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必当初①
封建禅院家的正经小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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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院甚尔第一次见到家里的嫡子的时候,对方还是一个在襁褓里的婴儿,5岁的禅院甚尔看着在一众人簇拥下的软嘟嘟的小孩子,捏了捏拳头,对方健康的肤色和舒适的神态不管怎么看都和他这种人没有关系,甚尔带着点羡慕的心情,夹在在人群里,拽了一把孩子的衣角。闭着眼睛睡觉的小孩似乎和他心有灵犀一样睁开水盈盈的大眼睛看他,带着婴孩的纯真与好奇,甚尔吞了口唾沫,下意识的松开手,指尖却碰到一抹温润的柔软——小孩子从襁褓里伸出小手,轻轻的握住了他的指尖,甚尔的视线从对方握住他的手移到藕粉手腕上沉甸甸的镯子,他抬头,小孩咧开嘴对他笑,甚尔把手指...
封建禅院家的正经小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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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院甚尔第一次见到家里的嫡子的时候,对方还是一个在襁褓里的婴儿,5岁的禅院甚尔看着在一众人簇拥下的软嘟嘟的小孩子,捏了捏拳头,对方健康的肤色和舒适的神态不管怎么看都和他这种人没有关系,甚尔带着点羡慕的心情,夹在在人群里,拽了一把孩子的衣角。闭着眼睛睡觉的小孩似乎和他心有灵犀一样睁开水盈盈的大眼睛看他,带着婴孩的纯真与好奇,甚尔吞了口唾沫,下意识的松开手,指尖却碰到一抹温润的柔软——小孩子从襁褓里伸出小手,轻轻的握住了他的指尖,甚尔的视线从对方握住他的手移到藕粉手腕上沉甸甸的镯子,他抬头,小孩咧开嘴对他笑,甚尔把手指抽出来,顺走了那枚镯子。
这是他从小嫡子手里拿到的第一件东西,这东西他保存了6年多,在能转手的时候也没有卖掉。
甚尔时常偷偷跑过去看这个备受期待的小孩,小孩叫“直哉”,“禅院直哉”。和他不一样,小孩接受着很好的教育与管制,年纪小的时候喂奶的奶妈都由漂亮的少女来,就连之后身边的仆人,都是甚尔见了要行礼的家里庶出的姑娘。直哉也在6岁的那年觉醒了术式,众望所归的成为了“嫡子”,坐实了未来家主的地位。甚尔看着小孩子跪坐的时候挺的端正的背,和哪怕听着先生絮絮叨叨也一丝不苟的认真神情,想的还是当年那个对他咧嘴笑着的小婴儿,他皱着眉头从房檐上下来,觉得果然还是两路人。
只是最后他从窗口路过的时候回头看了看乖乖的跪着在屋里的小嫡子,小孩有感应似的也抬头看他,小老头一样板着的一张脸上突然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啊,搞什么,他记得自己吗?
甚尔不知怎么的心情明朗了起来,他觉得以后还是可以过来看看小嫡子的,怎么说自己也算是对方的堂兄吧。
甚尔刚开始的时候,只是偷偷的跑过去看,再后来小嫡子发现了他总来,他就光明正大的看了。小嫡子虽然年纪小,但是功课却被安排的很满,按理说正是小孩子活泼好动的时候,甚尔看小嫡子却没有一点皮孩的样子,总是乖巧,干净,坐姿端正。他不由得感叹这家伙保不齐就是来做家主的,但是他又忍不住想去打扰小孩,小孩规整的作息被他打乱的时候甚尔总是很高兴,小嫡子不会生气,甚尔知道,小嫡子甚至都不曾对仆人发过脾气,更不要说是对他。
“你是什么呀?”有一天小嫡子找他说话,这个时候甚尔坐在窗边,肆无忌惮的岔开腿,嘴角叼一枚树叶噗嘟噗嘟的吹,小嫡子跪坐在房间的矮几旁,手里摊开着先生给他布置要背的书,甚尔听见声音回头,小孩软软的头发搭在额头,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他,眼里盛满了光彩,甚尔下意识的坐端正,腿也并拢了起来,片刻他恼怒的又岔开腿,恶声恶气:“你觉得我是什么。”
“你是精怪,还是什么?”小嫡子歪着头,笑眯眯的看着他,竟然没有多害怕,“我记得你,你拿走了我的镯子,我记得。”
“诶?”甚尔有一瞬间的心虚,但是看小孩不像是在生气的样子,就理直气壮了起来,“我拿走的就是我的了,可不会再给你。”
“随意吧,山里的精怪总爱带走孩子身上的什么东西,既然你喜欢,就拿走好了,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和他比起来,年纪小的多的嫡子更像是个小大人,对方继续垂下眼睛看书,阳光错开甚尔的肩膀落在小嫡子纤长的睫毛上,在对方白皙软糯的脸颊留下蝴蝶一样的阴影,甚尔呆愣愣的看了一会儿。
“喂,小孩,我是你的堂兄。”
小嫡子笑:“原来你不是精怪啊,”甚尔被对方语气里故作的恍然大悟笑的脸红,挠了挠头不吭声,小嫡子就又问,“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这下他老老实实的回答了:“甚尔,我叫甚尔。”
“直哉,我叫直哉。”小嫡子一本正经的回答他,甚尔觉得想笑,就说:“我知道你叫直哉,小嫡子。”听见这个“小嫡子”的称呼,小孩愣了愣,脸上露出一个像笑容又不像笑容的表情,他最后摇摇头说嫡子谁都可以做的,甚尔君还是叫我直哉吧。
交换姓名之后,甚尔下意识的觉得小嫡子对他亲近了许多,虽然对方还是总忙自己的功课,并不怎么理会时不时跑来的他,但是甚尔还是感觉两人亲近了。小嫡子的话不多,不像甚尔见过的他的其他兄弟姐妹,一想起直哉的其他兄弟姐妹甚尔就一肚子气,然后回头看看乖乖坐着看书,练武,煮茶,习字的小嫡子,感叹为什么天底下的小孩不能都像小嫡子一样安静可爱,对方板着个脸一本正经的样子的确可爱,甚尔想,尽管按照年龄来说甚尔自己也是一个小孩子。
禅院家是一个古老的咒术师家族,家族里的孩子们,尤其是姓“禅院”的主支,基本上到了年纪都会觉醒术式,根据觉醒的术式种类和觉醒的年纪可以判断一个孩子的潜力,就像直哉,6岁左右觉醒术式,是和他的父亲,禅院家当家的家族禅院直毘人同源的术式,潜力是巨大的,于是直哉一开始就被寄予厚望。直哉的兄弟们,除开有一两个在8岁之前觉醒术式的之外,都只是勉勉强强拥有咒术,而甚尔更是一个异类,他完全没有咒术,一点都没有,是反向的“天与咒缚”,作为禅院家的人他甚至看不见咒灵,但是相对的他的肉体强度达到了至少禅院家没有几个人能与他匹敌的地步,所以尽管刚开始那些没眼色的货色总来打扰他,被他狠狠揍过之后,就再不敢来了。
甚尔乐的清闲,反正他无人管束,想去哪去哪,想做什么做什么,他就经常往主院跑,小嫡子也总在能看见门口的那间屋子坐着,像是和他心照不宣的约好了一般。
这一天甚尔跑过去,不巧,下了雨,雨滴打落了屋檐边的樱花花瓣,甚尔就躲在屋檐下避雨。小嫡子没有开窗,但是甚尔出色的五感告诉他,小嫡子就在那个屋子里等着,只是对方并不知道他来了而已。甚尔靠着墙,将脚缩回来,免得雨水打湿鞋袜,他闭上眼睛听小嫡子一页一页翻书的声音,心底觉得平静,几乎有点困顿了。但是没一会儿屋里的人却不再看书,而是站了起来,动作应该有点大,甚尔动了动耳尖,听见桌子和砚台磕碰的声音,小嫡子踩着足袋在屋内走了几步,又顿下,回去坐着,又站起来,然后走到窗边。甚尔心脏嘭嘭嘭的跳,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下意识的往站在窗边看不到的角落缩了缩,然后他听见小嫡子推开窗户,风卷起雨水吹的桌上的书本哗啦啦作响,小嫡子探出个小脑袋四下里张望几下,垂下眼睛似乎有点失落,自言自语道:“对了,下雨,他该是不会来的。”
甚尔按住胸膛,企图警告自己的心脏安静一点,但是他的心脏并不听话,所以直到小嫡子又关上了窗户,甚尔还僵硬着身体缩在屋檐下的角落。
他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跑到屋檐外,故意让雨水打湿自己的头发衣衫,然后踮起脚摘了雨水中一朵摇摇欲坠的樱花,他走到窗边,伸出手轻轻扣了扣。
屋里的人脚步声凌乱,毛笔和书本落地,衣袖摩擦纷飞,然后甚尔面前,窗户被人打开,他笑眯眯的撑着手,像一条水淋淋的小狗,他把手里的花放在窗台,被小嫡子接在手心。
“你来啦?”
小嫡子第一次用这样活泼的语气和他讲话,甚至没有用敬语,甚尔抬头看见小孩子眼底亮晶晶的神色,一瞬间涨红了脸。
“我还以为……你淋湿了,你要进来吗?”
甚尔手臂撑着窗沿,脚尖点地,利落的从窗户翻进去,小嫡子跑过去抱来毛巾和一件宽大的羽织,甚尔靠在墙边盘腿坐着,看小嫡子拿着毛巾笨拙的给自己擦头发,然后解下自己的衣服,替自己披上干净温暖的羽织。甚尔伸手握住小嫡子的手腕制止他:“我自己来吧——”他身上还带着不久前和直哉的兄长们打架留下的伤,他并不愿意直哉看见。
小嫡子听话的转过身,不去看这个比他大许多的同性的身体,显得知趣,且礼貌。甚尔蜕皮一样脱下自己的短衫,换上小嫡子给他拿的那件羽织,然后小嫡子转身,笑着夸奖一句:“很好看。”
什么啊,甚尔想,客套话他可不要听。
这是甚尔第一次进到小嫡子的房间里,准确来说这是直哉习字和看书的房间,居住的卧室还在另外一间。甚尔有点好奇的打量这个屋子,首先他看见好高好高一个书架,上面满满摆放着甚尔不是很看得懂的书籍,说起来他最初也习过字,不过6岁之后被确认的确没有咒力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教导过他了。此时他看着书架上的书犯难,小嫡子一天天看的都是这些东西?无不无聊啊……于是他转身,双手撑在小嫡子的桌子上,小孩捧着书,仰头看他,甚尔说我们出去玩吧?他不由分说的拉着小嫡子的手,把对方拽起来,他力气一向的大,于是他也就经过了房间里的其他摆设,博古架,书桌,茶几,椅子,他拉着比他矮好多的小孩,迎合对方的步伐放慢脚步,推开房间的门出去,走到回廊上:“带你去玩。”
“玩什么?”小嫡子任由他拉着,没有一点挣扎迈着小步子哒哒哒的跑,到了门口他小心翼翼的问,“现在在下雨啊。”
确实……甚尔看着瘦小的小嫡子,心想要是淋雨生病了可就不好,但是他还没有说什么,小嫡子就几步跑回了房间,甚尔有点说不清楚的失落,握了握手掌,怨怼的看了一眼屋檐外的雨。但是很快他听见背后有脚步声,回头,小嫡子怀里抱着一把快有他人那么高的油纸伞回来了,甚尔鼓起脸颊,看着颠颠向他跑过来的小孩,又开心起来。
“甚尔君,我们要去哪里?”小嫡子乖巧的被他背着,小手紧紧的握住伞,甚尔走到院子里,走到樱花树下,走到院子门口。
“带你去外面玩啊。”
甚尔经常翻墙出去玩,在还没有开始偷偷来看小嫡子的时候。他的院子外有一面墙,对于普通人来说过于高的墙壁在甚尔眼里不过轻轻一跃就可以跨过。这一次他背着小嫡子,让对方好好打伞遮好自己,然后足尖用力,小腿后蹬,一个跳跃就站到了墙头,他再躬起腰一跃,稳稳的落在了地上。
说实话,他真的只是一时冲动想要把小孩带在自己身边,一个小时也好,他背着小孩在林子里穿梭,用他“天与咒缚”惊人的脚力,小嫡子全程很安静,胳膊搂着他的脖子,手臂搭在他前胸紧紧的握住伞柄,甚尔跑的很快,但是其实比他平常跑的要慢,他担心颠簸到背上的孩子,几次轻声询问,小嫡子都回答没事。小嫡子被问话之后好像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的在他耳边说自己还是第一次出门,虽然不是从正门出来的,但是很开心,而且是和甚尔君一起。小孩软绵绵的声音在甚尔耳朵旁边响着,甚尔没忍住动了动耳尖,觉得自己的耳朵被小嫡子温热的气息给灼伤了。小嫡子一遍遍的说高兴,甚尔脚步轻快,他也觉得高兴,好像就此背着这个小孩子逃离了禅院家,达成了他一直以来想做的事。
他们很快下了山,甚尔脚掌“咚”的落在最后一块青石台阶上,他蹲下来,小嫡子从他背上缓缓下来,还伸着手给他打伞,他揉了揉小嫡子软乎乎的头发,接过伞,拉着对方的手,一步步的往不远处的镇子上走去。
禅院家很大,哪怕在山脚也能看见那气派的庭院,但是甚尔从小到大都想离开禅院家,跑的远远的,再也不要回去。他拉着小孩的手,走在镇子的街道上,因为是雨天,街道两边的商户都收了摊子,只有零碎几个有门面的还在开。虽然很冷清,但是这对于小嫡子来说足够新奇,甚尔拉着小嫡子慢慢的走,看自己看过千遍万遍的街道,小嫡子路过买鲷鱼烧的商铺的时候脚步慢了下来,甚尔摸了摸兜叹了口气,他怀里没有一个子儿,他相信突然被自己带出门的小嫡子身上也不可能有钱财。
于是他摸出怀里揣了很久的一枚镯子,镯子是金丝银线镶嵌宝石做成的,小小的一枚很适合小孩子戴,他拉着小嫡子在商铺门口喊来老板,询问可不可以用这个代替钱财,老板爽快的答应了,但是甚尔要交出去镯子的时候发现小嫡子在抬头看他,他顿了顿,小嫡子伸手从他掌心接过了那枚镯子,然后解下自己脖子上挂的一枚玉佩,递给了老板。
没过一会雨停了,两个人手里抱着鲷鱼烧在街道上漫无目的的走,甚尔兜里多了许多老板给的找零的银钱,他低头看闷不吭声啃着鲷鱼烧的小嫡子:“为什么不让我用镯子换啊?”
