚吞了颗褪黑素下去。咀嚼片在嘴里还没被磨成粉,甜味像血块一样糊在他的嗓子眼里,又腥又黏又冷。

 

那孩子淋得像河里打捞出来的一具尸体,浑身冰凉湿透。但奇迹一般地,他抖也没抖,仿佛暴雨浇透的不是他而是眼前穿着睡衣的砂金。砂金家里的猫听到动静也醒来。垃圾糕瞪圆了眼睛踱步到主人脚下,试探般往前探了探来人的味道,旋即背起耳朵,露出几分警觉的兽相。

 

砂金的脸色只能用惨白形容。眼前他上大学时候的学弟——毕业后失踪了两年的穹,半边身体被血打湿,正拖着一具尸体在他家门口站着。

 

穹看起来对他应门的举措很是感激。尽管血水雨水还在顺着光溜溜的小腿流淌,但他似乎是碍于两年没见的情面,只是很不好意思地挠着脸颊,像个青涩的学生似的,小心翼翼开口:“砂金…你方便让我进去换身衣服吗?”

 

1.

砂金很困,他有点后悔吞了那颗褪黑素。本来今天预计要早睡的,毕竟他明天要开个早会。

 

药劲早上来了,但眼下的景象实在只能用荒诞来形容,饶是他想睡也不行。穹进来的时候甚至是光着脚的,他披了件很简单的黑雨衣,一头灰毛快被红色染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要不是过去几年朝夕相处,砂金几乎快认不出来这家伙的眼睛和头发的颜色。只当他是个红眸红发的厉鬼,上门来索命的。

 

毕竟砂金手上也不干净,被索命一点也不奇怪。

 

穹进门后简单地说了句谢谢。动作很局促,似乎不习惯砂金的复式公寓。看起来像是返厂了一样,对科技的辨识也很弱:眼下他正试图去开垃圾糕的喂水器取水解渴,被砂金迅速制止,而后拉着这脏兮兮的乞丐一样的小子把他推进了卫生间。那身勉强挡水的黑色雨衣卸下来后,穹的上半身看得叫他心惊胆战。

 

这哪里是正常人能承受的伤?冒血的洞,皮肉外翻的砍伤、擦伤鳞次栉比,新伤旧伤好像在争地盘,上半身的好肉都没剩多少了。但穹只是面不改色地抬手给砂金检查,用一种仿佛做错事的流浪猫一样的神情低着头,金色眼珠悄悄地盯着砂金打量。后者端着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手上默默地把他的黑雨衣揉成一团,扔进纸篓里用拳头压了压。

 

虽然有很多想问他的,但砂金知道做事急不得的道理,指挥着穹把衣服全脱掉。沾了血总不能再穿在身上了。

 

穹“哦哦”地应和两声,手上立刻老实地开始卸掉自己下半身的装束。破洞的长裤和腰带掉在地上,连带着什么沉重金属块落地砸出一声闷响。穹慌慌张张地低头去捡,砂金没阻止,看着他掩饰般地想把那支枪藏回口袋里。

 

注意到砂金的目光,也意识到遮掩无用,穹叹了口气,没等对方开口,自己就跟倒豆子似的交代了。

 

“我……被组织抛弃了。眼下无路可去,又不能真去自首…完成了任务,想着总得找个去处先待着。”他慌张地转着眼珠,解释自己对他来说好像是件难事,“我想起了你的地址…所以我来了。”

 

诡异的一阵沉默。半晌,砂金发出一声叹息。

 

“为什么不是先打电话?”

 

“手机被停了。”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绞着手指,可疑的绯红爬上他湿润的脸颊,“对不起哦,砂金……那个时候我要被召回组织,只好跟你提分手了。”

 

眼前这个可疑的杀人犯,也是砂金的前男友。

 

两人大学有过一段。彼时他们是一个社团里的前后辈,砂金是社团负责人之一,而穹是报道的时候被他招揽来的懵懂新人。

 

那会儿穹刚进大学,看周围的一切也是一副新奇的稚嫩神情,被脸很漂亮的学长略一靠近,手搭上肩膀,就立刻把心慌写在了脸上。他刚想找个理由避开,抬头又不偏不倚撞上学长美丽的眼睛。一套连招下来,他毫无任何抵抗就自己掉进了陷阱,对砂金递来的邀请张口闭口,说出来的答话只剩下了“好”字。

 

砂金上大学时所在的社团之所以人气高,主要得归功于他这个负责人左右逢源舌灿莲花的本事。因为颜值和营业本领,砂金在学校也算个风云人物,颜粉就有不少,逢年过节情书收到手软。但偏偏在半年后,他主动给穹送了一盒巧克力。

 

手作的牌子很高级,还是海外运过来的原装。最大限度保留了醇厚的口味。学弟被他堵在社团门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在黄昏稍微有点微醺的氛围里,穹当着他的面拆开了巧克力,精准地掏出了藏在底下的玫瑰色卡片。

 

砂金都快忘了那天自己是什么表情。只记得他惊讶之余心跳很快,震耳欲聋,仿佛全世界的压力都给到了他的肩膀。好在穹看到卡片后脸色缓和下来,眯起一个看上去很高兴的笑容,说:“好啊,我也喜欢砂金!”

 

就像一切两情相悦的爱侣会有的发展。他们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交往了两年。期间还搬出去同居过。穹大四这年赶毕设,迫不得已搬回宿舍,已经毕业的砂金按理来说要去公司实习,但他为了穹搁置了下来,跟着对方回学校住。反正大四宿舍没人,他靠着在学校的人脉继续和男友旁若无人地在宿舍里同居,手把手指导穹的简历和论文。被穹的导师刁难的那些日子,两人熬着夜分喝一杯咖啡,到最后困得七扭八歪地靠在一起打盹,到了天色蒙蒙亮,又在穹定的闹钟响了三四遍后顶着一头乱发醒来。

 

有点累,还耽误了一年实习。但和穹交往的时光很惬意,他的男友充满了好奇心,还相当体贴,对他的观察甚至到了细致入微的地步。砂金早就察觉到穹是个相当敏锐的孩子,偶尔还有动作矫健的一面,甚至能在他脱手的笔不小心要落地之前一把抓住,再乐呵呵地塞回砂金的手里。

 

砂金承认那段时光让他很愉快,可以称得上是幸福的。

 

这段感情戛然而止,只源于穹发来的一句仓促的短信。

 

“对不起,感觉我们不太合适。今后不要联系了。”

 

就拿这么一句没头没尾没来由的消息当按钮,轻轻一摁就引爆了两人本已修得半满的感情。随后穹就彻底失联,整个人像没来过这世上一样消失在了砂金的视野里。

 

砂金不是那种不背调一下就上头恋爱的笨蛋。他在恋爱期间查过穹的背景,上面写着普通的家庭,父母双全,有个姐姐。他还找了借口拨过去试探过,用人脉确认过,都是真的。他甚至记得穹老家那个地址。但在穹失联后,不仅他本人,他的家人也一并消失在了世上,号码注销,房子人去楼空。

 

名为穹的孩子,简直像个幽灵一样就这么飘散了。

 

但奇迹总是出其不意地降临在每个意外的时刻。穹又重新出现在砂金眼前,尽管过了两年,砂金已经爬到了一个不错的职位,事业算是小有所成。但穹却没什么变化,身上还是带着那股天真的孩子气,除了错落的伤痕和略有点遮眼的头发,几乎看不出他有成长的痕迹。

 

金色的眼珠甚至还像学生时代一样真诚地用视线讨好着他。

 

砂金张口闭口,嘴唇珉成一条线。要说旧情不是没有,但他居然不怎么能感受到怨气。两年时间似乎可以消解很多事情。如今砂金是个合格的社会人,懂得如何克制自己的感性。加上学生时代已经远去。如今穹对他来说貌似只剩下一个熟人的标签了。

 

尽管这熟人看起来像要被千刀万剐,带来的一具倒霉蛋的新鲜尸体还放在他家的车库里。

 

想到这里,砂金竟觉得荒唐得有点好笑,不禁开口道:“这位先生,你就不怕我报警吗?”

 

“你不会的。”穹的斩钉截铁令他有点意外。

 

“哦,为什么?”

 

“我杀了人,还和你交往过。警察很容易就会查到你头上,”穹盯着自己的手指,一字一句地吐出了令砂金感到诧异的字句,“你不想被警察找上,能不打交道就不会打交道。”

 

“所以我才想着来找你的。”

 

居然。正常的前任这个时候都该打感情牌了,什么爱过不爱过之类的,这孩子居然上来就另辟蹊径交了个让砂金不得不给高分的答卷。

 

的确,他是不想被警察找上。但穹是不是有点太残忍了?砂金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呀。

 

想到这里,砂金又被气笑了。穹听到他的笑声,不明所以地也跟着笑,于是砂金立刻不笑了。

 

看着穹尴尬珉起的嘴角,砂金只得在心里暗暗发笑。

 

唉,他真的有长大吗?

 

2.

清理穹并不容易,砂金感觉自己像在给滚了一身泥的大型犬洗澡。虽然眼前这孩子不声不响也不动作,全程乖得很。触及伤口也不叫喊,于是砂金本想跟他装装样子的劲也省了,冲洗血迹,清洁身体,最后包扎伤口一气呵成。

 

虽然看着很严重,但穹好像对疼痛感知并不强。所幸都是些外伤,也没有子弹留在伤口里。砂金做起护理也很上手,在包扎脖子上的伤口时他垫着穹的下巴让他抬头,灰毛小子眨了两下眼,竟然讨好地侧过头用脸颊磨蹭他的手。

 

一个习惯性的亲昵动作。他们还在交往的时候,穹就会主动像小狗蹭人裤脚一样用脸颊蹭砂金的手心,让他心软,这时候穹再向他开口要点什么,往往很容易得逞。

 

砂金微微一愣,好像是没想到穹过了两年还记得这一套。两眼玩味地眯起,用右手给他脖颈上的口子上药,一边捏住穹的下巴防止他乱动:“这算什么呀,想和我旧情复燃吗?”

 

“…啊、不是,我……”此话一出,穹才如梦初醒地瞪圆了眼睛,有些羞赧的情绪攀上他的脸。被砂金拿捏着又不敢乱动,只得仓促地抬起目光躲避,“我不是那个意思,砂金……”

 

“那就是说,你对谁都会这样咯?”

 

“……也不是!唉,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三言两语后,穹放弃了抵抗似的叹了口气。老成的样子像是从哪个大人身上偷学来的,砂金觉得好笑,一块柔软的纱布像要弥补那些久别后的裂痕,被他细致地覆盖在穹的创口上。砂金又为它贴好胶带,他对缝缝补补拼拼凑凑总是很在行,这次也不例外。

 

“别在意,”就像他对穹微笑的样子,“我没有责备过你哦。”

 

“…………”

 

这反倒让穹不知所措起来。他越是看着砂金笑眯眯的样子,越觉得心里没底。直到他被砂金拉出卫生间,安顿在沙发上,砂金还贴心地为他赤裸的上半身披上一看就昂贵的浴袍,嘱咐着别受冷,片刻后端上了一杯冒着热气的蜂蜜柚子茶。

 

穹看着眼前的茶杯,眼神像在盯着定时炸弹。

 

砂金倒是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他坐到沙发上的时候,灰猫垃圾糕也蹦到他的怀里,享受了几下主人挠下巴的服务,金色的猫眼新奇又警觉,紧盯着坐立不安的穹。

 

一人一猫好似审问的视线让穹动弹不得,好一会儿,终于在沉默攻势下败下阵来。他小心翼翼端起茶杯,慢慢一饮而尽。茶水润了润嗓子,热饮让他淋了整晚雨的身体慢慢回温,穹才伸手挠着半干的灰发,脸上血迹被洗净,那些可疑的薄红就看得更清楚了。

 

“谢谢。那个,对不起。”

 

“嗯?”

 

“我当年是有点急……卡芙卡提前让我回去,没怎么给准备的时间。所以我情急之下,只好那样做了。”

 

“嗯。”砂金垂下眼睛专注摸自家猫,示意对方接着讲。

 

“呃,其实。我确实不是普通人……家人身份都是假的,我是星核猎手的——”

 

话音未落,一阵突兀的肠胃收缩音挤占了略有些僵硬的气氛。

 

穹满脸讶异,他半低着脑袋捂住了自己发出声响的腹部,投来的眼神几乎可以说是惶恐。像个偷拿糖的小孩被家长发现了,正汗流浃背地试图掩饰。

 

“你饿了?”砂金也一副讶异的样子。在穹恳求的目光注视下,他放下猫站起身来,熟练地挽袖子,走向厨房。

 

“……其实我今天还没吃东西。”

 

“这个点了,下碗面给你吧。”

 

“嗯,谢谢。”穹眨了眨眼,补充道,“不放葱花。”

 

“知道了。”

 

“加个煎蛋可以吗?”

 

砂金听笑了,握着冰箱门把的手收紧却没拉开:“还提上要求了,朋友。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现在是寄人篱下的状态?”

 

“…可是,”穹神色恳切,“我很喜欢吃砂金煎的蛋。”

 

“还想再吃一次,不行吗?”

 

“……”

 

最怕前任跟你复盘。砂金承认这回合他是被将军了。

 

当撒了香油铺上柔软焦香的煎蛋的汤面端出厨房时,穹就像闻到零食的小狗,两眼都发直了。不过他很有礼貌,两手按在大腿上按捺住了要扑上来的狼性,眼睛紧紧地盯着砂金端碗的手。

 

砂金把碗放在桌上,没有动。先开了口:“你说自己是星核猎手的人,怎么回事?”

 

“……不能吃完再解释吗?”

 

“到时候你不开口了怎么行。”

 

咕。真是酷刑。美食在前,穹又饿得饥肠辘辘,喉结滚动咽了口唾沫,诚恳地盯着砂金的脸:“我本来就是星核猎手的人,在遇到你前一直都是。”

 

星核猎手,那个不见首尾的灰色组织。砂金在的公司是他们的死对头,几名干部在公司的通缉名单上都榜上有名。

 

“我怎么从没听说过你?”

 

“我不露面,只是负责剧本后续清理的清道夫。”穹垂下眼睛,缩起肩膀和脖子把自己缩成一小团,做出认真交代错事的样子,“我从小就在星核猎手的组织里长大,上大学……是我学习为人处世的中间站。按理来说我会在毕业后过渡一段时间,再回归组织。但剧本有变动,卡芙卡把我提前叫了回去,那个时候我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和你分开,所以……。”

 

原来如此。天生的杀手,怪不得身份信息他都只能查到表面那层。那可是星核猎手,如今的砂金都只能看到公司想给他看的部分,再往里就是他没法触及的了。此时此刻他看着穹熟悉的一张脸,竟觉得生出几分割裂。

 

如果没有亲眼所见,他还真的挺难把对方和那个臭名昭著的星核猎手联系起来。何况还是前男友。

 

那可是穹啊,在路上踩到野猫尾巴都要诚恳道歉的傻小子。想到这里,砂金毛躁的心终究还是生出几分可惜,松开了手将热汤面推到了摇着尾巴守候多时的穹面前。

 

对方大喜过望,捧着筷子欢天喜地地说着“那我开动了”就埋头苦干起来。他看起来真是饿急了,恨不得把筷子都一起咽肚子里。途中他略长的鬓发马上要落进碗里,砂金又没忍住帮他拨到耳后。这熟悉的相处,像照顾小孩子。他对自己说。

 

穹喝下最后一口汤,把空碗放回桌子,饱足的他看起来精神头好了许多,又有了从前上蹿下跳的那股劲。趁着穹用餐巾纸擦拭嘴边的油渍,一直托着下巴盯着他看的砂金犹豫再三,虽然他想问的问题有很多,但还是选择了遵从内心,先抛出了他最纠结的那个疑问。

 

“你……当初为什么答应我?”

 

“什么?”

 

“告白。”砂金换了另一只手托下巴,他小指戴着一枚尾戒,倔强单身的标志明晃晃地刺着穹的眼睛,“你既然是个杀手,就不该答应这种事情才对。”

 

“难道说这也是你剧本的一部分?”

 

穹听了这话,眨了好半天眼睛脑电波才续上。

 

“……不是的,这不一样。”他缓慢地说,“这是个意外。我是喜欢砂金才答应你的。”

 

砂金藏在桌底敲着自己大腿的食指停了下来。

 

穹的眼睛湿润,柔软的眼神带着热量扫过他:“我喜欢砂金,这和剧本没有关系。会答应你也是因为,是砂金教会我什么是喜欢的。”

 

“这种事我是不会说谎的,砂金。”

 

砂金感觉空气像是凝固在了他的肺管里,喘不过气。

 

3.

晚上穹没有地方睡,砂金给他在沙发上搭了个简单的枕头和被子。他看起来有点失落,但是寄人篱下,礼貌的小孩还是很听话地点头对砂金的安排表示没意见。

 

车库的尸体,穹说是任务对象,不是什么显眼的目标。第二天他会起来悄摸处理掉的,砂金只需要给他在车库留个门就行。

 

等到他回自己房间睡下,时针已经指到凌晨两点。砂金直到躺下才觉得自己像挨了一顿打浑身都疲累,他清理血迹处理伤口忙上忙下,真是好久没这么伺候过别人了。以至于后脑刚刚挨到枕头上,困意就像一团棉花包裹住了脑子,让他没法思考。

 

穹的事情像枚炸弹引爆了他本来还算循序渐进的生活。

 

且不说穹如今是一个在社会上没有身份的人,他身上有武器,还堂而皇之地带着一具来历不明的尸体闯入了他家。就像穹说的,砂金没法报警处理。一方面穹和他以前的关系很快就会被查出来,另一方面,他也不想应付警察。

 

真是个大麻烦啊,以前是,现在也是。砂金在迷迷糊糊间放缓了呼吸,耳边渐渐归于沉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外面多了个人,习惯了独居的他今晚睡得格外不安稳。

 

第二天一早,砂金被闹钟惯例地吵醒。只睡了四个小时让他感觉头闷闷地痛,嗓子也干,迫切需要喝点水。他起身来到厨房,刚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转头不偏不倚瞥见沙发上一个坐起来的黑影。

 

像闹鬼。砂金吓得浑身一抖,手上的水都差点洒出来。而后他的清醒才后知后觉地回笼,穹对脚步声很敏感,应该是听到他起了所以条件反射地起身来看。见穹只是保持着起身的姿势没有乱动,他于是仰头喝了半杯水润润嗓,语气温和地遥遥说了句“早”,脚下却飞快地像逃一样钻进卫生间洗漱。

 

不知为何他有点尴尬。可能是前任效应。也可能是一时半会不太想让家里的不速之客看到他收敛不好情绪失态的样子。砂金烤面包做早餐时都没跟穹说什么,把一份吐司端到桌上后,他看到穹已经掀开被子换上了他准备好的衣服。他们身量相近,穹穿他的衣服尺码也挺合适。这会儿他穿着宽松的衬衫坐在沙发上,金色的两眼盯着砂金,看他换上衬衫忙忙碌碌地打理发型,对着镜子系领带。

 

砂金看似盯着镜子,实际上从反光里一路注视穹轻手轻脚地来到他身后。他正想看看穹这是要做什么,只见对方的两臂自然而然地从砂金的身侧穿过,为他扣上了胸口的一颗扣子。

 

砂金为自己没及时阻止感到后悔。一时觉得本就凝滞的气氛变得更微妙,无助地举起双手投降:“朋友,这也是你的杀人手法之一吗?”

 

“?”穹收回了手,“我只是想帮你扣上。”

 

“我自己会扣哦?”

 

“……”他看起来有点委屈,“好吧。对不起。”

 

为什么老这样显得他砂金像个咄咄逼人的坏人?他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

 

好吧,某种程度上咄咄逼人是他的本能之一。砂金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扫了一眼立在旁边盯着自己的脚尖的穹,他看起来百无聊赖,背在身后的手正在抠自己的手指玩。砂金毫不怀疑现在给个坐的指令他就会像边牧一样原地坐下,尾巴打转。

 

片刻,砂金算是松口:“至少暂时,我不会赶你走的。”

 

真的别继续讨好他了,有点想死。

 

眼看小灰毛扬起来的脸都要绽放期冀的光芒了,砂金点到即止地抬起一只手:“相对的,约法三章。”

 

“一,不许擅自出门。你现在的情况,出去会怎么样应该不用我教你了。”

 

“二,不要试图联系外界。无聊的话,可以去书房看第一个书柜上的书,或者看电视。不能碰电脑,也不要上网。”

 

“三,记得帮我喂垃圾糕。”

 

穹一路猛猛点头,听到最后一条的时候瞳孔猫似地收缩。像是响应砂金的呼唤,灰猫轻巧地从角落钻出,来到他的脚边蹭着他的裤腿。

 

穹蹲下身子,两双金色的眼对视。

 

他伸手逗猫,垃圾糕试探般闻了闻他的手指,很轻易地就蹭了过来。引得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笑:“为什么取这个名字啊?”

 

“想到就取了,”砂金一边把外套领子翻出来,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那段时间状态不好,只能想到你的事情。”

 

穹的声音在背后沉默了一阵。砂金接着开口:“和你分手的时候从垃圾桶里捡的。挺像的吧?”

 

尤其是眼睛。当初砂金找人半个月无果,心灰意冷地在街上乱逛,就是在那个时候无意间和街边垃圾桶里那一双金色的猫眼对视的。

 

灰色的毛金色的眼睛,要不是他理智尚存,都要产生穹是不是像漫画书里的情节一样被邪恶势力变成猫了的荒唐想法。

 

穹不回话了。耳边只有垃圾糕被撸舒服了的呼噜声,砂金感觉自己回家的日子里从没说过这么多话。

 

他刚带着穹下到地下车库,就一眼瞥见了角落扎眼的黑色口袋。底下一滩黑红缓缓汇聚成小小血泊,为了延缓尸体生出异味,他彻夜开着冷气,此刻车库里的温度让他不免有些担忧穿着单薄的穹。后者倒是面色如常地径直走向他带来的麻烦,打开口袋朝里面看了一眼。

 

砂金趁机瞥见袋口露出了血淋淋的半个脑袋,还有黏糊糊的黑发。他扫了一眼不为所动,插入钥匙发动汽车。

 

“好好相处。记得约法三章,我去上班了。”

 

刚要关上车门,身后响起拖鞋急促的脚步声。他下意识转头,穹就追到了身后,眼睛火烧一样澄澈发亮,眼神坚定像要吃人。砂金张了张口,刚想问他还有什么事,穹的两只胳膊就搂了上来。

 

脸颊上的触感和温热的鼻息转瞬即逝。在砂金愕然的目光里,穹松开了手,脸上带着理所当然的表情,点头道:“注意安全。”

 

砂金快迟到了。在汽车发动的噪音里,他却感觉自己的鞋底像涂了胶水,被定在原地。很难得地,他对眼前人直呼其名:“……穹。”

 

“怎么?”

 

“我们已经分手了,你知道吧?”

 

“知道啊。”答得理直气壮的。

 

砂金没想到更理直气壮的还在后面。只见穹撑着车门,眯起眼睛笑得有几分狡黠的意味:“谁说分手了我就不能亲你了?”

 

4.

 

砂金感觉自己一向聪明伶俐游刃有余的脑袋像被穹打了一闷棍,一整天上班都心不在焉的。前男友当年是棒球社的主力,场场全垒打,那球棍被他耍得像凶器一样生猛。

 

现在想来,说不定真是凶器呢。

 

他摇摇头,仰头灌下第二杯咖啡。旁边的下属战战兢兢地看着砂金一改往日春风和煦的笑容,像是年终考核那会儿熬了几个大夜似的双眼无神,目光发直,色泽艳丽的眼珠紧盯眼前的文件,好像要把白纸黑字看出一个洞来。

 

说起来,这人眼珠有动过吗?

 

社畜气场全开的砂金在公司反常的状态很快引起了上司翡翠的注意。慈玉女士在休息时间把他叫来谈话,用一盒薄荷糖换掉了他手里的咖啡。过了半小时他从翡翠的独间办公室里出来,嘴里含着一颗糖,任由薄荷的清凉劲冲上他一团乱麻的脑子。

 

半小时前,高挑的粉发女性用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打量着砂金,开口就问他是不是遇到了麻烦。

 

眼前的翡翠是他入行的贵人。两年前一眼看中了还是实习生就已经主动开始结交同事扩展人脉的砂金,她似乎很中意砂金身上那股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精劲儿,主动把他划到自己名下带着。后来砂金成功入职公司,翡翠在职场没少帮衬他。用员工们聊八卦的话来说那眼神就像是在看孩子,全是慈爱。

 

除了工作上,私底下他们私交也不错。翡翠带着他和同事的托帕,三人常常开小会聚小餐。女人在工作上就是察言观色的好手。砂金的这点异常在她眼皮子底下就像层窗户纸,一戳就破。

 

麻烦,是啊,可不是个大麻烦。他没着急回话,目光瞥到翡翠身后滚动播报的光屏,上面星核猎手的通缉令一晃而过,好巧不巧,跟老天爷提醒他似的。

 

眼下可不就是个甩掉麻烦的好机会:把穹交给公司的话,指不定他今年就能完成爬到战略投资部的指标。砂金感觉有小蛇在爬他的脚踝,凉意蔓延到脊背。念头刚刚冒出,翡翠就主动开口,像是关照,又像是告诫一般提醒他注意身体,最近有个大单她打算拉到砂金手上,如果完成得好,她就会向钻石引荐砂金,不出意外再过个一两年他就能正式成为石心十人的一员。

 

眼前递过来金灿灿的橄榄枝,砂金本来应该没有拒绝的理由。他用后槽牙慢慢碾碎了糖块,凉意冲散混沌的思绪,一点点理清他纷乱如麻的脑子,又勾出他引以为傲的、完美弧度的笑容。

 

我一定好好干。他听到自己说,至于麻烦……什么都没有,女士。可能是太期待升职,最近压力有点大了。

 

所幸翡翠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鞭子给完,那盒薄荷糖就是她温柔的慰问。等到砂金下班打卡,开车坐上驾驶座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后背全是凉丝丝的冷汗,衬衫都给打湿了。隔着一层西装外套,倒是没被识破。

 

他心中升起一种久违的快慰。

 

砂金和旁人不太相似的一点就是,他的脑子在处理紧张情绪的时候往往更容易兴奋。学生时代他就是个爱好刺激的家伙,总喜欢有事没事赌一把。只不过在穹离开他的时间里,忙于事业的他也一度收敛了脾性。虽说职场如战场,不过这种切实走在钢丝上摇摇欲坠的感觉,他倒是好久没再体会过了。

 

两年未见,穹回到了他的身边,与他相伴的是深不见底的黑与危险。他失望,困惑,烦躁,这些久违的苔藓一样滋生蔓延的情绪叫他没来由地觉得心痒。呼吸加重,心跳过速,好像切实地又活过来了一回。

 

在超市挑选晚饭的时候他漫不经意地思考,这算什么,包庇,窝藏……

 

还是监禁?

 

他拿着手里一盒速冻肉,三重色的虹膜往下盯着,觉得自己手上好像攥着一条链子,锁链那端捆住了穹的脖颈。塑料薄膜盖在那孩子恍惚的脸上,他被砂金清理干净,切成美妙的小块等待被烹饪的命运。他轻轻用指甲隔着膜掐了一下肉的筋络,陷进去一个小小的月牙。

 

他要用这盘肉给穹做一顿美味的晚饭,他想。他要把这个两年不见的,一身谜团的小前任喂饱。像他照顾瘦骨嶙峋的灰猫那样,耐心地给他剪指甲,让他变得油光水滑,可以尽情抚摸。

 

砂金把车倒进车库时,里面亮着灯。他不禁瞥了一眼后视镜,看到散落在地上的洗车用的水管,地面湿漉漉的,好像刚被大清洗过一遍。砂金打开车门,一抬头就看到占据了他脑子一路的灰毛小子正蹲在地上,脚边躺着白花花的一团肉,许多打包扎好的黑塑料袋,还有几柄豁了口的刀。他手上拿着一把砂金切肉用的厨刀,正在一点点拆那具身体里的骨头。

 

听到声音,他抬起头,半边脸像偷吃番茄酱似的被红色污迹刮花。穹向他从善如流地眯起一个笑,扔下刀敞开怀抱小跑过来:“砂金!欢迎回来。”

 

砂金好像看到一个满身诅咒的怪物奔向他,于是他张开手臂和对方拥抱了一下。穹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两下他的颈窝,很快就分开了,似乎想到什么露出尴尬的神色。

 

“啊,我还没洗手……不过血已经干了,应该没沾你身上。”

 

“这是你带回来的那个人?”砂金没在意,冲那一堆显眼的塑料袋扬了扬下巴。

 

穹点了点头,随后好像是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他两手都是干涸的红色,把昨天砂金包好的地方都染色了:“我忘记你家没有工具了,如果有把锯子应该会更快一点的。”

 

“我可是良民…买把锯子在家里放着干什么?”砂金听笑了。

 

“啊…也是。不过刀也可以,我很快就弄好了,再给我一点时间。”

 

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过身又脚步轻快地回到他的岗位上: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被砂金扔进垃圾桶的那件雨衣又翻出来,披在身上干活。漆黑的雨衣远看没什么特别的,近看那叫一个血迹斑斑,都快盘包浆了。砂金停在他身边不远处,低着头看他把无头的上半身的左肩拆下来,放在一边,娴熟地又在关节处下了一刀,拧螺丝一般转动刀刃。

 

多么熟练的一个屠夫。砂金想起穹过去在小小的同居屋里给他做饭的样子。穹在料理这道上说不上多有天赋,但是想象力天马行空,自告奋勇地要给他尝尝自己的独家菜式。于是砂金靠在门上看他像被青菜咬了一样洗菜洗得鸡飞狗跳,打蛋用砸的,起锅烧油更是要点燃厨房一样堪称灾难。

 

不过,他切肉的样子十分漂亮。穹拿起厨刀对着那块肉的时候,眼神发直,下刀起落的小臂动作流畅 ,像一台流水线上的机器一样把肉片成均匀薄片,焯入水中。砂金盯着那个背影,一记就是很久,现在要他想想穹那个时候端上来的黑暗料理是什么味道他估计是记不清了,但穹切肉的模样被他牢牢记在了脑子里。如今把记忆翻开,眼前的景象高度重合。砂金终于理解了那好像打印出来的完美动作是得益于何处。

 

尽管穹练习的对象有些硬核,但是生计所迫。砂金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突然有点好奇本来该和死物打交道的穹,是怎么安分守己地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下,夜夜守在他身边看他睡去的。

 

换作是个正常人,这个时候精神几乎就要崩溃了吧。仿佛恐怖片里的场景在身边复刻,枕边人是杀人魔,得意伎俩是把人切成片,任谁想想都觉得后颈发凉。

 

但砂金蹲在了正专心拆解尸体的穹身边,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握住了他的刀柄,引来穹询问的视线。

 

“让我帮你。”他说。

 

气氛一时静默。穹张口闭口重复了好几下,才挤出一句:“手会脏的……?”

 

“不要紧。”他不介意,反正也是要洗干净的。说话间,他已经从穹的手里接过了那把刀,刀刃还插在肌肉里,触感有点像切带骨肉。砂金眯了眯眼睛,用刀在躯干的胸口处比划了两下,尽量让自己手不要抖,慢慢往下划。

 

穹在他身旁出声,从中间进刀,沿着胸线往下划个三刀,注意不要让内脏挤出来了,虽然放了一遍血但里面残留的液体他还没处理。砂金认真听着,默不作声地在划得足够深的伤口上挤进手指,像撕开一张纸一般拉开皮肤。

 

洁白的胸骨让他觉得头晕眼花,眼前像泼了变色墨水,全是红的绿的光点。他又一次照穹的指示把刀刃伸进肋骨下方,正要撬起来,绷紧的神经拉伸到极限,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开始剧烈颤抖。

 

两只温热手掌立刻托住了他。穹握着砂金的手腕,用自己的力量帮忙打开了肋骨,骨肉分离的时候黏腻的声音终于让砂金的脑子感到刺痛。没忍住手上施压,刀子戳进了柔软的肺。扑哧,水气球漏气一样的声音。有液体飞溅出来,被穹用手挡下才没溅到砂金脸上。

 

他额头上冒出的汗珠被粗糙的指腹拭去。意识回笼,发现穹正在盯着他看,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拆解到一半的尸体。

 

砂金被他一只手捧住了脸,这才在他眼里看到自己红得像煮熟了似的的脸庞和耳廓。他瞳孔好半天才聚焦,穹垂着头,用血迹干涸的手掌摩挲砂金的脸颊和耳垂:“你还是别勉强自己了吧?”

 

“不是,我……”砂金想说点什么,话语几次组织好渡到嘴边,又绷紧了似的说不出口。说什么,承认他是个对分尸感到兴奋不已的变态?

 

承认他觉得穹分离死去的同类骨肉的模样很迷人,血液打湿对方年轻的脸,让他觉得口干舌燥?

 

咕的一声,他咽了口唾沫。干巴巴地说了句没事,他只是想快点解决掉眼前的东西。

 

穹收回手,站起身像是愧疚一般,声音低低地说:“你不用帮我分担这种事。”

 

“收留我不已经是很危险的事情了吗?本来就是我说要自己处理的,你没必要跟着……”

 

不,不是那样。砂金很想开口打断。穹从进了他的家门开始,就一直道歉,小心翼翼地示好,有意把温顺的样子展示给他看。但砂金总觉得有个声音在告诫他:大学可以是穹的中转站,他砂金会不会也是?

 

尽管穹才亲口否认过,告诉他一切都是出于他的自愿。但砂金还是忍不住,想要亲自伸手进去搅搅看名为穹的这滩浑水,哪怕自己的手变得更脏也没所谓,他总得挖出自己想要的那块黄金。

 

为此他得加注才行,哪怕是抛弃为人的理性。

 

“……你打算把尸体扔到哪里?”

 

“嗯?垃圾箱……啊,肯定会被发现的,你们这里有清洁工吧。我想想…下水道……”

 

“埋在我的庭院里吧。”

 

穹露出他熟悉的诧异神情,发亮的金色眼珠像在看一件新鲜的宝贝。他赌对了,这孩子眼下最需要他给予的支持。

 

于是砂金笃定地,坚持道:“埋在我的庭院里好了。我本来最近也要种花的,需要一些优质肥料。”

 

“没有人会找上门翻那里的。只要你带来的这个人和你说的一样,不是什么显眼人物。”

 

穹对他露出一个很高兴的笑容。这笑和他在四年前的下午,眼看着穹把他藏在巧克力底下的告白卡片翻出来后露出的笑一模一样。

 

“谢谢你,砂金。”他说到这里,又眯起眼睛补充道,“种一点铁线莲怎么样?我很喜欢那个。”

 

5.

