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袁哲】不速之客
*袁哲除夕24h·跨越2025A
*第一棒 @突破天际蓝sky 00:00
下一棒 @小吴博士恋爱观察助理 01:00
*贺岁档喜剧,全文1.6w字 走近科学系列栏目
“谁是闯进来的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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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南方深冬。
年前最后一次外出训练是在基地附近的山里。
白日,山野红叶绚烂,层林尽染。夜里,寒风呼啸,树叶拍打的声音宛如万鬼同泣。四处,除了营地的火光,其余地方再无...
*袁哲除夕24h·跨越2025A
*第一棒 @突破天际蓝sky 00:00
下一棒 @小吴博士恋爱观察助理 01:00
*贺岁档喜剧,全文1.6w字 走近科学系列栏目
“谁是闯进来的不速之客?”
---------------
年关,南方深冬。
年前最后一次外出训练是在基地附近的山里。
白日,山野红叶绚烂,层林尽染。夜里,寒风呼啸,树叶拍打的声音宛如万鬼同泣。四处,除了营地的火光,其余地方再无一点灯火,残月当空,冷霜般的月光笼罩大地。
强光手电被吴哲拿在手里,光线自下而上,让他原本清秀的面容变得一片惨白。
吴哲不动声色地扯了扯袖子,金属的手电柄太冻手了,只好在手掌和手电间塞上一层袖口。
吴哲吸了吸鼻子,说的煞有介事——
“…正如我之前所提到的,这位姑娘工作后离家,独自一人居住。起初的几天,她只为这迎面而来的新生活感到一种期待,而这种平静的生活却在某个晚上被无情的打破了。”
成才紧紧抱着自己的狙击步枪,他觉得现在只有12.7mm口径的东西才能给他点安全感。
许三多盘腿坐在地上,没看吴哲,一只手在地上玩草。齐桓靠着一棵树,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打算见缝插针睡一小会。其他的队友穷极无聊,倒是都簇拥在了锄头的身边,听他讲故事。
薛刚问:“然后呢?”
石丽海说:“锄头,婆婆妈妈,别卖关子。”
“别急啊。”
吴哲故意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讲。
“这天,姑娘到家的时候,记得锁好了门,洗好澡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大门竟然打开了一个小缝,她当下就心中一惊,但还是鼓起勇气,走到门口,小心翼翼地往外看,空无一人,她不敢开着门,怕有坏人一会开门闯进来,自己挣脱不过,所以还是把门带上了。”
许三多抬起头来:“她…她关门做啥,门已经开了,坏人已经进去了吧。”
“不要剧透嘛。”吴哲清清嗓子,继续说:“这一夜,她没敢睡着,但是也什么都没有发生,就这么过了一个礼拜,她已经都忘记了这件事。可某天,她回家,还在玄关脱鞋,忽然,卧室里传来一阵清脆的响声,就好像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突然她的直觉就告诉她,这房间里有人!”
成才哆嗦了一下,差点没搂住他的枪,喉结滚动。
“她当即落荒而逃,喊了物业过来,物业在屋子里四处查找,一无所获,但这足以叫她放下警惕,于是,她惊魂未定的继续洗澡,做家务,关了灯准备睡觉,半梦半醒间,翻东西的声音却越来越明显,她困意全无,真的有人在她家里!只保持安静,想着要是有什么财物这贼人要拿便拿。又过了几分钟,她听到大门处传来一声吱呀吱呀,咣当,那是门关上了。”
吴哲突然把手电筒按灭了,周遭刹那间昏暗至极,每个人的面孔都无法看清,像是一群围绕在一起的山魈,各个脸都绷地紧紧的,期待中带着恐惧。
故事讲到这里,听的认真的人脸上的紧张已经到了极点,有的人咽了一口唾沫。
“这小姑娘终于叹了口气,想要去摸床头柜上的灯的开关,而这时,在身后响起了——”
吴哲突然提高了语气,将这诡异恐怖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我知道你没睡!”
这下听的认真的战友们都不由自主地尖叫,成才更是狼狈,甚至跳了起来,还没站稳,下巴磕在枪口,一张漂亮的脸都痛的拧在一起。
吴哲见状,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说:“你们胆子也太小了!这吓人吗?我这讲的都是走近科学级别的。”
吴哲笑得花枝乱颤,盘着腿,向手里哈着气,都快冻僵了。
突然,身后的灌木丛里沙沙作响。
吴哲回过头去,并未发现什么异样,刚把头转过来,另一边的肩膀上便传来重量,与此同时,一声突如其来的大喊,如同一记重锤敲在心上。
“嘿!”
“靠!谁啊!”
吴哲心脏提到嗓子眼,紧接着一阵强烈的惊吓感让他下意识地向身体地右侧挥拳。转瞬之间,手腕被人死死抓住。
罪魁祸首眼睛里闪烁着得逞的喜悦,袁朗缓缓开口:“吴哲少校,涣散人心,该当何罪啊?哦,还有,反应不错,继续保持。”
“差点被您吓得非战斗性减员了!”吴哲松了口气:“队长,我这是运用本人的知识储备,给穷极无聊的战友们打发时间。”
袁朗挑眉:“哦,您的知识储备还包括鬼故事?”
“没有鬼。”吴哲说:“是惊悚故事。”
“少废话,过来打下手,我抓了兔子。”袁朗松开吴哲的手腕,另一只手甩了两只野兔到他面前的空地,发号施令:“吴哲,扒皮。”
吴哲拎起两只兔子的耳朵,两只兔子都被子弹正中眉心,转瞬即逝,兔生没什么漫长的痛苦。
吴哲:“怎么每次都是兔子?”
“林子里倒是也有其他东西,不敢抓啊,抓了就要进去了。”袁朗解开自己的袖扣,往上挽,开始削树枝做签,看来一会要吃肉串。
吴哲用小刀在兔子的脚处划开一道,开了个头儿。一开始他倒是不爱干扒皮的活,不过大家都说他做饭那是绣花,等他做好了其他人早该饿死了。这么干了几次,反倒成了队里扒的最顺手的。
吴哲问:“还有什么动物?”
袁朗语气随意:“海豹。”
吴哲停下手里的活计,颇为无语。
袁朗说:“熊。”
“我去?”吴哲来了兴致,抬起头,问:“什么颜色的?大熊猫?”
“好像是棕色的,看不清。”
“不可能。”吴哲斩钉截铁:“我们在西南丘陵地带,不是西伯利亚,据我所知,基地这边儿除了大熊猫就是黑熊了,黑熊就是脖子上有白领子的那种,所以不太可能是棕熊,有多大?”
袁朗手里抓着一把树枝,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却突然发现吴哲盯着他笑得一脸荡漾。袁朗阴郁地看了他一眼,问:“你有什么思路吗?”
吴哲双目莹亮,笑道:“队长,你好像豪猪,嗯,你说的熊差不多也是豪猪的大小,我觉得不是熊。”
袁朗:“看来你很喜欢猪嘛,过年炊事班要杀猪,派你去帮忙。”
吴哲当即诚恳认错:“我错了,队长。”
袁朗做了个格杀勿论的手势,吴哲继续哼哧哼哧干活,下手急了,有血块落在了脸颊上,被他随意蹭了,留下一道红痕。有时候袁朗觉得吴哲身上偶尔这种斯文和野蛮交织的样子,怪招人的。
本来今天他们应该已经回了宿舍,睡觉之前还能舒舒服服的泡个脚,而不是就在野外挨冻。
可没曾想队里的武直被紧急借调,临时派车来接。这运兵车开到一半,主干道输水管道爆了,路面塌陷,供水暂停,目前正在紧急抢修,约莫要再过几个小时才能到达指定地点,给这群老A们接回家。
其实当时袁朗提议我们可以自行归队,徒步就是了。
大队长说,你们一群人,全装,浩浩荡荡,从人家村子里,镇上穿回来,不得给老百姓吓死?袁朗说,偷偷的进村,打枪的不要。铁大队长直接给电话挂了。
于是,众人只好在这儿等。
天气一冷,大队长就喜欢搞什么野外生存训练,说夏天密林里有三多,毒蛇多,毒虫多,毒蘑菇多,容易出危险,冬天呢,南方的冬天不至于把你们都冻失温,另外蛇在冬眠,虫子全归西了,也不至于让你们瞎吃到食物中毒。
吴哲还是觉得冬天比夏天舒服的多,起码林子里没有蚊子,就是嘴里味道寡淡了点,天天吃的除了干粮就是兔子,毕竟夏天还能找点野果吃。
不过好在队长除了折腾人有一手,在折腾兔子方面也有一手,今天队长化了白砂糖,出炉前,还刷了一层糖水,一口下去外皮脆甜,里头香而不柴。
就是吃的吴哲上火,喝了不少水。半夜他在睡袋里翻来覆去,像个大蚕蛹,实在憋不住了,从被窝里爬出来找地方去放水。
吴哲脸皮薄,半夜要是谁听到声音,肯定要吹个口哨让他害臊,于是只好往更深的林中走去。
周遭一片死寂,远处偶尔有野鸟的叫声撕裂这宁夜。
再加上冷风一吹,给吴哲吹的一哆嗦,倒有点脊背发凉,大晚上就自己一个人在这破林子里是挺瘆得慌。
吴哲最近上网,特喜欢刷论坛里边的灵异故事专栏。不过,吴小少校,那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什么太平间里的磨牙声,那就是保安被冻的打牙颤,什么总能接到已经死去的奶奶拨电话来,这也没什么的,是通信公司的人打电话来叫你家去销号,至于那忽明忽暗的灯光,更是纯粹电路问题。
吴哲早就劝自己,说人呢,大抵是由灵魂和肉体组成的,鬼呢,就只剩下灵魂,这一比较,敌人有的他都有,还多了一具能格斗的好身体,什么牛鬼神蛇来了,干他就是了——
但是,以上这是理想状态,现实嘛,阴风阵阵,吴哲同志脑袋里有个小数据库,这下就开始遍历以前看过的鬼片了。
吴哲一边放水,一边难以停止的开始想象什么厉鬼徘徊,这一想就停不下来,周围的树木都好像有了生命似的,扭曲成各种诡异的形状。一阵风吹过,身后灌木的叶子互相拍打着,这下吴哲更慌了,在他的脑海里已然出现了一个冤魂夜半哭泣的场景,那鲜红的舌头和喋血的眼神都在脑海中变得异常清晰…
吴哲从没这么恨过自己的想象力,恐惧如同一张巨网,铺天盖地的把他包裹起来,那些不可名状,无形存在的事物,正要从周遭慢慢浮现…
浮现…
带着怨恨,一步一步逼近他——
等等?
我的脚?!
有东西抓住了他的脚!
吴哲浑身僵硬,清晰的触感从右脚脚踝传来,似乎有尖利的指甲正搔刮着作战靴的皮面,吴哲的脑海中登时浮现一纤纤细手,遍布尸斑,还有猩红的长指甲——
“啊啊啊啊!!!”
树林里平地起惊雷一年轻小伙子惊天动地的惨叫。
众老A们几乎是立刻从睡梦中惊醒。
吴哲?!
刹那间,子弹上膛,利刃出鞘,几个动作快的闪电般向那叫声的来源冲了过去。
“怎么回事?!”
“锄头!?”
“出什么事了!”
袁朗做好了比较坏的打算,就是吴哲不小心踩到了捕兽夹,或者就是掉进了暗洞里头,这次起码不能是沼泽了。祖国腹地,人迹罕至,起码他相信这儿不会有什么敌人,来这干嘛?突击大熊猫繁育基地?
不过当袁朗看见吴哲的时候松了一口气,起码他还好端端的站着,众人警戒四周,就是深山老林应该有的样子,没什么异常。
吴哲看见队友们的表情堪称感激,几乎是立刻四蹄并用地抱住了离他最近的成才。
“小花,闹鬼了!”
说不上吴哲是不是故意的,成才是这群人里经常装的阳刚,实际上对鬼神之说的防御力最低,如果把袁朗比作需要破甲弹才能打穿的装甲的话,那成才差不多是用圆珠笔就能击穿。
成才刚才被他吓得最狠,一直发毛,赶紧像掸灰一样把吴哲从自己身上拍掉。
“吴哲。”
袁朗加重了语气。
“到。”
吴哲艰难的从软面条的姿态站直,立正。
“说明情况,少点废话。”
吴哲咽了口唾沫:“我上厕所,有东西抓我的脚,但我刚刚找了,什么都没有,所以我怀疑是灵异事件。”
袁朗心情略微复杂,问刚刚在周围警戒了一圈的许三多:“看见女鬼了吗?”
许三多摇摇头:“没,没看到。”
袁朗又问薛刚:“你呢?”
“报告队长,没看见。”
吴哲小声嘀咕:“一提灵异事件,您就想到女鬼是一种偏见。”
“好,那是男鬼,你说男鬼看上你什么呢?”
袁朗走到一颗树下,他觉得这棵树长得最为混乱,比较符合吴哲的园艺审美,问:“你刚在这棵树上厕所是吗?”
吴哲:“队长,我好生奉劝,您不要往前再踏一步了,快踩上了。”
“好,那你刚刚就是站在这里,对吧?”袁朗站在吴哲刚才的位置,打开手电筒,在周围找了一圈,然后发出一声轻笑。蹲下身去,捡起来一根酷似铁钩的树枝:“说吧,吴哲,扰这么多人清梦,怎么还吧,一根树枝给你吓成这样。”
吴哲也有些愣住了,将信将疑说:“真是这个?”
“要不然呢?”
吴哲摸了摸自己的脚踝,总觉得不应该是树枝,那东西有点触感,有点温度。石丽海跟吴哲勾肩搭背,说,这个呢,锄头,心脏病都快被你吓出来了,我有幸能穿少校洗的袜子吗?
齐桓拍拍吴哲的肩膀,说,我想要少校洗的衬衫。
薛刚说,那我想吃少校打的饭。
吴哲说,兄弟们,我当然很感动,要不你们现在给我劈开,回去好给你们做事。
成才现在还一惊一乍的,警惕的在许三多身后四处张望。
袁朗又蹲下来,拨开身边的草丛,眉头微微皱起来,但也没有多做停留,合手电,跟着这群吵吵闹闹的小伙子们回了营地,继续睡觉。
此次野外训练的最后一个插曲是运兵车刚到,刚开不到二十米就抛锚了,又修车修了个把小时。不过好在开车的战友早知道他们饿了几天,带了一箱子的泡面和火腿肠,一群人在那儿修车,另外一群人坐在路边烧水吃东西。
吴哲昨天惊魂未定,这一宿眼睛睁得像铜铃,等到车能开了,上车找了个角落倒头就睡。回基地下车的时候人还浑浑噩噩的,飞速去冲了澡,然后就回宿舍准备休息。
吴哲躺在自己床上的时候盯着那熟悉的天花板,只感到一股莫大的安心,狠狠的吸了一口自己的被子,这深山老林,估计得有段时间不用去了。
其实这一宿吴哲也没有睡得太踏实,大家都累的够呛,室友的呼噜打得震天响,再加上窗外总有什么细细簌簌的声音,像是风吹的,又像是在刨什么东西,他中间醒了几次,但也翻个身不多时就又失去意识了。
只是没想到,让吴哲无法预料的怪事还要困扰他的生活。
次日一早,吴哲是被许三多叫醒的。
“吴哲,你快醒醒,出事了!”
“什么事啊…”吴哲把被子蒙的更高:“天塌下来再说。”
“你的花!”
“啊?”吴哲这才将信将疑的露出眼睛:“我妻妾怎么了?”
吴哲,全老A最幸福的男人,三宫六院,左拥右抱,这是自评。
他没谈过恋爱,更谈不上有什么女朋友,说的都是他的花儿。
吴哲在宿舍楼下开垦了一块小花园,不算太大,差不多宽度0.8m,长度4m,按队长口述,原本三中队队舍建成的时候这处的确是个花坛,不过奈何大老爷们,有种花的闲情逸致的少,一个寒暑全都死了。在吴哲来之前,都是小块荒地,吴哲来了之后,这才生机勃勃起来。
吴哲冬天托家里寄了杜鹃花苗,起码昨天还开的姹紫嫣红,只一个晚上,这花坛就被翻成一片狼藉,满地残花,连根都要掘了起来,其状可怖。
战友们闻此噩耗,纷纷伸以援手,帮他重新弄了一下,宽慰欲哭无泪的大硕士:“没事,就是叶和花儿掉了,这根都没事,埋起来就能活。”
收拾了一上午,直到吃午饭的时间,吴哲这花坛才有了几分从前的样子。
收拾完,吴哲在局域网论坛上发了一篇文章,取名为讨辣手摧花贼檄,字字泣血写道,吾之楼下有芳花数朵,艳姿绰约,香惠四邻,乃吾心之所系,情之所钟也!奈何竟遭恶人之手,无情刨根,零落成泥,花本无罪,何以至此!吾欲问苍天,何为善恶,何为报应,此作为不应受天谴乎!
吴哲吃饭的时候一直在想这事到底是谁干的,成才被他拽过来听他分析。
吴哲说,首先排除我亲爱的战友们,那么之外呢,是基地的野猫吗?成才否决,说野猫那都是刨个坑上厕所,埋了走人,它有这么大的力气?
吴哲搓下巴,那是狗班长?成才说,狗班长在笼子里锁着,据我所知,它还不会开锁。
你说能是队长吗?吴哲语气倒真有了几分认真,继续说,本来我要把那檄文贴在花坛上,队长看了说有损三中队形象,一把给我撕了。成才的目光往左侧不动声色地移了一下,结结巴巴道:“呃,我觉得不能吧。”
吴哲抓狂,仰天长啸:“到底谁跟我妻妾过不去啊!”
却不曾想这一仰头,睁眼,队长正巧在他身后,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笑得怪荡漾的。
“你说,我是说有没有这种可能。”袁朗俯身伸手环住他的肩膀,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用气音说的:“你把脏东西带回家了?”
吴哲的手悬在半空,在空气中抓握了几下,握拳力道之大,手臂上的青筋都爆起来了。
“哎,吴哲,你不是对我有不满吧?”袁朗明知故问,直起腰来,没拿盘子的那只手,手腕一翻,袖子里掉出一根烟来,塞进嘴里,点上了。
成才一脸黑线,不敢作声,眼睁睁的看着吴哲脑袋上冒起烟来,队长扬长而去。
吴哲恶狠狠地扒了一口饭:“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成才嘴角抽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天天招你。”
另外我觉得,你也不是真的生气,而且你也天天招他。
成才喝了一口水,这半句话倒是咽了下去。成才跟自己说,狙击手的自我修养,就是能忍受炎热,寒冷,饥饿,乃至于——
漫长的无语。
他俩来得晚,还边吃边聊,吃到食堂的灯都灭了,炊事班的来赶人,这俩人才一前一后的去刷碗。
基地的食堂构造也不复杂,进门是洗手池,进来先洗手,然后在食堂中间的餐台自己吃多少打多少,吃完了自己到洗手池刷盘子,另外除了就餐区就是后厨,后厨是明档,玻璃隔开大堂跟厨房。
厨房处处一片不锈钢色,被擦的银白反光,可谓窗明几净。案板上还放着晚上要用的一些食材,有焯过水的西兰花,一大盆浆好的虾仁,已经过了一遍油的鸡块,还有几条没改刀的五花肉。
吴哲路过的时候无比希望今天晚上有红烧肉吃。
基地的掌勺班长是吴哲的同乡,烧起肉来浓油赤酱,偏甜,十分符合吴哲的口味,其他人倒吃不太惯。
只是——
吴哲确信自己看到了,虽然他只是用余光飞快地瞥过。
但是,案台上的五花肉块。
动了。
吴哲有些不可置信的揉揉眼睛,那肉山忽然又抽动了一下,边缘的那块,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成才撸袖子刷盘子,发现半晌身后都没动静,一回头,发现吴哲死死盯着厨房的方向。
成才:“赶紧刷完回去睡一会,下午还有训练呢。”
吴哲一寸一寸,僵硬的把头转过来,脸色惨白,表情活像见了鬼,一只手指着厨房的方向。
“动了。”
成才疑惑:“啊,什么?”
吴哲欲哭无泪:“厨房没人,但是肉块,自己动了。”
成才脸色一变,吴哲说:“不行,我必须要去看看,你陪我。”
成才一听像是炸了毛的猫:“我不陪你!”
“有些事情是要我们亲眼所见才能打破恐惧的!再说了小花,我们不是好兄弟吗!”
成才咬牙:“两码事,你自己去!”
吴哲坦荡荡:“我不是不敢吗!”
“我也不敢啊!”
成才环顾四周,这才发现整个食堂就剩下他们俩人了,说话都带回音,该死不死的灯和空调也都全关了,一股凉意从脚底下油然而生,真是一分钟都呆不下去了!
成才蹭蹭往外走,吴哲见状,要过去薅他,于是成才跑的更快,吴哲在后边追。追到门口,俩人脚下一滑,滚成一团,直直跌进食堂门口的景观灌木,摔得叫一个树叶纷飞,尘烟滚滚,摔得脊椎骨都要错位了。
吴哲揉着自己的腰,撑起半个身子,和两个中队长面面相觑。
此时的三中队长袁朗和二中队长肖尧正在食堂门口抽烟,被这动静吓了一跳。
肖队长手里的烟都掉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然后说:“老三,你的兵很有个性,随你。”
袁朗深吸一口气:“全体都有,起立。”
草丛里的俩人鲤鱼打挺,从灌木里弹了起来,立正站好。
袁朗:“向右转,第三训练场,跑两公里冷静一下去,去吧。”
“是!”
“是!”
肖尧看着跑走的俩人,感慨:“上次见到这种情况,还是我做排长的时候,我手底下那俩十八岁的新兵蛋子干的,年少轻狂啊,老了老了。”
袁朗说:“我们队的硕士呢,大概分为三种形态,有设备的时候是长腿的电脑,没设备的时候是话多的鹦鹉,现在玩疯了,大概是八岁的神童吧,我们队的狙击手呢,就见到我夹尾巴,跟别人都像小孩儿。”
老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袁朗叼着烟:“我像蛇吗?”
老肖肯定:“蛇蝎心肠。”
袁朗:“那你离我远点,我要咬人。”
这时候,袁朗突然听到有动静,往那边一看,只见一条五花肉一寸一寸地,消失在灌木从里。
袁朗也懵了。
袁朗:“你看见了吗,老肖?”
老肖愕然:“看见了。”
袁朗皱起眉,走上前去,拨开遮挡视线的树叶子,跟那里边的东西一起眨巴眨巴眼睛,那小玩应儿遇见真豺狼,登时要抱着肉跑,被袁朗一爪子拍在地上给拎了出来。
吴哲这几天给自己折腾的够呛,尤其是当他发现自己的鞋子上有抓痕之后,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唯物主义信仰好像没那么坚定了。
理智告诉他,不可能存在什么超自然力量,可一闭上眼睛,袁朗讲的那句“脏东西”就开始在自己的脑子里盘旋。
于是他给自己的毛选,马列原理,乃至于资本论全都翻了出来,垫在枕头下边。他的那本马列原理当初从海军来的时候,为了给行装减重,还是带的简装。吴哲觉得有点不太安全,大半夜又去管三多借了本精装,三多问他做什么,吴哲说,防身,三多一笑,露出一口白眼,把硬壳书拍进吴哲怀里,说,这就是用知识武装自己。
吴哲在手里掂量,沉的很,放在枕头边上让他觉得安全多了。
这一宿外头有个风吹草动,吴哲就得打起十二分的注意,夜半时分警卫排巡逻,那手电筒的灯光从窗口掠过的时候,吴哲都不敢往窗口看,生怕有什么白衣飘飘的东西就在窗口晃荡——
自然又是一夜无梦。
大年二十九,干部开会,商量过年期间站岗值班的问题。
吴哲发现自己竟然是第一个到的,会议室门还关着,里头一点动静没有,会议室因为有投影仪,平常都拉着窗帘,暗无天日。吴哲心里又开始发毛,从兜里掏出小手电筒,深吸一口气,大叫一声拧开把手,直接跳了进去,手电光束四处乱打。
安全!
没有脏东西!
吴哲满意的把手电筒又放回兜里,回过头发现走廊里,铁路和一票儿基地的长官们表情诡异的看着他。
吴哲一时间血全冲上面门,沉默着后退一步,把门口让开,机器人一样做了个请的手势。
袁朗走进来的时候笑得是真绷不住了。
这个时间该回家的都已经回家了,该探亲的都已经入住家属院了,剩下的也都排好了新年的探亲计划。过年期间主官站岗值班是我军优良传统,战士们累了一年,在过年这几天都要好好休息,干部们要接力站好最后一班岗哨。铁路说,最难熬的是大年初一的凌晨两点到四点,这个时间他来站,其余的营级以上的干部自己挑个时间。
吴哲,少校,副营级,自然也在这个行列。
诸位长官面面相觑,谁也不好先挑,打算用抽签来决定。吴哲抽了大年初一零点到两点,袁朗抽了大年三十十点到十二点。
吴哲脸色颓唐,他现在是挺犯怵大半夜自己一个人在岗亭里面对外头黑的漫无边际的荒野的。
铁路说,散会,众人流水一样四散而去。吴哲也想跑,他的脸皮不能支撑他在铁路面前再呆太久了,于是也要脚底抹油,却没想到被铁路给叫住了。
铁路欲言又止,但还是伸手招呼:“吴哲。”
吴哲立定,回头:“是,有事吗大队长。”
铁路:“你过年有安排吗?”
吴哲歪头:“貌似没有,除了要站岗。”
“要不今年来我家吃一口年夜饭,没有外人,就我们一家,你嫂子,还有我女儿。”
吴哲一愣,脱口而出:“是不是有点太麻烦了?我可以在队里跟大家随便吃一口。”
袁朗接了一句:“无功不受禄啊,大队长,您说吧,要他办什么事?”
吴哲一听站的挺拔了几分:“有什么事您吩咐就是了。”
“是私事。”铁路笑笑,说:“准确来说,是家事,我女儿放寒假,开学前都在这边,不知道你过完年有没有时间,可以给她讲讲题,她夏天就要中考。”
吴哲:“这多大点事,手到擒来,不去您家吃饭都行。”
铁路:“来吧,本来做的菜也多,不差你一双筷子。”
袁朗深陷在凳子里,笑嘻嘻地问:“差我这双吗?”
铁路扫了他一眼,目光带刀:“哪年差过你的?你嫂子还问你要吃什么,对了,吴哲,你也点几个菜。”
俩人认识了小十年,当时铁路还是个少校,把袁朗从老虎团给挑了过来,就此成了自己的部下。
这么些年,袁朗算得上他最喜欢的兵,虽然臭毛病也一个不少。袁朗家离得远,过年那几天假要是休了,都耽搁在路上,于是当上主官之后过年再也没回过老家,又是单身一个,没个去处,这么些年的年夜饭,都是被嫂子叫到大队长家里去吃的。
吴哲当然没敢点菜,但听说嫂子是四川人,做饭香的很,要是能吃上两口麻辣鲜香的自家灌的腊肠,吃点什么毛血旺,水煮肉片什么的…吴哲想了想,觉得手到擒来的给初中生讲讲题,换一顿好吃好喝,那还是够值。
末了,铁路从自己的随身公文袋里拿出来一本九年级下的综合练习题,都被他姑娘做过了一遍,里边不少错题做了标记。
从前吴哲只看见大队长从这牛皮纸袋子里边掏什么机密文件,演习预案和红头通知,猛然抽出来一本练习册,吴哲还是觉得这世界有时候也挺抽象的。
原来运筹帷幄,能把红方玩的团团转的大队长,面对闺女的教育问题也会头疼啊。
铁路:“行了,你们俩忙去吧。”
吴哲敬礼,这才要离开,袁朗却不动地方,铁路和吴哲都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袁朗说:“属下有要事禀报,机密,吴哲少校,你还是回避一下。”
吴哲没搭理他,草草敬礼,闪身走人。
门一关,铁路无奈道:“给人支开,要跟我说什么?还是你捅什么篓子,要让我给你擦屁股?”
袁朗了然一笑,说:“这还真算个有点急的事。”
下午照常是体能训练,袁朗觉得吴哲都是飘着的,顺手给吴哲递了瓶水,关切问道:“你这两天怎么回事?失眠?晚上不睡觉打游戏?熬鹰呢这是?”
吴哲咽了口唾沫,神色复杂的看着他:“我说实话您能先别急着嘲笑我吗?”
袁朗曰:“善。”
吴哲有些迟滞,被袁朗踢了一脚小腿,只好开口:“我最近遇见一点怪事——”
吴哲一五一十的讲了,他觉得自己可能被什么东西缠上了,有可能是鬼,也有可能是什么动物。吴哲从在训练的树林里讲起,他说,他越想越觉得那东西,绝不是个树枝,那东西有重量,力气还不小,就好像是抠着他的脚踝,另外他归队之后,就没遇见什么好事,全基地那么多的树丛,为什么偏偏薅他的花儿?
“最重要的一点,队长,我说了你不要害怕…”
吴哲的眼神无比认真:“您见过会动的肉块吗?我亲眼看见了。”
袁朗表情凝重,问:“在哪里?”
吴哲认真道:“食堂。”
不能笑。
不能笑。
袁朗绷紧自己的脸,跟自己说。
吴哲盯着袁朗看了几秒,摆摆手,说:“我知道,在您眼里或许就是我瞎想出来的,您要告诉我少看点惊悚小说,我的意思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想要一个结果,可我找不着原因,当然,也没有解决办法。”
“其实,吴哲…”袁朗的声音低哑,有些不被人察觉的抖:“我也遇到了怪事。”
话罢,袁朗伸出自己的胳膊,只见冬季作训服的袖口内侧,有一道长长的刮痕,里边的内衬都已经露了出来。
袁朗:“昨天晚上,我突然觉得有人在路上拽了我一下,然后就这样了,其实我也觉得挺怪的。”
吴哲将信将疑的捧起袁朗的袖子看,布料是被撕裂的:“我觉得我被您A了,这看起来像被铁丝刮了。”
“我没事去爬越障铁丝网啊?”袁朗严肃道: “冬服配发人手一件,后勤处都没有多余的,还要自掏腰包在内网买,我闲的,这衣服我起码还得穿到年后。”
吴哲和袁朗略一对视,叹了口气,说:“好吧,看来您说的脏东西挺喜欢咱们俩,至少我问了其他人,一切正常。”
袁朗:“其实你要是真害怕,我有个办法。”
吴哲眼神疑惑。
“跟上。”袁朗说:“我们去买点辟邪的东西。”
按照袁朗的话来说,是他家有一亲戚,据说懂点阴阳学说,会看相,平常靠做法事赚口饭吃。这年关呢,虽不是一年里阴气最盛的时候,可游魂野鬼都想回家,所以八字轻的人就容易沾染上,带回人气多的地方。
吴哲问:“那它挑的可真不是地方,我们这儿可就剩下阳刚之气了。”
袁朗答:“要不怎么闹呢?”
袁朗一边开车一边说:“这个呢,按照我老家那边的经验,驱邪,就是得需要很多很响的东西。”
吴哲失笑:“所以我是把年兽带回队里了是吗?”
袁朗悠然道:“谁知道呢。”
现在人们陆续归乡,进了省道,车开的就不那么顺畅,拥堵的厉害。
吴哲把从铁路那儿拿过来的练习册翻开看,熟悉的字眼映入眼帘,吴哲觉得有种怀念时光飞逝的感伤。袁朗跟他透露,铁大队长的女儿叫铁玉,随大队,瓜子脸,高鼻梁,就是嫂子给她马尾绑太紧了,额头亮的吓人。
袁朗语气随意:“铁大小姐今年还算好,初二的时候厌学,给大队长弄得很头疼,吴哲,你肯定没这个经历。”
吴哲笑笑:“我怎么没有?谁喜欢做题,我那时候天天晚上回家偷玩游戏。不过小生这种做题天才呢,倒不是厌学,只是没动力,觉得没意义,也没什么特别大的挑战。后来我跟我爸聊了一下,我说我觉得现在学的这些很没意义。我爸问我,嘿,你知道钱学森弹道吗,队长你知道钱学森弹道吗?”
袁朗说:“洲际导弹,当然知道。”
吴哲继续说:“我那时候不知道,我爸抽了张纸,给我画弹道图,然后跟我讲,其实一开始钱老在火箭学学会上发表这个理论的时候,他起码没想到要做弹道导弹的事,而是用于洲际旅行。比如说早上在纽约,下午在巴黎。这事情就是,很多知识,或者什么事情,你做了觉得没意义,起码现在你觉得没意义,但以后说不准,起码事情得先做了再说,野人不会在一夜之间学会蒸汽机。”
袁朗说,你爸这种文化人还是讲话文绉绉,也就你吃这一套。如果让他去劝一个厌学的学生,估计就要直接说,你看起来对你自己是非观的判断很自信,但我可以和你讲的是,人这辈子可以确定的一件事就是人都会变成蠢货,不学习就会变成大蠢货。
吴哲觉得好笑:“您把自己也骂了,另外我不是很想被这样归类。”
袁朗说:“人活在世,不可能不做蠢事,当个小蠢货就够了。”
开了两个小时,终于到了镇上,处处张灯结彩,集市更是人潮汹涌。
袁朗把车停在路边,摇下窗户,车窗外正巧是个卖烟花爆竹的摊位,老板上来竟然是一句军爷要点什么,此话一出,二人表情都有些精彩。
这爆竹有二百响,五百响,一千响,袁朗大手一挥,直接买了两卷一千响的挂鞭。
除此之外,卖烟花的老头儿给他把所有品种都介绍了个遍,吴哲挺多年没放过这东西了,没想到现在种类这么多,有带响的,不带响的,带呲的,不带呲的,有点着像蝴蝶一样飞起来的,还有点着像火箭一样窜出去的。名字更是五花八门,什么星际旅行,小飞象,加特林,加农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军火商。
老头拍着一个硕大的牛皮纸包着的炮仗,自信道:“就它,不要小瞧它,这不是普通的二踢脚,这一点着,啪的一炸,好家伙,这比你们迫击炮声儿还大,你俩肯定知道。”
吴哲说:“那可真够响的…”
结账前,吴哲的眼睛总盯着摊位上一个圆锥体的烟花,拿起来,又放下,然后又拿起来,又放下。
吴哲:“队长,你说这个也能驱邪吗?”
“你想要?”
吴哲有些心虚:“没带钱。”
袁朗说一起结了吧,吴哲当即喜笑颜开的给它放进待结账的那堆儿里。
吴哲问袁朗,这些鞭炮什么时候放,说起来咱们单位院子里能放吗?袁朗说,大年三十放一个,大年初一放一个,你的那个你要是愿意,我们一会儿找个河滩放了。
这时候已经是傍晚,行人匆匆回家,袁朗开着车逆着人流,沿着穿行城镇的那条河往郊外的方向开。日落西沉,残阳如火,绚烂的晚霞映在河流中,仿佛里头流着耀眼的熔岩。再往外开,开到人迹罕至的地方,成片的住宅被稀疏的厂房所取代,天空也有了那宁静的深蓝色,水火交融。
袁朗把勇士车停在河滩旁边的公路上,喊吴哲下车,吴哲抱着那个烟花跟着他走,穿过枯黄的随风摇动的芦花。拨开层层叠叠的芦苇,在某一时刻,他的眼前终于豁然开朗,河的对岸是棕红的水杉,在河面上留下带有波纹的倒影,袁朗站在河滩上,抽烟,燃着的部分让吴哲觉得那是夜空中那颗泛着红光的星星。
一阵风吹过。
袁朗侧过身来,挡住眼睛,那一瞬间吴哲突然觉得,什么怪力乱神,马上就要过年了,什么东西都会留到后头。这样的节日让人觉得,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袁朗把烟花放在河滩的泥地上,用烟引燃它,引信在空气中扭动,而后归于沉寂。
吴哲有些疑惑,刚想上前检查,却被袁朗抓住手腕,他便转过头来。
下一秒。
灿烂的光流在他身后绽放开来,吴哲看向它们,跳跃的火花交相辉映,流光溢彩。
这也算生命里难得的轻松惬意吧?
“嘿,队长。”吴哲说:“我知道我又被你A啦,虽然您没有解决我的问题,但是谢谢。”
吴哲站在他身边,语气温和:“你知道吗,我妈妈说,在烟花前可以许愿,人们向着流星许愿,因为它转瞬即逝,烟花也是一样,我刚刚许了个愿望,希望平常的生活快点到来。”
袁朗笑笑:“它看起来还会燃一会儿,不许点别的吗?”