“那是我给你的,”小嫡子很坦然的抬头,“你不可以给别人。”
“好霸道哦小嫡子,”甚尔夸张的喊,看着小孩涨红的脸,他心情越发放晴,装模作样的行了个礼,“遵命,嫡子大人。”
“你不必这样……”小孩对他道歉,脸颊吃的鼓鼓的,却一本正经的板着脸,“是我过分了,按理说是我想吃这东西,我却阻拦你,要你不能用属于你的东西,我确实过于霸道,这是不应该的。”他闷头看着手里的鲷鱼烧,没有继续说话。甚尔被逗笑了,心想不愧是要做未来家主的人……禅院家要是未来是小直哉当家主,感觉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于是他伸出手拍拍小孩的背:“这次就算了,我不和你计较,下一次一定要记住哦,不可以这么霸道了。”他心里却说霸道一点没事的,本来他也并不想把那镯子当出去。
然后他拉着小孩一步一步的上山往回走,来到他们出来时的那面墙,甚尔抱着小嫡子重新翻了回去。
后来甚尔偷偷跑去那家店,经过友好的交流换回了小嫡子的那枚玉佩,他没有告诉小嫡子,只是将这玉佩留了下来,这是他从小嫡子那里拿到的第二件东西。
“你不是甚尔君”…………。
这句话真的好可怜,好小孩。很像一个被丢在冷冰冰的家里好多年,执拗地否定着一切,重复着要见不可替代的最钟意的大人的小朋友。想提醒他甚尔已经去世很多年了又觉得这么说太残忍。这几话出来之后我对猪猪的怜爱之心直接暴涨,我的妈呀。
可是你的甚尔君已经不在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会凭灵魂否定任何相似的事物,就认准了一个人。
见了一面就定下终生这种事不要啊,少年时不要遇到太过惊艳的人……
“少年不识爱恨一生最心动”,我真是想不到甚直有这天。猪猪你也是纯爱战神,就是战绩不行而已!
“你不是甚尔君”…………。
这句话真的好可怜,好小孩。很像一个被丢在冷冰冰的家里好多年,执拗地否定着一切,重复着要见不可替代的最钟意的大人的小朋友。想提醒他甚尔已经去世很多年了又觉得这么说太残忍。这几话出来之后我对猪猪的怜爱之心直接暴涨,我的妈呀。
可是你的甚尔君已经不在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会凭灵魂否定任何相似的事物,就认准了一个人。
见了一面就定下终生这种事不要啊,少年时不要遇到太过惊艳的人……
“少年不识爱恨一生最心动”,我真是想不到甚直有这天。猪猪你也是纯爱战神,就是战绩不行而已!
【夏五】长命百岁
全文3W2。
内容如题,一个温柔的故事。
题目还是改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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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纪的尾巴上,整个日本还在属于大萧条时期,经济泡沫下的国家正在重新起步,连东京电视台里播放的动画片都带着点小孩子才能看懂得悲情色彩。
五条悟倒不是没经历过这些,但早就封存在记忆深处,毕竟活的都快变成老妖怪的人哪儿还记得几十年前快过百的曾经长什么样子,应该来说他二十多岁就要都忘了小时候有条街的招牌上写的什么文字,在阳光明媚春光灿烂的这一天一屁股摔在地上坐了个大屁墩儿这件事情,至少在他过了这么多年来还真没经历过。
眼前的一切都是这么这么的陌生,舒适温暖的阳光,蔚蓝通透的天空,还有...
全文3W2。
内容如题,一个温柔的故事。
题目还是改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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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纪的尾巴上,整个日本还在属于大萧条时期,经济泡沫下的国家正在重新起步,连东京电视台里播放的动画片都带着点小孩子才能看懂得悲情色彩。
五条悟倒不是没经历过这些,但早就封存在记忆深处,毕竟活的都快变成老妖怪的人哪儿还记得几十年前快过百的曾经长什么样子,应该来说他二十多岁就要都忘了小时候有条街的招牌上写的什么文字,在阳光明媚春光灿烂的这一天一屁股摔在地上坐了个大屁墩儿这件事情,至少在他过了这么多年来还真没经历过。
眼前的一切都是这么这么的陌生,舒适温暖的阳光,蔚蓝通透的天空,还有这鸟语花香,如果这些都安安静静的摆放在他面前,那么五条悟有理由相信他已经寿终正寝的上了天堂,终于可以闭上眼睛入土为安了。
如果他没有看到夏油杰。
而且还是年幼的小萝卜头的夏油杰的话。
偶尔不是没觉得世界上可能有那么些奇奇怪怪时灵时不灵的生物,你说这诅咒都存在,没道理神明就是空穴来风。但做了百来年无神论者的生活真不能一下子就让他接受这个,就算诅咒存在,就算咒术师存在,但咒术运作还是要走科学道路。于是五条悟不管怎么用他这双持续运作了百来年的六眼去看,面前的这个人都是真的。
不是什么来自诅咒的恶作剧,也不是他突然之间的南柯一梦。活着的,能动的,会喘气的夏油杰就站在他的面前。
背上背着个小书包,头发还没有留的那么那么长,远远的站在沙坑前面,也用一双紫色的眼睛望着他。
五条悟伸出了一根手指,枯萎的,干瘪的,上面布满了皱纹和老人斑,他睁大了眼睛,用平时耸拉着的眼眶用力的撑开,包裹在老去皮肤里的那一双蔚蓝的眼直勾勾的盯着对方,嘴巴张张合合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奇怪的声音来。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对面的夏油杰似乎还挺担心的样子,踌躇了半天用手扯着自己背上的背包肩带,踩进了提供给小孩子玩的沙坑里。越过了歪歪扭扭的沙子城堡和小动物,直径走到了五条悟的面前,随后用十分奶声奶气的声音问他,老爷爷,您没事吧?
稚嫩的一张脸上表现出来的担心不是假的,眉毛挤在一起倒是能看出来今后的模样,像极了记忆里在年轻时候那会他俩犯事儿后对方无奈的样子。五条悟心想老子活到这个岁数哪儿还这么感伤春秋过?啥奇奇怪怪的情况没见过?
可眼下的这个情况他还真的真的没见识过。
记忆里他应该是要死了,跨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生命就要死了,即使是最强的六眼也无法维持人类的肉体逃过时光的制裁。他活得很长很长,长到身体老去,长到身高萎缩,长到周围的人全都离世,然后终于终于等到了他。
按照道理来说五条悟应该躺在五条家老宅精心布置充满了现代化仪器的病房里,倒不是他有什么大病,纯粹是老得支持不住了。
倒没什么舍不得死的,如今对于五条悟来说生生死死都是很寻常的事情,只不过死前来了一个这么天大的玩笑,真不知道他应该给自己两耳光从梦里醒来,还是伸出中指对着老天爷来一句国际通用问候语。
想了半天想不懂,但面前的人是真的,于是他扯了扯自己身上昂贵且精细的和服袖子想从沙坑里站起来,然后嘟嘟囔囔的来了一句。
“谁是你老爷爷啊?!”
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是每一个上学的小孩都会从课本里学到的知识,即使是夏油杰也倒背如流。他眼前的这个老人已经老的像是一块即将腐烂的橘子皮,却还带着一种令人了然的生命力,只不过总觉得那副样子很是奇怪,似乎下一秒就消失,下一秒就死去。
只有他注视着的一双眼睛明亮剔透,不符合年龄段的眸子漂亮的像是玻璃展柜里的珍贵藏品,就那么直勾勾的望着他,望着望着,便好像裹了一层水。
洁白无瑕的和服在阳光下透露着金色的暗纹,如此漂亮的衣物穿在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身上却不怎么违和。
白色的发,白色的皮肤,白色的睫毛,连嘴唇都因为上了年纪而泛着白,只有那么一双眼蛊惑着他。
老师说遇到了这种人要么拨打报警电话,要么拨打急救电话。可夏油杰哪一种都没选,因为他觉得这个老头像极了热血漫画书里从天而降的大宝贝。
万里挑一,只此一份的那种。
小孩子哪儿有那么多的坏心思,最开始只是在意落入沙坑里摔了一屁墩的小老头而已,可五条悟这么多年来唯我独尊惯了,他心想老子本来就是要死的人了,现在没死也是吊了一口气,于是他看着夏油杰的脸说,好久不见了,杰。
随后伸出手抚摸着对方的脸蛋,柔软的,充满弹性,就那么触碰着他枯槁的手指,于是耷拉着薄薄一层眼皮说,我是来杀你的。
……个屁。
恐吓小孩的后果就是要蹲在原地哄,可五条悟哪儿哄过小孩子,就算是五条悟自己在萝卜头的年纪也是嚎啕大哭过的,何况是夏油杰。
在他语重心长的说老子真的不是毁天灭地的大反派不是恶魔人不会一口把你吃了之后,揣着手在宽大的袖口里,看着对方用擦过眼泪湿漉漉的短小手指攥着他的衣摆。
价格贵到让人狂翻白眼的布料就这么沾满了眼泪,可五条悟哪儿还在意这些,他只是咬牙切齿,只是捶胸顿足,他手忙脚乱的对着夏油杰说,好了好了不哭不哭,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了祖宗啊,我真的知错了。
活了过百年的六眼哪儿跟人这么低三下四过,急得他一张老皮子迎风飘扬,痛苦的挤在一起看起来更吓人了。
五条悟心想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我是上辈子欠了你什么吗夏油杰,我还哄你,我还哄你,我还哄你?只有别人哄我的份哪有我哄别人的份儿?然后在身上摸来摸去终于翻出来一颗糖,五颜六色的糖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递给了对方之后说,给,别哭了。
或许小孩子都是这样,吃颗糖就好说话多了,那是五条悟自己藏在身上为数不多的糖果,自从插上呼吸机以后就被勒令不允许再碰什么糖果甜点。这人活着就那么点爱好,最后死前也没吃到嘴里几颗,反而是便宜了夏油杰。
这人就算小,哭起来也不是震天动地的那一种,扯着他的袖子问,爷爷那你是干什么的?活了百年也没什么正经的五条悟昂首挺胸,一脸骄傲完全没有任何骗小孩的愧疚。
“我退休前是假面骑士。”
夏油杰的家庭组成十分的简单,两个普通人父母,祖上数三代那都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本地普通人,跟着小孩儿进门的时候才察觉到了一丝怪异,而两个人发现不论是父母还是街坊邻里都看不见摸不到五条悟后,才察觉到事情大发了。
吓得小孩子失眠,可五条悟一点也不在意,他自己知道现在已经是一个半死不死的状态,或许肉体已经死亡,但灵魂还残存于世。夏油杰问他这是个什么道理,他就盘腿坐在对方屋子里的小地毯上,托着腮想了一会儿问:“杰知道不能成佛的人是因为生前的执念吗?”
六眼过于庞大的咒力在这一代最强的咒术师死前反转了能量,令他得以在死亡之时来到这里。
注视着夏油杰稚嫩的脸,他想,或许老天让他来这里是为了杀了他吧?应该是吧?如果现在的夏油杰死掉的话,或许今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但这种事情又不是一回生二回熟,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况且这个也只是一个想法而已,毕竟说到底能作为执念的人或者事,也只有对方罢了。
“所以你想杀了我吗?”
“是的,所以臭小孩儿,赶紧抹干净脖子等着我杀你吧。”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杀了我呢?”
“吃完这个蛋糕我马上杀你,别催!”
几乎快要掏光夏油杰家冰箱里所有的零食甜点,五条悟吃的满嘴都是奶油,或许是因为热血漫里并没有这种偷鸡摸狗的绝世反派出现,于是就算被告知要杀了自己,夏油杰也觉得这个小老头是在说大话。
“那你怎么才能成佛?”
“解决执念吧。”
“执念是什么呢?”
“或许就是你死吧。”
听着这样的话夏油杰摊开了自己的作业本,拿出笔来开始计算1+1和2+2,小学生的课本封面上都是五颜六色的卡通图案,五条悟凑过去瞅,瞅到了全是一百分的试卷和作业。撇了撇嘴就开始环顾四周,他察觉到其实夏油夫妻并不是经常呆在家里,所以就算他乱飞乱飘也影响不到什么。
“你是我的召唤兽吗?”
“想什么呢!当然不是!”
“那为什么只有我能看到摸到你?”
“因为你死期到了,小子。”
“虽然你已经很老了,但是我不会嫌弃这样的召唤兽,你放心吧。”
“你嫌弃谁老??夏油杰!我再给你一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五条悟手里举着棒棒糖一蹦三丈高,而夏油杰则是摆着一副对老年人无限关爱的眼神,给这个精力旺盛的不知道是鬼还是什么东西的人倒了一杯茶。
哪儿被这人用如此关怀宠爱的目光注视着,顿时他浑身上下起满了鸡皮疙瘩,浑身不得劲,连嘴里的棒棒糖都不香了。
“小孩子瞎说什么,写你的作业去。”
“话说回来,我一直想问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五条悟吹胡子瞪眼:“我天下无敌,无所不知,所以就是知道。”
“哦。”小夏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坐在客厅里拿起了遥控器换台的五条悟说了自己的名字,而身后的小夏坐在了他的边上,用手指捏着宽大的袖口放在了一边,双手撑在地上探出一颗小脑袋,仰着一张稚嫩可怜的脸蛋望着他:“五条爷爷?”