完事又是深夜。砂金和穹进门前双双把沾满污泥的雨靴在门口磕掉泥,才抽出脚钻进家门。

 

一进门垃圾糕就迎了上来,先是照例围着砂金的脚边蹭了几圈,又咪咪地叫唤着钻到了穹的手臂里。才一天不到,两个毛色相似的生物就迅速同类吸引上了。砂金说着不要拿脏手摸垃圾糕,虽然它叫这个名字可是砂金从来不许它翻垃圾桶。于是穹只得遗憾地被砂金拎进卫生间洗手洗脸,砂金又给他身上的包扎重新换了一遍,幸运的是这小子体质出奇的好,不太严重的一些伤口都已经好了不少。

 

砂金觉得稀奇,一方面又暗自庆幸穹是个生命力旺盛的家伙。穹现在就像盆小盆栽,要是被砂金浇水浇蔫巴了,估计能让砂金心神不宁很久。

 

手上的血迹干掉了,有点难洗。砂金给穹用肥皂搓的时候对方故意龇牙咧嘴吱哇乱叫,演得像真的。要不是昨晚上给他包扎的也是砂金,砂金马上都要信了,手上于是更贴心地大力刷洗。崭新出厂的穹一踏出浴室,又换上一副没心没肺的面孔,抱着猫又亲又吸热情得很,扑到沙发上就开始喊他饿了。

 

真当在自己家啊?砂金让他爬起来自己做饭,他就抱着垃圾糕耍赖。说他今天可是给垃圾糕做了自创猫饭喂得它美美的,按食物链顺序现在轮到砂金喂他了。

 

这是什么圈子里的食物链?砂金觉得好笑,反问穹那谁来喂他呢?换来穹的一句我们可以轮流做食物链顶端。

 

砂金认命地比了个OK,反正他今天也有下厨的想法。可能是在地下被穹传授了多余的经验,他今天片的肉格外好看,很符合某些精致的厨房美学。

 

穹对砂金端上来的特别料理赞不绝口。砂金却不知为何对着自己炒的一盘肉下不去口,穹倒是吃得神色如常。也对,砂金再怎么抛弃理性,人类的本能还是束缚着他,一下筷脑子里就是白花花的同类身体。被规训出来的道德感让他强打的镇定很快就碎了一盘子,晚饭只吃了点素菜就草草地放下了。

 

穹敏锐地嗅到他不在状态,主动地收拾了碗筷打扫桌面,把脏碟子放进自动洗碗机。砂金看着他在控制台上熟练地操作,已经和昨晚进门时那野人的状态判若两人了。想必待在家里的一天他也没闲着,估计是把他家的屋子当成新地界开拓了个遍,不过很老实地没动他的书架和电脑。这孩子一直是这样,在不越过规则线的地方跳舞,想学的很快就能学会,直觉型选手。

 

洗完碗穹又要习惯性地扑过来撒欢,被砂金按着脑袋赶去了浴室擦身体。刚分完尸,一身死亡的腥味,要不是看在他身上还有伤,能让他先吃完饭都是砂金比较关照他的特例了。

 

趁着穹抱着换洗衣物进浴室,砂金收起温和的笑容,转身从茶几底下拖出了一个袋子。

 

里面是昨晚上穹穿来的血衣。砂金动作迅速,先从皮带里拣出了那把手枪,掂了掂,是真家伙。他小心地检查了一下,没有子弹,是空的。

 

也许是来时打空了也说不定。砂金脸不红心不跳地把手枪塞进了茶几的抽屉里,伸手在裤兜里摸索,摸出一个染血的皮夹。打开看了看,不是穹的,似乎是后院里埋着的那个家伙的。砂金先看了证明身份的几张卡片以及里头夹着的纸钞,和穹说的一样,也是见不得光的家伙,这下可以放心当他的铁线莲花肥了。

 

把花肥君的遗物扔到袋子里,他接着翻出一把豁了口的折叠匕首,一些像是垃圾堆里翻出来的弹珠纸片玻璃瓶盖之类的东西,最后是两颗捂化了的柠檬糖。实在太有穹的风格。拿着这些沾了不知道多少人的血的东西,他竟然笑出了声来。

 

还是个孩子呢。星核猎手培养这样的人去当清道夫,到底得有多恶趣味啊……他这么想着,伸手摸向了穹的上衣,从口袋里翻出一台已经进水报废的手机。款式很老,像上年纪的人用的,内置游戏没猜错的话只有俄罗斯方块和贪吃蛇。他试了一下,果不其然已经没法开机了,于是扒开手机壳,意外地从里头掏出一张湿润折叠的纸片。

 

纸片很旧,还进了水。但主人一直把它小心地藏在手机壳里。砂金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这里面的内容,于是他强忍着胸膛里快烧起来的好奇心,小心地分开纸片的粘连,把它平铺在桌上。

 

被水洇开的字迹写着他的号码和地址。号码是他大学时候用的,进了公司就弃用了。他给穹发过自己的新号码。但这张纸上是当初在社团的时候穹给他要来的联系方式。学弟当年紧张兮兮地问他能不能要个号码加好友,他欣然答应,写下了这串数字。薄薄一张纸被穹视若珍宝地藏起,放到现在。

 

底下是他现在的住址,那个字迹似乎是穹自己添上去的,说什么想起来,他分明就是靠着这个找来的吧。

 

两串文字,组成砂金和他的过往。砂金看着这张纸出神,忘了聆听浴室开门的声音。穹光着脚走路没声,带着热气的脸凑近砂金的时候把他又吓一跳:“你看什么呢……”

 

接着他的视线下落,瞥见那张纸上的内容后脸色腾一下爆红:“……啊!”

 

“你你你,你听我狡辩啊不是,解释!”穹慌慌张张地伸手想去夺那张纸,结果砂金不知为何摁得很紧。脆弱的泡水的纸张禁不住拉扯,穹像是被掐住了七寸,只得妥协松手,垂头丧气地在他身边一屁股坐下,双手不堪地捂脸。

 

“对不起,但我真的不是跟踪狂。”

 

哪个跟踪狂会承认自己是跟踪狂呢。

 

砂金也不着急问话,把纸片就这么当罪状一样摊开在桌子上,托着下巴盯着穹看。这样的施压是他常用的手段,一般来说想耍诈的客户被他这么一盯就全招了。

 

穹只是个身心年纪不匹配的小孩,招得更快:“是的我是找人要了你的住址所以才过来的毕竟你不住以前那里了啊!”

 

“找谁?”谁那么轻易就能透露出他的住址?他可是公司的人。

 

“…………”穹一反常态地沉默下来,瞳孔猫眼似地缩起,对他说,“今晚你让我和你一起睡的话,我就告诉你。”

 

谈条件,很好。他这个讨价还价的本事倒是没退步,砂金一只手掩住嘴,说不上是气得还是乐得笑了两声,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小灰毛的肩膀,起身去接着他洗完还没退的水汽进浴室。

 

“去房间等我吧。”

 

6.

砂金进房间的时候,穹已经主动把自己的枕头被子都搬上了床,整整齐齐地铺在大床的一侧。他的头发半干,整个人像那小说里的油腻男一样单手撑头躺在自己那边,冲砂金扬扬眉毛拍了拍床。

 

砂金毫不留情地把他拖了下来。又立了条头发没干不许上他的床的规矩,把穹按在镜子前坐定,从抽屉里翻出一把理发用的剪刀。

 

穹的头发不知道是谁给他剪的,形状像蓬勃的野草,自由生长,痕迹潦草。额前和鬓发都留得很长,当初有些野性的小狼尾现在也快长成披肩发了。

 

砂金其实只有给自己理发的经验,还只是草草剪两下了事那种。平时他会到翡翠给他指定的造型师那里打理自己的仪容,用不上自己动手。但是穹不行,他可是劣迹斑斑的杀人犯。

 

所以只能由他代劳,给小灰毛理一理他的小灰毛。

 

砂金边给穹打薄后发,边不忘见缝插针地开口:“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嗯……是卡芙卡给我的。”

 

卡芙卡,又是那个名字。他听说过,星核猎手的重要干部,蜘蛛一样危险的女人。

 

但穹念叨她的语气,简直就像孩子想念妈妈似的。

 

“卡芙卡知道我们交往的事情,她觉得这是我学习的好机会,所以没有阻止我。”剪刀移到额前,穹乖乖闭上眼,碎发扑簌簌地落到鼻尖,挠得他有些痒,皱起鼻子,“卡芙卡她教给我基本的为人处世和战斗的方式。她说这是为了让我活下去。”

 

“……你们内部还有这种裙带关系吗?”

 

“不是,只有卡芙卡说我和她是彼此的命运。我会在未来成为她的命运,所以她也会引导我去找到自己的命运。”穹睁开眼,金色的虹膜往上抬,注视着他身后神色晦暗不明的砂金,“你好像有点生气?”

 

“什么?不,没有。”砂金意识到自己情绪外露,又娴熟地珉起嘴角,露出一个笑,“第一次真正听你说自己的事情。毕竟以前那些都是假的呢,我好像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你。”

 

穹被戳中软肋,又垂头丧气地移开目光:“……抱歉,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没关系。”砂金循循善诱,替他剪去了多余的碎发,“剧本是?”

 

“那个不能告诉你。”

 

穹像是怕他又沉下脸,赶紧补充:“是因为我也不知道!那个,剧本其实对我们来说就像……呃,我也说不清楚。卡芙卡说我不适合知道太多,那样会让我没法做出选择,也会坏事。”

 

“……你真是一无所知地做着不得了的工作呢。”砂金稍微叹了口气。他想从穹这里撬出星核猎手的心思落了空,不禁细细咀嚼起那个名字。

 

卡芙卡,真是个深不见底的女人。一个干部尚且能这么缜密地算到穹和他未来的关系,并提前给穹的认知做了铺垫,还对他的住址一清二楚……也不知道她背后的那位到底是何方神圣。砂金想到这里,公司也觉得棘手的组织果然不是他想试探就能透底的,赶在触及那个女人布下的蛛网前,他识趣地收回了手。

 

“也,不算吧。我还是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穹忍不住伸手扫掉了鼻子上的碎发,砂金见状,拿起化妆刷帮他扫了扫脸颊。软毛刷过皮肤,穹像被挠了下巴的小动物一样眯起眼睛,语气也放松了不少,“可能对于大家来说不太好,但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

 

没等砂金开口,他就主动说道:“就像我会喜欢上砂金一样。”

 

砂金哑然,他的剪刀堪堪落在穹的颈侧,一个离肌肤不远不近的距离。他有一瞬间想把刀尖戳进去止住穹的话头的冲动,结果还是任凭他说了下去。

 

“我知道砂金当初并不是因为喜欢我才送我巧克力的,你是不得不那样做,对吗?”他清晰地,语气平和地从那张嘴里吐出砂金意想不到的字句,一字一句都像在扼他的脖子,叫他呼吸困难,“你需要一个摆脱追求者的对象。我没有麻烦的家室,日后就算要分开,也不会缠上你。”

 

“但,我是真的很喜欢砂金。你的脸很好看,眼睛也是,非常特别。更重要的是,你是第一个除了星核猎手以外对我那么好的人。”

 

“而且后来,你也……”

 

穹没接着说下去,砂金也没有追问。他们都知道那未尽的后续。尽管一开始只是抱着利用的想法,把恋爱也当戏做足全套的砂金到后来假戏做了真,他在相处间察觉自己开始对穹的喜怒哀乐变得敏锐甚至挂心。直到后来穹一声不响地失踪,他着急找遍了所有穹可能去的地方,问遍他身边的人也无果后,才察觉自己这次似乎是下注过头了。

 

砂金上了头,把自己的真心押进了赌局。等他信任的那张底牌真的从他手边溜走,他藏在赌桌底下颤抖不已的那只手才真正暴露出来。

 

好在,砂金的运气一直很好。对自己近乎严苛的情绪管理能力使他极快地走出了失恋的消沉,他成功入职,投入事业,发疯似地往上爬。他刚进公司就盯上了战略投资部,每每路过高管的办公间,他就心想着自己迟早也会拥有这样的一间办公室。

 

穹在和他交往后曾经问过他,为什么对赚钱那么执着?

 

他回答说有钱才能吃饱饭啊,然后才能想别的事情。随后玩味地反问,穹不也很喜欢钱吗?

 

穹眨了眨眼,笑着点头说对,他也想有很多钱,买下所有的垃圾桶,把里面的宝藏都翻出来,然后用最贵的金色垃圾袋里的可乐环当戒指,向砂金求婚。

 

砂金的手上如今戴着一枚戒指,不过是单身的象征。

 

他摁着穹的肩膀,剪刀已经被他放下了。他戴戒指的手缓缓摩挲过穹的颈肩,为他打理好剪短的头发,虽然剪得有点草率,但露出眼睛后穹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了不少。砂金对追忆过去有些疲倦,穹只要用那张脸看向他,就老是勾起他的回忆,于是他只是轻轻地叹息。

 

“走吧,去睡觉。”他这么说。

 

7.

砂金好久没试过旁边有人一起睡。时隔两年,枕边人还是原来那个,这让砂金不免唏嘘。

 

失而复得的陪伴有时并不让人愉快,甚至有点困扰。他最近本来就失眠有点严重,旁边有个人就更让他神经放松不下来了。好在他们没盖同一床被子。只不过刚换好睡衣上床,穹就不老实地踢开了自己那边的被子,蓄谋已久地钻进了砂金的被窝里。

 

砂金快被气出额头青筋了:“我可没答应过你可以睡我身上哦?”

 

穹杀了两年人,得寸进尺的本事不减反增,热乎乎的手臂八爪鱼一样抱紧了砂金的腰,脸可怜兮兮地蹭在胸口上,压得砂金喘不过气:“砂金明明也想和我睡的吧?”

 

敏锐不代表他可以自信地臆测啊!砂金刚要伸手把灰毛脑袋赶下去,穹就怪叫着收紧手臂:“你答应和我这样睡觉我就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好么,谜团一身倒成了这小子的筹码了,还能掏大饼似的一个接一个抛出来?砂金侧过脸盯着他看,故意露出一副不怀好意的恶人样:“知道老是和我讨价还价的家伙都变成什么样了吗?”

 

真好诓,穹顺着他的话就说了:“……什么样?”

 

砂金朝窗外的院落努了努嘴。花肥君目前正缓缓进入自然循环,死者情绪稳定。

 

穹随着他的指示往外瞥了一眼,噗嗤一声很不屑地笑了,挪了挪脑袋靠在砂金枕边:“骗人呢,你一看就没杀过人。”

 

他怎么敢假定自己的?砂金刚要开口反驳,穹就先一步堵住了他的嘴:“你今天帮我的时候都很害怕,手一直在抖。”

 

“我没有要笑你的意思。”穹贴了上来,语气柔和,有点像在安抚毛茸茸的小动物。他抬起一只手顺着砂金的耳后往下摸,手指插进发间,摩挲着砂金金灿灿的头发。

 

“很害怕,却还是要做。下次不要这么勉强自己了,那是我要做的事,砂金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我不想看到你受伤。”

 

这么说着,他将面露愕然之色的砂金拥进怀里。砂金只觉得好像被一团火包裹住,穹的体温似乎和他记忆里的不太一样。穹有点发热,却不是病理的那种,自然的热量让砂金觉得自己像坐在暖炉前,火苗烤着他的手心。

 

砂金的嘴唇有些颤抖,他觉得喉咙发干,但本能揪住他想要退却的心:“你…为什么会被猎手们抛弃?”

 

穹没有回答他,只是把嘴唇贴在他的头顶,很眷恋地蹭了蹭,像在确认一样。片刻他才松了口:“你能听到我的心跳吗?”

 

砂金的耳边全是他咚咚的心跳声,鲜活鼓动。除了穹的声音,世界安静得似乎只剩他们两个。

 

他于是点了点头。穹接着说,声音带着笑意:

 

“我的心脏,是人造的。我和姐姐本来是两个死胎,是艾利欧把我们救活了,植入了人造的心脏,我们才活过来的。”

 

“在遇到砂金之前,我没听过自己的心跳声。它好像工作出了点问题,卡芙卡让我再修行一下,说不定某一天它就会如常地像人一样跳动。所以我像个普通人一样进了学校,遇到了砂金。”

 

“就是那一天,我第一次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它好吵,我一晚上都没睡着。”穹像是说着什么最愉快的事情一样,他的左胸殷切地回应他的感情,心跳声有力地振动着砂金贴近的鼓膜,他听到穹低低的呢喃。

 

“它是为了你而跳动的,砂金。”

 

 

TBC.

咕噜咕噜咕噜

夜晚不要给陌生人开门(下)

现pa设定,公司白领砂金×清道夫穹

砂穹only,其余一切cb,二人是前任关系。

下篇2.1w。很多想当然的设定和ooc,考据和描写不怎么严谨,仅供娱乐切勿上纲上线。

⚠️:含有不人道的g向,犯//罪描写,旨在娱乐并不鼓励。现实中请如标题一般,不要给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开门!

以上一切能接受请↓


 

8.

起初穹以为自己是生病了。故事里的双胞胎就是这样,有一个健全又充满活力,代价往往是另一个的残缺。

 

他和姐姐除了性别没有任何不同。他们一样健康,伶俐,总是围着紫发女人的脚边打转,像一对羔羊垂着头享受她的抚摸。每当他们依偎在女人的怀抱里时,靠近...

现pa设定,公司白领砂金×清道夫穹

砂穹only,其余一切cb,二人是前任关系。

下篇2.1w。很多想当然的设定和ooc,考据和描写不怎么严谨,仅供娱乐切勿上纲上线。

⚠️:含有不人道的g向,犯//罪描写,旨在娱乐并不鼓励。现实中请如标题一般,不要给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开门!

以上一切能接受请↓


 

8.

起初穹以为自己是生病了。故事里的双胞胎就是这样,有一个健全又充满活力,代价往往是另一个的残缺。

 

他和姐姐除了性别没有任何不同。他们一样健康,伶俐,总是围着紫发女人的脚边打转,像一对羔羊垂着头享受她的抚摸。每当他们依偎在女人的怀抱里时,靠近她左胸的穹总会先一步听到那肌肉与胸骨下传来的有规律的心音。

 

咚咚、咚咚地跳着,仿佛不知疲倦似的。他从没在自己胸口听到过自己心脏的声音。他和姐姐都很早慧,年幼的穹已经认识了自己和一些人情世故,他等到一个姐姐跟着阿刃出门的机会,才拉着卡芙卡的衣角小心翼翼地问她:自己是不是生病了?他会死吗?会和他们分开吗?

 

毕竟他能活着本身就是一个人造的奇迹。穹能够认识到死亡,他从死亡中来,也对死亡有着天然的抗拒。总是像他们的答案之书一样的女人一如既往地把他抱到怀里,抚摩着他毛茸茸的后脑,说,不是的,穹。你只是比姐姐稍微晚那么一会儿。

 

幼童总会有晚那么一会儿的事情。晚一会儿学会走路,晚一会儿学会说话,穹的心脏工作似乎不积极,晚一会儿才会开始跳动。

 

穹一直等着,等到他的身量逐渐拔高,渐渐已经可以俯视为他驱散困惑的女人了。可他的心一直都不会跳。在某一天,卡芙卡突然告诉他,他的姐姐已经完成了学习,要先一步离开这里,去寻找自己的路了。

 

穹第一次体会到胸闷的感觉。他发自内心地觉得很难过,他在送行的时候故意躲在楼上没有露面。他的双胞胎星也心有灵犀似的没有找他。他都没来得及见姐姐最后一面,只觉得胸口像有千斤重,坠得他很难受。即便如此,他的心脏也不会回应他,没有动作,没有跳动。他连让自己痛苦的源头都找不到,只能茫然地划着水,眼睁睁看自己的下半身陷在泥潭里动弹不得。

 

卡芙卡对他很有耐心,星核猎手的每一个人都对他充满了善意。某天银狼突发奇想地说,干脆让穹去当个普通人学习一下怎么融入社会吧,就当放个假。说不定和人多接触了,他的人造心脏也就知道该怎么工作了。

 

对这个可以说带着危险性的提议,星核猎手居然全票通过,连艾利欧都说,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穹的命运似乎注定要他去面对形形色色的人,从他们身上捡拾经验来拼凑自己。银狼和萨姆商量了一晚上,为他精心挑选了一个合适的过家家舞台。

 

学校这样为人建立起联通社会门槛的地方,既有规训束缚,又能接触他人,还能让穹补充他这个年纪应有的知识和常识,简直是一举三得。银狼火速给他解决了身份和学籍的问题,卡芙卡和刃则是押着他恶补了小学到高中的基本学科知识,用来应付考试。毕竟以穹现在的年纪和身量,理应是个大学生。

 

好在穹在学习上是个直觉型天才。不费多少工夫就搞定了基本的知识储备,应付考试不挂科应该没问题了,剩下的就要靠他在大学里的造化。在星离开的半年后,穹也跟着第一次踏出了星核猎手们为他支起的小据点,试着用一张白纸的姿态接触没见过的新世界。

 

艾利欧诉说的命运就像一株树,枝干连接着无数分支。穹的学习中转站也不过是其中小小的一桠,他踩着细细的枝条前行,在前方与砂金撞了个正着。

 

他的脸擅自打破安全距离靠过来的时候,穹整个人都慌了。啊,脸真好看啊。除了这个他再想不到其他。对方见他好像要溜,甚至是从善如流地引导着穹把目光拉上来,与他色泽瑰丽的眼珠对视。仅仅一下穹就走不动路了。不是,犯规了吧,脸超好看加上奇特的眼睛,这是要杀人无数啊。

 

穹心甘情愿,迷迷糊糊地被砂金领进了社团。他一开始还有点本能的警戒心,但砂金待人亲切,和善又游刃有余的态度紧抓着他的目光。他用视线细细丈量,从砂金和人打交道的姿态,落到砂金偶尔泄露的微不可察的情绪。他甚至见过砂金悄悄咋舌。觉得新奇又有趣,他从没见过情绪这么丰富,却要极力压抑自己的人。

 

他跟个尾巴一样跟在砂金身后,和他越走越近。有天终于鼓起勇气跟学长要来了联系方式。他捏着字迹很漂亮的纸张看了很久,数字在他脑子里都快打上烙印了,思来想去,在通讯录输入号码打上“砂金”的备注后,他悄悄把纸张珍而重之地叠起,宝贝一样塞进了手机壳里。

 

穹根本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在意砂金。起初他只是觉得很好玩。砂金对他也好,还总大方地请客。他把这归结于一种初来乍到对第一个结识的年长者的雏鸟情结,就像他对卡芙卡。直到那个黄昏砂金把他堵在社团门口,交给他一盒包装很精致的巧克力,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表示他收下后一定要好好品味。

 

他还不太能理解砂金的弯弯绕绕,手指一摸就触及巧克力底下一张硬东西。他的猎手本能立刻条件反射地让他把这和不妙的监听器监视器等等联系在一起,当着砂金的面就拆了礼物。沐浴着对方诧异的目光,翻开了玫瑰色的、带着巧克力香气的告白卡片。

 

于是他听到“轰隆”一声,耳边好像落了个雷,打得他什么也听不见了。轰隆,轰隆,轰隆,又是一连串规律的雷声。奇怪,太阳不是挂在砂金身后吗,没有下雨啊,为什么会有雷声?

 

穹花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他胸口传来的声音。他的心音,他迟迟到来的心跳。消极怠工十几年的人造心脏生机勃勃地跳动着,越来越快,越来越慌张,好像第一次获得了水的幼苗,拼命地往上爬。

 

他感到无以复加的喜悦,甚至想立刻拥抱砂金感谢他,再学着学校里的那些腻歪在一起的男女亲亲他的脸。但他忍住了,把这些冲动统统化为一个灿烂的笑。

 

听到这里,砂金不禁叹了口气:什么嘛…这样显得自己好没防范意识似的,被一个跟踪狂一样的人盯了好一阵都没自觉。穹甚至说看过砂金失态的样子,这让他觉得无奈又好笑。是个人应付生活里的破事都会烦的,砂金不过演得比较真而已。本来骗骗别人倒好,没想到把一个单纯的怪物骗得自投罗网了。

 

现在看来,他倒更像自投罗网的那个。尽管他没得到想听的回答,却还是在穹的讲述声里慢慢平复了躁动的神经。放任自己沉溺在穹一下接一下的抚摸里放松四肢,大脑也好像要融化进去。明明知道以这个前清道夫的本事,可以随时轻易地扭断他的脖子。但砂金的警惕心像是告了罄,打着罢工牌子懒洋洋地舒展身体。他好累,他好困。被赋予重任的脑子暂时打烊,砂金现在只想在自己喜欢的人怀里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穹低下头,看见砂金一双漂亮的眼睛已经完全合上了。浅色的睫毛好长,砂金毫无防备入睡的样子他看过很多次,每次都记得很清楚。

 

他像条龙把喜欢的宝石都圈在自己的记忆里,变成他越来越像个常人的养分。所以,他大可以安分守己地藏起染血的双手,仅仅只是为了靠在砂金的枕边,注视他在每一个夜晚平稳呼吸的样子。

 

穹高兴地收紧怀抱,搂着砂金的脑袋蹭蹭他,很轻很轻地说晚安,砂金。

 

9.

用同事们聊八卦的话来说,砂金这是回过神了。前段时间那个心不在焉的样子简直就像一个梦泡,戳破以后就没了痕迹。

 

他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容穿行在公司走廊上,娴熟地进出各个办公间,圆滑像是他身上剪裁最合身的那套衣服,用得得心应手。砂金成功完成任务升职以后,这层衣服更是镀了层金,让他走到哪都无时无刻不在开屏。

 

用隔壁博识学会的拉帝奥教授的话来说,这就是过太舒服了欠的。

 

砂金又状似无害地同人周旋,成功拿下一个项目,手里捏着合同心情大好地没跟刻薄的教授回嘴。倒是抬手拢了拢打了定型的鬓角,在玻璃门上审视自己的倒影:“有这么明显吗?”

 

拉帝奥白眼都要翻天上去了。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和眼前这个麻烦的阿蒂尼孔雀多待。他审视的目光下落,落到砂金胸前的领带,难得主动开口:“新的领带夹?”

 

“是啊。升职了奖励自己,有问题吗?”砂金笑眯眯地从玻璃门上移开脸,侧目瞥了一眼领带上别着的饰品:青绿色的宝石主体点缀澄黄的琥珀石,这个搭配他很中意。放在胸口就像挂上了那孩子的眼睛,可以随时随地地惦念起他来。

 

拉帝奥只觉得砂金像是冬眠前叼到了大猎物回巢的狐狸,上挑的眼尾全是被胜利滋润的喜色。砂金的资料早就提交到钻石手上,现在面对的这间玻璃房办公室迟早也会如砂金所愿,最后落进他的手里。

 

心机勃勃的年轻野心家,正在一步一脚印循序渐进又不知满足地为自己铺垫足够丰满的食粮。他想吞下的也许比他的胃口要大得多,但砂金是个不知满足的赌徒,丝毫不介意自己的胃袋会抗议。拉帝奥眯起眼睛,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个中态度,离开前不轻不重地补了一句:“可别得意忘形了。”

 

“别到时候绳子都拴在脖子上,还嬉皮笑脸地觉得是在荡秋千。”

 

砂金对此毫不在意地吭声,觉得教授说冷笑话的功力真是愈发进步了。

 

没错,他现在吃得很饱足,还有余粮养着家里一大一小两张嘴。想到穹,他的笑容就愈发真情实意,赚钱都更有动力了:他现在有了新的爱好,买各种各样的食物给穹,再看着他用各种各样丰富的表情将砂金给予的好意吃下,对他扬起欣喜的笑脸。

 

今天晚饭喂点什么给他好呢。那孩子不知满足地喊饿的样子,兴许也传染到他这里来了吧。

 

穹在坦白了自己的秘密后,整个人倒是变得松弛了很多。很听砂金话地待在他的家里养伤看猫,尽管一座小小复式公寓对于砂金那个曾经爱好跑上跑下到处探索撒欢的前男友来说,的确是个太小的囚笼了。

 

不过,穹似乎对这个巢穴很满意。他说只要每天都能看到砂金,他不介意一直在家里待着。

 

多么合算的交易呀,稍微一露面,就能换来那孩子一整个的期待。穹在出门前亲手为他别了新买的领带夹,又帮忙拉了领带,摸着他的头说早点回来。砂金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巧妙地把需要晚间出席的应酬宴会分配给别的时间,最好找借口推脱。为了生计,他得时刻五指按在调剂自己的弦上,什么时候该放松收紧,都被严格把控好。

 

但一到家打开门,穹就会主动迎上来。他好奇心旺盛的前男友很擅长给自己找乐子,把每天迎接砂金下班当成一种游戏:他常常会打扮成各种奇葩的样子逗得砂金乐不可支,又或者玩躲藏游戏。有段时间心血来潮地躺在家里装死,额头上插了个吸附式的飞镖,用番茄酱在地上写“凶手是垃圾糕!”

 

砂金审问自家猫确认其无辜后,把穹的遗体从地上拽起,说着趁热还能吃有模有样地就要把他拖到厨房去。在穹一阵吱哇乱叫的求饶中,砂金顺势开出条件要对方当靠枕才肯罢休。随后他便如愿以偿地像一团收起爪子的猫科动物,整个人懒洋洋地投入他金眼的人形暖炉中,尽情地舒展身体,抓乱头发,毫无形象地跟对方露出疲态,要求抚摸和安慰。

 

穹就会一边眯起眼睛一边把手指插进他的发间,一下一下顺着毛抚摸,嘴上应和着把砂金哄得很舒服。

 

砂金很满意这样的日子。他开始期待回到家里,本来只是个养了猫的住所,如今他也有了打理的兴致。一切都是为了服务他们两人一猫的生活。习惯穹的存在对他来说只不过是把过去翻开复习,自然而然就会回到状态。

 

他升职了,有了不少钱。现在的他可以满足穹任何的欲求,甚至放纵他随意破坏那些赠予,反正砂金有钱买来新的供他挥霍。

 

他把穹养得很好,半个月之后穹已经拆掉了纱布,伤口愈合露出浅浅的粉红色。他躺在砂金身边,把衬衫卷到领口供他检查。砂金用手指摩挲那些他不曾认识的新旧痕迹,愈合的肉还很新,他动作轻柔地抚摸了好几下,把穹弄得很痒,忍不住咯咯地笑着躲他。

 

砂金来了兴致,眼疾手快地抓着穹的腰窝就挠,穹浑身一抖立刻爆发出惨烈的笑声,两人在沙发上毫无形象地打作一团。小小的战争硝烟刚吹起没一会儿,穹就在挠痒痒攻势下毫无悬念地告了饶。砂金作为前男友,对他的身体弱点实在太了解了,压根赢不过。

 

最后砂金像是宣告胜利的野兽似的叼着穹的脖子把他摁住。尝到穹的求饶叫他食髓知味,又没忍住多留两个浅红牙印,这才一副赢家模样起身,笑容甜蜜地审视自己饲养的孩子:“放水放得开心吗?”

 

“老是这么让我占上风,不行呀,杀手君。你也太惯着我了。”

 

穹笑得有点气喘,闹了一阵他的心情看起来也格外地好。正在用手指一点点确认砂金留下的齿痕:“没关系,输了又不会死。而且,我喜欢看砂金赢的样子。”

 

“你赢了就会笑得特别好看,我喜欢你笑的时候。”

 

穹选手平A一放,砂金刚刚长出来的攻击性就如风中野草,被凌乱地吹跑了。穹对他说的情话都很直白,就像是不知疲倦地往煮浆果的锅里倒砂糖。过分的糖让果肉被熬得又甜又黏,把他的算计与心机都煮化在里面,只能黏糊糊、甜丝丝地宣告计谋破产,像个大棉花糖一样挂在对方身上。

 

砂金抱着穹的腰时用手臂丈量了一下,感觉穹是被他喂得胖了点。

 

砂金对这样的结果也很满意,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做穹的饲主。

 

只有他能像这样在物质上让穹能安全地栖身又不受物欲短缺之苦,也只有他能这么毫无底线地接纳穹一体两面的个性。享受他外露的纯粹率直的孩子脾性,也热衷于直面他残酷的冰冷内核,甚至要牵起他惯于制造死亡的双手,轻轻地跳一支舞。

 

毕竟是他亲手拧动了穹的人造机芯,把对方从虚浮的人性钢丝上射落,只得猝不及防地开始接受自己与人类的参差。砂金喜欢看穹懵懵懂懂跌跌撞撞地在为人的路上摔跤,这样他就能将那孩子扶起来。砂金已经很有经验了,知道怎么样才会让他像留下伤口一样尽可能染上砂金的痕迹。

 

砂金觉得自己是像别人说的一样,是个很贪得无厌的人。可是原谅他吧。他只不过是个失恋两年又失而复得的可怜前男友,他的心碎可不比任何失去伴侣的鳏夫来得要少。

 

晚上砂金伏在穹的耳边,对他说:“你不在了的时候,我总是想到未来。我带着一个小孩收获所有人的慰问。等他们关切地提起孩子的另一个爸爸,我就能跟全世界再讲述一遍你是如何把我抛弃的。”

 

这个时候,穹就会露出那种如临大敌的表情,两根眉毛为难地皱在一起。他思来想去,皱巴巴的五官和咬紧的后槽牙以及每根竖起的汗毛都是真切地在为砂金付出的精神损失而愧疚。好半天,他终于从脑内的人情世故储备里翻出一项最诡异的。

 

穹以一种大义凛然好像马上就要冲到献血车里伸胳膊的语气,对砂金说:“虽然我应该没法和砂金留下一个小孩,但是在那之前的事情你想怎么做都行。”

 

“以前也做过吧。”穹朝他伸手,神情里丝毫没有要同他开玩笑的意思,“我听说刺激荷尔蒙分泌能让人驱散不安,要试试看吗?”

 

老天啊。砂金感觉晴天霹雳,每打一个雷都是在鞭笞他的良心。到底是谁教会这种长着一张成熟的脸的生物说出仿佛给他科普生理课一样天真且不负责任的话来的?

 

痛定思痛,也是为了让那孩子言出必行。毕竟砂金自己受过伤了,怎么忍心让穹再为一个玩笑般的诺言忧心受怕呢。他向来是个有礼数的人,决定先贴心地先给穹上一课:告诉他以后随便许下承诺前,一定要三思而后行。

 

顺便,砂金也确实是忍得有点不耐烦。隶需一个合理发泄的契机。穹倒是尽职尽责地陪他到了最后。无论多过火都没有喊过停,也没有说不行。几乎是毫无理智的让步,让他们在外面电闪雷鸣仿佛要夜色劈开的雷雨里吻得不分彼我。两滴雨一黑一白地被人踩进污泥里,哪里分得清彼此。

 

事了,穹抬手都有点发软,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为躺在他身侧的砂金抚平了眉角,对他说晚安。

 

砂金看着穹泛红的眼眶,那是过火的生理刺激留下的罪证。他似乎有点愧疚,又像是把玩到手的战利品似的用嘴唇安慰着穹的眼睑,吻得很克制,柔软像羽毛一样。灰发男孩的喉咙发出享受的呼噜声。砂金顺水推舟,询问要用什么做交换才能让穹一直跟他说晚安?

 

穹已经涌上了睡意,迷迷糊糊地把笑关在声带里,说:“大概,需要更多亲亲……”

 

砂金如他所愿地贡献自己的嘴唇,上上下下地满足不知足的野兽。穹趁机舔了下他的嘴,尝到砂金的讶异后发出得逞的哼笑。砂金想起失而复得的第一天穹上门的时候,雨很湿很冷,对方满嘴都是血的铁锈味,时至今日也能尝到淡淡的甜腥。死亡的味道停留在穹的身上,倔强地久久不肯散去。

 

砂金一度希望这样的日子也能如死亡一般无限漫长。但他现在暂时想把死亡的事情抛到一边儿去,为了迎接第二天,他会着眼于眼下发问:“那,明天想吃什么?”

 

10.

早上,穹照例不客气地吃了一大份芝士帕尼尼。汲取必要的养分后,他就恢复了一天的活力,大摇大摆地在客厅里转圈锻炼,顶着一脖子齿痕和红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抱着垃圾糕和它漫无边际地说话,玩猫的肉垫。

 

昨晚做得有点过引发了穹的反击本能,灰毛小子一口啃上来的时候砂金瞳孔都缩紧了。清早就着晨间的光线得以更清晰地打量自己种下的苦果,又是别有一番滋味。

 

尤其是受害人也是加害者的小子还就那么袒露着痕迹,低头毫无防备地露出伤口。看得砂金也有点无法直视。他理亏,不得不在大热天换上一件高领。

 

但他是个精明的商人。利润需要成本,身体已经算是极限付出了。

 

砂金刚把帽子扣到头上,就听到身后一声惊天动地的“啊”刺破耳膜冲着脑袋而来,吓得他手一抖帽子差点落地。他眼疾手快地伸手捧住,转头直视声源。

 

穹正把套了一半的砂金的居家裤挂在膝盖上蹦蹦跳跳,脸上一副凄惨景象。

 

“砂金!”他这么大喊。

 

“我完了!我穿不下你的裤子了!!”

 

彩色的眼珠心领神会地低垂,砂金思考起是该给他购入新衣了。他可不会苛刻到想给穹缩衣减食。虽然为了不引起怀疑,穹一直都在穿砂金的衣服。不过这段时间以来穹吃得有点太好了,还没节制,大腿无可救药地发福。此刻他正和松紧带绷到极限的居家裤搏斗,在撕裂一个裆和变成人鱼间挣扎。

 

“这是正常的,穹。你想想自己一天吃多少?”砂金调笑道,“好吧,喜欢什么样的衣服?”

