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Speculum imaginis
(一百二十五)
破旧的羊毛毯子想象不出另一具肉体的温暖,而格林德沃已经差不多快忘记那应该是怎样的感觉了,他只记得寒风尖叫着横穿荒原,雪片挟着冷月飘进囚室,高塔隔绝了世界的纷扰,记忆堆砌了如山的噩梦。在半睡半醒间,一丛丛玫瑰死在纯白的沙丘上,他倚着冰冷的石墙,仰起头,巴掌大的小窗透着朦胧的雪光。
但此刻,朦胧的雪光也映亮了其他的东西。一些夏日碎片,一些绮丽梦境,一些本该湮灭在时间中的久远记忆,它们在他指腹下微微发亮,在今夜尽数复活。温暖的皮肉伸展延伸,恋人的腰窝盛着两轮月亮。格林德沃眯起眼睛,氤氲的水汽尚未散尽,弥散在他的唇齿之间。似曾相识的大地就像天鹅绒,他沿着丘陵的弧度轻轻滑过,战栗如水...
(一百二十五)
破旧的羊毛毯子想象不出另一具肉体的温暖,而格林德沃已经差不多快忘记那应该是怎样的感觉了,他只记得寒风尖叫着横穿荒原,雪片挟着冷月飘进囚室,高塔隔绝了世界的纷扰,记忆堆砌了如山的噩梦。在半睡半醒间,一丛丛玫瑰死在纯白的沙丘上,他倚着冰冷的石墙,仰起头,巴掌大的小窗透着朦胧的雪光。
但此刻,朦胧的雪光也映亮了其他的东西。一些夏日碎片,一些绮丽梦境,一些本该湮灭在时间中的久远记忆,它们在他指腹下微微发亮,在今夜尽数复活。温暖的皮肉伸展延伸,恋人的腰窝盛着两轮月亮。格林德沃眯起眼睛,氤氲的水汽尚未散尽,弥散在他的唇齿之间。似曾相识的大地就像天鹅绒,他沿着丘陵的弧度轻轻滑过,战栗如水波般层层漾开。羔羊一声不吭,祭品微微颤抖,期待与忐忑捆住圣人的手脚,只等着莎乐美捧出银亮的刃。而魔王却并不急切,盖勒特眯起眼睛,拇指抵住身下人的左侧髋骨,摸索着,回忆着。他记得十八岁的恋人怕痒怕的厉害,每次他们胡闹的时候,阿不思都会不自觉的蜷起泛红的身子,年长者已经咬下果实,自然也就知晓了羞耻。但引阿不思作孽的蛇却没有直接溜走,草丛中窸窣作响,它蜿蜒攀附,绞住树干,慢慢的,慢慢的缠紧。
尖锐的吸气声突兀的扎进空气,却又被猛然截断,悉数化进羽毛枕头里。盖勒特闭上眼睛,他突然想起很多年以前的那些下午,阁楼的地板吱吱直叫,把他的膝盖硌得青紫。我要去当个麻瓜海员,他躺倒在茫然失神的恋人身边,捉起对方汗津津的手安慰自己。阿不思转头看他,湛蓝色的眼睛下结了层薄薄的盐霜。
为什么,阿不思哑着嗓子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盖勒特记得自己这样答,他贴近阿不思的脖颈,想尝尝塞壬的滋味。因为我爱你,因为我知道我会陷进去,但我从不恐惧预言和未来。对我们来说,单方的毁灭是不可能的,我们注定一起坠入深渊,我失败之时,亦是你痛苦之日。
但这失败过于孤寂了,阿尔,我不知道你的痛苦是不是也是如此。盖勒特睁开眼睛,松开左手,转而把蜷缩成一团的人翻过来,细细的吻落在阿不思汗湿的鬓角上,年长者很快放松下来,伸出双臂揽住盖勒特的脖子,两个人缠在一起。失去爱,生命干瘪苦涩,玫瑰刚吐蕾就凋零枯萎。但如今,山陵倒下高塔反坠,大地最深刻的秘密将再次展现在盖勒特面前。他曾无数次想象重逢,想象羔羊的哀号。那个人要受罪,要软弱,要无能为力。因为魔王会尽其所能,实践自己那些秽乱的妄想。圣人殉道其实没有世人想象的那么复杂,献祭也不过是为了宰杀牲畜,银亮的刀子挑断筋膜,脏器热气腾腾,祭司沐浴在血中。纽蒙伽德有个无人知晓的密室,盖勒特用它盛放自己最阴暗的念头。没有人会见到他的老朋友,没有人会知道邓布利多身上将发生什么,因为白巫师是黑魔王的新娘。红发男人不需要理解任何事,阿不思只要在躺在床帷后,盖勒特就自会在夜幕降临时前来相聚。自己当年哪有什么办法呢?留不住灵魂,独占肉体也是一件好事。窗外的寒风尖啸着撞开窗户,翻滚的雪花扑入房间。而盖勒特的肩膀和后背都在火辣辣的疼,但魔王没时间去管破碎的窗棂,他在爱人齿间尝到自己的血。只有这个老东西会这样对他,而他也会尽其所能的折磨邓布利多。放松,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哑透,阿尔,放松。
盖尔,盖尔……
我在。
盖勒特握紧阿不思的手,放任自己沉下去,沉进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它们正不自觉的流着眼泪,欢愉让一切都变得脆弱易碎。盖勒特拂开阿不思额前汗湿的红发,他清楚要看到爱人的脸,雪夜漫长,时间被尽数冻在银白色的月光中。
Speculum imaginis
(六十一)
戈德里克山谷一如既往的平静安宁,而这个在它怀抱中的巫师小村子正在初秋的温暖阳光下昏昏欲睡。年轻的时候,邓布利多觉得这里就像是一潭幽深的湖水,他在这里长大,在这里生活,在这里接过母亲肩上的担子去照顾弟弟妹妹。就好像一个失足落水的人,不停的、拼命的、无望的挣扎着,只希望能爬回岸上,然后在之后的岁月里尽可能的远离这潭死水。他几乎成功过,他几乎成功过两次,第一次是靠着自己的努力,成为霍格沃茨建校以来最优秀的学生之一,他前途光明,五年级的时候就开始收到无数份邀请毕业之后前去就职的信件,还不急,再等等,他对自己说,我将离开深水,我马上就可以奔向世界,它如此广大,可以任...
(六十一)
戈德里克山谷一如既往的平静安宁,而这个在它怀抱中的巫师小村子正在初秋的温暖阳光下昏昏欲睡。年轻的时候,邓布利多觉得这里就像是一潭幽深的湖水,他在这里长大,在这里生活,在这里接过母亲肩上的担子去照顾弟弟妹妹。就好像一个失足落水的人,不停的、拼命的、无望的挣扎着,只希望能爬回岸上,然后在之后的岁月里尽可能的远离这潭死水。他几乎成功过,他几乎成功过两次,第一次是靠着自己的努力,成为霍格沃茨建校以来最优秀的学生之一,他前途光明,五年级的时候就开始收到无数份邀请毕业之后前去就职的信件,还不急,再等等,他对自己说,我将离开深水,我马上就可以奔向世界,它如此广大,可以任由我肆意飞翔......
但那个消息打碎了他的美梦,阿不思收拾着行囊,戴着微笑的面具,挥手目送自己的挚友踏上环游世界之旅。家里的事要紧,现在阿不和安娜就只有我了,更何况我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时间去——
红发少年背着包,慢慢的把国王十字车站抛在身后,他眨着眼睛,努力不让眼睛里突然涌上的泪水掉下来。
而第二次,它是一场残酷的甜蜜梦境,掺了奶和蜜的鸩酒依然是鸩酒,它能欺骗舌头却不能欺骗肚肠。“但是我不会责怪你,因为如果你没被开除,我们永远不可能认识。”幸运吗?真的是太幸运了,谁能想到他不情不愿的放弃了世界,命运却将比世界好太多的无价之宝赐予他呢?每当年轻的阿不思轻抚着自己恋人熟睡的脸时,每当他凝视盖勒特那双美丽的异色眼眸时,每当他陷入金发少年的温暖怀抱中时,他都在暗自庆幸,告诉自己之后要尽可能的服从命运女神的安排。因为他和盖尔的相遇只能是命运使然,除了命运,这世间还有哪位神祇有如此的力量?他的金色大鸟心甘情愿的落入他的怀中,甚至想带着他一起冲向天空......
可命运向来喜欢开玩笑,她是死神的牌搭子,他们在人间这张巨大的赌桌上配合默契、无往不利,给你想要的,只是因为他们会收回更多,听到他们口袋里金币碰撞时的脆响了吗?那其实是一切经受苦难者的哀嚎,人鱼哭泣时会落下珍珠,地上的人哭泣时却只有满地咸水,但这声音是在是动听悦耳,甚至让神明都难以割舍。
但现在想着些都已然没有意义,他已经活了太多年了,早就该看开一些事情,过度沉浸在消极情绪中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作用,人活着就得不断的解决问题。邓布利多踏上山间的小径,他正带着诺埃往山下走。初秋的落叶边缘微微上卷,踏上去时它会发出“吱吱”的脆响。“你得答应我,诺埃,你不能拿告诉父母这种说辞威胁你姐姐和你一起离开,不然——”
“我知道”男孩垂头丧气的跟在阿不思身后,“我就是想知道她在哪里,傲罗来家里找了她好几次,我真的很担心她。”
“罗塞尔小姐会明白你的苦心的,你说傲罗去了你家好几次?”
“是啊,说是来找我和她了解当时的情况的,可他们实际上就是想去搜查格林德沃住过的房间,哼,还以为别人都看不出来他们的意图。对了,阿不思哥哥,他们连你和安娜住过的房间都想去搜,但是我父亲和他们领头的大吵了一架,连城堡的大门都没让他们进。”
“你说他们想要搜查?”红发少年停住脚步,他沉思了几秒,然后转过身,在诺埃面前蹲下,阿不思温和的注视着男孩的眼睛,和男孩保持着视线的一致,“诺埃,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来杯茶?文达?”
“不了,巴希达夫人,我喝不下。”
“那来块点心?不过我第一次做马卡龙,可能没那么正宗。”
“好吧,谢谢您。”黑头发的法国少女勉勉强强的笑着,她伸出手,从白色的骨瓷盘里拿起一枚栗色的马卡龙,递到嘴边,小小的咬了一口。甜腻的味道蔓延着,可她只是机械的咬着它,根本就尝不出来嘴里的点心和她以前吃过的马卡龙有什么区别。文达现在满脑子都是威森加摩的公告,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啊?!她每一步都是按照盖尔和格林德沃夫人教她的在走啊!为什么盖尔还是逃脱不了审判?!可如果事情真的走到了哪一步,那她又该怎么做?少女皱着眉,她把目光投向楼梯口,但现在正是中午时分,这位贵妇人还在小憩......