这一口茶水差点被把他呛死,五条悟咳得震天响,随后摆着手看着面前讨债的小祖宗说:“你要谋杀我??”
夏油杰无辜:“?”
“算了……不用叫爷爷,你就叫我悟吧。”
带孩子其实他还是有点经验的,毕竟也不是没拉扯过伏黑惠和他姐姐,但夏油杰总归还是不一样,这个不一样他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两个人在曾经相处的时间其实非常非常的少,只有三年,只有区区的三年。
那三年里几乎包含了他所有最美好的青春,从少年时期的意气风发无所畏惧,到后来慢慢成熟变得可靠。三年,1000多个日日夜夜,他对夏油杰的了解早就不是区区三年能够达成的,只能说合适的人在合适的时候就会成为彼此生命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他知晓那个贯穿他青春的挚友几乎所有的一切,一切的一切。
但即使如此,也除了童年。
恰如夏油杰也没能见过幼年的五条悟是个什么模样。
而如今,他见到了。
在苟延残喘的死期,在行将就木的年纪,见到了稚嫩的,幼小的,还在做着基础数学题,没能被咒术界和普通人的恶念压垮的夏油杰。会喜欢睡前和牛奶,人还小小的就能一个人照顾自己的夏油杰。
晚上的时候他蹭进了对方狭小的儿童床上,小小的孩子皱着眉把一半的脸塞进被窝里,只露出了一双眼睛,于黑暗之中无声的控诉。而五条悟的脸皮天下无敌,他脱掉了繁重的和服,穿着白色的里衣非要挤在一起。年轻的时候身高超过了一米九,年老了缩水了,却也有个一米七,他蜷缩着双腿,可怜巴巴的忽闪着眼睛,故意用苍老到腐朽的声音装惨,说杰啊,你都不要我了吗?要把孤苦伶仃凄凄惨惨的老爷子从你的床上赶下去吗?我会哭的,我真的会哭的。
说完就挤了两滴鳄鱼的眼泪下来,成功的骗到了还不知人心险恶的小夏同学,他哪儿能真的放任一个小老头就这么在夜里哭哭啼啼,于是叹了口气往里面缩了缩,还帮忙把自己的小被子分了一半给对方。
“好吧,那悟就一起睡吧。”
五条悟像是成功偷了蜜的熊瞎子,乐乐呵呵的钻进被窝里,他努力缩起自己的双腿,搂着夏油杰的腰,两个人的脑袋挤在同一个枕头上,没有人知道世界上的最强还会用这种手段骗小孩儿,也没有人知道如今能够躺在同一张床上的两个人曾经分离了多久。
只是觉得像是一场梦,一场荒唐的、本不应该存在的梦。
手指就算已经像是枯槁的树枝,却也能感受到来自对方温热的温度,柔软的小孩儿生命的活力,藏在胸腔下一颗鲜活的跳动的心脏。区别于在他生前几十年过往之中的小巷子里,这个时候五条悟才有点震惊,原来一个单手就能搂住的孩子,在今后会长得那么那么高,那么那么大,高到和他并肩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道路上,大到血迹喷溅出来几乎糊掉了半张墙面。
如今这人就躺在他的怀里,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少年时期的两个人即使能够为彼此付出生命,交付自己最坦诚的信任,却也未曾有过这样一般亲密的拥抱。
从未有过,真的从未有过。
五条悟在黑暗中眨了眨眼,他低下头去倾听怀里的小夏平稳的呼吸,然后用自己老朽的身体环绕着对方,温柔的、小心翼翼的拥抱着。就像是讨回多年前未能经历的过往,来在几十年后他已经垂垂老矣时补上船票。
他想,果然吧,果然他应该杀了夏油杰。
睡梦里的一切都开了花,夏油杰站在风里,静静的对着他笑。
许久未曾做梦的后果就是懒了床,闹钟响起来的时候五条悟差点没有辣手摧花,小夏的脑袋拱啊拱啊从他怀里拱出来,一老一小睡眼朦胧头发乱翘,对视一眼后发出哀嚎开始起床。五条悟还想说我是老年人我应该拥有充足的睡眠,一天睡25个小时是世间常识,夏油杰穿着他们小学的校服打着领带,对着镜子整理衣物。
“那我自己一个人去上学了,悟在家不要乱跑。”
“等着??我这就起床。”
坚决不打算错过夏油杰上学的五条悟从儿童床上一个鲤鱼打挺,两个人一起站在浴室里刷牙洗漱。或许是因为连身体都是咒力形成的原因,携带来的衣物并不需要换洗,他依旧穿着隆重且昂贵的暗纹白金和服,跟着走在上学路上的夏油杰一起晒着清晨舒适的阳光。
没有诅咒,没有咒术师的责任,也不需要天天出任务。他似乎像是摆脱了上辈子一切困扰又忙碌的生活,只需要把目光注视在这个人的身上就好了。
去往小学的路挺长,但他们还是一步一步的走着,道路两边种着高高大大的树,或许是春天到了的缘故,叶子繁茂又绿油油的,阳光落下来会在路边上形成斑驳的影子,树荫的形状一直绵延的道路的尽头,一切都暖洋洋的,风里甚至还有清新的花香。
他问夏油杰,你们上学都学什么啊,对方就回答说,数学,国文,英语,绘画和家政之类的。小学的课程并不繁重,五条悟这个老头子就跟在后面,反正除了夏油杰没有人看的见他。对方在知道这一点后也小心翼翼的跟他讲着话,力求不被人发现,或者察觉到什么。
斑马线前面站满了被家长们牵着的小孩子,穿得都是一样的校服在路口等着红绿灯,乌压压一群小萝卜头里只有五条悟鹤立鸡群,白花花的站在那里,像是一只背脊挺立的鹤。
倒数的数字亮成绿色后,小萝卜头们就奔跑在黑白相间的斑马线上,他走一步夏油杰要小跑三步,五条悟并没有去上过普通人的学校,他唯一的学生生涯只是在高专而已,而那个时候班级的印象也只不过是零零散散的三四人罢了。
倒不是说他缺乏一般的常识,普通人的基数很大所以学生很多他是知道的,但直接来感受一屋子二三十人的课堂还是很新奇,他坐在窗户上,小夏则总是会在看书的时候看过来,生怕他这个老胳膊老腿的老年人从二楼掉下去。整个课上的心惊胆战,还被数学老师发现溜号,叫上黑板去答题。五条悟笑得前仰后合,仗着没人看得到他就在教室里飞来飞去,飘上飘下,甚至挂在风扇上落下宽大的袖子挡着他的脸。
夏油杰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冲着天花板气急败坏的说你这人为老不尊!被秃顶的数学老师震惊的请出了班级罚站。
五条悟又出来逗逗小孩儿,结果从来没有顶撞过老师也从来没罚站过的好学生委屈了,这么一看他又得哄,毛手毛脚的说别别别小夏同学!我为老不尊,我调皮捣蛋,别生气了啊,哎呀,这有啥的!
“可我这节课不听作业就不会写了啊……”
“小问题,我教你啊。”
说起来五条悟的理科还真的挺好的,毕竟要维持的无下限术式说白了也需要理论支撑,再说了一个小学数学能咋样?他看着夏油杰的课堂,看着他的课间,看着这里上课的老师,也看着这样充满了朝气的学校。他陪着人从来时的路慢慢的往回走,被点名批评的小夏还是不那么高兴,五条悟学乖了,他知道不能和小孩儿开这种玩笑。
因为好学生真的很难哄。
路边开着甜品店,生前好久没怎么吃过甜点的五条悟伸出手指着店面,转过头用泪眼摩挲的样子望着夏油杰,他说杰啊我想吃那个,救救命不久矣的老人家生前最后的愿望吧。
可夏油杰沉默了一会儿把自己的袖子从对方的手里扯出来,异常的铁石心肠,异常的绝不心软。
“你今天惹我生气了,而且你不是已经去世了吗?昨天冰箱里所有的蛋糕都进了你的肚子,甚至都没给我留一块。死了这条心吧,悟。”
五条悟震惊,五条悟飘着追过去压在了夏油杰的身上,他说你无情无义无理取闹,明明杰最疼我应该给我买的,你怎么可以拒绝我呢,杰小时候真不可爱,真的真的一点都不可爱!
夏油杰扒拉着自己身上这个没正形的人,最后真的很无奈,无奈的从兜里掏出了两枚硬币,他说我今天只有这么多零花钱,只能给你买一个蛋糕哦。然后在五条悟的催促中走进了甜品店,拿了一个圆圆的虎皮蛋糕,出了门听到了门口叮铃铃直响的风铃,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树荫还是那么那么的黑,斑驳的光斑落在地上,他把蛋糕递给了五条悟。
低头看着面前的食物,五条悟笑了笑,随后伸出手接过,用细长粗糙的手指把蛋糕一分为二,大的那一份递给了夏油杰,小的这一份留给了自己,他说,我们一起分着吃,杰。
五条家的势力和财力都很大,以至于在五条悟还能肆无忌惮吃甜的时候什么样的好吃的没见过?可莫名其妙的却让他觉得,一直以来都追求美食的他却能在夏油杰的手中接过他目前为止吃到过的最好吃的蛋糕。
在舌头退化之后,在味觉消失之后。
几曾何时他已经尝不出甜味儿了,但依旧会想要往嘴里塞那么几颗糖。喜爱的食物味同嚼蜡,明明有着令人充满食欲的颜色和可爱的外表,却已经再不能给他带来任何的快乐。
但舌尖上此刻品尝到的幸福又是什么呢?五条悟咬了一口香香软软的蛋糕,没由来的停在了半路上,夏油杰回过头看他,却发现这个老人睁大了眼睛盯着手里缺了一角的食物,满脸愣然,不知所措。
“怎么了啊,悟?”
他往回走了几步,抬起头望着对方,他看见这个白得发光的老人把漂亮的眼睛转过来看向他,随后说。
“好好吃的蛋糕,好甜。”
“还好吧……只是最便宜的,悟没吃过吗?”
“没有,我没有。”
他听见对方说没有,于是又皱起了眉毛,他不舍得的又最后咬了一口自己手上被掰了一半的蛋糕,接着递给了对方,塞进了五条悟的手里。
“那你没吃过,还这么喜欢,我的也给你吃好了。”
小小的夏油杰从最开始就暴露出了自己悲天悯人的本性,因为五条悟已经衰败,因为他垂垂老矣,所以似乎做什么事情都能被迁就,因为他在夏油杰的眼里是处于老弱病残里占了三项的那类人,又老又弱又病。因此会分给他更多的睡前牛奶,更多甜甜的蛋糕,以及更多可以商量的底线。
但五条悟不喜欢这样,他也不希望这样。他语重心长的跟夏油杰说,你不能把我归类在弱者里,我可厉害了。
“那你把蛋糕还给我。”
“不行,我好脆弱的。”
他牵着夏油杰的手走在阳光灿烂的小路上,干枯的手指捏着小孩子柔软的手掌,五条悟难受了一小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难受,只是牵着对方的手而已,却似乎能从上面感受到鲜活的、他从未体会过的东西。
跨越了时间,跨越了空间,在一百年后来到这里,看到了自己亲手杀掉的挚友年幼的模样,似乎心都被人轻轻的抚摸。
他在用杀死对方的这只手,牵着这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嘴巴里吃着的蛋糕如此甜腻,传递过来的温度也如此的真实。
就像是一场梦,美丽的,婉转的,把他撒在了夏油杰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里,比童话还令人感到温柔。
五条悟就这么在夏油杰的家里呆了下去,对方的父母一周也不会回来几次,来看看小孩子最近过得怎么样,工作繁忙来了一通电话说不定就走了,但是他能看出来,这对父母是真的很爱很爱夏油杰。
他想到了十年之后这一对夫妻的结局,于是他飘到了还在做作业的夏油杰的面前问,你对你父母是怎么看的。
小孩儿还在跟他的数学作业斗智斗勇,头也不抬的说,就是父母啊,还能怎么看?
“我的意思不是这个啦,我是指你看,你父母都经常不回来,你不会恨他们吗?”
“我为什么要恨他们?他们工作很忙的。”
“但是他们为了工作都不回来陪你啊!”
“他们不工作我怎么上学生活吃饭住宿?你嘴里的东西还是我妈妈给我的零花钱呢。”
好家伙,咀嚼在嘴里的布丁一点都不香了。
“那你爱他们吗?”
“当然啊,我很爱很爱他们。”
夏油杰回过头来对着五条悟微笑:“爸爸妈妈都很好,我当然很爱他们。”
其实完全想象不到眼下和他诉说对父母爱意的这个孩子,会在十年后亲手杀掉自己的亲人,五条悟擦了擦嘴巴凑过来给夏油杰讲题,他说你以后千万千万要记得你很爱很爱他们,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私最真诚的爱着你的人,是你会在语文考试作文里写进去的人,要一直爱着他们啊。
面前的小夏似乎并不清楚他为什么要如此强调这件事情,但因为本身就是理所当然的,于是便也点了点头。
从此以后的上学放学路上,都会跟着一个别人都看不到的又瘦又高的老年人走在一起,就像是漫画里所拥有的的背后灵,只不过五条悟从来不是什么守护神,反而会占用他的零花钱来购买各种各样的甜品。夏油杰并不介意,因为他自己也没什么开销,况且就当是养了个免费赠送的开箱礼品。
倒不是说他把五条悟这个人当什么物品,反而是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怎么都无法把对方当做一个长辈,即使这人已经老得可以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即使一张老橘子皮的脸迎风招展哆哆嗦嗦。
五条悟的腿脚还算好,但有什么东西支撑着还是会舒服点,然而对方总是拒绝使用拐杖,支棱着挺硬的脊背,愣是非要飞来飞去也坚决不采纳。夏油杰觉得或许这是对方的一种执拗,比如说不打算认输,或者不打算认老。
偶尔他也会问五条悟,你这样不会觉得无聊吗?可是这人只会说怎么会无聊啊,每一天都不一样,每一天都很好,你的作业全是对的,你的试卷都是满分,期末测验也在第一名,估计新开学还是会被选择做班长吧?