 

“我会在我品味的基础上稍加考量的。”

 

如果让穹来提要求大概会穿得不像个人。一方面为了保险,另一方面,穹身材匀称,不当他的试衣架着实是有点浪费了。

 

穹嗅到可以提要求的机会,毫不犹豫地从长裤里抽出两条腿,光着脚从身后贴到了砂金背上:“那我想要机甲!就是那个电视上超炫酷的,格拉默铁骑……”

 

“是衣服不是玩具,而且那个是军事模型吧……好啦,下来。”

 

砂金猜得一点没错,直接pass。

 

砂金一用祈使句穹就会听话地挪开身子。垃圾糕也睡醒了,灰猫在他脚边打转讨食他也不为所动,只是专注地盯着砂金看,简直像是个接收命令的信号塔。砂金看着一人一猫形成动静对比,觉得好笑。这才多长时间,垃圾糕比起他就更亲近穹了,这小子简直是个天生猫薄荷。不过也好,省掉他清理西裤上猫毛的功夫。

 

今天是休息日,砂金并不急着立刻出门。所以他侧身从玄关的柜子里拿出一盒卷尺,上前量了量穹的腰围和大腿的尺码,惊讶地发现比来时发福了可不是一星半点。

 

长肉太快了吧这小子?他的身体真的停止发育了吗?

 

“嗯…正好我上次看中的那个睡衣牌子不错,给你买一套。”砂金把唏嘘咽回肚子里,给穹留下体面,“对了,之前你说喜欢的那件无人飞行系列的风衣…也买了,在路上。不过还是一样的,我没回来时包裹到家不用管,别应门。我会来收。”

 

正如人类为了平衡社会,会制造出规则与秩序来约束民众。在这个只有二人的家里,砂金要思考如何让穹避过因为逾越底线而追讨的责罚,不得不在本就狭隘的囚笼上钉更多条条框框。穹看起来倒是不介意,毕竟他也想要活下去。

 

活下去,所以得逾越人类的底线。活下去,所以得重新开始适应人类的规则。

 

因为穹只是初具人形的半人半兽之子。在踏出星核猎手的据点时,他骨子里甚至还保留着近乎原始的思维模式。他站在玄关挥着手为砂金送别,门落锁后,垃圾糕上前对着门喵喵叫了几声,又将两只前爪搭在门上,探着头似乎在寻找残留的饲主的味道。尽管过了这么久,猫简单的大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白天饲主就会消失,直到晚上才会神奇地冒出来。

 

穹上前一把托住了猫的腋下,抱着尖细地叫唤着的小生物来到二楼。砂金选的住宅二楼落地窗位置很好,天气晴朗时视野很开阔,窗帘一拉又是私人空间。此时窗帘只拉了个半开,穹能探索的领地从脚下延伸,也就到两扇小小玻璃合拢为止。他靠近窗户的不远处就停下了。垃圾糕轻巧地蹦出他的怀抱,玻璃上倒映出灰猫竖起的耳朵,金色的瞳孔珉成两根针。

 

穹低头迎上那道陌生的目光。

 

太阳晴好,树荫底下透出层层叠叠的绿影。一道几乎要融入这光影间的影子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被揭开,很快就像夏天的水蒸气一样蒸发在了树下。

 

在对方消失之前,窗户上的一只猫正慢悠悠地摇晃尾巴盯着他看。而后从猫的正上方伸出一只手,极快地合拢了窗帘。

 

11.

结账走出店门,砂金拎着印刷黑色星空纹样的纸袋。手机里突然传来振动,他拿起看了一眼,按下接听。

 

与此同时,天空上积攒的雨云碰撞,本来晴朗的天气不知为何有些要压下来的气势,潮湿的水珠正在空气中凝结。风吹过砂金的风衣,他微微有些皱眉:熟悉的暴雨的味道。

 

春夏交接的季节,砂金工作的城市也恰好撞上最阴晴不定的时候。上午还是艳阳天,下午就乌云密布要下雨。砂金车里倒是有伞,不过这里是人流密集的商业街。他把车停在了一条街外,此刻只能边把手机夹在肩膀边捏拢风衣,脚步匆匆地逆着人流走。

 

路上的行人似乎也察觉到要下雨的征兆,纷纷行色匆匆地往能避雨的地方赶。有些人甚至已经提前撑伞。路上开花一样长出各色伞面,砂金像一颗小石子穿过色彩斑斓的伞群,应付了两句刚要挂断电话,肩膀不轻不重地正与人撞上。手机差点滑落,他下意识伸手去捞。

 

一只戴手套的纤长的手,赶在屏幕与路面亲吻前捏住了砂金昂贵的手机,轻轻递回他手中。

 

砂金抬起头想道谢。简单的音节刚到嘴边,他就觉得脑子嗡的一下,像被悬在头顶的雷劈中了。

 

眼前的是一把黑伞。本来很低调的颜色,却在繁华的商业街色彩缤纷样式各异的伞群里显得格格不入。在那之下,露出一双瞳孔与虹膜几乎要融为一体的紫色眼眸。月相更转,两轮上升的弦月浮现在她的脸上。

 

女人很客气,先一步开口说:“谢谢你,先生。”

 

“谢谢你照顾穹。”

 

路中央,身边全是活生生的人,热闹非凡。砂金却觉得此地突兀生出一种彻骨的不安。他捏着手机,脑子仅仅停转三秒就顶着压力开始运转,片刻后得体的微笑返回他的脸庞:“客气了,卡芙卡女士。”

 

星核猎手的卡芙卡。公司的通缉犯。

 

同时也是近在咫尺的定时炸弹。如果在砂金的地盘,他一定毫不犹豫地就要为公司的业绩添彩,愉快地上演捉拿通缉犯的猫鼠游戏。可他一个人就另当别论了。这里是哪?一个法治社会下最光鲜亮丽的钞票游乐场。他和卡芙卡面对面,伞面倾斜的弧度恰到好处地为猎手规划出她需要的安全距离。卡芙卡开口,声音意外地很平和:“在想我的事吗?”

 

“在想天很快就要下雨了。如果您需要聊聊,不妨到我的车上一起去吃个便饭。”砂金笑着回应,“您应该很关心穹的近况吧。”

 

“他怎么样?”

 

“精神很好,还长胖了。我正带了礼物打算回去见他呢。”

 

提到穹,砂金感觉眼前的女人周身紧绷的气场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下来。砂金抛出手上的筹码,猜测面前的女人是会跟注还是退却:但她既没有往前一步,也没有退后的意思,只是原地站在那里。垂下的眼眸看不出个中情绪。这一点倒是和穹过去的某些时候很相似。就那么站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砂金把手搭上他的肩膀,才会微微一缩回过头,摇头对他说没什么,走神了。

 

已经有雨滴打在砂金的手背上。砂金觉得沉默很磨人,他的处事态度从来都和个人英雄主义搭不上边。要想给公司的利益做打算,也得不先把自己赔进去才行,更何况眼前是个不知底细的深渊,天晓得她捏住了砂金的多少把柄。风刮起来,掀翻了砂金的衣摆和黑伞的一角,女人穿了件品味很好的大衣,颜色却是和伞要融为一体的黑色,看起来像是参加完葬礼似的。

 

“这样啊,”卡芙卡终于挪动了脚步,只不过是背向砂金的方向,“那就拜托你了。那孩子已经不是星核猎手的一员,于情于理,我也不该干涉他交朋友的自由了。”

 

“很可惜今天不太方便,辜负你的好意了。下次有机会再约吧。”卡芙卡的声音轻飘飘地从伞下传出。

 

“况且,那孩子这会儿也应该没再待在他许诺过的地方了吧。”

 

什么意思?

 

砂金诧异地瞪大双眼,条件反射地要看向手机——出于各种原因他在家里安了家庭监控。此时此刻他能想到的最让人毛骨悚然的可能,就是穹没在家里。

 

他刚用指纹解锁,又想起卡芙卡的事情。他想追问那个女人,可仅仅只是这分神低头的间隙,女人和她的黑伞已经像一滴墨水飘进了淅淅沥沥的雨幕里,大海捞针。

 

心中的疑惑很快被紧张的情绪挤占。砂金没空再去寻找卡芙卡,他一边抬起脚步冒雨往停车的地方赶,一边点开手机连接的监控画面。被水珠打湿的屏幕有些花眼,反射出他色泽艳丽的眼珠。它们已经失去了往日宝石般的体面,只有惊恐占据虹膜。

 

没有。

 

穹没有在家里。

 

砂金终于感到如临大敌。瓢泼大雨紧跟着落下,他按了按头顶的软呢帽快步奔向汽车,打开车门坐进去。雨幕与风声被隔绝在外。他深吸一口气把颤抖不止的双手按在方向盘上。

 

轮胎溅起水花,在路面剐蹭出一道漆黑的痕迹。

 

 

12.

两年前,穹刚把自己恢复了心跳的事情告诉卡芙卡。彼时他躺在寝室的床上,像得奖要和家长炫耀一样的小孩,手上忙着和卡芙卡发消息。女人的口气依旧很平静,得知他终于完成了去向学校的课题,也只像是如释重负一般地说着,真为你高兴。

 

穹似乎是觉得卡芙卡的态度不够热情,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惊喜。他发了个最近很火的帕姆生气鼓嘴的表情包过去,想再讨点夸奖,就见对面发来一串很长的字句。

 

内容是穹的剧本有变动,得在学业结束后立刻回到星核猎手复命。艾利欧要检查他的心脏运作情况。

 

同时,他必须和恋人分开。砂金是一个普通人,而且已经在为公司效力。穹作为对立的星核猎手的一员,在这段时间里不能再和砂金有接触。

 

他放下手机,看着身边空荡荡的被子。砂金出去买饭还没回来,他本来饥肠辘辘的胃一下子被失落填满,那种熟悉的沉甸甸的疼痛回到他的身体。

 

还没有人教给他要如何道别。卡芙卡对他说他不必刻意学习这个,猎手们与他分开是注定的事情,他们早早做好了与穹不辞而别的准备。

 

姐姐没有与他告别,是因为姐姐终会与他再见。他们是血脉相连的双胞胎。命运和本能都会指引着他们走向相交点。

 

但是砂金呢?

 

他没有出现在剧本里,只是一个闯进他不同寻常的生命里的不速之客。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自顾自地勾起了穹的好奇心,最后亲手拧动了他卡在机械齿轮里的人造机芯,尘封已久的心才重新慢吞吞、热乎乎地跳动起来。

 

如银狼所说,学校只是穹学习为人的一个中转站。他会像吃完一餐后将盘子里的残羹抛弃一样将这段经历倒进记忆的废纸篓。但是砂金不行,他不愿意把这颗亮闪闪的宝石就这么扔出去。他怕宝石碎在地上,被别人捡走,或者干脆就这么融化在空气里了。

 

砂金会伤心吗?砂金会忘掉他吗?

 

如果是后者,那真的太好了。穹并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跳动的心压在他喜欢的人类身上,让他落泪。但如果他真的落泪了,穹心里想着,那么,谁去替自己帮帮他呢?

 

砂金曾经把他自己的过往拆成一个个连续的故事,放在每晚当做穹早睡的奖励。那些故事里,砂金还不叫砂金的时候,有一个很稚气的名字。他曾经过得并不富裕,但是有家人在一起。幸福来之不易又被轻易夺走。他的家人卷入凶杀案,他的人生被搅成一滩浑水,住进寄养家庭,改名换姓,成为砂金。

 

穹听完后和砂金说了这么一句话:“看来我们相遇的路上都很不容易。”

 

砂金为他拢住被子,说:“是啊。所以要格外小心才行。”

 

幸福是会转瞬即逝的,就像一场瓢泼暴雨。把人浇湿后就自顾自地耗尽气力,云雨般散去。

 

检查报告他看得不是很懂。但从猎手们的反应来看,他的身体指标各项正常,一路向好。他的心脏经历这些年的沉寂,甚至比姐姐还要强韧,活动得异常卖力。为了更进一步,穹又做回他最熟悉的事情。人在他的眼中已经失去了成为模仿对象的价值,他接过剧本,听从指示,把目标拖进昏黑的小巷,匕首扎进动脉,生的气息轻而易举地流逝。

 

他今天的工作只剩潜入前方一栋高楼了,卡芙卡还没来。突然有点犯懒,于是他坐下来,放着该清理的遗体自顾自在旁边打开手机玩贪吃蛇。

 

身下腥红色的液体小蛇一样朝路面缝隙蔓延,屏幕上由像素点构成的小蛇也不厌其烦地吞吃着红点,代价是拖得越来越长的尾巴。吃得越多,越容易作茧自缚把自己杀掉。穹很快就要玩得没有退路,金色的眼珠紧盯屏幕,还在吃着,可能是他太饿,挂在耳朵上的监听耳机竟恰到好处地响起一声他喜欢的名字。

 

“砂金先生!”

 

贪吃蛇咬到了自己的尾巴。他吃痛地嘶声,连忙收起手机。

 

简直难以置信,这是真的吗?他确信自己的耳朵没出问题,那人喊的是砂金的名字没有错。膨胀的好奇心挤占了理性,竟就这么背叛了剧本给他的规划。穹独自溜进了大楼,他熟练地打晕保安,从银狼早就给他划出的安全道路一路畅通无阻地直入腹地。

 

他跑得飞快,眼前是个深不见底的深渊,而他正急不可耐地就要往下跳。

 

穹换上侍应生的衣服,成功混入会场。金碧辉煌觥筹交错的宴会厅,他所猎取的目标大多会陈放在类似的地方,即使是穹也能娴熟地应对这种场合。他仔细听着耳麦里吵闹的人声,努力从中分辨让他在意的名字。快出现啊,快叫那个名字啊,告诉他这不是他因为太过焦躁产生的幻觉——

 

他的理智早就背叛了剧本,身体却正诚实地执行着命令。为了完成任务,他独自接近了目标,在规划好的时间等到对方落单。恭候多时,他像个影子般从门后现身,目标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的呼救,就被索命的胳膊钢筋似的拧住了脖颈和口鼻。

 

这个人现在还不能杀,接下来是给他注射麻醉然后交给卡芙卡。穹刚要捻出手腕里藏的针,正巧有声音被收进耳麦,两重的回响被来回放大,攫取记忆再翻开,奇迹出现得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穹不可置信地回头,硬生生地停下动作。他还戴着侍应生的帽子,帽檐底下一双猫眼从门缝窥视着和他一门之隔,西装革履的美丽男性。

 

砂金侧对着他,正在和几个一看就身份不凡的人交谈。他打扮得很体面,形状姣好的眉眼间隐隐透露出锐气。这一圈人里砂金看起来是最年轻的,讲话却丝毫不落下风。穹藏得隐蔽,对方隔着这么多人自然注意不到他。

 

他真的好久没见到砂金了,只靠声音就一眼认出了对方。砂金看起来又成长了些,和学生时代大不相同了,且已经像他跟穹规划过的那样顺利步入了名利场。但不知为何,穹却看出站在那儿的砂金不怎么高兴,像是对这样的场合感到很疲倦似的。

 

说真的,他好想念砂金啊,真想现在就冲出这个狭隘昏暗的地方去抱抱他。但是理智硬生生压抑了他的本能,他不得不僵直身体,紧绷肌肉来警醒自己主次顺序。再焦渴也只得靠仔细聆听耳麦里每一道属于砂金的声音来安抚他躁动的神经,尽管内容他听不懂也不感兴趣,但一个字都不想放过。

 

他的心跳声快把他淹没了。他浑身都战栗,和意志搏斗是这么困难的事。等到他终于找到这战栗的源头是他无限用力收紧的手臂时,为时已晚。目标早就在他怀里断了气。

 

穹搞砸了。他慌了神。把外衣脱下来往尸身上一裹,办错事的孩子顾不得他心爱的宝石,只得脸色惨白地抱起遗体,直觉让他往天台逃。

 

他跌跌撞撞地用肩膀撞开天台的门。抬起头,顶楼的冷风裹挟他的额发和睫毛,叫他一时没睁开眼。他不知道能去哪里,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茫然打转的时候,女人的声音像一支镇静剂注入他应激中的神经,穹,听我说,冷静下来。

 

卡芙卡将双膝发软的穹拥入怀中。夜色里野兽一样凶狠的男孩在她怀里无助得像襁褓里的婴孩。女人的手隔着皮质手套轻柔抚顺他汗湿的头发,等到穹终于抖得没那么厉害了,她才开口:“告诉我,你看到什么了?”

 

穹发出一声濒死般的呜咽,然后倒豆子一样全盘托出了他的所见所闻:包括自作主张提前的行动,包括被误杀的目标,包括心乱如麻,包括砂金。

 

说完,他沉默了好一阵才重新开口,问出一句和他还是个孩子时一模一样的话。

 

“我是不是病了?”

 

卡芙卡没有如他所想象的那样责备他,她只是默默地垂下眼。穹在她投来的目光里瞥到那种熟悉的,轻轻如抚上沙砾的潮水一般的落寞和怜惜。在星离开的那一天,她也用这样的目光抚摩着星的背影。

 

她很轻很轻地叹息:“穹,你只是长大了。”

 

穹没有搞懂发生了什么。伴着他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卡芙卡低头告诉了他一个地址。

 

他把这个地址念叨了很多遍。又不放心自己的记忆力似的,甚至撬开了最宝贝的手机壳,把那张珍藏已久的泛黄纸条掏出来,挨着那行优雅的小字补上他新的期待。

 

在一个雨夜,穹不走运和任务里的目标缠斗得久了些,导致身上挂了不少彩。之后他把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拖到路面上解决掉,然后用随身带的黑色口袋将尸身和雨水一起扎进去。血流了不少,泥也溅得满身都是,他思考了一下,干脆把进了水的靴子也踢进坑里,最后一点一点掩埋那些失去生气的残骸。

站在他身后的男人抱着一柄长剑而立,雨衣下的眼眸无波无澜,和坟墓里的死者只差一个会转动的余裕。刃注视着穹忙活的身影,突然说:“就到这里吧。”

 

穹不解地回头,却听到对方难得说了很长的句子。

 

“卡芙卡觉得你有必要找那个小子谈谈,搞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然后再做打算。这里用不着你了,我会处理。”

 

攥着穹的缰绳突然松开,他像只刚会走路就被放归山林的幼兽,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好一阵。直到刃把扎好的尸体扔到他脚边,溅起的血水沾到他的小腿上,才把穹飞散的思绪唤回:“拿上这个。”

 

“这样你才有理由和他谈话。去吧。”

 

穹如梦初醒,这才反应过来。他提起那具沉重的冰冷尸身,像旅行出门前拿起自己的行李包一样心情雀跃,他一边和刃挥手,一边兴高采烈地奔向漆黑的夜幕。雨淋得半个夜晚都湿透,他成了没人要的小狗,却从未感到如此欢喜,在雨里跳舞一样撒欢。

 

灰发男孩眯起双眼,在茫茫的夜色里,他要和死亡共舞一曲。

 

13.

雨已经小了不少。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一路上因为下雨堵车砂金不得不一次次绕道而行,甚至因为心急在一个没有监控的路口索性闯了红灯。价格不菲的名牌车硬生生被他逼出赛车一般的凶猛气势,只得一次次以轮胎打滑发出的尖锐声响来抱怨自己除却观赏价值的可用性。

 

砂金才顾不上爆胎,只要不出车祸他就往死里开。他心慌得要命。方才在商业街他接了托帕的电话,女同事向他阐述之前帮忙调查的家附近跟踪狂的报告,姓名年龄甚至户口都被翻了个底朝天,从资料上看只是寻常的变态。但一向敏锐的二人很快察觉到了这份看似普通资料下藏着的诸多疑点。

 

租房却不怎么住,跟踪的目标没有共通点,跳跃很大,没有遵循正常的心理变化,就连变态都不会有这么散乱的目标。

 

那个在他们的屋子旁边蹲了很久的陌生人,是在穹来到砂金家后才出现的。

 

想到这里,砂金就觉得一阵后怕。他不该在察觉到危险后还把穹一个人留在家里,他怎么敢?

 

穹的能耐摆在那里,他不会受伤,但砂金怕这样下去他迟早会被某种可怖的力量被夺走。

 

一次次的死亡,攫取生命的污迹会长久地附着在穹的身上。他与死亡相伴相随,他迟早会回到死亡那边去的。砂金不想要这样,他实在是无法忍受身边的人再次抛下他扑向死亡。

 

为什么不带着他一起?为什么要推开他?为什么轻而易举,就放手让他的人生打碎得七零八落还要他活在这个悲伤的世界上?

 

砂金实在是有点讨厌下雨。雨夺走了他的家人,如今又要夺走他的感性。同样是伴随着血的腥味和电闪雷鸣的暴雨,让他一无所有,却又让穹回到他身边。如果老天要执意拿流不尽的眼泪和他开玩笑,那他就要老天也输得后悔自己的顽劣。

 

挂电话前托帕听出他语气不对,想了又想还是告诉他,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单枪匹马地行动,记得给她和翡翠打电话。

 

视野里刚出现自家的院落,砂金直接把车停在路边,奔至绿化带围起的篱笆一个纵身翻了进去。

 

篱笆有点高,他不太方便的长大衣勾住了灌木的枝条,使得落地姿态有些狼狈。砂金也顾不得身上擦破的皮肤,伸手拍落湿漉漉的草叶,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刚动过土的后院查看情况。

 

没有被翻动,穹不是离家出走。他带来的麻烦还埋在这里,那孩子的责任感不允许他毫无顾忌地离开。于是砂金绕到前门,进屋时惊讶地发现门是锁好的。

 

那么,穹是怎么出去的?

 

他感觉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害怕。慌忙打开门,一阵冷风裹挟而来。他听到一声猫叫,垃圾糕从打开的窗前跳下来,一身水和泥,显然是刚刚溜出去玩了一趟才回来。

 

从窗户走的。这里是家庭监控的死角,穹很聪明,他知道的。穹一直都很聪明。只要他想,什么样的牢笼都关不住他的心。砂金早该知道,无论是加固的门窗,还是为了保护他钉上无形的条条框框,他所为了饲养一个怪物铸造的巢穴,迟早会因为那头怪物逐渐膨胀成长的身形而露出豁口。

 

至少没有血,这是件好事。砂金抹了一把滴到下巴的水,浑身湿漉漉地走向茶几,那个放枪的抽屉已经被拉开过了,底下的袋子也被翻了出来。没了匕首。其他都还在,包括枪。

 

穹似乎是觉得,砂金放进柜子的东西就是不让动的。即使是原本属于他的东西,他也不会乱动。看啊,就是这么一个守规矩的乖孩子,命运怎么忍心因为一点小事就惩罚他呢?

 

砂金带上那把枪,从大衣口袋里数出三颗子弹。他对照枪的型号搞到的东西,没有手枪的时候就是价值连城的收藏品。如今他一颗颗地将它们上膛,仿佛刽子手要拎起被斩首的罪囚的头颅,推入堆放人头的木桶。

 

他把枪收进口袋,照着穹留下的带泥的脚印翻了出去。那孩子似乎先去了后花园,他们都很挂心共同的罪证。然后他回了家,拿了自己的匕首,就这么从窗户离开了。

 

穹的脚印被雨冲刷,一路通向远处一栋房子的背阴处。那是一栋只有壳子的空屋,据说闹鬼所以多年来无人问津,穹是怎么想到往那边去的呢?

 

砂金像是一瞬间搞懂了所有的疑点,无奈地掩着半张脸笑出声来。他跟上穹的步伐,走进鬼气森森的别墅背面,这里常年背阴不见光,背靠一堵墙,杂草疯长,是条很合格的深巷。作为案发地点再合适不过了。正常人恐怕刚靠近就要被怵得退避三舍,但砂金觉得这里没人比他更像鬼,尤其是心态,让他可以毫无顾忌地跨进黑暗里。

 

只是没想到刚进来就受到了欢迎。一只黑手闹鬼似的伸出来要抓他的脖子,砂金吃惊之余下意识后退一步,在那只手的指尖触及他还有一步之遥的距离伸手摸枪。

 

刚摸到,一对在雨幕里发亮的野兽般的眼睛就极快地靠近他。几乎是瞬息之间,手的主人就被拖回幽冥地府。

 

砂金很快意识到,这里还是人间。他的眼睛适应了光线,逐渐看清了眼前:方才想要袭击他的那只手血迹斑斑,那面孔他眼熟,正是他拜托托帕调查过的可疑人士。对方颤抖的样子似乎是在求救,因为有怪物正肆无忌惮地撕咬着他的脖子。

 

穹面无表情地将那人锁喉,胳膊上因为用力青筋凸起。他就这么静静聆听着同类被压迫颈骨,喉咙里发出脆弱不堪的可怕声音,然后干脆地一拧。

 

没了声息。杀戮的主人扔下了猎物,脚步轻快地朝砂金跑来,像是有点意外的样子。今天的惊喜是他从没准备过的,砂金怎么就提早回来了?走出阴影,雨幕里露出穹一张错愕的面孔。他看起来甚至有点无辜,如果不是从脖子底下都染了不少血的话。

 

杀意是穹的猫爪子,由他歪曲人理的本能构成。只在他需要的时候弹出,不用就会好整以暇地收回。又变回无害的样子。砂金和他对上视线,上下打量确认对方并无大碍,一时竟在这诡异的寂静中觅到一丝安宁。他眯起彩色的眼瞳,刚想张开双臂一如往常地把怀抱回馈给穹,视线下落盯住了他身后一团蠕动的影子。

 

不止一个,穹还杀了另外的人,而且没有杀干净。怎么回事?这不像他的风格呀。做事没做干净,是因为急躁吗?砂金收起了微笑,变得像一块冰冷的石英,他迅速地掏枪拔栓,扣下扳机,动作不带丝毫犹豫地在那团人形将要扑到穹身上时将对方射落。

 

砰的一声,抛下社会人麻烦的教养以后杀戮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人没了生息,有新鲜的血滴飞溅到砂金的脸上和手背。穹离得近更是惨烈,半个肩膀都被泼了血,他瞳孔微缩却不是惧怕,两只眼睛紧紧盯着砂金的脸。

 

穹上前一步,慌慌张张地伸出手,似乎想帮砂金擦去那些血迹。

 

没想到,他自己手上沾的血也不少。越是努力越是把砂金原本没那么糟糕的脸搓得脏兮兮的。穹这下苦恼了,只好悻悻地收回手,看起来很不解地问:“……为什么?”

 

“你不用做的。我会帮你,本来就是我引来——”

 

“…穹。”

 

砂金轻轻地叫了对方的名字,穹就像被定住了一样不动弹了。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雨水混着血水,把他二人的身上都沾得很湿也很冷。两个月过去,穹一如敲响他家门的那一天一样,浑身浴血的样子像只刚打完架的野犬,脚边陈放着他带血的战利品。

 

那一天扑面而来的腥气让砂金嗅到他熟悉的死亡的味道,他想起一些让他惧怕的回忆。时隔多年那些伤疤依旧会让他本能地发抖,但面对那样的穹他却头一回感受不到恐惧。挠着心脏的困惑和好奇让他品味出一丝又酸又涩的感性。

 

“穹,我们算是什么关系?”

 

砂金这段时间一直被这个问题困扰着。他们做过前后辈,做过恋人,分了手。如今穹和他把以前做过的事情都做了一遍,还教砂金做了他可能一辈子也没机会做的事。那孩子一整天都把致死量的喜欢挂在嘴边,他只是在说真话,砂金可以理解。但砂金一次也没回应过他。因为砂金也不知道,这段靠一具后院里的尸体维系起来的同居生活对他们来说能被冠上什么名号。

 

砂金突然执拗起来。在穹还犹豫着要怎么交出让他满意的回答时,他被放出笼的愤怒和杀意顷刻间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他突然想用剩下两颗子弹杀掉这个孩子然后自杀。这颗心是为了他而跳的,那么他来收回也没问题吧。

 

反正曾经就自顾自地消失在眼前。如今他想把这些恨和咒骂的负面情绪也喂养给穹,不仅是喜欢和关爱,他还要让这个本性如此残忍冷漠的人去饱尝他给予的人性之恶:看啊,人就是这么丑陋的东西,你不也是因为这样才杀掉那么多人吗。你不也一样吗,让我来告诉你你缺失的是怎样一颗零件,你不会恨啊。所以我来成为你恨意滋生的对象吧,就现在。

 

砂金忍无可忍,虎口扼紧了近在咫尺的脆弱的脖颈。都是他不好,有着可怕心性的怪物主动朝一个狡猾的人类袒露柔软肚皮,那么他被开膛破腹也是应该的。砂金想着,每一只手都深情地用力,穹甚至没能挣扎,就像个任人宰割的可怜生物一样发出那种濒死的气音。他的脸被疼痛扭曲,求生的本能正丑陋地在手背上攀爬,每一根与他角力的手指都是恳求,无声地喊着想活下去。

 

看吧。成为人既然让你如此痛苦,你又为什么要成为人呢?明明可以一直做个很乖的怪物。

 

要肉还是血,砂金都能给他找来的。

 

赌桌翻了,砂金也懒得演了。反正他的本性也不是什么好好先生。既然执意要扑向另一头,那他就杀了这孩子吧,让穹也尝尝被剥夺一切的味道。反正不是这孩子死掉,就是他被对方反过来啃得骨头都不剩,为什么不试一试呢?他真切的杀意在手臂上蔓延,蛇一样的窒息绞住穹的命脉。他以为会听到生物断气前那种熟悉的折断的声音,但他只是听到近在咫尺的呼唤声。

 

“砂金?”

 

这不是快要被掐死的一个人能发出的声音,一个刚刚长出狰狞形状的白日梦被戳破了。天光乍现 ,穹好端端地站在他眼前,脖颈上除了血和愈合的伤口,没有别的勒痕。他双手握着砂金颤抖不已的手腕,等到砂金察觉到这战栗的源头是他无限收紧的五指时,粘黏在一起的拳头一时竟松不开。他慢慢卸力,掌心被指甲生生剐出血痕。

 

他疲惫地看着自己狼狈不堪的手,水珠一颗一颗滴到那些伤口上,把血舔去。雨水将穹的脸浸得苍白,金色的眼珠澄明如新,砂金在那之中看到自己红透的眼眶和湿润的脸。

 

他们都在哭,却又察觉不到自己巨大的悲伤。满溢的痛苦甚至没能让大脑做出反应,眼泪先一步顺从本能淌出来。穹覆盖在砂金冰冷手腕上的手掌很热,拇指安抚似地摩挲着他的肌肤。砂金从他遍布掌心与指腹的粗粝薄茧与坑坑洼洼的疤痕中窥见了一点儿他的过往。就算扼杀这具人身,穹的一切也不会真正属于他。

 

只有脉搏随着相贴的肌肤有力地共振,他们同频的心跳,是穹模仿砂金去鼓动自己人造心脏的痕迹。

 

砂金还记得这颗心是为他而跳动的。

 

穹不愿意伸手再擦拭他的脸,生怕那变得更脏。他只是小声地说:“砂金,我想我得走了。”

 

“去哪?”

 

“去找我姐姐。”

 

砂金自己的反应比他想得还要快。是啊,即使不愿意,他也已经长这么大了。面对离别已经不会像以前一样轻易地失态露出情绪,人前他依旧笑得体面,笑容的每一寸弧度都设计得恰到好处。等人走后他才会松懈在椅子上,仰着头发出轻飘飘的叹息。即便杀意破笼而出,也只是隔着一层名为教养的人皮抓伤了他的心,疼得他流下泪来。

 

“…你……不会再回来了吧,”砂金的声音也轻飘飘的,或许是害怕高声会吹灭眼前小小的火星,他抬起不安的眼睛,满是可怜的目光落到穹的眼底,“你又要把我扔在这里,一个人?”

 

“你看,我什么都没有啦……”砂金摊开手,他空空如也的掌心只有伤痕。

 

“你这样能去哪呢?之后又该怎么办?”

 

逃得过命运的追捕吗?

 

他觉得自己这样真是狼狈极了。好不容易布下的网被网中人自己拆散了,他被感性驱使着撕破自己的人皮,露出血肉模糊的狰狞面孔,变成仇人变成被雨淋湿的猫。这么一副不体面的模样,真是和当初开屏吸引不谙世事的新生的那个样子相去甚远。不过,越是了解对方越想撕开自己给他看看,这就是同类啊。

 

他们可以不是任何亲密的关系,仅仅只是共犯而已。

 

共犯。

 

好美妙的词汇,想到这里砂金忍不住扯出一个难以言喻的笑:“你会记着有我这么一号人和你一起,把某人埋在花圃里了吗?”

 

“等铁线莲长出来了,你还愿意回来看看吗,穹?”

 

砂金回握了向他传递体温的男孩的手,手指虚虚地拢在他腕间,仿佛要扣上一个看不见其形的手铐。穹却摇了摇头,神情坚定地开口:“不是的,砂金。我只是觉得我不能继续这样下去。”

 

“我作为人的经历,始终缺那么一块儿……所以我的心才不会跳的。我不明白爱是什么,不会悸动。”

 

“这几天一直有人在家附近徘徊。所以我才擅自出门的,没跟你打招呼,对不起哦。”

 

穹很慢很慢地吐字,要把每句话都挖出来讲得清清楚楚:“等你的时候,我去见了卡芙卡。我和艾利欧做了交易,服用了和姐姐走时服下的那种药,这之后我们会慢慢忘记自己星核猎手的过去,重新获得人的身份。

 

“但是我对艾利欧说,我不想忘记砂金。我要求留下和你有关的一切。”

 

“我想得很清楚,我想要砂金。”

 

“这之后大概会很辛苦。我要一直和记忆搏斗,拼命地从那里把你的事情夺回来。”穹深吸一口气,重新整理出笑脸,“我会赢的,砂金。我觉得命运让我们相遇一定不是为了有一天要分开。”

 

“为此,我得见识一下更多的事情……我想去向这个世界学习真正的爱,把它带回来给你。”

 

穹和卡芙卡分开的时候,向她交出了自己两个月来一笔一划写下的回答。卡芙卡在给予他救命的稻草,放开他手的同时送了他温柔的劝诫:这会是一段漫长的苦旅。他一旦离开眼前熟悉的温床,外面的世界肯定不会如他所愿。他注定不寻常的命运会给自己,给砂金招来灾祸。即便如此他也那么想要成为完整的人吗?

 

男孩没有回答。他在这条路上受了很多苦,也流了眼泪,不过他很确定,之所以他会被砂金吸引,一定不是因为砂金只是个羸弱的人类。他有一颗穹向往的金子一样的心。所以穹把自己得到的幸福和喜欢烤成一整盘饼干,递给了他最爱的家人当做考题的答卷。

 

所以穹要选择成为人而不是兽。因为只有那样他才能够把人的爱捧出来,用来交换砂金的这颗属于人的心。

 

“没事的,砂金。你运气这么好。而且你也很厉害。”他小幅度地摇晃着砂金的手,像在撒娇一样捧着他的手腕亲了又亲,“你一定能过得很好。”

 

“我们约定好吗?你现在转过身去,当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发生。这些都会像一场梦一样消失,我会帮你的。”

 

砂金控制不住手抖,他一步也没挪动,固执地盯着穹看了一会儿。直到对方的脸庞慢慢浮现出局促的薄红,声音也有些催促的意思:“真的没事!我不是说过这是我要做的事吗?让我最后为你做这件事吧。回去记得洗个澡,你都淋湿了。”

 

又是一阵静默,砂金这才放弃了似的长长叹了口气,好像要把这辈子的哀愁都叹尽了。还记得关心他洗澡。这样的问候又要断掉好一段时间,由奢入俭难,他肯定会很寂寞。想到这里,砂金头一次没有笑,而是撇下嘴角,睫毛也颤抖,一副马上要再落泪的可怜模样。

 

果不其然那孩子又动摇了,抬起满是血污的手就要擦他的眼睛。结果没碰到,手掌在空中打了个滑,还是落到了砂金的肩上,把他翻了个面。

 

噢,他还是一如既往,真是好硬的心肠。砂金珉去了那两滴为了堆砌可怜好不容易挤出的泪水,背对着穹说:“如果能加注的话,我会赌你赢哦?”

 

牌桌掀翻了,那就再开一局。他还是庄家。砂金不会输的,他怎么会因为被抽走了两张手牌就轻易认输呢?

 

身后没有传来答话,只有很轻的哼笑声。穹轻轻推了他一把,目送着砂金的身影一点点离他而去,他忽然搞清楚了卡芙卡说的话。这一刻,很想给对方一个完整的告别。

 

于是他说:“再见,砂金。”

 

14.

所以,砂金最后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来着?

 

15.