文达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打算上楼唤醒画像,告诉她关于威森加摩已经贴出审判公告的事。
可还没等她站起来,门口就传出一阵悦耳的鸟鸣,巴希达惊喜的站起身,文达却面色不愉,邓布利多,只有邓布利多来了的时候巴希达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这个老太太似乎忘了,要不是她的侄孙坚持去保护邓布利多兄妹,也不会有这么一场无妄之灾。文达狠狠地咬了几口手里的点心,将它完全吞到肚子里去。现在罪魁祸首又来了,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姑婆,我想见一见卡特琳娜夫人。”
红发少年微笑着,而他身边的历史学家立刻拉住他的手,带着他往楼上走,“你这孩子就是太客气,到我这里来还拉什么门铃......”
坐在沙发上的法国女孩挑了挑眉,她站起身,也跟在巴希达身后上了楼。她盯着邓布利多,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
“您知道公告的事情了?”
“知道了,我这次来是想和卡特琳娜夫人商量一下开庭时的事。”
“是吗?你想干什么?给先生辩护?”
阿不思眨了眨眼睛,他微笑着,一双蓝眼睛里盛满了愉悦,他转头看向文达,“不然呢,《巫师权利法案》规定了只有成年男女巫师才能作为辩护人出现在威森加摩的庭审中,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您比盖尔还小一岁,和我弟弟好像是同一年生的。”
文达闻言立刻楞在楼梯上,几秒钟之后,她才回过神来,但还没等到她想出什么有力回击的漂亮话时,巴希达家的门铃又响了。而走在她前面的可恶男巫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依旧微笑着对她说,“您的不告而别吓坏了您弟弟,诺埃非常焦急,所以,您现在最好还是去见见他。”
阿不思冲着文达微微点头,他将一肚子怒火的女孩抛在身后,头也不回的上楼了。
Speculum imaginis
(五)
爱上一个人,只需要一瞬间。
他们熟络起来用了五分钟,成为朋友用了一个小时,成为挚友用了半个下午,成为恋人——
不,一抹苦笑出现在邓布利多的嘴角,爱上盖勒特甚至用不了一秒钟的时间。两个少年在认识第三天的时候就能躺在一张床上,彻夜畅谈龙血的妙用,却都在不知不觉中的陷入梦乡。而当惯于早起的阿不思睁开眼睛时,他和盖勒特正像两条八爪鱼般紧紧缠住彼此。那浅浅的呼吸打在阿不思的皮肤上,脖颈间泛着丝丝的痒意,让红发少年瞬间僵硬了身子。近的过分了,他甚至能闻到盖勒特头发上的香气,甜丝丝的,让他联想起蜂蜜公爵的柠檬糖。盖尔,他在心里默默的念着这个名字,糖果的甜味随即在舌尖炸开,盖尔,他闭上眼睛,放任...
(五)
爱上一个人,只需要一瞬间。
他们熟络起来用了五分钟,成为朋友用了一个小时,成为挚友用了半个下午,成为恋人——
不,一抹苦笑出现在邓布利多的嘴角,爱上盖勒特甚至用不了一秒钟的时间。两个少年在认识第三天的时候就能躺在一张床上,彻夜畅谈龙血的妙用,却都在不知不觉中的陷入梦乡。而当惯于早起的阿不思睁开眼睛时,他和盖勒特正像两条八爪鱼般紧紧缠住彼此。那浅浅的呼吸打在阿不思的皮肤上,脖颈间泛着丝丝的痒意,让红发少年瞬间僵硬了身子。近的过分了,他甚至能闻到盖勒特头发上的香气,甜丝丝的,让他联想起蜂蜜公爵的柠檬糖。盖尔,他在心里默默的念着这个名字,糖果的甜味随即在舌尖炸开,盖尔,他闭上眼睛,放任自己沉浸于此,熟悉的热浪从心头冲向四肢,随着颈边的呼吸潮起潮落。
盖勒特总让他心烦意乱,他从见到这个男孩的前五分钟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霍格沃茨的男学生会主席和同龄人说话时,向来落落大方,游刃有余,何时有到自惭形秽,近乎窘迫的感觉?自己怀中的男孩子过于耀眼,甚至让最炙热的阳光都逊色三分。每当阿不思凝视着那双盼顾神飞的眼睛,他就怀疑自己为何还没有化作石雕。美杜莎,美杜莎,那蛇发女妖是受了玷污才拥有让人无法直视的魔力,那盖勒特呢?在盖勒特尚未与阿不思相遇的岁月里,有人有幸触碰过这男孩柔软的金发吗?还有锋利到近乎会割伤手的眉眼,颀长灵活的身体,有人有幸触碰过吗?那微微上翘的唇角隐含着优雅和傲慢,以后会也为别人勾起吗?会有人也像他这样,与盖尔分享彼此的智慧和理想,惺惺相惜吗?盖尔也会像现在这样,安然的睡在别人的怀里吗?
窗外传来轻柔的鸟鸣,阿不思却只听到恶魔在耳边低声窃语。
你不想吻他吗?他睡得这样熟,不会醒的。
不会醒的。
阿不思突然像发着高烧的人一样颤抖起来,下意识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这个人是和他一样的男孩子,不是学校里会给他递粉红色信封的女孩子,更不可能会像她们那样偷偷瞟向自己,再低头羞涩的笑。他终于明白到为什么会如此在乎自己在盖勒特面前的样子,不是什么所谓的礼节、体面,也不是所谓的同辈的争强好胜心,爱情的到来从来猝不及防,没有预兆,也没有警示。他只是,只是单纯的爱着——
“姑婆,拉上窗帘......”
怀中的金发少年无意识的呢喃着,像只小兽一样,将脑袋深深埋进挚友的颈窝。阿不思混乱的思绪因为这个动作突然平息下来,惊涛骇浪瞬间冻结,凝成一座座骇人的雕塑,他睁开眼睛,脸上是从容赴死时才会有的镇定冷静。生活中绝望的事情还少吗?父母去世,妹妹生病在家,自己的青春和才华在山谷中慢慢消耗,哪件不都比他爱上自己的朋友要难以忍受吗?他生命从来就没有多少甜味,就这一次,让他自私一次——
红发少年哆嗦着,轻轻地将嘴唇印在怀中挚友的发顶上,他仿佛看到自己的身体迅速幻化成根根铁栏,彻底禁锢住这只金色的大鸟。
我抓到你了,在无人知晓的这一刻,你是我的了。
【蒲郭】波西米亚断头台(伪现背)
tips:是时间线在2030年的伪现背,架空居多,破镜重不了圆
warnings:由于时间线在七年后,设定上111已婚已育,333未婚未育,人物性格会更加阴暗一点,可能会比较ooc,介意勿读
summary:我们那么着意去写波西米亚与嬉皮士,很大程度上正是由于我们自知不能成为真正的波西米亚人与嬉皮士。——《波西米亚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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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波西米亚意指意指豪放的吉卜赛人和颓废派的文化人,他们在漫长的流浪生活中形成了独有的浪漫生活方式,永远自由,永远向前。
01
一个好学生的传奇往往能够在坊间流传至少十...
tips:是时间线在2030年的伪现背,架空居多,破镜重不了圆
warnings:由于时间线在七年后,设定上111已婚已育,333未婚未育,人物性格会更加阴暗一点,可能会比较ooc,介意勿读
summary:我们那么着意去写波西米亚与嬉皮士,很大程度上正是由于我们自知不能成为真正的波西米亚人与嬉皮士。——《波西米亚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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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西米亚意指意指豪放的吉卜赛人和颓废派的文化人,他们在漫长的流浪生活中形成了独有的浪漫生活方式,永远自由,永远向前。
01
一个好学生的传奇往往能够在坊间流传至少十二年,时间上限则取决于那届班主任的退休时间———三十六岁的成熟男人蒲熠星、事业大成的企业总裁蒲熠星,在今天忽然想起了他命运般的高考。
记得高中例行的班会课上,当你的老师怒斥着“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时,他们对昔年好孩子的怀旧之心便会一起涌来,即使沧海桑田,他们也能带着无与伦比的欣慰与感伤,精确地回忆起曾经那位场场考试第一名、杀遍竞赛无敌手的乖宝,他是何等何等聪颖、何等何等不容易。
如果是状元的话,那么“好孩子传奇”流通的时间线和地域范围或许会更加广泛,在过去那个媒体热衷于营销状元的年代,状元们甚至会成为下一届状元的励志人物素材,在每周学生随笔和应试作文里化为文字永垂不朽。因此蒲熠星到现在还记得,高三那年班主任给他们每人打印了一篇在当时名声显赫的励志文章——贺舒婷的大作《你凭什么上北大》,要求每人结合文章与模考成绩撰写反思总结与复习计划。
高中的课桌对于一米八的男孩来说太逼仄,蒲熠星蜷缩于张牙舞爪的讲义与试卷围墙中握着签字笔心潮澎湃。文章荡气回肠,但吸引蒲熠星的并非其中传奇般的学习精神与学习方法,他只是被回忆性散文中那股特定的“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的迷人视角所吸引,让他也飘飘悠悠地畅想着自己被清北双双录取的美满结局,届时一定要为自己杜撰一段极具戏剧性与文学性的血泪成长史,像这位作者一样,在张贴着自己衣锦还乡海报的校园报告厅里挥斥方遒地讲述着自己浴火重生的三年与风光无两的未来,感动自己又感动他人。
可惜可惜,在全国考生千军万马冲清北的战役中,他只是一名从独木桥上掉下去的平平无奇“失败者”,以至于幻想中精心准备的演讲稿也无处施展,最后被校方众星捧月的是他同班的兄弟,他那考上北大光华管理学院的好兄弟。
成绩公布那天蒲熠星回到母校清理课桌,顺带把那篇励志文章连同当时的反思总结丢进垃圾桶。垃圾桶旁被遗弃的学习资料堆积如山,被他撕碎的纸片在盛夏的热风中打了个旋缓缓飘落,构成风的形状,被放大的正文标题格外醒目:
你凭什么上北大?你凭什么上北大?