吴哲说:“你可能会觉得它太理想了。”
“忘了告诉你,我也是理想主义者。”
“那我的愿望是。”吴哲双手合十:“我希望人人都能过上好日子。”
吴哲的眼睛中有跳动的光点,看向他:“当然,虽然你经常骗我,但是姑且也包括你吧。”
袁朗愕然,紧接着失笑,说:“吴哲,我和你保证,你的坏事已经结束了。”
车开到营区门口,吴哲发现了异状,有一辆从来没见过的车被岗哨拦下了,一个人正和哨兵交涉,哨兵面露不善的翻他的批件,见后头跟着三中队长的车,于是跑过来敬了个礼。
哨兵:“袁中校,他说之前跟您联系过。”
说完,哨兵把几个批文从窗户里塞了进来,袁朗皱眉翻了两下,而后舒展开来,说:“哦,是有这事,大队那边也知道,让他跟着我进去。”
哨兵:“那麻烦您在这签个字。”
那个车不是军牌,吴哲看的一头雾水:“老百姓?老百姓来我们这干嘛?我们不是最高机密吗?还是说今年轮到老A公众开放日。”
袁朗:“吴哲少校,刚才你许的愿望已经灵验了。”
吴哲将信将疑,把袁朗手里的批文抢过来看。
**市野生动物园…?
吴哲抬头一看,发现袁朗已经笑倒在了方向盘上。
吴哲:“怎么回事?”
“哈哈哈!你还灵异事件,还闹鬼!”袁朗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早说了,我看见棕熊了!”
“熊?”
袁朗补充:“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吴哲的眼神从疑惑,到不可置信,到愠怒,现在是肉眼可见的火冒三丈了。
袁朗平复了一下呼吸:“你知道那熊为什么抓你吗?你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你尿它脑袋上了,可不要抓你一下,我们车坏半路,它闻到你的气味,爬上了咱们的运兵车,藏在引擎盖里头回了队。饿的眼冒金星,在食堂偷肉吃被我抓了个现行,我袖子就是它抓坏的。喏,那辆车,野生动物园的动物保护人员,他们这动物园散养,人在焊了铁栅栏的车里进去游览,所以出了事,这熊还是从东北借过来的,园区本来拿电网围着,但是有个洞,母熊过不去,小熊就钻出来了,在山里晃了几天,我们训练的那个山头,翻过去就是那个动物园。”
袁朗补充:“但是为什么扒你花坛我是真不知道,可能小家伙跟你一样喜欢花吧。”
吴哲涨红了脸,眼睛里都是昂扬的斗志:“你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袁朗伸出一根手指,挑他的下巴,笑道:“逗你多有意思啊!谢谢你,吴哲少校,来年我也要过好日子。”
吴哲当机立断给某中校的手拍开。
袁朗止不住的笑,嘴角上扬:“本来还想多养几天,但是怕给熊养死,只得加紧催促各部门赶紧审批,签保密协议,来我们基地给它接走。”
吴哲深呼吸,念叨了几次平常心,然后咔哒一声打开车门,打算自己走回去。却听见袁朗在后边用极其欠揍的声音喊:“嘿,吴哲,不想摸摸小熊吗?”
一步。
两步。
吴哲的脚步停下了。
吴哲在原地站定了三秒,然后又钻进了车里。
吴哲:“队长,我先说好,我是为了看熊,并不代表我不生气。”
袁朗诚恳点头:“好。”
袁朗跟老肖给这熊崽子找的地方是禁闭室,多年没人进来反省过,都快变成盘丝洞了,他俩给还拿着扫帚简单扫了扫,这才给它扔了进去。临了,俩人还心照不宣的觉得此事不能声张,不然都想着过来看,看了就想摸一把,一群老爷们手劲儿那么大,再给它摸死,要不然被它挠了,大过年的去打破伤风针也够晦气了。
东北棕熊,分布于西伯利亚,朝鲜半岛,中国东北,北海道,成年体重超过400公斤,当之无愧的猛兽。
不过小的时候嘛…
吴哲推开门的时候,看见个黑棕色的小煤球,也就到他小腿那么高,抱着凳子腿躲在阴影处,不敢撒手。袁朗走过去想给他拎出来,那幼崽直接亮了爪子,浑身发抖,嘴里发出呜呜的威胁,虽然这威胁也软弱无力,无法对某烂人造成震慑。
过了一会,这小家伙才注意到后头跟了个人,吴哲蹲下来,朝它招招手,这小熊竟然四脚并用,飞快向他滚了过来,开始用头和脸蹭吴哲的裤子,吴哲一瞬间觉得心都要化了,伸手摸了两把。
袁朗靠着椅子说:“你身上有他熟悉的味道,估计把你当妈了,还有,一会出去记得洗手。”
吴哲将信将疑,把手拿起来闻了一下,险些把晚饭给吐出来,这味道十分复杂,巧妙地融合了灰尘泥土排泄物的气味。动物园工作人员说,同志,我们不建议棕熊幼崽和人类过多接触,我们害怕母熊会因为其他人的气味,咬死自己的孩子。
吴哲的表情变得很愧疚,连忙站起来,后退了好几步,那小熊竟然还奔过来要找他,在这途中被带着乳胶手套的工作人员塞进了笼子。
吴哲:“它有多大的概率被吃掉?”
工作人员答:“很小,我们会尝试让它和母亲接触,如果母熊有杀死它的举动,我们会人工饲养它,到它能够独自生存的地步。”
吴哲这才露出个如释重负的表情,他蹲在笼子前,轻声道:“回去找妈妈吧,不要再走丢了,要先祝你新年快乐,有机会我会去看你。”
袁朗从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张纸,是吴哲早些时候打印出来的讨贼檄文,贴在了小熊的笼子上:“物归原主。”
大年三十,下午,驻地家属院。铁路的妻子每年孩子放假,就带她来驻地一家团聚。登门拜访,吴哲觉得空手去也不太好,但是事发突然,也没时间去镇上买点什么年货,于是又熬了半宿,把铁大小姐的错题都算了一遍,写步骤写的事无巨细,堪比教程。
写着写着,吴哲看着那些隽秀的笔记,觉得铁玉起码算不上厌学,只是解题缺乏技巧和思路,应该一点就透。
吴哲把这一摞手抄纸交到小姑娘的手里的时候,铁玉的表情从对这个年轻军官的好奇,转瞬之间变成了一种淡淡的崩溃,却还是得保持礼貌,举了个躬,说谢谢,过年好。
吴哲看着铁玉,她说什么都没听见,只觉得这个额头,真亮啊!
袁朗拎的上门礼物就是那两个挂鞭,这是嫂子托他帮忙买的,说是不管在哪里过年,该有的都得有,得讨个彩头。
大队长做饭的次数屈指可数,在厨房里陪着妻子忙活了半天,最后被老婆给赶了出来,说你就帮倒忙,小吴过来帮我打个下手,袁朗,你陪你队长去下棋。
吴哲问,嫂子,我干什么。
嫂子一笑,说,有一只老母鸡,晚上喝鸡汤,但是没去毛,你烧点水,把毛烫一下。
吴哲一撸袖子,满口答应,烧水去了,然后找个盆,把杀好的鸡丢进去,滚水一倒,把每处毛皮都浸透,过了一会开拔!一边干吴哲还在想,怎么最近自己一直干这事儿。
袁朗陪铁路下棋,下的很痛苦。
最后阶段,铁路面容沉稳,眉头微蹙,手指轻轻摩挲着一枚“仕”,眼神在棋盘上反复游移,一如在演习场上,寻找转机。
棋盘上的局势已对他极为不利。袁朗的“车”、“马”、“炮”三员大将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攻势,直逼他九宫。只需一记“重炮将军”,便能锁定胜局。
袁朗迟迟未动,铁路抬眼看他:“怎么不下?”
袁朗说:“大队长,有时候您让我很为难。”
铁路皱眉:“什么意思?”
袁朗手持起那枚“炮”,啪地一声落于盘上,宣告了此局的终结。
袁朗:“跟您下棋我特纠结,放水怕被您看出来,赢了心里又不安稳。”
袁朗自认棋技连路边下棋的大爷都比不过,但如此多年,铁路在他手里还是胜的少,败的多。人无完人,铁大队长对着指挥信息系统那错综复杂的信息,是能运筹帷幄的老A最高指挥官,棋盘上臭棋篓子一个,多年来甚至没什么长进。
铁路吃了败仗,倒也没有颓丧和恼怒:“下棋而已,认真做什么,你心里忐忑,是因为你心里有鬼。”
袁朗笑笑:“大队长,我不知道您指什么。”
铁路看向厨房里坐在马扎上正在和鸡毛搏斗的少校,问袁朗:“我有眼睛,说吧,怎么想的?”
“没怎么想。”
铁路把棋盘上的子都捡起来,分别放向对弈两端,好让它们继续一场新的胜负。
袁朗语气中带着惯常的自信。
“大队长,或许和你担心的不同,我并不会多说些什么,也不会多做些什么。”袁朗落下一枚沉稳的“卒”。
铁路冷哼一声:“你总是在等东西自己撞上来。”
“一厢情愿是很无聊的。”袁朗说:“到时候您会棒打鸳鸯吗?”
铁路手持一枚“兵”,纠结片刻,也落在棋盘上,说:“你被他传染了吗,这么乐观。”
“大过年的,我不想坏事。”
九点半,时间差不多了,该回去顶岗哨。
“嫂子,我该走了啊,回去站岗。”
袁朗站起身来,去玄关拿自己的衣服。吴哲还在吃碗里的饺子,本来还剩下几个,见状便也囫囵把剩下的几个都吞了下去,喝了口橙汁顺顺,边吃边说:“队长,等会,我跟你走。”
“小吴,你在这儿睡会,等会我喊你,你再去,不然那个点儿多容易困。”
吴哲擦擦嘴:“不用了嫂子,过几天我再来。”
于是就也飞快地穿上衣服,带好帽子,跟着袁朗下楼。
袁朗:“怎么这么早回去,想去食堂跟他们包饺子?”
吴哲笑:“我怕某位中校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岗哨里过年,陪你站会儿呗。”
袁朗一愣,好奇:“诶哟,昨天还气冲冲的,今天怎么回事,无事献殷勤。”
吴哲:“我又没生气。”
“今天太阳在西边升起来的吗?”
“我之前就觉得应该是某种动物,您昨天给我看袖子,我就更相信是小动物了,不过一直没抓着。”吴哲一笑:“您A我,那我自然也要A您,怎么样,昨天以为奸计得逞,够开心吧?我演的。”
袁朗表情凝固,半晌,一把拍上吴哲的后脑勺,吴哲吃痛怪叫一声,听见袁朗带着笑意的声音:“行啊,死老A。”
吴哲:“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就我愿意配合跟你演了。”
袁朗点上一根烟,一步一步下楼。
大队长,我觉得有东西撞上来了,他是我的不速之客。
生活中比较有趣的一点是,它是重峦叠嶂的山川,永远无法得知天地有多广大,自然也就无法知道,峰回路转,眼前到底是怎样的风景。
——————END——————
后记:又是没控制住篇幅的一次,感谢主催的努力,很荣幸参与袁哲新春活动,祝各位同担新年快乐!万事胜意!祝我们袁哲长长久久!!
【wincest】哥哥扭蛋
*圣诞快乐🎄🩷*
十八岁的平安夜,萨姆·温彻斯特和一个自称是他哥哥的男人面面相觑。
他才从家庭聚会上回来,周身被雪花压得发冷,因此打算久违地泡个澡。浴室里放着一个他从没见过的浴球,包装透明,球体是一种很亮眼的湖绿色,在灯光和水汽交织的暖雾中显得流光溢彩。萨姆把它拿在手里,包装上说明的字体方方正正,并不是英文。
出于新奇,他用手机识别了这几行字,大概是一类叫“哥哥扭蛋”的产品系列,把这款浴球放进37度的温水里浸泡十秒,就能够得到一个幻想中的哥哥。
萨姆不是相信童话的人,五岁的时候,他看见了约翰偷偷往他床头的袜子里放礼物;七岁的时候,他知道了世界上并不存在拥有魔法......
*圣诞快乐🎄🩷*
十八岁的平安夜,萨姆·温彻斯特和一个自称是他哥哥的男人面面相觑。
他才从家庭聚会上回来,周身被雪花压得发冷,因此打算久违地泡个澡。浴室里放着一个他从没见过的浴球,包装透明,球体是一种很亮眼的湖绿色,在灯光和水汽交织的暖雾中显得流光溢彩。萨姆把它拿在手里,包装上说明的字体方方正正,并不是英文。
出于新奇,他用手机识别了这几行字,大概是一类叫“哥哥扭蛋”的产品系列,把这款浴球放进37度的温水里浸泡十秒,就能够得到一个幻想中的哥哥。
萨姆不是相信童话的人,五岁的时候,他看见了约翰偷偷往他床头的袜子里放礼物;七岁的时候,他知道了世界上并不存在拥有魔法的独角兽;在所有小朋友都有一个幻想朋友的年纪里,萨姆只是趴在床上,撑着下巴看书。
因此他对这个浴球并不感兴趣,作为独生子,他对哥哥也没有任何想象。萨姆正想把浴球放回原位,浴室小小的窗户传出不轻不重的敲击声,他看过去,白色颗粒密密匝匝地从风中卷过——又下雪了。
鬼使神差地,萨姆打开包装,把这颗奇怪而精致的浴球放进了浴缸。
他等了十秒,浴球转转悠悠地在水里化开,什么都没发生。萨姆松了一口气,随即对自己莫名其妙的一丝期待而感到好笑,摇摇头打算脱掉衣服进入浴缸。也就是在这时,面前的浴缸忽然开始咕嘟咕嘟冒泡,从靠前的位置小范围地吐出泡泡来。
萨姆往后退了两步,紧紧盯着水面,心跳略微有些快。
那是一个男人,一个大约二十出头,很漂亮的男人。他靠在浴缸里,眼神转了转,对上萨姆警惕的脸,咧嘴笑起来:
“嘿,”他说,“萨米,我是你哥。”
...
萨姆看着这个自称迪恩的家伙,他现在正穿着自己睡衣——蓝白条纹?你就没有什么大角鹿史努比睡衣吗?迪恩抱怨着——自来熟地从冰箱里拿出三明治塞进嘴里。
他清了清嗓子,皱着眉问:“你到底是谁?”
迪恩抬起头,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冲他挑眉笑了一下。
“等等,”他含糊地说着,很努力地嚼嚼嚼,“我说了我是迪恩·温彻斯特。”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迪恩接着咀嚼,听到这话耸耸肩:“因为你想要我,所以我出现了。”
“什...”萨姆噎了一下,“我不想要你,我不想要一个哥哥,而且这根本不符合常理。”
迪恩终于解决了三明治,双手撑在桌上,隔着小小的圣诞装饰树和他对视。
“这就是事实,萨米,”他伸出手指着萨姆的胸口,又指了指自己,“你需要,我出现,没有比这更符合常理的了。”
“不要叫我萨米。”萨姆冷冷地说,他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一点好感都没有,“你最好赶紧离开这里,否则我会以入侵私宅...”
他还没说完,玛丽从楼上走了下来,左右打量他们两眼,笑着张开手臂:“又发生了什么?亲爱的,平安夜可不是让你们吵架的。”
萨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迪恩自然地走进玛丽的怀抱,感到一阵不现实的荒诞。
“Mom?”他问道,“你认识他吗?”
玛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又把迪恩垫在她肩上的脑袋捧起来也看了一眼:
“这是你哥哥迪恩啊,刚才的宴会上他还给你送了礼物呢。”她走过来担忧地摸了摸他的脸,语气温柔,“你怎么了,萨米,是斯坦福冲昏了你的脑袋吗?”
萨姆僵硬地感受着玛丽的抚摸,脑海中一片混乱。窗外风吹雪的声音越来越大,除此之外一无所有,呼啸的风声掠过窗沿和缝隙,让他猛地抖了一下。
“可能吧,”萨姆扯出一个笑容,安抚地盖住玛丽的手,“我觉得是时候去睡觉了。”
他看着玛丽回到楼上,视线又落回刚才一直没说话的迪恩身上,眉毛沉沉地压了下来,语气不善:“我不知道你在玩什么游戏,但我会盯着你的。”
迪恩只是放松地站在那儿,手里拿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顺的一瓶酒,无名指上的戒指闪着银光。萨姆从他身边走过拉开自己房间的门,钟声忽然响了。
沉静而绵长的三下,远处朦胧地蔓延烟花绽放的破空声。迪恩凝视着他,壁灯从侧面为他打上一层暖黄的光,睫毛的影子在脸上扫过,眼睛似乎也是那样清亮的湖绿色。
迪恩眨眨眼,萨姆听到他说:
“圣诞快乐,萨米。”
...
他是被一阵摇滚乐吵醒的。萨姆揉着头发走出房间,迪恩一手拿着锅铲,正跟随音乐舞动,锅里的牛扒滋滋作响。他一头雾水地走到桌边,迪恩回头看他,顺手关了火。
“It’ Wednesday!”
迪恩似乎心情很好地说着,把牛扒从锅里倒出来,放上一旁的生菜西红柿,挤上各种酱,最后放好面包片,得意洋洋地端到萨姆面前。
萨姆费解地盯着这个汉堡,仿佛这并不是一个美味诱人、散发着溢满汁水的肉香的汉堡,而是别的什么令人费解的东西。迪恩依然看着他,眉尖微微上耸,无意识张着嘴,显然是在期待。
萨姆想到这儿,忽然停顿了一下,对自己能够解读迪恩的表情感到更加疑惑,好像有什么事被他抛之脑后,想要细想却一无所获。他扶着额头,要说的话到了嘴边消失不见,最终头疼地抱怨道:
“Dude,你就不能把音乐声关小一点吗?”
迪恩咬着自己那份双层肉饼芝士无菜版汉堡,拿他没办法似的哼了两声,把声音调得更大了。
萨姆陡然生出一种熟悉,就像眼前的这个场景早已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过无数次,他甚至能猜出迪恩下一秒要跟着鼓点抬起手打个响指,然后从门口柜子里随便抽出一本亚洲美女色情杂志,欢呼一声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注视着那个穿着酒红色法兰绒衬衫的背影,场景渐渐变化,悬挂在墙上的节日花环和曲棍糖不见踪影,光线猛地暗淡下来,一股冷意顺着他的皮肤一路向上,仿佛被黏腻而潮湿的舌头从头到脚舔了一遍。
萨姆闭了闭眼,试图努力看清,然而刚才还背对他的人竟然提着刀靠近了,眉弓落下的阴影遮住那双眼睛,成为全然漆黑的两个洞口。萨姆浑身发冷,一阵警报随着幽微的红光炸响在越发狭小的空间里,他看着那个身影越走越近,身体却死死钉在原地,只能听见血液急速冲刷耳膜的擂鼓声,咚咚,咚咚,咚咚...
“萨姆?该死的,萨米,看着我!”
萨姆再睁开眼的时候,迪恩放大的脸就在他眼前,距离近到他能几乎能闻到汽车旅馆廉价香波的气味。
见他醒来,迪恩重重松了一口气,只是还不太放心地翻了翻他的眼皮,捧着他的脑袋左右观察。萨姆觉得自己有点像在宠物医院接受体检的狗,晕眩的大脑仍然嗡鸣一片,他盯着迪恩脸上碎片似的棕褐色雀斑看了十几秒,直到眼前不再重影,终于开口道:
“我没事,迪恩。”
他抬眼打量四周,天色还暗,漂浮着一层几近透明的水蓝,大概是早上五点。夜里下过雨,公路延伸向前,路灯在上面形成一小圈一小圈湿漉漉的光环。萨姆看着迪恩,他哥神色纠结地坐回驾驶位,脸上写着不信两个大字,于是叹了口气再次说:
“我真的没事,那只是个梦。”
“好吧睡美人,看来梦已经结束了。”
英帕拉平稳地行驶上路,迪恩的侧脸在满是雨痕的车窗内显得有些冷漠——眉毛抬高,咬肌若隐若现,嘴唇略微下撇——这是一个典型的迪恩·温彻斯特式心情不佳、欲言又止。
这次要解决的是一窝盘踞已久的吸血鬼,对他们来说轻车熟路,没有多少惊险就完成了。迪恩拎着一扎啤酒和一大袋速食回到车上的时候萨姆正在研究下一个目的地的新闻,电脑屏幕的光映在脸上幽幽的发蓝。
他接过一瓶啤酒,把电脑转向迪恩:“走吧。”
迪恩凑近看着那个标红的地点,表情古怪:“...休斯顿?”
他看了看萨姆疑惑的神情,语气真诚而不解:“你不回斯坦福吗?”
“什么?”
“不是你说的吗?Mr.‘DEAN!这场考试很重要,我必须在周一前赶回去!’”
萨姆的脑袋空白了一秒,一种后知后觉的恐惧像藤蔓那样爬满他的心脏。
“迪恩,”他捏紧手里的酒瓶,缓缓问道:“这是我们第几次一起出来猎魔?”
“Dad不让我在假期以外的时间找你,”迪恩说着,不明所以地摸了摸下巴,“也就十几次吧。”
萨姆的视线跟着那只手稍稍下滑,落在迪恩敞开的夹克外套中间,格子衬衫和黑色T恤上空空如也。他听见自己平稳地发问,声音轻得几乎抓不住:
“...护身符在哪儿?”
迪恩伸出手,如同那场梦里温柔的玛丽来探他脸上的温度:“你是说你小时候送给Dad的圣诞礼物?”
萨姆甩开那只手,用力拉开车门站到了外面,英帕拉猛地发出一声挤压似的响动。
“嘿!”迪恩大叫着也从车里钻出来,心疼地拍了拍英帕拉,五官皱成一团:“你对baby做了什么?”
“你对我做了什么?”萨姆死死盯着那张熟悉的脸,牙根发酸,“你不是迪恩。”
披着迪恩皮的家伙一步步朝他走过来,似乎微微笑着,语气依旧满是真诚和不解:“我就是你想要的迪恩啊,萨米,我不是你最希望存在的那个迪恩吗?”
萨姆几乎能听到牙齿咬合太过用力的摩擦声,他瞪着眼睛,拳头攥到肌肉一阵阵泛疼,一字一顿地吐出单词来:
“不、许、叫、我、萨、米。”
他一拳挥了上去。
...
外面正在下雨。
淅淅沥沥的雨声顺着地面,从他脑袋下的枕头一路钻进耳朵,带起一层安静的微波。萨姆蜷缩在被子里,怀里抱着一个大大的独角兽玩偶,在黑暗里小心地凝视着另一侧安睡的迪恩。
他疼得睡不着,十四岁的身体小树抽芽一般疯长,骨骼在血液中噼啪作响的疼痛让他无法合上眼睛。
迪恩似乎睡得很香,黑乎乎的轮廓平静地起伏着,呼吸声在雨滴里穿梭。萨姆翻了个身,把独角兽长长的尾巴在他腰上缠了半圈,微微发痒。他把脸埋在独角兽柔软的角上,试图让喉咙里摩挲的哼声消失在玩偶棉花中。
他努力闭着眼,忽然听见迪恩叹了一口气。
“萨米,怎么了?”
“没什么,”他故作不在意,“我不想睡觉。”
迪恩于是咕哝了一句什么,又昏沉地睡过去。
萨姆在被子底下悄悄揉捏自己疼痛不已的膝盖,雨声渐大,一道雷划过,他面对着墙壁看见自己隆起的影子。萨姆忽然有些委屈,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迅速扼住了他的脖子,几个呼吸之间就让他眼底酸胀,抽抽搭搭地想落泪。
“好了好了,”迪恩的声音从更近的地方传过来,“Sammy girl.”
他愤怒地转过身想要反驳,然而迪恩已经掀开被子靠了过来,隔着他怀里的独角兽握住他脚踝,另一只手贴上疼痛的膝盖。
迪恩的手总是很热,成年人的掌心宽大而干燥,贴在膝盖上却烫得萨姆控制不住地抖了抖。环抱着独角兽的胳膊硌到一个尖尖的东西,他透过朦胧的眼睛仔细辨认,是迪恩脖子上那个几乎没摘下过的护身符。
萨姆把独角兽抱得更紧,不知道是迪恩揉搓的手法起了作用,还是胳膊上的刺痛代替了骨头的发作,他觉得没那么难以忍受了。一切都安静下来,这场雨成了隔绝世界杂音的幕布,在逐渐响亮的心跳声中,他闻到迪恩身上没来得及消散的酒精气味,以及上个女孩残留的草莓唇彩的味道。
...
萨姆再醒过来的时候,迪恩掌心的温度仍然在皮肤上隐隐发热。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想,猛然间全身的骨头都硌啦硌啦地疼痛起来。
疼痛来得太真实,萨姆挣了挣手臂,这才发觉自己被吊着,一根粗而凉的针管埋在他火烧似的脖子上,血液正源源不断地从中通向血袋——是灯神。
那个一身蓝色的丑陋的怪物愤怒地盯着他,话语嘶哑:“你醒来太多次了...我给了你那么多想要的梦境。”
萨姆只觉得累,他忽然极度渴望休息,渴望在雨天睡上漫长的一觉。他扫了一眼灯神扭曲的面孔,生不起任何恐惧和怒意,有的只是疲惫:“我并不想要这些,你的梦境出错了。”
“不可能!”灯神掐着他的脖子,目眦欲裂,“你想要一个十八岁从天而降的迪恩,没有经历任何苦难的迪恩,这是我在你心里看到的。我给你了,但你又憎恨上失去的那十八年....你太贪心了!”
“第二个梦,我给了你平凡生活和猎魔的平衡点,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萨姆·温彻斯特,可你又觉得这样的迪恩太虚假,于是我就给你真实的!我从你的记忆里直接挖出一块来回放,还不够吗?!”
“你到底想要什么?”灯神越掐越紧,针管几乎刺进了喉管中,他仍不满足,逼问着最后的可能性。
萨姆连呼吸的余地都快要维持不住,沉重的黑块渐渐遍布视野的前一刻,他看到迪恩湖泊似的眼睛一晃而过。他骤然感到心脏迟缓下来,浑身血液在流动中嚓嚓作响,声音的余波震得浑身发疼。
“你不可能找到的。”萨姆笃定地说,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
他从对面镜子的反光里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那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了,胡茬很重,头发留到耳后,鬓角已经成了灰色。那双眼睛疲倦地半睁着,被细纹和雀斑沉沉下压,几乎看不出梦里蜷缩在独角兽和迪恩怀抱里的孩子的半分影子。
萨姆牵着嘴角笑起来,幅度很小。他又在心里念了一遍。
迪恩。
《月下香》第三十三章终
“这是第三天了。”李饼说,“他还是一点要醒的迹象都没有。”
“哎呀没事。”吴大夫满不在乎地从邱庆之身上取下银针,“当年那位医者养的药验鼠也是昏睡了十来天才起死回生的呢,这才哪到哪。”
李饼似放心了一些,低声道:“还要这么久啊……”
但这话听着半点抱怨也没有。倒很有些欣慰意思在里头。
他盯着邱庆之看了一会,良久,才叹了口气,缓缓俯身,鼻尖贴着邱庆之的鼻尖,在上头蹭了蹭,感受到了邱庆之沉稳而绵长的呼吸,他才心满意足地在那鼻尖上亲了一下。
所幸月下香来得及时,吴大夫昼夜不分地炼药,眼睛都熬得肿了。
服药后,邱庆之的呼吸一开始是断断续续的,像是随时要断掉一样。李饼守......
“这是第三天了。”李饼说,“他还是一点要醒的迹象都没有。”
“哎呀没事。”吴大夫满不在乎地从邱庆之身上取下银针,“当年那位医者养的药验鼠也是昏睡了十来天才起死回生的呢,这才哪到哪。”
李饼似放心了一些,低声道:“还要这么久啊……”
但这话听着半点抱怨也没有。倒很有些欣慰意思在里头。
他盯着邱庆之看了一会,良久,才叹了口气,缓缓俯身,鼻尖贴着邱庆之的鼻尖,在上头蹭了蹭,感受到了邱庆之沉稳而绵长的呼吸,他才心满意足地在那鼻尖上亲了一下。
所幸月下香来得及时,吴大夫昼夜不分地炼药,眼睛都熬得肿了。
服药后,邱庆之的呼吸一开始是断断续续的,像是随时要断掉一样。李饼守着他,别说睡,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一个错眼的功夫,邱庆之的呼吸就无声无息消失了在风里。
李饼不眠不休地守了两天两夜,邱庆之的呼吸才终于平稳。他这才敢去洗漱一番,趴在床沿浅浅睡了一会。
等醒来,便又是吴大夫提着药箱进来,一直到现在。
吴大夫整理着药箱带子,对李饼的行为早就见怪不怪,顿了顿,才低声道:“丹娘已下葬数日,我想去看看她,给她烧点纸钱。今晚就不过来了,还望大人晚上多多留意公子状况。”
李饼沉默了一会,才道,“好。”
想起当初自己答应吴大夫要替丹娘求情,救丹娘一命。谁知事情却还是演变成了这样。如今李饼也只能歉意地叹了口气。
吴大夫挎着药箱出了门,正巧与满身怒气的一枝花撞了个正着。吴大夫对这位煞神还是有些无语,尽量躲远了些。
“他还没醒?”一枝花不知从哪惹来一身邪气,走到床边的时候,身上的那股阴戾也差不多撒完了,“那庸医到底行不行,要不我还是咬他一口,也好双重保险不是?”
李饼淡淡地斜了他一眼。
“好好好。”一枝花举双手投降,“不咬,不咬总成吧!”
李饼这才再次把目光落到邱庆之身上,“来仲书找到了?”
“找到了。”一枝花歪歪斜斜地找了张凳子坐下,随手掐了一颗桌上的葡萄仰头丢进嘴里,连皮一起嚼下,“宵小鼠辈,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这次我是来找你要那把匕首的,管他什么兽什么骨,我要捅得他渣渣都不剩!”
李饼低着头望着邱庆之,听到这句,一点反应也没有。
一枝花也不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喝着,等着李饼的答案。
“用完要还给我。”李饼终于妥协,把一直揣在怀里的匕首递了过去,可是当一枝花拿住刀柄的时候,李饼却不肯松,“你要是不还,不管你跑到哪里我都要拿你归案。”
这话说得已经够清楚了,李饼这就是在告诉一枝花,他知道一枝花杀了来仲书就要跑。
天高海阔,大概从此他又要一个人漂泊了。
“怎么?还想着拿匕首殉情呢?”一枝花嗤笑一声,“可见你也信不过那庸医嘛,都说了,让我咬一口……”
李饼望向那把匕首的目光有些留恋,他摇摇头,“不是这个意思……那匕首是他当年特意送给我的,他送的东西,我自然不能给别人。”
一枝花牙酸似的嘶了口气,嘲笑道:“行行行……知道了知道了,你俩才是天下第一好行了吧!”
他吊儿郎当说完,放下杯子,站在床前久久地看着邱庆之。
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了,总觉得这张脸已经与当初的邱庆之完全一致。一枝花望着那张平静的睡颜,喃喃一声,“那庸医别的不说,那颗启生确实不错。他吃掺自己骨灰的启生吃得好,吃得妙,吃完后,跟以前那张脸没什么区别了。”
顿了顿,加了一句,“一样的讨人厌!”
李饼没说话,望着邱庆之会心一笑,表示赞同。
“不等他醒了再走?”
一枝花长长叹了口气。
他其实想等。
可是他也知道,来仲书必须杀,一天都不能拖。杀了,就要提着他的头去见那位陛下,不管她信不信,反正这就是‘乱臣贼子某某某’,不是邱庆之,也不是来仲书,这俩都死得透透的,世上没有重生一说。
至于其他,那就是李饼该去圆的了。
管他怎么编怎么圆,反正那时自己已经远走高飞,什么事也不管了。
可是见完陛下,他身后一定会有探子,那便不能再进大理寺了。
所以这一别,他和邱庆之,大概很久很久都不会再相见。
“别这么虚伪好吗。”一枝花不屑道:“就你现在这副鬼样,巴不得闲杂人等通通滚远点吧。”
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一枝花说这话时都带满了嫌弃和厌恶,可是尾音一落下,那委屈和落寞的劲儿便很难再掩饰了。
李饼全当不知,沉默着没有拆穿。
“行了。”一枝花十分潇洒地转身、摆手、道别,一气呵成,“走了!”
外边阳光很好,一枝花大摇大摆走进阳光里。不知怎么,那身影竟然透着一些孤单和……
温柔。
李饼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这家伙与以前好像不同了。
似乎……更像是一个“正常人”了吧。
**
一枝花这一走,李饼自然也不能一直闲着。还有很多事需要他去处理,并且这些事一件都不能再拖,最迟明日,他必须要带着这些事情的处理结果进宫面圣。
否则,等着他的,大概就是宣他进宫的圣旨了。
何况一枝花的本事他是知道的,来仲书既然被他找到,他必然不会让来仲书活到第二日。所以明天皇宫这一趟,他非去不可。
“十来天……”李饼慢慢蹲下来,手指眷念地摸在邱庆之的脸颊上。
他的体温终于变得正常了。既不是像冰块一样冷,也不是像火炉一样烫。李饼喟叹着用手掌在他脸上揉了揉,好像终于得到了一块稀世珍宝,怎么看都看不够,怎么摸都不过瘾,不知道要怎么疼惜才好。
但这正常的体温总算让李饼宽了些心。他依依不舍地站起来,三天以来,第一次走出了这扇房门。
明镜堂的人早已乌泱乌泱地等在了那里。一见李饼进来,顿时一窝蜂似的围上去。
“邱将军还没醒吗?”
“邱将军什么时候醒啊?”
“俺们能进去看看吗?饼爷恁一个人照顾也太辛苦了。”
“就是啊,让我们也进去照顾将军吧,您一个人万一身体吃不消怎么办。”
“是啊是啊,哦对了,西山那边……”
“说起西山,传出来的那些歌谣……”
“少卿,您看这结案陈词这么写可以吗……”
“少卿,那些樵夫家眷带着鸡蛋红薯和活鸭活鸡堵在大理寺门口劝都劝不走,咱们大理寺大门都快成菜市场了……”
“还有还有,那三少爷被一枝花折了两只手,要不要找吴大夫去大牢看看……”
李饼闭上眼睛,“啪”的一下拍在自己脑门上,恨不得把自己拍死过去。
大堂内顿时安静如死。
李饼放下手掌,刚想说一件一件来,可还没开口,耳边又闹哄哄吵开了。
“少卿,地宫一案到底要不要跟神骨案写在一起啊……”
“崔倍你先别急,让让,少卿,那村民怎么安置啊?活鸡活鸭都是当初要他们搬迁的时候,他们自己带上的,可是他们一直住在搭棚里不是长久之计啊……”
“你们都搞错了,最重要的是,邱将军这件事该怎么跟陛下说?这事咱是不是迫在眉睫需要讨论?陛下要是知道糖人神像画的是邱将军可怎么办……”
“这事我觉得……”
李饼:“……”
他突然有点怨邱庆之了。
这人,晕三天了,真的好会躲懒啊!
**
处理完事情,已是月上柳梢,李饼站在廊下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才拖着沉重而疲惫的步子往厢房走去。
他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突然觉得这场景似乎有些似曾相识。
他站在原地仔细想了想,才终于想起,那好像是他认出‘岳子勤’是邱庆之那会。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也是这样疲惫的身子,也是这样沉重的脚步,也是这样抬头望向夜空。
那时的心境,如今想来还是酸涩,可是却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过两天就是清明了,这天气越发让人难以捉摸。下雨的次数越来越多。
但看今晚的夜色,明天应该会是个好天气。
李饼望着那月亮兀自笑了笑,抻了一下酸痛不已的筋骨,长舒一口气,往厢房快步跑去。
夜色静谧而安宁。草丛里的蛐蛐声,池塘里的蛙鸣声,在这个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邱庆之感觉自己像飘在云端,往日的沉重仿佛都消失了,浑身上下是他重生后从未感受过的轻盈和舒畅。
他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
梦里什么都闪现过,但是现在要他回忆具体梦到了什么,他又不记得了。
他只觉得有些热。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帷幔,还有……
李饼。
难怪觉得热,李饼大半个身子几乎都贴在自己身上。隔着薄薄一层里衣,两个人的体温叠加在一起,可不就热了么。
邱庆之想要抽出自己的手臂,刚一动,李饼一巴掌甩在了他脸上,把邱庆之都给打懵了。
他的动作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停在一半,李饼打完还不解气,一把将邱庆之抬到一半的胳膊蛮横地按下来,嘴里嘟嘟囔囔骂得还挺狠。
“王八蛋!混蛋!邱庆之你不是人!又要走是吧!你真以为能劝住我么!我告诉你!我这次还非就不听你的!”