五条悟就撑着脸望着他笑,蓝眼睛亮晶晶的。
别的老人的眼睛要么浑浊,要么不清晰,都能从里面看见世俗的打磨和老去的身体所带来的的磨痕,但只有五条悟不一样,即使对方的身体像是枯槁的树枝,眼眸依旧明亮水润,如同刚刚出生的婴儿一般,带着生命迸发出来的活力,以及洞穿了一切的注目。
而这样的一双眼睛,一直、一直在看着他。
父母不在家的时候基本上就是五条悟在操心。
操心小孩儿牛奶是不是喝完了,操心学校是不是又要考试了。他比夏油杰本人还在担心对方的期末成绩,几乎是公布的当天就把对方从自己怀里摇醒,拉着人一路小跑去了校门口,看一看榜单第一名,好的,是我家杰,满意了。昂首挺胸,张牙舞爪,眉毛都要飞到天上去,拍着夏油杰的后背说不亏是杰啊果然你是最厉害的!
夏油杰无奈极了,他觉得五条悟一点都不像是个快要入土的那种老人,毕竟谁家老人上天入地飞上飞下,带着搞怪眼镜吹那种纸做的长舌头,玩他小时候的玩具玩到不想吃晚饭,拼装汽车人还不需要看说明书。
像什么呢?
他也说不清楚,像玩伴,像朋友,像同龄人。
就是不像百岁老人,以及那种散发着腐朽味道的长辈。
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儿长个子很快,于是原本十分拥挤的儿童床,在夏油杰的坚持下换了成人双人床,五条悟开心的扑到了上面,而他则是扯着被单说,悟,快下来,还没铺好呢。
终于有着一双大长腿的五条悟不用委屈自己了,当天晚上他就搂着夏油杰在新床上打滚,他们捂在被窝里点着手电筒看书,夏油杰问家里没有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偷偷摸摸,简直多此一举。但对方不同意,说你这就是没有童年了,这样多好玩多刺激多有氛围啊。
即使已经换了宽大的场地,可五条悟依旧是喜欢抱着夏油杰睡觉,小孩子真的抽条很快,转眼之间猜到他腰的萝卜头已经高了许多。而对方也从当初的低年级慢慢一年一年的长大,其实他有想过为什么自己还没有去死,但是这种问题谁又能知道呢?由六眼的咒力形成的奇迹,让他在死亡的一瞬间回光返照。
但这回光返照的时间也太长了点,长得夏油杰从小学毕业,长到对方的头发开始流长,也长到两个人终于还是看到了诅咒,而对方用书包打碎了一个没有杀伤力的蝇头,这个时候五条悟才福至心灵,醍醐灌顶,他知道或许自己已经想清楚了。
于是十分郑重的对着夏油杰说,恭喜你,古娜拉黑暗之神的继承人,雅典娜的圣斗士,库洛魔法使,美少女水手战士,假面骑士变身救世主,M78星云而来的外星人,你被QB选中了,请选择你喜欢的死法吧!
而这时候夏油杰正在厨房里颠勺,做着五条悟爱吃的什锦炒饭,抽油烟机呼啦啦的响着,对方端着盘子走出来说,不要QB,直接掐死。
五条悟是会做饭的,而且会做很多很多饭。
他是一个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很完美的人,唱歌非常好听,长得非常好看,课程十分优秀,实力天下第一,所以会做饭也不是什么不能预料到的事情,但是夏油杰一直禁止他使用厨房,说辞非常冠冕堂皇——没有让老人做饭的道理。
于是五条悟就带着夏油杰去超市里买菜,他一个人坐在购物车里对着夏油杰挥手,即使现在已经长大了不少,但是这个年龄段在他看来也还是小孩儿。
他像是个指挥官一样耀武扬威的捞起来他长长的坠落在地上的袖子,就那么坐在里面也不觉得丢人,反正除了夏油杰也没人看得见。指挥着对方推着小推车带他去买菜,一开始还在老老实实呆在蔬菜区,结果买着买着就转到了零食区,说杰啊这个好好吃啊,啊这个!是这个!后来倒闭的一家公司,我还特别喜欢他家的蛋卷来着。哦哦哦那个那个!这个包装真的是太想念了!之后就没再见过了啊!
他买了好多好多的甜食放进去,全被五条悟一个人抱在怀里,推着这么个干巴巴的小老头其实也不重,最后菜买了一部分,更多的反而是零食零嘴和可口可乐。
他们经常走一些没有人会进过的小路,因为东西太多总不能一个人拎着,为了能让贪嘴买了许多超出范围甜食的老人能够反省,夏油杰把那些袋子全都丢给了对方,并且三令五申,这是你一个星期的量,你要是一天之内吃完就没有了。
站在厨房里几乎是手把手的教对方做饭,他们两个已经很顺其自然的会彼此接触了,夏油杰学得很快,之后便基本没怎么叫过外卖,全都是等着对方放学一起回家,然后站在厨房里叮叮咣咣的切菜煮饭。而五条悟负责瘫在沙发上看电视,看搞笑的综艺节目,看俗套的爱情故事,看时事新闻,又或者看点有意思的纪录片。
一起吃饭的日子就像是回到了当初,回到了那个他们还一起在高专的时候,五条家财大气粗,高专这种人数稀少的地方基本上没有食堂,于是管家给他们金贵的小少爷弄了个厨房,想吃什么想做什么都去弄就行了。2005年左右的外卖贵的要死而且很多线路不通,更别说在郊区山上的这个学校。那时候他和夏油杰就轮着日子来做饭,烟火味儿充斥着他们的宿舍,一筷子一口饭,亮着手机和游戏机,他当时说,你是不是偷偷背着我练级了,我的仙女伊布都要打不过你了。
但这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对于他来说是如此,可是对于夏油杰来说,却又是未来会发生的事情。
他开始带着对方学习如何使用咒力,如何祓除诅咒。而这时候夏油杰也才明白,原来当初他从公园小沙坑里带回来的小老头,真的就是那种从天而降属于热血漫的外挂。
可惜的是,他大概心里也清楚自己不会是男主角。
“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因为感觉不合适吧,反而悟年轻的时候更合适?”
“啊,那当然,我以前可是最强呢!”
他教导着夏油杰把诅咒变成咒灵球,然后告诉他吃进去就可以了。
于是两个人站在无人的偏僻角落里,他看到夏油杰在吃下去的瞬间吐得天昏地暗,呕得要死不活,几乎把隔夜饭都吐了出来。
可五条悟完全没能想到会是这样,他还在想那只是个三级的咒灵而已,不应该啊,不至于啊,不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夏油杰的眼泪都吐了出来,他被搀扶在了五条悟的怀里,手指用力的攥着那精贵的衣物,完全是瘫软在了对方的身上,眼泪止不住的流。
抬头望着那张脸,望着那双蓝色的眼睛,就好像是沉溺在了里面一样。
他在其中看到了惊慌失措,看到了意料之外,看到了担心忧虑,也看到了心痛,许许多多的情绪都在这么一双眼里,等到终于咽下去之后,第一次直面自己咒术能力并且吃下咒灵球的夏油杰哽咽着说。
“悟,好难吃。”
这是五条悟第一次知道咒灵球的味道。
他从未听过夏油杰与他说过这样的事情,即使在曾经,在那个他们还一起勾肩搭背嬉笑怒骂的时候,都没曾听说过这件事情。
当着他的面吃下去也没有太多的反应,会在下一秒碰碰他的肩膀说,任务结束了,要不要出去逛逛。
他真的真的很了解夏油杰,可如果说对于这人的了解是百分之九十五,那么剩下的百分之五里,几乎包含了他对这个人所有的遗憾。
他的不甘,他的踌躇,他的痛苦。
以及咒灵球令人呕吐的味道。
手臂用力的怀抱着夏油杰,他抱着这个少年,把脸埋在了对方的颈窝里。似乎是想到了许久以前未能迎来的情绪,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汹涌而来,他的心脏贴着对方的心脏,在充满了呕吐物味道的小巷子里持续剧烈的跳动着,他说对不起,对不起杰,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都不和我说,你怎么什么都不和我说呢……?
可小夏哪里明白他的遗憾和痛楚呢,只是满头雾水的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是哄小孩儿一样哄着一个百岁老人,口吻温柔,还带着点哽咽,嘴巴几乎贴在他的耳边边上说,不哭了啊,悟,没事的,真的没事的,也没有很难吃,真的。
回家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两个人其实从来没有真正的一起用过浴室,但是今天当夏油杰躺在浴缸里泡着热水时,却听到了门被拧开的声音。氤氲潮湿的雾气里五条悟沉默的走了进来,当着他的面脱光了衣服,然后也坐进了浴缸里。
水从边缘溢了出去,他望着这人的身体一时说不出话来。
人老了,各个器官的机能下降,皮肤不再光滑,上面布满了斑纹,瘦弱的包裹着骨头,他甚至能够看到五条悟腋下形状很清晰的肋骨。
上面有许许多多或大或小的伤疤,算不上很深,但胜在数量很多。一人躺在浴缸的一边,拥挤的蜷缩起了双腿,夏油杰问,身上还在疼吗?
“这些啊,已经不疼了。”
“怎么留了这么多……什么时候受伤的?”
“嗯……生前?哎呀,杰不要摆出那样的表情,好丑啊。”
他看着五条悟在笑,于是鬼使神差的用手指去触摸干瘪的皮肤上狰狞的伤疤,五条悟就随便他抚摸,面对着对方年轻的躯体也没有觉得哪里相形见绌,反而十分坦然。
坦然的展示自己的衰老,坦然的展示自己的死亡。
“怎么弄得?”
“仇家,也有一部分是因为诅咒。大多都是晚年造成的,反转术式不是那么管用了,再加上人老了之后状态下滑——啊当然我七老八十的时候还是很老当益壮的,但是过了一百岁就渐渐不行了。”
“诅咒、那我以后也会这样吗?”
那一瞬间五条悟哽咽了一下,他似乎想说什么,但似乎又说不出来什么,水流淌在浴缸里的声音就好像能够填满这沉默几秒里的尴尬气氛,五条悟自然是可以回答的出来这个问题,但是不知为何想一想都觉得心里难受。
他说,不会的,你不会和我一样的。
这些疤痕是他老了之后留下来的东西,可是夏油杰并没能活到这个岁数。
只是二十七岁而已,他的挚友甚至没能活过人生的三个十年,没能跨过而立之年,就死在了他的手上。
钻进水里对着水面吐泡泡,他心想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为什么还能这么的回忆往昔感伤春秋。可要问五条悟后不后悔,他当然会说,我不后悔。
从来没有后悔过,从来没有。如果说他后悔了,那么之前所做过的一切究竟算什么呢?
夏油杰执着的所有都有理由,而五条悟做出的决定也都有理由。
这些理由没有是非对错之分,只看对于他们来说究竟有何意义。手刃挚友这件事情的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错的,不是悔恨,也不是无可奈何。
但也会有遗憾。
就像是尘封在记忆深处的盒子,这么多年了,其实夏油杰连他生命的三十分之一都没能占据,他超过百年的生命力,三年只有这么一点点的分量,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用数字来代替。只是短短的三年,几乎像是一把长长的箭矢,从头到脚射穿了他整个人的一生。
重要的、最难忘的青春都被带走了。
而人这一生只有短暂且不能回头的一次青春。
夜晚的时候夏油杰主动从床的那边凑过来,用手抱着五条悟的身体,再也没能像鼎盛时期一样充满肌肉又结实健壮,他和所有的老年人一样,骨骼突出,瘦弱干瘪。他睡眼朦胧、迷迷瞪瞪的睁不开眼睛,任由夏油杰抱着他,头一歪又睡了过去。
可是夏油杰在看,一直在看,他在看五条悟的脸,五条悟的身体,凝视着五条悟的咒力。
这个人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他,被他从沙子建造的城堡里带了出来,牵着他的手走过了每一个上下学的路,即使已经上了初中,这人还是喜欢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的走出校门,踏着阳光和他一起回家。一个无人能够看见和触摸的死去的灵魂,就像是完完全全的属于他了一样,即使不知道对方曾经的过往,但也能明白他们两个是认识的,这一点五条悟从来就没有掩饰过。
五条悟是那种即使已经很老很老很老,老得满脸褶子,却也依旧会让人觉得他很好看的那种老头。他猜想对方年轻的时候一定长得非常非常惊艳,否则绝对不可能在这把年纪了也依旧身材挺拔,面容端庄。他就这么躺着看,能够分辨和想象的出来一点大概这人年轻的模样,银色的头发银色的睫毛,一双望进百年时光的蓝眼睛即使在死后依旧散发着潋滟的、剔透的光,没由来的会让夏油杰觉得,若是他真的会遇到生前的五条悟,那么他一定会很喜欢很喜欢对方。
当然,即使是现在,他也很喜欢喜欢悟。
突然之间在这个寂静的夜晚里,夏油杰的心脏在不断的跳动,剧烈的、澎湃的、让他觉得喉咙发痛。他好想好想看看那个五条悟口中天下第一的自己,也想知道到时候如果两人相遇了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想得不得了,想得睡不着,他想着想着收紧了手臂,用力的抱着五条悟老朽的身躯,让对方的脑袋枕在他的肩膀上,而他低下头去,便能蹭到软绵绵毛茸茸的白色头发。
他突然好想见悟,见那个应该和他一起行走在时间长河里,并肩前行的、会在未来遇见的悟。
之后的日子里,五条悟就经常带着对方去祓除诅咒。
不再去找那种没什么用处的三级四级,反而开始费心费力的寻找能用得上的、能力特殊的,他语重心长的跟夏油杰讲,外面的东西不要乱吃,我们就只吃需要的,无可奈何非得吃的,知道吗?然后跟出门春游一样,左边挂着碳酸汽水,右边背着甜点袋子,看到小夏吃了咒灵球之后拧开瓶盖掰开小蛋糕,一口一个的往对方嘴里塞,塞的时候还在瞎扯淡,比如说啊这回是草莓味的一定好吃,碳酸饮料气儿冲说不定能冲下去很多很多味道,怎么样嘴巴还难受不?要不杰我俩去肯德基搓一顿?