颠覆了重音的疑问句影影绰绰纠缠着蒲熠星低垂的心灵,那时他以为这只不过是人生一个小小的错失,无关于往后捉摸不定的命理。那时他还不知道,在将来他的姓名会重新和北大构建起坚固而曲折的桥梁;他也不知道这个问题会在2022年依旧纠缠着他,在一场舆论风暴中勾连出他最幽深的诘问与失调的怨恨。
但是扪心自问,那的确是一篇很好的励志文章,比蒲熠星认识的所有上北大的朋友在高考金刊上发表的回忆性散文都要荡气回肠。
发高考金刊的朋友在写自传的功力上造诣平平,但在传奇方面却更加历久弥新,尽管上面通知不许再营销状元了,但幸运的是,营销他的不是教育局,而是娱乐圈。时至今日,在省状元里他依然是最有流量的,流量里他也依然是高考最瞩目的。尽管蒲熠星每天都在努力纠正大数据不分场合的推送,但他依然能在随手划过的短视频里刷到郭文韬为青海省高考留下的传说。
这次的传说是讲,郭文韬的母校一直以来用他的名字冠名着学校的便利超市,学校食堂的名字更是由郭文韬亲自提名,宛如一名真正的伟人坐拥着他的纪念碑。
郭文韬给学校食堂命名?蒲熠星心里有点好笑,耐着好奇心把视频接着看下去,到末尾终于揭秘,食堂名叫“甘饴轩”。
甘饴轩,甘饴轩。习惯了“汤猪猪”和“史呆芬”这类级别命名法的蒲熠星在听到这个名字以后嗅出了一丝陌生化的气息,连带着命名者的面貌也显出一些遥远的陌生,有些古典、有些青稚、有些端着的隔膜与庄严,是还在上北大的郭文韬,不好亲近、也谈不上可爱。
蒲熠星借着这个名字想象着那座校园建筑物的模样。轩者游廊也。蒲熠星觉得郭文韬不会对轩字的释义进行专门的训诂。轩,无非是他们那个年代里格外流行的建筑命名,是大众审美趣味的旨归,是名噪一时的亚文化,是少年附庸风雅的青涩笔触。刨除掉这个轩字,蒲熠星想了想,觉得这个名字还是很具备阐释空间的,什么叫“甘饴”呢?我要怎么理解“甘饴”呢?外头铺着层层叠叠的蜜糖,里头遮遮掩掩藏着一句甘之如饴——如果郭文韬是火树那种性格刁钻狂妄且富于幽默细胞的人物,蒲熠星甚至会怀疑这个名字是在讥讽食堂的料理水平,是要多难吃才能让毕业生噙着笑意说出一句如此具备自我牺牲精神的“甘之如饴”?
可惜郭文韬不是,所以这只能是一个劝人奋发图强的伟光正的名字:欣然领受生活施加的一万吨苦涩和表面那一层具有欺骗意义的稀薄糖纸,舔舐悲哀如同亲吻刀口甘美的蜜糖,如此方能修得菩萨金身,超度人间苦海。
多勇毅,多慈悲。一如孕育他的青海本身,在盐碱与烈日中始终沉默地支撑着天路的脊梁。一如郭文韬本身,始终沉默地咀嚼那团附着碎石与泥垢的破裂爱情故事。
从这个角度来说,“甘饴”二字尽显郭文韬之丰神,一针见血,经年不改。
这就是2030年夏末秋初之夜,已经成为小有名气的影视制片人兼投资人的蒲熠星在湖南台休息室冲浪时得出的一条结论。
反省一下自己逐渐走远的脑回路,蒲熠星依据生活经验揣测自己现在的心情大约有些焦虑。想到郭文韬总是很容易引发他的焦虑,反过来也一样,焦虑使他想起郭文韬——否则很难解释,为什么在郭文韬推门走进这间摄影棚的同时,那些在记忆中被点了七年“不感兴趣”的情绪也突然重生在蒲熠星的大脑。久别重逢,离恨恰如春草,渐行渐远还生。
02
依照蒲熠星的预想,他的余生应当不会再与郭文韬出现在同一个镜头下。这七年的时间他已经彻底完成了自己的事业转型,从跑综艺的主播到影视编剧,从台前到幕后,积累财富与人脉攒局做项目,蒲熠星的事业一刻不停、狂飙突进,三十岁后的每一天仿佛都在为此奔袭流浪。直到今天他重新回到这间熟悉的演播厅时,他显然不再需要过多依赖外界给予他的资源,因为他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个手握资源的操盘手。
此番蒲熠星衣锦还乡,是受邀参与录制一档芒果台重点打造的全新博弈类综艺节目,担任其中之一的游戏观察员。国内博弈类综艺发展之路向来命途多舛,明星嘉宾在游戏上放不开手脚,名侦探学院的受众又有其局限,节目组这次索性向恋综学习,也在游戏嘉宾之外设置一排观察员的位置,用“素人玩家+明星嘉宾”的阵容寻求破局。蒲熠星对这个岗位还是十分满意的。众所周知,他并不是一个热衷于博弈于厮杀的人,而解说复盘、品评人物这类动嘴皮子的工作大抵更合他心意,兼之节目主控场是如今湖南台现役台柱子齐思钧同志,蒲总感到十分安逸。
直到半个月前齐思钧告诉他,节目拟邀的嘉宾中还有郭文韬。
惊闻此语,蒲总因此失神,被指尖滚烫的白瓷茶杯烫痛了手,无话可讲。
到现在蒲熠星甚至已经记不清楚他上一次听人在他面前谈起郭文韬的名字是什么时候的事,更遑论见面或者合作,可他还是没有办法用一种隔岸观火的心情回望与之相关的人和事。要怎样面对一座曾令人动心忍性却终于不再生活的城市?要怎样面对一个曾经亲密无间却终于可有可无的朋友?又要怎样面对一个曾相拥过灵魂却终于见面不识的情人?
蒲熠星最后只能诉诸于他那一点自损八百的幽默感,扶额作笑:“我们这档节目该不能叫《再见爱人》吧?”
齐思钧闻言大为讶异,多年来蒲熠星对于自己和卖腐对象的实质关系素来语焉不详,他们不讲,很多秘密都终归只是揣测。因此,能见证这个麻花精坦诚布公的史诗级时刻,齐思钧感到万分荣幸,于是安慰道:“没事,韬哥是拟邀的游戏玩家,你是观察员。回头他们先录,录完了你照着片子解说就行,隔着一道屏幕呢,不会再见的。”
“他玩游戏?我解说?”蒲式口音抑扬顿挫,没有卷舌,“你让我和别人一起解说他?这算什么安排哦?乱搞!”
面对蒲熠星满身的震惊和抗拒,齐思钧一脸无辜,心道以前也就你解说郭文韬最起劲,否则商业独角兽凭什么成为名侦探学院的典藏款保留游戏:“没办法,这是一个狼的世界。”
齐思钧用典机带双敲,蒲熠星旦夕无语凝噎,徒劳地抗辩道:“那你们…怎么不请他来当观察员呢?”
“观察员的位置主要还是留给圈里人,”大主持人低眉翻动着策划稿,沉吟半晌,才幽幽地看向蒲熠星,“韬哥现在,离我们圈子也远了。”
蒲熠星明白齐思钧的潜台词——咖位之间有壁。写小说开公司意气风发的制片人和没人脉少艺能随遇而安的游戏主播,两个身份中间是居高临下的障壁,注定不能够再次齐名。只是他莫名被齐思钧盯得心里发虚:“他在不在圈里……又跟我没关系。”
齐思钧这就笑了,怎么会没有关系呢?追溯到最最开始,郭文韬怎么火起来的跟你有关系,南北怎么be的和你有关系,后来在所有节目上拒绝与郭文韬有任何形式的互动也和你有关系。虽说人生各有天命际遇,但天命的伏笔每一章节都有你的推波助澜,怎么能奢望置身事外?
“换人吧,他是游戏嘉宾我就不可能当这个观察员。除非我可以在节目上一句话都不讲。”然而蒲熠星决心要抗拒命运的业果,“我宁可跟郭文韬一起录。”
“是吗?”齐思钧托着下巴笑道,“我还以为你很想要赢过他。”
笑面狐的眼波中存在着某种洞察,乃至于狂悖的孤狼在这一瞬间感到自己仅仅是游戏法则中无助的绵羊。
过了很久他才点了点头,哑然失笑:“是。我看不得他过得好。一直都是。”他看向齐思钧的眼睛,带着高寒的气息,“但不是用这种方式,这只会让他知道,他早就赢得很彻底罢了。”
03
不过蒲熠星不满于担任观察员的态度却深受节目组认可,合同签了你俩也跑不了,速速打包拉上游戏桌,微博预热话题之“南北 五年后再同框”即可提上热搜日程。人么,就该早点向流量和话题低头,跟谁过不去也不要跟赚钱过不去。
蒲熠星默然忍受着命运暴虐的玩笑,然后开始减肥。
前两天在朋友圈看到黄子发了几个院人的聚会合照以后,他就开始减肥了。都说瘦子显年轻,体重是年龄的某种标识,它会随着眼角的细纹一样,一年痴长二斤,一圈一圈在腹部攒聚积累,告诉你年华已逝、中年已至。尽管照片上每个人都努力维持着青春烂漫的笑,但你诚然已经从“学长”的年纪到了“师叔”的水准了。只有郭文韬是例外的,他瘦得太突出,肠胃留不下脂肪,他像一页薄薄的纸夹在健康的肉体们中间,除了轻微的含胸以外,时间仿佛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一点点痕迹,仿佛他本身就来自于十年前的时空,让人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曾以为永远不会转弯的盛夏。
于是功德圆满的蒲熠星有了新的事业奋斗目标,他的目标是在节目开始录制前把自己的体重控制回名学第二季的水平。他的事业重心转型以后很少拍节目,也不似年轻时那样计较身材,酒肉应酬一样不少,如今倒好,三十六岁的人要像二十六岁那样不要命地把全身的脂肪从肠子里一点一点抠出来,劳命伤身。他不确定这是自己在跟自己较劲还是自己在跟郭文韬较劲,只是冥冥之中有股信念:好像只要抠掉这二两肉,这十年的光阴也就被他征服了,好像他就是这段故事里的赢家。
可为什么往回走的路总是那么费劲呢?在失眠与饥饿的夜晚,蒲总遥想着人类历史与世界未来的若干问题,诗性大发,大半夜突然上号直播:“人类的历史似乎很难避免回头。回头,是一种天性,当人意识到事态严重性时候的天性。可是当人意识到事态需要挽回的时候,事情往往早就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程度。所以人类文明的每一次回头都只能是一种吃力的反溯,在时间洪流下面用笨拙的肉身堵住潮水,直到双手再也抓不住两岸的泥塘,然后才会向着前方开始新的流浪。我在想,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避免回头带来的引诱?”