邱庆之:“……”
一只胳膊被人像抱着救命稻草一样重新抱得死紧,他只能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半张火·辣辣的脸,有些失笑。
看来李饼气得不轻,估计一巴掌是不能解气的,等他醒了,可能另一边还得再挨一巴掌。
他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但是身体却是轻松的,一点不像当初每次醒来那样难受痛苦,他便猜到,自己大概是得救了。
也不知李饼是怎么在那样危机的关头还找来了月下香的。
真是难为他了。
他想到这里,便只觉得心疼得不行。想要去摸一摸李饼的手。刚一动,邱庆之不由得“嘶”了一声——
原来头发也被李饼压了大半。
李饼好像特别钟爱这头长发。这次竟然直接枕着头发当枕头用。
也不怕戳得脸痒。
邱庆之又怜又爱又心疼,怕吵到李饼,怎么都不敢动了。
可他睡了太久,现在醒了,完全睡不着。
耳边是李饼忽而沉闷忽而急促的呼吸,也不知道这一晚过去,李饼究竟要做多少次噩梦。
还是自己把他吓到了。该打。邱庆之无声地叹了口气。
“邱庆之。”
忽然听李饼喊他。
邱庆之头发还被压着,不好乱动,因此也看不到李饼的表情,听他喊自己,便下意识以为李饼醒了。
“嗯。”邱庆之握住李饼环在自己腰上的手。
“我要死了。”
邱庆之:“……?”
“不过没关系,我烧了很多很多很多的纸钱,应该够咱俩用。”
这话陡然一听还挺吓人,但仔细辨别,便能知道李饼这话是什么意思。原来,自己果然哄不住他,就连在梦中都惦记着要“一起走”。
邱庆之心疼得不行,暗暗庆幸自己好在活了过来。否则,岂不是自己间接害死了李饼么。
李饼扯了扯脸颊上飘的不属于他自己的头发,嘟囔:“你别生气。”
“好。”邱庆之忍着头皮的扯痛,轻声道:“我不生气。”
“真的?”李饼似乎不信,“可是你要我替你活到耄耋之年,我答应了你……”
“我错了。”邱庆之叹息一声,良久,又说,“对不起。”
“什么意思?”
邱庆之又叹了口气,笑着解释,“意思就是,我那时逼你,是我错了,现在跟你道歉,希望我家郎君,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这种自私鬼计较。”
李饼也不知是醒了还是继续梦着,突然翻身而起,两只手掌撑在邱庆之旁边,俯视眈眈地盯着他,“你知错了?”
邱庆之“嗯”了一声,十分顺从,“知错。”
“改不改?”
邱庆之没忍住,借着极其昏暗的光抬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改。”
“如果你死了……”
“如果我死了。”邱庆之接下他的话,嗓音很低,也很温柔,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全然纵容,“我便在下边等着你,一百年可等,一天可等,一个时辰也可等,绝不生气。”
“绝不生气?”
“嗯。”邱庆之郑重点头,捧着李饼的脸蜻蜓点水般在他唇上一触即放,“从今往后,我再也不逼你。”
“咚”的一声,李饼闭上眼睛,他的力气突然又全部撤去,整个上身全压在邱庆之身上。
身与身相撞还好,头与头撞一块,那就不好玩了。
李饼疼得龇牙咧嘴,顺手在邱庆之腰侧拍了一巴掌,“都怪你!肯定是我跳下来太急,撞到棺材了!”
邱庆之:“……”
可怜邱庆之刚从鬼门关闯回来,短短几瞬,便别李饼又是打耳光又是扯头发,又是压身又是撞脑袋。人虽然刚睁眼,但好像身体已经在几天时间内大有改变,不然要是依旧是以前那副病恹恹的身体,估计这一通下来都能把邱庆之再次整得吐血。
邱庆之揉了揉李饼额头撞到的地方,又心疼又好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李饼却又闹开了,“邱庆之,黄泉路好黑,你能不能牵一下我?”
此时约莫是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候。窗户隐约透着一点微乎其微的光,房间里的火烛燃了一晚上,到此刻已经所剩不多,光线自然越来越暗。这样一来,无论是房间外,还是房间里,确实是一整晚中最暗最黑的时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才让李饼连在梦中都觉得黑。
“好。”邱庆之紧紧握住李饼的两只手,指腹一点一点摩挲着,像是一遍又一遍的安抚,“是我疏忽,以后都牵着你。”
李饼嘟嘟囔囔:“说到做到啊。”
邱庆之极有耐心,也极温和,落在李饼耳朵边,又变成了一种轻柔而郑重的诺言:“说到做到。倘若做不到,邱某自愿让李少卿打断双腿,锁在房里。”
李饼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感觉自己一下子得到很多很多个重要的承诺,像个一下子得到了很多很多糖果的小孩,顿时觉得心满意足,彻底放心了。他“哦”了一声,就着趴在邱庆之身上的姿势,蹭了蹭,找到了一个让自己最舒服的地方,把脸埋进邱庆之颈窝里,终于什么梦话胡话都不再说了,沉沉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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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明天要是有时间,会上番外。
这次写文收到了很多评论,我真的很感动。评论对作者来说真的很!重!要!至少对我很重要,会让我觉得很有动力,满满的成就感。虽然更新慢但这应该是我更新频率最稳定的一次了吧,首先身体没出啥健康状况导致搁置,其次没有因为懒放弃。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朋友的每一条评论带来的动力。真的越写到后面越是全靠各位朋友的评论在支撑,真的真的谢谢你们。
我一直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非常清晰的知道自己水平在什么位置。但是大家对我的包容度真的好高,高到超出我的想象,评论一直都有赞美和鼓励,受宠若惊的同时,其实我也有些心虚。而评论区对文中内容的讨论能让我高兴一整天,看完真的满满的动力。
但我这个人吧,又社恐又内耗,写到后来就有压力了,怕烂尾,怕人设塌,怕对不起大家的喜欢和评论。尤其看到有朋友说在等我更文,我更害怕更新的这一章会让等我的朋友失望。
总之,越写到后面内耗越严重(我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
还好终于完结了,不管质量怎么样,总归是松了一口气。
评论我都看的(有些可能会漏看),只是不知道要怎么样在除了说谢谢外再表达感激,也不知道要怎么幽默回复,有时候想着说不出什么好听好玩的语言那就挑个可爱的表情包吧,但又感觉什么表情包都不合适,所以评论回得比较少。(来自资深社恐人的痛苦),我一直觉得这样好没礼貌,一直觉得很抱歉。
最后谢谢朋友们的一路相伴,谢谢朋友给我的每一条评论,每一个点赞,谢谢朋友们对我的包容,说这些感觉好不真诚好客套,但我是发自内心很谢谢我素未谋面的亲亲朋友们。
会有三四个番外,纯甜的那种。也可能会有别的脑洞再开一些一发完的文。承蒙各位不弃,望下一次还能再相见。
那就先就聊到这啦,跪谢。
《月下香》第三十一章
“饼爷,千牛卫周将军来了。”房门是打开的,陈拾在门上轻轻叩了三下。里边的人却呆呆望着床似无所闻。
“饼爷……”
见李饼如此,陈拾也没办法,只好转向周冉道歉,“周将军,俺们少卿……实在是忧思神伤才不便见您,并非他故意怠慢,还请您见谅。”
周冉等在院中,听到这里,倒也不见被轻怠的怒意,只点点头,“知道了,我进去看看。”
“哎……可是……”陈拾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周冉进去。
房间里一股浓郁的药味和血腥味,周冉一声不吭,远远站着望向床上气若游丝的人,鼻头忽而一酸。
再看李饼。他与这位大理寺少卿没太多交集,但也打过几回照面。每次远远见他,这人永远身正挺拔,气质如松...
“饼爷,千牛卫周将军来了。”房门是打开的,陈拾在门上轻轻叩了三下。里边的人却呆呆望着床似无所闻。
“饼爷……”
见李饼如此,陈拾也没办法,只好转向周冉道歉,“周将军,俺们少卿……实在是忧思神伤才不便见您,并非他故意怠慢,还请您见谅。”
周冉等在院中,听到这里,倒也不见被轻怠的怒意,只点点头,“知道了,我进去看看。”
“哎……可是……”陈拾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周冉进去。
房间里一股浓郁的药味和血腥味,周冉一声不吭,远远站着望向床上气若游丝的人,鼻头忽而一酸。
再看李饼。他与这位大理寺少卿没太多交集,但也打过几回照面。每次远远见他,这人永远身正挺拔,气质如松。
可现在,他却像个空壳一样坐在床前,一向挺拔的背微微佝偻着,肩膀也垂了,低着头望向床上昏迷的人,麻木得像个人偶。
“李少卿。”周冉尽量避开昏迷中面如金纸的人,忍着酸涩,轻轻敲了敲手里的匣子,“我无意打扰,前几日您将邱将军的信交于我,那封信上说……”
直到听到了‘邱将军’这三个字,李饼才僵硬地缓缓转过头来,脸上依旧是麻木的,眼神空空地望向来人。
“邱庆之……”李饼嘴唇干裂,喃喃出声时,唇纹裂开,渗出血来,空茫道:“信?”
即使周冉已经尽量控制自己不去看邱庆之,可是他的目光却总忍不住往那张惨白的脸上飘。
越是这样,周冉心里便越沉重,越难受。
他一向敬重邱庆之,半年前邱庆之身死时,他还顾忌着邱庆之的嘱咐,不敢现身去送邱庆之最后一程。只能在简短的送葬队伍后面远远跟着。
如今刚得知他死而复生,虽然匪夷所思,但周冉却宁愿相信鬼怪之说。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再相见,却又到了生死之际。
周冉忍住泪意,道:“他在信中请我为他办两件事,一件,在危急关头相助于少卿。”
李饼垂下眼帘,默然不语
周冉又道:“另一件,在特殊时候把这封信交于少卿。”
“当时我不知道邱将军所言的特殊时候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如今看来,我想,或许就是现在这个时刻吧。”周冉双手递上匣子,底下还压了一封信,“信是跟您交于我的那封放在一起给我的。匣子是半年前邱将军让我代为保管。”
周冉解释道:“信封上面写了您的名字,所以我没拆开看,只看了他给我的那封。至于这个匣子……”
周冉忍不住又看向双目紧闭的人,低声道:“他并没有让我交给您,当时他给我这个匣子的时候说,若是他还有机会,会亲自取回。若他身死,叫我将这匣子烧了。”
当时周冉不知其意,只以为邱庆之有什么难言之隐。问能不能去他身边助他,邱庆之却坚定摇头,说他来这一趟,最好都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不料,短短几个月后,竟然真的传来了邱庆之的死讯。
“我没舍得,半年前我打开看过一次,但是里头的东西我没动过。”周冉的眼泪涌上眼眶,将匣子交到李饼手中,“我想,或许交给您才是最合适的吧。”
李饼茫然地捧着手里的信和匣子,望了望周冉,又望向闭目不醒的邱庆之,嘴唇动了动,却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冉似乎想再跟李饼说点什么,可是现在他自己尚且无法忍住悲意,更别说能想出什么安慰之语。
最后也只能不顾礼仪,赶在眼泪夺眶而出之前匆匆告辞。
房间里又安静了下来,李饼摩挲着匣子表面,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打开。
至于他托周冉转交给自己的那封信,李饼就算不看也能猜到,那大约是一封‘遗书’。
李饼不想看什么遗书,便只好打开那个匣子。
打开一看,李饼又有些哭笑不得,原来这匣子当中满满当当也是书信,几乎每一封的信封上写着李饼亲启。
李饼随手拿了最上面那封拆开来看,这才知道,原来这是几年前邱庆之参军时所书。
【李饼:
别经数月,思何可支。
北望沙漠,白雪皑皑,及夜,冰寒异常。
不知神都可有下雪?你身子弱,一向畏寒,我不在身边,实在放心不下。
不过李福一向周全,想来会注意房中炭火,劝你多添厚衣。
掐算你收信时日,想必那时当是愈加天寒地冻,要是想去院中玩雪,切记要多拿暖炉,切勿贪玩,捏团小雪球便罢,以免着寒。
离家时还是秋日,如今刚到子墟,却已入冬。路上耽搁数月,光阴实在无情。
我一切安好,无需挂念。
明日或有一战,不知战况会如何。若胜,再与你细说。
请代问李大人安。
书不尽意,不赘。
邱庆之亲笔。
圣功元年十月初七。】
信纸泛黄,也不知邱庆之为什么写了信却不肯寄。他参军那段时日,李饼在家中日日期盼他的来信,却一封都不曾收到过。
这人真是……
李饼怒目瞪向床上昏迷的人,真想将这封信甩到邱庆之脸上。
然而李饼只是叹了口气,小心翼翼沿着原本的折痕叠好,放在一旁,拿出另外一封。
【李饼:
睽违日久,未悉近况,拳念殊殷。
上次给你写信,本欲寄之。然长军斥责,奴兵无寄家书之权。
堪比吠言,真是岂有此理!
不过也无妨,念于此,便书于此。他日挣得军功,再将攒下书信一并寄之。
寒冬愈深,寒气愈浓,不知你身体如何?寝食安否?汤药几辰?
前日战况激烈,子墟伤亡惨重。有一小兵问,此战为何?
实则我也不知。
不过胜了总归是好事。
我一切都好,不必为我忧心。
只是不知为何,近日时常多梦。梦中多是你我奔跑于闹市之场景,仿佛街道无尽头。你走得太快,我每每追不上你。只能望于你之背影,于原地悔之不及。醒来便觉怅然若失。
概因心中太思念你,愈思愈患。
不知何时能归。
不尽欲言,恕不一一。
邱庆之亲笔。
圣功元年十一月初一。】
原来是因为奴兵的身份才不能寄信……
李饼叹息了一声,嗔怪地望向邱庆之,轻声道:“算情有可原,原谅你了。”
然而再往深了想,李饼又觉得好笑。
当初他初到子墟,头一回想要挣军功,竟然是为了有寄信的权利。谁能想到,沉默寡言、威风凛凛的邱将军,挣军功的初心竟然会是这个?
说出去都没人信吧。
这天下头号大傻子……
李饼轻轻一笑,忽而觉得心里没那么堵了。
再往下,是第三封。
【李饼:
久不通函,至以篇念。
偶然得到一根骨笛,外观罕见,质感温润,妙音漫漫,与竹笛玉笛多有不同。我先暂为保管,他日军功赫赫,得权得利,再与书信一并寄与你玩。
前日有兵旧疾复发,概因天寒缘故。思及此,我心甚忧。你每到冬日身体便比往常难捱,不知药方是否有改?若有不适,不可硬撑。
出征前,虽已知会李福多盯着你,然旁人规劝,你大多表面服从,实则偷生叛逆。此前我在你身旁便罢,此时我不在,切不可任性。身体为重,万不敢轻视。
我一切都好,就是思念无所寄托。
子墟太远,目光不能及。每每遥望皑皑山雪,总有高峰阻拦。念不及神都,思之惴惴。
战事无休,归期无定。所思所念,只能托付于白雪,盼它落于神都时,捎去‘想你’之音。
书未尽情,余候面叙。
邱庆之亲笔。
圣功元年十一月廿五。】
李饼将那一沓书信全部拿出来,果然在最底下看见了那管骨笛。
旁边还有几块光彩夺目的石头,想来也是邱庆之无意间拾来准备寄出去的。
原来,邱庆之当年不仅给自己写了信,看到好看到、好玩的,竟然还收起来,想要寄给自己。
李饼轻轻抚摸着这些原本三四年前就该拿到手的物件,心里只觉得越来越甜,甜到发苦。
自认识邱庆之那时起,这人永远做的比说的要多。仔细想来,他所做所言,其实大多都是为了李饼。
他们年少时便感情甚笃,可他们好像一直都在错过。
从前是,后来是。现在……也是。
他们好像永远都只差一点点。
李饼悄悄放回信封,生怕惊扰了他。
再往下,是一截磨损十分严重断掉的弓弦。
李饼心一沉,隐约猜到了这是邱庆之弓上的。
弓弦已断,可想而知发生过什么事。何况那弓弦上还有残存的血腥气。
李饼整个人都晦暗了下去,拿起那封弓弦之下的书信拆开来看。
信上的字迹是陌生的。
【李饼:
战争无情,刀剑无眼,死伤乃是常事。
这次毒伤之重,或许没法捱过去。抱歉,我没法归家了。
不知道这封信能不能寄到你手上,其实我也不想写这封信的,又怕你在家日日空等,再三思虑后,还是决定将此事与你告知。
奴兵一向命如蝼蚁,想来不能落叶归根了。
然我之灵魂必然穿越黄沙雪山,回到故土与你为伴。
代问李大人安,庆之无能,不能为大人尽孝了,请大人宽宥。来世为人,再结草衔环。
周冉代笔。
圣功二年正月初五亥时。】
眼中的字迹开始变得模糊。李饼又重新看了一遍。可是短短几行字,一没说清邱庆之到底是怎么受伤的。二没说清在哪场战役中受伤。
这封信的用语与别的书信都不同。李饼甚至能透过这些字,看到邱庆之躺在薄而寒冷的榻上,望向神都的方向,断断续续说着这几句话,另一人就着昏暗的火烛,一字一字地代写。
原来,邱庆之差点回不来……
可是每一封书信上,他明明都在说,他一切都好……
原来连这句也是骗人的。
原来只是“这次”毒伤最为严重,邱庆之自己觉得挺不过去了,才用错字眼,无意之间将他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泄露了一两分。
他从来没说过。
回到神都那么些年,他一次也没说过。
李饼以为自己的心脏早就不会跳动不会疼痛。没想到如今看到这封信,依旧那么剧痛难忍。
原来死掉的心,还是能因为一个叫邱庆之的人再次反复疼死过去。
李饼低头垂泪,慢慢摸出其他的书信拆开看了。
书信内容基本大同小异,说一些思念,讲一些见闻,说自己一切都好,不要挂念。
除此,再无其他。
邱庆之这个人,一向不算话多。写信也是,寥寥几行就没别的了。
内容不多,却几乎每月都写。直到另一封已经有了拆痕的书信这里,信件断掉,邱庆之再也没写过。
那是一封寄给李稷的信。
李饼没犹豫,迅速沿着拆口掏出信纸。
【大人尊前:
音问久疏,伏念已深,恭请福安。
不知家中一切可好?
离家时大人正犯咳疾,子墟境内有一偏方,治愈顽固咳疾最佳,我已将药方记下,与李饼书信一起寄往家中,不知大人可有收到?
近日战况连连,子墟境内死伤无数,百姓流连失所。
此战惨烈,然则起战之因多有蹊。或与朝中权柄有关。
朝堂波云诡谲,人心叵测。大人清正廉明,恐遭鼠辈记恨。望大人在朝中多加小心。
以下证据为我与其他奴兵多方收集所得,庆之惶恐,唯交由大人方可心安。
邱庆之伏拜。
圣功二年二月十四】
李饼慢慢垂下手臂,原来,那时候邱庆之想过要跟大理寺一起查这个案子?
他往信封里边又看了看,确定信封里除了这封信什么也没有。
李饼闭着眼睛想来想,以他对邱庆之的了解,他估摸着邱庆之这封信必然不会轻易寄出。信中提到寄往家中的药方和书信应该是他故意试探。后来没得到回应,心中便已有猜测,知道寄出无望——
或许被人拦截,或许被人弃如敝履,总之,信件并不能真正送达。
所以这封信才和之前的信件一起,全部没有寄出。
这些信件后来被他带回神都,或许他也有想过,要亲手交给收信之人吧……
而那些证据大概是被邱庆之自己拆开取走了。
以邱庆之的警惕,他既然不想将大理寺和李家牵扯进来,这封信他绝不可能留着。
可他还是留下来了。
这说明什么?
李饼望向床上那人,突然笑了。
这一笑,眼泪也无声滑落了下来。
“邱庆之啊邱庆之……”李饼喃喃笑道,“你在回神都时,就已经做好了被所有人误会的打算,是不是?”
李饼抖了两下信纸,不知该骂谁,不知该恨谁,“可是你又不甘心,所以才留下这封信,你其实也想过,将来有一天能有机会拿着这封信与我解释的,对吧?”
“那么……”李饼凑近邱庆之,手掌轻轻抚摸上那张冰冷如尸,灰败如死的脸,“当初是什么让你决意赴死呢?甚至还要让周将军把这些全部烧掉……”
“是……是因为我么?”李饼轻声问他,“是因为我骂的那些话……是不是?”
“邱庆之……”李饼泪如雨下,哽咽难言,“邱庆之,你……你当初说,有些话来不及说了,就是这些,对吗?全在这个小匣子里了,是不是?”
“你这人……”
李饼仰头痛哭,却一点声音也没有,眼泪悄无声息滑下来,一直流进衣领。
到了这一刻,他才彻底明白,原来邱庆之真的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写好了他自己的结局。
这些信,一封都未寄出,这些物件,一件都没到李饼手中。便是最好的证明。
原来,邱庆之这些年,真的一个人把自己逼得很苦很苦。
这么苦的一个人,遗书又会写什么呢?
李饼三两下将那封周冉带来的信拆得粗暴,信纸打开一看,李饼的脸色便再无血色。
【吾爱幺幺:
道是从前,有一眼疾者迷路,见道旁栖歇一鸦,疑是人,遂问之。少顷,鸦飞去,其人曰:“问尔不答,尔帽被风吹落,亦不相告。”
今愧与君别,附一则笑话,哄君一乐,聊表歉意。
他日黄泉相见,再与幺幺跪求原谅。
邱庆之绝笔。
圣功六年二月廿二】
李饼小心翼翼抚摸着“幺幺”两个字,又哭又笑。
幺幺这个小名,打记事起,李饼只听过自己的父亲这么唤过。
后来逐渐长大,父亲也不再唤这个小名。再后来,父亲身故,李饼以为自己这个小名这辈子都将掩于尘土。
可是现在,邱庆之唤了。
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唤自己小名,竟然是在“遗书”上。
甚至都不算遗书。
因为李饼从没见过谁的遗书写的竟然是一则逗闷打趣的笑话。
李饼摸着‘幺幺’二字,有种久违的温暖,可是‘绝笔’二字又让他心如刀绞。
邱庆之怕他难过,连遗书都是哄他开心的玩闹话。
可是他又那么绝情,到现在都不肯醒过来。
“邱庆之……”李饼头靠床沿,握住那只冰冷得几乎没有脉搏的手腕,“你以前说,你何其有幸,得我深情。其实不然,我才是那个世上最幸运之人,得你如此可贵情意。”
“邱庆之。”李饼吞掉了嘴角的眼泪,忽而一笑,“黄泉路上,请你慢点走。”
《月下香》第三十章
几乎没有多想,邱庆之松了那张弓,拼着最后的力气闪身躲进旁边的石头后面。
风生兽带着血呼啦呲的脖子狂怒地扑向邱庆之,与那团白影落地成型的时间几乎卡在同一个点上。
“锵”的一声脆响,是利剑横挡在石壁上碰撞发出的声音。
邱庆之望着那道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松了口气,绷紧的身体得到放松,靠在石壁上猛地喘息,嘴角却忍不住带上了笑。
“李饼……”
他的嘴唇动了两下,几乎是无声地说出这两个字。
身前的背影却像是能感知到这声无形的呼唤,李饼转过头来,深深望向那双眼睛。
“一日不见……”邱庆之回望过去,像是对李饼说的,又更像是轻喃着感叹,“如隔三秋啊……”
不远处传来......
几乎没有多想,邱庆之松了那张弓,拼着最后的力气闪身躲进旁边的石头后面。
风生兽带着血呼啦呲的脖子狂怒地扑向邱庆之,与那团白影落地成型的时间几乎卡在同一个点上。
“锵”的一声脆响,是利剑横挡在石壁上碰撞发出的声音。
邱庆之望着那道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松了口气,绷紧的身体得到放松,靠在石壁上猛地喘息,嘴角却忍不住带上了笑。
“李饼……”
他的嘴唇动了两下,几乎是无声地说出这两个字。
身前的背影却像是能感知到这声无形的呼唤,李饼转过头来,深深望向那双眼睛。
“一日不见……”邱庆之回望过去,像是对李饼说的,又更像是轻喃着感叹,“如隔三秋啊……”
不远处传来沸腾的人声,邱庆之知道,孙豹他们成功了。
李饼望了那一眼,不知道是因为时间太紧迫,还是想说的话太多了不知从何说起,总之他一声都没吭。那一眼足够让他瞧见邱庆之没受伤,便回过头去不再管他,专心与风生兽缠斗在一起。
李饼可能生气了……
邱庆之一见他这样就明白过来。他靠在墙壁上恢复体力,望着那道打斗的背影,想象着回到大理寺之后要怎么哄人。
要说气,李饼确实气。可是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气谁。所有的怒气和怨怼便全化成了招式,用在了风生兽身上。
李饼的佩剑几乎招招致命,可那架势却像是冲着同归于尽去的。
眼前这只风生兽狂性大发,他觉得自己也与那只兽一样,同时失去理智了。
他恨!
他怒!
他想要杀光天下所有腌臜!
他等在外边准备里应外合的时候,快要急疯了!
他拼命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一口恶气不知要怎样泄闸。后来隐约看见山在摇晃,便知道地宫一定有不小的动静。
他越发心急如焚,生怕自己慢一步就要追悔莫及。
他等不及大理寺众人和千牛卫的人开出洞口,自己一个人疯一样到处找别的入口。好不容易化成猫进了地宫,顺着邱庆之的气息在排气通道不要命一般赶过来。
如今终于见到了人,可是他却没法跟邱庆之说,他在来的时候感知到地宫另一端在动摇,说不定很快这震动就要传到这里。
他想要一眼不错地把邱庆之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可万一地宫真的要塌,他当然要让邱庆之第一个跑出去。
这种矛盾让李饼不知道要说什么,满腔的怨恨无处发泄,便只能尽数让风生兽承接。
胳膊被风生兽抓伤,李饼不想管。
衣服被血染湿,李饼也不想管。
他脑子里还在一遍遍闪现刚才进来那一刻,邱庆之用弓弦勒绞风生兽的样子。
邱庆之明明快要力竭,却还在拼着最后一口气在苦苦支撑。
可风生兽的怒火和攻势在那时才刚刚开始。
正如此刻的攻势一样。
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来迟一步,邱庆之要如何抵抗。
他拥有风生兽骨的力量尚且只能跟它平衡对抗,失去武功的邱庆之要如何反击?
如果自己再来迟一步……
李饼越想越悲愤,越悲愤出手越狠。他与风生兽的两种血腥味浓郁地揉杂在一起,已经分不出到底是李饼伤得严重还是风生兽伤得更厉害了。
“邱庆之!”李饼没有回头,但是他一直能感受到那道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将满心的复杂情绪全部咽下,大吼一声,“地宫要塌了,你先出去!”
在李饼喊自己名字时,邱庆之立刻打起精神站直了身体,下意识摸上身后的箭矢,想要帮李饼。一听这话,明显愣住。
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三少爷手上的两种薄茧,除了练琴的,还有常年做器械一类活计磨出来的。
他居然忽略了这个!
邱庆之深深看了李饼一眼,对方似有所感,趁着打斗空隙回望过来。
这相互看向对方的一眼极其短暂,又仿佛极其漫长。
像是毫无内容,又像是含义深重。
一方仿佛深情而坚定,无声传递着最炽热的情感。另一方淡定而从容,像是山崩地裂也始终情深如一。
“自己小心。”邱庆之眼尾轻轻掩盖下来,低声说完这句。从他听到地宫要塌,到转身往樵夫集中营跑,也不过眨眼的时间。
那一眼互相望向对方的瞬间,短暂得仿佛根本不存在。
**
原以为说服了徐虎,他能一直老老实实待在樵夫集中营里,谁知邱庆之刚跑到交叉口,就看见急得大汗淋漓的徐虎朝自己跑过来,迫不及待将喜讯告知,“将军!成了!我带你出去!”
“那位三少爷呢?”邱庆之一见到他,心就沉到了冰窖,“他不能死,得让他成为人证,还得有人看着他,不能让他轻举妄动。”
“知道。”徐虎急急忙忙在前边带路,边走边回,“我交代孙豹了,正押着跟樵夫一起往出口走呢。”
“跟樵夫一起?”邱庆之脚步一顿,彻底死了心,一把拽回徐虎,将他往后一推,让他折返,“机关!他通晓机关之术!”
徐虎被推得一愣。好在立刻反应过来,顿时大惊失色。他一门心思担心邱庆之安危,根本没功夫考虑别的。三少爷会机关这事更是丝毫没有发现。
“快去!”邱庆之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跑不过徐虎,只能寄希望于他,“他要是敢动机关,把他双手砍了,留条命到陛下面前便成!”
“是!”
徐虎二话不说,领命而去。
然而还是迟了。
两刻钟的功夫,地动终于传遍整座地宫。地宫每一个机关藏在暗处,处处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
整座地宫毁灭坍塌不过是时间问题。
而现在,这个时间已经到了。
眼前所见,皆在地动山摇。裂石寸寸断裂,墙壁纷纷剥离,碎石滚落,地面裂开。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摇晃。
邱庆之心急如焚,边躲边跑。好在那鼎沸的人声越来越逼近了。
“恩公……”身后传来一声虚弱的呼救,“恩公。”
邱庆之转头一看,竟然是之前自己救过的那位樵夫。
邱庆之上前一把拽上他,往出口飞奔而去。身后的人声越来越近,越来越烈,地面颤抖得更厉害了。
山石大块崩塌,泥土如洪水滑落,他们身侧的石块从高处纷纷滚落下来,邱庆之带着那浑身是伤行动不便的人左躲右闪。
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前方同时传来剧烈的动静,像是有人在撬开什么。
邱庆之心中一喜,稍微松了口气——
大理寺的人行动了!
动静越来越大,终于,前方出现了一丝刺眼的光亮。
“快跑!”他们已经到了最狭小的通口,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邱庆之拽上旁边那人,将他往前狠狠一推,“跑!”
巨石就在这时朝邱庆之砸了下来。
“邱庆之——!”
“轰——!”
两道声音同时在邱庆之耳边炸开。
邱庆之从纷扬的尘土中费力地睁开眼,这才发现,巨石落在自己身侧。要不是自己动作快,只怕这石头能连着樵夫和自己一起被砸死。
他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
李饼浑身是血,也不知受了多少伤。
原本李饼拖着打晕的风生兽往出口赶,在半道遇见了把对手弄丢气急败坏追出来的一枝花,便毫不犹豫将风生兽扔给他。也不管身后那人如何骂骂咧咧,自己匆匆跑过来,终于赶到。
远远的,就见巨石朝邱庆之砸下来,差点把李饼当场吓死过去。
好在赶至近前,见尘土后那人影还能站着,李饼这才松了口气。
“放心。”邱庆之抹去脸上的尘土,露出安抚的笑意,“我没事。”
“邱庆之……你……”李饼心痛得不知说什么好。可现在这个情况根本容不得他们多说什么。
“帮我把墙壁上的铁链拽出来。”邱庆之道:“我要那张铁网。”
“好!”李饼并不知道邱庆之要干什么,二话不说,抽出佩剑往墙壁的裂口上狠狠一扎一掰,嵌入在墙壁上用来稳固墙体的铁网松了一头。
李饼用巧劲将铁网狠命往外拽,终于“哗啦”一声巨响,本就快要与墙体剥离的铁网终于被李饼拽下一端,递到邱庆之面前。
邱庆之将铁网一端穿在箭矢上,随即整张弓被他拉到满、拉到快要断裂。
“咻”的一声翁鸣,箭矢带着那张铁网“哗啦啦”扎到对面的墙壁上,箭端深深没入墙体,箭尾颤抖不止。
整张铁网在半空中摇晃,却又稳如磐石。
这一箭带着沉重的铁网,力度和角度都要拿捏得分毫不差。力度小一分,拖着沉重负荷的箭矢半空就会掉落。角度偏一分,又达不到射穿的深度,等于白费。李饼觉得就算是让自己来,这两者都未必能卡得那样精准。箭矢带着铁网正巧深深扎在岩石之间那道最牢固的缝隙里,横在甬道之上。
可是这一箭的力道太大,几乎耗光了邱庆之所有的力气。即便是从前的邱庆之,恐怕也会被震得虎口开裂。
更何况,是现在靠启生支撑的邱庆之。
邱庆之刚想开口说话,顿时从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血沫星星点点喷了满地,五脏六腑痛得痉挛起来。他想抬头看看李饼,可是剧痛一阵阵逼着他低头,鲜血一口口淹没着他的声音。
邱庆之在心中无奈一叹,他现在这副样子看起来一定很惨,可能会吓到李饼。
“邱庆之!”李饼嘶声厉吼,眼疾手快将人扶住,没让他倒地下去。
落石依旧在源源不断滚下来,被横列在半空的铁网全部兜住,这才不至于将唯一的通道堵死。
可是墙体本就已经裂开了,无论是没入墙体的箭,还是本就剥离了大半的另一端的铁网,都不能坚持太久。
落石依旧在继续。铁网随着落石正一点点往下沉。
“你再坚持一下,风、风生兽已经有了。”李饼喃喃道:“我进去找月下香……”
可他望着邱庆之没动。
地宫外,大理寺的人还在苦苦支撑出口处的崩塌。地宫内,在这最接近出口的地方,只有邱庆之和李饼在。
可是樵夫马上就要涌过来了。眼看着逃出生天的洞口就在眼前,生死之际最考验人性,通道一次只能过一个人,为了争个活命的机会,谁也不敢保证人群中会发生什么。
而无论发生什么状况,他们都会被落石堵死、或者砸死在这里。
这时候跟他们讲道理是没用的,没时间讲,讲了他们也不会听。
所以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站在高处恩威并施,指挥他们有秩序的通过。
徐虎要看住三少爷,孙豹要截断私兵,一枝花揪着晕死过去的风生兽,还要追查趁着坍塌不见踪迹的来仲书。
听外面动静,大概是千牛卫的人也来了?
如此甚好,那些私兵不能是李饼接手,换成千牛卫接手最合适不过了。邱庆之想,李饼很聪明,永远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
邱庆之已经力竭到吐血,那这个指挥的任务,就只能交由穿着官服的大理寺少卿李饼来完成。
可是这样一来,就没有人可以进去找月下香了。
何况……
其实早在一枝花说没有闻到月下香的时候,邱庆之便知道,这地宫大概是没有这东西了。
可能已经全部给风生兽用光了,毕竟这东西很稀有。
再说,连李饼也没闻到。
“邱庆之……”李饼喃喃着望着他。
他多想不顾一切冲进去为邱庆之找月下香啊!
可是他不能。
一则他知道找到月下香的机会不大。二则,那些樵夫他不能不管。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堵死在这条狭窄的通道里。
“我知道。”邱庆之脱力地靠在墙壁上,冲李饼淡淡一笑,这笑仿佛也要了邱庆之很多力气,牵扯到本就支离破碎的五脏六腑,嘴里的鲜血又不停涌出来——
这具身体,终于在那一箭射下来后,到达了极限。
“没事。”邱庆之咽下嘴里越来越多的鲜血,“你去吧,我等……”
鲜血怎么咽都咽不完,越涌越多,最后全部喷出来,呛得邱庆之鼻子、眼睛、耳朵都是血。
七窍流血,原来是这样的滋味……
启生毒发了。
“邱庆之!!”李饼声嘶力竭哭出来。
“我、我等你。”邱庆之视线模糊,李饼的身影变成了血红色。他依旧望着那模糊的方向,接着说下去:“你放心做你该做的,我……”
邱庆之在李饼的眼泪和背影中慢慢倒了下去。
人声越来越近。
邱庆之倒在阴影中无人得知。
他迷迷糊糊听见李饼的声音凄厉地传来。
——“大理寺少卿李饼,在此助各位依次通过出口,凡有不听指令者,休怪刀剑无眼!”
邱庆之听着这霸气十足的话,想象着此刻的李饼应该是站在高处,举着剑,垂目望着众人,指挥他们通过,一定特别的威风凛凛。
他睁着眼睛看向声音处,却什么也没看见。
他的视力越来越弱,终于被血红全部吞没。到最后,不仅眼睛看不见,连声音也听不真切了。
喉咙里的血液像是怎么都压不住似的,仿佛成了一个泄洪的机关,一口接着一口喷出来。
他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全来自于他自身。
太狼狈了。太脏了。
邱庆之想,这一身的鲜血,大概会把李饼的衣服弄脏吧?