在匹诺康尼的接待中心被闹钟吵醒,砂金趴在床上懒洋洋地看了一眼时间:和他预计的一样,分秒不差。他从昂贵的大床上坐起身,体型大了一圈的灰猫从他的脚边溜过,从床脚提溜出两小团煤灰一样的毛球。

 

垃圾糕现在有三只了。等砂金想起来要给它绝育,这小子已经自顾自地叼了两只子孙回到了家,它是浪荡了,烂摊子尽管丢给饲主。

 

看着两只毛色眼睛都和某个旧人一模一样的生物,砂金最终没狠下心。嘴上跟同事说哎呀真是好甜蜜的烦恼啦,家里三张嘴喂不下呀,一边出差都要把三只猫带上。同事看他的目光满是鄙夷,悄悄说死猫奴就这样。

 

砂金站在镜子前穿戴首饰,昂贵的宝石耳坠,价值连城的戒指,有四个。他用花花绿绿的金银把自己镶嵌一番,确认行头靓丽后,才从梳妆台底下拿出一瓶标签还是限量款的玻璃瓶,在耳后和口袋都喷了一些。

 

嗯,衣着完美,羽毛也被打理得整整齐齐。砂金划开手机屏幕,翡翠对出差的他发来慰问,他回了一句早。对方调笑他说,当上总监之后,起得也越来越晚了。

 

砂金已经是石心十人的一员了,翡翠还是他的上司。时不同往日,他发消息的口气都没了当愣头青那会儿的小心翼翼:是呀女士,都怪白日梦酒店服务太周到啦。

 

这边孔雀羽毛还没完全打开,那边的两只灰猫刚睡醒,一边叫唤一边毫不留情地咬着他昂贵的裤脚要吃食。从宝石一样的金贵总监滑落到要夹着嗓子喂猫的饲主,砂金无缝衔接好不熟练。片刻后他站在套房门口弯着腰捻走身上的几根猫毛,唉,没了人跟他分担,甜蜜的烦恼都是他一个人的。

 

今天是来匹诺康尼的第一天。本来不用谈生意只需要熟悉场地,顺便感受一下度假胜地,但砂金难得起了个大早,还全副武装地给自己装饰上了。他往那大堂门口一坐,也不干别的,跷着腿拿出一份报纸开始看。

 

因为扎眼的打扮不时有游客路过都要多看两眼,甚至有人小声交头接耳疑惑匹诺康尼是不是又来大明星了,知更鸟不是昨天就到了吗。引来砂金抬头,用视线问好。藏在玫瑰色镜片下色泽艳丽的眼珠轻轻一扫,对方便被他这礼貌却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吓跑了。

 

砂金当然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了,他就是故意要在这里坐着的。他在等人,得确保那人迈进大堂后的第一眼就能落到他身上。

 

低头看了一下腕表,指针朝着他期望的时刻徐徐前进。他很擅长等待,波澜不惊地用视线扫过一辆黑金色装饰的房车,那形似老式火车的车门滑开,从车里先下来了一对男女:火红头发的知性女人应该是车主。身旁的男性看起来很稳重,拄着手杖,两人边聊边往大堂来。砂金盯着他们,心下更加确信了,自己果然没等错。

 

星穹列车的无名客。他听说过这个以到处旅行开拓未知为宗旨的背包客组织。据说他们不仅是到处旅游,还经常行善事,在社会上可谓是有点做好事不留名的英雄气质。

 

他啪一下合上报纸,折了折放进身边的展示架。扶着帽子起身,朝那打开的车门不紧不慢地走去。

 

他收到了有人在这辆车上目击到灰发青年人的消息。而星穹列车这次的目的地好巧不巧也在匹诺康尼,砂金真是运气爆棚,都不用他自己去找,目标就朝他全力开过来了。

 

果不其然砂金刚一靠近,车上又下来三个年轻人:黑发的一个青年看起来面色有点无奈,紧随其后的粉发女孩倒是兴高采烈,拉着同伴正不停地说着什么。而在他们身后冒出了一抹熟悉的灰色,砂金登时觉得喉咙发干,心也被揪紧了。

 

不过命运总好似要捉弄他。等砂金看清了才发现,那是个少女。

 

明明身量也比穹矮一截,他早该问清楚一点的。但令他惊讶的是,眼前的女孩也有一头灰发和金色的猫眼,虽然脸上的情绪很含蓄,但一下车就好奇地打量四周的神色,真是像得有点过分。

 

不愧是姐弟啊,两人的脸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怀着一种近乡情怯的微妙心情,他有意等那对年轻男女走出一段距离,才上前拦截那女孩的步伐。对方看向他的时候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又放大,声音带着点刺刺的警惕:“有事?”

 

姐姐比弟弟警惕性高多了。砂金摘下帽子按在胸口和她搭讪,对方看起来倒是一点都不想和自顾自凑上来的怪男人聊天,只想赶紧走。眼看摆脱砂金不成,女孩刚要出声喊丹恒三月七,砂金眼疾手快地把她拦下,直入话题:“不不、小姐…只是觉得你有点像我认识的人。好奇一下,你有双胞胎兄弟吗?”

 

星狐疑的目光在他脸上打量几下,周身带刺的气场突然松懈不少,她反问:“你找穹?”

 

砂金的心像撞上了小石子,咯噔一下狂跳起来。

 

灰发女孩彻底放松下来,用一副“你早说”的表情老成道道地叹了口气,挥手指向酒店周围的人造河:“路上堵车了他等不了,下车借了辆共享单车就自顾自骑过来了,应该在那边吧。”

 

敢情原来是抢跑了,这跳脱的风格真是一如既往地叫人摸不着头脑。

 

话音刚落,奇怪的男人就一把扣上帽子道了句仓促的谢。沐浴着对方莫名其妙的眼神,甩掉形象奔向了她指示的方向。

 

跑啊,他跑得气喘吁吁。砂金的人生似乎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狂奔。他的体能很不错,结果还是把人工河旁边的人行道里外都翻了个大半才终于受不了,扶着栏杆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歇息。河道的对面是居住区,微风带着湿润的水汽拂过他汗津津的脸,一身娇贵的行头也被狂奔扯乱了不少。他缓了缓,低头对着河水整理了一下自己乱飞的刘海,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唉,说真的。行头完美风度翩翩,连香氛都是精挑细选的…为了圆一个期待他都这么努力了,匹诺康尼能不能对他好一点啊?

 

紧急整理仪容结束,顺带整理了一下心情。砂金决定起身慢慢逛着找。没承想他刚转过身,就被耳旁一阵笑声打断了思绪。

 

不远处几个小孩似乎正围着个人,在分他手上的面包干扔进水里喂鱼。身量很高的青年被围得无处下脚,笑得泛红的脸颊刚刚抬起,像是不经意地往砂金的方向一瞥,脸上的笑容登时冻住,化为僵硬的茫然。

 

长久的期待就摆在眼前。只需一点勇气,砂金反而不敢上前了。仿佛眼前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份待揭示的绩效榜单,比他任何一年的考核结果都要叫人揪心。青年似乎张嘴说了些什么,但他只能听到自己快要捶破胸膛的心跳声。可能今天是不该穿这件衬衫吧,感觉胸口有点凉意,是错觉吗。

 

砂金没能和本能周旋太久,答案就自己奔着他来了。

 

“砂金!”

 

那孩子兴高采烈地叫了他的名字。砂金愕然地转过目光,不偏不倚被一台燃烧的火炉吞入肚腹中。灰发男孩像条大型犬似的带着滚烫的体温钻进了他的怀里,毛茸茸的头顶在他的颈侧亲昵地蹭了又蹭,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金眼,熟悉的奔向他的嗓音。

 

那么,砂金向自己提问。

 

对于一个总是在经历得到后又迅速失去的人,对于失而复得的东西,他应该用怎样的一句话来对待自己茫然无措的真心呢?

 

穹很快替他补上了答句。

 

他高兴地捧着砂金的脸,在他错愕的目光中毫不避讳地亲他的脸颊和眼睛:“砂金,好久不见!”

 

啊,是啊,就是这句话。

 

用这句话做开头的故事,或许并不会尽随人意,但它本身就是一个郑重的开端。

 

砂金收紧手臂,对他那段失而复得的生命说:“好久不见,穹。”

 

fin.



一点点ft:没忍住爆字数了,要给的信息量太大一时不知如何安排。感谢给我逻辑建议的朋友们,没有她们应该没有这么快能煮出下篇。

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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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命运轻叩那门扉之前,我还想对你说……


下篇:在大门前(下) 

上一棒:@fun 

下一棒:@猫瘾犯了我要吃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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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纪人形造梦机

砂穹only,其余一切cb。

捏造的时间线在2.3之前的故事。穹因为砂金随手发在朋友圈的消息,决定为他过一次生日,从而二人踏上故地重游的玩乐之旅。

全部都是捏造,ooc以及想当然的情节设置。

全文1.6w,以上一切能接受请↓



1.

其实砂金对这一天没什么特别的感受。


他只把今天当做平时的每一天来过,他刷卡然后下班,大衣被他扒下来当抹布一样挂在臂弯里。他坐在公司门口,打算犯会儿懒再去预约的混沌医师那里报道。


梦魇的毛病还没好,所以他最近的精神恍惚也在公司的接受范围内。同事们开会很少见地没有夹枪带棒,托帕时不时关照他两句,整个工作环境都像盆温水,让他从里到外都变得湿漉...

砂穹only,其余一切cb。

捏造的时间线在2.3之前的故事。穹因为砂金随手发在朋友圈的消息,决定为他过一次生日,从而二人踏上故地重游的玩乐之旅。

全部都是捏造,ooc以及想当然的情节设置。

全文1.6w,以上一切能接受请↓



1.

其实砂金对这一天没什么特别的感受。


他只把今天当做平时的每一天来过,他刷卡然后下班,大衣被他扒下来当抹布一样挂在臂弯里。他坐在公司门口,打算犯会儿懒再去预约的混沌医师那里报道。


梦魇的毛病还没好,所以他最近的精神恍惚也在公司的接受范围内。同事们开会很少见地没有夹枪带棒,托帕时不时关照他两句,整个工作环境都像盆温水,让他从里到外都变得湿漉漉的。


就是这时候,砂金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穹吓了一跳。


灰发男孩风尘仆仆,像是在庇尔波因特迷了个大路才摸到这儿来的。他一只手急匆匆地拨着被风吹乱的头发,另只手藏在背后,神秘兮兮地靠近砂金,对他说:“生日快乐!”


砂金确实很惊讶。


穹没跟他打声招呼就自己跑过来了。等到那大捧好像求婚一样红艳的玫瑰席卷他的视野,事情已经奔向不可控的地步:员工们正值下班高峰期,回头率几乎百分百。


谁不爱吃自己上司被暧昧期很久的小灰毛求婚的瓜呢。只是对面的无名客脸色纯粹,笑容真挚,澄澈的金眼好像被雨水洗过。他没有下跪也没有说别的浪漫话语,只是对靠在长椅上砂金怼了一捧花,就让对方的脸色从惊到奇又到喜。魔术一样由阴转晴。


砂金只稍微怔了怔,就接过花束来,颇为捧场地嗅了一口:“谢谢你,穹君。这花了多少钱?”


周遭人群悄悄荡起一片小小呼声。砂金料想第二天就会有他的恋情八卦传遍基层了。


“没花钱。”穹倒是无知无觉地,没受一点儿视线的影响。腾空了手就一屁股坐在他身边,“路边有对情侣,男人在给女人单膝下跪,结果那个女人好像很生气地走了,我想着这么大束花扔了多可惜,跟那个男人要了过来。”


捡人家求婚失败的二手花,不愧是他这位朋友能干出来的荒唐事。砂金被逗乐了,略显疲惫的脸色涌上一点情真意切的笑意:“这样啊?谢谢你的好意了星核君,我猜那两个人也会高兴的。”


“不过,为什么要祝我生日快乐?”


“欸?”这下穹睁大了眼,“原来不是今天吗?”


“什么?”砂金愣了一愣,“什么今天?”


“……”


“……”


“……嘶、完了完了。”


诡异的沉默之后,无名客像是意识到自己做了世界上最大的一件错事,一骨碌起身原地挠着头发打起转来。


砂金搂着一捧鲜花,隔着红艳的颜色悄悄打量对方为难的神色。星核小孩想一出是一出,而他向来乐意等待最新的一出。


“我记得就是今天啊……难道记错了?那可是你自己发的啊?”穹终于从追自己尾巴的行为里抽身,“砂金,你生日是哪天?”


噢,砂金后知后觉地记起。他某天闲来无事在朋友圈发了一条动态,内容大概是打趣说自己今年加班出差双丰收,又打算一个人过生日了。


本来只是随口在朋友圈开的玩笑,没想到真会有个人在暗地里记了下来。


人在病中心态也容易软,砂金不由得托出真话:“不好意思,那是逗你玩的。”


紧接着,娴熟的演技浮上面孔。垂下的眉毛仿佛在情真意切地叹息:“我自己也不记得是哪天了…所以每一年都没有收到过生日礼物。谢谢你,星核君。”


说罢砂金满意地挑起半边眉毛,接下星核男孩投来的好像睡前故事听了一出大悲剧的目光。他好像真被这个故事伤到了,外露的感性差点流到砂金那边包裹他。砂金伸出一只空着的手臂虚虚搂住他半边肩膀,安抚小狗一样:“没事的,没事的。你为我担心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虽然我是不记得具体是哪天。不过你愿意的话,它当然可以是今天。”


如果穹知道他每年收到的名为庆生的礼物都堆满了仓库估计会杀了他吧。但男孩慢慢收起了惊愕的表情,化为一种他熟悉的坚定。


“砂金。”穹说,“你剩下半天工资是多少?”


“多少……你问这个干什么?”


“不管多少了。我要买下来你剩下的半天,带你出去过生日!”


啊?


被高价订购的总监脑子还没能消化过来,只见无名客脸上是他见怪不怪的那单纯神情,带着某种会刺痛他眼睛的天真。


他背光的影子遮住太阳,覆盖了砂金全部的视野:“和我去玩吧砂金,过生日最重要的就是愿望吧?”


“无论是什么,我都要帮你实现。”



2.

实际上,许下豪言壮语的无名客自己都不太能理解“生日”的概念。


他的出生地是黑塔空间站的电脑,借着被星核猎手丢在走廊的契机,他遇到了现在的同伴。登上列车的那一天就算是他的生日了。今年列车组算着列车发车的日子,大家一起给他做了个大蛋糕,点上一支蜡烛,让他许个愿望。


穹那个时候想着,希望同伴们与他的开拓之旅永不结束。


收下礼物,成为焦点,在这一天想做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可以被允许,一切都爱你。他单纯空白的心思理所当然地把这一天当作人类最受宠爱的日子,当砂金在朋友圈发出那条玩笑话时,他如获至宝地收进了心里,像他记得每个同伴的生日那样牢牢记住。


也许是砂金平时逗着穹玩的效应堆积起来,让他把各种各样的印象拼凑成了“觉得砂金很缺人陪”。


不然怎么三天两头发俩消息,发完还给他打钱,生怕他不爱回了呢?


对于寂寞的人,他满腔的热血和温暖的善心自然见不得砂金连个独属于他自己的日子都没有。


所以他挑好了日子,行使了自己在匹诺康尼的股东权利,早早在白日梦酒店预定好了房间。然后又在赶来接砂金下班的路上别出心裁地捡来一捧花,上演好似求婚一样的戏码当前菜。


果不其然,当砂金脸上的疲色转为一种情不自禁的喜悦时,穹悄悄弯起眼睛,知道自己在给砂金庆祝的这个大项目上已经成功迈出第一步。好的心情会决定对方接下来一整天的体验,穹从未如此认真地规划一个惊喜,自觉天衣无缝。


没想到刚迈出去的这一步就碰了壁。砂金的生日压根不是今天。


虽然这个事实让穹倍感遗憾。不过气氛推至此处,砂金又情真意切地像个不得宠爱的小孩一样、眼神落寞地跟他吐露自己没有生日礼物的悲惨过往。以至于穹挟持着被买下半天的总监杀到白日梦酒店时,火急火燎的模样着实把前台服务生吓了一大跳,话都不敢多问两句火速办理入住。


紧接着她便目睹那个眼熟的穿着花里胡哨的使节好像被绑架了一样,手腕被股东先生牢牢挟持在手里,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两人一道上了电梯。


“……朋友,其实也没必要这么大阵仗吧,还非得来匹诺康尼……”


说真的,总监对匹诺康尼的回忆早就说不上美妙了。再好的度假胜地一旦染上工作,想不落下阴影都难。何况放眼他在梦里的经历,又是被同谐的烙印折磨脑袋又是被黄泉的刀光砍伤,着实没留下什么美好回忆。


但眼前的男孩满脸好像要放出名为热情的光芒,看着他半个身子没入入梦池,才肯在他对面坐下。


温柔的忆质水波扫过肌肤,梦的触感仿佛有实质可循。穹的神情松懈下来,调整了一下坐姿:“那可不行。实不相瞒,匹诺康尼是我知道的最方便实现愿望的地方了。”


“仙舟太远,没办法叫你过去。”他边说边把手伸过来,忆质滑落他的指缝,覆上砂金的眼睑。三重色的虹膜隔着皮肤,能清楚地感受到男孩指腹上的薄茧。


“只好请你做个美梦啦。……待会儿见,晚安。”


这还是砂金第一次没被入梦系统的机械女声哄着入睡。



3.

他睁开眼,人在黄金时刻的大街平稳地站着。身边来往的人声一如既往,纸醉金迷,很是热闹。


回头的时候,穹站在钟表小子的雕像底下冲他挥手。两个人枕在同一入梦池里先后入梦,很快就碰上面。


紧接着不等砂金开口,穹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了他的实现愿望大作战:


“来吧砂金!想要什么你尽管开口,我之前攒了一大把苜蓿币,今天换我请你,千万不要客气。”


砂金张了张嘴,平时这句台词不都该由他说出来吗。灰毛男孩恳切地同他握着手,光是这个就已经让砂金胸口的漏洞填满了一点儿。


但他向来不介意送上门的好处,能多占据点何乐而不为。况且穹好像是铁了心要让他感受愿望被实现的感觉。


要怎么行使这珍贵的,掌控眼前这个人善意的权力?


砂金隔着墨镜眯了眯眼睛。


“那……我想先来瓶苏乐达吧?”


就这么简单?把从艾迪恩公园的吧台上售卖的经典苏乐达带回来的时候,穹满脸都写着迟疑。


显而易见,这个愿望太轻易,不太像砂金的风格。


总监热络地按着他的肩膀,两人偎在长椅上。砂金接过随处可见的玻璃瓶气泡水,同穹手里的瓶子清脆地碰了个杯。


“来了怎么能不入乡随俗呢。上次我来,光顾着忙工作,乐子是一点没找,简直暴殄天物。”


梦境中的触感保留相当完美,橙味的汽水添加了忆质,独特的口感和微醺的后劲是其经久不衰的卖点。但对刚从浓厚忆质里被打捞出来的砂金来说,忆质入侵大脑的感受着实不太美好。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又开始闷钝地痛。但是就着这股让他不快的回忆,砂金痛饮一瓶,捏着空瓶的细颈朝穹笑了一笑。


“我先干了。星核君,你呢?”


穹看得有点目瞪口呆,但很快反应赶来自己一口没动,立刻仰起头,豪气地灌下一整瓶饮料。


喉结接连滚动不带停顿的模样被砂金满意地收在眼底,紧接着,男孩脸上果然泛起微醺的红晕。


天啊,真和自己退房的时候看到的一样。一瓶就醉。砂金不免有些庆幸起来:还好自己的愿望是想喝小甜水。要是想喝强烈饮料,待会儿不还得负责管理一个危险指数未知的醉鬼。穹学着他的模样,捏着空瓶晃了一晃还带出个碳酸嗝,把砂金逗乐了。


“你可太有意思了——咱们还要继续吗?”


“当然了!”穹一个打挺起身,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一瓶苏乐达就想干倒我,绝对不可能!”


是是,当然了,你可是明日之星。砂金听得乐个不停,起身来揽住对方的肩膀就往艾迪恩公园走。边走边神神秘秘地在穹耳边低语,其实上次太仓促,没能让你领略到我最拿手的本事。


穹听得抬了抬眉毛:“……玩牌?”


“玩的哪能是牌,”砂金边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嘴边,边只手扶上扭蛋机的把手,“那叫运筹帷幄。别人学不来。”


明明是个普通扭蛋机,别人玩这个要么是搓手跺脚急不可耐,要么是欢天喜地地当个娱乐项目。砂金轻描淡写把硬币扔进去,看都不看随手一拉,三个轮盘滚转,停驻在统一的幸运7上。


旁边的穹立刻发出一声惊叫:他之前在这里砸光了一箩筐苜蓿币也没能摇出的特等奖!


“寿星一向运气更好些。”砂金这时候还不忘此行的目的,笑眯眯地把到手的礼品塞进眼巴巴看着的穹的怀里,“报答你咯,朋友。”


虽然嘴上说着“啊这样不好吧”,但小灰毛一双金眼都放光了,砂金又猜对了他这好朋友的心思。两人把整个艾迪恩公园玩了个遍,走出去的时候穹怀里已堆了不少礼盒奖品,砂金拿了支冰淇淋慢条斯理地吃,一前一后活像少爷和他拎包的随从。


穹倒是乐得高兴,怀抱着大包小包凑过去问:“砂金,你高兴么?”


“当然啦,礼物这么多,比我今年拿的还多了~我听朋友说礼物越多越有福气,看来我果然是个有福气的人。”


砂金藏在墨镜下的眼睛斜斜地扫过那些花花绿绿的包装,思绪不由自主飘远到在家里仓库静待落灰的那一屋子厚礼。哪天他要出门应酬都不用挑礼物,随手拿一份就能做顺水人情了。眼前的男孩可不一样,他一定是那种收到什么都小心翼翼珍藏起来的好孩子,成年人间的你来我往人情世故,他可不想说给这个男孩听。


“那砂金,”显然不太识趣的好奇宝宝凑上来,“你为什么不和朋友一起过生日呢?”


啊,天真的好朋友这会儿还要把关怀贯彻到底。对砂金来说这可太简单啦,要是这会儿面对的是好同事或者说亲爱的翡翠女士,他一定会拿客套话敷衍过去。


太费劲了,没必要。想庆祝的话不如把香槟留到我升p46吧。之前不是过了吗?朋友圈发的怎么不算了。


不记得了。干脆就不过了。


但他跟前正站着一个好奇像苏乐达气泡一样从眼睛里溢出来的星核男孩。穹整个怀里都是献给他的庆贺礼,仅此一天,短暂的机会,这个男孩可以完全为了他而屈尊服务。


“……当然是因为,”他藏在玫瑰色镜片下的三重眼转了一转,娴熟地一把揽过穹的肩膀。把自己的帽子也加码到他的灰头发上,往下压了压。


“我很难伺候的。往常哪来这么好的朋友陪我过生日呢?”



4.

砂金觉得自己刚刚那句赞美真是马屁拍得响亮,一路上和他勾肩搭背的开拓者都像被喂了零食的小狗一样,尾巴翘得老高,礼物捧得来劲,自顾自给他加码了这样那样的特产——尽管砂金家里摆满了同款。


被需要真是个很有趣的命题。有的人会为它痛苦不堪消耗生命,有的人倒是会把这当成饴糖品得津津有味。两人亲亲热热地揽到影视乐园门前,砂金大手一挥要两张成人套票,而且是全场包圆,还不忘请身边的穹付钱:当然是为了不扫他的面子,砂金知道自己来肯定更方便。


但看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开拓者手忙脚乱地低头数着苜蓿币的样子实在很可爱,他只好请随身的黑卡在口袋里多守一会儿空闺。


“克劳克影视乐园本来是最后一站的!砂金,你真的什么都不需要啦?”


“我们玩得够多了朋友。作为陪玩,你已经算是物超所值了。再说了,这个地方满是回忆,我想带老朋友来故地重游一下也没什么不可吧?”


穹把大包小包的礼物寄放在门口,还不忘嘱咐工作人员把这些都带到现实去。两手空空的男孩小跑跟上砂金的脚步,大总监一身贵气,在满是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梦境里闲庭信步的模样倒是分外合适。


第二次造访克劳克影视乐园,砂金没带任何压力,也没带着一块七零八碎的基石和头疼的毛病。家族的营业能力一向很好,距离上次他在这里大闹才过去不久,乐园就已经重整开放了。身边满是游客,有不少才到他们俩腰间的小孩嘻嘻哈哈地打闹着,当然也少不了成双入对的情侣。


穹自然没品出这其间的微妙,在这个专为合家欢打造的乐园里,小孩的目光最容易被游乐设施吸引。砂金还没能享受一会儿悠然的漫步,就被一身怪力的开拓者绑架去排上了各种乱七八糟项目的队。


两个人玩的还是双人票,自然免不得身边挤着不少情侣。在双人射击里,穹毫不留情地抢尽风头,把鳄鱼老板的纸板洞洞打成了蜂窝。身边的工作人员看得直擦汗,砂金一眼看出这小游戏背后的大阴阳,表面云淡风轻地说都是穹的准头好,实际上自己也没少对着洞洞板的脑袋狂打枪。


为了消耗套票里的观影项目,穹点了美梦小镇的动画电影。砂金把影单看了个遍,最后点了一部爱情片。


动画电影是匹诺康尼的重点项目,很适合小孩,心理上的也不例外。果不其然穹看得津津有味,还跟身边的小孩小声聊起了剧情。砂金原先还有空瞥向荧幕,之后便只盯着穹看了。他发现身边这人的反应比电影还要精彩。


先前他踏足这座梦中乐园时,头痛欲裂。同谐的幻影折磨着他的每寸神经,像是要把他引以为傲的反抗意志全都撕碎。他的精力全分给了忍耐痛苦,没法转移注意力去欣赏梦中的景色。世界在他眼里,偶尔会像这样隔上一层膜。


砂金看着穹的脸开始变得越来越模糊,他的五官好似融化,重组。男孩的脸在他的印象里,从来都是眉头紧皱一脸防备的模样,他从没见穹像这样放松过。


说起来。他今天原本的计划是去就医的。医嘱里有一条便是要少碰浓厚忆质。而他呢,最爱做反其道而行之事。这会儿他浑身都泡在浓厚的忆质中,钝痛一点一点从神经末梢敲上来。以至于穹攥着他的手腕摇了好一阵,他也没回过神。


“砂金!”近在咫尺的喊声把他带回现实。砂金满头大汗地睁开眼,穹的半张脸在黑暗里显得不真切。荧幕的冷光把他的另半张脸照得透亮,向上撇的眉头应该是在担忧他的模样。


“你怎么了?喊你也没反应。你点的电影已经开始了。”


砂金这才抬起头注视屏幕:电影已经播了好一会儿,男女主互相对视深情款款,热恋期的爱人的视线几乎难舍难分。接着,黑白色的粒子放大,青涩的嘴唇试探着贴在一起。音乐响到了高潮。


观众席还有许多孩子,有些在不知分寸地起哄,遭到大人的训斥。还有些懵懵懂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令他没想到的是穹也拽着他的手腕问:“他们在求婚?”


“啊,是吧。”砂金刚刚走神了没看前情提要,只能靠猜测。


“他们接吻是因为爱吗?”穹单手支着下巴,朝砂金进一步缩短了本就不多的距离,说话的时候,吐息几乎洒在对方的脸颊上,“相爱的人要接吻之类的。三月七看的小说里也会这么写。”


“我以为你知道这个呢。”砂金好气又好笑地看向中午给自己送求婚玫瑰的小灰毛,“你不是还会看人家求婚吗?”


“我喜欢看热闹。”


“那你还捡人家的二手玫瑰?”砂金惊讶。


“那个女人没有收下啊。男人说,这倾注了他全部的爱。既然被爱的人不接受,那这份爱也就失去了意义,所以——我就要过来了。”


这是什么逻辑?砂金本就被爱情片悠长的背景音乐哄得有些昏昏欲睡,这下更是无力思考对方话语间的深意。


还好,眼前的开拓者向来有话直说,不会像他一样把真意藏进七拐八弯的话里:“我想给你这些爱。”


电影中的男主看着女主的眼睛。他即将去往他乡,与爱人分离。


“我听说,过生日的那个人,在那一天能得到所有的爱。”


女主角眼泛泪花,她最后一次沐浴在爱人的怀里,深深地啜泣。她诉说着思念,分离之苦,并许诺一份遥遥无期的爱情。


“你总是看起来很寂寞,我不希望你寂寞。”穹转过头,砂金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他无从安放的三重瞳从刚刚开始就没再专注在荧幕上,冷落了许久的视线刚一迎上对方,就立刻被琥珀的光和热烫得燃烧起来。


“我只是想着…也许你会需要我的爱呢。”



砂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电影院的。也许更像是逃出来的。


片尾曲bgm一落幕,他就立刻拉着穹起身离了场。穹舍不得他的爆米花,路上还在一把一把地送进嘴里咀嚼,听着身边“咔擦咔擦”仿佛仓鼠跑轮一样让人恼火的声音,砂金本就过载的大脑和钝痛一齐袭击了他,没走多远他就喊着要歇歇,把穹拖到了路边的长椅上坐下。


穹本来还在盘算着套票上剩下的项目,看砂金脸色不太妙,这才反应过来情况不太妙。赶忙嘘寒问暖问他是不是晕忆质了,要不回现实去睡一觉?砂金双手捂脸心想那还得了,两人现在就睡在同一个入梦池里,接下来还要睡在一张床上?


那他就真的跳进庇尔波因特的那条观赏河也洗不清了,拜托。


这件事不能怪穹临时起意,毕竟砂金去就医的日子他没告诉过穹。再者,他的确也是答应了对方的邀请。所以现在脑子像针扎似的疼痛到无法思考,他也没法怪罪在任何人身上,只好一遍遍拿手刮脸,试图把疼痛消解掉。


直到他汗津津的脸被一只戴着薄手套的手从颤抖的双手中解救了出来。


“……砂金,你不舒服吗?”穹捏着砂金的下巴,瞳孔里倒映出一张失去血色的美丽脸庞,“你的后遗症还没好?”


“……。”沉默了小片刻,砂金还是决定把那道坎掀开,“嗯。”


“那不能继续待在梦里吧?!你怎么不告诉我?忍一忍,我们现在就醒来,快……”


“……穹。”


砂金只用了一个音节就叫停了对方慌张起来的动作,他又招了招手,他今日限定的金眼的忠犬就自己把耳朵凑了过来。


“我还想要一个愿望…你陪我的话,我也给你一份礼物……好吗?”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无害的笑,砂金将穹的手腕攥得很紧,冷汗湿漉漉、黏糊糊,像是要把两人的皮肤缝到一块去。穹被这么紧攥着,没法拒绝他,只好点头。


“太好了。你是个好孩子呢,特别好……特别特别……”砂金的声音轻得像游丝,他将汗湿的脑袋靠上对方的肩膀,用额头去磨蹭他裸露在外的肌肤。距离越缩越近。


他们现在像极众多情侣中的一对。尽职尽责的无名客正在照顾他突然身体不适的男友,彼此亲昵地依偎在长椅上的姿态偶尔也有人投来目光,但穹只是直直地看着砂金。


上钩了。砂金满意地翘起嘴角。


“你陪我去散散心吧。”他许下愿望。


“去我们去过的那个地方……我们曾打算杀了对方的地方。好吗?”



5.

虽然克劳克影视乐园恢复对外开放已经不少时日,但放映区的大荧幕还在修缮阶段。穹说上次黄泉留下的刀痕把荧幕都劈裂了,裂口实在太大,家族又忙着维护克劳克影视乐园的其他项目,经费有限,情况还复杂,那块留着血红色刀痕的荧幕便和放映区一起暂时对外关闭,等待修理。


大概是觉得一块坏掉的荧幕也吸引不来好奇的孩子,放映区的警戒线拉着,却没有猎犬看守。本着规则就是用来打破的箴言,穹带头翻越了警戒线,还回头招手把砂金也叫进来。


开拓者在前面带路,一路排除警戒线的障碍,虽然对砂金来说方便,就是偷感很重。两人一前一后迈进放映区,映入眼帘的赫然是那块眼熟的大荧幕:可怜兮兮地裂成了两半,血红色的裂口还在隐隐冒着潮湿的气息,光是站在那里,就不免回想起那场瓢泼大雨。


砂金先一步越过穹,走进广场中心,抬头看向夜幕。那里隐隐透出一片建筑的轮廓,本该是他上一次的目的地,但他没去成那个地方。


穹的声音在后方响起:“那是流梦礁。你也知道的,匹诺康尼真正的样子。”


“嗯?我不知道啊。”


“你当然知道。”穹斩钉截铁地,“你监听我。”


旧账新翻,砂金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好笑着问他后来有把筹码扔掉吗?穹摇摇头,从口袋里摸出了那枚他们都眼熟的硬币,第一次见面时,砂金用它对穹做了个小把戏。


穹的眼睛里已没有那时尖刺一样冒出来的警惕,他注视着掌心的目光平静而空白。砂金一时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杨叔还给我的时候说里面的监听设备已经取掉了,要不要扔掉这个随我便。我拿着它本来也想扔掉,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你的脸。”


“然后……它就一直揣在我身上了。”


“想到我的脸……像这样?”


话音刚落,穹一抬头就遇上砂金近在咫尺的脸庞。一和那双昳丽的三重色眼对上,他立刻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这一下踩在了砂金的猜测上,逗得他哈哈大笑。


“我说怎么突然这样善心大发……朋友,你喜欢我啊?”


“……不喜欢你就不能干这些了?”


穹少见地急起眼来。砂金有一双慧眼,无论是多么高明的伪装,在埃维金人瑰丽诡谲的三重色眼注视下,也会乖乖露出破绽。偏偏在这时候,在和穹独处的这些时间里,他的眼睛全盘罢工,只余下好看一个作用。


穹不会对他撒谎,也不会刻意包装自己的心意。有就是有,没有就算跪下来他也不会施舍半点怜悯。星核载体的人生履历很干净,他一眼望得到头。


在砂金的脚下,这熟悉的舞台上留下过他的疯狂、他的大笑、他的血和泪。他指着眼前高举炎枪怒目而视的男孩大放厥词时,心中那点小小的纠结时隔多日又被他翻出来咀嚼:这孩子多有趣啊。要是离了这具躯壳,星核也只是再没有七情六欲的天灾而已。


不会像这样令他哭令他笑,令他头痛欲裂了。燃烧起来的灾厄只需一瞬间,就能送来他渴求的宁静的死亡吧。


“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砂金扶了扶墨镜,识趣地同他拉开距离,“我这人的职业病你也知道,不是赚钱的生意我总是疑心很重的。”


“我只是好奇。星核君,你真的有爱吗?”


闷痛正在折磨神经。砂金只是站在充满回忆的地方,回忆的痛楚便像针扎似的自己涌上来。他想过必须要把这疼痛的源泉揪出来,但痛苦像是生来就伴随他左右,扎根得太深,稍稍牵动都让砂金疼得吸气。他按住眉头,说话的语调也不复轻快,两人间久违地回到了僵硬的氛围。


啊,这就对了。砂金想。他把这孩子叫来这里,无非是为了这一件事而已。他们不健康的纠缠从这个舞台起步,也理应要在这个舞台终结掉。这才是他喜欢的有始有终的生意。


……


他在做什么呢,把那孩子失魂落魄的眼神也当成玩味的一环吗?