今夜的弹幕格外喧嚣,纷纷扰扰涌入黑夜中蒲熠星漆黑的眼帘:
“0716十周年打卡”
“姐妹好毅力啊”
“3哥,你这个时间发疯很让人怀疑你的精神状态”
“0716谈回头,很难不让人想起一些联机往事[泪目]”
“卧槽,今夕是何年”
0716?什么0716?
蒲大诗人困惑万分,思忖许久才从墙壁上挂着的早就坏掉的粉色猫猫耳机中找到了一点解题思路。
哦,原来是0716。
啧,怎么是0716。
蒲熠星想,这辈子果然就是这样了,沾上郭文韬的事终归带着点命运的戏谑,终归是他棋高一着,终归是我不得好活。
04
“回头”的事整体上卓有成效,录制时蒲熠星明显瘦了,瘦得能穿下十年前的钴蓝色T恤衫,空空荡荡在风里摇曳。故人重逢那天,节目组攒局邀请各路玩家一聚,蒲熠星不太敢想郭文韬见到他时的心情,也不太敢想自己见到郭文韬的心情,内在的焦灼只能用外在的强势弥补,他搞了一下午造型盛装出席,戴上最昂贵的表,蹬上最闪亮的鞋,助理安保四人护航,恨不得把“我是总裁”四个字写在脑门上。
出场时果然艳惊四座,众人目光朝向他,导演很是担心,问蒲总是不是最近身体不舒服,怎么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蒲总于是呵呵呵笑道,是啊是啊,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时候唯一一个没有回头看他的人是郭文韬,郭文韬远比他正常,正常到有些随便,随便地蹬着凉鞋和T恤衫就来了。一如多年以前,在北京的夜随手打一个电话就能摇来的郭文韬。摇来后也依旧在吃饭,低着头,背弓在桌面上,慢慢吞吞但全神贯注地咀嚼。他是从小被教育食不言寝不语的乖小孩,直等到完成了最后一次吞咽,才转头回应邻座之人的问话,拿起手机向他人展示相册里的猫咪。
郭文韬综艺流量式微之后很少再播垃不垃圾小游戏,转型做起了宠物用品的生意。“史呆芬动物园”在他生日直播间正式开张,汤猪猪出任荣誉店长,昔日院人兄弟不管家里有猫没猫纷纷前来下单支持,直播间一派生机勃勃,满是支付宝入账的声音。夜里郭文韬在微信群发红包:感谢家人们支持[愉快][愉快]
少帮主马上逗他:那还不赶紧叫声好哥哥呀?
蒲熠星那“替郭文韬尴尬”的陈年旧疾又犯了,在自己下意识接话前一秒紧急熄灭了手机屏幕。夜里他平躺在床上,睁大着漆黑的眼睛无法入睡。现在压力来到了蒲熠星身上,今夜他在郭文韬直播间杀了个七进七出,丢盔弃甲,反复横跳。扪心自问,他没有必要帮助郭文韬做任何开业宣传,可他隐隐觉得这是一个可以让彼此都走下来的台阶,最适合的一个隐形的台阶。黑夜中人最能看清自己的前路与归途,他在羁押他的高台上睁大双眼,用一只眼睛回头,用一只眼睛上楼,突然意识到两眼具是漆黑一片:下了这一级的台阶,难道我们就有路可走吗?
上屋抽梯果真是兵法中最毒的一计,当年是他自断退路,把这最决绝的一计用在了自己身上。现如今把彼此都架在阁楼上,没人敢递一把梯,也没人能递一把梯。四月成了他永远的焦虑,焦虑持续了一整个寂静的春夜,与当年新书宣发之日一般无二。
要给他送吗?不给他送吗?
要写点什么吗?要怎么写呢?
你在期待什么?又恐惧什么?
蒲熠星的性格是延宕,延宕的终点是痛失。
有时候他也已经算不清楚这段如此被命运眷顾的美好故事为何会落得如此稀巴烂的结局。他只知道悲剧是注定的,从得知郭文韬婚讯以后故事的走向就已经清晰了,区别在于,分手应该体面还是暴烈。
一开始的时候蒲熠星觉得自己还是很正常的,郭文韬的婚戒在桐木村的阳光下闪耀,蒲熠星的理性给自己判了死缓:我能断,录完名学5我就能断。
蒲熠星一心修禅断念,修了半年才恍然发现,他的禅院就建在红尘众生之间,他的业障就在门前。把这薄薄的柴门推开,一个郭文韬就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打马闯入,缠绕于他的生活、他的心灵。郭文韬是如此强悍的物种,在蒲熠星贫瘠的土地上根本没有能够与之抗衡的天敌。这扇门在颤抖的双手下是再也合不上的。名学之后还有密神,密神之后还有新的名学,业障就在那里,因果就在那里,你必须要走进去,躲都躲不掉。
断到最后,悟道已不可能,走火入魔倒是真的。故事的拐点是2022年的舆论风暴,在此以前连蒲熠星自己都没有发现,情感纠葛到了这种地步,喜欢是已经没有了,避嫌成习惯了,那么相处就只能剩下痛苦和怨恨。
录完大侦探先导片的那会儿,蒲熠星感觉自己脑子里至少有八百个郭文韬在打乒乓球,很奇怪的一点就是每当蒲熠星惨败时郭文韬永远是那个踩在他尸骸上的胜者,他的狼狈和他的高光总是出双入对,相映成趣——被侦探三票缉拿入狱的凶手,被宝藏得主抗推到发了疯的替罪羊,被joker斩于刀下的5号玩家。蒲熠星有时候真的觉得,发疯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以至于后来森林之王前来慰问自己的刀下亡魂时,蒲熠星一下就弹开了。
“啪”
那时郭文韬的手就这么被拍打在半空,没有收回也没有挽留。博弈游戏结束后他的眼波总是很柔软,在蒲熠星雷霆般的怒火中显得多无辜、多纯真,除了那一点不敢置信的惊愕以外,他平静的注视与无声的安抚让你确定,只要你此时重新握住他的手,那么他决计不会对刚才的无礼有任何怨怼。
于是蒲熠星往后撤了一步。彻底的一步,抽离的一步。
他忽然意识到郭文韬什么都有了,郭文韬有了他所缺失的一切。他毫无争议的学历,他低调圆满的婚姻,他辉煌璀璨的履历,他至高无上的理性……从头到脚,蒲熠星忽然发现上帝给他开的最歹毒的玩笑就是让他与郭文韬齐名——让他与一个人生每一环节都比自己稳健的郭文韬齐名,还让他产生一种“本该如此”的错觉。人类的包容心是很奇怪的东西,他们能够忍受天赋远远强于自己的异类,却总会崩溃于惊觉自己与自己以为的同类之间横亘着一条此生无法逾越的鸿沟。
惊愕中郭文韬几欲开口,可他们都还没得来及整理好情绪,黄子与石凯已经风风火火地勾着肩膀架走了沉默的森林之王,丝毫没有察觉此地的暗流汹涌。在视野尽头,蒲熠星看见郭文韬仍梗着脖子,以一种强烈的惊愕与不解凝望着他,无缘无故充满哀恸,仿佛在经历一场巨大的别离。
蒲熠星竟忽然生出些巨石落定的心安,那郭文韬应该懂了,那我终于能断了。
在把这份断念昭告天下时,他不否认他选择的日期与方式有几分报复的恶劣意味在;但郭文韬反正也报复回来了,八百年不发朋友圈的郭文韬在过后的半个月里坚持每天用婚纱照和新婚旅行照袭击蒲熠星那从来不太稳定的精神世界。蒲熠星看得多了也就笑了,心想原来他推门进了红尘后,也没法再回头了。充其量是我俩关门的方式不同,你要耳根清净,我要大火烧山。
只是还会有一点遗憾吧,遗憾的不是他们之间注定求不得的爱别离,而是他真心觉得很可惜,他对郭文韬的喜欢消磨到现在,余下的竟只有怨憎会了。
05
博弈类节目录得很快,一天两场游戏,录完三天已经淘汰了一大半选手。只要不投骰子,郭文韬是不可能输的;只要郭文韬不动手,蒲熠星是没人敢杀的。蒲总前思后想,那这玩意儿要是录到总决赛,岂不是妥妥的南北对打?
果然,最后两位选手被郭文韬光荣淘汰时,他蒲熠星还坐在游戏桌上看戏,搞得他都有点怕网友骂南北抱团。然而输家远比赢家坦然,他们走的时候捧了一本《有人从林中坠落》来找蒲熠星签名,这几乎已经成了玩家淘汰时的固定流程——先找蒲熠星签名,留个联系方式;再找文韬要个微信,有猫的咨询一些饲养宠物之疑难杂症,没猫的也能顺带排个队蹲蹲美丽小猫。
签名时蒲熠星还是忍不住瞟一眼郭文韬,这部小说尽管早已在文学史浪潮中石沉大海,但在郭文韬和蒲熠星中间却是避不开的关山难越。最坏的情况是,郭文韬走过来问,这是什么书啊?