他可能会抱自己抱很紧。
如果那时他还有意识、还有力气的话,他其实也想再抱抱李饼……
可是好像要支撑不住了……
不知道那些人逃出去了多少?
怎么那么慢……
李饼……
李饼怎么还不来?
人那么多么?走了那么多人,还有人在地宫里没出去么?
那张铁网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一枝花和孙豹徐虎他们现在如何了……
还有……
还有什么?
再想一想吧,别睡……
再等一等。
快想点什么,随便什么都行。能撑住这点薄弱的意识就行。
还有什么?
还有……
李饼……
《月下香》第二十七章
三少爷一番言语言辞恳切,听得邱庆之一个头两个大。好在有下人来报,说是有野猫在西山附近出现,问他要不要捕杀。
不知道为什么,邱庆之发现三少爷对“猫”这个字似乎十分敏感,一听这话,竟然脸色都变了,急匆匆地便往外走。
临了,还特意吩咐徐虎留下来“照顾”邱庆之。
他一离开,徐虎便立刻掩上门,蹲在邱庆之面前想要查看他脚上的伤势。
琴没被三少爷带走,大概是想要忙完了再来。邱庆之坐在琴凳上想着事情,食指无意识地搭在琴弦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磨,发出“嘶嘶”的哑声。
“我给您换药吧,您这伤太严重了,估计……”徐虎手里拿着外伤用的药,心里却在这里斟酌着措辞,想尽量委婉地告诉邱庆之,他的左......
三少爷一番言语言辞恳切,听得邱庆之一个头两个大。好在有下人来报,说是有野猫在西山附近出现,问他要不要捕杀。
不知道为什么,邱庆之发现三少爷对“猫”这个字似乎十分敏感,一听这话,竟然脸色都变了,急匆匆地便往外走。
临了,还特意吩咐徐虎留下来“照顾”邱庆之。
他一离开,徐虎便立刻掩上门,蹲在邱庆之面前想要查看他脚上的伤势。
琴没被三少爷带走,大概是想要忙完了再来。邱庆之坐在琴凳上想着事情,食指无意识地搭在琴弦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磨,发出“嘶嘶”的哑声。
“我给您换药吧,您这伤太严重了,估计……”徐虎手里拿着外伤用的药,心里却在这里斟酌着措辞,想尽量委婉地告诉邱庆之,他的左脚伤得太重,将来可能会留下诸多不便。他刚解开纱布,顿时愣住了,“诶?这伤……怎么好得这么快?”
那伤口是他亲自处理的,当时整个小腿都被贯穿,血流如注,用了大量外伤药才止住血。那陷阱里的利器都带有数不清的倒勾,取下来势必要勾带出一大片血肉。当时那伤口明明骇人得不成样子。徐虎一看那伤势便知,即便将来痊愈,这左脚估计也要成条跛足。可现在才短短一天的时间,这伤口竟然已经好了大半,看着就像是普通刀伤似的。
邱庆之也不明白这是为何。他只知道疼痛减轻了很多,只是为了不让三少爷起疑,一直装作不能下地走路的样子。
“先别管这个。”邱庆之道:“我问你,你对这地下宫殿熟悉到什么程度?能画出布局图吗?”
徐虎一边换药一边点头,“能,我来这三个多月了,早摸清了那几处重要地点的布局和地形,布局图也早准备好了,只是地宫太宽广复杂,别的地方我还没查看过。”
邱庆之赞赏道:“做得不错。”
徐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当年您教得好。”
“你可有见到孙豹?”邱庆之又问:“他失联两天,估计李饼要急坏了。”
“他没事。”徐虎想起前两天看见那一身粗布短破衣混进来的人时,着实吓了一跳,“当时他险些被发现,后来装扮成了樵夫才躲过去,现在正混在樵夫的队伍里。”
邱庆之听到这话,松了口气,“他混在那也不错,可以叫他煽动那些樵夫。”
“您这是……”徐虎动作麻利,很快将旧的纱布换下来,重新绑上新的,一听邱庆之这么说,多年的默契让他立刻领会,“想要煽动一场暴乱?”
邱庆之没说话,权当默认。
“这倒可行。”徐虎道:“一回生二回熟,这事咱以前干过,想必不难,只是还需要好好筹谋。”
“没那么多时间去筹谋了。”邱庆之叹了口气,顿了顿,又问:“你知道囤兵的地方在哪里吗?”
“知道。”
邱庆之欣慰道:“那便好,你立刻去知会孙豹,让他寻个合适的契机煽动樵夫闹事。只是这样一来,私兵和侍卫一定会出面镇压,这时候就需要你拖延时间——布局图呢,拿来我看。”
徐虎立刻从怀里摸出一张极不起眼的纸张,双手递给邱庆之,犹疑道:“我怎么看您……好像今晚就要行动?”
邱庆之将琴拿开,打开图纸,迅速浏览一番,脑海中一座宫殿弯曲复杂的甬道便逐渐连成完整的型体。他一边看,一边用食指粘了茶水,在桌边上画出弯弯曲曲的线路,“没错,就今晚——你看这里,还有这儿,以及这一处……”
邱庆之一手指着图纸,一手再粘茶水,在桌面上的路线上画圈,“这三处路窄峭壁多,你在这三处设下埋伏,挡住私兵。”
“还有此处,必须设伏。”邱庆之在桌面上画出一条支线,对应这图纸上的某处位置,食指在桌面上一点,“这条路看着算支线,可实际上所有的侍卫要到樵夫练兵的地方,都得经过这里。”
“所幸设伏是你最擅长的。”邱庆之欣慰道:“这要是换了旁人,恐怕还真要让我伤脑筋。”
“可是这太仓促了,很多意外之事都需要逐一排除。”徐虎不赞同道:“今晚是怎么都不可能的。”
邱庆之不容置疑地将食指往桌上不轻不重地一敲,徐虎立刻便低下了头,解释道:“属下是说,这处地宫还有很多事都没查清,比如那个什么将军……比如那幕后的大人,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他们是谁……”
“可是我没时间了。”邱庆之淡淡道:“我撑不了太久。”
“什……什么?!”徐虎以为自己听错了,“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邱庆之没多解释,“总之事不宜迟,两个时辰后,我就要看到暴乱。”
“两个时辰?!”徐虎还没从刚才那句话中回过神,现在又被这句彻底砸懵在原地。
邱庆之没时间说那么多,只道:“私兵先不管,樵夫却一定要救,暴乱一起,你与孙豹带着他们往出口逃。”
徐虎脑子一片乱哄哄,先前的还没理清,听到这里,顿时发觉不对,下意识问:“那您呢?”
邱庆之道:“暴乱一起,幕后之人绝不会坐视不理,我得去拦住他们。”
“可您一个人……”
“我一个人足够了,你给我找齐足够用的弓箭便可。”邱庆之用手掌将桌上的水渍全部擦了,“还有就是……无论发生,你与孙豹绝不许回头,樵夫一定要全部救出去,一则为良心,二则,要是樵夫遇难,李饼不好交差。”
“李少卿?”徐虎愣愣地看着邱庆之,只怔愣了一瞬,徐虎便把邱庆之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提起李饼这疑惑抛在脑后,急急道:“不行!我不能让您一个人冒险,那些樵夫由孙豹带着,我跟您一起!”
时间紧迫,邱庆之懒得跟他废话,顿时脸色一沉,“你知道违抗军令是什么后果吗!”
这话要是在以前,徐虎便是有天大的疑惑也不敢违逆。可这次却不一样。徐虎肩膀一松,望向邱庆之时,竟然露出破虎沉舟似的笑容,“知道,但属下恕难从命。这一次便是属下身死,也一定要护您周全。”
“我用不着你护……”
然而邱庆之话还没说完,徐虎已经“腾”地起身,将剩下的外伤药一股脑塞到邱庆之手里,“属下去办事了,告退!”
门“唰”地打开又“啪”地关上,完全不给邱庆之半点再次开口的机会。气得邱庆之:“你……!”
这句“你”还没完全发音完,门又被“砰”地打开,徐虎急匆匆进来,道:“刚才被您吓住了——还有一事,发起暴乱容易,但光靠我们几个必然失败,得里应外合才行。”
邱庆之一时不知道是该骂他一句“放肆”,还是该夸他一句聪明,他卡了一下壳,最后决定还是说正事要紧,“这个不用担心,李饼一定派人在外面守着。”
徐虎不解道:“您怎么这么肯定?这么久过去,万一他撤人了怎么办?”
“不会的。”邱庆之淡淡笑了一下。只是这笑仔细看的话,却又像是甜与苦掺在一起似的,教人辨不分明,只觉心酸。“因为我还在这里。”
**
夜空像一块浸满了沸水的棉布黑压压盖下来,闷热而沉闷。蛙鸣声聒噪不止,一声声催得人心里越发烦躁。
夜风也带了沉重的湿气,吹在人身上直把人逼得喘不上气来——
暴风雨就要来了。
王七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望望黑云翻滚的夜空,没来由地一阵心慌,“少卿……这眼看要下暴雨,我们大理寺的人倒是不打紧,可千牛卫的人……他们会不会嫌天气缘故私自撤兵啊?”
“不会的。”李饼望向黢黑的山岚,眼睛都没眨:“邱庆之很信任他。”
糖人作假的“神像”在白天便已经被毁得彻底,连带着附近的蚂蚁窝也被大理寺找出来灌下了火球。
西山脚下前来跪拜的百姓一时人心惶惶,趁着暴雨还没下,纷纷离开。李饼带着大理寺的人便守在这西山上。
周冉带着千牛卫的人守在邱庆之掉下去的那块荒地上。
李饼猜测,那空地多半不能再开第二次了,倒是这西山,之所以传出厉鬼传说,为的就是不让人靠近,看着更像是有猫腻的地方。
“可是少卿……”王七还是心慌得厉害,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大事不好的预感,“我们守在这,真能等到邱将军么?万一……万一……”
万一他被抓住了无法脱身呢?
万一他受伤了不能行动呢?
最坏的结果,万一……他已经不在了呢?
为什么李饼就这么笃定,今晚这片地底下一定会有动静?
“没有万一。”李饼语气淡定,神色认真。那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邱庆之早就商量好了似的,“他一定会想办法脱身,他一定会拼着最后一口气出来见我,因为……”
李饼苦笑了一声,叹道:“因为,他放心不下我。”
“可……可是……”
李饼道:“他不知道这颗启生能让他撑多久,所以,他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好谋划,今晚是他失联的第一个夜晚。借着入夜这个时机,他一定会有所行动,我们只需要在这里接应他便好。”
“是。”王七心道这世上没有人再比李少卿更了解邱将军,既然他这么笃定,那便老老实实等着,万一因为自己动摇再扰乱军心便不好了。
他强行平稳着越跳越乱的心跳节奏,拍着胸口嘴里念念有词,“阿弥陀佛,各路神仙各路菩萨,邱将军一生清正,可千万要保佑他平安无事呀……”
说着说着,甚至还有些想哭,在看到崔倍望着自己一言难尽的目光时,为了面子,王七愣是把眼泪给憋回去了。
崔倍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天,突然竖起手掌合十,“阿弥陀佛,各路神仙……”
王七:“……”
“别出声!”李饼突然竖着食指打断他们,侧耳仔细辨听着什么,“你们听!是不是有琴声?”
众人跟着听了一会,纷纷摇头。
李饼无意识地上前几步,琴声断断续续,若有若无,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闷闷地传过来。他听得并不真切,但如果将那几个勉强够辨别的音律单独挑出来,再把前后补全的话……
“是《凤求凰》!”李饼脸上喜色顿起,语气也跟着松动了一些,“是邱庆之!”
那琴声太过虚无缥缈,仿佛下一瞬就要让人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邱庆之的琴音,李饼听了五年。哪怕再不连贯,再不清晰,李饼也听得出来,那就是邱庆之所奏。
“他……”李饼脸上半悲半喜,一时难过,一时又心疼。喉咙像梗着刀片似的,艰涩道:“他在怕我担心……他在告诉我,他平安无事……”
四周再没人说话,李饼这一句,已经算给所有人都吃了定心丸。
只要邱庆之还在就好。
只要他还在,别说区区暴雨,便是下刀子,他们也能坚守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黑沉沉的夜空突然闪出蓝白色亮光,把等待多时的李饼照得煞白。
草丛里黑影幢幢,大理寺的人屏息凝神趴伏在地面。眼睛在黑暗中,却像是发着魄人的光。
闪电亮到刺眼,如利剑划破苍穹。片刻后,“噼啪——”一声巨雷轰鸣,好似整座大山都在颤抖。
“轰隆——!”
雷声不止,闪电一阵紧接一阵,仿佛将整座山头都照亮了。震得人心脏都在打颤。
“少卿——!”王七望向山头,突然大喊一声:“山……山是不是动了!!”
崔倍陈拾等人蜂拥而来,冲到李饼身后,那山在闪电下果然在抖。
果然!西山底下才是入口!
李饼抽出佩剑率先冲上山,厉声嘶吼:“放火信!让周冉将军带人赶过来!”
“是——!”
草丛中一片整齐划一的窸窸窣窣,应答声震耳欲聋。
雷声阵阵,鼓点一般,竟然震得人血液都跟着沸腾了!
李饼的佩剑像一阵冲锋陷阵的战鼓,大理寺大半的人几乎都在此处,只等这一声令下,便势如破竹一般全部冲上西山。
————明天更。
【鸣丁】亲爱的有我呢
*伪现背 叔猴出租屋隐婚发家后离婚
助理把电话拿给他的时候他才下戏,天色还不太暗。今天下午拍得很顺,是一贯轻车熟路的死别戏码,丁禹兮听到导演满意地喊卡之后就站起来,照例向四周道过谢,一步步朝房车走回去。
前几天过了立冬,此刻拍古装倒成了好事,他一面搓着冰冷的手,情绪还在戏里有些出不来。天渐渐聚拢一片淡紫色,很漂亮,丁禹兮找助理要自己的手机想拍下来,只是助理先一步找到他,好像捧着炸弹似的捧着手机,神情却带着好奇。
丁禹兮接过来看了,是家里的座机号码,怪不得助理这幅神情。立冬那天他和魏哲鸣刚离婚,今天照理说没人的家里就打电话来,大概以为是什么小三小四无缝衔接吧。丁禹兮无奈地......
*伪现背 叔猴出租屋隐婚发家后离婚
助理把电话拿给他的时候他才下戏,天色还不太暗。今天下午拍得很顺,是一贯轻车熟路的死别戏码,丁禹兮听到导演满意地喊卡之后就站起来,照例向四周道过谢,一步步朝房车走回去。
前几天过了立冬,此刻拍古装倒成了好事,他一面搓着冰冷的手,情绪还在戏里有些出不来。天渐渐聚拢一片淡紫色,很漂亮,丁禹兮找助理要自己的手机想拍下来,只是助理先一步找到他,好像捧着炸弹似的捧着手机,神情却带着好奇。
丁禹兮接过来看了,是家里的座机号码,怪不得助理这幅神情。立冬那天他和魏哲鸣刚离婚,今天照理说没人的家里就打电话来,大概以为是什么小三小四无缝衔接吧。丁禹兮无奈地笑笑,把电话拿到耳边,是住家阿姨。
阿姨是从前上海家里招过的,有感情,手艺很好,人也利落,说话总有些上海的腔调。这会儿喊他囡囡,问这书房里翻出来一堆落了灰的书啊照相啊,还要的伐?
丁禹兮一愣。书房他去的其实并不多,以往总是魏哲鸣在里面处理自己的事,他也不常打扰——想到这儿他自顾自笑了一下——什么时候夫妻之间要用上打扰这个词了,看来离婚的确是早晚的事。丁禹兮忽然想不起那些书和照相是什么内容了,只能讷讷地说:
“也许是垃圾,您给放门口吧,我回来看看。”
阿姨又叮嘱了些别的,丁禹兮乖乖地应下——他向来不会驳了旁人面子,何况是熟悉的长辈,况且他知道自己总需要被叮嘱,即便早早学会的事情,他也需要人再三关心。
助理在一旁不好意思地挠头,找话题说丁哥,xx制片的晚宴就快开始了,您看是卸妆还是直接过去?
直接过去吧。
丁禹兮说着,下意识摸了摸脸,妆扒得挺牢,刚才哭得狠了也不见脱,心里松一口气。去晚宴少不了喝酒,酒精过敏的由头早不好用了,他这种喝一口就发红发肿的体质又不好看,只能拿妆遮一下。十一月突如其来的热度他暂时接住了一个月,尽管是私下聚会,一旦被拍到状态出错,还是免不了被经纪团队训。
...
喝到一塌糊涂才回来,夜已经很深了。丁禹兮磕磕绊绊地被助理架到家门口,挥着手要他先回去,还不由分说地给人打了车,感动得助理眼泪汪汪暗下决心回去切八个小号给自家艺人做数据。
丁禹兮慢慢朝家门走,步子迈得太重,胸口灌了铅似的沉痛,夜风吹在脸上好像冷得发烫。好不容易挪到门口,打开门就被一大袋东西绊了一跤,头晕眼花地倒下去,好歹被鞋架扶了一把。他爬起来,郑重其事地和鞋架弯腰道了个谢,摸着门把手把门关了,又蹲下去辨认那一袋被他踢散了的东西。
哦,丁禹兮慢吞吞地想,是垃圾。
他盯着最顶上倒出去滑得最远的一摞相片,稳了稳心神,伸出手捡起来。
第一张是黑乎乎的山头,电线杆分割蓝得很难看的天空,不知所云;第二张是一杯拉花失败的咖啡,卖相看着实在不好;第三张是下雨天的车窗,雨痕在信号灯模糊的颜色里散得到处都是;第四张是很小的猫崽,窝在男人怀里。那个怀抱看起来很眼熟,丁禹兮糊涂的大脑正要转动,猫从屋子里懒散地走出来。
丁禹兮摸着墙走过去把脸埋在猫肚子上,叹了口气,猫哀怨地叫了一声。
他抱着猫再回去,坐下了,猫尾巴扫过那些照片,丁禹兮忽然想起猫有名字,叫饼饼。他口齿不清地喊了一声饼饼,猫这次高兴地叫了一声。他再眯起眼仔细看照片,终于也想起来了——那个怀抱是魏哲鸣的。
黑乎乎的山头是他们第一次出去玩,订的民宿是黑心店,住宿环境糟糕不说,老板更是蛮不讲理。那会儿手头并不宽裕,丁禹兮为了额外的行李费梗着脖子和老板吵架,说不过两句气势先弱下去,只强撑着不愿意低头。魏哲鸣放完行李回来,先一步去握他身侧攥成拳头的手,软刀子似的三言两语就让老板主动退让。丁禹兮喜欢死他这幅不紧不慢又条理十足的样子,捏得太紧的拳头也被魏哲鸣一根根掰开,安抚一般轻拍。
第二张是两个人都没活儿干的时候,正待业,只能找点事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闲。丁禹兮说要比谁拉花拉得好,魏哲鸣说好,把教程搜出来俩人头对头地研究了好一会儿。大概两个人在这件事上的确都没什么天赋,成果差得合情合理,只是丁禹兮还是有点不服气,嘟嘟囔囔地往里面加了很多糖,说是要腻死这杯不识好歹的咖啡。魏哲鸣看得扶额,从他手里救下这杯苦命的咖啡一口气喝了,被甜得直倒嗓。
第三张是他们买的第一辆车,二手的,但外观很漂亮。他没考驾照,窝在副驾驶看魏哲鸣戴着眼镜的侧脸,安安静静的,觉得喜欢得不得了。魏哲鸣伸手过来摸摸他额头,说果然发烧了,下次下雨就打电话给我,知道吗?语气轻轻的,像哄小孩。丁禹兮依赖地贴着他手心,说你也在工作啊...魏哲鸣只是皱着眉不大认同地看他。他心虚地把视线挪走,外面车窗的雨痕歪歪扭扭,把乱七八糟的灯光和噪音揉碎了隔绝在外。
第四张是他在剧组救下的小猫,才没两天大半夜就吐了,两个人火急火燎地给送到医院去。医生问叫什么名字,丁禹兮看着魏哲鸣跑去缴费的背影愣神,说,叫饼饼。李饼是他和魏哲鸣第一次在工作上碰面,也是唯一一次,对他来说意义非凡。只是不知道魏哲鸣是不是这样想,因为他听着这个名字的表情总有些奇怪,好像想笑,又说不清道不明地掺杂几缕担忧。丁禹兮问他是不是不喜欢,他摇摇头,垂着眼皮喂饼饼吃猫条,好半晌低声说:
“饼饼很好。”
丁禹兮忽然感到鼻头一酸,魏哲鸣说那句话时的神态和语气他还记得一清二楚,几乎不用回想就看见了。猫在他怀里又哀怨地叫了一声,他这才发觉自己抱着饼饼的力度有点大了。
对不起啊饼饼。丁禹兮揉揉猫脑袋,把猫放走,也把照片整起来放回袋子里。不过是一叠毫无技术含量的相片,没构图没主体,噪点太大,连初学者看了都要发笑,有什么留着的必要。
他又拿起漏在外面的那本书打算一并放回去,视线却看到其中五颜六色的字迹。心脏因为酒精依旧跳得很快,一下一下,血液从血管里逆流冲刷着耳膜,声大如洪钟。丁禹兮慢慢翻页,黑色的魏哲鸣的字体,剩下是自己的,两个人的注解交缠在空白处,似乎难解难分。
钟声响一下,丁禹兮的身体余震似的发抖,整张脸麻得毫无知觉。
他摸出手机打电话:
“魏哲鸣,”他质问道,“《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这本书第三十七页第二行边上你写了什么。”
魏哲鸣在那边并不说话,呼吸声沉沉的。
丁禹兮不依不饶地追问:“你怎么不理我?”
魏哲鸣叹气,又好像习以为常:“小丁儿,这我哪记得?”
他自己顿了顿,补一句:“没有不理你。”
还是那副事事有回应的样子。丁禹兮心下怨怼,赌气不出声了。魏哲鸣把他摸得一清二楚,知道人大概是醉得不清,又触景伤怀了,只是现在的身份左右不合适再柔情蜜意,只能说:
“先别哭了,还嫌喝了酒不够难受吗?去冰箱里看看有没有酸奶,昂。”
这个昂的语气词是他哄人时候一贯的做法,丁禹兮脑袋醉糊涂了,耳朵却一下子就听出来,当即委屈起来。他捡着为数不多清醒的自尊心猛地把电话挂断,发麻的脸上一阵冰凉,伸手去摸只摸到一滩水。丁禹兮聚焦不清的眼神努力看了半天,终于后知后觉是眼泪,拿袖子胡乱擦了。
他还坐在门口的位置,使劲从袋子里往外掏书,百年孤独千年孤独万年孤独,无数本孤独围绕着他。丁禹兮顶着哭得发酸的眼眶把这些尖酸刻薄的孤独推到角落,挣扎着站起来去找冰箱。
冰箱里只有阿姨放的水。丁禹兮闷头找了一圈,冰箱的亮光刺得他更睁不开眼,一气之下把门关上,滚烫的脸贴着冰箱门不动了。
和魏哲鸣合租的时候是从来不愁这些的。丁禹兮想,这个人怎么能天生就面面俱到,好像一张密不透风的柔软的网,轻松就把七零八落到处掉关节的他给兜住了。好羡慕,好嫉妒,好...好想永远不分开。
那会儿他喝醉了,看着魏哲鸣钻冰箱拿酸奶的背影,两根手指捏了半天捏不住虚影,于是趴过去像个狗皮膏药似的黏在他背上,含糊地问:好亮啊,冰箱的灯是一直开着的吗?
魏哲鸣也没把他撕下来,逗他说那你看看?
丁禹兮一鼓作气地瞪大眼睛,抬抬下巴说你关吧,我盯着。一股子颐指气使的味道。
冰箱开开合合总有细密的嗡嗡声,搅得人心烦。第一遍丁禹兮没看清,又开了第二遍,再第三遍,还是没看清。魏哲鸣直起身,双手抄着腋窝下面把人提溜起来说,好了,那你得睡觉了。
冰酸奶贴在脸上,已经有点暖意。丁禹兮在一重又一重的影子里看魏哲鸣,魏哲鸣笑眯眯地摸摸他脸,帮他掖被角,温柔极了。
魏哲鸣总是笑眯眯的,叫人以为他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丁禹兮唯独不喜欢这个。
他有点娇生惯养的文艺病,总觉得魏哲鸣笑眯眯的底下埋着别的情绪,花了好大的心思要把那些情绪挖出来。可这人实在太能藏了,魏哲鸣的眼皮一内一外,显得眼睛略有大小,细看起来眨眼的频率也有交错,认真盯着谁的时候似乎还有别的话要说,还有别的情要讲,但左右就是瞧不见。丁禹兮着急了,常常在床上忽然忿恨地掐着魏哲鸣的脖子,逼问:你到底是不是真心?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魏哲鸣只在起先愣一下,随即又是笑眼弯弯,用那张漂亮的脸叫他,别掐了宝宝,留点力气。
丁禹兮想到这里,手不自觉缠上自己脖子,被冰箱门的温度冻了一下,猛地醒过来。外面不时有车疾驰而过的动静,横店多种樟树,冬天并不落叶,此刻也在风里摩挲作响。他从这个魏哲鸣阴魂不散的夜晚彻彻底底地醒过来,只当旧梦一场,却记不清当初结婚的缘由了。
他又想,那离婚呢?魏哲鸣的确算个好老公,我为什么和他离婚呢?
...
第二天助理上门得早,然而丁禹兮已经收拾干净坐在沙发上敷面膜。见到助理难为情地笑笑,说自己昨晚不小心带妆睡了,补救一下。助理比个大拇指,门口不见阿姨说的那堆垃圾,以为是丁禹兮自己扔了。
哎,小邱,丁禹兮说,告诉阿姨以后书房就不用打扫了,还有...在冰箱里每天放两瓶酸奶吧,我能用上。
助理答应下来,只觉得自家艺人每次喊自己的姓都莫名让人起鸡皮疙瘩。
…
魏哲鸣在按下接通键之前想了很多,比如丁禹兮其实是个挺要强的人。
他最近火得风生水起,魏哲鸣自然也看了不少网上的评价,有说丁禹兮是付出型人格的,有剖析他性格底色的,有挖掘他阴暗恶毒一面的...众说纷纭,唯一的共同点是都有理有据,显得十分可信。
魏哲鸣不能说他认为哪个正确,此时他捏着手机,看着来电显示的“宝宝”,只觉得备注该换了。
丁禹兮大着舌头,不用猜就是喝醉了,问他《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这本书第三十七页第二行边上他写了什么。
魏哲鸣没开口,一方面是他手上正改着备注,一方面是他竟然的确记得自己在那儿写了什么。那阵子丁禹兮沉迷于看书,说是要增加阅读量方便更好地理解剧本,只是过度痴迷,屡屡耽误了吃饭。魏哲鸣把他赶去餐桌,随手打开他合上的书在一旁写了“按时吃饭”四个大字。
丁禹兮吃完饭又回去看书,没过多久跑出来指着这四个字撅嘴赌气说一点美感都没有,魏哲鸣双手举起,装无辜说那你洗碗,我去给你改得充满美感去。话音没落人已经跑没影了,只留他和咕噜噜响个没完的洗碗槽共处。
他不想让这件事再翻出来,于是用一小段沉默盖住心慌,开口又是沉稳可靠的样子——他实在很擅长这个。
...
魏哲鸣辞了公务员的职,和第一任妻子离婚的时候过得不太容易。山东孩子的死罪他一下子犯了两条,各方面不解的声音几乎无孔不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前妻和他分开之前很平静地看他,眼神似乎在打量,半晌问道:
“他们说你是一头热,我了解你,你千真万确是考量许久了,对吧?”
魏哲鸣苦笑,点点头说是。
前妻因此面露同情,在他肩上拍了拍,轻声喊他名字:
“魏哲鸣,其实你挺心狠的,”她朝路上的出租车招手,最后说,“不是对我,是对你自己。”
魏哲鸣看着她坐上车消失在视野里,缓缓呼出一口气,有些哑然。
不久后他到了横店,和人合租,第一天就找到了独自离家出来追梦的丁禹兮。在以往的人生里,他没想过自己会爱上同性,但一切不可能放在丁禹兮身上好像都并不突兀——对这个人产生感情,奇怪的,就像喜欢上路边的猫那样简单而自然。每天在同一个地方看他吃饭、磨爪、把自己舔得光鲜亮丽,犹犹豫豫地过来蹭两下裤腿以示友好,时间长了,看不到猫就会失落,进而害怕再也见不到的可能性。
有时候魏哲鸣冷下来思考他是不是被温水煮青蛙了,转头看见趴在床上抱着手机傻乐的丁禹兮,他问在看什么?对面咧着大白牙把屏幕给他看,是个情感分析的帖子,写着“你在谁面前最放松,最快乐,谁就最爱你”。魏哲鸣看看这句话,又看看丁禹兮两眼亮晶晶的笑,觉得他们大概是两只无可奈何的青蛙。
丁禹兮也许看出他在想别的事,那双眼睛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在判断,又好像只是再看得久一点。魏哲鸣还没开口问,他撑起上半身去够床头柜的一个盒子,又爬爬爬地回来,盒子放在掌心上,很认真地用上目线注视他。
那会儿丁禹兮刚从群演晋升到光替,每天每天地站着,替主演找打光、找走位,动一下或是慢一分都要挨几句骂,常常一天下来累得浑身僵硬小腿肚抽筋,是魏哲鸣给他买的膏药,又睡前给他按摩。在床边上移动的这几下扯到肌肉,丁禹兮嘶嘶地抽着气,可眼神还是一错不错,满是期待地等着他回应。
魏哲鸣盯着这个方方正正的盒子,又想,算了,一生一世一双蛙。他压下被丁禹兮传染的冷幽默,打开盒子,只是一条项链。
丁禹兮吃吃地笑,问你以为是什么?这么凝重。
魏哲鸣缓慢地眨了眨眼,想做出表情,最终只稍稍抿直了嘴角。他收好项链,走过去摁着丁禹兮的肩揉了两下,问还疼吗?丁禹兮又嘶嘶地抽气,故意说疼死了,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听起来瓮声瓮气的,有点委屈。
魏哲鸣给他按着,一时间都没说话。按到腰的时候丁禹兮觉得背上忽然多了点不寻常的温度,他想回头,魏哲鸣的手捂着他眼睛,轻声哄他别转过去。他本能地听话,只是觉得话语间有种不易察觉的微波,似乎正发抖——是魏哲鸣的眼泪掉在他背上了。
丁禹兮猛地把头扭过去,也不顾扯着酸疼的脖子,见魏哲鸣眼圈发红的样子自己也脑袋一懵,眼泪先理智一步滚下来。
“魏哲鸣,”他眼泪汪汪地问,“你哭什么?”
魏哲鸣不按了,手指掠过他发梢,最后在他脑袋上呼噜小动物似的呼噜一把,说:
“结婚吧,小杰。”
...
结婚比他们想得更简单。多亏了之前两次离经叛道的铺垫,魏父魏母并没有多抗拒,沉默良久还是叫他过年带回来吃饭。魏哲鸣笑盈盈地说可能困难,您儿子是赘婿,得在上海过年。二老气得够呛,但到底是默认了。
丁禹兮倒是带他回了趟上海,魏哲鸣好好准备一番,到了地方发现丁父丁母对他的事,甚至连曾经在北京体制内的工作都了如指掌。他在饭桌上谦逊一笑,不动声色地捏了捏餐桌下丁禹兮的手。
我忍不住...丁禹兮在他们散步的时候辩解道,你知道我话很多的,有关于你的事情我总是忍不住想和亲近的人往外倒。
天是冷的。魏哲鸣回想起来,好像他们的大事全都发生在冬天里,所以一想到对方,先浮上水面的总是江浙湿冷入骨的风雨和两手通红的麻木,紧接着闻到一点并不好闻的冬日气味,淡淡的,用手一抹就消散在灰色的空气中了。
丁禹兮和他挨着走,羽绒服互相蹭来蹭去发出细碎的动静,半路在一所中学边上停下来。他指着门口附近一棵老树,大概需要三四个人合抱的程度,语气里带着怀念:
“我初中的时候特别爱吃的粢饭团,那个阿娘常在那儿摆摊。”他鼻尖冻得红红的,毛线帽的边缘在路灯下毛茸茸,接着说,“加油条渣和肉松,榨菜是阿娘自己家里炒的,特别香,只是好久没见到了。”
他顿了顿,魏哲鸣觉得他要感伤,果然下一秒语气就低下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了,缘分是好奇怪的东西。
魏哲鸣安静地听着,又想起丁禹兮其实是个需要反馈的人,于是安慰说总会再见的,人定胜天昂。
丁禹兮有点触动地看他一眼,又一眼,依依不舍的最后一眼,不太好意思地说魏哲鸣,你在路灯下面好帅哦。
...
他领结婚证那天也是这样一眼又一眼的,拿着两个人的证看来看去,自顾自地说好像都一样,过了一阵又说不一样,盖印的地方不太一样。就这么兴冲冲地窝在沙发上一直看下去。魏哲鸣拎着拖把拖地,让他把两只脚抬起来,他就在沙发上缩成一团,边看边等着拖过的地面变干。
出租屋好逼仄,魏哲鸣干家务的身影在他跟前晃来晃去,丁禹兮的眼神牢牢黏着,变成一块飘摇的小旗帜,旗面上写着我好喜欢你几个大字。
魏哲鸣想到这里,感到心脏突兀地缩紧,像被烫了一下。
他不去想了。
【中秋24h丨19:00】吉屋出租
下一棒:@瞻琼月
※现代au,都市轻喜剧,迫害小何文学
1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何剪西是一个好孩子。
他出生在厦门附近的农村,父母都是农民,善良而贫穷。但他非常争气,读书格外用功,以一种执拗的努力,一举考上厦门大学会计学系。这件事轰动了整个村子,所有村民都很感动,包括他自己在内,都觉得他未来大有前途,从此苦尽甘来。
何剪西大学以每年都拿一等奖学金的优异成绩毕业,如愿进入一间薪酬丰厚的大公司工作。但刚出校门的他面临的第一个挑战是,在每个月薪水基本要交给家里的情况下,找到一个性价比高最好还离公司近的住处。
他就是这样认识了张海盐。从此方知世间的考验形形色色,学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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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au,都市轻喜剧,迫害小何文学
1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何剪西是一个好孩子。
他出生在厦门附近的农村,父母都是农民,善良而贫穷。但他非常争气,读书格外用功,以一种执拗的努力,一举考上厦门大学会计学系。这件事轰动了整个村子,所有村民都很感动,包括他自己在内,都觉得他未来大有前途,从此苦尽甘来。
何剪西大学以每年都拿一等奖学金的优异成绩毕业,如愿进入一间薪酬丰厚的大公司工作。但刚出校门的他面临的第一个挑战是,在每个月薪水基本要交给家里的情况下,找到一个性价比高最好还离公司近的住处。
他就是这样认识了张海盐。从此方知世间的考验形形色色,学业只是其中最单纯直接的一环。
2
张海盐是一个面生媚相的帅哥,一个贱人,一个傻逼。但最要命的是,他是何剪西的房东。
当时何剪西约了一个房屋中介看房子。他按照良好的习惯提前五分钟到了约定的路口,就见到张海盐在旁边贴小广告。小广告的内容刚好就是房屋出租,何剪西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
这一眼被张海盐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以一种自来熟的语气向何剪西搭话:“看房子是吧?”
刚出校门的书呆子何剪西立刻被他唬住了:“是、是啊,你是中介?”