砂金这才意识到沉默持续得有些太长了,眼前的开拓者从没给过他这么长的反应时间。等砂金重新压下头疼抬起眼,穹的一张脸已经离他很近了。他轻声吸气,荒唐的一幕就这样上演:方才还游刃有余把对方逼得连连后退的庄家,这会儿却被反过来压着脚步往后挪。


没有用。他越想躲,穹就靠得越近。琥珀一样的金瞳里嵌着两枚竖成针的瞳仁,他面无表情,既不哀伤也不愤怒,就是这样让砂金看不透的空白的神色,愈发让他感受到难以忍耐的心烦意乱。


在他人的评价里,灵魂的缺口支零破碎、城府好似一眼看不到头的砂金算是可怕的。当事人却不会告诉任何人,没什么比眼前这个就算用力去看,一张白纸也不会泛起任何褶皱的开拓者要来得恐怖。


太苍白,太庞大,五味杂陈的情绪压得他要窒息。直到穹将左脚卡进砂金的双腿之间,双臂在他的腰上卡成坚实的环,赌徒才绝望地意识到:面对一个真正强硬地要打破一切规则的家伙,他一张牌都打不出去。


穹只要倔强起来,就绝不会接他的牌、他拒绝的求饶、他像买入昂贵衣服一样量产的甜言蜜语。男孩双手向上抓住他的领子,往前吃下了最后一段距离。和爱情电影的主角比起来,开拓者对风情的理解只能说是灾难——他几乎是撞到砂金的嘴唇上的,鼻梁还磕到了墨镜。


这让穹吃痛地嘶声,转而用额头去把砂金的墨镜顶起来,掀开最后一层遮羞布的动作是这样流畅自然。砂金慌乱的三重色眼被毫不留情地暴露在升温的空气里、吐息中,拼命压抑了一路的无措都一览无遗。他天价的墨镜在无视常识只凭自己心意的穹跟前也只能被冷落,穹收紧手臂,压着砂金的上半身一遍遍亲过去,砂金逃向一边他就追过去,砂金想往后仰他就把上半身的重量也压上去。


啾、啾地,只是唇肉在生硬地相互摩擦而已,砂金紧闭着嘴所以对方连黏膜的滋味也尝不到。但穹不依不饶地舔上来,逼得砂金只能一遍遍请他松手。偏偏对方一身的牛劲,让他拼尽全力也挣不开。


砂金终于后悔把这家伙单独叫到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来,现在他被两岁星核紧拽着一遍遍强吻,也没人会听得到他的求救声。


“好了、好了……星核君!穹……!我相信你有爱了!”几次三番,被啄得嘴角都印上红的受害人终于挤出一声反抗,“我相信了!你确实很爱我所以不要再亲我了……!你的技术太烂了,我的天……”


听到这话,穹才总算停了下来。依旧是那副无波无澜的诡异神色,眼神死死地钉在砂金扭曲成苦瓜色的脸上。


“你信了?”他伸出手,不紧不慢地将砂金被顶得七扭八歪的墨镜扶正,“我爱你,砂金。”


尽管这话听上去更像人工智能在被关机前最后的挣扎。砂金忍住了叫他转人工的想法,抽搐的嘴角勉强复工,露出一抹生硬的笑:“你的爱真是像朝我飞来的流星。这和杀人有什么不一样……”


“还是不一样的,流星确实会把你撞得稀巴烂。”穹也眯起眼笑了,笑容像是这张纸上蔓延开的褶皱,让男孩整个人又变得柔软起来。他环住了砂金的身体,掌心虚虚地拢着后腰,一个强有力的托举,让砂金不至于再退一步就从舞台边缘摔下去,“我只会亲你亲到你信任我。”


“……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


砂金最后的防线也被彻底捅穿,嗫嚅的嘴唇只能勉强吐出一句真心实意地疑惑。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我爱你。”


“我喜欢砂金,我想给你我的爱试试。有许多人爱着我,他们给了我很多爱,我也爱着他们。我们彼此相爱,所以和他们在一起让我觉得很幸福。”


穹一字一顿地回答着,他说得太直白真诚,每个字都像刚学打字的人怀着忐忑在敲下键盘。剖开自己的感受,取出自己心的机会只有这一次。所以穹无论如何都不想出差错,他不会撒谎,哪怕眼前这个人给他灌输了太多歪理,还全都是裹着蜜糖的错例。


“我只是不想无视我的心而已。它说如果能去爱砂金的话,你和我也许会变得幸福,也许不会。更有可能我们会回到曾经那种对立的状态。但,我的心会得到满足。”


砂金无言以对。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按在男孩的胸膛上。


如果是以前的他们,这合该是一种相当挑衅的动作。但穹只是静静地接受了他,对方热乎乎的胸口传来有力的振动,比砂金的手腕脉搏还要快,扑通扑通地,感受不会说谎。欣欢鼓舞的心跳声诚实地向他诉说着喜悦和爱。


于是,砂金只能眼看着自己的脉搏也无可救药地开始加快。深埋在左胸的脏器从未如此向他宣告自己的存在感。直到他的心跳开始和穹的共振,他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你赢了。”


“你赢了。”他又状似委屈地皱起眉头,“这个舞台真不吉利呀,朋友。在这里我从没赢过你一次。”


砂金站在荧幕的正下方,那道绯色的裂口仿若不会褪去的疤痕。那时虚无令使朝他挥来惊天动地的两斩,血红的刀光掠过他的身体,久违的暴雨屏蔽了他的感官,打湿他几近干涸的记忆。多么温暖的杀意啊,他想。


时隔多日,同样的胜负在同样的地点再次上演。砂金承认,他在和穹的对赌中一次也没吃过赢家的甜头:无论是玉石俱焚的过去,还是静默只剩两人交心的现在。穹向他展示的是灼烫的琥珀还是湿润的眼眶,面对那赤诚的一颗心,他都没法狡猾逃脱。


穹抓起他正欲收回的手,再度按在自己的胸口上:“你说还有一个愿望,是什么?”


啊,对啊。他还在庆祝生日呢。砂金心想着,难得的许愿机会,他可不能白白浪费了。


“啊,我想你再亲亲我。”砂金摘下墨镜,眨了眨变得湿漉漉的睫毛,物尽其用地利用起自己刚被对方折腾得狼狈的发丝和发红的嘴角,“这次能让我主导吗?”


“穹君完全没和人接吻过吧?”


“刚学的,”穹得意洋洋地笑起来,“从电影里。”


苍天啊,做星核载体的代价难道是舍弃风情吗?到底还有多少常识要教给他啊?


砂金哭笑不得地低头。作为回报,他决定让这个吻拉得漫长些。



6.

粉发的女人正笑着打量他。


“吃吧,孩子。”她说。手边是满桌珍馐。刚刚失去名字和编码的青年人扫过琳琅满目的桌面,这实在是一桌相当具有诚意的宴席。


作为公司最初的回报,翡翠的视线落在他瘦得凹陷的双肩上。她决定先为这个刚从地狱爬出来的孩子打开回到人间的大门:合适的新衣,温暖的沐浴,当然还有一桌能满足饥肠辘辘的胃口的宴席。


眼前的吃食显然是有些超出饱腹的范畴了。青年人在过去的生涯里也见不到几次的肉摆了一盘又一盘,肉排上装点着罗勒叶,被酱汁包裹的粉红色肌理正散发诱人的血香。蔬菜装点的沙拉码放得像艺术品。甜点更是像小山一样堆在角落。仿佛是把几个人份的吃食都收集来,只为了慰劳他过去未曾被满足过的食欲。


青年人久久地凝视那些足以让大多饥饿的人都立刻失去理智的食物,迟迟没有下口。直到那一直看着他的女人目光逐渐柔和,她用一种宽慰的语气开口:“就当成你的生日来对待吧。过生日的时候,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你当然可以随你喜欢地吃下这些。然后和过去道别,迎接你的新身份。”她来到青年人身后,低头将餐巾系在他的脖颈上,动作柔和细致,像在打理一株易碎的花,“请吧,孩子。生日快乐。”


他说不出口。他连名字都不记得了,更别提生日。在他蒙上一层沙石的记忆里,的确是有一个特别的日子:族人们会少见地拿出自家的珍藏来庆祝,在宴会散去后,姐姐则会单独将年幼的他拉到屋子里,切上一小块甜糕,点上烛火,对他说生日快乐。被母神赐福的孩子,你的诞生也是族人同庆的日子。


他们过得太拮据,自然没有日历。他也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日子。也许是今天吗,也许不是。青年人动起僵硬的双手,抓起一口肉送进口中:美味得让人流泪,美味得让人想吐。


女人的宽慰像一根羽毛,偏偏压垮了一直沉在他肩上如山一样的痛苦。他边吃边哽咽,喉咙痉挛让他不得不把刚吃进胃里的又吐出来,如此循环好几遍,直到他再也感受不到痛和饥饿的存在。原来新生是这么痛苦的过程,就像用烧红的钝刀子一点一点将他溃烂的那一部分切下来,伤口鲜血淋漓,至今仍缓缓地往外渗血。


重活一次的代价可真大啊。砂金还能回忆起穿过舞台厚重的幕帘时,他的身后再也不剩下谁。


如今眼前亦是空无一人的长廊。只有两重脚步声在这里漫无目的地走过,一时无言。穹没再有疑问,乖乖紧跟在他身后,直到两人路过一块合影板。


身后的脚步声一顿,穹指着那块合影板开了口:“要拍一张合照吗?”


大概是前方的放映区对外关闭,这条路上的卡通合影板也无人问津。砂金记得他在这里拍过照,和那个也有三重色眼的孩子。在那之前,他还没认出来和他有着同样眼睛的男孩是谁,如今,在这里陪他的男孩换了一个。


穹走到一块空洞前弯下腰,脸正好搁在一个戴帽子的人形上。他笑嘻嘻地伸手招呼:“来嘛,说起来之前我想找你一起合照,但你好像在开会,就没约上。”


啊,砂金是在开会。生死攸关的大集会,差一点就要了他的饭碗和命那种。开会勿扰模式会帮他的手机拒接一切骚扰来电。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砂金被自己心里生出来的那点歉疚牵着,来到合影板前站定。


穹立刻飞也似的窜到前方去架好手机,调好延时摄影模式,便又回到砂金身边,一把勾住对方的脖子往下压。


咔擦一声,他们得到了一张脸贴着脸亲密无间的合照。像是密友间才会有的笑容浮现在两人脸上,砂金低头瞥了一眼,两人的脸都很上镜。


穹这才心满意足地继续散心之旅。直到走出电影放映区,他的目光都没离开过手机。砂金知道这小子在完事前不会放弃当低头族,索性跟他要了一只手来牵着,这才拉着穹走向道路尽头的弹珠机。


“不愧是你呀,拍照技术还是这么好。”砂金突然话锋一转,“我之前其实来过这里。”


“嗯?”穹正忙着把加工好的合照发朋友圈,头也没抬,“你自己进来的那次?”


“啊,没错。那会儿也有个小孩子陪我玩。”


“还有个性格不太讨人喜欢的朋友。没你这么会说话。”


穹停下了操作手机的动作,抬头静静地听他说。


砂金微微一笑:“不太讨喜的那个朋友那时候也问过我,你有爱吗?你有真正地爱过谁吗?”


“穹君,我的确是想利用你,也想过要杀掉你。如你所见,这让我被那个朋友狠狠质疑了真心。”


“我知道。”穹斩钉截铁地回答了他。


“……啊呀,”砂金笑了,“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爱可是毒药噢。”


“要是什么人都不爱,就不用背负压力。反而能赢得更轻松些。穹君显然不会这么认为吧?”


“在我看来,这个世界上人的爱就像浑水一样。又脏,又不知道成分。但是总有人会喝下去。”


“喝浑水会生病的。”穹不明所以地接他的话。


“是啊,当然是这样。可是太口渴的时候还是会去喝的。”


砂金在弹珠机前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身后的跟随者。发现穹也正认真地盯着他。


他不禁爱怜地伸出手去,手指从穹的脸颊往下,在他的颈线上停顿了一会儿,视线垂落的角度恰好能让他的眼睛看起来像在怜悯。


“明明会生病,可是对死亡的抗拒胜过了一切。你看,人就是会为了活着而去抛弃短痛,宁愿忍受漫长折磨。”


“穹,”他说,“我现在已经不会口渴了。但……”


“我还是会怀念那个时候,想做那个会口渴的人。”


砂金松开了他的手,径直走向弹珠机——准确地说是放置弹珠机的大楼边缘,把手搭上防护栏,他终于松快地长长叹息,接着朝穹打开了双臂。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穹君,要不要试试强制唤醒?”砂金整个身子都倚在了及腰高的护栏上,逆着美梦之地的灯红酒绿,他笑得相当灿烂。穹头回从这笑容中品味出几分孩子似的兴味。


“我把在你不知道的那段旅行里,我独自在做什么全都告诉你了。这就是我那时候做得最多的一件事。为了验证家族所说的美梦中不会有危险是虚假的,我一直尝试在梦中死亡。”


“你说过睡着了就能去天上那座城市吧?在我看来,要脱离梦境,这是最快的方法。”


“来,用这个祝我生日快乐吧。”他招了招手,“推我下去吧?”


“这样我们之前的爱恨情仇也能一笔勾销啦。放心,我只是先醒一步。”


穹没有回他的话,攥着手机的手却肉眼可见地收紧了。连着那对好不容易放松了的金眼,警惕都快像刺一样冒出来,砂金把他熟悉的这大吃一惊的表情尽收眼底,这才轻快地笑出了声。


“骗你的!开个玩笑。虽然说是很安全,但谁也不保证我现在的脑袋会不会留下什么更严重的后遗症。我这个姿势很不错吧?帮我拍张照就行。”


“……真的只要拍照?”


“你不是要帮我实现愿望吗?”砂金见状,上前去拉着穹的手腕牵到自己眼前,从善如流地露出那种佯装可怜的姿态,“只是拍个照而已…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穹又狐疑地打量了他好几眼,这才反过来握好了对方的手。那孩子尽职尽责地调整好了表情,旋即不由分说地把自己也塞进镜头里,说好的单人照硬是变成了自拍合影。羞耻感全无恰恰是这个小灰毛最得意的本事,无视了砂金怔愣的神色,他便自顾自地贴近,按下了快门。


“来,三、二、一,茄——欸!?”


说不会有变故才是砂金最大的谎言。随着骤然变调的尾音,穹惊呼一声,下意识将手机在最后时刻攥稳。这瞬间的判断让他彻底失去了挣脱砂金的机会,就这么被强硬地拽向了失重的下方。


人类做过最多的梦大抵就是向下坠落。梦境中的逼真失重感往往会让人大汗淋漓地惊醒。大多的人坦言,在青春期更常做自己会飞或者失重坠楼的梦,于是向下的梦也像是生长痛必经的一环。


砂金人生的钝痛曾一度将他折磨得面目全非,支零破碎。于是他的前半生几乎都在做自己向下飞的噩梦。看不到头的深渊,无休无止的重力,沉甸甸的一切拽着他往下坠,底下有什么尤为可知,他还要多久才能落地也是个未知数。命运把砂金的少年时光装进一枚骰子,随手扔进了流沙,于是他的一生都在下落。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地,在告别那孩子,转身走进原初梦境的时候,他曾一度以为这就是终点。然而等待他的浓厚忆质依旧没有实体,只是比起在空中自由落体,深层梦境中的感触更像是沉进了水里,记忆的潮水本不沉重,落到他身上就成了难以承受的砝码。


脚上依旧挂着名为记忆的镣铐的他,想将谁一起拖进这潭死水便来得更为轻松了。就算是面对他最疯狂的杀意,也仍旧提着琥珀的炎枪朝他杀来的开拓者,只要像这样轻松一拽,穹便会跟他一起失去平衡。


你看,想把白纸揉皱就是这么轻松。他有自信自己给穹留下的褶皱会永不消散。这日复一日深深刻下的纹路,也许会在哪一天就会结出恨的果实。


砂金太想知道那果实的滋味了。下落的风声太嘈杂,他只顾睁着眼睛大笑,穹更是扯着嗓子乱叫。砂金好久没这么用力攥过谁的手,在这疯狂的寻死狂欢里,他竟能清晰地捕捉那曾在开拓者胸口找寻到的心跳,透过两人交握的手与手腕,几乎快要融为一体。


紧接着,砂金一侧的风声被什么挡住。尽管没有支点,尽管在这注定的下落里,他想抓住什么也是徒劳。但穹却竭力伸出手臂,把他的后背牢牢地紧抱住。


笑声与叫声几乎是同时停止的,相拥的躯体加速了下落,猎猎的风声盖过了一切。砂金一度认为漫长无比的下落折磨,都在这个怀抱中迅速坍缩、变形,最后只剩短到来不及眨眼的一瞬间。


啊,这迟来的、几乎像幻觉的一瞬间。已经耗费了砂金一生的等待。


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像是要回应、又像是不肯放手似的,将男孩的肩膀牢牢抓住,扣上怀抱的闭环。



7.

没有冲击力十足的落地和疼痛,他们是在女声机械的警告声中回到的现实。


砂金刚睁眼就感到头疼欲裂,梦泡咕嘟作响,一个一个接连在他身边破裂。他一面按着太阳穴痛嘶,一面还没来得及反应,柔软的毛领就被谁紧拽着,粗暴地从液态忆质里半拖半拽了出来。


啊,穹生气了吗?尽管头脑迟钝,砂金还是很快理解了现状。刚要对这不慎客气的动作做出点示弱的姿态来回应,却没想到他刚抬起头,就对上对方像是要哭出来那样泛红的眼眶。


穹正焦急地捧着他的脸,看起来也是刚从入梦池里爬出来。液体忆质正缓缓地从他浸湿的衣衫和头发中渗出、蒸发,眼角湿润的痕迹让他看起来像哭了,实际上大概是吓醒过来,扑了自己一脸水。


“你没事吧?我喊了半天你都没睁眼,我还以为你醒不来了!”穹来回摆弄着砂金昂贵的脸,总监可以上个天价保险的脸颊在他手里就像软胶玩具一样,被没轻没重地揉捏了好一会儿,当事人才勉强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手腕。


“怎么会醒不来呢……现在的匹诺康尼的梦境可是很安全的,对吧股东先生?……先放开我好不好,你捏得我有点痛……”


松了口气的开拓者总算松下劲来。原先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用来对抗疼痛的荷尔蒙就会被稀释。果不其然,穹刚缓和的脸色也被拧成了一团麻花。


不正确的出梦姿势带来的后遗症就是没病的人也在喊头疼,有病的人更是疼得再起不能。两人互相拉扯着,最后双双被头疼击倒,七扭八歪地躺了一地。


穹捂着额头哼哼唧唧了好半天才爬起来,在地上膝行着挪到砂金身边,把忍痛忍得气息不稳的砂金翻了过来,两双色彩对立的眼睛彼此只静静地看了一会,便都溢出笑声来。穹双手撑在砂金身边,一边笑,一边摇摇晃晃地倒在对方摊开的手臂里。


身下冰凉的地板不能说得上温暖。但至少没有再往下坠,穹收紧手臂,将砂金的肩膀搂紧,对他说,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砂金。”他变得干燥的灰发一下一下蹭着砂金的脸颊,把他用来感受细微痛楚的那些感官都调动起来,痒痒的,“过生日开心吗?”


“勉勉强强……吧?如果没有一位重量级选手非要亲我不可……”


砂金终于能感受到自己手臂的存在了。病中久泡忆质的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他用手指伸进那头柔软的灰发间,用指腹去摩擦他的发根,像安抚躁动的小动物一样仔仔细细地照顾了一番。不多时,穹便又惊又喜地抬起头来,说自己不疼了。


男孩恢复了神采的两眼放着熠熠的光,两枚琥珀注视着砂金:“你还有愿望吗?虽然现在不太合适入梦,但我可以带你去列车上大吃一顿!姬子和丹恒新开发的菜式可有意思了……”


真是好心,完全没计较被拖下水时的慌乱愤怒。堪堪两岁的星核只要平复了劫后余生的痛楚,这之后的回味对他来说就都烟消云散,变得无所谓了。砂金想到这里,就觉得心情无比愉快,轻快的心思驱使着他支起上半身,用疲惫的身体依靠着穹的肩膀。


这来之不易的庇护和包容,这货真价实的心跳。也许他从今往后都可以少吃些苦得要命的药片了,他刚刚借着穹抛下的那根蛛丝爬出地狱,确认了那绝非幻想。有一份真正的爱新鲜出炉,等在他的眼前。


砂金阖上眼睛,让视野陷入一片荒芜。他的睫毛蹭在穹的肌肤上,吐息也轻得像游丝:“……谢谢你,穹君。”


“就像是重新活了一次一样,我很高兴。”


“那,”穹单手撑着身子,另只手穿过肩膀搂住了对方。他比划着砂金单薄的体型,觉得眼前这人确实有必要好好补补营养,于是他开口,“要不要再过一个更认真的?订大蛋糕插很多蜡烛那种……你的生日到底是哪天啊?”


“没骗你,真的不记得了。我小时候没有日历,不知道是系统历上的哪一天。”


“我只记得,那个时候我的族人们都会聚在一起庆祝。大家都很高兴,我也很高兴。我的家人会为我切一块很甜的糕点吃,她自己却从来舍不得吃。”


“穹,你希望的话,”他睁开眼,“就把它当成今天吧。”


“在我和家人分开之后,这次比我任何一次得到的都要多。”


砂金曾一度死去。当他被公司收入麾下,剔去名字与奴隶的沉重枷锁时,他才得以重新呼吸生的空气。翡翠建议他,就把这一天当做一个有意义的日子吧,它可以是“砂金”的生日,也可以是过去的祭日。作为一个站在利益面前的生意人,他们需要一个合适的日子来向联系人收取额外的利息。


正如他的牧羊人所说,砂金的确在公布这个日子后获得了各式各样天价的贺礼和祝福。他如今是个有权势的商人,收获的赠礼就像一种无形的称量,他的身价也被摆放在上面,供人揣摩打量。


当然,他并不是没收到过真情实意的礼物。翡翠挑的上好宝石制成的耳饰,他托人打了个漂亮的首饰盒珍重地码放着。每次出席都可以挑枚合心意的戴上。听说他从穹那儿领养了三只猫糕,托帕便在今年送了他猫爬架。再然后,不请自来的穹将一大束红玫瑰送到了他的眼前。


爱的确是毒药,他想。他一回忆起这些事,想到眼前这个人拉着他的手时温热的目光,他本该冷硬的心又变得软弱起来,又开始撞击胸膛,诉说愿望。这是一个多么不幸的信号:他想要被爱,他想要去爱。


那么,去爱是什么感觉的?


砂金将目光落到眼前的手。他试着向前抓握,试图在虚空中握住什么,接着,穹就抬起手握住了他发颤的掌心。对方正眨着眼看他,瞳孔里还含着担忧:“怎么了?你还是不舒服?”


原来是这样的啊。


砂金于是眯起满足的笑眼,他决定更进一步,便将穹的指缝撬开,整只手都陷进去,久久地相握,水乳交融。


“不,没什么…”他说,“生日快乐,穹。祝我们。”



8.

“导演!您回来啦!”刚踏进放映区,皮斯便顶着钟表小子头套朝穹招了招手。


穹小跑着上前去问他怎么了,结果对方上来就双手拉着他的手上下用力摇晃,即使没摘头套,穹也能猜想中之人必定是一副眼泛泪花感激涕零的模样。


“多亏了您,明天荧幕的修缮就能竣工了!放映区的再开业指日可待!”皮斯将穹整个人翻了个面,展示眼前被缝补得几乎没了痕迹的大荧幕,“皆时我们会在这块最大的荧幕上播放美梦小镇全集,让美梦小镇再次伟大!能成就这一步,导演您功不可没啊!”


穹嗯嗯地点头,客套了两句应该的应该的我这么天才也是人之常情。放映区的修缮比他想象得还要快,自从他接下美梦小镇制作组的委托加入剪辑项目,经费到位后,果然天大的工程在梦里也是飞快的。


眼前这块荧幕已经恢复了他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模样。在梦境中,即使是虚无的刀光也被缝补得几乎看不出曾受创的痕迹。穹抬头看了那块黑漆漆的屏幕好一会儿,才开口:“修的时候有找到什么吗?”


作为导演筹钱的日子过得飞快,他的工作早就告一段落。今天突然来访也只是为了一条短信。


砂金突然给他发来讯息,说为了报答上次的事情,留了说好的礼物在放映区给他。


碍于砂金的后遗症,穹没再把他约到匹诺康尼来,便自己回来拿一趟。只是他在放映区里里外外都找了一圈,拿出了他翻找宝箱的干劲,也没发现有什么礼物。随着修缮项目的推进,一度被破坏得七零八落的放映区也被清扫得很干净。穹一路搜索无果,还以为砂金的礼物是被家族当垃圾扫走了。


皮斯听到这话,大脑袋疑惑地歪了歪,突然敲了一下手心:“啊,是有些奇怪的东西!都是家族清扫出来的遗失物,本来也无人认领,都打算处理掉了。”


对方领着他,从放在角落的箱子里翻出两样东西:几枚骰子。样式是穹眼熟的,砂金曾用这个宣告表演的开始。另一样则是一台小小的放映机器,样式很复古,像家庭用来记录日常的dv机。


皮斯说:“那几枚骰子是之前就打扫出来的,看着挺有价值但又无人认领,便一直放在这里了。至于这台放映机,则是一位打扮很惹眼的先生送过来的,说是我们剧组丢失的东西。”


“可是我们上下都问了一遍,没人有丢过这样的东西,所以我们也就放在这了,”皮斯挠了挠头,“啊,说起来导演现在也是我们剧组的一员。这说不定就是您的吧?”


穹收下了那几枚骰子。至于放映机,他也不敢断言,只说自己要打开确认一下,试着按了开机键,发现这机器居然还有电,并且被人装好了磁带。


他刚一开机,小小的荧幕便唱起了歌来。


那是他们一起看过的爱情片。画面从男女主互诉衷肠的一幕开始放起:那惺惺相惜的两人吻过彼此,男主角便拉起女主角的手,退一步,进一步,伴着悠扬的胶片旋律在黑白的世界里起舞。


穹对这段没什么印象。那时看完接吻的一幕后,他便顾着去看砂金了。只因为对方好似也心不在焉,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但他记得自己曾借着电影的声音能盖住心跳,在同样的旋律里对砂金认真地说了什么。然后看着他的瞳孔一点点缩小,本来苍白得像纸的脸颊一点点泛起粉红色。


“……啊、”穹发出了然的单音,“这的确是我掉的。”


砂金还是改不了说话弯弯绕绕的毛病。穹评价他说话太难懂时,对方就反唇相讥,叹息说他不解风情。为砂金庆祝生日那天,他逼得太紧,吻技太仓促。光顾着在面色上较劲不能输,即便心都要提到嗓子眼里蹦出来,他也绷直了嘴角不敢有松懈,生怕他破防笑了一下,砂金都会立刻转身走掉。


对待自己的第一份爱情,他的确表达得有些生疏了。但好在,回应给得还算清楚明白。


熄灭放映机,漆黑的屏幕里映出穹一张抑制不住嘴角上扬的脸,像是关了一整天的小狗终于要出门撒欢,声音都长长拔高:“多谢你皮斯,我有事先走了!”


“啊,导演,您有约吗?”


“性命攸关的大约会!”穹边笑着边脚下生风跑向出口,还不忘挥挥手道别。


“有人要约我跳舞!说不定,他还会接受我的求爱呢!”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穹回过头,深深地望了一眼沉默的那幅巨大的荧幕,当他第一次走到这里,舞台的聚光灯洒在他身上,砂金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冰冷地对他笑。


荧幕和砂金都有第二条命,他想。从那一刻起,穹才知道人的心原来能跳这样快,他攥紧炎枪,向前一步。


高举的琥珀便同他的眼睛一般熠熠生辉。



Fin.

R27磕生磕死

【R27】爱情长跑

Summary:泽田纲吉一直在为喜欢上老师这件事辗转反侧。某一天他忽然醒悟,只要向Reborn告白,那么纠结的不就成了Reborn吗?

OOC:是自信直球不纠结的27和被学生坑到夜不能寐的R


一直都是R告白把27吃干抹净,R引诱27告白,27告白然后被R整得明明白白……27太惨了,偶尔也想看R翻车,虽然不合理,但是写了(。)


——


那个时候泽田纲吉没想那么多。

他只是觉得,他和Reborn是不能分开的,永远不能。


——


“说起来……”泽田纲吉攥紧了酒杯,“Reborn是为了什么参加的代理战?”

“?”泽田家光疑惑地看了儿子一眼,“不是为了解咒吗?”

泽...

Summary:泽田纲吉一直在为喜欢上老师这件事辗转反侧。某一天他忽然醒悟,只要向Reborn告白,那么纠结的不就成了Reborn吗?

OOC:是自信直球不纠结的27和被学生坑到夜不能寐的R


一直都是R告白把27吃干抹净,R引诱27告白,27告白然后被R整得明明白白……27太惨了,偶尔也想看R翻车,虽然不合理,但是写了(。)



——


那个时候泽田纲吉没想那么多。

他只是觉得,他和Reborn是不能分开的,永远不能。


——


“说起来……”泽田纲吉攥紧了酒杯,“Reborn是为了什么参加的代理战?”

“?”泽田家光疑惑地看了儿子一眼,“不是为了解咒吗?”

泽田纲吉心想,他就知道。他就知道泽田家光什么也没看出来。他的父亲就是这样自说自话的性格,似乎也没有什么父爱可以从他那里期待。

其实对于Reborn参加代理人的目的,在经过一次复盘后,他多少有了一些猜测。

但不敢相信,不敢确认,不敢保证……世界上会有这么好的事降临在他的头上吗?


“那个……尤尼,”

泽田纲吉垂着眼睛:“你知道Reborn是为了什么参加的代理战吗?”

“哎呀?”尤尼眨了眨眼,“Reborn叔叔没有告诉你吗?“

泽田纲吉缓缓摇头。

”我觉得,”尤尼想了想,“这个答案还是你听Reborn叔叔亲口说比较好。”

“他不会告诉我的。”泽田纲吉小声说,”我只是想确认一下……Reborn参加代理战,是不是为了我?“


两秒钟后,他看到尤尼点了点头。


泽田纲吉觉得呼吸变得艰难了起来。

他向海底坠落。这句话像是神话中的昆古尼尔之枪,把他死死地钉在了海底。

他再也没法从名为Reborn的网中逃出来了。


明明都要死了,他想。Reborn那个时候明明都要死了,在死前想的最后一件事,居然是用代理人战争的机会锻炼他。

这怎么能让他不心动呢?

泽田纲吉深深地叹气,觉得这也太犯规了。


自从察觉到这份感情后,对Reborn的爱就像是蔷薇的枝叶扎入他的心底,不知不觉间生根发芽,缠绕起他的整个心脏,再差一点就要开花了。

泽田纲吉对此束手无策。

他要怎么办呢?

……他能怎么办呢。他又不能把这些枝桠连根拔起,那样会把他的心也一起挖出来的吧。


——


Reborn最近好像不喜欢往他头上坐了。

他宁愿站在地上和泽田纲吉说话,但又不想仰视他,泽田纲吉只好体贴地蹲下来,与Reborn平视,又忍不住拍了拍Reborn的头。

和杀手炸呼呼的外形不同,Reborn的头发是柔软的,一点也不扎手。

当然了,泽田纲吉心情愉快地想,Reborn还是个小婴儿呢,什么地方都是软的。

“?”

Reborn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抬头看着他:“怎么了?”

泽田纲吉佯装无事地收回了手。他讪笑两声,说:”啊,我没什么事啦……”


只是喜欢你而已。


“没事就别碰我。”Reborn不耐烦道,他捏住泽田纲吉的手腕,第无数次地把他摔在了地上。

”疼疼疼……”泽田纲吉吃痛,他从地上爬起来,有些怨念地看着他的老师,“为什么我一碰你,你就要打我啊?”

”我不是说过了吗?“Reborn敷衍地回答,“杀手不会让人轻易近身。


“真的是这样吗?”泽田纲吉眯起眼睛。

他一抬下巴,旁边的山本武立刻冲过来举起了小小的婴儿。


被猝不及防一把抱起来的Reborn:“……”


确实有很多人抱过他,他也不介意牺牲一些色相(指被捏脸)去取悦别人。山本武抱过他不止一回,他对于这个动作已经很习惯了,也没有要反抗的意思,按照泽田纲吉的说法,就像是借来的小猫一样温顺。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有因此而被泽田纲吉坑到的一天。

Reborn被山本武像《狮子王》那样举着,沉默地与泽田纲吉平视。他的学生朝他眨眨眼,一脸“被我发现了吧”的表情。

“和杀手无关吧?”山本武把Reborn放下,豪爽地笑了,“你就是想和阿纲开玩笑而已。”

Reborn抽了抽眉毛,没有承认,一言不发地走了。


泽田纲吉望着家庭教师小小的背影,心想,真的只是这样吗?

Reborn只是想欺负他?还是为了在他身上建立老师的威严?不应该啊,Reborn也做过山本武的家庭教师……


他打开电脑,输入关键词:

为什么老师不能和学生有肢体接触?

跳出来的第一条答案是——“当然是为了避免师生恋,这可是基本的师德。”

……唉。

泽田纲吉合上电脑,丧气地把脑袋搭在键盘上。

果然不可能的事就是不可能啦。


他比谁都明白,Reborn尽管性格恶劣,其实相当有师德。他不会允许他的学生爱上他,也不会允许自己爱上学生,事实上,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在泽田纲吉面前前表现出过任何爱情方面的吸引力,小婴儿的外表和恶劣的性格,足够杀灭一切不该有的幻想。


本该是这样的。

可是在生死面前,有些感情藏不住,还是就这么泄露了出来。


——


”你最近很不对,阿纲。”

和他并排行走的Reborn忽然说。

泽田纲吉的心脏顿时漏跳了一拍。

他发现了?

也是,泽田纲吉郁闷地想,Reborn那么会洞察人心,自己有什么样的变化,Reborn都能察觉到,其实从最开始,他就没想过能瞒着Reborn。


小婴儿抬起帽檐,深不见底的黑眼睛望着他:“你有事瞒着我,阿纲。“

”……嗯。“泽田纲吉略有心虚的移开了视线。

Reborn没有挑明吗?那还有周旋的余地。他鼓起勇气:”我不想说,可以吗?“

”你觉得我会容许你有我不知道的事吗?”Reborn笑容恶劣,他举起枪,”不说也没关系。虽然我没有读心术,但猜你的心事不难——来一发死气弹,你就会自己表演给我看了。“

泽田纲吉一愣。

他可太清楚自己现在会因为什么而后悔了。这一发死气弹下去,他一定会拼死地向Reborn告白的,那样一来……就什么都暴露了。

“别。”他连忙摆手,“Reborn,拜托你,不要开枪……”

显而易见,上帝有怜悯之心,Reborn没有。他的家庭教师对他的求饶充耳不闻,举起那把百发百中的枪,扣下了扳机。

泽田纲吉忽地燃起火焰,拼死抵住了Reborn的枪口。

枪响了。

泽田纲吉闭上眼睛,以为大拇指会就此鲜血淋漓,可他什么也没感受到。

”想什么呢,你觉得我会这么做吗。“他的老师收起枪,似乎是叹了一口气,“别摆出那张蠢脸了,弹匣是空的。”

泽田纲吉眨巴眨巴眼:”……欸?“

Rebon拿枪托拍拍学生的脸,露出怜悯的眼神:“希望你能用你那不大的脑仁仔细想想,当你发自内心不情愿时,我什么时候强迫过你。”

好像是这样。泽田纲吉慢慢地回想起来,除了Reborn也没办法的时候,他的家庭教师从来没有逼他去做过什么事,甚至会要求他主动放弃……“学会放弃也是一门学问”。

“今天只是警告。我不会逼你的,”Reborn收起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但也别指望我给你太长时间。”


泽田纲吉自动把这理解为倒计时的最后通牒。

他不想告白。能和Reborn维持现在的关系,他已经十分满足了。他要的不多,只要Reborn能够活下去,健康成长,他就已经比大部分平行世界的自己都要幸福。

但他的魔鬼老师一定不会允许他在这种不上不下的状态里逃避下去,所以他得想明白要做什么。

第一次动心,年轻的教父对这份感情也是模模糊糊的。

这只是对老师的敬爱吗?还是货真价实的爱情呢?抑或是两者都有?多半是后者吧,不过……


”Reborn,”泽田纲吉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问,“你真的是小婴儿吗?“

Reborn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一直都这么以为吗?“

”所以是不是?“

”你说呢?“

”不是。“泽田纲吉笃定道。

Reborn蹙起眉,看着这个用前所未有的严肃态度和他说话的泽田纲吉:”你到底想问什么?“

”有关你的一切。“泽田纲吉轻声道,”比起从其他人那里知道,我更希望听你亲口说。“

”你想要打听我。“Reborn一针见血地说。

泽田纲吉点头。

”哼……做得到吗?“Reborn自负地笑了笑,”我可是很神秘的,等你做到了再说吧。“

泽田纲吉心想他当然能做到。

他过来问Reborn,并不是想征询Reborn的意见,他只是觉得,如果连Reborn的事都要用彭格列的资源去打听,他这学生的身份不就显得很没价值了吗?