但这是有可能发生的,因为蒲熠星知道,郭文韬大概从未见过这本书的面貌。
七年前的夏天,从小说定稿到宣发启动,蒲熠星用了一整个夏天纠结对郭文韬的处理方式。生活陷入了一种漫长的停滞与反复,不停落笔又不停懊悔,不停放弃又不停犹豫,被写坏的书几乎比得上送出去的书。一直到填下快递单号的前一秒,蒲熠星都没有确定它是否应该寄往北京的方向。直到有次应酬完,蒲熠星喝得酩酊大醉,才在醉中用一只墨水近乎干涸的签字笔走马长书,一气呵成,连夜发送。
太干脆利落的后果就是醒来后他自己也不记得他究竟写了些什么东西,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来,大概是一些骂人的话吧,蒲熠星看见镜子里自己双眼红肿,昨夜大抵骂得很伤心。不过没有关系,反正郭文韬也不会看到的,因为收件人姓名是ggg,手机是郭文韬早已注销的旧号码,地址是0716的通州,送达的结果是南辕北辙,死无对证。
不过幸运的是尴尬的事情从未发生,一直到蒲熠星完成最后一次签名,郭文韬都只是在一旁的沙发上复看上一场游戏的笔记,认真思考得失,庄严如同雕塑。蒲熠星由此知道,郭文韬的断念与修行远比他彻底,即便每日打开红尘禅院的大门,听着蒲熠星的声音嘈嘈切切,他也能在夜色的引诱中,再一次轻轻合上脆弱的门扉。蒲熠星自己开过这扇门,所以更知道关门所需要的心血与狠绝。
但剩下的时间都是独处了,再苦修的行者也要从那禅院里走出来,踏马过一次红尘,才知道每日的修行究竟断了多少舍离。
那天是农历八月十四,录完节目后长沙城暴雨倾盆,遮住了原本近乎圆满的明月,使整座城市都带上了一点如烟的疏离,仿佛己身已不在此山之中。郭文韬一手在打视频电话,一手拖着行李箱,大雨簌簌地将他淋湿一半,衬衫贴在薄薄的腰际,被寒意浸透。
蒲熠星想了想,还是撑伞靠过去,开阔的伞沿将两人圈揽到一起,这一片伞下的天地就晴朗了。只这靠近的一瞬间,蒲熠星却看到郭文韬的身形轻微的一怔,连同说了一半的话语也凝滞在唇边。
于是视频那头的可可爱爱的小女孩也很奇怪,长大漂亮的眼睛问道:“爸爸?你怎么不讲话了?”
“……嗯。没事。”郭文韬顿了顿,继续往前走。
现在轮到蒲熠星的脚步无措。
“爸爸,你到北京了吗?”
“今天长沙下雨,明天爸爸才能坐飞机回来。”
“哼!你又骗我,你说好今天回来的!”视频那头的小公主很生气,脸颊气鼓鼓的。
“哎呀~明天肯定能回来哒。”郭文韬很久不见的波浪号重出江湖。
“不行!你要跟我保证!明天几点钟!”
郭文韬看了眼时间,随口答道:“估计下午三点吧。”
“好哦,现在是晚上……晚上七点十分,你还有……嗯——二十个钟头不到十分钟,我看好表了哦,你要在二十个钟头里面回来的哦!”
蒲熠星对这段逻辑输出大为震撼,郭文韬显然也有些震撼,大概他也觉得年仅四岁的女儿在数学方面的天赋有些过于超群,真不好糊弄,只能皱着眉头嗯嗯啊啊地答应着。
另外小孩还有若干重大消息要汇报,两条精致的小麻花辫随着脑袋一晃一晃的:
“爸爸,阳阳跟我说,今天早上地铁小电视放的节目上面有你诶!”
“昨天小王阿姨带可可去做检查了,医生说可可怀了五只小猫猫!我可不可以送一只小猫给阳阳呀?”
“今天我颠乒乓球颠了五十个!爸爸你什么时候教我打那种会转弯的球啊?”
“爸爸!”“爸爸!”
密密麻麻,回声阵阵,通过电子讯号传来的童声竟如此震耳欲聋。
“爸爸,你是不是跟蒲熠星叔叔在一起呀?”
小女孩这样问道,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她的问题引来了对面很久很久的沉默。她不知道这是一个拒绝出席她满月宴的名字,她不知道这是一个充满恩怨的名字,她不知道这是一个她不应该去认识的名字。她只是记性很好,在父亲的手机相册里瞥见过他们的合照,合照里爸爸的眼睛格外亮;她只是逻辑思维比同龄人要早熟,能够从那张合照中推断出父亲与这位陌生哥哥的关系更甚于大律师哥哥、大仙子哥哥和其他哥哥姐姐。那么为什么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哥哥呢?他们吵架了吗?可爸爸还留着他的照片呀!爸爸会想见到他吗?爸爸一定也很思念他,就像我每天都想见到阳阳一样,好朋友就是应该天天见面呀。
可是爸爸没有回答她,蒲熠星叔叔也不理她。爸爸挂断了电话,说早点睡觉。
此刻伞外霓虹高寒,狂风骤雨斜斜打入伞中,此地已不足以抵御风雨,雨色侵袭手机屏幕,他们彼此都觉得手指骨节有些冰凉。
沉默中蒲熠星先开了口,替郭文韬尴尬果然还印刻在本能反应里,他调整了一下被冷风吹得僵硬的面颊,声音突然浮夸起来:啊呀,这么多年没见,我大侄女真是出落得钟灵毓秀,秀外慧中啊!你也是的,藏得这么好,也不知道带出来一起见见!
郭文韬有点好笑。好像日子突然回到了桐木村,蒲熠星像喝高了一样朝着村民大喊,这是我们的舞王。就是没有办法啊,蒲熠星一说话,郭文韬就觉得很好笑,好笑好笑,然后越笑越凄迷。
于是郭文韬说,蒲熠星,你也早点把婚结了吧。
中二状态下的蒲熠星高攻低防,抵不住一句必杀的直球,他快把眉毛拧成一团,一会儿看向远方灯影幢幢,一会儿回避郭文韬眼波切切,过了很久才说,算了吧,家庭都是暂时性的,人的本质是流浪。安顿的住所,只会让人停下向往前方的步伐。
那你有终点吗?郭文韬突然问。
蒲熠星没有说话。他是天生的浮士德,天生要靠激情过活,天生与魔鬼定下契约,这辈子不能回头了——旅途起点的人现有妻女二人、猫舍一间,而他手中只剩下理想过剩的玫瑰一叶,归程俱是暗夜荆棘,山高路远。回头就是断头,停留就是死亡,只有向前才能得到麻醉与拯救。
在没有答案的答案中郭文韬的目光再次流淌出与七年前一致的不解与哀恸,于是蒲熠星知道,郭文韬仍然是懂得他的。只是懂得与相拥之间,是一步一重城,是一念一蹉跎。
原来如此,原来这才是他们之间最大的遗憾,是时不我与,是优柔迂回,是我非要在被剧透了不可能的基础上幻想一种必将得胜的可能,是我非要在无所希望之时吃力而笨拙地祈求反溯,直到爱恨泥沙俱下。
以蒲熠星对游戏人生的理解,此处应有一个绝妙的存档点,我们可以按下保存,忘掉刚才经历的一切奇险,开始一段新的故事了。于是他重新正了正衣襟,对郭文韬笑道:“听说你最近要开猫舍?”
这次郭文韬总不能回答“随便开开了”,也默默地点了点头:“嗯,你要来看看嘛?就在之前通州那边。”
很好很好,这次开局比上一次顺利很多。
06
郭文韬又开启了他建设通州的生活,这次开猫舍还有其他几个院人兄弟加盟,通州的旧屋忽然变得热闹非凡,郭老板财大气粗,把旧屋同层的房子都拍了下来,打通成一片,都改造成猫咪活动室。蒲总前来莅临指导时,石凯等人都在,正帮忙把老屋不用的家具撤换地方。
其中有个贴着快递单号的小箱子被郭文韬藏得很深,那箱子已然很老旧了,单号上的寄件地址都模糊不清,大约是一件多年前没有寄出的快件。他们都不敢乱动,岂料摆在桌角没有放稳,哐啷一声摔了满地。
石凯吓死了,定睛一看,还好都是些时过境迁的报废电子产品,也许原本只是要寄给厂家以旧换新吧。
只是有一只绿色的猫猫耳机格外醒目地映入蒲熠星眼帘,叫人心如擂鼓,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颤抖着把箱子里东西一一翻检。可以看出箱子的主人曾经很用心地把里面的收藏规整过,从一起看过的电影票根到很自然的拍立得,从蒲熠星送给他机械键盘到游戏机,直到箱底——蒲熠星再也不用纠结回忆那年他写给郭文韬的to签究竟是什么了。
时至今日蒲熠星无法想象当时郭文韬是怎么在通州小区的快递点找到这本不应该被找到的小说,也不知道郭文韬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完小说的扉页,又一点一点将过去三年破碎的一切汇集于此,他猜不到郭文韬本意要把这些东西在什么样的时间以什么样的方式还给谁,却又与他一样在无眠中一遍一遍来过、一次一次放过。
蒲熠星只是突然觉得,他那位放火烧山的浮士德突然停止了向前,在回头的那一刻心碎而亡,终年不详。
07
“祝我余生不再有你。 2023.8.18”
“好。”
End
灵感来源和语言仿写对象:
《波西米亚香港》《衣锦夜行》《青衣》
后记:
整个故事是今年2月份构思的,因为结局没有着落所以始终不曾动笔,没想到现实的结局比我想象的更为零落,也就放下了。可惜,人就是“眼前无路想回头”的动物,国庆长假我又开始把把上半年的节目拿出来看了。密神里蒲熠星一如既往中二吵闹,而郭文韬却不再开怀大笑,顿觉痛不可挡。原来想回头的是我,想让他们回头的也是我,只是现实的土壤不能滋生“重头来过”的果实,一见回头即断肠。
正负【8】找到了就是你的
✔黑手党AU 教父AU 地点设定芝加哥
✔蒲郭/纬钧/九明/东春
✔全员HE 全员强强
✔南北家族世仇 纬钧助理x老板 九明先婚后爱 东春中医x律师
无反派 纯内斗 所有的事情都是这几个人做的 彼此互为反派
片段灭文 没有逻辑 就是为了谈恋爱 严重OOC 慎阅
【教父AU,切勿当真,扫黑除恶人人有责】
这张合约书上会留下两样东西:一是你的名字,再就是你的脑浆。
...
✔黑手党AU 教父AU 地点设定芝加哥
✔蒲郭/纬钧/九明/东春
✔全员HE 全员强强
✔南北家族世仇 纬钧助理x老板 九明先婚后爱 东春中医x律师
无反派 纯内斗 所有的事情都是这几个人做的 彼此互为反派
片段灭文 没有逻辑 就是为了谈恋爱 严重OOC 慎阅
【教父AU,切勿当真,扫黑除恶人人有责】
这张合约书上会留下两样东西:一是你的名字,再就是你的脑浆。
——《教父》
郭文韬的千层套路(2)
“嘶……痛!”
唐九洲手里的纱布又紧了紧。
“嗷!”邵明明对着天就是一嗓子。
“嚎什么?”唐九洲瞪眼,“是不是男人?”
邵明明抿紧了嘴。
“现在是唐家家主在给你包扎。”唐九洲手上一用劲,邵明明嘴巴长了张没出声,“你忍着点。”
缠好了纱布,唐九洲伸手在男人不算宽阔的背上抚了一把。
“现在是什么?唐家家主在摸|我吗?”