“我不是中介,我就是房东。”张海盐说,“我是来带你直接去看房子的。中介都黑心,不靠谱,不如咱们直接商量。”
何剪西想起看过的众多中介欺上瞒下的案例,深以为然,已经觉得自己和这位房东站在了同一阵线。于是他跟着张海盐去了房子,一进门他又懵了:“这跟我之前在网上看的不一样啊。”
张海盐眼都不眨:“一定是中介修了图,你看,中介果然不靠谱。”
张海盐带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这是卫生间,这是厨房,这是客厅,都是公共区域,东西随便用;这是我住的主卧,咱们住在一起,有什么事情都方便。”
何剪西心想我原本看的信息说是租客合租,没听说要跟房东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他往主卧里瞄了一眼,看到一张大双人床,张海盐就把门关上了。
“这是你的次卧。”张海盐推开主卧旁边的一扇门。何剪西看过去,这间房间比主卧小一点,但里面桌椅设施齐全,而且使用痕迹都很新,就是床简陋了点,是张折叠行军床。
“这个房间在你之前只有一个住客。”张海盐说。
看到这里何剪西已经相当心动了,这比他之前以为的环境好了很多,而且这位房东看上去也很好打交道。他又询问了一下租金,两人进行了三轮讲价谈判,最终达成了一个双方都满意的结果,当即签了合同。
何剪西此时还完全不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回学校宿舍收拾行李的时候,何剪西接到之前的中介来电,向他道歉说自己出了车祸所以没能赴约。何剪西找房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当然宽容地表示原谅并致以关怀,浑然不知自己就此与真相擦肩而过。
3
室友生活正式开始后,何剪西逐渐发现,张海盐这个人真的非常奇特。
首先就是作息完全不规律,与何剪西这样朝九晚六一周双休的上班族形成鲜明对比。这个人有时候是后半夜凌晨起床,有时候却是何剪西下班回来正好撞见他要出门;有时候能连续几天在家吃了睡睡了吃,也有时候一周都不见人影还联系不上。
有一次家里卫生间水龙头坏了,何剪西给张海盐打电话,张海盐老半天才接起来:“喂?”
他嗓音沙哑得吓人,像瘟疫恶神,何剪西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了?”
“没事,在逃命。”张海盐说,背景里适时响起一声狼嚎。
何剪西:“……你在动物园做兼职?”
忽然电话里炸开两声枪响,何剪西差点把手机掉在地上,张海盐倒没什么反应:“找我干什么,你说。”
“哦、哦,”何剪西被枪声惊得魂飞魄散,下意识磕磕巴巴地说,“家里水龙头坏了……”
“你找人修一下吧,多少钱记一下,等我回去我们平摊修理费。”
那头人声嘈杂,有人高声叫:“张海楼!你小子在这种时候跟谁打电话,我要告诉海侠!”
还没等何剪西反应过来,电话就被挂断了。
两天之后张海盐回来,向他解释:“不好意思啊,工作性质特殊,有时候不太方便接电话。”
“那你倒是别接啊?!”何剪西悲愤交加,现在想起来那天在电话里听到的东西他还在后怕,“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偷猎者?雇佣兵??”
张海盐啧了一声,眯起眼睛:“告诉你倒也不是不可以……”
何剪西立刻一步退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再见!”
这种对房东的恐惧和对自己人身安全的担忧,在某天达到了顶峰。
那天张海盐在给自己煮面,结果厨房飞进一只大蚊子,挥手去赶也赶不走,转两圈还是飞回来。张海盐被吵得闹心,看准蚊子落在旁边墙上的时候,转头嘴里吐出一道流星般的寒芒。
何剪西想给自己倒杯水于是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刚好看见这一幕,蚊子被刀片钉死在白墙上,肠穿肚破炸开一朵鲜红的人血。
房东和租客沉默地对视。一滴浓稠发黑的血顺着刀片往下流,落在地上啪地一声。
张海盐说:“我懒得解释了,你自己理解一下。”
何剪西咽了口唾沫:“这不算租客破坏房屋墙体吧,我不用赔钱吧?”
“……”张海盐看上去也有些无语,“不用。”
何剪西点头:“好的。”然后他再次关门退了回去。
张海盐冲过来敲门:“哎,你冷静,哎,听我解释!”
何剪西紧握着已经打出“11”的手机惊恐不已:“你不是说你懒得解释了吗,你能不能说一回准话啊?!”
……
当天晚上他们进行了一番促膝长谈。准确地说,是以请一顿晚饭为代价,何剪西局促地并膝,张海盐侃侃而谈。他说他属于一个华夏历史上古老而神秘的家族,保护着惊天动地的秘密、背负着关乎苍生的职责,于是他从小便经历了家族内非人的严苛训练,修成一副非人身手。
“所以你没上过九年义务教育?”怪不得这么不正常,何剪西几乎要怜悯他了。
“……”张海盐说,“不是,刚才那些是我逗你玩的,其实我是马戏团演杂耍的,这房子是继承我妈的。”
“哦哦,原来如此。”这听上去正常多了,何剪西迅速接受了这种说法,“就类似那种,扔飞刀是吧。你们是不是巡游马戏团啊,所以演出时间和地点也不固定?然后之前我电话里听见的是演出音效?”
张海盐赞许地点头:“对,你想看我表演吗?蒙着眼睛冲你扔二十把刀,可以精准地给你描个边。”
何剪西一哆嗦:“不用了谢谢。”
4
慢慢掌握了和房东交往的技巧——简单来说就是尽量不要和他交往——之后,日子也恢复了平静。
但张海盐还是能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何剪西以小惊吓。比如说某天张海盐在阳台晾衣服,何剪西出屋去上厕所,两人简单地点头打了个招呼,结果何剪西发现张海盐从盆里捞起一条短裙。
母胎单身二十多年的何剪西看愣了:“原、原来你有对象啊?”
张海盐顾着晾衣服,漫不经心回答:“嗯?是啊。”
“你还帮女朋友洗衣服啊。”明明从没见过第三个人进屋,这件事刷新了何剪西的认知。
张海盐继续漫不经心:“没有啊,这是我的衣服。”
“……”何剪西的表情变得一言难尽,“啊??”
张海盐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可能又给孩子造成了过大的心灵震撼。他想了想,向何剪西抛了个媚眼:“相信我,我穿起来很好看的~”
何剪西更加惊恐,一下子说都不会话了:“不是,你,你穿这个,你有对象,你对象是,你是,你是不是……”
张海盐柔声细气含情脉脉地回答他:“是,我喜欢男人。”
何剪西再一次夺路而逃。
5
这件事之后,张海盐在何剪西面前越来越懒得藏着掖着、越来越放飞自我,经常以各种装扮出现在客厅里,包括但不限于旗袍美女、钓鱼老头、男初中生和怀孕少妇,可谓男女老少俱全。
“对,这年头马戏团杂耍也包括Cosplay。”张海盐是这么说的。
一开始还会被吓到,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因此到了半年之后的某一天,当何剪西下班回家,看到主卧打开走出一个陌生帅哥向他微笑的时候,他作为一个工作了一整天的疲惫社畜,所有的反应只是翻了个白眼:“张海盐,你要是有活就演你的杂耍去,还消遣我不无聊吗。”
帅哥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间:“杂耍?”
何剪西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我不像你,我是有正经工作的人,我很累了,没空陪你玩。”
帅哥咳嗽了一声:“那个,何先生,其实我是……”
“你就是天上地下霹雳无敌仅此一份的宇宙祸害张海盐。”何剪西面无表情,“行了我已经会背了,饶了我吧我快饿死了。”
帅哥一脸快要噎死的扭曲表情,止言又欲,欲言又止:“那个……”
嚯,他这次演技大有进步,非常细微自然,不像之前浮夸。何剪西多看了他一眼,忽然旁边大门响起钥匙的声音。何剪西一愣,这房子一共两把钥匙,他和张海盐各一把,怎么还会有第三个人进来?
大门打开,张海盐本尊清清白白的一张脸出现在门口,提着两大份小龙虾,一份麻辣一份蒜蓉:“哦,虾仔你醒啦!……噢,小何你下班了。”
何剪西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惊恐,他猛地转头看向那个陌生帅哥。
帅哥向他微笑:“你好,我是张海侠,你也可以叫我张海虾,我是这房子的另一个户主。张海盐你过来,有些事情需要你解释一下。”
6
三个人围着圆桌坐成一个等边三角形。互相对视的眼神中充满了猜测与怀疑,一派沉默中暗流涌动。
“那个,”张海盐举手,“能先吃小龙虾吗?一会儿要凉了。虾仔我还特地给你买了不辣的。”
“……行,别浪费食物。”张海虾帮张海盐把蒜蓉的那一份拎到桌面上,“再给何先生叫一份吧。”
何剪西瑟瑟发抖:“你要给我下毒吗?”
张海虾狠狠地剜了张海盐一眼:你究竟对我们的租客做了什么?
张海盐打开包装盒,麻辣气味满溢而出,张海虾的鼻子受到刺激,跟何剪西同时打了个喷嚏,顾不上瞪他了。张海盐趁机戴上一次性手套:“吃,快吃。”
现代人都说朋友组团吃小龙虾是加深了解的好方法。因为要剥虾玩不了手机,大家只能聊天。就这样,在小龙虾的香气里,何剪西终于知道了一切的真相。
按时间顺序讲来,这件事情是这样的:张海楼和张海侠是一对青梅竹马的男友,两个人一起奋斗多年买了这间房子,目前还背着房贷。由于工作需求,张海侠被外派一年,就张罗着把家里的屋子租出去,赚点房租补贴家用。
何剪西弱弱地举手:“我有一个问题。”
“你说。”张海虾态度非常好,“不知道这个傻逼给你造成了什么误解,我真的感到很抱歉,不管你想问什么都随时说。”
“那个,我想问很久了。”何剪西说,“你们两个到底叫什么,张海盐和张海虾这两个名字又是什么?”
“马戏团表演的艺名。”张海盐说。
“你还瞎说。”张海虾白了他一眼,转向何剪西,“不是的,是……呃……工作上的花名,差不多吧。”
何剪西反应了一下:“那不还是艺名。”
张海虾噎住了:“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所以这间房子,的确不是我当时在网上看的那一间。”何剪西理着思路。
张海盐向他露出一个慈爱的微笑:“你是真的不小心,下次注意不要跟陌生人走哦。”
何剪西想起什么,又惊恐起来:“那、那那个中介的车祸……是你……”
张海盐在张海虾的死亡凝视里咳了一声:“我说不是你信吗?”
何剪西盯着他,摇了摇头。
张海盐无奈,转向张海虾:“虾仔,真不是我,那真的只是个巧合。”
张海虾和他对视了两秒,对何剪西说:“真不是他。”
何剪西忽然感到一种面对张海盐时前所未有的放松,因为他好像终于拥有了一台测谎仪与他并肩作战。
“然后呢,我住进来的那间次卧是什么情况。”何剪西继续问,“那看上去不太像一间正常卧室。”
“那间屋子原本是书房。”张海虾承认。
“但他说,之前有过一个住客?”
张海盐剥着麻辣小龙虾:“正是有时候被虾仔禁止上床的我本人。”
“……”何剪西无语了,他此前从没想过会有人如此大费周章地针对自己设下这样一个骗局,“所以你俩到底是干什么的,真不是马戏团演杂耍的?”
“啊,这就说来话长了。”张海虾放下剥到一半的蒜蓉小龙虾,清了清嗓子,面露尊敬与庄重,“我们属于一个华夏历史上古老而神秘的家族,保护着惊天动地的秘密、背负着关乎苍生的职责,于是我们……”
何剪西的表情都空白了。他仿佛看见自己人生中刚刚亮起来的一道曙光又迅速地暗淡了下去。
7
当年七夕的那天,陪伴无数都市青年的著名连锁快餐KFC,推出了一款新套餐。
“甜蜜七夕三人餐!”张海盐提着巨大的袋子对何剪西说,“西西,来跟我们一起吃吧!”
张海虾在收拾茶几,抬头对何剪西露出一个笑容:“来一起吃吧。”
何剪西作为一个刚刚下班的疲惫社畜兼二十多年来与甜蜜七夕毫无关系的母胎单身狗,面对这一幕内心已经没有丝毫波动:“哦。”
三个人在电视对面的沙发上坐下,食物在茶几上摆开。张海盐拿着遥控器,随便放了个台,播的是个综艺节目,选手高亢的歌声穿云裂石。
张海盐扔下遥控器,和身边的张海虾轻笑耳语。
何剪西低头吃土豆泥。
电视上在播宠物纪录片,主人为家里到处吃屎的比格犬愁秃了头,在镜头前声泪俱下。
张海盐和张海虾抱到了一起。
何剪西认真地吃香辣鸡翅。
电视上在播按摩椅广告,主持人声情并茂:只要三千八百八!轻松快乐带回家!
张海盐跟张海侠逐渐倒下,接吻渐深。
何剪西专心地吃掉最后一口原味鸡,起身收拾自己吃剩的垃圾,说:“谢谢你们请客。”
没有人理会他,就像根本没有人在意桌上只剩下两杯可乐。何剪西一个人扔掉垃圾,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戴上耳塞。张海虾回来之后,他的生活大概如此。
8
张海虾回来的第一天,他们的三人圆桌会议召开完毕,吃光了堆成山的小龙虾,各自回屋。晚些时候,何剪西出屋洗漱,刚好遇到张海虾。张海虾面容诚恳地向他保证,他生命里的骗局在此告一段落了,有他在,绝不会再让张海盐耍着他玩。希望他能舒适愉快地度过在这里的日子,拥有一段美好人生回忆。
何剪西十分感动,几乎热泪盈眶。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半小时之后,他生命里的骗局就将迎来崭新的篇章。或者说,这句话本身就是最大的骗局。
张海盐和张海虾从小被张家领养,相识以来青梅竹马形影不离。这次张海虾被外派足足一年,他俩这辈子都没分开过这么久。因此终于等到张海虾回来,两个人可以说是小别胜新婚pro plus极致加强版。
当何剪西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满耳朵充斥着地动山摇的床摇声、床板撞击声和种种难以形容的旖旎人声时,他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他到这里的第一天曾惊鸿一瞥的主卧大床,就贴着他的房间墙壁另一侧。
他默默地蒙上了被子。
五分钟后,他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打开手机,下单了一副耳塞。
第二天起床,他顶着黑眼圈,向张海虾委婉地提出,晚上你们在房间里声音能不能小一点?我昨天失眠到半夜两点。
张海虾很不好意思,面容仍然那么诚恳,向他保证:一定一定,真是抱歉,我们一定注意。
当天晚上他们的声音果然收敛了很多,何剪西只失眠到了半夜一点半。
第三天何剪西买的耳塞到了。两个小小的海绵塞子,何剪西往耳朵里一塞,准备舒舒服服地睡觉。
半夜十二点,何剪西再次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打开手机,下单一副他能找到的最贵的耳塞。国外进口,硅胶材质,自带滤波器。对他来说价格算不菲,但由于他今天白天已经算错两笔账了,他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拯救自己的睡眠。
昂贵的耳塞物有所值,何剪西终于得到了宁静。后来他逐渐养成了回屋就戴上耳塞的习惯,因为他发现张海盐和张海虾并不挑时间地点。
这种一刀切政策很快酿成了悲剧:有一天张海虾不在家,晚上张海盐一个人下楼扔个垃圾,没带手机又忘带钥匙。他回来的时候,都快把门敲漏了,何剪西仍然没有听到半点声音,丝毫不知门外有个望眼欲穿的大活人。等张海虾终于回家来解救他,张海盐已经可怜兮兮地一个人在小区里逛了三个小时。
但何剪西坚持认为这是他自作自受。他们俩自作自受。
9
有一天晚上,何剪西坐在书桌前看书,忽然面前的墙壁剧烈震动了一下。
何剪西吓了一跳,这么大动静,要么是地震,要么是墙对面那俩人搞出人命了。他摘下耳塞仔细感受了一下,脚下没有摇晃,很好,不是地震;但墙对面也没有声音了。他犹豫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出去看看情况,结果一开门,迎面撞到张海盐就站在他门口,他又吓了一跳。
“干、干嘛?”何剪西警惕地后退一步。
张海盐粲然一笑,风情万种:“西西,你看,我刚在这里想着你,还没有敲门,你就来开门了。足以证明我们两个心有灵犀,默契无形,你在这里,真是天赐的缘分。”
何剪西探头看了一眼旁边主卧的门,那扇门紧紧关着:“张海虾怎么了?”
“虾仔把我踢出来了。”张海盐向他示意自己手里抱着的铺盖,“我能到你房间打一晚上地铺吗?你放心,我会对你很好,不会打扰你的。”
何剪西很想说不能,你睡客厅沙发去吧。
但张海盐是他的房东。
张海盐进了他的房间,放下铺盖,直起腰就四下张望,啧啧称奇:“比我住的时候干净多了。”
何剪西生性认真,从小又习惯了生活简朴,因此他的房间里添置的东西很少,一切都井然有序。故而张海盐这个不讲道理的存在,是对他的私人空间的一种莫大的入侵。何剪西完全没了看书的心情,草草收拾一下,关灯上床了。
张海盐坐在地上,声音惊讶:“这么早睡?真养生啊西西。”
跟你住一个屋够折寿的了,不注意点养生怎么行。何剪西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想。
“养生是好事,不过,”房间里亮起手机光,“这才刚过十点,真睡得着吗西西?”
“能。”何剪西闭着眼睛,生硬地回答。耳塞之后他还需要眼罩。
“那祝你好梦,西西,”张海盐深情款款,“你会梦见我吗?”
何剪西打了个冷战,睡意全无。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几番折腾,最终放弃了,掀开被子坐起来。
地下的张海盐仿佛蓄谋已久:“要听睡前故事吗,西西?”
何剪西抱着被子,反正也没别的事情可做,索性问了:“你跟张海虾怎么了啊,吵架了?”
“是,吵架了。”张海盐叹一口气,“虾仔总是看我不顺眼,从小到大都这样。”
“你们两个是一直在一起么?”何剪西问,“你俩这个名字,是亲戚吗?”
“养兄弟。”张海盐笑了一下,“反正从认识就再没分开过了。我是没想到的……不过虾仔应该想到了吧,不然我们根本不会走到今天这样。他向来比我想得清楚,什么事都是。”
“我一直以为你才是更……”何剪西词穷,在空中瞎比划了一下,“要人命的那个人。”
张海盐笑得堪称猖狂:“他妈的人人都这么以为,实际上跟张海虾比起来我算个屁。我最多也就要不认识的人死,他张海虾可是拽着我跟他一起活了这么多年。”
何剪西没听懂:“要人活比要人死更难?”
“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张海盐说,“难太多了。”
何剪西往床里侧缩了缩:“你们真的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人。”
“那肯定的。”张海盐一口答应,“放心,以后不会有更奇怪的了,这一点我还是很自信的。”
忽然门口传来敲门声,规规矩矩的轻轻三声,是张海虾:“剪西,海盐在你屋里么?”
“哎呦,这不是张海侠张大公子吗。”张海盐拿腔拿调起来,百转千回,极尽媚态,“我跟西西玩得正开心呢,您来干嘛呀?”
“晚上我一个人睡觉害怕。”张海虾声音平静,丝毫听不出害怕,“我得要南洋瘟神陪我睡,不然我就只能出去找三五个男人来镇床了。”
何剪西听到张海盐啧了一声,从地上翻身弹起来,一把拉开房门:“三五个就能顶替我了?!怎么也得十个吧?!”
“我不像你,天天给那么多人添麻烦。”张海虾声音带上了笑意,“行了,别打扰剪西了。”
何剪西在房间里弱弱地喊:“张海盐,你的铺盖……”
没有人听见他说话。门又关上了。
10
张海虾的回归,也没有让何剪西对他们两个的工作多半分了解。在这方面张海虾和张海盐一样,作息没有任何规律,外貌造型千变万化。只是他们两个现在开始同进同出,造型也往往互有呼应。比如晚礼服小姐和西装帅哥、白发贵妇老太太和她的司机、白大褂医生和护士、机长和空姐。
现在何剪西单方面认定他们俩是一对诈骗犯。
这天何剪西回家,看到客厅沙发上端坐了一位旗袍美女。美女看上去正值妙龄,坐在那里电视也没开,双手置于膝头,见他进来瞥了他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何剪西一眼就看出这旗袍造型正是张海盐最爱扮的风格:“张海盐你挺闲的啊。”
美女闻言,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仍然不发一言。
何剪西惊讶:“怎么,难道是张海虾?”张海虾倒也会这么扮,但一般不会这样耍他玩。
美女嘴角带上一丝轻微的笑意:“你和他们一起住在这里?”
何剪西懵了:“啊?啊……张海盐和张海虾,对,他俩……呃,您是?”
美女红唇微启:“我是他们的妈。你就是我孙子么?”
何剪西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张海盐?肯定还是你吧他妈的张海盐?”
张海盐和张海虾进门的时候,齐齐一愣:“干娘?您怎么来了?”
张海琪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背上,旁边坐了一个浑身紧绷神情拘谨的何剪西,看上去非常像女流氓轻薄了良家少男。她向门口一扬下巴:“你俩回来得够慢,退步了。”
张海盐冲过去,一把揪起何剪西:“你小子对干娘做了什么?!”
何剪西大叫:“我能对她做什么?!”
“没时间给你胡闹了。”张海琪把腿放下,坐正身体,“我带来了莫云高的消息。”
张海虾脸色立刻变了,上前一步:“莫云高?”
张海盐动作一顿,放开了何剪西:“……剪西,回你自己屋里去,把你那个耳塞戴上。”
何剪西被这帮人搞得晕头转向,非常不爽,大声叫唤:“你真当自己是我爹啊?!”
“快去,免你一个月房租。”张海盐说,“不然我怕你没有命交房租了。”
何剪西干脆利落地转头就跑。他在这里住了这么长时间,连张海盐穿女仆装黑丝袜都见过,唯独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他眼中有种异样的兴奋,那是捕食者听见猎物的眼神。
之后何剪西只知道这三个人在客厅说了大概一个小时的话,然后他们就一起出门了。何剪西到三个小时后不得不上厕所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客厅里没留下什么痕迹。
这是张海盐和张海虾出门最久的一次,他们走了足足三个月。
三个月后的一天,何剪西一个人在客厅里吃饭,忽然有人咣咣敲门。何剪西吓了一跳,他从门镜看出去,用了五秒钟才认出那竟然是张海盐。张海盐瘦了整整三大圈,浑身的骨头都支了出来,身上的衣服勉强还算干净,但面容疲惫至极。
何剪西给他开门,张海盐几乎是闷头栽进门里,甩飞了鞋子一声不吭就往自己的主卧去。何剪西完全是懵的:“你回来了?……张海虾呢?”
张海盐一头倒在床上:“虾仔在干娘那里……”
何剪西品了一下他话里的意思:“他不回来了?”
还没等他弄清情况,张海盐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是周六,早上七点半,何剪西被客厅传来的咣当一声巨响惊醒。
他穿着个大裤衩连滚带爬地跑去看情况,还以为是入室抢劫——实际上也的确跟入室抢劫差不多,何剪西头一次见到一个双腿打着石膏坐在轮椅上的人还能把门摔出这么大动静。张海虾以一种舍我其谁的气势出现在门口,扫视着屋内,目光炯炯:“他回这儿来了?”
何剪西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下意识地伸手指了指主卧。
张海虾冷笑一声,把轮椅摇出了赛车的架势,直接冲进了主卧,下一秒里面立刻传出他的怒吼:“张海楼,你一个人跑回来,是几个意思?!”
张海盐的声音意外地清醒:“轮椅开得挺熟练了啊,虾仔。”
“你好好回答我!”
“我几个意思?”张海盐也声音渐高,“你怎么不说你又出现在我面前是几个意思?!”
张海虾勉力压下声调:“我说了很多遍了,只有这样我才能去调查……”
“你死了,张海侠!!!”张海盐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大喊,“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我杀了十几个人都不知道疼,要不是干娘我都出不去那个货舱!一直到靠岸前,我看着你的尸体,整个人只有一个感觉,就是你没了,今日之前的我也跟着一起没了;我所有的东西再一次都没了,都不再属于我了……”
张海盐的声音带上哭腔:“虾仔,虾仔,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怎么能让我以为……”
主卧的门被关上了,他们的声音听不清了。何剪西悄悄地关上大门,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只能确定一件事,刚才风风火火进来的张海虾当然是个活人。还有,耳塞是个物有所值的好东西。
到中午的时候,张海盐推着张海虾从屋里出来,两个人看上去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眼圈都还有点红。
“我能在你的石膏上画画吗?”张海盐低头问张海虾。
张海虾翻了个白眼:“你想都不要想。”
张海盐嘿嘿一笑:“你想吃什么,咱们出去。”
周日的上午,何剪西给自己做早饭的时候,再一次被张海虾的怒吼吓了一个激灵。
“张海盐!你他妈的趁我睡觉干这种事!”张海虾怒气冲冲地摇着轮椅从屋里出来。
何剪西看过去,张海虾腿上的石膏上被画了图。线条流畅、造型形象、颇有古风,画的是一条蛇缠住一只鸟,张口欲噬。
张海虾还在骂:“张海盐,你存的什么居心,这还怎么出门见人!”
“这画得还挺好看的啊。”何剪西不解。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张海虾低头看那幅画,脸红了。
何剪西立刻端起自己的煎蛋和面包片,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回到房间,关门上耳塞。以他的经验,张海虾脸上出现这种表情后,接下来一定会发出一些他不想听到的声音。
11
何剪西在这个房子里住了两年半。
这间房子的确是一间好房子。通透明亮,设施齐全,交通便捷。两位房东虽然闹腾了点,但总的来说仍然是两个好人,也经常带他一起吃饭,生活因他们变得多彩。
所以当何剪西升职加薪调岗、需要到其他地方租房住的时候,他还是有一丝不舍的。
张海虾也是:“哎,你真的是一个非常完美的租客,真可惜你不能一直住下去,希望你接下来也能找到心仪的房子。”
张海盐倒是无甚所谓的样子:“没事,我们有缘分,一定会有机会再见的。遇到什么搞不定的事情记得找我俩!”
何剪西真诚地和张海盐握手:“谢谢,不了。”
有了前车之鉴,新房子何剪西坚决地租了个独居单间。世界从此彻底清静了,不需要耳塞的美好明天正在向他招手!
收拾妥当之后,何剪西在新岗位上任,第一份工作的客户来自香港,领头那位的气质不知为何有点熟悉。他多看了两眼,对方察觉了,微笑着向他递来名片:
“您好,我来自张氏海运。”他说,“我叫张海客。”
何剪西捏着名片的手在抖:“……张,海?”
对方有些莫名,不知道他哪里来这么大的PTSD:“客。”
————FIN————
觉得小何跟盐焗虾的相处会很有趣所以写了这篇wwww写段子还是很快乐的!
希望大家看得开心www
【邱饼】事去千年犹恨促
全文1.5万字,HE。
与其在桥畔悬望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
1
“邱老师今儿穿这么帅,有约会啊?”
“去离婚。”邱庆之对着卫生间镜子整理领带,“上法庭。”
小来震悚地盯着邱庆之:“说离就离?”
“他有个忘不掉的初恋白月光。”邱庆之往前倾了倾身子,认真盯着镜子,“还跟小三一起喂流浪猫。”
小来点头:“小三是白月光,就很难回心转意了。”
邱庆之摇头:“不是,你没听明白。小三和白月光,不是同一个人,是两个人。”
小来同情地看着邱庆之。
邱庆之恍若未觉:“你车能借我一下么?我今天限号。”
小来问:“你不是有两辆轮换着开吗?”...
全文1.5万字,HE。
与其在桥畔悬望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
1
“邱老师今儿穿这么帅,有约会啊?”
“去离婚。”邱庆之对着卫生间镜子整理领带,“上法庭。”
小来震悚地盯着邱庆之:“说离就离?”
“他有个忘不掉的初恋白月光。”邱庆之往前倾了倾身子,认真盯着镜子,“还跟小三一起喂流浪猫。”
小来点头:“小三是白月光,就很难回心转意了。”
邱庆之摇头:“不是,你没听明白。小三和白月光,不是同一个人,是两个人。”
小来同情地看着邱庆之。
邱庆之恍若未觉:“你车能借我一下么?我今天限号。”
小来问:“你不是有两辆轮换着开吗?”
邱庆之说:“其中一辆是前妻的。两辆都先紧着我开,他自己没车可用的时候,就蹬共享单车上班。他搬走之后,就把他的车开走了,没良心的。”
小来把车钥匙递给他:“邱老师,我觉得你在凡尔赛。”
“我走了啊,有事打电话,别又让患者看见你查百度!”邱庆之嘱咐了一句,匆匆离开。
邱庆之一路开,一路心烦,顺手打开广播。新闻里说近日新开出来一座武周时期的将军墓,里头有个陪葬品,是猫的陶俑,证明将军是个猫奴,唐朝人已经有了吸猫的爱好……
邱庆之心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开到离法庭还差两个路口的时候,前头拉了隔离带,一个交警打手势让他拐弯。邱庆之看了眼手表,停车问:“前面怎么了?”
交警一口河南话:“恁不知道路口违停扣一分?再不走俺开罚单了。前头出事了,有个警察让人当街捅了。”
邱庆之往前一望,路面上撒了一地猫粮和猫罐头,一只印着“医疗废物”的红塑料袋被黏在一摊血里。
他前妻说医疗垃圾袋厚实又好看,装猫粮不容易漏,还不会被人误拿。邱庆之说,你其实就是想昭告全城的流浪猫,你有个特别帅的医生老公呗?
邱庆之看着路面上的塑料袋和熟悉的猫粮品牌,心跳一顿,眼前一黑,左手中指指甲在手心遽然折断,痛得他猛然清醒过来,解开安全带,跳下车就跑。
小河南在他后面追:“恁住住!不能往前走!俺记得你这人!几年前俺就开过你罚单!”
邱庆之钻隔离带的时候扭了脚,痛得一边倒吸冷气一边大喊:“我是被害人家属!”
救护车门还没关,邱庆之一头钻了进去,一个踉跄,头险些撞车门上。果然李饼躺在里面,面色苍白,如同透明,小半身子上是血,挂着水,居然还有力气冲他挑眉一笑:“不好意思,今天离不成了。”
邱庆之鼻头一酸,跪在一边,一手拉着李饼的手,另一手去擦李饼额头上的汗。
李饼偏头要躲,邱庆之说:“你别这样,我难受。”
李饼只好老老实实地让邱庆之给他把冷汗擦干净,邱庆之的手仍然不撤走,拇指在李饼侧颊上反复地摩挲。李饼又转了转头,要躲,邱庆之问:“我不要面子吗?”
护士是个清秀的年轻男孩,耷拉着两条无精打采的八字眉,低声对邱庆之说,李警官被捅了两刀,血乎拉的,看着吓人,其实伤口并不深。过了一会儿又声音细若蚊蚋地讲,但凡我值班总碰上这种事,是不是运气不大好?
旁边一个脸上带疤的医生凶巴巴地说:“还不是因为早上喝旺旺牛奶了?今晚要不再拜拜夜班之神?我说,咱这次多烧几炷香。”
邱庆之拧了拧眉心:“你们能不能看看病人!”
李饼笑了笑:“我真没事,我自己有数,救护车要是再开慢点,我都能愈合了,师傅,要不您掉头,送我去刚路过的那个法庭吧,我和我前夫还赶得及去吵一下财产分割问题。”
邱庆之怒道:“你闭嘴!别说两个,你就是有八个小三,我今天也不离了!”
这下所有医护都盯着李饼看。
李饼不自然地摸了摸脸。
“怎么就被捅了?”邱庆之看李饼身旁还放了个雕花小木盒,巴掌大小,看着像老物件,自然地换了话题,“还是我……噢,武周的将军墓被掘的案子?你这是当街抓人拿赃呢?”
“嗯。”李饼手指搭在木盒上。
“人抓不到就算了,文物追不回来也算了,万一把命搭上呢?”
李饼紧紧抓住木盒,抬起眼皮,用力盯着邱庆之:“放心,死不了。不过,总是这样,有点不甘心。”
李饼说得含糊,邱庆之也没追问。闹离婚的时候总不能腻腻歪歪地说私房话吧?
2
外科和骨科的主任副主任们挤了一病房,其中一个医生说:“李警官,你这都快愈合了,要不我给你包扎得吓人点?等市长局长什么的过来握手拍照的时候,显得好看。”
邱庆之在一旁扶额。
这时一个护士说:“李警官嘴里有血,要不检查一下牙?”
五分钟后口腔科过来俩专家,俩老头兴高采烈地说:“五号牙不能要了!拔了做种植牙吧!”
邱庆之听见,正打算偷偷溜走,其中一个老头叫住他:“小邱你跑什么?拔牙是你的专长啊!给李警官加个号吧!”
邱庆之揉了揉眉心:“好。”
李饼刚在口腔科诊室里面躺好,口罩后面的小来医生闷声闷气地说:“前师娘,不怕啊,我规培两个月零三天,技术还行,经手的患者中有50%没有面瘫。”
李饼震悚:“你……不要……过来!”
小来医生把各种钳子镊子剪刀翻得哗啦作响,抄起一支巨大的50毫升兽用注射器,对着李饼挥了挥:“邱老师多帅啊,你说,你怎么非要出轨呢……”
李饼挣扎着坐起来:“不……我不拔了!”
这时,李饼听见身后传来熟悉而低沉的嗓音:“别闹了,躺好。”
紧接着一条胳膊卡住了他的脖子,略带威胁的意味,将他往后拉。
李饼老老实实地躺回去,眨着眼,仰视邱庆之。邱庆之大半张脸藏在淡蓝色的外科口罩和一次性帽子里,显得他尤其苍白冷淡,话音也冷峻严厉:“这里签个字,表明你已知晓手术风险。”
李饼:“什么风险?面瘫吗?”
邱庆之冷漠地扫了他一眼,抓起巨大的50毫升针管,对着李饼挥了挥,李饼震悚地睁大了眼睛:“这能麻倒一头牛了吧?”邱庆之拔下针头,啪的一声扔进利器盒里,把塑料针管往李饼怀里一塞,还是冷冰冰的语气:“拿着玩,解压的。”
“拿我当小孩呢?”
邱庆之换了一支注射器,回头审视小来:“下牙槽神经阻滞麻醉有几个要点?背一遍我听听。”
李饼眼睁睁地看着小来的面色由红润转为苍白。“护士长喊我去搬砖!”小来说完,飞也似的跑了。
李饼觉得邱庆之打麻药的手并不老实,像是借机在他脸上揩油,拇指狡猾地溜进去摩挲他的犬齿。
打完针,邱庆之也并不着急拔牙,拿口腔镜在李饼嘴里搅来搅去。“你这智齿怎么又发炎了?让你早拔你不拔。左边六号牙得补了啊,跟你说多少遍了,你到底往心里去了没?”
李饼发出呜呜的声音,舌头乱动,邱庆之说:“别乱动,挡视线了。”随即不耐烦地伸出手,手心卡住李饼下巴,手指往嘴里一戳,把他舌头往下一按。
李饼呜了一声,无助地张着嘴,唾液溢到了唇角。
邱庆之不知想到了什么,促狭地笑了一声。
李饼脸陡然红了。
“认识好几年了,装什么纯情。”邱庆之终于把口腔镜拿出来,往旁边一扔,回身用手指在李饼嘴唇上轻轻一弹,“麻了吗?还有感觉吗?”
李饼瞪了他一眼:“没感觉了,你快点动手。”
邱庆之回头一看,诊室里没有旁人,便迅速拉下口罩,俯身在李饼嘴角一啄,轻巧地吮吸了一下:“我问你,到底还有感觉吗?”
李饼明显愣了,不自然地垂下眼睛:“还有。”
邱庆之手指轻轻一戳李饼胸口,又一戳李饼嘴角:“哪儿?”
李饼怔怔地抬起左手,指了指心。
这下邱庆之也呆住了,他倒没想到李饼会如此坦诚地回应他。他拿起钳子,又放下,再拿起来,再放下,如此反复几次,不知从哪里涌上一阵无名怒火,一脚踹倒了旁边的椅子,猛然站起来,撕下手套,摔门而去。
不出半分钟,邱庆之又回来了,双眼通红,但神色如常。他换了一副新手套,温柔地拍了拍李饼的侧脸,声音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没事了,来,张嘴。”
金属盘当啷一声响,邱庆之揉了一把李饼的头发:“拔完了,咬紧棉花,止疼药我给你开点吧?”
李饼说:“你眼泪掉我嘴里了。”
邱庆之低头敲键盘,声音闷闷的:“不是让你咬紧棉花吗?”