自从第一次流过眼泪被刺激了之后,从此夏油杰就再也没有因为咒灵球难吃而哭过。顶多是十来岁出头的小孩儿还没学会很好的控制自己的表情,而五条悟笑着揪揪对方的刘海说,不用忍着,你才多大呢。
“我看你是馋肯德基的儿童套餐玩具吧?”
“……略。”
老人吐出舌头,但一点都不觉得哪里违和。夏油杰这个年纪最听不得别人说他年纪小,于是不太高兴的吃着蛋糕问。
“我以后会长成什么样的大人?”
其实这种问题并不像是夏油杰本人会在意的事情,长成什么样未来会告诉他,但有了五条悟就不一样了,这个人知晓他以后几乎所有的模样,认识未来的他,知道两个人的结局。
只不过一直没有问过罢了。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能跟眼前的这个人一样活到这种岁数,肯定先一步就死掉了,但是为什么死的,怎么死的,却一直压着没有去问。夏油杰很豁达,因为不管结果是什么,知道了都是一种庸人自扰,他还年轻,他的人生其实才刚刚开始,为了未来许多年之后会发生的事情辗转反侧其实特别的蠢。
但是他想知道,自己在五条悟的眼里是什么样的。
他可以不在乎生命的结局,却在乎对方的看法。
想知道,真的真的很想知道。
或许五条悟也没能想到他会问出来这样的问题,两个人坐在肯德基最角落无人打扰的地方,他手里还玩着儿童套餐发下来的玩具车,大黄蜂他在手里,而擎天柱又在一边停着。
他嘴巴张开又合上,想了许久才问。
“为什么杰要问这种问题?”
“因为想知道而已,悟是见过的吧,未来的我。”
答案是肯定的,五条悟也不会骗人或者否定。老爷子瘫坐在位置上,手里捏着汽车人在桌面上玩,人来人往的店铺里没有任何的目光会注意到这里一角。
“我想想怎么说啊……杰的话,会成为非常非常优秀的大人哦。非常非常的优秀,有我没有的许多东西,实力也好,为人也好,信念也好,都很好很好。我们两个都会成为最强,你以后啊,会成为许多人崇拜的对象,会为了自己的理想走在一条很孤独的路上,但是你从来没有后悔过,反而为此付出了许多许多。我呢,就看着你走在理想的道路上奋不顾身,其实偶尔也想过,杰为什么不等等我呢,等我一起,和我一起走的话该会有多好。”
为什么不等等他呢?明明稍微再等一下,或许结局就会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最初的他也不是没有差点踏上成为诅咒师的道路,但是作为他指针的夏油杰阻止了。抱着天内理子尸体的五条悟差那么一点点就杀了在场所有的普通人,如果那个时候动手,或许他和杰会手牵着手走完剩下的路。
可惜事实并非如此,他的好友制止了他,却在一年后亲自做了这样的事情。没有和他说,没有告诉他,没有倾诉,没有抱怨,一切心里的苦痛和压力都在自我消化,而五条悟也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到这些,可若哪怕透露一点点,可能未来都会变的不一样。
为什么不等等他呢?等他脱去青涩,脱去自以为是,脱去力量能够解决一切的幼稚想法,来牵你的手呢?
但已经没有任何的答案了,因为夏油杰决定一个人去走这条没有尽头的路。
路上的风景如何五条悟不知道,因为路上没有他。
但这些都不是能够告诉小夏的话,有那么一瞬间他在想,如果说出口,告诉对方以后会发生的事情,会不会能够彻底改变。可理智又在告诫他不会的,这是天方夜谭,是绝对绝对不会发生的妄想。
时间是有悖论的,世界是有规则的,六眼带他来到了这里,却无法干涉这条时间线里发生的一切。
残忍就在于都已经让他回到了过去,可是却不能改变任何的事情。
于是他又说。
“可我一直都知道杰很辛苦,在坚持着往下走,所以无法评断你的对错,只能说有点遗憾吧!”
面前的老人在对着他笑,这笑真心也不真心,真心的部分确实是觉得夏油杰未来就是这样的人,可不真心的地方……他也理解不了。
“我们是吵架了吗?”
“对,吵了好大一架。”
“那我们谁做错了呢?”
“我们谁都没有错,或者说你觉得你是对的,我觉得我是对的,可在觉得自己正确的同时也没有否定对方。”
小夏听着这样的话沉思了好一会儿,随后拿起桌子上的可口可乐继续喝着。
“后来呢?”
“后来隔了很久以后重新相遇了。”
之后的话五条悟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嚷嚷着吃完了我们回去吧,我要带上我的大黄蜂和擎天柱,今天收了挺有用的咒灵,我们回去试试吧!
夏油杰也再没有问过这种细节,他在五条悟的教导下越来越强。其实五条悟做的也不多,一般就是在边上看着,不出声也不出手,除了第一次以外,几乎所有的咒术和咒力都是他自己锻炼出来的。
五条悟夸他厉害是真情实感,但他也是在相濡以沫的生活中知道,这点实力在对方的眼里根本算不了什么。可是这人却笑着靠在他肩上,一边玩着他的发尾一边说,杰现在已经是准一级的实力了,很强的,在你这个年纪可没几个人做得到。
“那你呢?”
“我啊,当然做到了。”
“那你还安慰我……”
“不是安慰,是事实,我们两个可是最强的呢。”
五条悟说的斩钉截铁,说的义正辞严,让不知道以后究竟会发生什么的夏油杰微笑着迎合。
这个时候的小夏,是真的觉得他们就是最强,可在五条悟的眼里,他又从未说过谎,过去,现在,未来,他认定的挚友夏油杰在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就是最强。
家里的电视机常年都被五条悟把持着遥控器,但一般来说他们两个人的口味还挺像,这个年纪的中学生会爱好看热血漫画,有时候他自己也过去蹭着看,结果发现都是在后来已经知道结局的故事。
夏油杰追的每一部漫画他都看过,于是有时候坏心眼的问,杰最喜欢哪个角色啊?于是被告知后就大声的说出对方的结局来,一次两次还好,多了之后就会被对着追着打,从一楼追到二楼,再从卧室追到客厅,偶尔出门半夜祓除诅咒,都会逗得人咬牙切齿。
警告他再剧透下去就杜绝他的每周小零食和每日饭后甜点,被五条悟哭哭赖赖倚老卖老给求了回来。
但还是忍不住,因为看到对方气急败坏跳脚的样子真的很有意思。
他会说啊这个角色最后死的特别特别特别惨,什么都没有得到就死去了;这个角色到后面直接雪藏了再也没有出现过;哦这个剧情直接没了好几个高人气角色;那个你就别追了,作者最后烂尾了……
总而言之因为什么都看过并且都看完了,所以各个剧情都如数家珍,但有些也是会因为时间过得太长而遗忘,只不过望着漫画书上熟悉的脸,会皱着眉思考这是哪个人。而此时此刻小夏会捂住耳朵倒在床上,默念金刚经生怕对方突然之间从嘴里冒出来什么令人头晕目眩的剧透来。
到时候他没被漫画作者杀死,就要被五条悟活活祸害死了。
“能不能不要剧透了……!”
“可是很久都没有看到你这么情绪波动的样子了诶!”
“难道我俩未来吵架的时候没有波动吗??”
飘在空中翘着二郎腿、为老不尊的臭老头摸了摸下巴回复他:“没有诶,只有我一个人很激动,杰反而一副不想和我争吵的样子。”
似乎五条悟并不是很想继续这样的话题,于是夏油杰叹了口气,继续看着手里的漫画书,但是看着看着总觉得耳边还是太过的清净,没办法用手指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走过去把飘在半空中的人给捞了过来。
像是趴在课桌上一样,他站着趴在五条悟的胸口,侧过脸枕着自己的手臂去看对方的脸。他问你是不是生气了?可五条悟这个小老头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眨巴着眼睛说,没有,我不过是忘记了你看的那本漫画的剧情而已。
小夏笑了笑,把漫画书拿过来塞进了对方的手心里。
“那我们要一起看吗?”
上了初中之后就好像所有的孩子发了芽开了花,即使是他陪着对方上下学都能够感觉到气氛里充满了恋爱的味道。对方作为年纪很好的班长,自然而然是有着不少的追求者,学姐学妹和同学都有,有的选择了告白,但是有的没去干这种事。
上初二的时候夏油杰去打了耳钉,本来说要去外面试一试,但是五条悟拦了下来,他说我来就好,这种小事你肯定可以相信我的。
对方的耳垂很大,像是廓耳的形状,五条悟找了两根银针过来,一边一下几乎让对方没有感受到一丁点的疼痛。两枚黑色的耳钉早就已经准备好,而这个时候他望着面前的这个人,才终于有了一点点恍惚的感觉。
头发留长了,扎这个丸子头,再戴上两个耳钉,其实已经有了他们初见时候的样子了。
五条悟愣愣的盯着这张脸,枯槁的双手捧着对方的头,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是杰,是他的杰,虽然还是稚嫩了些,但确确实实的是他的杰。
于是就笑了出来,眯着眼睛像是弯弯的月亮,弯弯的桥,蓝色的眸光亮晶晶的,便同这人说,好看,真的很好看。
留着长发打着耳钉的中学生大概在叛逆期的孩子之间非常的受欢迎,并且夏油杰还是那种虽然我长发穿洞但是我学习好尊老爱幼态度端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经常会被一切思春的小姑娘们偷偷看着。五条悟会飘在窗户外面的樱花树上,累了就靠在树枝上睡一觉,醒了就从窗户这边钻出来,随着风一起从被吹起来的窗帘后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有没有被吓到啊?
国文老师还在课堂上面讲着紫式部,而他则是陪着五条悟在课本上下五子棋,反正没有人看得见,也没有人能够知道。干干净净的本子上面全是他们两个溜号时下的棋局,他用黑子,对方就用白子,有输有赢,你来我往。
有的小姑娘来告白的时候五条悟就在边上飘着,即使心里明白要尊重对方去倾听少女的恋爱告白,目光却依旧止不住的飘到盯着小姑娘脸看的老头儿身上去。
“夏油君拒绝我是因为有喜欢的人了吗?”
“不是的,我没——”
“不用安慰我,大概是已经知道会被拒绝了,经常会看到你注意在别的事情上,那个样子是有在恋爱吧。”女孩子很可爱,瘦瘦小小的却并不单薄,用强颜欢笑的笑容对着他说,“我可是专业的恋爱大师,不要反驳我啊。”
等人走了以后五条悟就飘了过来,对着他左看右看,摸着下巴拉长了声线问,杰,你喜欢上谁了。
其实这只是很平常的一句话,但是五条悟却觉得自己很奇怪。好像非要知道什么一样去刨根问底,他倒不是那种在这种事情上会起哄的类型,只是当知道夏油杰在两人未曾见面的时候有过一个暗恋的对象,不知为何就会感觉到十分难捱。
可仔细一想,分别的那十年里,说不定有无数个无数个喜欢过的女性,每一个都很好很好,或许千篇一律,或许各有千秋,但唯一可能的便是这些女人绝对不会像五条悟。
绝对不会。
但究竟有没有谁也不知道,可如今却发觉或许存在,五条悟只是想知道,他好奇、好奇死了,夏油杰究竟会喜欢什么样的类型,什么样的女性。
他当年没有说过,夏油杰死后也没和任何人说过,甚至于人到临终前都是孑然一身。没有娶妻生子,也没有组建家庭,他对夏油杰曾经抱有过的感情,到死都没有人知道。
或许家入硝子当年看出了点什么,可这一切都没有了意义。少年时期最青涩的感情没有一丝的杂质,他纯粹,他美好,他踌躇着从未敢说出口,他也没能表达出来。所有酸胀像是泡泡一样五彩斑斓的爱恋,都随着街头的人群被冲散了。
无敌的六眼一辈子就只有过一段失败且没有开始过的感情,他掩饰的很好,几乎都要骗过自己。一遍遍的说我并不在乎,一遍遍的告诉自己那些都已经结束,他将不可宣泄的感情包裹着挚友的皮囊,最热烈的十七岁里慢慢的抽条发芽,可惜没等到开花结果,就被折断了。
况且他也不觉得夏油杰喜欢的会是同性。
遗憾吗?肯定是遗憾的,对于五条悟来说倒不是什么失恋的痛楚,他根本就没有这种自觉,或者说对于同性的青睐、对于同窗的在意,这些他都能很好的自我消化。
没能在一起就不在一起,没能告白就当做我们真是朋友。到二十七岁亲自手刃夏油杰的时候五条悟都恍惚着,然后才有一种‘我杀死了他’的触感。
再往后几十年,都只是揣着这已经温凉的情感,用余生的这些时间去慢慢回忆短暂的三年时光。
不能说现在还想怎么样,或许因为真的太久太久了,如今什么都无法改变的他反而豁达又释然,单纯的想要去知道少年的夏油杰所暗恋的女孩子是什么样罢了。
“别闹了,你天天和我在一起,怎么会不知道我有没有跟女性接触过。”
“那小姑娘说你注意在别的事情上,你在看哪儿啊?”