唐九洲没好气地给邵明明套上外衣,“我摸|你是合法的。”
邵明明没接唐九洲的话,翻身从沙发上坐起来,“里面到底发生什么了?”
“很难说。”唐九洲看着邵明明扣上扣子,“你别操心了,好好养伤吧。”末了又补了一句,“郭文韬都打不过,你什么废物?”
邵明明鼻子都气歪了,“开什么玩笑?他不要脸!打个架从袖子管里抽出这老长一把刀!”
两只手在半空中划拉了巨大一圈,也就是青龙偃月刀的长度。
“别这么用力挥手。”唐九洲把两个乱舞的手压了下来,“会拉到伤口。”
邵明明忽然安静了,“你要我帮你干什么吗?”
唐九洲挑起一边的眉毛。
“为什么这么关心我?”
“咱俩。”唐九洲两根手指画了个正方形,“名字写在一个本本上。”
“哦。”邵明明一脸冷淡,“我们结婚那天晚上我就给烧了。”
“……”
“还有事儿吗?”邵明明拍拍衣服站起来,“没事儿你先出去。”
“你为什么想当教父?”唐九洲忽然问。
邵明明把手放了下来,“干嘛?你汪峰吗?我的梦想是什么?”
“咱俩不是不能聊天的关系吧。”
邵明明犹豫了一下,“没有为什么。”
“能不能不要这么不好聊天?”唐九洲皱着眉头,“我是真心问你的。”
“因为我能当。”这次邵明明倒是回得快,“我能打、心狠,能做生意也能干暗杀,管得住人也下得去手,我为什么不能当教父?”
“但是你背后没有一个庞大的家族。”
“这也是我为什么要来抢。”邵明明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唐九洲,“凭什么只有你们这些出身高贵的人才配得上那个位子?”
“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邵明明没说出话。
“你不是要一个人吗?那来唐家干什么?”唐九洲看着他,“你现在不是靠着唐家吗?”
“这不一样。”
“这有什么不一样?”唐九洲坐直了身子,“你已经知道做不到了,你已经妥协了。”
“你在垃圾桶里找过吃的吗?”
邵明明一个问题问得唐九洲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我生在南城的贫民窟里,睁开眼看这个世界的时候眼前是无数张黑漆漆的脸和熏天的腐败味,我没有雏鸟效应,打出生开始,每分钟我的眼前就会闪过很多人,他们从这个红绿灯走到那个红绿灯就死了。被枪杀了,饿死了,病死了,没有原因地就死了,你都想象不到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多种死法。你们的人在头顶上火拼,掉下来一块玻璃就能砸死太多人。我们的生命都在你们的皮鞋底下,不比鞋底上的灰尘值钱。”
邵明明慢慢把侧着的身子转过来,“大概是七八岁的时候,有人想抢我手里最后一块饼干,我实在是饿极了,我用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打倒了那个人,那人的头撞在墙上,出了很多血,我粘了一手。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街对面一声枪响,一个男人应着枪声倒在了地上。那不是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但手心实实在在感受着鲜血时,你看的这个世界就不再是原来的样子了,你再看不到鲜绿的行道树,再看不到你手里那块用命抢下来的饼干,你只看得到那个人的西装革履和脚底的鲜血。那个时候我就想,我可不可以用我的拳头也活成那样。”
“我从那时候开始结束了等死的日子,我开始在街头巷尾打架,从赤手空拳到用铁片、用砖头,从抢一块饼干、抢一个钱包到抢一把手枪,从看见血会害怕,到慢慢习惯他们掉在地上的牙齿。当我下手杀掉第一个人的时候,我感受到的不是慌张也不是快乐,我只是在那一瞬间忽然明白了,那一块街区死掉的人从没有人过问,从没有人在乎。我被人揍得濒死过,实在没有东西吃了就在餐厅旁边的垃圾桶里找食物,实在没有水喝了就在雨天对着天空张开嘴。人临死前会看到的画面是一片虚无的空白,是眼前最后一片景色慢慢闪烁,像相机一点点曝光过度一样逐渐变得雪白,这样的场景我看过无数次。”
邵明明低头看着唐九洲,“我后来听说了唐家,听说了齐家,也听说了教父。西西里的教父是爱戴穷人的,是保护弱者的,是残忍且仁慈的,是一半的天使和一半的骷髅,这个位置象征着权力和责任。但你们呢?口口声声说身上流着西西里的血,遵守着西西里的规则,但教父在你们眼里只是荣誉、只是无上的权力、只是让别人在你脚下下跪的借口。”
邵明明弯下身凑近唐九洲的脸庞,“你没有在垃圾堆里找过吃的,你就没有资格和我谈妥协二字。”
唐九洲的眼睛像蒙着一层雾一样,让邵明明看不清那厢对自己说的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想法。
但好在他也不是很在乎。
“当然我也不是什么好人。”邵明明直起身,“我来抢这个教父也不是为了去接济穷人,我现在穿着和你一样布料站在你身边的时候,我就大概理解了你们的感受。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打败你们,就像以前的西西里一样,并不是每个教父都是家族里的人,他也可以来自墙角来自砖缝里。”
“西西里的精神已经丢了。”邵明明看着唐九洲的眼睛,“你们的血脉什么都没有留给你们,你和我一样肮脏又无耻,不管是唐家还是齐家,你们谁没有资格用西西里的后人这个身份标榜自己。”
“你说这么多有意义吗?”唐九洲终于开了口。
“没有。”邵明明回答得坦然。
“所谓精神是丢在我们手里的吗?是丢在我手里、还是齐思钧?郭文韬?还是过完普通人生活回来的蒲熠星?它丢在哪里了,你去找找看?你去把它拿回来?”唐九洲嘴角挂着邵明明看不太明白的微笑,“我不知道在垃圾桶里找吃的是什么感觉,那你知道在周岁宴上父亲的礼物是一把手枪的感觉吗?我不知道你想跟我说什么,你至少只是个闯入者。但当你出生在竞技场里,对面的尖刀最准你的喉口,这个时候你干什么?双手合十给他唱个大悲咒吗?”
“什么时候齐思钧和郭文韬停下了,我就能停下,但我不停下,他们就不会停下。我们都是被一根鞭|子抽着的陀螺,你所说的场景在我们出生的时候就注定不可能发生。”唐九洲的声音像在讲别人的故事,“西西里的教父或许是美好过,但你也去过法庭了,你也看到了,现在它就是个闹剧,你执意要参演,就不必叫我来理解你的人生。”
唐九洲交叉着双手,“你真以为你从一条小巷子里来的人会比我们更懂西西里的堕落吗?你真的以为我们这些人都不明白那些所谓的道理吗?”
“如果能做个好人,谁甘心成魔?”
邵明明呼出一口气,“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对。”唐九洲站起身,“烧得好。”
邵明明轻轻笑了一声,抱着手臂让开了一个身位。
看着邵明明专门让出的通道,唐九洲也没什么不走的道理,几步就走到了门边,皮鞋踩在地毯上的声音闷闷的。
拉开门的时候唐九洲回过头,“注意伤口,好好休息。”
邵明明微微点了点头。
雕花的门在面前重重地关上了。
“谁在会客厅等我?”
齐思钧喝了半口的茶在嘴巴里晃荡了一圈烫得没一块好肉之后吐了出来。
手下微微鞠躬,“蒲熠星先生。”
“他来干嘛?”齐思钧从抽屉里掏出枪,“决斗吗?”
“不清楚先生,要叫人吗?”
“不用。”齐思钧摆摆手。
穿过走廊的时候齐思钧脑子里想了很多种可能,蒲熠星是来送战书的、来嘲讽的、来求和的、甚至是来叛投。
然后门拉开那边第一句话。
“郭文韬呢?”
齐思钧眨了眨眼睛,“谁?”
“郭文韬啊。”蒲熠星还不耐烦了,“你哥。”
“那你来这儿干什么?”
蒲熠星瞪着眼睛,“他不是你哥吗?”
齐思钧说他就是我爹又怎么样?
“他不跟我住一块儿啊!”
蒲熠星的眼珠子转了三圈,嘴巴里吐出一个音节,“哦。”
齐思钧翻了个白眼,“送客。”
“等等!”
齐思钧回过头。
“那他住哪儿?”
齐思钧慢慢地转过身,“我不知道。”
“真不知道?”
“知道的话我拎着砍刀就去剁他了。”
“那你有他电话吗?”
齐思钧看着蒲熠星,“你找他干嘛?”
“有事。”
“决斗?”
蒲熠星摇头,“更深冖入的交流。”
分尸,齐思钧是这么想的。
“我真的不知道。”齐思钧实话实说,“他住哪里、电话号码是什么,我都不知道。”
“你俩的关系已经差到这种程度了?”
“不是我的问题。”齐思钧倒也坦诚,“他在哪里就是没人知道的,不然你以为他单枪匹马一个人这么多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蒲熠星暗了暗眼神,“就靠躲着吗?”
“对啊。”齐思钧歪歪头,“让我知道他在哪儿他就活不下去了。”
齐思钧看着蒲熠星慢慢靠在沙发背上,眼神顺着面前的茶几转了一圈又转了回来,然后那眼里的茫然在一瞬间变得恍然。齐思钧不知道蒲熠星想清楚了什么,但看他笑得是真的开心。
“你哥哥。”蒲熠星嘴咧得老大,“是不是挺喜欢玩游戏的?”
齐思钧皱了眉头,“什么游戏。”
“比如说。”蒲熠星抬头,“捉迷藏之类的?”
钢笔的笔尖刚粘上靛蓝色的墨水,门轻轻地开了。
“先生。”称职的助理鞠了一躬,“来晚了。”
齐思钧轻轻的放下了钢笔,“迟到了一个多小时呢。”
周峻纬直起身,“已经把所有事情都解决了。”
齐思钧眼睛一亮,快步走到周峻纬面前,“关于蒲熠星的证据也找到了?”
周峻纬点了点头,“他确实参与过这件事。”
“我就知道。”齐思钧眯着眼睛,“就凭王春彧的身份,怎么可能得到我父亲的决斗机会。”
“一个生长在黑手党家族的人,忽然之间去法制社会求学。”周峻纬走近了一步,“这件事情本身就很奇怪了。”
“这件事哥哥知道了吗?”