李饼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大夫,你这是医疗事故。患者主诉被你眼泪齁着了。”
邱庆之猛然挣开,回身怒吼:“一开始同意离婚的不是你吗?”他发完脾气又觉得愧疚,讪讪地拽了拽领口,语气如常:“对不起啊,不该冲你发火。”
李饼揽过邱庆之脖子,闭着眼撞上去,又咬又吸,搅和得邱庆之嘴里也一股血腥味。血味像铁,铁可铸刀剑,邱庆之仿佛闻到腾腾杀气,冷冽刺骨,却又十分熟悉,让他想到死亡和了无尽头的黑暗。他紧紧抓着李饼的肩膀,十指几乎嵌进肉里。
两人好不容易分开后,邱庆之说:“你嘴不老实,我还是给你缝两针吧。”
李饼果真躺了回去,大着舌头说:“拆线的时候,我是不是还能再见到你?”
“用这一招撩医生已经没用了,科技进步了,都是可吸收缝线。”邱庆之重新戴上口罩,“什么时候搬回来住?”
李饼来不及回答,因为邱庆之已经用镊子夹着小钩子伸进他嘴里去了。
邱庆之自问自答地说:“那就今晚吧。”
线和牙龈摩擦的声音深入脑髓,听了让人眼睛和鼻子都发酸,直想流泪。李饼“啊”了一声。
“啊?啊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邱医生打结的时候很专注,怪俊的嘞。李饼又“啊”了一声。
邱庆之抄起剪刀咔嚓一剪:“种植牙明年再做吧,听说明年就进集采了,便宜不少,正好省点钱,本来夫妻共同财产也不多。”
李饼问:“如果今天这婚真离了,你是不是立刻就让我去做种植牙缴费了?”
邱庆之把手套往垃圾桶里一摔,缴费单和处方往桌子上一拍,看都不看李饼一眼,站起来一踢椅子,转身往门外走,没好气地丢下一句话:“那你投诉去吧。”
邱庆之本来就在恼怒难过与旧情绵绵的两极之间自我撕扯,心里脆弱得一塌糊涂,稍微受到点言语刺激就容易失态。李饼想到这里,心疼得追了出去,慌乱中脱口而出:
“邱将军!”
邱庆之猛然停住了脚步。
此时已近黄昏,走廊里一片金红,晃得人睁不开眼睛。邱庆之慢慢回过头来,他此刻的剪影,与当初在李宅门口辞行时回望的邱庆之,几乎完全重合。
李饼眼圈一红。
邱庆之低着头:“你刚刚叫我什么?”
“没什么。”李饼摇摇头,仓皇地直奔楼梯而去,一路小声自言自语着,“我错了。你不是他,他不会回来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邱庆之一把抓住李饼手腕,不依不饶地追问。
邱庆之因慌乱和绝望而变得苍白,双手攀住李饼的胳膊。但李饼能感觉到,邱庆之站不稳,他膝盖发软,整个人在往下滑。
“没有旁人!一直都没有旁人!”李饼扶住他。
李饼没有撒谎,但是邱庆之与邱庆之毕竟是不一样的。当年的邱将军至死也不会吐露一个“爱”字,只会躲在暗处偷偷照顾他,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许多话来不及说了”,只求一声“朋友”便已心满意足。如今的邱医生,却会在他们因车辆刮蹭而相遇后,每天跑到那个路口堵着他,要求一起吃饭,并在分局门口单膝跪地求婚,在误以为他出轨的情况下放下尊严地求他回来。
但他还是喜欢邱将军,他迷恋上了那种触手可及却又渐渐远逝的情愫。在漫长的永生岁月中,始终得不到的东西快要把他逼疯了,一千多年里,他转而迷恋上了得不到的感觉。他没有办法真正爱上邱医生。邱医生会多疑,会有占有欲,会患得患失,又太坦诚,太忠诚,太柔情,这种完美并不能为他带来满足,更不能填补他心里的空缺。
李饼一直盯着夕阳出神,眼睛被光照得哗啦啦流泪都没有眨一下。邱庆之叫了一声:“饼?”
李饼没有反应。
邱庆之伸手在李饼眼前挥了挥,李饼才如大梦初醒,惊慌失措地看着邱庆之,手忙脚乱地抹掉眼泪。
邱庆之失望地叹了口气:“你回病房去吧,我自己一个人待一会。”
李饼向来伤口愈合极快,邱庆之也不担心,目送他像没受伤一样跑远了。
邱庆之倚着走廊的墙,白大褂底下的西装皱巴巴的,裤脚上不是土就是血,两个小时前精心打理的发型也被一次性帽子压乱了,一脸落魄样。他在全身上下所有的口袋里摸了半天,上官檎路过,瞥了他一眼:“医院里不能抽烟啊。”邱庆之苦笑:“你想什么呢?”右手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一颗咖啡浓缩液,拆开一口闷了,苦得他腮帮子发软,眼底一酸,眼泪又湿漉漉地淌了一脸。
“何至于此啊老邱?”上官檎大概是听说了他闹离婚的事,“拼奶茶吗?”
邱庆之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阿华田大杯少冰三分糖加冰激凌和波霸和椰奶冻和椰果,谢谢主任。”
上官檎:“……就不该问你。”
半小时后,邱庆之提着一杯奶茶、一个马克杯,走到了李饼病房门口。病房内传来两个人聊天的声音。
一枝花说:“啊——”
李饼张开嘴,一枝花用牙签扎起一枚葡萄,塞进李饼嘴里。
一枝花:“啊——”
李饼张开嘴,一枝花又给他塞了一块苹果。
李饼吐出来:“这个嚼不了,我刚拔完牙。”
一枝花叹息:“现在懂我的感受了吧?”
李饼摇头:“我拔牙走医保,你拔牙免费,还是有区别的。”
一枝花又问:“你老公对咱的孩子们好不好?”
“你恶不恶心啊,又不是咱俩生的……”李饼想了想,又说,“还行,猫粮都给买进口的。”
一枝花点点头:“比你那死了的前夫好多了,你前夫搭弓杀我,拔我牙,抹我脖子的时候,是真是不知道爱护小动物啊。”
李饼也点头:“他不一样了,他应该会喜欢橘色小虎斑,你去他腿上撒个娇试试?”
一枝花立刻把脑袋搁在李饼膝盖上,蹭了蹭:“像这样?”
李饼推了他一把:“起开,怪恶心的。”
一枝花狞笑:“你别装清纯了,咱俩什么事没干过啊?我还舔过你呢。”
长寿意味着与身边人无休止的告别,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李饼和一枝花去野外捕猎。野兔,松鸡,獐子,在他们鬼魅般的速度下臣服。在爪牙撕咬猎物脖颈的时候,滚烫的鲜血能给予李饼短暂的愉悦,与此同时,一枝花成为了唯一见过李饼嗜血一面的人。饱餐后李饼孤独地躲在山洞里梳理毛发,他想,邱庆之一定不喜欢看见他这个样子。但一枝花会偷偷溜进来,一爪子拍他脸上,舔他的头上的兽血。
但李饼想,一枝花说的这些话,真够让人误会的。果然这时邱庆之走进来,夺过一枝花手里的果盘,往垃圾桶里一扔,把奶茶往李饼怀里一摔,沉着脸:“你喜欢的阿华田大杯少冰三分糖加冰激凌和波霸和椰奶冻和椰果。”
他又厌恶地转身朝向一枝花:“我们还没离呢,请你出去。”
一枝花笑嘻嘻地摇头。
邱庆之脱了白大褂,往旁边椅子上一甩,低头卷衬衫的袖子,声音沉沉:“别在这里碍事。我要家暴了。”
一枝花惊得耳朵微动,立刻窜了出去,还贴心地帮他们拧上了门。
李饼咬着吸管,睁大眼睛望着向自己步步逼近的邱庆之。邱庆之抄起桌上的水果刀,一把夺过李饼手里的奶茶,抽出吸管扔了,小刀划开奶茶盖子,把奶茶倒进马克杯里,递给李饼:“刚拔完牙不能用吸管,会形成负压,增加出血。”
“你到底想说什么?”李饼问。
“只有我能照顾好你。”邱庆之单腿跪在病床上,双手撑在李饼两侧,“你那些小三小四红头发神经病朱砂痣白月光的我可以不在乎,但你能不能不要在床上的时候走神,声嘶力竭地哭着对我说什么常觉亏欠。但也不是不让你哭,我可以收着点……话扯远了,我是说,你的眼睛从来看不见此时此地的我,你的目光飘得太远,就像是……落在了久远的过去。”
李饼皱眉:“这很难解释。”
“那你可以不解释。”邱庆之手指滑过李饼嘴角,揩掉一点融化的冰激凌汤,“我只想确认一点,你总是把我当做一个替代品,对不对?”
李饼没有回答,而是紧紧攥住了邱庆之的手。
“果然我问得越多,就越是自取其辱。”邱庆之贴上李饼的额头,闭上了眼睛,“那你回答我,离还是不离?”
李饼默然。
“就两个字,很难说出口吗?”
李饼嘴唇动了动,好像是要说什么,但又紧紧闭了嘴。
“这是我第几次低声下气地求你?”邱庆之低了头,前额刘海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李饼看不清他的表情。少顷,邱庆之冷静地起身,整理自己的袖口,一丝不苟地叠好之前脱下来的白大褂,语气像背诵诊断指南:“你的伤还不至于住院,今晚跟我回家。”
窗外暮色四合,夜晚很快就要降临。在漫长的一千多年的等待中,李饼学会了用黑夜去抵消时间平缓蠕动的感觉,人和猫都必须睡觉才能找到忍受孤独的办法。
“今晚不行。”李饼望着窗外淡紫色的远天,低头看了看手表,“三天后给你答复。”
用自己一千多年的悲恸和邱庆之三个月零三天的空枕做等价交换,李饼认为这很公平。
“今晚必须回家。无论发生什么,今晚必须跟我回家。”邱庆之开始收拾李饼的东西——手机,证件,古董木盒子,带血的衣服,纸巾,口香糖,猫条,钥匙。钥匙刺痛了他,因为其中有两枚看起来很眼生。
邱庆之拆下那两枚陌生的钥匙,甩进垃圾桶。
李饼立刻冲下去捡钥匙,被邱庆之提着后衣领甩回床上。李饼怒斥:“你还真家暴啊?”
“那你拘了我?”邱庆之半个身子探过来,颇有威胁的意味,呼吸喷在李饼耳边,并且在李饼耳垂上一咬。
李饼一搡邱庆之肩膀,愤然在邱庆之侧脸拍了一巴掌,很轻,没什么声响。
邱庆之鼓着腮,咬肌膨出,眼珠微红,死死盯着李饼。
“你把我当成大街上的流浪猫了吗,随随便便就能塞进猫包里绑回去?”李饼低头盯着手表的指针,“滚出去!”
邱庆之伸臂往李饼膝窝一抄,去抱他。李饼甩了邱庆之清脆的一巴掌。
邱庆之愣了。
“我要叫人了。”李饼又瞥了一眼手表。
邱庆之扯松领带,愤然把前额碎发往后面一捋,往地上跺了一脚,转身后又回头瞥了李饼一眼,语气微微松动:“钥匙在门口地垫下面。”
说完,邱庆之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枝花很快跳窗爬进来:“他脾气和耐心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
“他不是他。”李饼泪眼汪汪地看着一枝花,“我想吃个猫条,或者罐罐。”
一枝花问:“性格,样貌,真心,哪里不一样?这不就是活生生的邱庆之吗?”
“如果刚刚进来的是邱将军,他只会一剑捅死你,然后摔门离开,从此再也不见我,躲在暗处护我周全。但刚刚进来的是邱医生,他只会掏心掏肺地对我说真心话,求我不要离开他。”
一枝花叹息:“这很好,一千多年了,人类终于进化出了嘴。”
“邱医生越是对我好,我越觉得亏欠邱将军。我贪图眼下这一点温柔深情,就要把邱将军抛到脑后了吗?”
“专家不是刚把邱将军挖出来了吗?那你去坟里给他陪葬吧。哦,你又舍不得你的邱医生,对吧?你们到底为什么离婚啊?”
“就是他撞见你舔我头的那次。”
“我不是没舔到吗?”
“反正他说要离。”
“你就爽快答应了?”
李饼从口袋里摸出一只陈旧的雕花木盒,在一枝花眼前晃了晃,说:“最近三个月,日落后半个钟头,我会不受控制地变成猫,日出后半个钟头才能恢复人身,我不得不反复借口上夜班,去你那里躲着。我快瞒不下去了,你也知道,他会跟踪我,在你家楼下蹲一宿,早上我下去,就看见一地浓缩咖啡液的塑料盒。我担心我迟早有一天会彻底无法恢复人身,在那之前,我必须制造一场事故,假装去世,但这对邱庆之来说,过于残忍。但现下,他把许多矛盾提到了明面上,比如,他觉得你是小三,还认为他自己是个替身。离婚是更好的解决办法,让他恨我,总比让他看着我死去,要好得多。”
“我已经经历过一次生离死别,我不愿意看到他也经历相同的痛楚。”
一枝花不赞同地摇头:“真麻烦。”
李饼凄然一笑:“你记得吗?当初我心灰意冷,不肯服下解药,不愿意彻底恢复人身,因为猫身是邱庆之留给我的最后馈赠了,它就像一个甜蜜的诅咒,时刻束缚着我,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让我不能忘记他。”
“我甚至没有拆开荷包,而是把它装进盒子里,随邱庆之一同下葬。千年风沙吹拂,江湖变桑田古路,邱庆之的封土早就平了,墓室无迹可寻。但现在它突然出现,给了我新的选择。”
一枝花翘起二郎腿:“那你赶紧把解药吃了,今晚滚回家呗……”
“等伤口愈合后吧。大概三天。”李饼说,“我感觉脾上好像还有个小伤口,吃完解药应该会大出血?有了惦记的人和期待的事,暂时还不太想死……”
一枝花沉默片刻,好像在思考什么哲学问题,又背过身去,尖刻大笑:“你的意思是,你要离开我了?百年后,你们两个都会离开我,又留下我一个人?”
李饼伸出一只猫爪,轻轻搭在一枝花的肩头:“凡人如此,凋落无期。”
一枝花不知道犯什么病了,勃然大怒,妖瞳倒竖,嘶吼一声,利爪向李饼袭来。
3
邱庆之刚下楼,就看见小来的车停在下面。小河南站在旁边,冲他挥手:“哥,俺看车里有医院的工牌,估计你在这上班,就给开过来了。以后别乱停,这回先不给你开罚单了,觉得你们医生也怪穷的。”
邱庆之冷淡地说了声谢谢。
小河南仍在絮叨:“俺想起来了,俺刚参加工作那会儿,你在路口刮蹭了李警官的车,你俩下了车,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眼珠子都不打转的,就差拉手亲嘴了,也忘了挪车,严重影响了交通,俺来劝阻,你们听不见,俺就给你俩各开了二百的罚单。”
邱庆之低头一笑:“谢谢。”
“我多嘴再劝你一句,你们医院大狸子挺多,它们冬天爱趴车底下,你开车前一定逆时针溜达一圈,别轧着大狸子。”
正说着话,不远处就传来几声猫咪的咆哮。一只橘色的大虎斑和一只雪白的长毛狮子猫打得难解难分。小交警“哎呦”了一声,跑过去拉架,虎斑当即给了他一爪子,又叼起狮子猫的脖子,把狮子猫往邱庆之脚边扔。
狮子猫擦着邱庆之裤脚摔倒,仰面朝天,腹部和前爪上隐约有血迹。
“这个大狸子怪俊的嘞!还受伤了,你不拾回去啊?”小交警问。
邱庆之冷哼一声:“碰瓷罢了。”
狮子猫往花坛里跑,又被虎斑叼着后颈皮扔到了邱庆之脚下。
小猫依偎着邱庆之的裤脚,嘤然作声,前爪上的血蹭了邱庆之一裤腿。
小交警蹲下来,看着这猫:“俗话说,谄媚一时,富贵一世。”
邱庆之说:“我可不是什么有责任心的好人。”他俯身把猫抱起来,那猫在他怀里挣扎,领带上粘了许多猫毛。
“流浪猫呀,当然可以随便绑架回去。警察又不会因为这个拘我。”邱庆之挠了挠猫下巴,“老实点,就带你回家吃罐罐。不老实,就先绝育,再放归!”
猫挣扎得更剧烈了。
邱庆之打了辆车回家。师傅是个老头,车载广播在放北昆,武生咿咿呀呀地念白,有几分燕赵悲歌的慷慨:
登高欲穷千里目,愁云低锁衡阳路。
鱼书不至雁无凭,几番空作悲愁赋。
回首西山月又斜,天涯孤客真难渡。
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猫原本还在挣扎,想跳窗逃出去,一听见这念白,就立刻静了下来。千百年里他听熟了世上的戏曲,唯有宝剑记里的这一出,百听不厌,越听越悲。这段念白讲的是男儿一腔壮志豪情,只化作百般不甘与愁肠,告别妻子,远走他乡。
猫头往邱庆之怀里钻,鼻尖在邱庆之心口拱来拱去。邱庆之没听过昆曲,不知道这段念白是什么意思,只觉得里面有万种悲切,听得他心里空落落的,只好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猫头。
猫低低叫唤了一声,抬起头来,大眼睛滴溜溜在邱庆之脸上打转。
一到家,邱庆之换上围裙,习惯性地从冰箱拎了条鱼出来,在鱼身上打花刀,动作娴熟。他四刀下去,又把鱼翻了个面。但这时,邱庆之忽然如梦初醒,狠狠砍了菜板一刀,刀在菜板上竖着,嗡嗡响。邱庆之一把扯下围裙,往椅子上一摔。
猫走过来,咬他脚趾,蹭他脚腕,像是撒娇。
“吓到你了?”邱庆之蹲下来摸猫,“我才想起来,我从来不吃鱼,小时候被刺卡过,心理有阴影。你说,我做给谁吃啊?”
“人呢,不愿意回来,猫呢,什么话都不会说。你说,我委屈不委屈?”
猫似懂非懂地跳起来,两只前爪扒住邱庆之小臂,鼻尖碰了碰邱庆之的下巴。
“你吃熟的还是生的?”邱庆之把猫抱上桌,重新系上围裙,继续在鱼身上打花刀,一边回头问猫,“葱花香菜吃吗?清蒸还是红烧?”
猫一歪头,喵地叫了一声。
“哦,要葱花不要香菜,清蒸。”邱庆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都知道的,我都记住了的,我第一次把他拐回家睡觉那天,半夜我被踢下床,睡眼惺忪地去蒸了条鱼。他吃饱了一撂筷子,又躺回去,搂着我亲,一股鱼腥味。”
鱼上了锅,邱庆之看看手表,问猫:“给你包扎伤口吗?还是就这么晾着?”
猫说:“喵。”
“好,那就涂点药吧。”邱庆之一招手,猫跳上他的背,蹲在他肩头,跟他一起去找药箱。
邱庆之说:“我都能记住的。他讨厌碘伏和云南白药的味道,只肯用酒精和生长因子,会嫌创可贴痒。”
饭出锅之后,猫坐在李饼的位子上,邱庆之坐对面,一人一猫低头吃饭,气氛沉闷得很。邱庆之忽然开口:“看个剧吗?他爱看刑侦的,但是主角谈恋爱的时候,他就不耐烦,我得看他脸色,替他按快进。”
“第一次跟他一起吃饭的时候,我们也是坐对面。他说这样看菜单不方便,挪到了我旁边坐下,腿挨着我的腿,翻菜单的时候,呼吸全喷我耳朵上。”
吃完饭,猫叼起盘子,快步走向洗碗机。邱庆之夸它:“你真懂事,这活确实一直是他干。”
猫走到一半,盘子掉地上,碎了。
邱庆之连忙跑过去,一把拎起猫:“嘴巴割到了吗?”
猫“嘶”地一叫,邱庆之仔细检查:“大狸子,你少了一颗牙。”
猫紧张地炸了毛,僵在邱庆之怀里。邱庆之却淡淡一笑:“和虎斑打架打掉的吧?”
猫又松软地窝在邱庆之怀里,轻轻叫了一声。
天还没亮,猫就琢磨着溜出门,蹑手蹑脚地跳起来,拧门把手。哪知道邱庆之也起床了,打着哈欠走过来,把它抓了个正着。
猫偷偷眯眼看了看表。离变回人身还有四十五分钟。
邱庆之不紧不慢地刷牙,洗漱,做饭,吃饭,换衣服,甚至还洗了个头,饶有兴致地吹了头发,抓了个造型,又慢吞吞地拿了五件上衣和两条裤子出来比划,选搭配。
猫急得百爪挠心。
四十四分钟后,邱庆之终于穿戴整齐,出了门。
猫松了一口气。门刚关严实,李饼就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摸着胸口说:“好险好险。”
脾脏上的小伤口愈合得比他预想中要快,李饼闭上眼感受了一下,觉得已经无碍。他等不下去了,打算今天服下解药,从猫身和永生中解脱,回到邱庆之身边,享受时间在他们之间缓缓流动的感觉。
一枝花穿着一身蓝色工服,骑个小电驴,把李饼的东西送了过来——手机,钥匙,证件,口香糖,猫条,洗干净的衣服,还有那个小木盒。
李饼闷闷不乐地付了闪送费,一枝花乐呵呵地跟他说拜拜。
李饼躺回床上,把头埋在枕头里,不断地寻找邱庆之的味道。他把盒子打开又反复合上,盯着里面那只蓝色的小荷包,生怕陡然间从野外山洞中惊醒,一如他过往岁月中无数个梦境。
但时间让荷包腐烂黏连。李饼需要一把剪刀来把它拆开。
他到邱庆之的书房里找剪刀,一拉开抽屉,看见里面的东西,全身的血液仿佛冻住了,不禁打了个寒噤。
他已经有三个月没在这个家里住过了,邱庆之保留了房子里与他有关的大部分布局陈设。唯独书房例外。这里是邱庆之的自留地,李饼向来极少进去打扰,从不翻看里面的东西。漫长的永生岁月教会了他,每个人都值得有自己的一片隐私。
抽屉里躺着一把匕首。
——那把匕首。是那把能杀死风生兽的匕首,他明明记得他将匕首放进了邱庆之的棺中,是谁将它取了出来?
李饼拿起匕首,划开荷包,露出里面的解药。
一张古旧的纸片随着他的动作,化作了碎片。
李饼屏住呼吸,细细查看——
是金吾卫传递消息常用的那种纸,极厚,但易溶于水销毁。上面有黑色的斑点,应该是当年染上了邱庆之血。当然,还有字迹,李饼半认半猜,依稀可以读出来——
“药石绝长生,再续来世缘。奈何桥畔,等尔百年。”
李饼顿时心如刀绞。
一千多年前,他没有打开这只荷包,生生错过了邱庆之对他的恳求——百年之后,下来见我。
李饼闭上眼睛。邱将军仿佛披甲执剑,固执地站在奈何桥边,望着往来的痴男怨女,苦等百年,都没有等到他的李饼。或许他以为李饼贪生怕死,不愿服下解药,或许他以为李饼另寻新欢,下葬时遮盖面容,违背了他一厢情愿的誓言。但无论如何,等待都是煎熬的,这一点李饼深有感触。
“我错了。”长生给他的折磨与孤单,仿佛都出于他自以为痴情的愚蠢。当时他是怎么对一枝花解释的?“猫身如同是邱庆之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我不忍心消弭这种疼痛的感觉。”如今李饼深深地陷入懊恼之中。他手握解药,迟迟无法释怀。
李饼自言自语:“邱庆之,难怪我找了这么久,才找到你。你在下面苦苦等了一千多年才重入轮回?”
抽屉里还有五只日记本,是很厚的一摞。好奇心驱使李饼打开了它们。
第一个本子是从三十年前开始记的。那时候邱庆之还是个孩子,字迹却异常潇洒舒展,有几分褚遂良的韵味。而当年邱庆之在李宅为仆时,临的也是褚遂良的帖子。
李饼心头涌上一个荒诞的念头,这念头让他浑身战栗,仿佛久违却熟悉的酸涩感再次攫取了他。
在前五十多页,每一页都写着当天的日期,和同样的三行字:
“四时代谢,日月流转。
攒眉千度,昼夜思焉。
枯坐桥畔,一瞬千年。”
前面几页的笔画力道稍显柔软,还有斑斑墨迹,像是小孩握不住笔。越往后翻,笔画越劲厉,好像带着千钧苦楚和恨意。再往后,笔画又恢复了褚公的舒展闲适,好像写字的人把写字当成了一种无聊的习惯。
再往后,这三行字不再出现。日记的主人开始记录学校生活——
“今天和女同桌划了三八线。”
“今天被老师罚站了。”
“今天在路上喂猫了。是一只白猫,很像他。很想他,但我以为我在没有光的地方等了一千多年,已经放下了。”
“小学毕业了噢耶!”
李饼翻得飞快,后面是日记主人的大学生活——
“今天考试,物理很难。”
“今天考试,邱将军跑3000米怎么会不及格?”
“正畸好难,还是学老本行拔牙吧。”
“托一枝花的福,满分无他,唯手熟尔。”
“实习医院旁边没有白色的猫,好烦。”
“狮子猫是不是灭绝了啊?”
越接近他们相遇的日期,李饼就越恐惧,但他将阅读想象成一种对自己的惩罚——
“洛城区分局搞免费洗牙活动,我正给人洗着呢,听见两个排队的警察聊天说,李饼加班呢,又没来。我问,是烧饼的饼吗?”
“第15次在他们单位外面路口蹲守,终于成功剐蹭了老婆的车。虽然我的新车掉漆了,还被交警罚了200。”
“嘿嘿,老婆香香。”
“今天李饼答应和我一起吃饭了。”
“考执医过了。饼子亲了我一口。”
“饼昨天留宿了。所以昨天没有写日记,今天补上。23点05分,饼失神的时候露出猫耳了,假装没有看到。(但我可能找到饼最喜欢的频率和力度了!一切顺利。”
“他怎么这么好!我的李饼!”
“一枝花来蹭罐罐,他居然是虎斑吗,一直误会他是肥肥的大橘来着......不过它好像有点牙结石。”
“我是我自己的替身吗?李饼更喜欢之前的我。”
“求婚了。李饼肯定是爱我的。”
“今天升主治了。好像李饼没有特别爱现在的我?我吃我自己的醋。”
“早上醒来,一切美好得不像是真的。”
“我想告诉他,我仍然拥有邱将军的全部记忆。但这会不会让他有心理负担?不能说。他知道我在下面等了一千多年,会不会难过啊?受不了了,他不亏欠我什么,为什么每次都在床上哭坟?”
“升副主任了。快叫我邱主任!”
“小来同学没有任何拔牙天赋,建议去学种树。”
“老婆最近怎么了?晚上变猫,白天变人,每天晚上都去一枝花家里躲着。我有那么脆弱吗?我不会被吓到的。怎么不信任我?你跟我坦白就是了,我又不会离婚。”
“烦死了,带学生太难了。小来打个麻药都手抖。好想变成邱将军一剑捅……算了。”
“你的肚皮。猫的肚皮。我愿成为你最柔软的部位,你带着爱与信任所展露的部位。”
“提离婚是吓他的,气他的,逼他说实话。你为什么一口答应了?”
“婚姻不是索取忠诚,你的。只是献出忠诚,我的。”
“邱庆之,你真不是东西啊。”
“解药在哪里?我不能允许他第二次看着我死去。”
“我的坟呢?我那么大一个坟呢?”
“全是我的错,我不该提离婚。”
“与其在桥边悬望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
“邱庆之,你真不是东西啊。”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大家都在潲水桶里觅食!毁灭吧!”
泪水落在皱巴巴的一页上,和早已干涸的水渍重合。李饼扣上日记本,脚一蹬地,椅子缓慢而无声地后退,又转了个圈,就像他愚蠢而漫长的猫生,好像又回到了起点。
“我为什么会觉得他不再是他?”李饼把头埋在掌心里,闻手心里的鱼腥味。邱庆之还是当年那个邱庆之,寡言少语,将秘密的重量一肩承担。
李饼拿起解药,刚要吃,手机剧烈地震动起来。
“您好,邱庆之家属吗?这里是他工作的医院……他被捅了,脾脏破裂,失血过多,您现在能来吗……”
4
李饼赶到医院,跑得嗓子眼一股血腥味,他的几个同事已经在走廊上站着了。七姐手指死死拧着一根烟,没点燃,表情凝重:“饼子,是冲你来的。”李饼听懂了每一个字,但连起来又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头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地响,眼前闪烁着带血的护心甲,手指好像又碰到的冰冷的头盔,李饼才要问什么,一个大夫突然一把揪住他,拿了两张纸让他签。
李饼头晕得一个字也看不懂,抬头疑惑地看大夫。大夫给他解释,两片嘴唇迅速地上下打架,发出的却不是人类的语言,而是持续不断的尖锐的蜂鸣声。
一阵兵荒马乱后,医生护士四散奔忙。李饼仍呆呆地站在走廊上,七姐用力拍了李饼肩膀一下:“你别杵着。”
李饼如梦初醒:“到底发生什么了?”
七姐撩了下头发:“小来都交代了。五年前被你击毙的那个通缉犯,是小来的父亲。小来昨天认出了你。他拿了一把钻,邱庆之又没有防备。”
李饼浑身发冷,靠着墙,却顺着墙往下滑。八字眉的男护士愁容满面地路过,幽幽地埋汰了七姐一句:“你扶他呀!”
七姐扶住李饼,八字眉护士往窗台上放了一杯咖啡:“给你的啊。”
李饼在走廊里枯坐了一整天,这一整天比一千三百年更长久。时间又失去了它富有流动性的轮廓,惶惶地在他身旁滞留。李饼的手指在外套口袋里绞紧,解药冰凉刺骨。从日记本上撕下的一页沁了汗,纸团变得黏糊又脆弱。
李饼不用展开纸团,眼前就能浮现出邱庆之那笔力童稚但结构老练的诡谲字迹:
“四时代谢,日月流转。攒眉千度,昼夜思焉。枯坐桥畔,一瞬千年。”
太阳将落未落的时候,一位护士走到李饼旁边,蹲下来,平视着他。
护士友善的态度给与了李饼一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护士说:“血压一直在下降。大夫建议您做好心理准备。”
李饼猛然站起来:“抽我的血!”
护士说:“您冷静一下。血库充足,而且……”
“我的意思是,必须是我的血。”李饼一把抓住护士的胳膊,“不能做任何过滤处理,你相信我,医生呢?我和医生谈一下……”
“先生,您冷静一下,我们有一套规范化的抢救流程,我们……”
“我不是人!我求你了!让我和大夫谈一下!1918年欧洲大流感,一只虎斑猫几乎被一群医生放干了血!救活了526位病人!”李饼焦灼地奔向一位刚闻声赶来维持秩序的医生,“你相信我吗?我……”
夕阳仍未落下。两个保安和一个精神科大夫正向着李饼飞奔而来。李饼痛苦地嘶叫一声,直奔电梯而去。
最近三个月,在白日里,他变换是自由的,但夜晚他只能是猫身,这意味着他要赶在日落后半小时前救活邱庆之。因为猫血总量有300-400毫升,而成年人的血液总量是猫的十倍之多。
八字眉的男护士仍在走廊和电梯间奔波,往邱庆之那边送血。李饼在电梯里揍晕了他,把他拖到卫生间的小隔间里。取血并不难,至少在邱庆之去世后的一千三百多年里,李饼在梦中熟练地演练过无数遍。锋利的猫爪划破静脉,疼痛给予他好梦成真的快感。
血源源不断地通过软管流入血袋。
李饼把八字眉护士拖进电梯里,蘸取自己的血,在护士唇间一揩。护士立刻惊醒,觉得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像刚喝了八杯咖啡,但脖子和脑后有点疼。
“你刚刚睡着了。”李饼信誓旦旦地告诉他,“病人还等着你。我往你脖子上拍了一巴掌,你才醒。”
八字眉护士甚至没来得及感慨一下自己的霉运,便急匆匆地推着小车飞奔出电梯,直奔邱庆之那边去了。
5
邱庆之梦见了童年。
小邱庆之坐在窗下写日记,悲伤、憎恨、愤怒、遗憾,这些负面情绪将他吞没,以至于他反复写下:“四时代谢,日月流转。攒眉千度,昼夜思焉。枯坐桥畔,一瞬千年。”
锁孔响动,他的父亲下班了,把一个糖人递给他:“这玩意儿不常见了,今天碰巧路上有人卖。”
小邱庆之合上本子,接过糖人,明白了乡愁原来是一个时间概念。小邱庆之现在就住在洛阳,却怀念一千三百年前的神都。就像邱将军远征子虚国的时候,怀念的也并不是李宅,而是李宅里的那些温柔岁月。
他低低地叫了一声李饼,睁开眼。病房里有一股香喷喷的味道,邱庆之眨眨眼,看到李饼坐在他旁边,正在啃炸鸡。
“来一口吗?”李饼问。
邱庆之问:“医生提到过忌口吗?”
李饼想了想,又啃了一口炸鸡:“我给忘了。”说完,他灌了一大口可乐,解释说:“昨天给你输血来着,我得补补。”
邱庆之刚要说什么,李饼抢先开口:“我跟你不一样。我为你做了什么,我受了什么罪,我要让你明明白白地知道。”
邱庆之嘴巴动了动,含混不清地说:“我也没为你怎么样,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对,邱大将军,你每天都让我误会!”李饼把鸡骨头往垃圾桶里一扔,潇洒地抽出纸巾擦擦手,又吸了一口可乐,“邱将军,今天是疯狂星期四,你欠我五十。”
邱庆之蹙眉:“你……”
“V我五十,我讲给你听。就从我看了你的日记开始讲。”
邱庆之别过头去。
李饼俯身,把邱庆之的脸掰正,鼻尖贴着邱庆之的鼻尖,手指轻触邱庆之的额角:“一千多年里,对我来说,时间不具有线性的意义。但当我再次遇见你的时候,就觉得有什么停止运转的东西,又开始汩汩流动了。比如庆祝你从主治升副主任的那天,你在灯下切蛋糕,我看见你鬓边有一根白发。我想,就是这个,它就是我的意义。”
“所以,我去重新找到了解药。”李饼拉起邱庆之的手,举到邱庆之面前,“但现在,新的问题出现了。”
邱庆之惊奇地发现自己手背上有一层绒毛——白色,棕色和黑色。
“三花自古是猫中美女。”李饼与邱庆之十指紧扣,狡黠地眨眼,“很适合你。”
邱庆之浅笑一声:“我以后能给你舔毛了吧?”
李饼说:“也不一定。因为我们有解药。虽然它可能有超出保质期的风险,而且,我们并不清楚它的剂量是否够两个人用。”
邱庆之神色认真,变换出猫爪,仔细地注视:“药物过期一般是指辅料过期,而不是有效成分过期。剂量这个问题,我还真没考虑过……”
两只猫爪扣在一起,李饼说:“要么我们把药扔掉,我们一起担着永世兽化的风险,驰骋林间野外。要么我们分食解药,担着药效不足的风险。”
邱庆之问:“最好的结局是什么?”
李饼把头埋在邱庆之颈间:“四时代谢,日月流转。我不要你枯坐桥下,一瞬千年。我要我们对坐白头,堪堪百年。”
END
彩蛋治愈向。
【瞳耀】【黑花】我的发小不可能这么能打(16)
一觉醒来发现展耀比我还会打架”的懵逼(x)故事
入坑八年的铁血黑花人,对各种剧版花都不太满意;深渊的海报刚出来的时候更是满脸嫌弃
……结果真香了,还跑去补了SCI
于是想写一个“一觉醒来发现展耀比我还会打架”的懵逼(x)故事,本人真的很爱
ATTENTION:
瞳耀、双季黑花不拆不逆,不磕真人cp
案件向、剧向
中短篇
01
现在解雨臣回忆起来,总觉得屠癫这个人就是由一连串欠揍的时刻拼凑成的。
黑瞎子离开北京后,他住过的那个院子重回霍仙姑名下。霍老太让人打扫打扫。解雨臣找借口去看过,黑瞎子住进去的时候就没带什么东西,走的时候也......