虽然用脚想都知道,Reborn不会轻易告诉他的。


十天后,泽田纲吉对着整理出来的三份信息出神。

这里面每一份信息都有迹可循,但每一份都描绘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世界第一杀手真有够神秘的,相比起彭格列十代目好猜又普通的童年,这些资料连Reborn的国籍都给出了好几个不同的版本。

他曾经拿其中的一些传言去问过Reborn,Reborn要么神秘地看着他不说话,要么在听到“世界第一杀手实为男扮女装”的离谱传言时,会受不了从而出言澄清。


“……真是。我可不想让你误会我是这么一个牛鬼神蛇。”

有人在他身边叹了口气。泽田纲吉听到机械扭转的声音,他的办公桌打开了,从里面冒出来一个小小的婴儿。

“等、什么?”泽田纲吉目瞪口呆,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没办法习惯这个,“我这里什么时候……”

“早就装上了,没注意到只能说明你蠢。”Reborn跳下来,拿走了那三份资料。

在泽田纲吉以为他要销毁或者品头论足的时候,Reborn朝他伸出手:“笔。”

泽田纲吉赶忙把常备的婴儿大小的笔递给了他。

Reborn开始在资料上做记号。他显得有点烦躁,微微咬着牙的样子,但还是忍着那点不耐继续做了下去。没过多久,三份文件被递了回来,泽田纲吉不解地看着被圈起来的部分:“这是什么?”

“我的真实信息。”Reborn斜眼看他,“你不是想要吗?我给你画了范围,感激我吧。”

泽田纲吉翻了翻:“那画问号的这个……”

“我自己也不记得了。”Reborn说,顺着来时的秘密通道走人了。


摆在泽田纲吉面前的是一份堪称完美的履历表,完美得泽田纲吉简直怀疑是不是小说里的人设,可能小说里也不敢这么搞——这种人是真的存在的吗?!

Reborn的TOP癌简直无可救药,只要是他稍有涉及的行业,他就会做到Top,Top到他的名字在业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包括家庭教师这个职务。

如果放在以前,泽田纲吉会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么优秀的人吧。

但现在不一样了。被Reborn建立了太多自信,泽田纲吉像个涨起来的河豚那样自满,甚至自傲。


他垂头看着那些资料。

杀手固然谨慎,但多少留下了一两张照片,通常只有背影。果然不是小婴儿啊,泽田纲吉伸手摸上照片,这样想。

照片里的男人背对着镜头,一如既往穿着风衣和黑西装,有时候低头点烟,在夜空里侧过脸,亮起斑驳的火星,有时候握着一杯啤酒或咖啡,腰板笔直地侧靠在墙上。

这些都是被Reborn用红笔圈起来的照片,也就是说照片里的人确实是他。Reborn圈完了就跑走的原因也很简单,他大概不想面对学生震惊的表情和愚蠢的问题——“啊?那个代理人先生原来是你吗?!”


泽田纲吉把尘封已久的回忆重新翻出来。

原来一枪从百慕达的攻击中救下自己的是他,在与泽田家光的对决中现场教学的是他,事后追问那个男人帅不帅的也还是他。


原来那些生命里对他好的人,都多多少少带着Reborn的影子。


泽田纲吉忍不住笑了。

他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继续翻看照片,一组怼上摄像头的脸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闯进了他的视线里。

那是Reborn。正脸。尽管被帽檐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那一眼的凌厉仍然压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鬼神般可怖。

独行的杀手似乎发现了有个摄像头对准了他。前一秒他还背对着镜头,下一张就只剩下残影,接着是怼上摄像机的脸和黑洞洞的枪口,子弹已然出膛。

摄像头比他快了那么零点一秒,很明显是在拍下这张照片后英勇就义了。


泽田纲吉飞速把照片翻过去,心脏咚咚直跳。

那是一张……怎么说呢,一张比他想象中还要过分的脸。

会让他有些庆幸Reborn是个小孩子的脸。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Reborn不是婴儿,那么他也没有什么道德法律上的心理负担。不如说,以Reborn的真实年龄而言,他才是该有负担的那个。

但这就是他的老师该考虑的事情了,泽田纲吉想象了一下Reborn为此纠结的画面,忽然说不出的心情舒畅。

哎。他真的太坏了。泽田纲吉一边偷笑,一边有点惭愧地想。

他的老师不喜欢他也没关系,反正Reborn那么在乎他,不会让他真的伤心的。泽田纲吉就是有这样的自信。


——


又一次的,Reborn不请自来。

这次他一进门就把一大堆女人的照片拍在泽田纲吉桌子上,冷声道:“蠢纲,你也差不多到了该决定终生大事的年纪了吧。“


其实完全没有。以日本的法律来看,泽田纲吉还没有成年,而黑手党的首领就算一辈子不结婚也没人敢指指点点。

Reborn对此心知肚明。迫使他说出这话的是一股焦躁感,好像泽田纲吉早点决定了人选,他就能早点从这焦躁感中解放似的。

啧,他又不是红娘,明明家光和奈奈比他更适合这个角色。


泽田纲吉那双暖呼呼的眼睛注视了他一会儿,温和地回应:“不用这么急吧?”

“不用急?”Reborn拔枪,笑容冰冷,“你在两个女孩子中摇摆不定,是想当渣男吗。”

“两个女孩子?”泽田纲吉愣了愣,“你是说京子和小春?我已经和她们说清楚了。”

“什么?”这回轮到Reborn愕然。

泽田纲吉撑着下巴,满眼笑意地看着面前小小的婴儿:“我有喜欢的人了。”

“谁?”Reborn下意识问。泽田纲吉还接触了什么女性而他不知道?总不可能是碧洋琪吧?

“我不会说的啦,因为他不可能答应我。”泽田纲吉笑得很幸福,“不过没关系,这样就足够了。”

Reborn的焦躁感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发地烦躁了。

事情脱离他掌控的感觉越发强烈,他盯着泽田纲吉的眼睛,忍不住问了个他多少对答案有所预料的问题:“到底是谁?”

泽田纲吉倏然敛了笑容。


“你非要逼我说出来吗?”

Reborn咬了咬牙:“自然。”


泽田纲吉附下身。

有一瞬间,Reborn没有意识到他在做什么。

直到泽田纲吉红着脸起身,他才恍惚地回过神,意识到他的学生好像是亲吻了他的额头。

一个一触即分的,带着些许虔诚意味的吻。


……他真的做了。Reborn漫无边际地想,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旁边有人看到了这一幕,但他们早已习惯了这对师徒的亲昵,贴贴脸而已,没什么特别的,自然不会有人在意。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个吻意味着什么。


“蠢纲。”

咔嚓一声,Reborn上膛,声音冷得像渗了冰渣子进去:“过来。”

“你最好和我解释一下你在做什么。”


泽田纲吉是被Reborn黑着脸揪着耳朵一路扯过去的。

Reborn把学生扔进房间里,关上门,想了想不放心,干脆把门锁上,再用列恩做了个隔音器,确保没有任何人能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

他转过身,对上泽田纲吉赤诚的双眼,忽然就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问了,他难得地有些哑口无言。

反而是泽田纲吉先开口,兴奋的,甚至有点小自豪:“你没有察觉到吗?”

Reborn只能回答:“我当然有。你以为我是谁。”

“那你逼着我说?”

“我以为你会随便找一个人名糊弄过去。”

“你还表现得很震惊。”

“因为你不说我就可以当不知道。”

“然后呢,就一直这么拖着吗?”

“拖着等你消磨掉这点青春期骚动,移情别恋。”

泽田纲吉有点好笑地问:“你觉得我喜欢上你是色令智昏吗?”

Reborn忽然就暴躁了。

他摘下帽子,准备糊到他学生脸上,但实际上他不会无缘无故地体罚自己的学生——泽田纲吉喜欢上他怎么想都是他的错,就算要罚,那也是该罚他自己。虽然Reborn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

泽田纲吉是认真的。Reborn比谁都明白,他露出的那个眼神就是认真的。如果把白兰拉过来,对方大概能分辨,泽田纲吉一招X Burner把他轰成渣的时候也是这个眼神。

他只能把帽子重新戴上,悻悻道:“这辈子都不换人了吗?”

“嗯。”泽田纲吉点点头,看着还挺开心,“不换。就你了。”

如果是别人,Reborn或许会觉得他在说大话,但泽田纲吉……唉。他真的能做到。


泽田纲吉瞧着老师的黑脸,忽然就有些不道德的开心。

啊,天杀的Reborn,让他七上八下地纠结了这么久,早知道就该早点告白,现在他一身轻松了,这个皮球被踢给了Reborn,让他的老师好好烦恼着吧,体验一下自己前几个星期日夜难眠的煎熬。


“虽然知道你大概都考虑过了,”Reborn说,“但还是让我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

Reborn挑三拣四道:“你知道你和我差了几岁吗?”

泽田纲吉犹豫地报出了一个数字。

“哦,那你应该还知道,你会比我死得早吧。你想让我守寡吗?”

“你可以去找新的情人,我不在意。”

“哦。我挺在意的。”

“……?”

“如果对象是你,我会很专一。”Reborn瞥了他一眼,“我的理想是你会和一位年纪相仿的女性步入一段传统的婚姻,其实不是女性也就罢了,我不歧视同性恋,顶多是血统的继承上有些麻烦。但——你居然会选我。”

他还是那种嫌弃的,带了点烦躁的眼神,塌着眉毛,目露怜悯。泽田纲吉觉得那眼神大概是“你脑子没病吧”的意思。

“算了吧。”Reborn恹恹道,他抬起细小的手,给泽田纲吉展示,“你正是欲火难耐的年纪。你觉得我这个样子满足得了你吗?还是你觉得我会允许你耽搁十八年青春在一个缓慢长大的婴儿身上?”

“那又怎么样,”泽田纲吉反唇相讥,“拉尔不是也要等着可乐泥洛慢慢长大吗?”

“那不一样。”Reborn说,“你在偷换概念,他们是在诅咒前就已经——”


“当然不一样。”泽田纲吉斩铁截钉地说,“我比他们更爱你。”

Reborn:“……………”


他真的怀疑他的学生被下了降头了。

尽管Reborn对于自己的魅力非常自信,可围在他学生周围的男男女女那么多,就算不是京子和小春,那也有很多的守护者候选。讲道理,选谁都比选他好。

Reborn觉得自己老师的职业扮演得很出色,那么学生是什么时候动了心的呢?

因为“代理人先生”的这张脸吗?


“不知道你是被那位’代理人先生’下了降头还是别的什么。”Reborn无所谓地说,“别肖想了,你追求的从一开始就是镜花水月,’代理人先生‘根本不存在,你居然沉浸在那种东西里。”


“胡说八道。”

Reborn愕然地抬眼看他。


“什么幻象啊,”泽田纲吉一把捞住Reborn的手,盯着他老师黝黑的眼睛,“他不就在这里吗?”

“——你不是就在这里吗?难道我现在抓的这个东西是不存在的吗?”

Reborn试着把手抽出来,他的手掌和学生比起来还是太小了,就这么被整个包住,让他有种受到制约的感觉。


“无论如何,”他想要一锤定音,“你值得更好的——”

“你就是最好的。”


泽田纲吉说着,伸手环住了他。

他把下巴埋在Reborn的帽子里,感受着对方柔软而温热的体温。怀里这个真的挺小一只的,一只手就能举起来,他不敢抱得太用力,也只有在这种时候,Reborn看起来才像个弱者。

他的家庭教师破天荒地没有推开他。


良久,泽田纲吉听到Reborn在他耳边疲惫地叹了口气。

“阿纲,我这个家庭教师做得可真够失败的。”

他竟然会承认自己失败。

为什么呢,因为让学生为自己心动了吗。


泽田纲吉这么想着,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他。

“你是最好的家庭教师。”


Reborn也不挣扎了,他自暴自弃地被学生抱着,咕哝道:“我在考虑要不要用科技手段把你的感情洗了。”

“你不会那么做的。”泽田纲吉笃定道。

“废话。”Reborn翻了翻眼睛。


“好吧。”

最终,Reborn推开他,好像是认命了,用满是无奈的口吻询问:”你想从我这里取得一个什么结果?“

“你会拒绝我吧。”泽田纲吉不假思索地说。

Reborn挑起眉:“那我当然要如你所愿了。”


——


”这都什么破事。“

酒吧里,几个来看Reborn笑话的婴儿排排坐,听着这位世界第一杀手把学生的告白叭叭完,一头栽在了柜台上,看起来生无可恋。


“我不理解。”Reborn在学生面前还能维持正常,来到这里就开始烦躁了,甚至有点崩溃,“为什么有人能对着一个小婴儿的脸产生那种感情啊……??”

可乐尼洛忍笑,同情地拍了拍Reborn的肩:“说明他对你的爱是超脱身体的。”

“也超脱了脸。”拉尔插话道,“怎么样,很感动吧?”

“感动得我想去死。”Reborn面无表情地说。


“你拒绝他不就行了吗。”拉尔表示鄙夷,“你又不可能真的和他搞上。”

“我拒绝了啊。”Reborn烦躁,“就是这样才让人头疼。”

“?那还能有后续?”

“他说要拼死地追我。”Reborn蔫头耷脑,“什么‘他的选择就是彭格列的选择,他的意识就是彭格列的意识’,所以他追我这件事是彭格列祖宗十代一起举双手支持的,让我赶紧在屈服在家族意识和73的选择之下;还说什么‘既然下定了决心,那就一定要赢’,所以他在我答应之前是不会放弃的……我还没办法反驳,因为这都是我教过他的话。”

说到这里,Reborn忍不住扶额。当他大声教育学生的时候,他真是做梦都没想过会变成这样,简直就是搬起石头来砸了自己的脚。


酒吧里一时寂静了。

片刻后,Reborn阴森森地威胁:“要是笑出声来,我就杀了你们。”


史卡鲁当然不敢笑,另几个可没有这样的顾忌,酒店里充满了小婴儿们尖细又刻薄的笑声,Reborn当即拔枪射击,没过多久,这间酒吧变成了一处废墟,小婴儿们从废墟底下钻出来,一个个都很生龙活虎的样子。

Reborn潇洒地抽出黑卡,给瑟瑟发抖的老板赔偿了维修费。

可乐尼洛瞅他一眼,问:“心情好点了?”

“好点了。”Reborn活动筋骨。一般这种时候他会去殴打他的学生解压,但现在他一想起泽田纲吉那张脸就觉得糟心,又手痒得很想打人,于是就更糟心了。

“那就答应他呗。”拉尔抱着双手,说,“他都能为你去死,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那是两回事。”Reborn冷静地说,“愿意为某个人去死是一瞬间的感情,热血上头后这话谁都说得出来,尤其是十四五岁的小年轻。但,人不可能永远怀抱着这样的炽热。”


泽田纲吉看不清这个。这不怪他,他才十四岁,可Reborn活了这么久,什么事没见过。

热血会变凉,少年会老去,情感也会在单向付出里一点点消磨殆尽。泽田纲吉现在对他充满兴趣,不代表将来也会保持同样的看法。

Reborn和学生在一起的时间,满打满算统共也只有不到三年,而接下来泽田纲吉将面对整整十八年的岁月蹉跎。

泽田纲吉或许能经受得住这种守活寡一样的考验,但是……


“我不可能让他面对这种事。”他说。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他学生那颗挺脆弱的小心脏被他保护了一路,完全没有被他亲手摔碎的道理。


“所以你‘失踪’了。”拉尔鄙夷道,“逃避的男人都很逊的。”

“你在说什么?我只是个小婴儿啊。”Reborn捧起脸卖萌。

见过他成人体的彩虹之子们纷纷露出了不忍直视的表情,在他们之中,Reborn是最放飞自我的,放飞自我到了一种令人敬佩的程度,他们连嘲讽之心都没了……


“关键的是,”拉尔支起下巴,问,“你对他是怎么想的?”

Reborn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模棱两可地回答:”如果他需要一个完美无缺的恋人,那么我就会是。“

拉尔瞥了他一眼:“我是问,你喜欢他吗。”

又是一阵沉默。Reborn抬起帽檐:“那要看他需不需要我的这份喜欢。”

其实这就是默认了吧。拉尔思索,活久了真是什么都能见到,Reborn居然也能对一个人掏心掏肺得好。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即便泽田纲吉没有对Reborn产生不该有的感情,Reborn也会完美无缺地扮演一个严师角色。他会说服所有人,乃至他自己,他对泽田纲吉没有动过不该有的感情。

拉尔挑起眉:“你以前是这样的人吗?”

Reborn避轻就重地回答:“既然是我的学生,那就必须要有一场完美的恋情。”

拉尔继续追问:“哪怕那个人是你自己?”

Reborn塌下眉毛,终于放弃了似的看着她:“拉尔,放过我吧,别再问那些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了。”

“我看你也不打算做一个细心体贴的恋人。”拉尔嘲笑。

“他又不需要那个。他需要的只是我。”Reborn烦躁道,“怎么你结婚了就来操心别人的感情问题了吗?你和可乐尼洛理清楚那些弯弯绕绕了吗?”

开始了,拉尔心想,他开始转移话题了。

竟然能让Reborn吃瘪,泽田纲吉真是个不可估量的男人。


外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Reborn立刻警觉地抖开列恩,和废墟融为一体。其他几个彩虹之子纷纷向他投去鄙视的眼神。

没过多久,几个西装男人走了进来,胸前佩戴着彭格列家族的族徽。他们看到满地的小婴儿,愣了下,语气恭敬地道:“请问各位有没有看到Reborn先生?”

Reborn大概是举起了枪口。没人想触这人的霉头,彩虹之子们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没有。”

西装男人当然不信,但他们也不敢问,他们也不敢说,他们只能点点头离去,用手机向上汇报彩虹之子的聚会地点。


Reborn摘下列恩,烦躁地一脚踢开了石头。如果史卡鲁离他比石头更近,那么遭殃的会是史卡鲁。

可乐尼洛看向他:“你的学生在找你。”

“我当然知道。”Reborn按着帽檐,咕哝道,“那个笨蛋。”


——


泽田纲吉其实没有很用心地去找Reborn。

他象征性地吩咐了一声,部下象征性地传出了一些努力在找Reborn先生的消息,就没有然后了。

他的超直感告诉他,Reborn会回来的,其实自老师上次离开了又带着一个可笑的委托书回来之后,泽田纲吉就不相信Reborn会真的离他而去。


和Reborn分开后,泽田纲吉终于从那份炽热的感情中冷静了下来。

他大致明白了Reborn的用意,他的老师是想给他时间,最后考虑一次这是不是五分钟的热度。


但是首先,他要忍受没有Reborn的生活。

泽田纲吉在早上醒来,发现叫他起床的不是Reborn的铁锤,而是叫个不停的闹钟,忽然就有些失落。

他一边怀疑自己是不是被Reborn虐待得斯德哥尔摩了,一边起身按掉了闹铃,下楼用餐,发现惯常坐着个小婴儿的位置上面空无一物,顿时觉得很没意思,心里也好像有一角塌陷了下来。


“您处理这件事的做法真的很Reborn呢。”

泽田纲吉回过神:“什么?”

和Reborn相熟的老干部笑道:“雷厉风行,有原则又留了一丝情面,带着一点大家族的傲慢。如果Reborn先生在这里,想必他也会做出同样的处理吧。”

”真的很像吗……“泽田纲吉喃喃,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


Reborn不在,但又好像无处不在。

他的老师早就被揉进了他的生命里,刻入他的骨血中,他走下的每一步路里都不可避免地存在着Reborn的影子。他的思维是Reborn的思维,他想要的就是Reborn想要的,当多年后人们提起黑手党的第十任教父时,他的名字会和传奇的世界第一杀手缠在一起,因为互相影响太深,乃至于没办法将两人分开来讨论。


这份感情不曾在分离中冷却,反而越发炽热,思念也在与日俱增的生长。泽田纲吉用尽全力,堪堪忍住了给Reborn拨电话的想法。


大概一个多月后——泽田纲吉甚至没去计算具体的日子,总之,他的办公室的墙壁再一次被凿开了,Reborn握着个锤子看向他:“Ciaos。”

他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泽田纲吉没意识到自己露出一个很柔软的微笑,他迎上去,说:“欢迎回来。”

Reborn跨过他,没有继续和他说话的意思。泽田纲吉忍不住满心的好奇:“你这一个月去做什么了?总不可能只是在躲我吧?”

”没有在躲你。”Reborn不吃他这一套,理直气壮地说,“我是去找有没有什么让人快速长大的办法。”

“结果呢?”

‘虽然平行世界的科技树发展得很离谱,”Reborn摊手,“但显而易见,人类一心想着让自己长生不死,而不是加快死亡。“

听到这个答案,泽田纲吉不知为何松了口气,他有些庆幸,自己不会立刻面对大人Reborn:“那就是没办法?”

Reborn“嗯”了声。

他看起来很平静,好像早已料到这样的结局。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泽田纲吉小心翼翼提起被他们刻意略过的话题:

“那……之前的事,你做好决定了吗?”

Reborn抬起头来斜了他一眼:“我还想问你。你觉得我会答应你吗?”


泽田纲吉笑起来。

“会吧,这次。”

微风扬起窗帘。

“是啊。“Reborn低声说。


”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同意吧。”他迅速打了个补丁,从不知哪里掏出一堆生长素,“希望彩虹之子长得比普通人快一点了。”



END

————


想象中的:细腻绝美爱情长跑

写出来的:OOC

安详地躺了(。)

解缘

【R27||岁朝企划】皮格马利翁效应

→ 一次简单的老友谈话

→ 彩虹之子解咒后时间线

→ 少量可乐尼洛x拉尔元素


可乐尼洛推开酒吧的门,悬挂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穿过人群探究的视线,来到吧台边,一屁股坐在高脚凳上,大咧咧地伸展着双脚。

“一扎冰啤!”他向酒保亮出一个闪亮的笑容,然后皱眉看向一旁的老友,“喂!别以为我没看到你挪远了凳子!找茬吗!”

“一身汗臭味。”里包恩嫌弃地皱起鼻子。

“这叫性感的荷尔蒙味。”可乐尼洛即刻脱下迷彩外套,用力抖了抖,“给你个机会,再仔细闻闻。”

“滚吧。”里包恩笑了。可乐尼洛也笑了。


说真的,今天确实有点热,天气预报说巴勒莫的最高温...

→ 一次简单的老友谈话

→ 彩虹之子解咒后时间线

→ 少量可乐尼洛x拉尔元素


可乐尼洛推开酒吧的门,悬挂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穿过人群探究的视线,来到吧台边,一屁股坐在高脚凳上,大咧咧地伸展着双脚。

“一扎冰啤!”他向酒保亮出一个闪亮的笑容,然后皱眉看向一旁的老友,“喂!别以为我没看到你挪远了凳子!找茬吗!”

“一身汗臭味。”里包恩嫌弃地皱起鼻子。

“这叫性感的荷尔蒙味。”可乐尼洛即刻脱下迷彩外套,用力抖了抖,“给你个机会,再仔细闻闻。”

“滚吧。”里包恩笑了。可乐尼洛也笑了。

 

说真的,今天确实有点热,天气预报说巴勒莫的最高温有33℃。出门前,可乐尼洛犹豫了下,最终还是选择了他心爱的机车,拉风的黑色在市区留下一道酷炫的残影。

唯一的问题就是黑色吸热,有点烫屁股。不过可乐尼洛不会承认的。他只会酷酷地一个漂移甩尾停在酒吧前,酷酷地走进去,酷酷地随便点些什么……然后想方设法待到太阳下山。发现里包恩在这里,真是天大的喜事,他可以愉快地消磨时间了。

 

“在等人?”可乐尼洛注意到里包恩面前有两杯饮料,一杯苏格兰威士忌,一杯牛奶,“噢,在等沢田。”

“我在跟他玩寻宝游戏,顺便给他个机会练习一下蹩脚的意大利语。”显然,里包恩一定是唯一一个乐在其中的人,“还剩两小时,如果他找不到这里的话,就会变成惩罚游戏了。”

“可怜的家伙。”可乐尼洛摇头,一脸幸灾乐祸。

 

过了一会儿,可乐尼洛又说:“不过他肯定会到的。”

里包恩抬眼,“这么有信心?”

可乐尼洛笑了,“一直以来,对他最有信心的不就是你吗?”

 

里包恩没有回答,抿掉了最后一口威士忌,放下空杯。可乐尼洛的冰啤也上来了,他咕咚咕咚灌几大口,发出一声舒爽的长吟。

 

“说真的,一开始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你的信心是打哪儿来的。”可乐尼洛重重地放下杯子,水雾沁透桌面,“我不是想说沢田纲吉的坏话,你知道的……但是连毒蛇都说给再多钱都不行,这么个鬼任务,狗都不接。”

“他是不是还开了个赌盘,赌我放弃的时间?”里包恩问。

“你知道?”

“毕竟我也押了20万美金嘛。”里包恩悠悠地说。

过了好一会儿,可乐尼洛才反应过来,“草!合着你跟他联手割我们韭菜呢!”

“谢谢你,可乐尼洛。”里包恩真诚极了,“要不这杯酒我请了吧。”

“滚啊!”

 

陡然得知这个残忍的真相,金发的年轻人(或者说看起来年轻的老人)备受打击,开始怀疑跟老友聊天到底是不是一个好消遣了。但要让他回到炎炎烈日下,那也是不可能的。况且,他也确实对这个话题非常感兴趣。

 

“当你第一次见到沢田纲吉的时候,你看见了什么呢?”可乐尼洛问,“你看到了什么我们看不到的东西,以至于你愿意为他押上20万美金、五年的陪伴、甚至生命和自由?”

“我看到的和你们一样。”里包恩说,“我看到一个废柴、蠢蛋、怂包……一个彻头彻尾一无是处的朽木。”

“那……?”

“我并没有相信他。我只是让他认为,我相信他。”

 

可乐尼洛微微张着嘴,迷惑极了。

 

里包恩指了指他的空酒杯,“你看到了什么?”

“一个杯子?”

“你觉得杯子的本质是什么?”

“什么怪问题。”可乐尼洛皱起脸,“行吧,硬要说的话,就是有着特殊形状的玻璃。”

“玻璃只是塑造了杯子的外形,却不是它的本质。”里包恩说,“杯子的本质是『空无』,是被玻璃围起来的、虚空的那个部分。

“什么鬼?”

“杯子是用来『盛水』的,『盛水』这一概念才是杯子的本质,也就是用来容纳液体的、『空无』的部分。在这个酒吧里,你可以看到各种形状的杯子,高脚杯、古典杯、柯林斯杯……甚至不一定是玻璃的,但是我们会统一称呼它们为杯子,只因为它们的『空无』。”

 

“可乐尼洛,人也是一样的。”里包恩认真地说,“人的本质也是『空无』,人们无法观测自己,只能从别人的目光中勾勒出自己的形状,以此确定自己是存在的。因此,人被社会关系定义了。你是拉尔的男朋友、是意大利海军特种兵、是前彩虹之子……这些外部的社会关系就是你的镜子,它们定义了你。”

“然后,为了满足外界对你的定义,你开始扮演这个角色,最终成为了你。”

 

可乐尼洛诚恳地说:“说人话,请。”

里包恩叹了口气,“是我的错,我竟误以为你的智商有人类平均水准。”

“滚啊!!”

 

事实上,里包恩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他是个标准的享乐主义者。他享受最好的咖啡、拥有最漂亮的情人,同时出于保持好心情的理由,从来不与人多费口舌——意思是,他不会试图让别人理解他。

但是在这件事上,里包恩却展现了前所未有的耐心,或者说是热情。

显然,培养出沢田纲吉一定令他非常骄傲,以至于他根本不在乎可乐尼洛听不听得懂、想不想听,只是纯粹地找个听众炫耀而已。

 

意识到这一点的可乐尼洛,已经错过了逃跑的最佳时机。

草,快点出现吧沢田纲吉,我给你300块。

 

“你听说过『皮格马利翁效应』吗?”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在教育学中,这个理论又被称之为『期待效应』:如果一个老师对学生有着很高的期待,学生就会顺应这种期待,展现出更高的成就;反之,就会沦为浑浑噩噩的废柴。”

可乐尼洛竖起耳朵,这个话题,比刚刚那个有点意思了,“你是说,你天天告诉沢田纲吉,你相信他会成为一个伟大的黑手党首领,所以最后他就成了?”

“差不多。”

“听着真扯淡啊。”

里包恩笑笑,“你也可以试着相信你跟拉尔能成功结婚,说不定下次真的能成。”

“滚啊!!!”

 

“不过,”过了一会儿,里包恩又说,“其实我并没有期待他成为一个伟大的黑手党首领。”

“那么,你期待他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

 

 

虽然顺利地成为了废柴纲的家庭教师,对于即将面对的情况也有所了解,但是里包恩实在没想到,这家伙真的能比迪诺还废。

 

因为已经过了晚餐的时间,实在看不下去奈奈那忧虑的样子,里包恩主动提出去并盛中学看一眼,恰看到沢田纲吉孤零零地站在校门外,正试图拧干自己的衣服。

其实只看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里包恩并没有直接戳穿他,“你在干什么,阿纲?”

 

纲吉吓了一跳,回头看着这个让他有点害怕的小婴儿,“里包恩你等一下哦,我稍微弄干一点,马上就回去。”

“为什么会弄湿呢?”

“今天轮到我打扫卫生,不小心打翻了水桶。”

“那你还真是笨手笨脚啊。”

“你知道我一直很废柴——嗷!你干什么啊里包恩!”

 

纲吉捂着鼻子跌倒在地,血流了出来。里包恩看起来小小的一只,一脚下去,却比那些欺负他的同学痛多了。“你这样——我怎么跟妈妈解释!”

“你敢跟我抱怨,为什么就不敢反抗呢?”

“我哪敢抱怨你啊……”纲吉小声吐槽,见里包恩动了一下,吓得立刻抱头缩起来,“就那个啊——那个,反抗的话,他们会更来劲的。其实他们只是觉得看我出丑很有趣,等他们不感兴趣了,就不会再管我啦。”

“这是自欺欺人。”里包恩犀利地刺破了谎言,“哪怕你30岁了,进入社会了,也只会在同学聚会上成为所有人的笑柄。他们会笑着说,‘这不是废柴纲吗?当年真是对不起啦,不过你能表演下那个吗?就是只穿裤衩绕着并盛裸奔哈哈哈!’”

“……让我裸奔的到底是谁啊!”

 

“阿纲,你现在不反抗,要等到什么时候反抗呢?”里包恩问,“成功了,以后就不会再被欺负;失败了,也不会比现在更糟。去战斗吧,像只勇敢的豪猪,哪怕只有一秒钟——剩下的我会帮助你的。”

里包恩的承诺是认真的。他不介意学生的弱小、愚蠢、无能,这些都是可以改变的,每个人都是从零起步学习的。但是他的学生不能没有斗志。如果一个人连主动踏出第一步都无法做到,那么无论旁人给予多少的帮助,都毫无意义。

 

他能点燃这孩子心中的火焰吗?

 

事实证明,他不能。

沢田纲吉就是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令人难以置信的不可燃垃圾。他用那种特有的、小动物一样软绵绵的声音说:“不用啦,现在这样也挺好。”

“你还真是……废柴啊。”里包恩无语了。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纲吉小声哼哼。

 

有那么一瞬间,里包恩真的想撂挑子了。

 

然后,纲吉以一种里包恩难以忍受的邋遢方式吸了吸鼻子,把鼻血吸了回去。然后他抱着膝盖,有点可怜地说:“里包恩,没有人喜欢我。”

“没有人喜欢,就意味着我做什么都是错的。哪怕是我被打了,老师也只会觉得是我的错。他会问,为什么那些人只欺负你,不欺负其他人呢?一个巴掌拍不响,你怎么招惹人家了?如果事情闹大的话,还会把妈妈叫来学校。”

里包恩迷惑了,“然后?”

“里包恩,我没有爸爸。”纲吉说,“你觉得像妈妈那样单纯的人,会怎么做呢?”

 

- 真的是这样吗?非常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 如果小纲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请原谅他,继续跟他做朋友吧!

 

里包恩愣在了原地。

如果一个人从小被视作废物,他所认识的每一个人、每一面镜子,都如此残忍地告诉他这一点,你又凭什么要求他相信自己不是呢?

 

里包恩没有纠正关于家光的事实性错误,一半是因为这不该由他说出口,另一半则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里包恩没有点燃纲吉的斗志,却成功点燃了自己的怒火。

暌违已久的怒火膨胀在他的胸膛,最后化作冰冷的话语。

“我受够了。”他说。

纲吉瑟缩了一下,沮丧地嗯了声。

“从现在开始,忘记他们对你说的话,只听我的就好。”

“……?”

“庆贺吧,从明天开始你的人生就截然不同了。你会拥有朋友、尊严、信念,权力、地位、力量。阿纲,你本该拥有那些东西,一样也不会少。”

“等等、等等,你别吓我——嗷嗷嗷!”

 

里包恩一把扭住纲吉的胳膊反剪在身后,“怎么,不信我?”

“信信信!你说什么我都信!嗷——!”

 

“阿纲,我相信你。”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但是如果它的有效期是一生,也就没有关系了,“与其让那些小混蛋定义你,不如我来定义你,以我为准则而成长吧。”

“我听不懂啦——”

“相信我吧,阿纲。”里包恩笑了,“相信这个相信着你的我。”

 

 

***

 

 

“我缓缓。”可乐尼洛灌了一大口啤酒压压惊,“等等,我再缓缓。”

“我建议你少喝点,这酒吧没厕所的。”

“?”

“138年的老店了,你觉得建的时候有设计下水管道吗?”

“问号的意思是,你非要等我喝完了才说?”

 

里包恩耸肩,这动作让可乐尼洛坚信,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他决心要找回场子,佯装不在意地说:“没事,我待会随便找个地方撒泡野尿,比如外面那辆玛莎拉蒂就很不错。”

“你真恶心。”里包恩皱眉。

“彼此彼此。”可乐尼洛假笑。

 

过了一会儿,可乐尼洛感慨,“我知道家光的家庭教育很牛逼,但没想到能这么牛逼。嘿,代理战的时候我就这么觉得了。最初我是想,跟家光一组,就能顺便跟你们结盟了,先把其他组揍翻了再说嘛!谁晓得他上来就先把儿子一通揍,然后自己早早送了人头……我真是服了他了!”

“你放冷枪不也放得挺开心的?”里包恩似笑非笑。

“战场无父子!”

“别,我没你这么大的儿子。”硬了,可乐尼洛的拳头硬了,“而且,我揍家光其实也挺开心的。”

闻言,可乐尼洛松了拳头,四下张望一圈,然后小声说:“其实我看你揍家光也蛮爽。他自己996不回家就算了,竟然连着拉尔也被迫加班,早该教训一下了!下次有机会叫上我!”

“下次一定。”里包恩笑得意味深长。

 

“总之,我确实没有期待阿纲成为什么黑手党首领。”里包恩继续说道,“那时候,我对他最大的期待,就是他能挺直腰杆,做个有尊严的人。”

“真不像你的风格。”可乐尼洛点评,“我以为你是那种拿枪对准他,说『当黑手党还是去死,自己选一个』的人。”

“这不是我的期待,这是他注定要面对的。我来威胁他,总比XANXUS直接杀了他要好。”里包恩叹了口气,“可惜他不是那种小孩。他是那种『你杀我的时候能不能别让妈妈知道』的小孩。”

“太惨了。”可乐尼洛捂脸,“这么个乖小孩落在你手里,真的太惨了。”他拍拍里包恩的肩膀,“所以你的策略变成了先给他弄点朋友,然后『当黑手党还是死朋友,赶紧选一个』,这下不行也得行了。”

 

里包恩点头,没有一丝丝愧疚,“没错,就是这样。”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不过这个决定,换来了还算不错的结果,那就是相信并期待阿纲的人变多了,这挽回了我的一个严重失误。”

“怎么说?”可乐尼洛问。

“可乐尼洛,你仔细想想,如果一个老男人悉心关照一个小男孩,并且要求对方不要相信任何人,完全按照自己期待的方向成长,这听起来像什么?”

“……鉴于我们之间长达三十年的坚固友谊,我就直接说了:这听起来很像变态。”

 

里包恩没有生气,反而轻轻笑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直到阿纲第一次反对我的决定,我才意识到这一点。在此之前,他总是会回头看我,充满信赖地问『怎么办啊,里包恩?』。虽然我会让他自己做决定,但其实他的每一个决定,都是符合我的期待的。他在无意识地讨好我,听从我的想法,成为一个我会喜欢的人——简直像养了个情人。”

可乐尼洛发出一声悲鸣,他想起来一件糟糕事,糟糕到他宁愿不记得。虽然整体来说,里包恩偏好碧洋琪那种熟女风格的,但这是他对女伴的口味。事实上——他对男伴的偏好是完全相反的!

“家光会杀了你的。”可乐尼洛说,“你离我远点,死的时候别连累了我。”

“你可是答应了要跟我一起揍家光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

“三个小节之前,就在这里——”

 

闻言,可乐尼洛松了拳头,四下张望一圈,然后小声说:“其实我看你揍家光也蛮爽。他自己996不回家就算了,竟然连着拉尔也被迫加班,早该教训一下了!下次有机会叫上我!”