‘当然是在看窗外的你’这么一句话差点就破口而出,而在注意到这一点之后连夏油杰都震惊的睁大了眼睛。他看到了近在咫尺几乎贴着他脸的五条悟,对方虽然很老了,却没有那股子老人才有的味道,反而周身都被甜甜的蛋糕味包裹着。
像是浓郁的点心,像是沉香的礼物,而对方的眼睛里正倒映着自己惊讶的表情。
“我……”
什么答案都没有,他只是说我真的真的没有什么喜欢的女孩子。
因为说的是实话,所以即使是五条悟也没有找到任何的破绽,只能暂且相信了这一点,随后心情就好了起来,不再纠结这些事情,拉着他的手说我们去公园看看吧,好久没出来逛街了。
他们和几年前小时候一样手牵着手走在无人经过的马路上,五条悟咬着软绵绵像是云朵一样的棉花糖,手里牵着已经长高了的少年,对方已经一米七左右了,比老了之后缩水的五条悟都快要高了。
原本是大手牵着小手,可是一晃过去,小手也变成大手了。只不过跟孩子的触感不太一样,更加的有力,更加的青春。夏油杰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牵着对方有什么问题,而五条悟在这方面也很神经大条,况且无人看得见摸得到他,如此一来其实死后的世界里,他所拥有的也就只有夏油杰而已。
放学后的黄昏,天空中的火烧云散发着鲜艳又浓郁的色彩,地平线尽头的晚霞甚至溢出了些许紫色来,天光让五条悟白色的和服上都映着橘黄的色泽,连银白的头发也是一样。
以前五条悟和他开玩笑说,白色的头发有个好处,就是老了也发现不了,因为是白发嘛。
但其实他并不喜欢这样的玩笑,会抚摸着对方柔软的发丝,一下一下的撩拨着,凑近了贴在脸上,或者在夜里两个人躺在一张床抱在一起的时候亲吻过去。
亲吻已经白了的头发,亲吻无法用颜色来彰显对方年纪的发丝。
有时候他也会想自己跟一个百岁老人天天和衣而眠,这种事情说出去会不会被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可五条悟所散发出来的个人魅力却并不是年龄能够阻挡住的。
一个鲜活的、外向的、幽默的臭老头,似乎对一切都有好奇心,又似乎只是会把目光放在他一个人的身上。对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对任何人都充满自信,会理所当然的说出我很强这种话,也会十分肯定的与他讲,你和我一样的强。
身体散发着好闻的味道,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喜欢多喝水,背脊很挺直,站姿也很好看。
就算是别人,大概也会由衷的夸一句,这真是个十分漂亮挺拔的老爷子。
他们看到了黄昏下在公园里散步的一对一对情侣,很少有年轻人过来,因为这边多半是退休养老的居民区,所以大多也是年过半百的中年人夫妇,和一起遛弯的老年人们。
成双成对的,都几乎白了头发,满脸慈祥,也满脸都是皱纹。可即使如此五条悟随便往那里一站,在夏油杰看来也是相当的鹤立鸡群,在一堆七老八十的人群里光凭着一张脸都能傲视群雄。
就算这人也是满脸褶子,但没什么两样。
“怎么突然想到来这里了?”
“因为就是想来逛逛嘛,好歹我也是夕阳红啊!”
“你这何止是夕阳红,你这是……”他想说你都已经死了,这太阳都下山了,可是夏油杰知道自己不应该说这些,但回头去看五条悟手里的棉花棒已经吃完了,似乎是并没有注意到他说了些什么,只是问垃圾桶在哪里,我要把它丢掉。
他们一起坐在了秋千上,摇啊摇啊,夏油杰只是保持着坐着的姿势,两只手捏着铁链,但五条悟却非要荡起来,越荡越高,越荡越高。幸亏周围没有什么人在,否在看到一个无风自动的秋千还真的挺吓人。
“不要这么玩,很危险的。”
“没有事的,反正我又不会摔跤。”
五条悟在上面笑着,眯起眼睛的样子一瞬间让人想象到对方年轻的时候意气风发的模样。从远处走过去的一对老人佝偻着后背拄着拐杖,互相搀扶踩着夕阳的影子慢慢走远,夏油杰就这么注视着那两人的背影,一直到太阳落到了地平线以下,橘黄色的云彩变成了深紫色,才被对方拍了拍肩膀。
“想什么呢,杰?”
“没什么,只是在发呆而已。”
“发呆想我啊?”
“嗯。”
条件反射下他就回了个‘嗯’,反应过来的时候愣愣的盯着对方,而五条悟满脸一副‘得逞了’的模样,又弯起来了一双蓝眼睛,在漆黑的夜色下对着他笑得灿烂。
五条悟从秋千上跳了下来,随后对着夏油杰伸出了手,而对方也叹了口气,把手放到了他的掌心里之后从秋千上站了起来。
“果然出来溜溜弯会身心舒畅啊。”
“不是每天上学都在走路吗?”
“上学路和闲暇时去别的地方肯定不一样,不论一概而论的。”
“那么悟以后来要来这边玩吗?”
“当然要啊!”
在这个一对一对牵着手散步的老年人公园里,他一个中学生独自走在这边总让人觉得格格不入,只不过没有人知道他手里其实也牵着一个。他们从多年前的小沙坑前就开始牵手,一直牵到夏油杰都快要比他高了,除了初见的那一面之外,他从未见教过五条悟任何长辈的尊称,永远是用同龄人平等的态度来对待对方。
他叫他,悟。
夏季来的倒是挺快,但是比入夏先到了反而是一场瓢泼大雨,五条悟在床上醒来,迷迷瞪瞪在懒床重新闭上眼睛,就拱在夏油杰的怀里,死活当自己没醒。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搭在窗台上,他们的床就贴着玻璃窗,假期的第一天的第一场雨,让清晨都变得昏昏沉沉,五条悟睡觉一点都不老实,腿搭着腿,膝盖搭着膝盖,偶尔翻个身还会钻他怀里去,夏油杰早就习惯了这些,他甚至习惯了把人顺手捞进自己的怀里,就这么抱着在同一张床上,继续安眠。
窗外阴沉的看不见云,最后两个人还是磨磨蹭蹭的起床了,头发乱翘,对方揉着眼睛跟他讲,要不叫外卖吧,都懒得做饭了。于是凑到一起去看着手机屏幕,划过烧烤,划过烩饭,最后选择了一大碗的汤面,点击了确认购买。
五条悟并不需要怎么进食,一个咒力凝聚而成的死后的亡灵哪有吃不吃饭可言,但这时候重新回归的味觉却让对方十分的执着于进食,什么好吃的都要尝尝,什么喜欢的都要吃吃。但是吃的不多,大概沾那么几口就好了的地步。所以点一份面,从厨房里拿了个小碗出来,从送货员的手中接过后,便捞了一部分分给了对方。
于是他们看着晨间新闻,捧着碗一边吃着,新闻好了之后他就去洗碗,回来了就瞅见五条悟在看假面超人。
“我还记得你最开始见到我的时候就说自己是假面超人。”
“杰居然还记得啊?”
“当然记得这种事情。”
“可你不还是信了吗?”
“骗小孩儿的臭老头。”
虽然这么说,但夏油杰是笑着的,偶尔他们两个人这么玩笑似的吵嘴,对方会说他是死小孩,而他则是会说臭老头。平等的,无关年纪与生死,未来与过去,他们默契的就如同一对挚友一般,相濡以沫。
“雨还是下得很大吗?”
“是的。”
“冰箱里没有菜了。”
“那一起出去?”
“你的衣服太不方便了,会弄得全是水吧?”
“本来就是咒力凝聚的,所以无所谓啦!回来的时候重置一下就好了。”
于是夏油杰打着伞,还努力不让行人看得出来他的伞里还有一个人呆着的样子,五条悟抱着他夸张的袖口,挽着夏油杰的手臂缩在伞下面,跟他讲最近想吃茄子了,也想吃土豆,还想吃某家的蛋卷。
他说好,到时候都给你买,而进了超市之后这人就算活了一百多岁,也依旧会跳进购物车里,指挥着他向前进。
前进,前进,向前进。
不要回头,别往回看。
我们就这么一直走,一直一直的走。
倒不是没有问过五条悟怎么就这么喜欢玩这种游戏,而对方拆开一颗棒棒糖的糖纸,把荔枝味的糖果塞进嘴巴里之后才嘟嘟囔囔的跟他讲,因为以前就玩过啊,和杰。
其实这人很少说自己和他未来以后的事情,但偶尔也会提起两句,比如现在。夏油杰双手捏着购物车的扶手,他们走在海鲜区附近,玻璃的鱼缸之中放着无数还活着的游来游去的雨,他问五条悟想不想吃鱼,这人点了点头,然后就从他兜里把手机捞了过去,来上一盘激情四射的贪吃蛇。
这个时候的手机还是翻盖的,并没有什么很好很先进的游戏,俄罗斯方块,贪吃蛇和推箱子就是永远的神。一边按着上下左右键,一边抱怨着现在的电子设备是真的不行啊杰,他倒没有附和,只是站在摊子面前看着卖鱼的人从鱼缸里捞出来一条,随后按在案板上杀掉了。
鱼肉血淋淋的,肯定就不能往坐在购物车中的五条悟怀里放,于是就挂在扶手上。夏油杰不经意的问,那你们是怎么玩的?其实听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是五条悟肯定还是听懂了。手中的贪吃蛇变得越来越长,但是还在持续的运动,不过他本人倒是没什么兴趣了,把翻盖手机合上之后像是回忆一般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非要说的话,挺鸡飞狗跳的。杰你的性格其实也挺跳脱的,不然也不会跟我很玩得来嘛。”
“……确实。”
“所以有时候我们会争论到底要不要那么玩,虽然你总是说这样好丢人,到最后还是会满足我诶!”
“因为你会撒娇吧……?”
“确实是这样,不过杰上钩不就行了,反正你肯定是要陪我玩的。”
理直气壮的说着这种话,可夏油杰却不觉得讨厌,他们一起拎着塑料袋从超市里出来,然后挤在一把伞下面,雨水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回家的时候五条悟就把和服乱丢脱了个干净,家里只有两个人的好处是可以给对方穿自己的衣服,不用担心会被别人看到有一身服装在天上飘。
死掉的鱼下了锅,穿着柔软T恤的老人来到他背后探头探脑的望着锅里,说味道好香啊,杰真厉害。而他也是用汤勺舀了一口,举着递了过去。
对方低下脑袋被喂着,末了还吧唧嘴说好好喝。两个人挤在并不怎么宽敞的厨房里,让夏油杰突然之间感觉到,或许就这么一直一直下去也不错。
他们的生活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柴米油盐,五条悟陪着他上学放学,周末就去老年人公园遛遛弯,有空了便祓除诅咒。好像一直这么过几十年也不会觉得腻味,可是夏油杰知道这并不可能实现。
因为无论如何,这个死掉的五条悟并不属于这个时代,偶尔半夜睡着的时候会突然惊醒,他拥抱着对方硌手的身体,轻轻抚摸干枯的皮肤上细小的疤痕,总是害怕某一天这个人就不见了,这个人就消失了。
对方说可能是因为死前依旧有执念,因此便被六眼在肉体彻底死亡前凝聚了咒力进行了时间反转,具体的运作原理不怎么重要,只要知道大概是这么个原因就行了。
他还记得刚刚见面的时候五条悟还说要杀了他,可如今看来反而像是突然遇到年幼的自己之后,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的恐吓行为。但他也不知道这执念究竟是什么,有时候想,想要这个活了百年辛苦了百年的老人满足执念入土为安,却又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酸涩。
他并不能很快的接受对方的离开。
初中生的夏油杰还没有真正的学会面对很多事情,比如说诅咒,又比如说人心。他拥有最纯粹的善意和对弱者的怜悯,却还没能体会什么叫暗藏的私心。
他对五条悟是有私心的。
夏季到了最深的时候,树上的果子都烂熟得掉在地上,东京热得不得了,但是因为五条悟是咒力的集合体,所以并不会觉得特别特别的热。
夏油杰倒是擦着额头上的汗瘫在空调房里,地板一侧放着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水果,五条悟撕开一袋冒着冷气的雪糕,这款雪糕是双人的,两根并在一起,有两个雪糕木棍。对方掰开后把草莓味的塞进了自己嘴里,把另一半牛奶味的放在他的嘴边,夏油杰一口咬住后被凉得牙齿发酸。
“明天再去买点放进冰箱里。”
“好哎,不过小夏同学,该换夏款的校服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炎热的天气里五条悟变得尤为凉快,凉快得夏油杰都忍不住天天搂着移动空调的腰,睡觉的时候像是抱着冰袋,走在一起也觉得周围的温度降了一些,不论解释是否是因为咒力的缘故,总的来说让人好过了不少。
老爷子调侃他就像是粘人的小屁孩,被夏油杰克扣了今天的饭后甜点,而五条悟耍赖一样往地板上一趟,就嚷嚷着这年头的小年轻啊,一点也不尊老爱幼,一点也不心疼老人。
撒娇耍赖的样子过了这么多年也没有什么变化,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等到六月底的时候夏油杰说,父母最近要回来处理点工作上的事,我带你去乡下那边住几天?