一觉醒来发现展耀比我还会打架”的懵逼(x)故事
入坑八年的铁血黑花人,对各种剧版花都不太满意;深渊的海报刚出来的时候更是满脸嫌弃
……结果真香了,还跑去补了SCI
于是想写一个“一觉醒来发现展耀比我还会打架”的懵逼(x)故事,本人真的很爱
ATTENTION:
瞳耀、双季黑花不拆不逆,不磕真人cp
案件向、剧向
中短篇
01
现在解雨臣回忆起来,总觉得屠癫这个人就是由一连串欠揍的时刻拼凑成的。
黑瞎子离开北京后,他住过的那个院子重回霍仙姑名下。霍老太让人打扫打扫。解雨臣找借口去看过,黑瞎子住进去的时候就没带什么东西,走的时候也没留下什么痕迹。他走进院子的时候,霍家的伙计正在扫院子里的落叶。残絮沾了灰,凝成一簇簇,沾在扫把头上。
几个伙计在偏屋擦玻璃,把那老玻璃擦得透亮。解雨臣来了,他们也都认得,就象征性给这位什么解当家微弯了弯腰,比挂着树叶的柳条还要弯得敷衍。解雨臣也不在意,他站在院子中间,看着周围伙计忙忙碌碌从他身边走过,这个院子里一些他想留下的痕迹一点点被抹去,玻璃上映出自己的影子,竟有几分像小时候站在解家的大院里,看着那些姨姨、姨父们闹着分家,把东西往外哄哄当当搬的场景。
风吹过院子,还要把树枝上的花吹落呢,而这个人走得比风还要迅速,还要悄无声息。
解雨臣站在院子中间环视四周,他们两个坐过的石头圆墩还扎在原地,当时就是在这里喝了两瓶AD钙奶。
这时候,霍家的伙计从偏屋匆匆出来,手里拿什么东西,几个人围一团叽叽咕咕讨论什么。解雨臣挑了挑眉,让他们把那东西带过来,几个人略一犹豫,倒也不能驳他,便过来说,是在堂屋找到一个东西,应该是齐先生留下来的。
他们把东西给解雨臣看,它被一块干净的粗质桌布抱着,那布的边角还绣了朵花。
解雨臣不用打开,只一眼看见那个东西的形状,就知道是什么了。他拆开,那把小提琴放在里面,琴弦处夹了一张卷起来的字条。上面写着:
“送你了 没事可以拉拉我教你的那首曲子”
伙计在一旁很不安:“没写落款,不知道指的是谁,可能是很重要的讯息,我们打算报给当家的。”
解雨臣心脏砰砰跳,表面上还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先给我吧,我去问问。”
伙计犹豫了,嗫嚅道:“可齐先生是霍当家的客人——”
“齐先生和解霍两家的事,你要是觉得自己更清楚,觉得解家不值得信任,去警告你们当家的就是了。”
解雨臣漫不经心地说,听起来语气平淡,柔和的脸色骤然冷硬起来。那伙计见状,赶紧闭了嘴,退了下去。
解雨臣看着那把提亲,擦得很亮,能倒映出自己的脸色。他练习过如何让这张脸能做出震慑人的表情,冷硬的表情出现在木纹婉转的琴面上,他自己都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不会去问的,因为这张字条只可能留给一个人。他仔仔细细想了一遍,确定自己没见过黑瞎子教别人拉小提琴,才小心地猜测这张纸条就是留给自己的,连同这把琴一起。后面霍仙姑也没来问过,大概是那伙计确实被他威胁到了。
后来很多年后,解雨臣要去四川。表面上说是看去管管在成都的盘口。其实也有他自己的一点事。二月红本来已经不再过问外界的事许久,不见外客,连门也不常出,却在知道解雨臣要去四川时格外留心,在他临出发前两天托人从解家把他叫来,道:
“我有位熟人,托他先一步到四川,方便照应你一些。想来你应该也认识,他应当也认识你,这个人值得信赖,他跟着你,我也放心点。”
解雨臣见二月红的神情,像是随口安排一句,但是老人家心里如明镜似的,似乎确实很不放心的样子,也不想他回绝。他想了想,便应了下来。
炉上煮了一壶茶,碟子里放了些点心,他默默地陪在二月红旁边喝着茶水。他们师徒二人,分别在人生的起点和人生的终点与对方相遇,对于漫长的未来,他们交叠的时刻仿佛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瞬;对于漫长的未来,他们交叠的时刻,确实又是非常重要的一瞬间。
二月红把碟子往他那里推了推:“专门弄了些你爱吃的点心。”
解雨臣曾经很喜欢吃甜的,那时候怕唱戏粘嗓子,想吃却不能吃;如今长大了,二月红不再管他,他却也没那么想吃了。但解雨臣还是顺从地拿起一块来,一边问道:
“师父找来的,是什么人?”
“哦,你应该也认识的。”二月红漫不经心,“就是上次去霍家帮忙的齐先生。”
解雨臣的点心差点没吃到嘴里。二月红还是那么漫不经心,用蒲扇轻轻扇着红泥茶壶盖子口上冒出来的白汽。没看他,好像根本没说什么要紧事,解雨臣却觉得他师父的眼神在他身上有意味地停了几秒一样。
他“哦”了一声,也装作毫不在意地慢慢嚼着口里的点心。
豆香很足,倒是不腻。
屠颠是解家那边安排的,作为随队的医生跟着。他们原定三天后出发。当晚上,解雨臣却接到一个电话——没有署名。解雨臣接起来,非常警惕地“喂”了一声。
“解老板。”那边的声音一出来,他的心脏仿佛苏醒一般怦怦地跳动。
“……齐先生。”
那头笑了一声,“我这边惹上了点麻烦事。”
他心一沉,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靠谱又冷静:“什么事?”
那时候他心想,或许是和那边的土夫子利益纠缠,或者是盘口那边有主事的吃里扒外。不论哪一件,都很棘手。电话对面吵吵嚷嚷,冒两句他听不太懂的方言,黑瞎子冲他们说“好好好等等等等”,接着转过电话这头,无奈地笑了一声:
“我提前来这边等你嘛,住在羌民的营帐这里。就吐了口痰,谁知道……”他干笑一声,“吐他们的火堆里了。”
“……”
解雨臣有点无语,不知道为什么发生在这个人身上的事总是让他觉得好笑大于严肃,他扶住额头,努力一本正经道:
“每个羌民家里都有一个锅庄,这叫希米,希米上挂一个铁锅,下面是篝火,那是万年火,永世不熄,羌族认为那时候几万年前他们的火神给他们的火种所蔓延开的火,是很神圣的……”他一顿,忍不住扶着额头吐槽一句,“你什么爱好,非要往人家的火堆里吐痰。”
“我以为圣火会更显眼一点呢。”黑瞎子啧了一声,解雨臣听见他捂着手机冲背后情绪激动的羌民说了几句什么,又扭回来对他说,“我就是随口一吐,他们就冲过来,非说我吐他们火里了,我说要不你们把篝火挖出来看看我的痰在不在,他们也不肯。真是不讲道理。”
怎么可能挖出来啊,解雨臣腹诽。“现在呢。”
“现在要把我捆起来放火上向他们的火神请罪。”黑瞎子语气轻松,“不过可能我和羊比体型差异大了点,目前他们都只是冲我吼叫,还没人敢上前。”
解雨臣忍不住笑了,那头也笑,对比电话那头羌民的骂声,更加像两个神经病。黑瞎子说:“怎么办,老板,本来你师父叫我来保护你,现在你得先来救我了。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本来计划三天后。”
“唔。那我努力一把,挺过这几天。”
“你怎么挺?”解雨臣笑了,从靠背上直起来,电脑上搜索当晚的机票,“我现在就过去救你,你挺个三小时,不要被羌民绑过去献祭了,到时候我不好和我师父交代。”
“那就谢谢你了,快来救我吧。本来以为过来是赚一笔的,现在底裤都要赔没了。”
“你来的火车票票根给我,我给你报了。”
“那不用,我扒车皮来的。”对面说,他听见空易拉罐叮铃咣啷摇晃的声音,“火车票钱买啤酒了。”
挂掉电话,解雨臣开始联系人买当晚的机票,然后给屠癫打电话,让他现在收拾行李,一小时后来找他。
屠癫在电话那头要骂什么,解雨臣在他要开口的一瞬间挂掉了电话。二十分钟后屠癫出现在他房间里,骂骂咧咧:“你随意改动时间?出什么急事了么?”
“我师父给我找的帮手,已经先到了,他在那边遇到点麻烦。”
屠癫“呵”了一声。“二爷?二爷什么时候插手解家的事了。他给你找的是帮手么,怎么出了麻烦还要你来解决,你怎么不让他自己摆平。”
解雨臣想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毕竟是二爷爷好心派来帮我的,也不好拂了面子……”
“不好意思让二爷的人死在你手里是吧,OK,我懂了,解当家,谁知道二爷是不是来监视你的,九门的人干什么事都不稀奇——啊,我忘了,你也是他们之一。”屠癫比了个OK手势,拎起箱子,“他是自愿来帮你的么,竟然还敢出岔子,如果不是二爷这层关系,他这会儿早就该自生自灭了。”
解雨臣没理他,两个人坐上飞机的时候,屠癫那个大箱子必须托运,他又发了一通牢骚,他们登上飞机后,屠癫问他:“这人是你计划里关键一环么?”
“不是。只是二爷的人情。”解雨臣怕屠癫有起什么坏心思,“为什么这么问。”
屠癫冷笑道:“我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让解当家嘴里说出救人这样的话。随便你吧,反正你的计划从来不会告诉任何人,我们跟着你去,谁知道你是不是打算半路让我们去送死。”
解雨臣冷冷道:“你知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屠癫耸了耸肩:“真是谢天谢地,其他人就没那么好运气了。你救他是不是为了让他死呢?毕竟你不就是这样的人么,解雨臣。”
解雨臣没理他,戴上耳机。
他们到的时候是凌晨,天空被风打磨,一片澄澈的深色玻璃。雪山之顶就在他们身后静静地伫立。他们顺着山路往上走,黑黢黢的山脉如沉睡的巨龙,慢慢在脊背上看到星星点点的火光,听见人声。最后,解雨臣在连绵暗夜尽头,看见融融火光,篝火照亮羌民的彩色营帐,而在那一大片的火堆之中,黑瞎子穿着皮夹克站在一堆羌民中间,解雨臣在他的墨镜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像是从夜色深处向着黎明前的霞光走来。
他的心砰砰直跳。他们久别重逢,却仿佛一见如故。
黑瞎子看见他,咧开嘴笑了:“呦。”
解雨臣故作冷静地点点头:“嗨。”
屠癫抗着那个他那个死活不肯撒手的医疗箱上来,看见黑瞎子,嚎叫了一声。
“是你!”屠癫嚎道,转向解雨臣,“哈!你是来救他!哈!”
黑瞎子的笑容在看见屠癫的那一刻像闻见过期肉一样变质了,解雨臣有种强烈地把屠癫打包运回北京的冲动。
“我说他这种人怎么会来救人,又怎么心甘情愿让红二爷派个没用的跟班来插手解家的事……”屠癫走过去,眼睛打量着黑瞎子,“……原来是你——诶呦卧槽!”
他话没说完,黑瞎子已经一个反手把他双手剪在背后扭过去,摁住他的头。解雨臣吃了一惊,但是心里暗暗叫好。
“正好拿你抵债吧,”黑瞎子笑容不变,在火光下没了刚刚的温暖,反而有点子瘆人,转头对身后那些羌民道,“这人替我上刑架吧,他是个变态,也算为民除害。”
“我是变态,你就是我爷爷!”
“你听到了,”黑瞎子踹了屠癫的后膝盖一脚,对身后羌民道,“这我孙子。”
解雨臣忍住笑。羌民看起来一点也没被逗笑,只是感觉莫名其妙,黑瞎子此举在他们看来简直就是愚弄,于是他们叫嚷得更厉害,团团围上来,直吵得他头痛。解雨臣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已经有人开始拉扯他的袖子,黑瞎子上前一步替他挡住,面色不善道:“这是我老板,别动手动脚。”
解雨臣心里一暖。人群中走出来一个老头,看上去是他们当中有点威望的人物,可能是部族的祭司释比。旁边跟着一个小孩,面色被高原的太阳晒得红黑。释比上上下下打量解雨臣一番,叽里呱啦说了些什么,解雨臣不太能听懂,话音刚落,旁边那小孩便做起了翻译,也学着老祭司的样子,抬头斜眼瞧着他,瓮声瓮气道:
“你是他们的老大?”
解雨臣被“老大”这个说法逗了,点点头。“这两个是我的人,我来负责。你们看看怎么处理这事儿,但是有一条,”他歪歪头,“不能伤了我的人,你们肯定也不想把这事儿闹到不好办的地步。”
小孩也学着老头上上下下打量打量他,眼神转到他旁边正在喘气的屠癫身上停了两秒,又转到黑瞎子,对方冲小孩笑得贱兮兮的,让那小孩警惕地往后缩了缩脖子,扭头对老头说了些什么。解雨臣表面看上去冷静,实际上心里也在打鼓,若是其他事,他便能拿钱摆平,可是偏偏涉及到羌民的信仰,还真不好说。正这么想着,那老头在孩子耳边说了些什么,孩子便仰起头来大声道:
“释比说了,不把他献给火神也可以,但是毕竟亵渎了我们的神,你得赔的。”
“怎么赔?”解雨臣越过那个孩子,直接看向那个老人,“你说个数吧。”
孩子仰头道:“你得买我们的羊。”
解雨臣一愣。
“……啊?”
02
白妈妈感到有点手足无措。
客厅里刚刚还谈笑风生的年轻人,忽地都站起身来;刚刚还和谐的客厅,气氛一下就变了。那位年轻的医生和小耀似乎之前就认识,一进门很熟络地跟他打招呼——叫的却不是小耀的名字。客厅一时陷入紧张的沉默当中。她不明白发生什么,只能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和善地笑着出来打圆场:
“小耀,你跟陈医生……你们之前认识啊?小陈?快,快进来坐。”
话音未落,白羽瞳忽然上前一步,拦在了陈医生面前。白妈妈正要训斥儿子没礼貌,却撞上白羽瞳的眼睛——里面分明盛满了怒火。陈医生大笑起来。
“我没空跟你说话。”陈医生摆摆手,绕开白羽瞳,白羽瞳身子一僵—他径直走到展耀面前,露出笑容。
“你装得还挺像,解当家,不过不奇怪,你最擅长的不就是戴上面具骗人了么?”
他又转向沙发那头的展启天,笑道:
“怎么,展先生对自己的儿子一点都不认识?他根本不是你儿子,这都看不出来么?”
展父在眼镜后的一双眼微微瞪起,似乎微张口要说什么,最后又没有话来跑出来填那张口的空缺,所以一言未发,只是有点诧异地看着儿子。
“羽瞳……怎、怎么……”她手足无措,看看两人,“小耀?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解雨臣没有回答,他盯着客厅里的那个人。他本来早就该死了,他的面容比自己印象里老了许多,是因为印象里那个苍蝇一样的家伙早就在十多年前就被杀了。
屠癫摆着嘲讽的笑容,居高临下地看着解雨臣,客厅的人也都在看着他们,一束束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
不能现在暴露自己不是展耀的事实——尤其是在白家人面前。不仅出于安全,更在于他不想让如此关心展耀的两家人得知这个年轻人现在实则安危未卜 自己只是冒名抢占了他几个小时的亲情。解雨臣不想看到这些东西像针扎了的气球一样,全部被血淋淋地摆在眼前。
他们提前排练,努力演了半天,最后却要全部功亏一篑。就像他小时候为了登台的一次演出没日没夜地练曲儿、吊嗓子,临上台前发现,屠癫把他的头冠偷走了。
永远是这样,当他为了一个计划精心布局,他习惯了有人跑出来毁掉一切,不管是屠癫,焦老板,汪家,还是他一生遇到的各种恶心的人。
屠癫的目光含着掩饰不住的得意,似乎在说,我就是要打破你一切的安排,一切的计划。
怎么样,解当家。
——如今这个情况,你要如何收场?
解雨臣抬眼看了屠癫片刻,神色却依旧冷静如常,忽然站起身来,拍了拍屠癫的肩膀,说了句:
“稍等一下。”
好像自己只是他的高中同学,过来约他出去吃个饭一样。屠癫微微一怔,只见解雨臣走到白妈妈身旁,面色和善地拽拽白母的袖子,叫了声“阿姨”,接着俯下身,凑在白妈妈的耳边说了些什么。片刻,白妈妈刚刚迷惑的表情不见了,变成了恍然,继而点了点头。
“行了,有什么事出去说吧。”解雨臣说完,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
“不,”屠癫反应过来,立刻拦下。“就在这里。”他露出一个得意的笑,看看解雨臣身后站着的那群人,再次试图挑衅他:“你已经暴露了,解当家,你还想骗多少——”
“你们出去说吧。”白妈妈忽然出人意料地笑着开口,屠癫一愣,眼中闪过一丝错愕。“羽瞳,你也跟着一起去。陈医生,”屠癫还要开口说什么,白妈妈就和善地打断了他,“一会儿再看病也没事,你还没吃饭吧?我们把汤热一热,一会儿你跟小耀他们聊完,回来喝一点吧。”
什么?屠癫惊讶地瞪向解雨臣,在自己当着所有人的面戳穿“展耀”的真面目后,他竟然还能如此淡然。而这两家人也仿佛压根没听到一样,压根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他以为自己的那句话少说也是个鱼雷,扔在一个人的心海里能激起好大一片水花,可众人都面色如常,白父甚至重新拿起桌上的报纸看了起来,白家的大小姐饶有兴趣地上上下下打量他。
一股怀疑之感从脚跟只钻着脊梁骨爬上来,变成另他有些恐惧的战栗。他瞪着解雨臣,又看看他身后的人——从牙缝里挤出低声的质问:
“你该不会早就告诉他们了吧?嗯?不可能!”解雨臣还没回答,他就自己否认了,“不可能。我一直盯着你,除了那个警察没人知道你是谁,你也不会傻到公之于众。”
解雨臣翻了个白眼,低声对他说:
“屠癫,你还不放弃么?你最好认清楚,现在是我在给你台阶下,你不要给了台阶都能摔跟头。”
屠癫的后牙都快咬碎:“你说了什么?为什么他们都不怀疑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已。”
解雨臣冲他笑了一下。
“——我跟他们说,你是我的病人。”
屠癫一愣,抬起头,对上白姐姐的目光。身后站着的白家人看起来和善,实则面色暧昧不明,白姐姐更是干脆打量起他来,凑到法医耳朵边说了些什么。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屠癫让关瑜那样的人成为别人眼里的精神病人,她作为“病人”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当真。屠癫刚刚当着众人的面戳穿解雨臣,就在等待他手足无措,等待一场质问,一场骚乱。但是解雨臣告诉白妈妈,这个人是他——“展耀”——的病人。一个心理专家的“病人”,再搭配上他刚刚对着解雨臣那番谁也没听明白的“胡言乱语”,简直和告诉白家这人是个精神病没有什么区别。
他等着看解雨臣如何收场,结果如今倒成了他自己无论再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都是自讨没趣。就像动物园里的猴子,众人观他,笑他,赏他,议论他,他做什么都是一场惊异的表演。哪怕他此刻宣布解雨臣手里杀了无数的人,那群不明真相的人也只会故作理解的点点头,然后转头对“小耀”说,“啊,医生很辛苦吧,他好像有点精神不正常了呢”……
面对解雨臣平静的脸,屠癫恨得牙直痒痒,却又无计可施,只能一边露出一个难看的笑,一边恨恨地冲人竖了个中指。
“你有种,你还是那么聪明,解雨臣。”
“这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解雨臣轻松地回答,转头冲白妈妈招手,大声道:“阿姨,那我就带他出去了,具体的事回来再跟您说。”
“去吧去吧。”白妈妈笑眯眯应了,转头捅捅白羽瞳,用眼神示意他跟着一起去。
白羽瞳自然是要跟上的。他沉默地披上外套,实则在外套的掩护下,暗暗把配枪插入后腰的枪套,路过公孙哲,用眼神示意他无事,然后低声吩咐:
“通知SCI。抓大鱼了。”
03
门外路灯的光透过树叶一丝一丝漏下来。如果有人此刻探出窗外,大概还以为几个年轻人正在门外纳凉。白家窗口的灯正亮着,偶尔能听见几声谈笑,仿佛是窗外那个世界隔着玻璃遥望的一场梦。
“屠癫,你说吧,你到底做了什么。”
“你大概已经猜到了,”屠癫刚刚的狼狈一扫而空,兴致盎然地瞧着解雨臣,一脸我考考你的神情,“你既然这么聪明,不妨来猜猜看?”
解雨臣盯了他几秒,叹了口气。
“脑手术,对吧。”
“回答正确。”屠癫拍着手,笑道。
屠癫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这一点解雨臣觉得毋庸置疑。但是他和曾经一样,一旦以为对方被自己玩弄于股掌,就得意洋洋,会把自己的计划全近乎全盘托出,以期待能在对方脸上看到震惊和愤怒,就像蚊子吸血一样,他似乎也以他人的痛苦为自己的养料,或是闪闪发光的勋章。
那大概是20年前的事,那时候屠癫在私立医院当医生,前不久刚刚升职。他一个故友带妻子来找他做手术,他的妻子正是胡文祥。
“那女人的丈夫和我有点交情,他偷偷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在手术的时候,把一块石头植入她的脑皮层下。”屠癫得意地说道,“那石头是他自己带来的。这家伙很贼,死活不说这个东西从哪里来,植入大脑有什么作用。为此我还赚了一笔封口费。他慌得很,生怕他老婆看出端倪来,把石头给我之后,就再没过问。
“我是个诚实守信的人,确实按他说得做了,毕竟我也挺好奇,这个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屠癫得意洋洋地露出微笑,“……只不过呢,石头在我手里,我也不能完全听他的话——所以,我留了一小块下来。”
手术之后,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胡文祥毫无异样,那块石头植入脑子之后就仿佛凭空蒸发一般,没留下半点痕迹。屠癫看得出来,这个男人自手术后一直紧张兮兮地密切关注着妻子的情况,当他的目光逡巡在妻子的身上时,似乎总是在寻找什么蛛丝马迹。但是直到胡文祥出院,都什么事也没发生,甚至连头痛症状都没有,胡文祥甚至夸赞屠癫手术高超,术后恢复很好。屠癫站在床头谦虚地微笑,笑容的每一分弧度都刻画着天大的讽刺。
胡文祥出院后,屠癫也暗自叫人注意了他们一周,但是依然什么事都没发生。他只当那人说了件蠢事,于是再没在意过。至到三个月后,那个男人竟然意外死掉了。对外说是在工地上出了意外,这事儿竟然也没声张,直接私了了。屠癫心里琢磨,他们悄没声息地压下来,赔偿也没要多少,说明这人的死必然和些腌臜事儿有关,所以不敢声张。他早知道这人跟些倒爷有点关系,那石头想必也是从哪个墓里挖出来的。他也听到些流言,那个男人意外死亡后,妻子似乎精神受了刺激,让亲戚朋友送回老家去了。于是屠癫专门去那里看了一趟。
“出于好心?我看你是出于好奇。”解雨臣皱起眉头。
确实如此,对屠癫这种人而言,他更是想看看,当年他埋在这个女人脑子里的石头,到底有没有给她造成一点点影响,还是真就如玩了个游戏,游戏玩儿完,一切就都散了。他抱着好奇心去了冀北的乡村,见到了那个女人——他惊讶地发现,传言说得没错,她确实是“疯了”,但是,屠癫见过精神出问题的病人,他感觉到这个女人的疯不是病理性的,也就是说,她不是真的“疯了”。
他假装好心地时时去探望。逐渐地,那个叫胡文祥的病人完完全全信任了他,并且告诉他,自己不是什么胡文祥,自己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自己的真实名字,叫“关瑜”。
于是,屠癫发现了这块石头的用处。
这块石头,是几个土夫子挖出来的。那个墓来自西南一个少数民族,他们当时有独特的原始信仰,墓地离他们的族群的聚居区很远,棺椁里没有尸骨,棺壁上画了奇异的图案,隐隐闪光——上面结满这种晶石。
它似乎具有一种磁力,植入大脑皮层后,可以引起某些东西的紊乱。它勾连了来自另一个地方的磁场,没人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又在哪里,那似乎是一个无法沟通、却确实存在的世界。远古的人们可以沟通那个世界,他们能够靠一些介质在时空当中穿梭不停,那些原始的能力最终被历史埋没,凝聚成一系列细小的晶石,埋在深深的地层之下,与数千年的亡魂同在一处,沉睡在大地之下。
棺材里没有尸骨,也许,在晶石构成的引力场中,死去的人已经得以连同肉身一起,通往他们的“神”的世界。永生极乐。
石头在一个人的大脑皮层,勾连平行时空的磁力场,使得两个世界的人的“思想”——或说“灵魂”,发生彻底的置换。
这只是他的猜想。他对一块石头,对什么神秘的事件不感兴趣,但是在和关瑜接触的过程,他意外发现,胡文祥丈夫的死,恐怕和这个突然被换过来的关瑜不无关系。然而,他也没有进一步调查的机会——家里的儿媳忽然疯了已经是这家人难以忍受的羞辱,一个陌生的男性医生三天两头地跑来更是让这一家忍无可忍,很快,屠癫就没办法再见到关瑜了。
但他只是遗憾了一小会儿,只是在自己脑子里思考,如果一个人发现自己处于全然陌生的环境,周围的人都否认你的话,不相信你不是他们认识的那个人,“你一定疯了”“你太累了,你休息一下”……那会怎么样?如果你身边最亲近的人,忽然对你说我不认识你,我也不是你认识的那个……那会怎么样?
他总是对观看他人的痛苦情有独钟。
“于是,在之后做手术的时候,你把剩下的石头一部分放在了病人的脑子里——是周红霞么?”解雨臣问。
屠癫耸了耸肩。“谁知道呢,我早忘记叫什么名字了。”
解雨臣紧盯着他:“你还在自己脑子里放了这个东西……所以你死了后,却能在这个世界里,在这个平行的世界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身体里醒来……”看着屠癫的笑容,他皱紧了眉头,“……你真是疯了。”
“彼此彼此吧,解当家,要说我做事不地道,那还都是跟你学的。我们好久没见了吧,嗯?二十年?”他弯下腰挑衅地看着解雨臣,“你竟然能活到现在,也是我没想到的,你做事肯定比之前更难看了吧。”
“你对我做了什么?我不记得让你做过脑手术。”
屠癫直起身。“对,要拿手术刀划开解当家的脑袋可不容易,毕竟以你的警惕心,开颅手术肯定都拒绝打麻药,没准还要架个摄像头实时录制我的手术过程呢。我没能耐在你脑子上直接下刀,但作为你曾经的医生,其他地方还是可以动的。”他停了一下,“比如说——”
“我的药。”解雨臣已经猜到了,“当年我出车祸脑震荡,你给我开的药里,甚至那个纱布里,你是不是都做了手脚。”
“我不清楚这样能不能产生效果,死马当活马医呗。”
“怪不得我当时看到幻觉,果然也有你的手笔。你把我们都算计进去了。”
“别这么讲,要算计你,还是很不容易的。”屠癫笑道,他继续讲道,“当时我`死’后,来到这个世界,真是迫不及待啊……想要看看我曾经埋下的种子,有没有生根发芽。”
“平行世界的`我’是个年轻人,他的人生轨迹还来得及由我来转换,我很快转了专业,去学医——说来好笑,曾经的我反而没有接触过系统的医学训练。我的渠道愈发打开,最终得到了胡文祥的信息,她竟然杀了这个世界关瑜的丈夫,然后因为精神有问题,进了疗养院里……解雨臣,你可想而知,我有多迫不及待等着看剩下几个人——包括你在内——你们的结果了。”
“但是我等了很久,竟然始终没有听说任何其他的消息,直到那天,我听说,有人去看望胡文祥了,是个犯罪心理学方向的博士生……我赶过去,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白羽瞳的拳头捏得咯咯响。屠癫仰头大笑起来。
“你们一模一样……可是他、比你!”屠癫指向解雨臣,“天真多了!完全就是个一根筋的学生,没你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眼,对他下手可容易多了——”
“你对展耀做了什么?!”
解雨臣尚未反应过来,白羽瞳已经抓住了屠癫的衣领。屠癫咳嗽起来,咳嗽中却还在断断续续地大笑,看起来仿佛癫狂。
“你别掐死了他,白警官,还要问他重要的问题。”解雨臣嫌恶地瞟了屠癫发紫的脸一眼,问,“我们怎么换回去?”
“你要回去?你是当棋子当上瘾了吗,解当家——”
“别说废话!怎么换回去!”白羽瞳冲着他吼道。
屠癫抬起胳膊,试图扳开白羽瞳揪着他衣领的手。他喘着气,嘴角却带着笑,让解雨臣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
“哈……哈……换不回去……换不回去的。”
“……你说什么?”
“你看不出来吗,警官先生?”屠癫微笑着,白炽灯明晃晃照着他的脸,可他却比白羽瞳此刻苍白的脸色要红润几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换回去。我只是做手术,然后等。等一切发生,等一切终结。至于为什么,怎么换回去……我不知道。”
白羽瞳的眼睛瞪大了。屠癫说:“不过呢,你也看到了,那个女人被当成神经病活了20多年了……所以,”他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怪声,听起来像呜咽,又更像是笑:
“所以……换不换得回来,你还不清楚吗?”
04
白羽瞳骤然放开屠癫的衣领,背着光看不清表情。屠癫往后退了几步,大口喘着气,非常做作地整理着自己的衣领。
“我劝你少折腾了,解雨臣。我敢出现在这里,就是因为你拿我毫无办法。在这里,你不敢杀我,你本来也不能杀我,不是吗?”
“我确实不会对你怎么样。”解雨臣叹了口气,屠颠闻言更加得意,“但是另一个受害者,我就没什么资格管他对你做什么了。”
寂静的夜空里传来一声巨响。
“羽瞳,小耀,出什么事了?”白妈妈担忧地从阳台探出头来。
“没事,阿姨!”解雨臣回头,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一步,挡住其他人的视线,露出标准的展耀式微笑,冲楼上喊,“垃圾桶被风吹倒了。”
“你什么意思?”
屠颠的鼻子被白羽瞳一拳头打破了,血蹭了半张脸,看起来分外狼狈,脸上却挂着得意的笑:“我说,不可能换得回来……你不应该知道么?你查到的那么多人,一个关进监狱了,一个在精神病院住了20年,还有一个呢?啊,还有一个,”他看着白羽瞳的脸色,声音变得有点神经质的调调,“还有一个,直接死了——”
白羽瞳一拳冲出去,屠颠甚至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狠狠地滚进了灌木丛里,在黑暗中分不清哪些是树枝,哪又是他竹竿一样的腿。他似乎卡在灌木丛里,只能听见粗重的喘息,间杂着一两声疯狂的声笑。
白羽瞳浑身发抖,拔出后腰上的枪,解雨臣听见上膛的声音,年轻人已经拔枪,瞄准了屠颠的头。
“不能这么做,白警官。”解雨臣心里大感不妙,警告道,“他是故意的。你如果开枪,你这辈子就完了。”
喘息声在黑暗中像擂鼓一样重,但是并不完全脱力的屠颠。白羽瞳的后背剧烈起伏,
“我不在乎。”年轻人压抑着愤怒和悲伤的声音,“我不在乎。我要杀了他。”
“你是个警察。”
“所以我要杀了他。”
他已经应激了。
屠颠从草丛里挣扎出来,眼睛紧紧盯着那把枪,手慢慢举过头顶。但是他没有说话。解雨臣从他眼睛里看到一闪而过的东西。他在想什么?他可能在害怕,但更多的是兴奋。他在兴奋什么?
白羽瞳已经失控了。屠癫等的就是这一刻,他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但是他更期待能把别人毁掉。
解雨臣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略微在心里回想了一下视频里展耀说话的口气。他提高音调,听起来正像那个有点单纯的年轻心理学家:
“——小白。”
05
白羽瞳愣住了。他回过头,展耀,正站在他身后,歪头看着他。
“……展耀?”
“小白,你在做什么。”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仿佛一个新生的猫在端详着什么,轻声问道:
“——你要杀了他吗?”
“………”
白羽瞳看了一眼枪口下那个人,再看看展耀。
确实是他,确实是展耀,是许久未见的那个人,就像曾经在梦里短暂出现那样。
白家院子门口树影婆娑,月色朦胧,那人也如同在梦里一样,轻轻柔柔道:
“白羽瞳,你是个警察。你不能开枪杀人,不然你一辈子就完了,这正是这家伙想看到的。”
“使用警械和武器条例第九条,人民警察判明有暴力犯罪行为的紧急情形,经警告无效的,可以使用武器——一共有九条,警校学过的。”展耀眨了眨眼,“这个人一条都不符合,你怎么能开枪呢。”
白羽瞳回头,眼睛里都显出隐隐的血丝:“可他伤害了你!如果不是他……你就不会消失。”
“你杀了他,你更不知道从哪里找我了。”展耀竟然还有心思跟他开玩笑,“你白sir不是一向英明神武,冷静异常吗?怎么也会有脑子糊涂的时候。”
白羽瞳的食指依然放在扳机上,他感觉手里的枪是那么沉重,几乎要握不住。他的眼睛牢牢地扣在身后那个人身上,想要用眼睛把他留在这里,留在自己身边。他希望上前去抱住他,但是他迈不动步子,因为他害怕走过去的一刻,便如踏碎梦幻泡影,最终全部消失不见。
远处传来警车的鸣笛。王朝的大呼小叫远远传过来。是SCI的人来了。屠癫陷在草丛里,黑洞洞的枪口没有移开,他一动也不敢动,只能听见喘息声。
展耀在他身后微笑。白羽瞳低下头,嗫嚅道:
“他说你回不来了。”
展耀笑了,俏皮地眨眨眼睛:
“你信他,还是信我?”
白羽瞳猛然抬头,希望一瞬间照亮了他的脸:“猫儿,你还会回来吗?”
“我会回来的。”展耀的声音很温柔,听起来很不真切,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飘进他的脑子里,“如果我们同时站在那个`门’ 后。”
白羽瞳猛地抬头:“什么门后?”
“我们同时站在`门’后。”展耀只是重复道,月亮从云层里露出头来,他听见展耀肯定地说,“我们就能回去。白羽瞳,我希望我回来之前,你能好好的。”
“白sir!展sir!”
赵富王朝等人从草丛那头冒出来,警车红蓝的灯光在黑黢黢的灌木上晃眼地闪着。白羽瞳仿佛猛地从梦中惊醒一般,像刚刚是沉在水底,此刻才从水中拔出脑袋,听到现实的声音,看到现实的人。
“不许动!过来把他拷上!”赵富拔出枪站到白羽瞳旁边,几个警员熟练地一手拿枪,一手把屠癫从灌木丛里拉出来——灌木里有带刺的,似乎把他的皮肤勾住,只听见他吃痛地呜呜咽咽两声。
白羽瞳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众人拷着那个家伙离开,他呆站在原地。身后有个人跳下台阶,掐着腰站在他身边。
“多点人看着他吧,他的变态程度确实是超乎我想象了。”解语花叹了口气,悠悠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我现在赞同一枪把他崩掉了。”
白羽瞳僵硬地回头:“刚刚是你?”
解语花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简短道:“为了防止你过失杀人。”话里已经给出答案了。
白羽瞳依旧僵硬地盯了他几秒,忽然斩钉截铁道:“不,不是。”
解语花一挑眉毛。“什么?”
“刚刚不是你。”白羽瞳肯定地说,“刚刚绝对不是你。你劝我不要开枪……刚刚那个警察使用武器的条例,也是你说的吗?”
“什么条例?”这回轮到解雨臣惊讶了,他抱着双臂,脸上露出一丝意外之色,“我没说过那种东西。”
“就是人民警察使用警械和武器条例!一共有九条,在警校学过的……”
解雨臣有点惊讶:“我只是告诉你开枪就上了他的当。至于条例,我不知道。”
“那,那你刚刚说,站在`门’ 后……”
解雨臣神色一变。
“……我没说过。你听见是展耀告诉你的?”
白羽瞳点点头。
解雨臣沉思片刻,抬起头严肃地说:
“我们得赶紧去SCI,也许,事情并不像屠癫说的那么差。”
白羽瞳眼睛一亮,点了点头。
“我总觉得,他讲的东西里,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马韩等人拍照取证完毕,SCI的车灯把夜空照得宛如自身变成了一个蓝红发光的球。白羽瞳站在车尾看着忙碌地组员,犹豫片刻,对解语花说:
“我总感觉,他应该还有关键的东西没有告诉我们。”
“比如,造成李鑫峰灵魂交换的脑手术,其实是他在我们这个世界做的。”
“如果那块石头并没有被他带到这个世界来,那李鑫峰脑子里的东西,是什么?”
———TBC———
所以某屠对某猫做了什么呢?
我的忙碌,超乎我想像……接下来一个月还是会这么忙,好累哦…
真的感谢大家等我的更新,给我无限的动力!
(还是请不要放纯蹲一蹲,谢谢!)