 

可乐尼洛一头砸在了吧台上。

 

“所以当阿纲反对我的时候,我真的非常惊讶,他完全超出了我的期待。”提及这一点时,里包恩的语调甚至微微上扬了,“我不再是他唯一的准则了。他被更多的人所信赖着,然后又回应了他们的期待,成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人——他长大了。

“等等、等等——”可乐尼洛有点纳闷,“他什么时候反对你了?我看他在你面前胆小得跟兔子似的,如果你让他想个办法上头条,第二天他就能豁出去环岛裸奔西西里。现在有一拨人反对你继任门外顾问,不就是怕你直接操纵了彭格列么。”

“你真的猜不到是什么时候吗?”里包恩鼓励地看他。

可乐尼洛稍加思索,然后诧异地扬眉,“你是说——”

 

“对。”里包恩的笑容加深了,“就是代理战的时候。”

 

 

***

 

 

敢正面教训里包恩的勇士“教师失格”,还能活下来的人不多,沢田纲吉算是一个。

在此之前,这孩子夜夜翻来覆去,愁得睡不着觉;在这之后,他倒是睡得鼾声四起,却轮到里包恩睡不着了。

 

里包恩睡不着,就势必有人要遭殃。

他站在床头,嫌弃地盯着那张睡得傻乎乎的脸,比划着要找个最好的角度踹醒他。但是他在黑暗中静默良久,最后想的却是,这张脸真年轻啊。

沢田纲吉才十四岁,是一朵没绽开的花,一棵未长成的树,一只待展翅的鹰。他的未来还有着无限可能,不应当为了他们这些旧时代的家伙陪葬。

 

最重要的是,里包恩无法想象他死去的样子。

 

于是,他蹲下来,轻轻摇醒了对方,告诉他现在逃跑也是可以的。

熟料纲吉一骨碌爬起来,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你答应过的,你说你会相信我的。”

里包恩不知道那句话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们像是回到了初次见面的时候,那个孩子又变得自卑、敏感、怯懦,他小心翼翼地问:“里包恩……是我不够好吗?”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里包恩惊讶极了。

“你不相信我。”

“阿纲,我没有不相信你。”头一次,里包恩展现出前所未有的耐心,“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即使在最天马行空的想象中,我也从未想过你能走到这个地步。只是比起所有的这些,我更在乎你的生命,我希望你能活下去。”

 

“里包恩——”纲吉忍耐了一下,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你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

 

里包恩愣住了。

一直以来,他为什么会忽略这一点呢?纲吉继承了Giotto的血统,谎言在他面前无从遁形。

 

“我知道那都是假的,你只是想让我有点自信。没关系!即使是谎言,只要你说我就会相信!只要你能看着我,一直看着我,我就能抬头挺胸地活下去!”

“阿纲——”

“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只要我变得足够好,总有一天你会真正地相信我,谎言也能变成真实。为什么还是不够?我不值得你信任吗?连为你赌上生命的资格都没有吗?”

“阿纲,你听我说。”一种奇异的温柔泛滥在里包恩心头,他注视着这个满腔热忱的孩子,柔声安慰,“现在有其他很多人信任你,你已经不再需要那个虚假的谎言了。即使没有它,你也能够一直往前走了。”

“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啊!”纲吉一把抄起枕头像是要砸,但是看了里包恩一眼,又怂怂地抱回了怀里,“不是里包恩就不行啊!”

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差点让里包恩笑出声,“为什么必须是我呢?”

 

“里包恩,”纲吉皱起脸,他真的看起来好委屈,“因为我相信你。”

“……”

 

在量子理论中,有一个名词叫『叠加态塌缩』。具体来说,就是当薛定谔的猫在箱子里时,它是无限种可能的叠加;可一旦它被外界观测,就只能塌缩成一个确定的结果。

也许在这个世界上,也存在着无数叠加状态的里包恩,他是杀手、是绅士、是数学家、是家庭教师、是彩虹之子……他可以是这世间一切的一切。但就在纲吉说出那句话的瞬间,薛定谔的盒子被揭开,所有的可能性骤然塌缩,只剩下了唯一一个。

 

被沢田纲吉所信赖着的里包恩。

 

这个里包恩委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总是欺负沢田纲吉,踢他的屁股、抢他的食物、老是让他出丑……但是这个里包恩也做过一件好事,他撒了一个谎,从此谎言成真。

“阿纲,”里包恩问,“现在相信你还来得及吗?”

“证明给我看。”

“……你是什么闹别扭的小孩子吗?”

“我本来就是。”

 

回应纲吉的是一个清脆的脑瓜崩。

 

“为什么就连这种时候我还要挨打啊!”纲吉崩溃了。

“因为我没有办法拥抱你。”里包恩抬头看他,“这样畸形的身体、这样残缺的人生,让我连一个拥抱都做不到。但是,你会达成我的这个愿望吗?”

 

皮格马利翁效应,越是给予期待,就越能超越极限。

它是因为信任而诞生的奇迹。

 

“赌上你的性命,为我而战吧,阿纲。”

 

 

***

 

 

正当可乐尼洛思索是否应当尿遁、以远离这个烦人的老友时,砰的一声,酒吧的门被粗暴地撞开了。

这位客人实在粗鲁,但也怪不得他,任谁在33℃的巴勒莫长跑了50公里,都不可能体面地推门而入。他气喘吁吁、满身汗臭,跌跌撞撞地冲到吧台,抓起牛奶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可乐尼洛本想跟他打个招呼,但是下一秒,未来的教父就跟条死狗一样瘫在地上了。

 

“挺准时的嘛。”里包恩轻轻踢了踢他,“站起来。”

“不行了……你就是给我一发死气弹、也只会得到一个陈尸酒吧的裸男……或者外加明天的头版头条。”

里包恩打开了手枪的保险。

“站不起来了!真的!”

 

里包恩看着他傻乎乎的脸,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弯下腰,一脸嫌弃地把青年拎起来。而就在那个瞬间,可乐尼洛捕捉到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它是如此的温柔,但是又那么自然,仿佛里包恩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一样。

 

噢。可乐尼洛揶揄地想。

被皮格马利翁效应改变的人究竟是谁呢?

咕噜咕噜咕噜

切开生石花

cp:砂金×穹。其余一切cb。

捏造的2.4时间线之后,砂金接下一桩回收不良资产的案子,却在当地偶遇了穹的故事。

此篇含有大量个人解读。ooc的情节,考据不严谨,暴力与残酷的描写,G向的描写。

全文1.8w。不适者请谨慎阅读。



1.

砂金用尽了剩下的纸张才勉强引燃火星。火苗引着干柴,升腾而起的热量总算叫发潮的岩洞有了点好叫人活下去的生气。

 

那些曾引发了两拨人激烈争斗的文件就这么被吃进火里,拿天价的字眼当养料。火舌打卷,热切地跃动身形散发光亮。橙黄色舔舐着对面靠坐的人形,几乎要和他肩膀下垂的黄色缎带融为一体。

 

与跃动的火光相比,那...

cp:砂金×穹。其余一切cb。

捏造的2.4时间线之后,砂金接下一桩回收不良资产的案子,却在当地偶遇了穹的故事。

此篇含有大量个人解读。ooc的情节,考据不严谨,暴力与残酷的描写,G向的描写。

全文1.8w。不适者请谨慎阅读。



1.

砂金用尽了剩下的纸张才勉强引燃火星。火苗引着干柴,升腾而起的热量总算叫发潮的岩洞有了点好叫人活下去的生气。

 

那些曾引发了两拨人激烈争斗的文件就这么被吃进火里,拿天价的字眼当养料。火舌打卷,热切地跃动身形散发光亮。橙黄色舔舐着对面靠坐的人形,几乎要和他肩膀下垂的黄色缎带融为一体。

 

与跃动的火光相比,那人看着就很虚弱了。灰色的头发被火光包裹在内,呈现一种快烧起来的色泽。砂金觉得眼下的情况是一等一的少见:星穹列车的无名客老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路遇不平掏棍子的随性模样,像是世上没有能让他陷入绝境的困境。有就一球棒,不够就两球棒,砂金料想被他无所畏惧打碎的困难恐怕比匹诺康尼被扎爆的鳄鱼气球还多。

 

砂金有一点愧疚。他的目光抚摩过青年难得沉默、只微微起伏的胸膛,下落到他的小腹:干涸的黑红,热切的殷红正在指缝间争抢地盘。尽管穹一直摁着伤口试图阻止失血,还是不管用。血液连紧急包上的一截布料都洇湿了。

 

血流得很好看。但他之所以会陪这孩子待在这里,用身价昂贵的文件烧火给他回温,只因为对方会伤成这样,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种的祸根。

 

前些日子他接了个风险很高的单子,带着团队来到这个荒芜的行星收割地下脉矿。本来把握脉矿的当地住民就欠着公司的大债,放弃抵抗谈妥了股份。按理来说砂金只是来对不良资产做个验收,顺便清算一下欠债。也不知道风险高在哪里。

 

前面的进程都很顺利,砂金小施伎俩就劝得对方领袖在合同上签了字。在去实地验收的路上他心情本还算舒畅,结果刚到洞口不知从哪杀出来一拨人,穿着打扮像是本地人又不太一样。领袖嚷嚷着这就是那群信邪教的愚民,愚民也不跟他们客气,搬出一套岩洞里有神的财宝还有怪物看守的说辞,听得砂金眉毛一挑。

 

神的财宝他倒是知道,一定就是那珍稀的脉矿了。可这怪物的说法他是闻所未闻。带着询问的目光瞥向一旁哑口无言的领袖,看对方缩起两肩支支吾吾的样子,最后索性铆足力气大喝一声,两拨本来对立的当地人纷纷调转矛头,把砂金和他的团队圈成了笼中困兽。

 

哦,原来是这么个高风险。怪不得欧珀点他过来呢…砂金料想沾上点忌讳的生意就不是太好做。目光隔着玫瑰色的镜片扫视一众冷热兵器的寒芒,把墨镜摘下来哈了口气,擦了擦。

 

本来一个濒临破产的小星球,唯一的资源便是自家珍稀的脉矿。虽然自己无力开采却也不想就这么拱手让人。如果连这点生财之路都被公司抢走,他们还不如不活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托帕屡次嘱咐他,对付老赖可不能拿道理说事。

 

领袖劝他们放下武器,交出合同。只留下砂金做人质就行了,等到公司放弃争夺矿脉,他们自然会放人。砂金的耳骨传来振动,守候的小组长在他耳机里说了什么,于是他微微一笑,只说了句那就没得谈了。

 

噼里啪啦机甲启动的声音,枪林弹雨人群乌泱泱缠斗在一起,多像场烟火秀。砂金心想,这大概是这个快崩溃的小星球最热闹的庆典。

 

当地人有枪,但始终比不上科技发达的公司机甲。子弹敲在小组长的机甲壳上就跟玩似的。砂金本来掐着手表想在一个系统时压制住这场暴乱,结果护住他的盾突然传出一声清脆的破碎声,裂痕像蛛网一样生长。

 

……裂开了。他的盾。砂金不得不被那动静吸引去了目光,从拳头里翻出一枚筹码一枚骰子。看清对他发起袭击的来人后,却兀地愣在了原地。

 

那双金眼在看清他相貌的同时,冰冷的面部表情也化为柔软的愕然。他披着有些滑稽的当地装饰作伪装,才能混进这群乌合之众里。如果没四目相对,不凭那一双太特别的金眼和布缝下露出的一点儿灰色发丝,砂金还真没认出他是谁。

 

砂金还没来得及思考星穹列车为什么会介入公司与这颗星球的纷争,对方抬起球棒,嘴唇开合着正要说些什么。什么利器破空的声音却强硬地使二人拧转了目光。

 

如果那个时候穹立刻抬起球棒回击,一定能一击结果那袭击者的性命。但砂金说不定就会被那要命的镰刃波折,他被穹打碎的盾在刹那间无法重新成型,只能眼睁睁看着刀刃随惯性要削向他。

 

但穹做了个他都没想到的决定,那小子居然放弃了他的宝贝球棒。金属球棒落地的瞬间,血和某人的温度一齐飞溅到砂金的眼膜里。

 

埃维金人美丽的三重色虹膜被血色污染,只能吃痛地眯起。他没能站稳,就这么被穹扑进了脚下深不见底的坑洞。

 

他被抱得太紧,五感都快被过分的保护压得窒息。只能听见肉体在下落翻滚里碰撞的声音,人吃痛不时发出的几声呻吟。血的腥气差点让他就这么失重昏倒过去。但穹不知是疼狠了还是本能,就近在砂金的脖颈上咬了他一口,这一下把砂金的神智拉回现实,赶在两人要双双撞在一块突出的巨石上时打了个响指,金灿灿的黑桃盾面碰撞岩壁,响声化为闷钝的落地声。

 

在分开之前穹的手掌都垫在他的后脑上。砂金起身的时候只觉得头晕恶心,但并不疼痛。他身旁的无名客却在放开他后就失掉气力一般,好半天都没爬起来。

 

砂金心下一惊,慌忙把他翻过来。掀开对方染血的衬衫下摆,随着小腹与流淌的冷汗微微起伏的是条怪物样的深疤。血液像抽出了宿主的一部分生气,肆无忌惮地在他的肌肤上爬行。砂金好久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人类皮肉被切开的模样:那些微黄的脂肪与翻卷的粉红色的肉,让他想起多肉植物的断面。

 

同类受伤的模样对砂金来说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他曾一度对目睹血淋淋的场景感到厌烦,连反胃的生理本能都被消化掉了。

 

但此刻,他正感到某种新奇。那个在匹诺康尼时仿佛有无限精力的星核男孩差点被拦腰切开了,他的伤口正在淌出汁液,砂金说不清那究竟是不是血。但失去那些液体让穹感到干渴和缺氧,于是张大了嘴拼命呼吸,这过程让他失血得更快,于是砂金眼疾手快地伸手,用戴手套的手掌阻止了男孩的自杀行为。

 

像是被某种冲动支配,砂金突然生出无限的好奇心。他用另一只手小心抚触了男孩狰狞的伤口,心想对方应该经历过比这更严苛的痛苦,虽然疼但除了发抖和呻吟,没流一滴羸弱的眼泪。穹在保护他的过程里失去了大部分力气,现在连抬手阻止他的力气都没有,于是这好心查看的行为在砂金的兴味盎然下变成了某种残酷虐待:砂金甚至摘掉手套来摸他受伤的地方。指腹同温热的新鲜血液触碰,未凝固的血混合脂肪流淌的体液挤进他的指缝,黏稠的触感仿佛是沾在手指上的奶油。穹的体温都随着血液淌干了,热切的液体在发冷的身体上爬行的时候,好像有张网把他包覆其中,让他愈发喘不过气。

 

就连砂金为了调节他的呼吸好心盖上的手掌,慢慢也成了扼制住受害者抗议的帮凶。一开始穹还会隔着手套发出些可怕的呻吟,渐渐地连叫喊都发不出,只有战栗愈发微弱。被手套压抑的苦叫慢慢卸力化为只有气息的少许进出。砂金抬起鲜血淋漓的右手时,穹终于得到呼吸的余裕,呛咳着扭过头。他的灰发被冷汗湿透,沾湿的尘土就这么把他的半张脸搞得狼狈不堪。

 

砂金摘下血迹斑驳的那只手套,不知道沾上的那些液体有多少是唾液和眼泪。但他好像是第一次见到对方忍耐痛苦的表情。他刚刚忍住了没把手指就这么伸进伤口,这样大抵会让穹恨他的。虽然他知道这个特殊的男孩不会因为什么感染之类的原因死掉,但他不该对一个保护了自己的人玩得这么过火。

 

于是他道歉一般收回手,从身上昂贵的衬衫上撕下一块干净布料,给对方做最紧急的包扎。接着他把穹发软的身体扛在自己肩上,对方垂下的手臂蹭到了他的脖颈一阵刺痛,才想起穹刚给他留了个新鲜的齿痕。真是一点都不会让自己吃亏白干啊。砂金好笑地想。

 

他们身处的岩洞似乎是个垂直构造,愈往下愈狭窄。恐怕氧气也没多少。砂金带着瘫软的伤员,最后选定了一处背靠巨石的地方让穹坐下。他起身在岩洞里搜索半天,勉强捡来一些洞口掉下来的发潮的枯枝败叶,又用外套搓了半天才吸收了大部分水分。

 

手上没有多余的燃料,于是他想到了身边唯一的纸张——那份合同。

 

生起火后烤着发冷的手,砂金想着自己真不愧是石心十人开会最喜闻乐见的审判对象。现在他正拿着公司上亿的合同在取暖呢,光是这精神状态就领先其他几人不知多少个琥珀纪。烧都烧了,他干脆隔着火光打量像是昏厥过去的无名客,他脸色苍白,已经很久没动一下了,这实在不是很像他。

 

星核的载体也会这么脆弱吗?他好奇地想。刚刚对穹加害过的手带着满手的罪证凑上去,抚摸他的下颌,从脖颈一路下行,勾住领口往下拉,看到对方胸口处那好像有生命一样的金色瘢痕正顺着穹身体的纹路爬行。

 

星核在保护他啊。一颗足以毁灭世界的天灾,与一具脆弱的人身相融在一起。颇有猛兽被关在狭隘的笼子里伸不开四肢的滑稽感。

 

人类在前者面前的渺小程度简直就像吐息间的一粒沙,但它偏偏很顽强,怎么都碾不碎。这具身体慢慢回温的同时,它的主人也终于取回了意识,开口第一句就是叫他的名字。

 

“……砂金?”

 

砂金愣了一下,也脸不红心不跳地应下来:“是我,朋友。你会出现在这里可真让我意外。”

 

“你没事吧?”

 

嗯?还以为他要记仇一下说点什么呛人的话……结果那对惨白嘴唇里冒出来的问候就像火烧一样灼了下砂金的心,让他的反应变慢了些。

 

“啊……是是,托你的福没什么事。倒是你,”他伸手替穹拨开他粘粘打结的灰发,拇指在淤青的眼角抚摸,“你刚刚为什么要那样做?”

 

“什么……”刚刚恢复意识的伤员好像还没反应过来。于是砂金摁了下那块淤青,他眼角抽动,记忆才和现实对上号,“啊、嘶……知道了,你要从什么地方开始听?”

 

刚刚摔下来脑子一点都没坏,还进步了啊。砂金喜出望外地收回手:“嗯,很好。就先说说你的来历好了,星核君,你来这里做什么?星穹列车又是为什么到这里来?”

 

“好多问题……”穹被砸痛的脑袋像是又发作了,痛苦不堪地收紧了眉头,即便如此还是咬着牙关在给对方翻信息,“列车…列车没来。只有我在这里。”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委托……”

 

他转了转金色的眼珠,看起来有点心虚地错开目光:“我接了个委托。这里的领袖雇我来驱赶要非法侵占他们资源的坏蛋……我过来看到是公司的人。想着这样的坏家伙,你们那也不是没有,我还揍过不少。就没怎么想直接上手了。”

 

被诓了……真好骗这孩子。如果要钱自己平时给得不多吗?砂金好气又好笑:“先不说那么点钱你……列车的成员怎么会允许你去掺和这种斗争?”

 

“我需要钱,因为一些事情…”穹转回视线,像个犯错的小孩一样低头,喉结起伏,“……我没让大家知道。”

 

“我本来想意思意思揍趴那个小组长再劝劝他们……结果听到你的名字,过去一看真的是你。我就,没想那么多……”

 

也就是说在生死的天平两端,眼前的无名客权衡的结果是直接放弃了自己的安危,转而来拯救一个和自己只有一段交情还曾对他出言不逊的敌人……他到底是心大,还是压根不在意自己的死活?

 

难道是他善心没处发?

 

善良可是个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的词汇啊。砂金听到这里,视线又重新被红色吸引到他的伤口上,那里的皮肉已经氧化成深色。砂金看着它,几乎是能预见一具失去生机濒临腐烂的身体。可是穹的伤口就像个活物,随着他艰难起伏的吐息,保持着一息尚存的姿态翕合皮肉,缓缓地往外泵出变得陈旧的黑色血液,侵入那截止血的布料。

 

无名客大部分时候确实和善良称得上号。但砂金的本能让他得多想一层。眼前这个思维古怪的孩子,看起来不像是要用苦肉计向他索取什么,毕竟砂金现在唯一的底牌为了给他取暖已经被砂金自己烧了。那么,他要什么?

 

穹看对方托着下巴不说话,只盯着他的伤口看。眨了眨沾血变得厚重的睫毛,藏在灰色绒毛下的金色饱满发亮,他勉强挪动了一下身体,伤口被拉扯使他挤出一声短促的闷哼。接着他在砂金的搀扶下调整姿势,躺得舒服些以延缓失血。

 

他就着这个姿态,忽然得以和砂金贴得很近。他带着血腥味的吐息钻进对方领口一点香氛的残余里,砂金抚顺他脑后沾血结块的灰毛时突然察觉到对方脖颈上的脉搏在加快,想到他兴许是紧张。

 

在紧张什么?砂金有些好奇,目光下落,却目睹一双瞪大的金色眼睛。

 

他似乎想张嘴说什么,目光难得变得惊恐不安。两颗圆睁的琥珀却没看向他,砂金顺着他视线的指向瞥去,只觉得方才似乎是忙着追问穹,这才忽略了爬上脊背的寒意。

 

那分明是一头兽的巨大投影。

 

身长……不清楚,但那身形的膨胀程度几乎是让两人拥在一起的影子都显得羸弱不堪。那种庞然大物,恐怕只需轻轻喷出吐息,受了伤的他们绝对招架不了。更别提穹引以为傲的球棒还被他扔在上面了,他现在的力气握住砂金都发抖,更别提拎动大守护者的炎枪。

 

火光摇曳,兽的身形也显得朦胧不定。影影绰绰的姿态仿佛一个鬼魅。穹死死地盯着它的影子,瞳孔像嗅到血腥的猫一样缩紧。他好像是恢复了些许气力,便伸手将砂金的手臂扣住,摁在自己身边。

 

砂金的注意力还没收回来,下意识随着他的动作身体下沉。这下他们的呼吸终于交织。他清晰地察觉到穹胸膛中那颗凶兽正像目睹了同类似的,擂鼓一样咚咚搏动。分明他也是具人身的弱兽,但砂金看来,穹注视对方的姿态简直就像……

 

家里养的猫在冲不速之客哈气。

 

穹自然没察觉到砂金的走神,只是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安静。大着胆子将脖颈又伸长些,从巨石后往后探去。岩壁上的巨影此时像被惊动了一般,像是脊背的地方开始规律地起伏。那轮廓看着很坚硬狰狞,仿佛有嶙峋的刺遍布它的背脊。

 

霎时间,两人都不由得紧张地收紧吐息,生怕那家伙下一秒就要迈步朝他们走来。穹的手掌有些错落的新旧茧痕,捏紧砂金的小臂时粗糙的触感攥得他肌肤像晒了日光一样发痒。他忍受着这近乎亲密的、越轨的感触蚕食两人呼吸的空间,突然向前倒去。

 

他压在穹身上的时候对方发出一声小小的抽气声。似乎是想惊叫,但声音卡到喉咙就被硬生生截住。他胸膛剧烈起伏,贴着砂金的喉咙上下鼓动,摇摇欲坠,好似地震。穹恐怕是想拒绝他,但碍于更严重的境况,竟还是尽职尽责地搂住了他的脖颈:这残破的身体不知是不是把保护当作一种本能,这时候还想挡在他的面前。

 

砂金忽然觉得,能这样的话和怪物同住一室也不错。好在这样的姿势没能维持多久,那黑影只是呼吸了几下,就隐没了身形。包裹他们的巨大黑暗像日出时分的薄暮一般褪去,窒息感也随之消失,只有安静的滴水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岩洞。

 

眼前的火光依旧暖和地跳动,穹像是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松下劲来大口喘气。这时候砂金才看清他脸色惨白的模样:“吓死我了……”

 

“还以为真会过来把我们吃了。砂金,你也看到了吧?那恐怕就是当地人说的……看守神的财宝的怪物。”

 

原来他是真的在怕啊。砂金出神地想。意识到自己还失礼地靠在对方怀里,他赶紧起身,好整以暇地替穹理好被揉皱的衬衫,顺带把他脖子上挂的被摔得七零八落的当地饰品给扯断扔到火堆里。火舌欢快地吃下养料,烧得更卖力了些。

 

“我本来不相信有那种东西的,”砂金语气平和,倒不像受了惊的样子。他在穹身边坐下,“毕竟这里的人都很狡猾,我不敢说他们是不是想编借口,使我们不敢靠近这座脉矿。”

 

“你为什么要拿走他们的脉矿?”穹提问。

 

“他们欠了公司的钱,只能变卖家产抵债呀。朋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话托帕也跟你说过吧,她说的话是不是比我可信一点?”

 

砂金满意地见到对方瞳孔缩了缩,似乎是被伤到一样要反驳他。他坏心眼地没给机会:“而且,公司可不是白拿他们的矿。我们可是签了股份合同的,你对我们的股份制应该也有所了解吧?匹诺康尼的股东、晖长石号的船长先生?”

 

“不过托他们的背叛,现在合同只是一捧灰了。”他冲那堆火扬扬下巴,身边的男孩就像是吃了苦胆一样扭曲了面色。砂金一套输出言之凿凿,饶是穹再善辩也想不出反驳的话,只好垂头丧气地叹气。

 

“……我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他们竟然是一帮不守信用之人。”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咬牙道,“我的委托费恐怕也没了,居然让我白干一场!”

 

都差点被人家腰斩了还念着那点塞牙缝的委托费呢?砂金好笑地贴过去,从自己的右手摘下一枚青金石戒指,套在穹的指根:“要那点钱还不够你塞牙缝呢。来,这是我的报酬,先给你个定金。”

 

“就当你舍身救我的感谢啦……等我们脱困,我再给你更多。”

 

穹愕然的表情和手上闪亮的宝石一齐被砂金更漂亮的两只虹膜收进眼底。他光是靠近,穹就会不由自主地收紧气息。砂金想搞清楚他到底在紧张些什么,于是又靠近了些,肩膀摩擦肩膀。

 

没想到这个暧昧的距离突然被穹的举动打断。他把戒指从手上摘下还到砂金手里,又摇了摇头:“我不要这个。”

 

“我救你,只是为了救你而已。”他长舒一口气,仿佛这样才安心下来似的,“砂金你对每个救你的人都要摘戒指感谢吗?一只手给得够吗?”

 

好呛人。尽管知道他没什么恶意,砂金吃了个瘪,忍住额头跳青筋的冲动皮笑肉不笑地收紧手心,一边说着“好好”一边挪动身子拉开了距离。静默的空气一时凝固,半晌穹才指着头顶,开口打破尴尬的氛围:“天快黑了。”

 

砂金抬头看向那一方小小的天空:星球没受工业污染,大多地貌都保持着原始的野性姿态。就连这慢慢攀上青色的天幕上的星子都多得很诚实。砂金心想是时候思考脱困的方法了,毕竟穹还受了伤,他们也没法不吃不喝地一直待在矿坑里。

 

何况,背后还有一头不知其貌的凶兽在候着。砂金不知道当地人有没有进献过贡品,如果没有,那它一定饿极了。

 

想到这里,他一边说着“等我一下”一边起身,向有光的地方摸索而去。

 

2.

半刻钟后,砂金接过无人机上拴的布包。拿出几块压缩饼干和瓶装清水,以及冲泡式的代餐粉,回到原地蹲在穹身前:“只带了这些……毕竟我们没想待太久。你将就一下吧?”

 

穹点了点头,看着砂金把用水泡软的饼干捏成小块塞到他嘴里。压缩饼干有着像是刷墙用的漆块那样的味道,吃得穹直皱眉头。但他没说什么抱怨的话,在砂金把冲成乳白色的流体状代餐粥递到他嘴边时,也说着“谢谢”然后低头啜饮。

 

砂金把代餐粥喂给对方补充水分。自己则坐在一边生啃剩下的压缩饼干。穹对他眼睛眨都不眨把石头一样的代餐棒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觉得叹为观止。

 

砂金刚刚摸到了一处勉强能连信号的地方,和手下员工取得了联络。他的小组长告诉他,和当地的冲突已经被他们镇压,两边领袖也被看管了起来。只是他们探矿的设备都被当地人悄悄做了手脚破坏掉了,一时半会没法下来救援他们,只能先空投些物资来应急。

 

砂金简单描述了一下现状,又问公司的支援什么时候能到。得到的答复是跃迁最快也需要一天半。

 

一天半,希望穹能撑下去,也希望那怪物没饿得那么厉害。方才它明明有上前的意图,不知为何却又缩了回去。砂金搞不清楚原因,姑且判断它是怕火。

 

简单无味的吃食虽然寡淡,但也算是填了肚子。砂金从剩下的物资里翻出一个简单的医药包,里面只有一些纱布消毒喷雾以及钳子缝合线之类的,看起来是应急用的东西。但聊胜于无。为了让穹多撑一会儿,他起身打算给穹重新消毒换上干净的纱布,至少比随便包扎的布好受。

 

正当他小心拆掉那快和皮肉粘到一起的黑红布帛时,刚刚还一声不吭的穹突然开了口:“砂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嗯?”砂金抬眼看他。

 

“伤口,你帮我缝起来吧。”

 

饶是砂金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也滞了一瞬。他拿着喷雾的手还悬在半空,左手在剩下的药包里翻了翻,只翻出一片麻醉药片。

 

这可不够让眼前有成年人身形的星核进入无知觉的状态。穹看着他难得慌张的动作,脸色依旧像平时那样,唇线平淡地抻平:“没关系,不会死的。”

 

“不是,你恐怕不死也会痛休克。这里有止血的喷雾,喷上至少能撑……”

 

“听我的吧。”穹金色的眼珠带着十二分的信任,紧紧盯着砂金被惊愕占据的脸。语气像是在说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缝起来,好得更快。”

 

“…………”

 

砂金没有反驳,也没有继续放任慌乱打破他的矜持。他反倒释然地笑了:对了,这样才对。这个对自己近乎残酷的态度,这张事不关己的脸庞。

 

这才符合他对寄宿星核的怪物会有的冷漠本性的想象。

 

于是他发出很轻的一声喟叹,拇指伸进对方乖乖张开的嘴里压住舌根,把麻醉片送了进去。两眼都带着微妙的笑意:“这一片恐怕只能让你感官变得迟钝。但依旧会疼哦。”

 

“星核君。我很好奇,你究竟能忍受多少疼痛呢?”

 

穹喉咙上下滚动咽下药片,张嘴咬住他递来当垫片缓冲的纱布,眨着清明的金色眼睛回望他。砂金意外地没从那双眼里读出别的情绪,他的信任竟就只是直白如水的虹膜停驻,然后点点头,一只手往后悄悄捏紧了身边一块圆润的碎石。这就算是答复了。

 

砂金了然,拿起手术钳。他对缝合伤口并非毫无经验,还没能爬到如今这个位置时,砂金曾数次为了活命自己缝合被切开的伤口。他好运加身却也抵不住对自己的安危毫无分寸的博弈,数次把自己的性命当赌注押上桌,免不得要滚一身伤才能从泥沼里爬出来。

 

他曾为自己一针一线缝起裂开的肚腹。当然是吃了足够的药片的情况下。在感官都被屏蔽的机械手术中,他注视针线把破布一般的身体再合起,这样他又会奇迹般捡回一条命。过程就像缝好一个坏掉的布偶。

 

尽管给别人缝合还是第一次。消过毒的缝线被钳子嵌入深色的皮肉时,他明显感到从眼前这具身体传来的压抑不住的战栗。为了让砂金不会被干扰,穹咬紧牙关,带血的津液在纱布上洇开粉色的湿痕,硬生生把这点本能反应也咽了下去。吐息急促而湿润地洒在砂金头顶,很脆弱的模样。

 

他想象不到那种疼痛,只能去用别的疼痛来代替共情。砂金不禁回想,这样的经历是他前所未有的。曾经他还是块羸弱到被摆上餐盘任人宰割的肉时,奴隶主要他证明自己比肉块更有价值,不由分说把他丢进了角斗场,要他杀死排在自己面前的34个人。

 

多么残忍,像是戏言一样的要求。砂金,不,35号刚迈着剧痛的脚步走进角斗场时,他曾一度是绝望的。那34个,哪个不比他强壮,哪个不比他更有胜算,他们对付这样一个羸弱的少年,甚至不需要集合起来群起而攻。却也正是这样,他们才丢了性命。

 

35号把锁链紧紧拴在自己手上,像是保护,又像是要约束起自己的人性,这样他才能活下去。他想。杀人并不是一夕之间的事情,要一直忍受骨头断裂的声音,以及喉咙变嘶哑的恳求敲打神经,远比肉体之苦来得撕心裂肺。35号还能感受到那些的时候,这过程一度变得很漫长。等他彻底感觉不到血液飞溅以外的触感,这过程又变得很快,就像一阵风吹拂家门口铃铛的声音。或站或立的人在命运面前如同多米诺骨牌散落一地,而他越过那些支离破碎的肢体,仿佛他们从来不是一个个完整的人。

 

只剩一个的时候,他走到那人面前去,对方举着一把卷了刃的刀。拥有利器即使卷了刃也比他强多了。他只有双拳和血迹斑斑的锁链,沾满了人的脑浆和性命。但对方只是徒劳地举着刀,浑身都在发抖,他哭得满脸都是涕泪,看35号的眼神仿佛像是在看索命的恶鬼。

 

“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吧!你都杀了那么多人了,那么多……你把他们都杀了啊!!”

 

对,我是把他们杀了。大家都很想活下去,但我比他们更想活下去。

 

现在只剩一个我就赢了。35号想象自己只是在替姐姐砸开一枚核桃。于是他冷淡地抬起手,他的拳头正要重重砸下去,对方终于像是崩断了最后一根弦,发出待宰牲畜一般的惨叫。

 

然后他举着的刀割了自己的喉咙。血飞溅到35号的眼角,像流泪似的滑到下巴。他惊讶地看着这一切。

 

他不理解。

 

那个时候,他蹲下身子去捧着那颗几乎尸首分离的头颅,突然像充满了无限的爱那样抱在怀里。他不理解。他不理解为什么要用这样大的力。他不理解为什么要自顾自死去。

 

他突然很想拿来针线,像母亲给卡卡瓦夏缝衣服那样缝起眼前这人的声带,他要问他为什么,问他为什么不反抗而是要自裁,为什么不活下去继续受苦。像分离献祭的牲口的头那样让他人头落地,35号突然觉得自己的记性变得不太好了,因为他看着自己满是疮疤的手,想不起来自己叫什么。

 

记忆被发黑发红的缝线串起来,滴血的丝线仿佛从身体里抽枝出来的新芽。尽管把那被寄生的男孩折腾得从喉咙不断发出难忍的呜咽,这却是要他活命才让他受苦。他大汗淋漓,嘴唇用力咬得几近惨白,定睛看着砂金的双手捏住泛着银光的手术钳,在他的伤口进出,神情近乎漠然。

 

穹的心力都分给了忍受痛苦,没法腾出直觉来捕捉砂金手上微不可察的战栗。这一刻他们好像是融为一体了,从未如此靠近,如此交心。砂金共情着这个男孩的痛苦,穹忍受着这个男人的恐惧。愈来愈浓郁的血腥味在无声蔓延,砂金近乎痴心地想,如果他刚刚在下落的途中断了那么一两根指头,那他会很想试试把断指缝进穹的伤口里。看看他们的血肉会不会为了活命互相吞噬,互相残杀。就像他们自己所做的那样。

 

砂金干脆利落地打结再剪断线头,连着那些冒出他精致皮囊的黑漆漆的想法也一齐切断。止血,包扎,一圈一圈包裹的纱布像用胶带黏合坏掉的玩具,让男孩的身体终于没那么摇摇欲坠。穹停止了战栗,鼻息虚软地进出,他半睁着瞳孔涣散的眼睛,伏在砂金的肩膀上对他说谢谢。

 

砂金摸着他汗湿得像刚下水游过泳的额头,赞赏他,你可真了不起,可真是个好孩子呀。

 

穹听不懂他的夸奖。他又累又痛,一直使力紧绷的左手终于松下劲来:砂金看到他手心掉下哗啦啦的碎石。

 

3.