路其实挺远的,他们坐着大巴车从终点站坐到终点站,摇摇晃晃的从东京市中心出发,沿着绿油油的马路开啊开啊,巴士晃荡着晃荡着就开进了满是菜地和植物的山里。车上的人也越来越少,到最后就只剩下他们两个。
碧蓝的天空,繁茂的绿茵,打开窗户时温热的风,五条悟显得非常兴奋,他说这就像是在春游哎,我从来不知道杰在乡下还有住处呢!
夏油杰回因为只是家里老人留下来的老宅而已,然后又问你这么喜欢春游?不过现在这个时间已经算是夏游了吧。
“因为没有这么玩过啊,踏青,春游,这类都没有哎,特别是和杰一起出来当然不一样了。”
他喜欢听这种话,五条悟总是会无意间的说这种他很特殊的话。
比如说和他一起出门很开心,吃他做的饭很开心,只有他可以理解五条悟所以很开心。还会说杰了解我,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们一起去,我们一起睡,我们吃什么,我们玩什么。
“我们”,全都是“我们”。
不存在别的人,他们就是他们,而“我们”也就是“我们”。
老宅里每到一个月会有人负责打扫,所以还算是宽敞明亮,日式的宅子其实五条悟生前见了很多很多,但是像这样充满生活气息的小宅棚倒是真没怎么住过。夏油杰还会和他说,地里有西瓜,山上还有个小神社,你要是自己一个人待不住等到太阳小一点的时候带你上去看看吧。
早些年五条悟作为整个御三家领头羊五条家的家主,就算去什么神社也是伊势神宫和八坂神社这样的重要地方,乡下的小神社还真没怎么去见过,多半也是在电视剧和影视作品里看见。
夏油杰拿了个小风扇过来,两个人坐在走廊上乘凉,木质地板散发着一股子沉木的清香,蓝天白云在东京的市中心是看不见的,他们的头发被风扇吹得乱飞,一边啃着西瓜一边和五条悟说,那边有几个鸟居,鸟居前面有两个狐狸的雕像,一个嘴巴里叼着钥匙,一个嘴巴里叼着宝珠。
而对方听了之后就开始笑,说这不是跟伏见稻荷大社差不多吗?
“对啊,就是当地人仿伏见稻荷大社建造的,不过当然没有上万座的千本鸟居了。”
要说伊势神宫处在原始森林的话,那么在深山老林里的神庙也是差不多有这种味道。高高的杉木树直冲云霄,而人类走在森林里会有一种自己其实很渺小的感觉,他对着五条悟讲,神庙里有人会负责打扫和住持,当然不会跟那种大神社一样,但也是有巫女之类的。山脚下果然是有两个小狐狸的雕像,五条悟说杰,这个狐狸的眼睛好像你啊,被拍了后脑勺后老实了,开始跟着一起踏上长长的阶梯。
老人家说自己是腿脚不行,就开始飘着飞,徒留一个受不了的夏油杰,还在要死不活的爬楼梯。他说日本这种不爬楼梯上不上去神社的糟粕文化什么时候废除?然后在看到鸟居门之后长叹了一口气,坐在边上就开始大喘气。
“这就不行了,小夏同学?”
“有本事你爬啊!”
“我很有本事,所以我飞!”
因为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所以这一天也没有什么相关的人员来接待,不论是巫女还是照顾神社的人都是山下村庄里工作的住户,平日里也是有着各自的工作,所以并不会随时随地都待在这里。
于是他们两个像是突如其来的访客,安安静静空空荡荡的神社之中就只有他们而已,鸟居的上方有一个小小的燕子窝,偶尔还能听到清脆嘹亮的鸟叫声,里面的院子里种着一颗很大很大的玉兰树,开着白色的花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味。
因为是稻荷神的社所以供奉的确实就是狐狸了,有不少狐狸的浮雕,还有不少狐狸的雕像,后院则是有着叫不出名字来的巨大的树木,在深夏的季节里长出了厚厚的叶子,像是一把巨大的伞撑了起来。
树下的树荫都落着墨绿的颜色,树枝上则是挂满红色的飘带和木质的绘马,夏油杰轻车熟路的牵着五条悟的手,走到了小盒子面前丢下了两枚硬币,随后取出了空白的木质绘马递给了对方。
“难得来一次,要不要许个愿?”
他们背对着对方写下了自己的愿望,然后挂在神前双手合十闭上眼睛拜了拜,五条悟想问他究竟许下了什么样的愿望,他说说出口的话不就不灵了吗,倒是悟,许了什么愿望呢?
其实五条悟也不知道自己该写什么。
他已经度过了自己的一生,再也没有然后了,所有的一切都不能更改,即使现在还保持着‘活着’的状态,那也不是‘未来’,而是‘过去’。
属于夏油杰的过去,属于他未能知晓的过去,而这世界不会允许他改变任何的过去,所以就算有愿望似乎也没有什么用。
况且,哪怕是死而复生这种愿望,对他来讲着实是没有什么意义了。但好歹也来到这里了,所以不写点什么确实也说不过去,于是捏着笔想了半天,最后写下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祝愿。
——夏油杰,祝你长命百岁。
写完之后他就笑了出来,感觉很讽刺,也感觉很压抑,他看着身边还在蹙着眉思考愿望的少年,掐指一算大概还有一年的时间,对方就要初中毕业去往咒术高专了。
会遇到那个全天下都围着他转的自己,那个觉得所有人都没有自己强,自信自大却的确有实力的‘五条悟’。意气风发,年少轻狂,不知什么叫人生的烦恼,好像提高自己不断变强就是生命的所有。没能看到挚友沉重的变化,也没能直面自己内心的感情,到头来什么东西都没有剩下,好像只有一段美好青涩,像是夏天一样明媚的记忆在等着他。
可是记忆没用,回忆是最没有用的事情,若是人还活着,人还在身边,哪用得到自己去回忆过往呢?
长命百岁这四个字反而像是一种诅咒,因为没有得到,所以迫切的想要得到。因为是自己亲手斩断了这个可能性,所以在夏油杰的名字后面写下这几个字的时候会觉得非常好笑。
也不能说什么后悔不后悔了,已经做了的事情成为了既定的事实,就算明白这一切却也依旧在木质的绘马上写下了‘长命百岁’四个字,他笑了笑,没让夏油杰发现他在笑。
于是先一步飘到了那棵树的最上面去,几乎已经是在树冠了,随后把手里的东西挂在了上面。而对方看到他这个行为表情飘忽了一下,问他不至于吧?就算不想让我看也不用挂到那么高的地方去。
“但不是说挂的越高神明越能看到吗?”
“我以为你不迷信来着。”
“确实不迷信,但不管怎么说都陪你来了不是吗?”
“你只是想来玩吧……况且啊。”夏油杰定定的看着五条悟飘在空中的样子,虽然在这之前他也是无神论者,但看着对方死后还跨越了时间回来的模样,却在脑子思索着神明究竟是否真的存在。
“……你这个样子本身就算是神迹了吧?”
五条悟对于他的意义实在是太特殊了。
小的时候惊鸿一瞥,即使苍老的身躯也掩盖不住灵魂的光,那一双美丽的蓝色眼睛从远处看着他,像是天也像是海,像是一切纯净剔透的宝石,落在了幼小的他的心上。第一次牵起了陌生人的手,干枯的手掌并不令人难受,五条悟牵着他走回了家,从此以后空空荡荡的房子里有了另外一个人,再也没有独自睡过,也再没有独自醒来。每一天的上学路,每一天的放学时,从小学到如今几乎已经十多年,自从相遇以后的两人就没有分开过,外人觉得夏油杰独立自主,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可只有他一个人知晓,自己的身边永远飘荡着一个穿着昂贵精细布料和服的好看老头,白色的头发白色的皮肤,白色的衣服白色的脸,像是一只羽毛柔顺的鹤,只有眼睛是蓝色的,总是带着笑容望着他。
他是谁呢?
他是他未来会遇见的挚友,是他会喜欢的人,是他青春时期一起度过的同窗,也会是分道扬镳后争吵过的朋友。这些都是他在对方的字里行间里推测出来的事情,夏油杰十分明白,已经死去的五条悟不可能永远的陪着他,或许在某一天就突然之间消失了。就算明白以后会相遇,可是他依旧不愿意面前的五条悟离开他。
小时候觉得时间过得好慢,自己怎么还没有长大,可眼下却又觉得时间怎么过得这么这么快,快到他马上就要初中毕业,快到他就要上高专遇见那个年轻的他。
时间悖论相关的论文和电影都看了不少,那种慌张的情愫一直以来都萦绕在心头,并非他不期待会与他一起度过今后生活的五条悟,只是想到这一个陪了自己数年的老人真的要消失,就会觉得难过。
死亡啊,死亡是一件很让人悲伤的事情,会悲伤到说不出话来,会让人流泪,明知道这人已经在未来死掉了,却还是在想这算什么死呢,我还看得见他,我还摸得到他,我能够晚上搂着他一起睡觉,我也能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的走下离开神社的阶梯。
他不知道之后的自己陪伴了五条悟多少年,可这人在肯德基里和他说,两个人吵架之后又重新相遇了,那大概今后也是在一起的吧?一起长大,一起生活,再一起变老。
其实他还挺想知道变老了以后的自己是什么模样,是腿脚利索还是要拄着拐杖,是不是也白了头发,和五条悟一样的发色,穿着麻烦的和服,躺在住宅里打游戏。
老了啊……老了就好好在一起吧,看看电视剧,看看综艺频道,一起去老年人公园遛弯散步,去吃喜欢的食物和甜点,只不过大概自己会先对方一步死掉,悟应该很难过吧?不然不会见到自己的第一眼就说要杀了你。或者是因为当初吵架吵得太厉害了……?想要扳回一城的缘故?
想到这里他握紧了五条悟的手,对方看过来问他怎么了,而夏油杰笑了笑说没什么。
“杰在绘马上写了什么愿望?”
“告诉你就不灵了啊。”
“过分!”
绿油油的树林里,连鸟居上都有了青苔,下山就不那么累了,一节一节踩着阶梯的往下走,眼睛里全是森林茂密的生命力,空气里是氤氲的水汽,清新的、温柔的风从远处吹了过来,他知道自己写下了什么愿望,他想,他肯定会愿望成真的。
——今后的我,一定要和悟吵完架后和好,然后再一起变老。
他微笑着写下了这样的愿望,他觉得这一定会成真的,因为夏油杰十分肯定他会与五条悟一起度过许许多多的十年,等到老得再也啃不动肉了,就手牵着手躺在一起,说一句这辈子谢谢你了。
“哪有你过分啊,都挂到树顶上去了。”
“有本事你也挂啊。”
“算了吧,太高了。”
两人的吵闹声惊飞了一林子的鸟,那个时候他就在想啊,神明,拜托了,一定要看到我们两个人简单的愿望。
夏油夫妇回来了四天,于是他们两个就在乡下呆了四天,睡着凉席榻榻米,整个房间都随两个人滚来滚去,夜晚能够听到田园里的蝉鸣声,五条悟翻来覆去的,没过一会就被夏油杰捞进怀里抱紧老实了。
四天后他们重新回了家,刚刚到门口的时候父母正要出门,夏油杰看着爸爸妈妈摸着他的头拥抱着他,说我们家杰最近学习也很好啊,生活的怎么样,生活费不够要和我们说,你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啊,花钱多一点买点自己喜欢的漫画和玩具都是正常的。
他站在原地笑着去听,随后点头说知道了没事的,你们安心去上班吧。
“也要多交朋友啊,总感觉杰都是一个人。”
“没有的事,我有一个很要好很要好的朋友。”
“哎?是学校的同学吗?”
“啊……不算是,晚点的话说不定会带回来给您看看,不用担心我的。”
人走了之后五条悟说,小夏同学学会骗人了哦,哪里来的好友啊,我怎么不知道?站在冰箱前面的夏油杰捏起一颗草莓塞进了对方的嘴里,好了,悟,你真是明知故问。
要说光之巨人在圆谷,男人的浪漫永远都是特摄,这一点倒不是假的,两个人窝在家里看平成年间的哥斯拉,奥特曼,假面骑士看到人都出现了幻影,甚至五条悟戳着夏油杰的腰说,你对那个塑料玩具腰带和皮套就真的不心动吗??
夏油杰哽咽了一下,他想说我不心动,但是良心在默默的谴责他,于是他只能移开视线,捂住耳朵,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
可真的不能穿着皮套带着腰带上街去,真的,他会社死,他真的会社死。
因为宝可梦几乎是全年龄段的游戏,所以说五条悟跟他讲仙女伊布天下第一的时候他也嗯嗯嗯啊啊啊的答应着,会去买那种街边贩卖的官方周边,小毛绒玩具和挂件都会给五条悟买。连他们的游戏机里第一个满级的也是粉红色的仙女伊布。
在这方面他从来不跟对方争论,因为没有必要,况且他也喜欢。
初中的课程并不算难,许多知识五条悟都能教给他,夏季的天气太过炎热,二三十人的教室里吹着空调也有人昏昏欲睡,初二的毕业考试发挥稳定,榜单上的名字果然也有他,而一年一度的毕业典礼上初三的学长学姐都在三五成群的拍摄毕业纪念照片,不少还上演着临别告白和赠送纽扣的戏码。
他看到了许多许多对,有的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有的则是遗憾的失恋现场。一些是男生主动摘下了自己胸口的第二枚扣子,去找到心仪的女孩子询问你要收下吗,而有的则是女孩儿主动红着脸去问男生,你的扣子有送出去吗?
五条悟站在他的边上说,真好啊,这就是青春吗?
恋爱故事在哪里都带着那么一丝丝的甜,特别是在校园这种地方。互相透露心意的男男女女们抱着鲜花笑得羞涩,即使是失恋的感情也只是青春里酸涩的一角罢了,孩子们还有无数可能的未来。
这些都是很美好的回忆和经历,五条悟在他初二毕业的这一年问,杰,你有喜欢的学姐吗?