周峻纬摇头,“他不可能知道,蒲熠星做事情滴水不漏,我的信息来源相当曲折。”
“所以这是我打败他的好机会。”
“对。”周峻纬伸手整了整齐思钧歪了一些的领结,“你快他一步找出杀害齐父的凶手,齐家上下自然会臣服于你。”
齐思钧上前一步,几乎贴在了周峻纬身|上,“我们快成功了吗?”
“还没有。”周峻纬伸手顶住了齐思钧的鼻尖,“不要掉以轻心。”
“阶段性的胜利。”齐思钧抬头,“值得一个吻吗?”
周峻纬微笑着低下头,细细地覆上了齐思钧的唇。
齐思钧是不太喜欢这个吻的,他在里面感受到了太多的例行公事,一个称职的助理会满足老板的所有需求。但他爱惨了周峻纬身|上的味道,像是奈何桥上最后一盏茶,该甜的地方偏是甜的,该甜的地方却苦得发涩,和整个尘世都相反,喝下之后这一辈子的事情都会忘掉,但嘴里还会留着这盏茶的味道,记得里面漂着淡淡的木香、细微的草药味和回甘的金桔味。
他是不喜欢周峻纬的,他只是喜欢与周峻纬接吻。
周峻纬松开齐思钧的发尾时,齐思钧的手也从周峻纬的背上滑下来。
不用个精密的仪器来算,谁也分不出是哪个先抽身而出,每次都是这样。
“辛苦了。”齐思钧说。
周峻纬后退了一步,微微鞠躬。
“是我该做的。”
齐思钧打开会客厅的门时,都有点不耐烦了。
“这次又是谁?”
进门便是王春彧的脸,昨天才见过的。
齐思钧多少愣了一下。
没等齐思钧回过神,也没等门关上,王春彧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齐思钧没忍住后退了一步。
屋里的保镖侍从都没走,半掩的门让走廊里的人也轻松看得到屋里的情况,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转过头看那个精英律师忽然双膝跪地。
“这是干什么?”齐思钧很快镇定了精神。
“求先生帮帮我。”王春彧低着头。
“帮你什么?”
“郎东哲受了重伤,因为唐家的命令,芝加哥没有一家医院愿意收治。”就说着这样的话,双膝着地,王春彧说话的声音都掷地有声,“他快要死了,求求先生救救他。”
齐思钧握住门把的手松开了,“唐家的命令不让收吗?”
“是。”
“那我帮你岂不是明摆着和唐家作对?”齐思钧向前走了一步,“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郎东哲与您有合同。”
“我们的合同只签订了他为我工作的内容和报酬,没有说我要保证他的生命安全吧。他如果死了,合同自动失效。”齐思钧看着脚边的男人,“您不是律师吗?应该比我懂啊。”
“先生,我求您了。”
齐思钧慢慢蹲下身。
王春彧低着头的发旋微微颤抖。
齐思钧伸手一把掐住了王春彧的脖子。
“唔……”
齐思钧手上的青筋一根根弹出来,“你杀我爸爸的时候,想过今天吗?想过你有一天会跪在他儿子脚下求他吗?”
王春彧闭着眼睛不看他。
齐思钧松开了手。
“你真可怜啊。”
齐思钧看着王春彧把双手撑在地上,“我知道你有仇要与齐家报,以至于心甘情愿被人利用。”
王春彧浑身颤抖了一下。
“你看看。”齐思钧的声音像蛊一样,“蒲熠星利用了你对齐家的仇恨,如今郭文韬一心以为你就是幕后主使,连我都差点这样下定结论。你和郎东哲两个人给那个大少爷抗下了所有罪名,最后还要吃他一颗枪子。我想杀你们,郭文韬想杀你们,蒲熠星也想杀你们。不许收治郎东哲的命令是他下达的吧,你是不是曾经还以为你们是朋友?他是真的想要帮你报仇?”
王春彧撑在地上的双手摒得通红。
齐思钧伸手拍了拍王春彧的背。
“能让你这么骄傲自持的人下跪,他真的很重要吧。”
“先生,求求您救救他,我可以……”
“我不会救他的。”齐思钧打断了王春彧的话,“你在这里跪一辈子我都不会救他。”
“你以为你们两个人连心齐力各凭本事就能够对抗两个家族。”齐思钧冷笑了一声,“你现在应该已经知道这是个多美好的梦了。不管你们两个有多大的本事,扎根百年的家族就是家族,用你们两双手只能拔我们的一片叶子,你连触到根的机会都没有。你们从头到尾都只是两颗棋子,让蒲熠星利用完又落到我手里。”
“如果他快死了,就让他死吧。”齐思钧松开了手,“反正你也活不久了。”
站起身,齐思钧转身出了门,巨大的铜门在面前狠狠地关上了。门把手上斜身雕着利剑,剑上缠绕的蟒蛇鬼魅一样看着面前跪在地上的男人。
男人慢慢地抬起头,眼眶通红的眸子对准那条深藏獠牙的蛇。
如果那蛇是活物,那时大概也会被这一眼里的东西吓到颤抖。
蒲熠星抱着方向盘思考人生。
他一天什么也没干,没有处理唐家的事务、没有去城区里查看、没有继续他夺权的大业,就在芝加哥里绕来绕去找郭文韬。
问了所有能问的,甚至穿着西装蹲在垃圾桶旁边问乞丐,在公共厕所里扶着老二跟隔壁坑唠大磕。事实证明郭文韬的反侦察能力强得可怕,问每个人都能问出答案,但每个答案都不尽相同,关键是找到地方就会发现人真的在这里住过,只不过现在不在了。
都说狡兔三窟,郭文韬的窟像是给芝加哥凿成了个马蜂窝。
最后终于在蒲熠星挖长城一样的毅力下,找到了18街附近的一个小公寓,看着像个单身公寓,每两分钟就能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衫西装裤腋下夹着公文包的年轻人一脸疲惫地走进去,像流水线造的,一个个都没有区别。
这是最后的可能性了,郭文韬要不在这儿要不就是埋了。
但是蒲熠星却想不通了。
心里知道转悠了一天现在开始想不通已经晚了,但是蒲熠星跟药劲儿过头了一样冷静了下来。
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找他?
脑子里是郭文韬在车窗边上那个千年老狐精一样的笑容:想清楚了给我打电话。
然后放映机一倒带就是一双能骗个国家的眼睛看着他:我是真的很想跟你睡觉。
蒲熠星摸着心口。
自己想跟郭文韬睡觉吗?
不想。
有一点点想,但是绝对没有很多,一个小指甲盖最多了,再多也多不过一整条大膀子。
蒲熠星合理怀疑郭文韬是吉普赛老巫女易了容,会下蛊会催眠。
自己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放下工作浪费一天的时间,就为了找人睡一觉。
也没说怎么睡,也没说谁睡谁,什么牌子的床垫什么牌子的枕头什么材质的被子,通通没说,自己就跟火箭炮撵着腚一样绕着芝加哥转了一圈一圈又一圈。
不对劲,很不对劲。
蒲熠星刚捋了个八九不离十,交警从窗户边上探个脑袋过来,就看见里面一个穿着高定西装的男人像个花栗鼠一样趴在方向盘上。
碰碰砸了两下窗户,给蒲熠星吓个好歹。
“先生,这里不能停车。”
“哦哦哦。”蒲熠星紧急系了安全带,发动了汽车。
车子一个突溜刚滑出去五十米蒲熠星又觉得不对了。
自己都找了一天了,如果就这么走了那不是太亏,人都到这儿了,就算上去扇郭文韬两巴掌也好过一脚油门回家。
蒲熠星一个刹车。
下车的时候迎面撞上了交警,“先生这里真的不能停车。”
“贴罚单吧。”蒲熠星拍了拍交警的肩膀,“喜欢的话拖走也行。”
两下窜上铁皮楼梯,心情还没舒畅一会儿的蒲熠星又郁结了。
单身公寓跟沙丁鱼罐头一样,他能去哪里找郭文韬?
扶着走廊的门思考了一分钟,蒲熠星决定用最原始的方法。
下了楼梯走进便利店,蒲熠星拍了一百美金买了个破旧的喇叭,开了最大音量,对着楼上一嗓子吼得整个南卢普区都在震。
“郭文韬!!!”
喊完蒲熠星插着腰看着楼上,窗户里纷纷探出了看热闹的脑袋。
蒲熠星扶着眼镜看得清清楚楚。
这一嗓子排除了一大半,只剩下三四间屋子没有动静。
蒲熠星喇叭一扔就冲上了楼,拿出了鬼子进村的气势。
气势汹汹地踹开403的门,看见两个人跟泥鳅成了精一样在地上缠做一团的时候,蒲熠星开始觉得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他为了郭文韬承受了太多。
砰地关上门,蒲熠星靠在墙上开始思考喵生。
堂堂唐家二把手是怎么沦落到在一个单身公寓里看哲学现场的。
蒲熠星咬着牙。
别让他找到郭文韬,找到了就让郭文韬知道知道什么叫人间疾苦。
“私闯民宅犯法的吧?”
蒲熠星人都僵了。
跟脖子上装了摇杆一样慢慢把脸转过去,蒲熠星看到了楼梯上抱着手臂站着的人,逆着光,头顶上的呆毛直直的。
刚才还在心里放狠话的人,一个对视就憋没屁了。
就差跪下来喊我找你找得好苦了。
蒲熠星在背后使劲恰自己的大|腿肉。
唐家的男人不能这么没有骨气。
“就这么想见我吗?”郭文韬慢慢走下来,“找了多久?”
蒲熠星觉得郭文韬在故意折磨他,而且有证据。
“很久。”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辛苦了。”郭文韬拍了拍蒲熠星肩膀上的灰,“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你是不是在监视我?你是不是躲着我?”
郭文韬坦然地点点头,“对。”
“为什么啊?”蒲熠星委屈死了。
“为了让你找我啊,要很辛苦很辛苦地找我。”
郭文韬伸手环住蒲熠星的脖颈,鼻尖蹭过面颊,一口热气喷在耳廓上。
“找到了就是你的。”
“教父和我,都是你的。”
TBC.
星河碌碌 【73·终章】拥抱星河万里
来搞点不一样的火葬场/齐追周
南北纠纠缠缠p友转正
cp纬钧/南北/九明
从“将你归还天际”到“拥抱星河万里”,这个故事,希望你们还算喜欢。
“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决定放弃那个你一直暗恋的人?”