他们互相依偎着勉强过了一夜,第二天砂金的人又送来一些物资,这次有更多的食物和水,还有药。砂金欣慰地带回这些活命的宝贝,却发现本该恢复气力的穹把头靠在一块凸起的石壁上,气息开始变得绵长而虚弱。

 

砂金吃了一惊,上前一试才发现对方浑身滚烫。

 

不知道是感染还是受凉,也许两者都有。穹发着烧的脸上是病态的绯红色,他还保持着警觉,被砂金的动作惊醒后睁大了眼睛来看他,看清对方的脸才松了一口气,吐出一句带热量的没头没尾的话。

 

“…你看着好慌……别慌……”

 

砂金张嘴想要说什么,穹却伸出手来,虎口圈着他的手腕握住,灼烫的手心让砂金感觉自己被一团火烤着。穹摇摇头,说:“别慌,害怕的话会把它招惹来的。”

 

它?砂金想到他们身后不知真身的怪物。

 

脑子异于常人的星核小孩不会说谎。他这话只能是从头顶那帮土著嘴里听来的。砂金不难猜想恐怕是对方防备穹会进入脉矿,才编了这么出谎话来让他心生戒备。只可惜穹说完这话就不再动了,他昏昏地吃下砂金喂给他的抗生素,半睁着颓然的金眼,似乎是有话想说。

 

砂金觉得自己突然变得有点软弱,分明眼前的星核虚弱得像个婴孩。如果他想,哪怕是扼住对方的脖颈他也没力反抗。但现在砂金任由对方摆布,把薄弱的耳朵献给了眼前的嘴唇。

 

穹的脸颊很烫,他又开始紧张得心跳加快了。砂金正要转头看看他的脸,就听到他冒出一句:“那个,砂金…”

 

“……我能不能靠着你睡?”

 

他刚刚那是在害羞吗?

 

砂金无来由地冒出这种荒谬的想法。很快他就听到自己欣然答应的声音。伤员靠着自己的脆弱,在提要求上往往是优先的。而且只是把肩膀借给一个为他受了伤的男孩靠一靠,他这样慷慨的朋友怎么会不答应呢。于是他在对方身边紧挨着坐下,穹挪了挪身子,高热的温度从肩膀传来,他抬起手,又添上一句恳求。

 

“我能抱着你吗?”

 

当然了。砂金从容地摊开手,主动让男孩把手臂放到他觉得最舒服的地方。穹小心翼翼地缠着他的腰,像只断了尾巴又折了爪子的猫科动物可怜巴巴地窝在他身边。他蜷起膝盖,让自己尽可能全身都挨着砂金,才肯闭上眼睛放缓吐息。砂金这一刻确信了,他全方面地信任自己。

 

匹诺康尼的事情过后,他似乎已经放下了芥蒂。再加上砂金有意在修补这段关系。对方虽然态度依旧暧昧不清,已读不回,但似乎是默认接受了他的好意。不然也不会像这样把身体的重心都交付给他。他用手拨弄男孩变得干燥的灰发,枯草一样的质感,他想起靠在姐姐膝盖上的卡卡瓦夏。

 

如今他也会想靠在谁的膝盖上好好睡一觉。可惜不出意外,寰宇内应该找不出这个合适的对象。在生意场上获取人纯粹的信任好比在漫天黄沙里淘金,不过,砂金运气总是好的。

 

他用手指丈量怀里这块金子的脸颊宽度,惊讶地发现穹跟刚见面的时候相比没什么变化。他不禁思考起一个可能:这孩子应该永远也不会再长大了。他会一直像现在这样,年轻,稚嫩,无机质。

 

想到这里他突然错愕,觉得他们两人会在美梦之地见面,也真是奇妙。他差些要以为穹是他临死之前做的一个梦。在梦里,虚无的令使向他拔刀,血红的刀光掠过他的身体,在近乎撕裂的痛楚中,他似乎看到捏着炎枪的穹在向他说些什么。眼神惶恐像淋了雨发抖的小动物。

 

那个时候如果他真的死了,就什么也听不到了吧?

 

梦醒了,他还活着。身边的穹却突然战栗起来,像是做了噩梦一样双手收紧,喃喃着一些含糊不清的字节。砂金侧耳去听,捕获一些破碎的信息:卡,芙,卡。

 

他说不要,不要走,卡芙卡。

 

人在病痛的时候往往容易袒露心声,暴露出脆弱的秘辛。砂金会尽量让自己在无力保持体面的时候选择独自消化痛苦。眼下砂金却不想深究这个孩子和星核猎手那个女人之类的关系,他被一种很奇异的冲动支配,低下头,轻轻用嘴唇蹭了一下穹汗湿的额头。对方终于抖得没那么厉害。

 

和太纯粹的信任共处也会让人变得感性啊。砂金觉得这是个危险的信号,而他赶在那之前咽下了蔓上他喉咙的苦涩,像他儿时所做的一样。

 

4.

穹在砂金“死亡”后回给他的第一条消息是,回来再跟你算账。

 

他确实也说到做到。在晖长石号上见到以投影姿态现身的砂金时,他抱着手臂很没好气地对砂金的赞美之词呛声。两人一来一回看得旁边的巡海游侠直呼我喵,你俩这么熟?

 

无名客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脾性却一如既往很不好猜。他默不作声地收了砂金好几份礼物,也不回消息,暧昧不清的态度叫人摸不着头脑。砂金本来习以为常。为了未来和列车打好关系,一点小钱送就送了,他也不在意。

 

直到有天他回到办公室,助理捧着个小盒子放到他桌上。说是一个灰头发的无名客送来的,本来说是要亲自交到砂金手里,结果砂金因公出差。他干等了半天,说自己手上有要紧委托,只好交给助理代为转达。

 

砂金饶有兴趣地拆开包装,里面是几张照片:看起来是星间旅行的见闻,他见过的没见过的风景。好几张角度甚至刁钻到砂金都一时没认出是在哪里拍摄的。他确实是有一双很特别的眼睛,砂金想。如果可以给他的眼睛上保险,砂金觉得那会是笔好买卖,翡翠也会喜欢的。

 

然后?总监正带着欣然的表情往下拆,剥开一层又一层丝带和包装。对方可真是小心,这不像他大大咧咧的作风。可是砂金对待这个特别的朋友总是很有耐心,他索性全给撕开了,伸手往里抓握。

 

砰砰。

 

砰砰。砰砰。一颗心在他的手中跳动。本该是人类血管的地方尽数被鎏金色的奇异物质取代,他好似握着一颗长血肉的黄金。金色融化着流动着,滚烫地淌他满手。他差点要尖叫。烧热的金子烫得他痛苦不堪,这是什么酷刑?为什么穹要送这样的东西给他……穹为什么要折磨他?

 

不对,不是这样。穹不是要折磨他。他冷静下来,忽然想起自己在和那男孩分别前曾开玩笑一样地说,我很好奇你那颗心的工作方式,一颗星核代替了心脏,多么稀奇呀。

 

男孩那个时候是什么表情?

 

夜风吹过,砂金被冷汗惊醒。他第一反应就是去看身边的男孩,但起身的时候耳鸣占据了他的听力。明明穹已经竭力保护他,但说不准在下落的时候总监金贵的脑袋还是被重力摇成了浆糊。还好他给自己的脑袋上保险了,他想。

 

砂金艰难地把自己沉重的脑袋正了位,穹的手臂已经虚软地从他身上滑了下来。此刻那孩子没有一点声响,太安静了,连胸口的起伏都没有。砂金怀疑他现在就是一具尸体。

 

那么代表着,他会永远像这样年轻的想象会破碎。无名客没能达成心愿,在开拓道路上变成一具毫无特色的尸体,这本来屡见不鲜。他会腐烂,血肉模糊地融化在这里。说不定在那之前怪物就会被新鲜血肉的香气吸引过来,用舌头舔舐他的胸口,卷走那颗肋骨下鎏金一样的心。

 

砂金突然感觉难以忍受。他可以面带笑容目送对手在赌桌上被枪杀,身体丑陋地弯折倒地而不会使他的一根眉毛变得扭曲。但他没法对将要在他面前停下呼吸的穹视而不见。于是不管看守的怪物会不会被惊动,他开始大声地叫穹的名字,拍打他的脸,摇晃他的双肩。掐着他轮廓介于青年与少年间的脸颊,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下颌捏碎。

 

他身体里的星核没了宿主会怎样?砂金头回觉得这件事在他预想的盲区内。某种更庞大的未知比肩那怪物庞大的影子,横亘在他们的头顶,沉沉压下身躯。砂金觉得胸口无端烧起一团火,快要烧穿他一直以来穿在身上的这层皮,吞吃他们两个。

 

不行,不能死在这里。

 

卡提卡人的屠刀落下来时,姐姐也是这么对他喊的。

 

而他背道而驰,逃向另一个深渊里。此刻那些压抑多年的、歪曲的仇恨,露骨的杀意,经此多年一滴未减。它们只是被他藏起来了,默默地发酵,浓郁得快从他的双眼滴出来。

 

穹在这个时候胸膛振动。像是终于接收到砂金的声音,他突然呛咳着醒过来。睁开烧热的眼睛去看伏在他身上的黑影。他嗓子都被高热磨成了粗粝的模样,张口好几次都没能成功挤出声音。

 

于是他只好努力补救这个支离破碎的现状。撑着发软的身子半坐起来,往日里上蹿下跳精神仿佛没有尽头的无名客,这时候却像被抽干了生命力,只有一具颓软的脆弱身躯,动作都费力。好像个卡壳的人偶。

 

穹试了几次总算甩掉了粘粘着他背脊的沉重感,他终于可以摸到砂金的脸了。他血迹干涸的手掌抚摸砂金冰冷的脸颊,审视对方空白的表情,一时感到手足无措。他实在不知道砂金为什么落泪。泪珠安静地在那张好整以暇的脸上辟开裂痕,只有一滴,穹没费什么力气就擦去了。

 

“……你哭什么…”穹不解地问,“很难过吗?”

 

“我差点以为你死了。”砂金说。

 

“我不会死的。”

 

“谁说得准?穹,你总是像这样,在梦境里我就发现了。明明知道大家都只有一条命,还要去愚蠢地帮别人献身。你没想过有一天你也会死吗?我是说,这一次不是致命的地方,下一次就说不准了。你总是这样,你总是——”

 

砂金被火光噼啪燃烧的响声唤醒过来。他认为自己说不定是被这个囚徒一样的困境给影响,行头狼狈,面部表情失控,就连嘴巴都没管住。

 

但他还是要说下去,哪怕这匕首同样会刺向他自己。

 

“……你看,就连对我也这样。你的信任和单纯简直是猛药一剂。多亏你自以为是的行为,我的脑子没以前那么好用了。我是说,星核。你才是这座矿洞里的怪物。不是吗?”

 

砂金感觉自己的每个字都像在拆对方伤口的缝线。这些话他憋了一路,终于忍无可忍、避无可避地把它们吐成恶毒的刺。在这一刻,他多希望穹那张看似毫无掩饰的面皮底下也藏着怪物啊,这样他就可以把对方的伪装全数剥下来,赤裸相待。他承认自己某种程度上希望,眼前这孩子能和他做同类。不需要共情他的悲喜,只要能看在他努力地苟延残喘了这么久的份上,别带着自己往火堆里跳。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片刻,无端受到指责的对象终于开口:“砂金。”

 

“你害怕我死吗?”

 

“……”

 

对方没有回话,穹又坐直了些。为了这个疑惑,他又能从身体里腾出些力气。于是他伸出手捧着砂金湿润了的脸,像砂金为他做的一样,轻轻地吻了吻对方的眼睛。

 

砂金的表情一时停顿。他想要说些什么,但体面的那层皮让他什么都说不出来。穹没有像平时那样面色毫无波澜,也没有笑。他露出了砂金无法理解的情绪,悲哀,痛苦的神色尽数流向他,他似乎是得偿所愿了。因为他的愿望,这个孩子把自己的心剖出来,递给了他。

 

“砂金,”穹又重复一遍,“我不会死的。在你给我缝伤口的时候我就答应你了。”

 

这句话,原来不是他自以为是的笃信啊。

 

“你很害怕。别慌,害怕会把它引过来。”穹这么说着,煞有介事地看向被岩石掩盖的后方。火光在岩壁上圈出圆形的壁障,人们总是取火来为自己壮胆,保障安全,驱赶野兽和恐惧。穹回头的时候,火星正在他的两眼里烧着,金色呈现出一抹橙红的光亮,琥珀的反光那样。

 

“没事的,我会保护你的。我还有炎枪呢。”

 

穹说的话很平常,甚至有点幼稚。像在和小孩拉钩许愿一样。但他直白的话压在砂金背上,不知为何沉重异常。他差点要被压垮,只能伸手想要抓住什么东西来支撑身体。他很少会去主动抓握什么,镣铐的锁链,姐姐的项链,掌心的筹码。

 

好在他终于抓住了一个活物。他紧紧抱着穹,不管他身上的伤口是不是会被压迫裂开,他用最大的力道把这个人压进怀抱,靠在他胸膛沉重地一次次吐气。对方当然也回抱了他,回应是这个人与生俱来的本能,砂金知道,他正是利用这一点才会趁虚而入。

 

穹也知道,但他只是埋着头,鼻尖贴着砂金冷汗津津的额心,两颗色泽相异的脑袋蹭了又蹭。他感到从伤口传来的阵痛。他清晰地察觉到自己又会活过来了,每一次都会的。

 

5.

太阳升起的时候,砂金料想自己大概只睡了两三个小时。睁开眼却不是被阳光刺痛眼膜,反倒是一道温和的影子笼罩他。

 

穹两手撑在他脸边,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着他。砂金甚至怀疑那双眼睛在自己醒来之前眨都没眨过。仅仅一夜,无名客就恢复了往日那好似无穷的精力,砂金要是提问他说不定会就地做几个俯卧撑来证明自己。

 

“你醒了。”穹总算还是眨了眨眼,证明自己像个人那样会眼睛酸痛。他从砂金身上起来,顺带把他也拉起来,“砂金,快过来。我要带你去个地方。”

 

“等等…你要去哪?你的烧退了?”

 

砂金虽然不解但还是被对方拉了起来。尽管没来得及试温,他从相贴的肌肤也能感受到对方滚烫的体温。但穹看起来完全像个没事人一样。侧腹上的血迹也已干涸了,只有大片湿痕还能充作他曾受重创的证据。

 

他慌忙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刚想迈步就被穹的力道带了个趔趄。穹看他的眼睛又带着笑了,他的嘴角弯出一个狡黠的弧度,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

 

“我要带你去看那个怪物。”

 

……???!!!!

 

他烧傻了吧?回光返照然后要带自己去送死吗?

 

砂金急忙截住他兴致勃勃的脚步,饶是他再放任星核小孩胡来,眼下也不能看着他就这么傻乎乎地往怪物嘴里跳:“等等、我是说,朋友。就算你现在拿得动炎枪,我能帮你一时,可这坑洞就这么大,我们要是解决不了就往深处躲的话,说不定就再也出不去了?”

 

“和我死在一起,你愿意吗?”

 

“我知道啊。”穹说。

 

“你知道还要?”

 

“对。”他点头,空着的右手自然而然地握住火焰凝聚的炎枪。那实在是一柄很热的活着的火焰,连柴火小小的火光都像是要被这团火夺过去。砂金有些愕然,但穹已经以不容置疑的力道在拉着他往岩石背后走了。

 

“我知道,所以我一定要让你看看。没事的,砂金。我说了我会保护你的。”

 

砂金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吞咽一口,虽然犹疑,却还是跟上了对方的脚步。毕竟对方都这么说了,他不交付一点信任也说不过去吧?

 

况且,他现在不是那么想早点死了。

 

他答应姐姐,答应了年幼的卡卡瓦夏。活着能做更多的事情。毕竟他都为了活下去做了那么多努力了,再苟延残喘一会儿也无妨。

 

如果那怪物真冲他们发难,他就用上存护的权能阻挡。然后带着穹逃跑……哪里都行,远离危险的地方,他觉得安全的地方。

 

漫无目的地想着,他们一同迈进漆黑的狭隘通道里。离开了柴火,眼前的光源和温度只剩下穹和他攥着的炎枪。琥珀石里烧着灼热的火焰,砂金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柄枪,他还记得自己对他的这把武器说了点轻佻的话呢。

 

“马上就到了,很快的。”

 

没走多远,眼前就开始有了光亮。很快砂金察觉到那是莹蓝色的矿石反光。不远处应该就是他们心心念念的脉矿。在穹的带领下,视野开阔起来,狭隘的甬道通往神的宝藏,头顶倒悬的大片剔透矿物,与脚下身边反光的宝石色泽的石头,这些无一不是公司想要他带回的财富。

 

但比起眼前的巨额财产,砂金第一眼先看到了淹没在一堆碎石里的一个小小鼓包。

 

那底下估计是个活物。穹回头对他笑了笑,将炎枪平举,一簇火光自枪尖升起。那个鼓包便像是受了惊似的开始颤抖,然后,从中爬出一个满身沾满矿石碎屑的生物。

 

那只是一只洞螈。

 

穹拉住砂金往石壁上靠,用火光驱赶着它,直到那小东西受惊钻进通道。穹将枪尖指向岩壁,说:“砂金,你看。”

 

砂金转动眼珠,堪堪回过神向那边看去:那狭隘的岩壁上火光憧憧,映照出来的赫然是个被拉长的巨物的影子。

 

他呼吸一紧。

 

脊背嶙峋的刺,随呼吸起伏好似有生命的朦胧姿态。他一下子全明白了。这竟是个天大的笑话。

 

这仿佛杯弓蛇影一般的命运开的笑话,让这个星球忍受了多年贫瘠。一度盘旋在当地民众头上,与他们二人战战兢兢相伴了两天的,这经年累月盘旋的恐惧,看守神的宝藏的怪物,竟然就是只洞里随处可见的小生物被探洞人的火光拉长的影子而已。它那么脆弱,甚至不需要他们动手,就被穹挥舞的炎枪吓没了踪影。

 

那庞大的兽影也随之散去。穹收回武器,庞大的骑枪在他手里化为细碎光点。莹蓝色的矿石反光像把他当作一块原石切割开,只有那两只金眼澄明如初:“砂金,我们一直害怕的就是这么个东西,很可笑对吧?”

 

“我早上起来就想着过来看看,这洞里的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结果到了这里才发现,大家一直害怕的,也就是这么小的一只动物而已。”

 

“我想他们一定是带着火把下来探洞的时候火光引来了洞螈。结果洞螈的影子吓跑了众人。众人又编造恐惧,吓住了更多的人。”

 

穹又对他笑了:“这么想来他们说得也没错,恐惧确实是会引来怪物。”

 

“砂金,你现在还害怕吗?”

 

他捏紧了哑口无言的砂金的手掌,指腹在他的手上摩挲一阵,带着他来掀自己的下摆。砂金看去,他受创的肌肤借着缝线,皮肉已经相连,出血也止住。穹看上去已经没事了,就像他说的他不会死,这是他许诺过砂金的。

 

砂金看着这一切,这无言却切实发生的奇迹。他突然感到头顶的某种阴霾随之消散,前所未有的清爽回归身体。他走进虚无令使的领域后,带着的也是这样相似的心情。

 

眼前这个人拥有令他也吃惊的磅礴的生命力。仅仅只是触碰他的身体,砂金便感到那种存活的切实感在顺着指尖蔓延:他忽然明白了。一直以来困扰他的,也就是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恐惧与不安而已。

 

他也许会带着这样微小如一颗蛀掉的牙齿一样的恐惧,一直到油尽灯枯的那一天。但穹总是不变的。他会永远年轻,稚嫩,且回过头来看他。

 

他也许会走很远吧,砂金想。但不会是他触不可及的地方。这个寰宇里那么多流星,还是有一颗会奔着他的愿望而来的。

 

受赐福的孩子于是抬起眼睛,美丽的三重色虹膜即使在一洞窟的宝石丛林里也丝毫不逊色。他弯起眼,突然笑出声音。

 

穹便也跟着他笑了。两人笑得前仰后合,矿洞把他们的笑声拉成很多、很多份,仿佛全世界都在祝贺这两人,共享他们的悲喜。

 

他们最后抱在一起,又笑了一会儿。


6.

 

砂金收拾好行李打算出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的三只猫糕都被交给了托帕寄养,女同事喜笑颜开地抱着三只垃圾糕,对他说包吃饱喝足的,绝对给他养肥一大圈。

 

脉矿的案子他做得漂亮,靠着他失足坠入矿洞的意外大做文章,为公司捞足了油水。欧珀破天荒批了他三天假。他打算去泡个温泉放松一下,顺便做个调理放松心情。翡翠说得对,他有时候是容易往死里逼自己。

 

星穹列车的无名客带着他走出脉矿后,公司的支援迅速确认了他们的位置。被捞上去接受紧急治疗的穹被带走前还死拽着总监不肯放手,言之凿凿他离开砂金就会死。事实证明他也开始学会说谎了,对此砂金有点愧疚。

 

砂金没受什么伤,就是有点疲惫。休息的时候他顺带听了公司的医师报告,穹的伤情连他们都感到惊讶,只是一两天压根没法让对常人来说致命的伤口恢复到那种程度。

 

他头靠着枕头的时候想,真不能把那孩子当作常人来看待啊。

 

也许应该告诉拉帝奥。一直致力于研究星核的教授一定很感兴趣。

 

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并吩咐医师这件事恐怕关乎星穹列车,一定要保密。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有一半是砂金自己鬼使神差冒出来的念头:他突然很想这个秘密藏起来不与任何人分享。他和穹的秘密。

 

据说穹之后活蹦乱跳地回了列车,跟没事人似的。走之前也没跟砂金来道个别,只是问过他的情况就自顾自离开了,倒很像他的风格。

 

砂金本来想着再见他一面,但想到自己也不知道星穹列车现在在哪。前几天发给穹的消息他又已读不回。砂金拿他没有办法,干脆自己先享受假期,反正来日方长,星穹列车上的无名客总会奔着他来的。

 

只是他也没想到来得那么快。一打开门,一双金眼赫然出现在眼前。

 

“砂金,你去哪?”

 

对方的目光好奇地打量他手上的行李箱,又上下看了看他的行头,托着下巴似乎是咕哝了一句“真漂亮”然后就挪到他的脸上:“你放假了?”

 

“……是啊。我正要享受休假去呢,倒是朋友你,”砂金见状,只好认命一样放下行李箱,指了指对方掖在腰带里的衣角,“伤口好了?”

 

“哦,你关心这个啊?”穹倒是不跟他见外,光天化日地就掀起了衣服下摆。肌肤恢复如初,线也拆了,愈合的皮肉几乎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疤痕。

 

不等他开口,对方就自顾自解释道:“都告诉你没事的了。我之前在雅利洛-Ⅵ受过更严重的伤呢,胸口被冰锥刺穿过。但我也活下来了,还拿到了筑城者的炎枪。”

 

砂金为星核的秘密叹为观止。

 

真是个奇迹小孩。砂金饶有兴趣地哼笑一声,为他更触碰了眼前这孩子的一步感到某种欣然的快慰。穹倒是对他暧昧的反应没怎么介意,很快就把话题转到来意上。

 

“对了。我来找你是有正事的。”

 

穹变戏法一般掏出一个礼盒,递给他。包装以及饰品都和砂金梦到的那个别无二致。不对,他就是见过的,上次穹托助理带给他的也是一样的盒子。

 

“上次给你的回礼没亲自送给你,这次我自己来了,总算把你堵住,时间刚刚好。”

 

轻巧的小盒似乎不足以装下那么庞大的一颗心脏吧……但砂金的心突然没来由地跳得很快。

 

砂金忍不住悄悄吞咽一口,脸上倒还是挂着得体的微笑。他说着“谢谢”然后接下那个盒子,在对方期冀的目光里拆开了黄色的丝带。

 

先照例是一些照片。这次看起来他们到了仙舟,随处可见的机巧鸟和星槎拍了好几张。接着,他在盒子底部摸到一块发硬的冰凉的东西。摸出来一看,登时觉得跳动不止的心停滞一瞬。

 

一颗指节大小的粉钻原石。没经切割,还带着被开采下来的砂石粗粝的质感,仿佛从岩壁上敲下来一块肉。就这么朴素地被装点在礼盒底部。砂金看着它一时没说出半个字来,穹见他没什么反应,凑上来解释。

 

“刷你的朋友圈看到的,你不是想要吗?”他垂着眼睛,“你之前问我为什么会缺那么点钱,我问了价,切好的太贵了……只能先把攒的钱拿来买一块原石。要把它切割成什么样,你来决定吧。”

 

“这么一看,和你的眼睛真的很配啊。”穹说着凑到近前,打破安全距离就这么直白地审视着对方的眼睛。末了,他突然正色,手抵在嘴边轻轻咳嗽一声。

 

那是一种仿佛赌上了自己全部身家的赌徒的神情,穹在开口之前就已经收敛了平时不按常理走的性子。在对待这种事上,他毫无疑问是个新手,所以紧张得浑身都紧绷。

 

“砂金,我喜欢你。”他认真地说,“买这个就是为了把这句话告诉你。你收下就是答应我了。所以现在退给我,倒还来得及。”

 

啊,砂金卡壳的大脑重新恢复工作。他不知为何不觉得有多意外,不论是对方还是他的心意。

 

他想之前在矿洞他没受伤是假的,他一定是留下后遗症了。

 

不然在穹的跟前,他怎么老是脑子转这么慢。

 

他一下子全搞明白了。

 

穹看着他的目光慢慢上抬,灰发的男孩还在紧张地等他的回应。他的这份紧张砂金很熟悉的,他怎么会不熟悉的呢?他只是被其他东西暂且夺去了注意力,才忘了读那孩子红透的耳朵。

 

砂金合上礼盒,他摘下帽子拢住呼啸而来的风。贴上对方的嘴唇时他想着,恐怕这次假期得另改计划了。

 

 

Fin.

周舟

【瓶邪】吴邪,少用腿打架🥵

吴邪打斗时很擅长用腿发力,比如用腿绞杀,踹踢之类,后来隐居田园,没什么机会给他施展拳脚。  


所以在张起灵印象里吴邪一直是那个小菜狗。


“那孙子又往咱门口扔垃圾!”胖子一阵怒骂。


半月前,一个姓黄的富二代来雨村投资餐饮,想搞一个农家乐连锁招牌,这倒没什么。


关键这厮打算对标的居然是喜来眠。


吴邪当时目瞪口呆,心说喜来眠已经成功到这种地步了?


胖子当即拍案而起:“姓黄的这是下战书,咱就让他看看什么叫做行业龙头。”


吴邪和张起灵对视一眼,都没吭声。喜来眠才开业多久,怎么就行业龙头了。


但胖子决心很大,撺掇着在某团上新了几个优惠套餐,活动力度相当哇塞。...

吴邪打斗时很擅长用腿发力,比如用腿绞杀,踹踢之类,后来隐居田园,没什么机会给他施展拳脚。  


所以在张起灵印象里吴邪一直是那个小菜狗。


“那孙子又往咱门口扔垃圾!”胖子一阵怒骂。


半月前,一个姓黄的富二代来雨村投资餐饮,想搞一个农家乐连锁招牌,这倒没什么。


关键这厮打算对标的居然是喜来眠。


吴邪当时目瞪口呆,心说喜来眠已经成功到这种地步了?


胖子当即拍案而起:“姓黄的这是下战书,咱就让他看看什么叫做行业龙头。”


吴邪和张起灵对视一眼,都没吭声。喜来眠才开业多久,怎么就行业龙头了。


但胖子决心很大,撺掇着在某团上新了几个优惠套餐,活动力度相当哇塞。


转头黄老板的“歇歇脚”农家客栈盛大开业,然而吸客程度远远不如喜来眠。


“歇歇脚,这名儿起的。”吴邪在门口磕着瓜子发表评价,“咋不叫洗洗脚,直接改成足浴中心,定位清晰。”


张起灵突然眼睛亮了一下。


吴邪立刻闭上嘴。看这架势张起灵已经泡脚成瘾,倘若真改足浴,家里恐怕要出叛徒。


他想象着从张起灵兜里搜出几张“洗洗脚”黄金vip卡的情形打了个寒颤。


话说回来,这个富二代实在没风度,半夜往喜来眠门口偷偷丢垃圾,泼泔水,在平台刷恶评等脏招数不胜数。


不等他们商量出个对策,脏招升级了。


中秋假期喜来眠生意比之前还要爆,吴邪正琢磨着招员工的事儿,张起灵突然端着盘子冲他使了个眼色。


吴邪顺着看去,靠门一桌的几个壮汉面色不善,偷偷背过身一阵,接着就开始大喊。


“你们菜里有蟑螂!”


店里立刻安静不少,客人纷纷停下筷子。


胖子闻声从后厨跳出来:“不可能!有根头发老子都把盘子吃了,别说蟑螂了,不可能!”


吴邪看着那菜里明晃晃的美洲大蠊就知道这几个是来砸场子的。


他本着息事宁人的原则,强压下怒火:“不好意思,可能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后厨绝对干净,这样,这件事我们会调查到底,各位今天的单给您免了,再送一提饮品可以吗?”


“什么态度!这都吃出蟑螂了,你们店到底有没有营业执照啊!”


胖子直接冲过去大骂:“有没有墙上挂着呢,少他爹的血口喷人,说,是不是黄狗派你们来砸场子的!”


混乱之中,其中一个抄起酒瓶就冲张起灵砸了过去,估计是看着他安安静静,没什么脾气。


“诶!吴老板…那个小哥!小心!”


张起灵只是一个侧身,男人就摔了个狗吃屎。


但吴邪一下子就恼了,也不谈什么以理服人了,抬腿直踹那人胸窝,连人带桌踹到了门外,单手挡住另一只砸过来的拳头,又是一脚,第二个倒霉蛋也飞了出去。


巨响引得来往行人纷纷驻足。


剩下的几人扯着嗓子大骂,就是不敢再上前。


胖子先发制人,以压倒性的嗓门扯哀嚎道:“乡亲们,游客朋友们评评理啊,对面农家乐找人诬陷我们,还把老板都打伤了!要不要脸呐!”他边骂边趁乱狂抽那些人嘴巴子。


吴邪很配合的往张起灵身上倒,埋头在人怀里咬着牙把笑憋了回去。


同时还不忘冲店里喊:“我们喜来眠今天全部打8折!每桌免费赠两个肉菜,一份饮品,”


客人们凭优惠辨是非,纷纷力挺。


最后闹剧以在其中一人兜里搜出蟑螂而告终,之后食品监管局来核查,喜来眠卫生质量没有任何问题。


反倒是“歇歇脚”不仅卫生不达标,还涉嫌寻衅滋事,富二代撑了一周没办法,跑路了。


小风波后喜来眠生意基本没受影响。


吴邪翻着某团评论,突然看到一张照片,正是踹完人后面无表情的自己。


那个顾客还挺好,没把他“行凶”的罪证贴上去,顺道夸了夸菜品好吃,服务热情。  


吴邪回想了一下张起灵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不知道热情在哪里。


划到最后一张时他愣了一下,照片里,自己正装模作样窝在张起灵怀里偷笑。


他那时只顾着憋笑,没注意到张起灵居然也是笑着的,哪怕笑的很浅。


点开下面评论,清一色的“好磕”和“好帅”,看得吴邪悄悄侧起手机犹如做贼。

———

彩蛋🥚:大腿绞杀,但q趣版

周舟

【瓶邪】张起灵超绝反差感

外人眼中的张起灵,总是带着一股难以接近的冷漠,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触及他的内心。


吴邪初见张起灵时,对他的印象并不算很好,一度觉对方太装了。


直到后来,吴邪才慢慢意识到,张起灵不是装的,是真正的淡然如水。


他之前从未见过,一个人的眼中竟可以找不出一丁点儿对于世界的眷恋。


于是他开始尝试靠近这个满身是谜的人。


但无论怎样努力,他们之间似乎总有一堵无形的墙隔着。


胖子不止一次感概,美色误人,吴邪已经无法自拔了。


吴邪骂他净扯淡,虽然小哥确实挺好看。


“瞧瞧,小哥这一笑,简直比玛琳·黛德丽还迷人。”[1]胖子一边笑着拍吴邪的肩膀,一边调侃,...

外人眼中的张起灵,总是带着一股难以接近的冷漠,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触及他的内心。


吴邪初见张起灵时,对他的印象并不算很好,一度觉对方太装了。


直到后来,吴邪才慢慢意识到,张起灵不是装的,是真正的淡然如水。


他之前从未见过,一个人的眼中竟可以找不出一丁点儿对于世界的眷恋。


于是他开始尝试靠近这个满身是谜的人。


但无论怎样努力,他们之间似乎总有一堵无形的墙隔着。


胖子不止一次感概,美色误人,吴邪已经无法自拔了。


吴邪骂他净扯淡,虽然小哥确实挺好看。


“瞧瞧,小哥这一笑,简直比玛琳·黛德丽还迷人。”[1]胖子一边笑着拍吴邪的肩膀,一边调侃,“可见咱小哥面部神经尚未完全坏死,只是不发达而已。”


吴邪哪用得着他提醒,目光早已瞥过去。


张起灵勾起的嘴角很快又恢复如常,目光不知何时与他的视线交汇。


吴邪立刻低头钻研蚂蚁搬家,幸好张起灵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


“其实小哥还是挺可爱的。”吴邪突然冲胖子问道,“是吧?”


胖子的表情比吃了屎还难受,倒不是不认可吴邪的话,只对兄弟的“瓶性脑”略感无语。


其实和张起灵生活的时间越久,就越能察觉到这个人的反差之强。


他们曾收养了一条村里的流浪狗,却因此引来了村民的纷纷索赔。吴邪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一一赔偿,没想到风波愈演愈烈,甚至有人将罪名安到了张起灵头上。[2]


那厮找上门来时,张起灵几次欲言又止,眉头紧锁。


胖子和吴邪护在他前面,直到对方气焰愈发嚣张,一直沉默的张起灵扯了扯吴邪的袖口,辩解了一句。


“我没见过他。”张起灵声音很轻,表情也没有多大起伏,却让吴邪心一揪。


他恨不得像对待小狗似的揉揉对方的脑袋。


吴邪点点头,反手握住张起灵的手,心道,终于也轮到小爷我保护闷油瓶的一天了。


最后事情解决了,来找事儿的人耳朵被吴邪砍出了个大豁口,没人敢说什么。


张起灵望着吴邪,一切尽在不言中。


吴邪很清楚,张起灵厉害,但那也是在墓里,面对人心鬼蜮,身手再牛也无可奈何。


事后回忆起张起灵扯着自己袖口的样子,他恨不得从大脑里洗出底片保存下来。


拜托,那可是张起灵诶!


一次他们上山逮兔子,三个人漫山遍野的追,直到一只灰毛野兔叼着红果,一头扎进张起灵怀里。


张起灵眨巴着眼与兔子对视。


吴邪走过去,张起灵看看兔子,又抬头看向他,似乎在寻求他的意见。


那一刻,吴邪觉得这家伙比兔子还可爱。


吴邪霎时间善心大发,把兔子放了,结果当晚又去村口买了几个麻辣兔头,这都是后话。


归途中,胖子抢过红果,抱怨道:“赶明儿我买两条鱼让你们放生得了,我靠,这哪儿摘的…呕!”他被酸得直流口水。


张起灵闷不做声,揣着兜望天,吴邪就乐呵呵的跟在后面。


在吴邪眼里,张起灵的确是一个强大有如神佛的存在,但同样,他也是一个人。


有各种小表情,有许多小心思,会痛,会难过,张起灵并不是一块儿石头。


白玛教会了他想和想念,而自己和胖子则会用凡人的数十年陪伴他。

———

[1] 德裔美国女演员、歌手,影史上第一个穿裤装的女星,二战期间妇女解放运动代表人物之一。

[2]该故事摘取自本人合集里的《谁敢欺负我们家小哥》 

彩蛋🥚:瓶仔一脸无辜酱酱酿酿

阿pin

點圖第三彈~
主題:茂靈哨嚮
我哨兵嚮導看得比較少,所以是我流式(亂寫)哨嚮;
私心加了廢土世界觀、做架空設定真好玩

點圖第三彈~
主題:茂靈哨嚮
我哨兵嚮導看得比較少,所以是我流式(亂寫)哨嚮;
私心加了廢土世界觀、做架空設定真好玩

🌾稻米盐博辩

搞黏黏糊糊的小情侣谈恋爱了,我很乖,别拿单箭头害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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