【瞳耀】【黑花】我的发小不可能这么能打(9)
一觉醒来发现展耀比我还会打架”的懵逼(x)故事
入坑八年的铁血黑花人,对各种剧版花都不太满意;深渊的海报刚出来的时候更是满脸嫌弃
……结果真香了,还跑去补了SCI
于是想写一个“一觉醒来发现展耀比我还会打架”的懵逼(x)故事,本人真的很爱
ATTENTION:
瞳耀、双季黑花不拆不逆,不磕真人cp
案件向、剧向
中短篇
01
赵富和王韶的车停在门口,白羽瞳一个电话把这两个刚刚下班的人叫了过来。齐乐正站在警车旁边,嘴里含着棒棒糖,“从良”后这姑娘就开始戒烟,正在从替代性满足开始。
白羽瞳从公寓里走出来,看见她抬手打了个招呼:“齐乐。...
一觉醒来发现展耀比我还会打架”的懵逼(x)故事
入坑八年的铁血黑花人,对各种剧版花都不太满意;深渊的海报刚出来的时候更是满脸嫌弃
……结果真香了,还跑去补了SCI
于是想写一个“一觉醒来发现展耀比我还会打架”的懵逼(x)故事,本人真的很爱
ATTENTION:
瞳耀、双季黑花不拆不逆,不磕真人cp
案件向、剧向
中短篇
01
赵富和王韶的车停在门口,白羽瞳一个电话把这两个刚刚下班的人叫了过来。齐乐正站在警车旁边,嘴里含着棒棒糖,“从良”后这姑娘就开始戒烟,正在从替代性满足开始。
白羽瞳从公寓里走出来,看见她抬手打了个招呼:“齐乐。对不住啊,耽误你跟赵富约会了吧。”
“嗐,没事儿,还是你们的工作比较重要。”齐乐大大咧咧道,“诶,白sir,出什么事儿了,怎么不把SCI都叫过来。”
白羽瞳往身后看了一眼,“没什么大事,不用把大家都叫来,”他拍了拍齐乐的胳膊,“别担心,一会儿让赵富把你送回去。”
正说着,赵富从公寓走出来了,不知道为啥,表情显得有点怪异。
“白sir,人已经带上车了,”他停了一下,表情显得更奇怪了,似乎接下来的话每个字都磕了牙,“那啥,这、这个物证,那,那什么,要送鉴识科不?”
“不用,送SCI,方便后面走流程就行。”
赵富点点头,冲白羽瞳旁边的齐乐挤了下眼,示意她放宽心,戴着白手套拎着那个“物证”去找王韶了。
齐乐有点好奇,悄悄踮起脚尖,目光绕过白羽瞳看向赵富手里的“物证”——
那是一根擀面杖。
02
白羽瞳不想兴师动众,只叫了王韶赵富两人过来,警车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走。那个袭击者全程都没醒来,白羽瞳担心对方是在假寐,还警惕地翻了翻他的眼皮——白眼,还没有条件反射地闭眼,看来晕得很彻底。这个货到底使了多大劲啊,他在心里默默吐槽,偏头瞟了一眼,那个冒牌货正靠在厨房边沿,旁观赵富等人把被他一擀面杖打晕的家伙搬运出去。
等警车消失在窗口,解雨臣把窗帘放了下来,白羽瞳走进来,掐着腰看看地板,又看看他,看上去很想说些什么。解雨臣先发话了:
“白sir不用担心,最起码在到警局之前,他不会醒的。”
“你怎么敢保证?”
“当然,我的攻击是有技巧的,”他习惯性地两只手掌交叉在一起转了一下放松筋骨,但是这具身体的柔韧度显然和他原来那些灵活的关节没法比,他皱了皱眉,把手放下了,“我主要发力的是后颈和侧脑的穴位,够他晕好一阵儿了。”
白羽瞳皱了皱眉头。他心里隐隐感到不安。
换到叶云身体里的周红霞,目前看来是个普通的中年女性;李鑫峰已经死了,换到他身体里的是什么人,无法下定论,但是竟然慌张到相信跳楼能解决问题,大概也是个平时生活里没遇过什么重大变故的普通人。
但是这个被换到展耀身体里的人,从始至终都冷静得可怕。他很理性地分析局势,利用手头的资源追根究底;他的武力值也和自己不相上下,绝对是经过专业训练的。
白羽瞳冷静的目光一寸寸打量着眼前的人,那个人也不说话,任由他打量,一直揉着手腕。
白羽瞳反应过来:“他手怎么了?”
这种对话很奇怪,展耀的身体似乎成了他们对话里另一个他者的存在。
解雨臣有点无奈地举起手:“好吧,他的身体我还是用不惯,太纤弱,缺乏锻炼,肌肉含量低,很多我熟悉的动作做起来都很吃力,只能靠技巧取胜,效果不佳。”他举起发红的手腕,“刚刚那个人进来的时候,我本来一击就能击倒,结果没成功,手腕有点扭到了。”
白羽瞳感觉自己要被窜上来的火气哽到窒息而亡:“我叫你量力而行啊,这可是展耀的身体,弄伤了怎么办!”
“拜托啊大哥,你以为我愿意受伤啊,可他肺活量、柔韧度、力量哪哪哪儿都不行,我看最量力的就是我在这儿傻站着让那个人一刀捅死我,这样就不会扭到了。”
“你!……”白羽瞳很想一把抓住他的领子狠狠揍他,可是对面又分明是展耀的脸,展耀的身体,他只能咬牙切齿地威胁道:“你敢让他死了,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冒牌货挑了挑眉毛。“好吧,那公寓里有没有红花油或者云南白药之类的,借我用用。”
展耀的公寓原本没有这些东西,还是白羽瞳后来托白磬堂买了个警用便携医务箱放到家里。结果医务箱自大驾光临的第一个星期,就投入了紧张的工作中,比如展耀煮鸡蛋被溅起的开水烫到啊,切苹果划到手指啊,洗澡出来鞋底沾到水滑倒啊……总之,有展耀在,你就会发现,家里竟然存在这么多安全隐患。
白羽瞳把那个医务箱拿过去。往常,都是他给展耀处理伤口,一边嘴损一边心疼;那个冒牌货则直接把箱子接了过去,单手打开,挑了挑眉,显然是对里面的各种专业医用物品非常满意。他先拿出一卷干净纱布撕下点来,从冰箱层里铲了点冰块放进去包好,按在手腕上。
——很善于处理各种跌打损伤。被无视的白羽瞳在心里评判。
警校会进行伤口应急处理考核,白羽瞳把那些专业知识都牢牢记在心里,在他看来,眼前这个人的处理根本不是外行。白羽瞳心里的不安更加强烈了。他几乎敢肯定,这人和被换过来的周红霞等人都不同,他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
很强的武力、精确的技巧、冷静的思维、绝佳的卧底能力、专业的伤口处理……
目前,浮现在白羽瞳脑海里的第一个职业,就是警察。
但是,潜意识告诉他,这人不是警察,相反,还可能是一个足以引起他作为警察的警惕的职业,就像赵爵给他的感觉一样。甚至,白羽瞳觉得,这起什么灵魂互换,根本不是无差别的,事件背后的原因肯定与这个人有密切关系。
展耀呢?展耀极有可能是被无辜牵扯进来的,但是为什么是展耀?为什么偏偏交换的是展耀的灵魂?
如果这个人从事的是不逊警察的危险职业,展耀换过去后又该怎么办?
“……今天下午在包sir办公室,你是真的打算放弃合作么。”
现在线索几乎全部在这个人手里,放弃合作的话,自己根本无法救出展耀。
“白长官,那只是激将而已。我当时连手机都用不了,自己出来单干毫无优势。最快破解谜题的方法,就是借助你们SCI的力量。”
“激将?你知不知道你再激警员执照都要吊销了?”
解雨臣耸耸肩。“这不也没吊吗。”他开玩笑一样伸直胳膊拍拍白羽瞳的肩,“我知道,你肯定不会让展耀失业的。”
真该死啊。如果对方不是顶着一张笑眯眯的猫脸,白羽瞳真想一拳头招呼上去。这人比赵爵可恶多了,建议下次叫那个同样牙尖嘴利的猫儿、赵爵和这个冒牌货举行一场辩论赛,看这三个人谁先气死谁。
“少废话。我问你,你今天下午在包sir办公室,说你自己叫什么?”
“解语花。”冒牌货依然漫不经心,挑拣着医务箱里的瓶瓶罐罐。
“哪三个字?”
冒牌货掏出手机转了一圈,啪啪啪地打字,伸到白羽瞳面前。
白羽瞳狐疑地瞅他一眼,凑过去看,一下子眼睛都瞪圆了。
“你、你是女的?!”
冒牌货翻了个白眼,满脸写着“我就知道”。“你他妈光靠名字判断性别啊,你的名字也不是特爷们儿。”
这件事提起来就很气,很多人一直以为白磬堂是弟弟,白羽瞳是姐姐。展耀后来也没少拿这种误会笑话他。
“那也没你的名字这么离谱吧,正常人会取这么个名字吗?”被戳到痛处,白羽瞳脸都气扭曲了,“我那好歹还是……正常的名字,你一男人取什么花……”
他瞟了一眼冒牌货,心想这家伙在灵魂交换前的原身,很有可能是个膀大腰圆的、满脸胡子的男人。一想到这点就觉得更加毛骨悚然。
“你这什么解语花是真名吗,你是不是拿网络小说的名字来糊弄我?”
冒牌货无奈地把云南白药喷雾剂放下。“白长官多看点国粹吧,这是我的艺名。”
“艺名?”
白羽瞳愣了一下,眼睛瞪得更圆了。
“你、你竟然是个演员?”
这样倒也能说通了——大概是武打戏的替身演员,所以懂一些打架招式,也很熟悉怎么处理跌打损伤;面对灵魂互换那么冷静,大概是因为平时演的戏里什么奇葩剧情没见过,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啊。
白羽瞳微微松了口气,接着脑海里浮现出展耀在半空吊威亚转圈圈的样子,又倒吸一口凉气。
好像也没有很安全的样子!
那个什么什么花还一派云淡风轻:
“演员谁不起个艺名,那些小姑娘们也不愿意接受她们玉树临风的哥哥私底下真名叫王狗蛋什么的。”
“……你叫王狗蛋?”
解雨臣翻了个白眼。“我不叫王狗蛋。我真名也很好听的。”
他把药瓶放进箱子里,“而且,我也不是你想的那种演员,我从小就学戏曲,跟着师父学花鼓戏。”不过不是为了弘扬国粹,纯粹是计划的一部分。
不过,白羽瞳看他的眼神一下就变了,仿佛面前坐着一个德高望重的非遗传承人,眼神里带了几分敬重。解雨臣觉得这小孩儿挺有意思,干脆也不戳穿。白羽瞳小心翼翼地拖了把椅子坐下:
“你……你是唱戏曲的?”
“对啊,花鼓、京戏、花灯剧、湘剧、昆曲……我都会。我唱花旦和青衣。”
“花旦?”
白羽瞳思考了两秒,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肌肉男穿着旦装在台上咿咿呀呀的场景,瞬间一脸惊恐地指着他。
“你唱旦角?!!可你、你刚刚不是说你是男的吗?”
解雨臣一脸嫌弃。“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缺乏常识么,梅兰芳先生9岁就开始学唱青衣了。”
白羽瞳低下头咳嗽了一声。他平时压根不看戏,电视里戏曲声一响他就想睡觉。
“而且,我师父,老人民艺术家,教人唱旦角,也是要挑料子的。比如说像你这样肌肉发达的,要是被送过来学青衣,他肯定劝你干点儿别的吧,旦角的衣服都穿不上。”
“……”
“白长官,你刚刚以为我是女的,你还很疑惑为什么展耀会和我灵魂互换。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有这种疑惑。”白羽瞳愣了一下,解雨臣接着说,“因为如果你再深入了解一下发生在我们身上的灵魂交换,就会发现……灵魂交换的两个人,他们的`原身’,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白羽瞳愣住了,大脑把庞大而惊人的信息处理完后,这个事实显然给他带来了惊涛骇浪,再一次更新了他对灵魂互换的认知。冒牌货显然对他的惊讶感到非常满意。
“也就是说,周红霞和叶云长得一模一样,被换到李鑫峰身体里的倒霉家伙和李鑫峰一模一样,我也和展耀长得一模一样。”他拍拍白羽瞳的肩膀,不怀好意地挤挤眼睛,“怎么样,你觉得以你家展耀的相貌,不能扮花旦吗?”
03
展耀长得很好看这一点,白羽瞳直到上了中学才明确意识到。
其实,在白羽瞳的审美细胞觉醒之前,展耀已经不自觉地靠脸吃饭很多年了。两个人还是小团子的时候,展耀就是邻里闻名的可爱娃,粉雕玉砌,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那时候,展启天不会带娃的属性也已经显露了出来,还是个普普通通警员的赵爵看着小展耀比白馒头大不了多少的脑袋,笑道:“启天,这么抱出去会着凉,你看人家允文,都知道给孩子搞个绒线帽戴戴。”
一看展启天觉得有理,赵爵立刻表现出了比上班多一倍的热情,自告奋勇去给小展耀买绒线帽。第二天,小展耀头上就套了一个毛绒绒的帽子,看上去更加乖巧可爱,也更加暖和。
虽然赵爵一般不干人事,但是这次还算贴心。展启天很满意,赵爵也很满意,走过去摸着那顶帽子说道:
“你看你,一看就知道肯定没有搞明白这个帽子的精髓……”
赵爵揪着帽子顶端一提,帽子顶冒出了两只猫耳朵。
“——这才是精髓。”
……果然还是个神经病。
展耀的嘴比别家孩子的小一点,天生就是微微上翘,即使不说话也像是在微笑一样。而配上琥珀石一般的大眼睛,还有头顶两个毛绒绒的猫耳朵,那微笑的唇一下子就变成了猫猫唇,搭配在一起相得益彰,整个一奶猫的样子,显然更可爱了。
单身汉赵爵跟着启天、允文一家出门溜娃,非常满意地向白允文夸耀自己的功绩:
“你看,我早说他家那个孩子有当猫的潜质。”
听起来怪怪的。死对头展启天头顶青筋冒起,但是一看婴儿车里的娃,不得不承认赵爵说得有点道理。更别提白夫人推着车子,车子里坐着闹腾的小羽瞳,一看见展耀就眼睛一亮,伸出短短的胳膊要去够他,嘴里还断断续续地说着:
“猫猫,猫猫!摸摸……”
后来两个孩子长大了点,赵爵已经不在溜娃的行列里了。往事被沉默埋葬在春日的阳光里,两个孩子在草地上嬉闹,让人觉得,新生事物仿佛能覆盖一切旧日的寒冷与沉涤,让人能获得些许安慰。那时候的展耀已经知道白羽瞳嘴里那句“猫”指的不是草地上溜达的小生灵,于是便大声管对方叫:“白老鼠!”——大概因为老鼠总是敌不过猫的。
小学时候白羽瞳有一段黑历史,他迫切希望所有人都已经忘掉。那就是某天他和展耀一起在家看电视,电视机里放的是当红偶像剧,那时候还年幼的白磬堂说,自己将来也要娶一个像男主一样帅气、成熟、有品味,冷静自尊的男人。
什么叫成熟,什么叫有品味呢?白磬堂想了想说,成熟就是留胡子,有品味就是爱喝红酒。
白夫人觉得好笑,就去逗旁边的白羽瞳:“你姐姐将来要娶像男主角一样帅气的男孩,你呢,你是不是要娶一个像女主角一样漂亮的女孩子?”
白羽瞳那时候很不屑地大声回答:“我不觉得她好看!”
白夫人问:“那你觉得谁好看?”
白羽瞳转向旁边的展耀——小孩子咬着巧克力牛奶的吸管看着他,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像歌里唱的一样。白羽瞳握住展耀的手,高高举起来,向家人宣布:
“我觉得猫猫最好看!我将来要娶猫猫!”
当时,白家人全部笑得前仰后合。白磬堂还在大人们的笑声里认真地说,你要娶展耀,得经过展叔叔的同意,展叔叔那么凶,肯定不会同意的……
后来,很久之后,当白磬堂单方面地看对眼公孙哲,展开大胆的攻势后,白羽瞳都会默默地想起那天的“结婚誓言”,并且在心里疯狂祈祷白磬堂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千万不要当着展耀的面再提起来。
小孩子的结婚说得那么轻易,大概只是觉得,一开始朝夕相处的人,日后也一定要永远在一起。慢慢长大了,白羽瞳才意识到,“和一个人结婚”这句话有多大的份量,它意味着最炽烈的热情、最真诚的承诺,最长久的依恋。
白羽瞳发现,自己不是没有这份热情,甚至热情的对象也从未更换,只是不再敢宣之于口。
从警校毕业后,白羽瞳报名参军,那一年展耀去国外读心理学。过年真的很烦人,有一群亲戚在那里打探旁人的底细。白磬堂早就料想到了这种局面,借口在国外周转不开,过了初四才能回来——丢下白羽瞳一个人应付一大群亲戚。
“羽瞳今年也二十四了吧,找见对象没有啊?”
白羽瞳回以一个假笑:“我警校毕业就去空军训练,满脑子保家卫国,哪儿有闲心找对象。”
白允文瞪了他一眼,白羽瞳撇撇嘴把头转过去。
那亲戚尴尬地哈哈两声,赶紧另找对象作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对象:“诶,那启天他家孩子呢?我记得他家孩子跟羽瞳一般大吧,今年怎么不在你家过年?”
白夫人笑眯眯道:“哦,小耀啊,小耀到国外念书去了,念博士呢,回不来。”
“博士?哟,真厉害,有对象了没?这毕业了得多大年纪了啊,是不是就该结婚了啊。”
不知道是姨婶婶还是姑奶奶的亲戚磕着瓜子道;“国外那白皮肤黄头发的小姑娘多了,人家将来肯定是要在国外找对象结婚了。”
那群人的矛头从他身上转移走了,他应该高兴,然后乘机溜之大吉才对。可是不知为何,他迈不动腿,语气很冲地插嘴道:
“他不会。”
音量还很大。那几个叔叔婶婶便又注意到他了,音调也又提高了一个八度:“怎么不会?现在那些人出了国谁还想回来?那不是新闻上都说,什么清O北O港O大培养的博士,全部跑到M国去赚钱了,在自己国家培育起来,然后转头都去给老M做建设,人才流失严重得很!我看这些高材生就该接受接受爱国教育,一个个都没良心……”
白羽瞳的火气噌一下就上来了,正要扯着嗓子辩护,就被白妈妈拉走:“羽瞳,赶紧给你姐回过去电话……”还顺道给他一个眼神,大意是大过年的,闹什么小孩子脾气,别跟他们计较。
倒没责骂他没礼貌。白妈妈向来通情达理,她刚刚站在旁边也早听出来,真正没礼貌的可不是自己家孩子。
白羽瞳被白妈妈扯到阳台上冷静一下,后面一堆亲戚已经从对启天家孩子的道德贬损中获得了平衡感,心满意足地转移了话题。白磬堂的电话过了半大天才通,听起来像是在开party,知弟莫过姐,她在白羽瞳心不在焉的问候里抓住了弟弟心烦意乱的原因:
“他们是不是说展耀了?”
白羽瞳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唔”了一声。
“我看说的有理——不是说展耀不爱国,我是说,展耀在国外学习这么长时间,万一真的找到真命天子,不回来了呢?国外确实有很多漂亮女孩啊,”白磬堂和路过的朋友碰了下杯子,“啊,还有,还有很多男人。展耀长得这么具有东方魅力,国外肯定有很多男人喜欢他!外国人做事可不像你这么拖拖拉拉、拖泥带水,二十多年搞不清状况的那种,人家要是看上展耀,那绝对是马上展开攻势……”
“啊姐你烦不烦啊!!你比那群亲戚还讨厌!”
白磬堂大笑起来,“啪”地把电话挂了。留下白羽瞳一个人站在阳台上,把头埋进胳膊里。
他心烦意乱,无法平静。可他那时候还不明白,为什么知道展耀可能在国外有了追求者,自己心中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酸涩得喘不过气。
白羽瞳记得,中学时候的夏天,他打完球,下意识转向看台。看台的阴凉处坐着展耀——展耀总是会坐在那里,一边看书,一边时不时抬起头来看他打球。就为了这时不时的观看,白羽瞳每个动作都努力发挥出一百二十分的水准,就希望自己某个帅气的过人,能够撞进那只猫凝视的眼眸里。
白羽瞳瞧见展耀放下膝盖上的书本,举起长袖校服遮住刺眼的阳光,像一只猫一样轻盈地从看台上一阶阶跳下来。他喊:你慢一点!展耀不知道听见了没有,像举着一面蓝色的帆,跑到他面前,抛过去一瓶水,他刚接住,又哗地被那只恶劣的猫照脸扔了块毛巾上去。
“快擦擦你的汗!”
清亮的水滋润干渴的嗓子。身后的队友随意掀起衣领擦汗,洁癖白羽瞳则是用展耀扔到脸上的干净毛巾。队友起哄道,老白哦,小展对你可真够好哦!真够兄弟!
那时候他说什么?哦,他说,去去去,一边儿去。我俩可不是兄弟,我们俩……
阳光下,展耀举着蓝色的校服撑在头顶,在白净的脸上投下一片淡蓝色的影子。他冲白羽瞳笑,露出尖尖的虎牙,笑得比夏日的阳光还要灿烂。
白羽瞳觉得,阳光未免有点太炽烈,他有点恍惚了。
而眼前展耀的笑容,忽然碎裂,成一片一片的剪影。白羽瞳一愣,慌忙伸手去捞,却什么都捞不到。周围变成一片混沌。展耀的声音在混沌里交杂,还有他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那么冷漠。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特别像一个人。”
“你就是不相信我的专业心理分析。”
“你什么时候能放弃你那些虚头巴脑的理论?刑侦破案讲究的是证据!”
“那你有证据证明他没有嫌疑吗?”
“我不管什么分析不分析,你现在这么做就是不对!”
“白羽瞳!”
“啪”地一声,似乎一扇大门关上,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猫?”他茫然地喊,“展耀?”
白羽瞳猛地睁开眼睛。他在自己的公寓里醒来,周围一片黑暗。白羽瞳跑出去。
没有展耀。
他闭上眼,似乎还能看到觥筹交错间,那些人大声问:“羽瞳找到对象没有啊?”
灯火之下,那个曾经咬着牛奶吸管、看着他的水灵灵的大眼睛,又变成了成年后的展耀,狡黠的眸子,微笑的唇,尖尖的虎牙。
……而我找不到他了。
04
第二天,白羽瞳要和那个冒牌货一起开车去港城第三精神康复中心。他现在要开车去展耀的公寓接那个某某花。
昨天,在白羽瞳离开展耀的公寓前,他和那个叫某某花的冒牌货彼此交换了信息——说得好听点是这样,说实在点,其实就是互相“刑讯逼供”。
得知灵魂互换的两人很有可能相貌相同,白羽瞳简直在自己脑袋里听到了和包拯如出一辙的、三观碎裂的声音。他和冒牌货简单讨论一下,大概得出一个再次碾压三观的结论:灵魂互换的两人身处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所以周红霞报的身份证号,在这个世界里完全查无此人。
而那个冒牌货也说,其实,在他的世界,不存在一个叫港城的城市。有一个气候和人文相近的,但是名字完全不一样。
灵魂互换的两人,他们性格、人生经历、兴趣爱好等等都差别很大,这点从叶云(周红霞)的例子能看出来,从展耀和这个解语花的区别也能看出来。展耀从小就是个天才,一路跳级,硕博连读,去国外读了心理学博士。而这个传承国粹的解语花直白地讲,自己没读过大学。
“当时我家里的情况,不允许我上大学。”
解连环假死之后,解雨臣名义上的大伯、实际上的父亲也死了,之后解九爷一死,他便不得不被推出来当家。他被送到二月红那里学戏,也不是要弘扬国粹,更不是培养爱好,纯粹是借助红家对解家进行保护……当然,后来他也知道了,这也是一个契约。自己就是日后解家补偿给红家的费用。
解家不会给当家人一段从小学到大学的时光让他慢慢长大。他们需要一个马上成熟起来的男性,去支撑所有的门面,去帮助支撑一个做了三代的局。
解雨臣没有解释这些,只是不再说话。而白羽瞳显然理解为,解雨臣家里经济情况不好,所以供不起他上大学。他不由得有些不自在,有点后悔自己不该那么直白。
“对不起,我唐突了。”白羽瞳想了想,“其实我也不算上过大学,我警校毕业就去参军了。那只猫是我身边人里学历最高的,他可是个天才。”
或许白羽瞳自己都没注意到,说这话的时候,他语气里有抑制不住的骄傲,好像去读博士的天才是他自己。解雨臣微微一笑。
“看得出来。不过,我们那行和你们不一样,用不着什么大学知识。”解雨臣说,“我有一个——朋友,估计也是我们那行学历最高的,他是最早的一批德国留学生,有解剖学和音乐双学位。现在连房租都是我给他交,每天跑滴滴,最近才学会用智能手机。”
白羽瞳讪讪笑了两下,却听解雨臣接着说:“还有个浙大的,985名校毕业,说句实话,他有点菜。现在还欠着我的三期款。”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这么说吧,”解雨臣想了想,总不能说自己是专门违法犯罪的,就指了指楼下,那里停着白磬堂送白羽瞳的兰博基尼,“——那辆兰博基尼,我也买得起。”
还没等白羽瞳反应过来,他又补充道:“不用分期。”
“………”
总之,白羽瞳觉得,这个冒牌货最擅长的就是自夸+说大话,这点跟展耀真是一点儿也不同。他从小学戏,能有什么文化,挣了两个钱就到处吹嘘,还什么我有个朋友,最早一批德国留学生……自己虽然警校毕业,但是难道没学过初中历史吗,最早一批德国留学生是在清朝末年,大清早就亡了,这什么留学的朋友大概不知道在哪块墓地里躺着呢。
而展耀不同,他太谦虚了。他的视野已经远远超越了很多人,可是他每次都很谦虚,面对一些人酸溜溜的恶意评论,展耀总是不计较。
白羽瞳记得,硕士刚毕业的时候,展耀受邀参加初中同学聚会。白羽瞳初中的时候和展耀是隔壁班,去参加展耀的同学聚会,自然不合适。没办法跟着去看护那只猫,白羽瞳只能把一万个不放心咽回肚子里,千叮咛万嘱咐他千万不能吃辣的,不能喝酒,不能……后面的话被展耀打断了:
“行啦行啦,同学聚会,当然要高兴了。小白别像个妈妈似的扫兴了。”
白羽瞳只能住了嘴,给那只猫挑衣服。最后展耀穿着一身白衬衫和靛蓝色的短外套,头发用发胶微微打理了一下,看起来不是太严肃,又不是太随便,恰到好处的好看。不知道为什么,白羽瞳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酸味又加重了几分。
送展耀到聚会地点楼下后,白羽瞳又等了一会儿,然后才离开。回家后他在阳台踱步,不时看看表。
“羽瞳,你在干吗呢?”白妈妈问。
“啊?我……”白羽瞳挠挠头,“我这不看着点时间,一会儿好去接展耀嘛。”
白妈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耀这才刚去没一会儿呢,你这就急着准备把人接回来了。”
白羽瞳被看破了心思,有点窘迫,白妈妈也是白家特色虎人一个,怂恿儿子:“你要是实在想去,就跟着去嘛。同学聚会,又不是只有同学,我们那同学聚会,带亲属带对象的,多着呢!——还有带孩子的呢。”
白羽瞳那时候压根没注意到,他白羽瞳既不是展耀的亲属,也不是对象,更不是孩子,只听白妈妈说能光明正大地跑去跟着展耀,就已经大喜过望,急匆匆地又折返回去了。
展耀的初中同学聚会是班上一个有钱的同学组织起来的,包了两层大楼供吃喝玩乐。正厅放着音乐,树了块金闪闪的牌子写某校xx级x班同学聚会。白羽瞳心里暗叹了声阔气。三步两步往二楼走,那里音乐声更盛,觥筹交错,吵闹的人声、冲天的酒味,让白羽瞳皱了皱眉。二层好几个包间,他不知道展耀在哪一个里吃饭,贸然闯进去也不太妥当,只能犹豫地顺着走廊走,试探性地往每个路过的包间内看一眼。
一群浓妆艳抹的人,烟雾缭绕,开了箱的白酒放在桌上——没看到展耀。白羽瞳正要离开,却听见里面提到了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名字——
“哎,展耀和原来没什么变化嘛。”
一个男人的声音。白羽瞳停住脚步。透过门缝,他敢肯定展耀不在里面,或许是去洗手间了。这些人是在展耀不在场的情况下谈论他。
“他没参加工作嘛,看着还是个学生样儿。我还记得那时候他学习最好,次次年级第一,老师天天表扬他。他后来学的心理学?怎么不学金融,哎,心理学出来能找什么工作。”
“估计就是本科毕业找不到好工作,然后继续上学去了吧。”一个男人弹了弹烟灰,一副成熟的口气,“要不说,这上学和工作真不一样。好多人上学的时候学习挺好,可只会死读书,上了社会他不适应啊,他学了一堆不顶用,赚不上钱,又吃不上饭。可他又不服气,想着自己原来学习多好,现在怎么混得还不如原来那些差生……”
里面人纷纷点头附和,对这点继续兴致盎然地深挖下去:什么某某同学当初排名倒数,结果人家机灵,会干事儿,后来去国企当了什么什么主任;有人当时学习多好,你记得吧,后来毕业了去当了个老师,老师一个月工资才多少呀……竭力的攀比、闲言碎语,金钱、谄媚、找补学生时代失去的尊严,贬低曾经引人嫉妒的同伴……从中寻求自我的优越感。白羽瞳越听越觉得厌恶,正要离开去找展耀,一回头,却吓一大跳:
展耀就站在他身后,两只猫眼像琥珀石一样扑闪两下,清澈明亮地看着他。
“展耀……”白羽瞳忽然失语,“……你……”
他不知道说什么。对上那双眼睛,大概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展耀没说话,他正拿着一个玻璃高脚杯,微露的贝齿轻咬着杯沿,一双猫眼在包间门口的阴影里格外清澈,就像含了一大捧水一样。
白羽瞳想问,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你为什么出去了?你刚刚听到了多少?……但是看着那双眼睛,他觉得他都知道答案了,而这答案让他顿感无力。他默默无言地看着展耀,对方还咬着杯子的边沿,一言不发。
最后,展耀轻轻地说:“小白,我不想玩儿了,咱们走吧。”
白羽瞳马上带着人离开。他的车就停在下面。两个人坐进车里,展耀沉默地低着头,看白羽瞳俯下身给自己系好安全带,接着转头靠在车窗上。
白羽瞳赶紧开车,按开了车里的暖气。展耀全程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在看窗外的风景,还是睡着了。
过了好一会儿,白羽瞳听见他说:“大家都变化好大呀。”
白羽瞳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说:“嗯。”
“他们都参加工作了,有几个都结婚了。”
“嗯。”
“小白,你参加过同学聚会吗。”
白羽瞳想了想。“没有。”
“我也是第一次参加。”展耀看着窗外,霓虹灯流曳而过。“……大家变化好大。”
“你知道吗,其实,我最害怕这种变化。”展耀转了个身,说,“我不去更新他们,他们就一直是我记忆里那个样子。”
“……”
“我刚刚,是去换杯子的,”展耀语气轻松,“其实我是出来透透气,烟味太难闻了,待得我难受。我故意把杯子碰掉,借口换杯子,才出来的。”
“贼猫,你鬼主意真够多的。”
展耀笑了笑,露出尖尖的小虎牙,伸了个懒腰。
“嗯……待在里面好没意思。”他说,“他们都问我,你在读硕士啊,还要读博士?妈呀,果然是学霸。你学什么来着?心理学?啊呀呀,那你肯定能看透我在想什么吧?你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他眼珠子一转,嗓音尖尖的,模仿得惟妙惟肖,“像你这样,将来肯定特别能受领导喜欢,领导想什么你都能知道,那将来还不是什么都吃香?”
往常这个猫这么装模作样地模仿,白羽瞳肯定要被逗笑的,可是现在,他笑不出来。
“……我跟他们说,不是这样的,我们心理学,是一门严谨的科学,它有很多值得探索的领域,有更为深入实际的应用……”他扯着嗓子模仿,“`是呢?哦,那挺厉害的——你还是这么爱学习,还是我们班的学霸呢’。”
展耀停止了模仿,刚刚那股灵动劲一下子全泄了,他好像一下子变得很疲惫,头靠在座椅上,歪向窗户的一边。
车默默的行驶着。这时候,他听见白羽瞳说:
“你还记得,咱们以前学过的《孔乙己》那篇课文吗。”
展耀微微侧了一下头,看向白羽瞳。
“我记得,初中的时候,老师说,那篇课文讽刺了科举制度的腐朽。全班都是按这个来学的,连教辅书上也这么写。可你当时一直说,这个解释不能说服你。”
白羽瞳握着方向盘,回忆起了那个初中时代的故事。“我记得,你琢磨这篇课文琢磨了很久,第二天跑到老师办公室,说,你觉得《孔乙己》根本不是嘲讽科举的腐朽。
“我记得你当时对老师说,`文章里,经历过科举的不止孔乙己,还有丁举人。但为什么丁举人就被人们巴结,孔乙己却被人讽刺呢?这说明,不在于科举制度本身如何,而在于是否通过科举制度,把学到的东西转化成了世人信服的财富、权力和地位’。”
“`茴字的四种写法,很无用吗?对于研究古籍而言,多少种不同的字形归于一个字位,是基础工作。是因为众人见识浅薄,所以不知道它的用途,怎么能说这个知识是无用的呢?怎么能以此就得出科举制度腐朽这个所谓的主题思想呢?’ ”
“`知识根本没有有用无用之别,所谓有用,只是因为它转换成了众人可见的权力和地位而已。’”
白羽瞳回忆着那时候少年展耀分外坚定的神情,一字字地重复记忆中展耀的话。
“……`那是一个根本不尊重知识的时代,人们只是崇拜权力。如果我们依然把主题解读为这样,那现在的我们,和当时的那群冷漠无知、权力至上的看客,又有什么区别呢?’ ”
“……”
展耀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睛分外明亮,怔怔地看着白羽瞳。
白羽瞳说:
“当时我听到你说这些,第一是觉得,哇,你果然和展叔叔一模一样,都是那个倔脾气——”
“——我和他才不一样呢!——”
“——哎第二第二,”白羽瞳笑着侧侧身,躲过展耀的猫爪攻击,“第二就是,我当时下决心,这辈子一定不要成为那群看客中的一个。”
他停下车,认真地直视展耀的双眼。
“我不了解你学的知识,我根本看不懂。但是,我知道,无知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自大;我更知道,那是你最热爱的事业,你的选择,一定是有意义的。”
“展耀,我可能永远都理解不了你学的那些高深的知识,但是,我永远都理解你。”
展耀怔怔地看着他。白羽瞳也盯着那双眼睛——像秋日的湖泊,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亮闪闪的发光……他们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噗嗤”一声,展耀捂住嘴笑了出来,白羽瞳赶紧正正身子回到座位上,直视前方,有点尴尬。展耀也正了身子,笑得挺开心,手迅速地在眼睛下方抹了一下。
“……”
听见展耀的笑,白羽瞳觉得尴尬死了,自己果然不适合那么正经,刚刚肯定像个傻瓜,真想赶紧在车座下找个缝钻进去。
却听展耀渐渐止了笑声,带着笑意叹了口气。
“……小白啊,我跟着你长了二十多年,你好像……一点没变。”
白羽瞳咳了一声,拉下手刹。“没变不好么。”
展耀勾着嘴角,看向前方。
“没变啊……当然好啊。”
白羽瞳的思绪拉回,兰博基尼停在了那栋公寓门口。他拉起手刹,默默地看向副驾驶那个空空的座位。
展耀的笑容,好像还在昨天……也好像,已经很久之前。
……那个时候,他该有多么失望啊。
———TBC———————
两段瞳耀的回忆,瞳耀的相处一下子就很青春了,小白也终于开始正视自己的内心。这时候某某花再说“你俩是小情侣吧”,小白大概不会否认了吧。
小白也可以反思一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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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不要只留下一个蹲一蹲,要么不放屁股,要么评论后再放屁股,没人愿意看到饭下面没有活人只有屁股,很不尊重人,我是为爱发电不是公共食堂,你妈喊你吃饭都不带这么伺候的,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