他说没有。
初三毕业的时候他们这一届的人都带着红色的花,其实有不少的女孩儿都一个个的来问夏油杰,不论是同年纪的,还是一些学妹,走过来红着脸盯着他胸口的扣子问他,有预定了的人吗?
他说,没有,很抱歉,不能把扣子给你,谢谢你的喜欢。
有些女孩子豁达的笑了笑,转身就走,有的则是强忍着眼泪鞠了一躬。五条悟说他可真的是辜负了一片少女心啊,随后又问,有喜欢的同学和学妹吗?
他笑了笑答,没有。
初三毕业之后高专那边就有人来联系了,意料之中的发展,夏油杰会去上东京咒术高等学校。在这个最后的假期里,五条悟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他能够感受到六眼给他传递来的消息。
他大概是‘时日无多’了。
即使是因为执念所在而未能轮回,被送到这个时间点来,可一直找不到解决不了所谓的执念,也是不能这么拖下去的。因为六眼在死亡后拥有的咒力只能支持这么久。
可真的已经很久了。
他托着腮想,难道说老子的执念真的是没能更早的把夏油杰一刀杀了吗?但也不应该吧,他其实并不是靠这种方式来解决事情的人,更何况自己并不能改变时间线。
不能解决就不解决吧,这个世界上死前有遗憾的人多了去了,其实并不缺他一个。
五条悟早就知道的,估计他最多坚持到夏油杰见到这里的自己为止,因为世界的法则不会让‘五条悟’们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边,他眨了眨眼,觉得自己多活了十年这种事情,本身就已经血赚了。
见到了他从未知晓的夏油杰的过去,见到了这人小时候的模样,同床共枕了十年,牵手走过道路了十年。似乎像是弥补了对方叛逃之后空白的那十年一般,每一天都如胶似漆,每一天都能见到彼此。
要说遗憾,或许已经没有了吧?
初中毕业的晚上是一个满月天,夏油杰牵着他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漆黑的天色下只有路灯亮在一旁,夏油杰几乎不怎么主动问他活着的时候的事情,今天却破天荒的问,悟,你结婚了吗?
突如其来,非常纳闷。五条悟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人说了些什么,随后摇了摇头很诚实的答。
“没有哦,因为觉得很麻烦啊……首先我的身份很敏感的,再者高层他们或许会找一些人来联姻,我又不会爱她们,让如花似玉的大闺女嫁给我岂不是害了人家?所以才不要结婚呢。”
“你是六眼和家主,居然连孩子都没留下吗?”
“结婚都不想,未婚先育更不用说了吧?”
夏油杰笑笑点了点头,然后就又问他,接过吻吗?
这是一个过于亲密且过于直白的话,就算是挚友之间其实也有点过线了。或许对于五条悟和夏油杰来说,以他们的关系谈论某些杂志和电影都是很正常的,但问题就在于,五条悟他问心有愧。
他喜欢夏油杰。
不论是三年,十年,三十年,一百年,他都问心有愧。
“啊……啊?!怎么突然问这个啊?!?!”
“就是问问,因为悟很好看,所以我在想年轻的时候交好的女孩子应该不少吧?就算人老了估计也不缺?”
“你就算夸我好看也不是这个道理啊!虽然确实我年轻的时候超——级——帅——气——”
“所以接过吻吗,说实话。”
如果真的是年轻的五条悟,为了撑面子扳回一局,就算是脸红脖子粗也会嚷嚷着当然接过吻。但他已经死了,老到人都死了的地步,自然不会意气用事的在这种事情上骗人。
月亮散发着温柔的光,他站在月色下张开了嘴唇。
还没等说出什么来,就被夏油杰捧着脸吻在了唇角上。
布满皱纹的、枯槁的皮肤;寡淡的、干瘪的嘴唇。这样老朽的身体迎来了一个淡淡的吻,来自于他初见之前的,15岁的夏油杰。
他其实想说,没有过接吻,因为到死之前都没有人想让他有亲吻的冲动。他想要吻的那个人死掉了,被他亲手杀死了,所以临终前也没有过任何一个吻,他没有吻,没有被亲吻。
可死后的他,皮肤松弛,满脸褶皱,身体缩水,失去水分,连生命都终结了,只有咒力凝聚起来的躯体,却迎来了喜欢的人在少年时期的第一个吻,他听见夏油杰说,我也没有,但现在有了,是初吻哦,悟。
有震惊,有意外,有愣然,却没有欣喜。
五条悟不知道夏油杰是怎么想的,但他确实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喜悦。他摸着自己的嘴唇,低头又看看像是老树皮一样的手指,只是觉得这不应该,这不对劲。
多少个午夜梦回里五条悟都想过,他至少和夏油杰应该有一个吻,可惜的是什么都不曾有过。少年慕艾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分道扬镳的时候也一句挽留的话都没能说出口,即使对方就要死了,问他能不能说点咒人的话,却在无尽的悲痛之后只能强忍着哽咽告诉乙骨忧太,那是one and only。
吻,是吻。是不掺杂一切的最纯情的吻,执拗着的感情从始至终都没能生根发芽,最后烂死在了他的一生里。死后面对着还活着的喜欢的人,五条悟欣喜过,可他却已经知道,自己这个行将就木的模样,从来就没不被允许有过任何的奢望。
所以说这个吻像是恶作剧,也像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尝试,他生不起对方的气来,反而在生自己的气。
可他却无法说迟了,来自对方的吻永远都不会迟。
隐藏着的私心在作祟,但他觉得夏油杰应该把初吻留给一个漂亮可爱的、被对方喜欢的女孩子,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他,或者说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他。
偏偏是他这个糟老头子,偏偏是他这个已经死掉的没有任何未来的灵魂。
他只是说,你不该吻我的。
对面的夏油杰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明明应该是最好最青涩,会被记住一辈子的初吻,就这么草草的收场了。
他知道的,等他消失之后,所有关于他的一切的记忆,夏油杰都不会记得。
包括一切他们相濡以沫的日子,也包括这个吻。
属于两个人的初吻,一个人会被世界修复记忆后彻底的遗忘,一个人则是在死后才品尝到吻的滋味,多好笑啊。说不清是造化弄人,还是一种恶劣的玩笑了。
可他们之间倒也不会有什么隔夜仇,晚上依旧睡在一起,白天依旧按时醒来。望着日历上一天一天逼近的开学日,五条悟早就能够感受得到身体里凝聚的咒力在逐渐的消散,或许坚持不到开学日的那一天,那就要彻底消失了。
但是这件事情并没有告诉夏油杰,没能让对方察觉到一丁点的尾巴,还是那样每天吵吵闹闹,每天鸡飞蛋打。他陪着对方去老年人公园散步,一起打宝可梦联机,一起去超市玩推推车,再一起去吃那喜欢的那家甜品店。
日子总是过得非常快的,你觉得他慢的时候,他慢的要死,你觉得他快了,就跟按着四个轮子跑得四驱飞车一样追都追不上。夏油杰一直都很兴奋,他说我就要遇见你了,悟。
细长的眼睛里是少年迫切的期待,说着这样的话都满心欢喜,五条悟坐在地上微笑了起来,他想着脑子里过去的回忆,三年的点点滴滴还历历在目,马上啊……马上他们就要遇见了,遇见我们最亲密的三年,遇见我们一生中最短暂的三年了。
他一边由衷的希望那个曾经的自己和夏油杰能够快点相遇,因为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如此的快乐。可又希望这一天不要到来了,就停在这里好不好?不要走了,时间不要再走了,就到这里就好,一切都会很好。
最强的六眼有过无数的私心和任性,唯独此时此刻的念想强烈的快要跳出心脏,15岁即将高一的夏油杰已经长得比老年的他要高了,他低着头望着手里的蛋糕说,那个我啊,个子比杰高,还年轻的岁数大概有一米九多呢。
该来的不该来的都要来,其实夏油杰要返校的这天,五条悟都已经快睁不开眼睛了。但对方只是以为他懒床,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说,悟,起来了,我们要去高专了。
他们坐着巴士,慢慢悠悠晃晃荡荡的到了郊区,夏日里的蝉鸣声此起彼伏,阳光炽烈又刺眼,令绿色更绿,令蓝色更蓝。
夏油杰和往常一样牵着他的手往前走,当年小小的手掌如今已经大到可以包裹他枯槁的手指了,充满了令人安心的温度,结实又有力。
花是香的,树是高的,云是轻的,风是暖的。
所有的景色都这么这么好,可是五条悟知道,马上他就要什么都看不见了。
夏油杰从还没他腿高的小萝卜头长成了高高挺挺的少年,咒术优秀,为人正直,惹人喜欢,可这所有的一切都即将跟他这个早就入了土的小老头没有任何关系了,他们一起走上了一个山坡,看到了高专的大门。
这个大门在后来的几年里翻修过,至少他死的时候并不长这个样子,现在看来有一种特殊的怀念感。
两个人站在宽大树冠的树荫下,而这个时候五条悟第一次主动的松开了夏油杰的手。
他说,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夏油杰的瞳孔颤抖了一下。
临到头来反而不是那么的歇斯底里,可夏油杰却似乎不太能接受的样子,两个人面面相觑着,这人问他你的执念不是没达成吗,你不是要杀了我吗?或许是仗着他消失过后夏油杰就会什么都不记得了,五条悟仰着一张老树皮脸,笑得开怀又肆意,他说,早着呢,还没到时候,能到了那一天我肯定会杀了你的。
蓝色的天空就像是五条悟蓝色的眼睛,宽阔又深邃,里面似乎什么都能盛放的下。
夏油杰哽咽着许久都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说些什么,或者说能说些什么,脑子里乱成一团啥都想不起来,他只是望着对方苍老的面容,险些落下泪来。
他问,悟,你是我的恋人吧?
短短的几个字,像一把锋利的刀子,扎进了五条悟的心脏里。可是他没有觉得疼,没有觉得要死掉,反而被这把刀扎开了胸口里积攒了无数年的淤血,哗啦啦的全流了出来。
震惊的人变成了他。
因为他们从来从来、都不是恋人……
到他杀死夏油杰为止,他们都不曾是恋人。一辈子没有宣泄出口的感情,一辈子都惦记着的人,一辈子的意难平,一辈子剐在心口的伤疤,都只是他的挚友而已。两人之间从未曾谈过爱,那是被五条悟捂了一辈子的他心甘情愿的秘密。
而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死后会来到这里,没有真正的消亡。因为有遗憾,因为有没能达成的事情和说出口的话,所以才会延缓了死亡时间。
他抬起头问夏油杰,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呢?
而对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因为感觉到了啊。”
五条悟听不懂,于是就看着对方继续说。
“即使你的身体已经枯萎了,但是心还是好年轻。”
“你爱我啊,悟。”
他自以为绝对不会被发现的情愫就这么被戳破了,他得意忘形藏着掖着了近百年的感情终于在这一天窥得天光。偶尔五条悟也不是没想过,一向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自己,怎么偏偏在感情上像是个窝囊废?但想要询问的对象死在了他的手里,那鲜血温热的触感至今都能回忆起来,他们最后的那一次见面,他还依稀记得夏油杰的笑容。
和他面前的一模一样。
“那你呢,杰?”
声音都有些颤抖,五条悟第一次主动的想要得到他生前没能得到的答案,而这个时候夏油杰从兜里掏出了一枚纽扣放进了他的手心里,而五条悟低头去看,是对方初中毕业的校服上胸口第二颗纽扣的模样。
2005年的夏天,咒术高专入学了三个学生,两个特级和一个反转术式的特殊人员。
夏油杰站在学校门口的树荫下,他愣然着,突然听到了一声响,低头一看,一枚纽扣掉落在了地上,那是他毕业校服上的扣子。
蹲下去捡了起来,刚刚觉得周围似乎应当是有什么人的,可惜的是死活想不起来这里之前站着谁,而来的时候也只是自己一个人,那一瞬间他觉得他好像是魔怔了一般。
或许是天气太热,导致脑子不好使了吧。
想着想着,远处传来了汽车鸣笛的声音,他抬脸望去,看到了一辆十分显眼拉风的跑车,后面还缀着一溜牌子高档的豪华轿车。
顶头的这一辆甩着车屁股漂移着停在了大门口,随后打开了车门从里面钻出来一个带着墨镜头发银白个子高高的人,身上穿着跟他一样的高专校服。
这人似乎是看到了他,用手指勾下了墨镜,一双剔透蔚蓝的蓝眼睛就这么瞅了过来,像天像海,像是他想象中最爱的蓝色。
对方扬起了一个十分张扬的笑容,单手搭在了车门上,后面是大包小包提着行李的仆人们。
“哈喽,是新同学吗?”
白发的少年高声对着他打着招呼,而夏油杰手里捏着那枚纽扣,就像是握着什么人温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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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写老头。
我真的很喜欢写老头。
2017年在写老头,2021年的我还在写老头。
以前就写过不少时间操作的梗,但这一次比较特殊,是未来的老悟和年轻的小夏。
一个杀了另外一个,他们之间的感情其实很难简简单单的概括。老悟没说出口的感情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了,却在死后终于被年轻的小夏察觉到了。而小夏一直以为他会和老悟走到生命尽头,可惜的是他不知道,自己根本活不到30岁。
梦想中两个人白头偕老的场景不存在,想象里他们在一起的未来也不存在。
神社中许下的愿望,两个都不会实现,感情是真的,经历是真的,爱也是真的。
造化弄人也是真的……
这是一个有情人没能终成眷属的故事,可老悟最后的执念终于解决了,他自由了,他可以开开心心笑着去死了。
所以啊,祝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