有一个ID名叫“不再相信爱情的小浣熊”的用户,在这个问题底下回答了长长的一串答案。
齐思钧滚了几下滚轮,捏着鼠标的手指尖轻微颤抖着。他此刻正坐在房间里,厨房的抽油烟机声音呼呼作响,周峻纬翻炒的声音隐约可闻……分明是最具有人间烟火气的声音,此刻齐思钧却感受不到半分温暖。
他心口涌起一阵阵地后怕,眼睛距离电脑屏幕的宽度一点点缩小。
白底色上一行行的黑字从眼睛渗入心里。...
来搞点不一样的火葬场/齐追周
南北纠纠缠缠p友转正
cp纬钧/南北/九明
从“将你归还天际”到“拥抱星河万里”,这个故事,希望你们还算喜欢。
“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决定放弃那个你一直暗恋的人?”
有一个ID名叫“不再相信爱情的小浣熊”的用户,在这个问题底下回答了长长的一串答案。
齐思钧滚了几下滚轮,捏着鼠标的手指尖轻微颤抖着。他此刻正坐在房间里,厨房的抽油烟机声音呼呼作响,周峻纬翻炒的声音隐约可闻……分明是最具有人间烟火气的声音,此刻齐思钧却感受不到半分温暖。
他心口涌起一阵阵地后怕,眼睛距离电脑屏幕的宽度一点点缩小。
白底色上一行行的黑字从眼睛渗入心里。
“这两年里他对我是真的好,那种无微不至的好。他会按照时令给我搭配食物,我上班时保温杯里带的茶水也是他根据身体状况搭配的。但是……他就像一个尽职尽责的家政,从没把自己当做过我的丈夫。”
“他从来不会问我,为什么已经结婚还一直分房休息。也从来不会在乎我某一次晚回家之后的连连道歉……一般那个时候,他只会递来一块温热的毛巾,轻声细语地用一句‘没关系’堵住我的‘对不起’。”
……
齐思钧麻木地滚动着滚轮,浑然不觉身后抽油烟机的声音已经消失了许久。也没察觉周峻纬走进了房间,站在他身后看着屏幕上的内容。
“看这玩意干什么呢?”周峻纬在确认了齐思钧在看自己第一次负气说离婚之后写的帖子之后,有些手足无措。
他笨拙地用手去碰齐思钧的肩膀,齐思钧这才意识到他就在身后,肢体本能地动了起来,一把抓住周峻纬摁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
“诶诶诶?老齐?”周峻纬猝不及防间就被齐思钧顺着力道拽到他身边坐下。齐思钧吸了吸鼻子,两只手撑在周峻纬的膝盖上,抬起头看着他。
“峻纬。”
齐思钧的声音软得不行,带着淡淡的后怕情绪。
周峻纬知道他是在后怕什么:毕竟那篇帖子里承载了自己绝大多数的负面情绪,齐思钧虽然和自己分合几遭,却从未真正直面过这些。
他叹息一声:“我在呢,别害怕,这帖子……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咱把它删了,好不好?”
周峻纬说着就去兜里掏手机,齐思钧却摇了摇头,抓住周峻纬的手,用自己的手掌轻轻包住对方的。
“不删。”
齐思钧又扭过头看了看上面的文字——周峻纬是不常,或者说几乎没有在他面前表露如文字中这样的负面情绪的。若不是他熟悉周峻纬惯用的ID和写作手法,很难将这样的文字和那个对待自己始终保持着珍重态度的男人直接联系起来。
他深呼吸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来:“留着吧。”
“我……我当时也是在气头上,写东西有点,有点那什么,不过脑子……”周峻纬见齐思钧脸上没笑眼里没亮的模样,心里也有些没底,结结巴巴地辩解了起来。
他的话说得又急又快,听得齐思钧一愣,呆呆地看了他半晌。周峻纬狠狠咽了口唾沫,有些担忧地看着齐思钧,生怕对方真的因为自己当年的这篇帖子不高兴。
齐思钧呆怔了半晌之后,倒是被周峻纬结巴的辩解声给逗笑了。他捏了捏手心里周峻纬的那只手:“写的都是事实,也没有夸大……我还怕你生气呢,你怎么还急了?”
齐思钧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热,嗅着周峻纬身上传出来的淡淡烟火气,百感交集地弯起了嘴角。
真是奇迹——齐思钧和周峻纬如今还能坐在同一个卧室里对坐着,手拉着手,真是奇迹。齐思钧凝视着周峻纬的眼眸,唇边的笑容清浅却十分真实。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在和好那天,他就已经把这段感情里的一切情愫都呈现得淋漓尽致了,此刻再重复,反而会显得腻味。
周峻纬接收到齐思钧的视线,没被齐思钧握着的手动了动,还是从兜里拿出了手机,登上了他发帖的网站。
“不许删啊,”齐思钧瞄见他的动作,迅速凑近,小声警告他,“我告诉你不删是对你好!以后你要是觉得零花钱少了呀,或者我对你凶了呀,你就可以拿这个帖子来碰瓷……我肯定心软的。”
周峻纬忍俊不禁,反驳道:“我是那样人吗?还零花钱少了……幼稚。”
在齐思钧的凝视下,周峻纬也装不住成熟了,轻咳了一声小声补充:“我顶多因为你不让我吃冰激凌来找你卖惨。”
“但是这不幼稚啊老齐!这,爱吃冰激凌是人的本能,有个心理学家……”
齐思钧咬牙笑了起来,收着力道在他腰上掐了一下:“满嘴胡咧咧啥呢?还心理学家,是不是叫周峻纬?啊?”
周峻纬被他掐得从牙间“嘶”地抽了一声凉气,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慢——他打开那个网站的“设置”栏,将自己ID前的“不再”两个字删掉了。
齐思钧附在他腰间的手顿住,望着屏幕上倒着的字样,抿嘴笑着移开了手。
“不再相信爱情的小浣熊”变成了“相信爱情的小浣熊”。
“你这篇小作文……虽然结尾写得有点emo,但挺美的。”
“结尾?”周峻纬收起手机的动作停了下来,想了想却没个结果,眨了眨眼问齐思钧,“结尾是什么来着?太久了我都不记得了。”
齐思钧清了清嗓子,用他配音演员的动人嗓音轻声念道:“你说,你曾经揽星河入怀,两年多了,也终究应将星河归还天际。”
念完之后,齐思钧直起身子,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周峻纬:“喂,当时说得那么难过。现在你还想还吗?”
周峻纬闻言舔了一下嘴唇,偏了偏头凑过去覆上齐思钧的唇瓣。
“不还了。”周峻纬在亲吻结束时亲昵地咬了一口齐思钧的嘴唇,又在分开后用指腹轻轻划过那一块被自己咬肿的地方。
齐思钧眼中晕开笑意,轻轻推了他一把,嘴唇微拢起,轻斥了一声“去”。
周峻纬顺着他推自己的力气倒在了床上,双手交叉在脑后仰起头,看着坐在床边的齐思钧,半晌后才低声说:“我舍不得。”
他的声音低沉时极好听,听得齐思钧心里的一小块地方泛起了酥酥麻麻的痒。
齐思钧最后看了一眼电脑上显示的那篇周峻纬的小作文,在键盘上咔哒敲了两下将屏幕锁住,随即往床上一扑,正好滚在了周峻纬身边。
周峻纬将被他压在身子底下的手抽了出来,张嘴刚想调笑两句难得投怀送抱的齐老师,就感受到耳畔传来一抹湿热。
他登时浑身僵住,大脑麻木地接收着齐思钧在自己耳边说的话一字一句地传入他的耳中。
“我还是会对你好的,像两年前那样。”
“但这一次,我真的会认真地去做你的丈夫。”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彻底落下之后,周峻纬被齐思钧突然靠近弄得宕机的大脑才重新启动。他咀嚼了一番齐思钧方才简单的两句话,突然和自己方才站在齐思钧身后时,看到的小作文上的负面发言对上了号。
齐思钧的头发拂过他的耳朵,传来微微的痒意。周峻纬在床单上蹭了蹭耳朵,侧过身去抱紧了齐思钧。
“我曾揽星河入怀,两年多了,也终究应将星河归还天际。”
现在,距离写下这篇答案的那天,又是一个两年过去了。
周峻纬抱紧怀里的人,感受齐思钧和自己几乎同频的呼吸,长长呼出一口气。
十三年,从暗恋到明恋。
曾经稚嫩的少年从人间仰头,抽出一双羽翼,拥抱他的星河万里。
齐思钧感受着周峻纬怀抱的力度,覆上周峻纬环在自己身前的手。喜悦从四肢百骸涌来,齐思钧将脑袋轻轻往后靠,享受着此刻安宁的温存,唇边露出幸福的笑容。
——身后正拥抱着他的人,正是他的星河与人间。
(正文完)
【后记】你会长出羽翼
在主线上,《星河碌碌》是一个暗恋的故事,是一个暗恋者在被暗恋者的光芒下成长,长出羽翼去拥抱自己星河的故事。
当然,暗恋也不是没有另外一种结果:我在全文中没有真正点明过的那一段感情,那一段假托兄弟挚友多年的感情,他们最后走向的结局,其实反而是大多数故事里暗恋最后的模样。
我没有资格去评判怎样的模样才最好,因为暗恋,恋的到底是什么,其实很难说得清。这种多发生在学生时代的曲折心事,无疾而终也是常有,苦苦追逐也并不罕见。
但我想,我倒是可以给所有暗恋过或者正在暗恋中的人们一句忠告:别将自己贬得太低。你眼中的对方是星河,可你要相信,你自以为平凡的自己,也能长出用以飞翔的羽翼。
不管感情如何,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这世上无可替代的自己。就像这篇文里,阿蒲总觉得父母要的继承人也可以是别人,但其实不是,无论平行世界里有再多种可能,至少在最真实的当下,你就是你,无可替代的你。
你是天际星河,我是人间碌碌。这句含着辛酸的话,真的曾是我在一段时间的真实写照。感谢所有看到这里的读者们陪我走过这一个故事,我真的在这个故事里,一点点同多年前的暗恋和解,也真的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背后隐形的羽翼。
其它的情感线,就不细盘啦。我相信大家一定可以看出来,文中的每一对cp,不管成了的还是无疾而终的,其实都有他们各自的特性,拥有着不可复刻的爱情和自己。
希望人们都能向着心之所向奔跑,不知不觉间,你便会察觉到不知何时起,自己已经长出羽翼飞了起来。
最后,借用齐思钧写在中学毕业留言册上的那一句话来结束吧。
“要成为很好的大人啊。”
祝你,也祝我。
星河碌碌 【42】芳草碧连天
来搞点不一样的火葬场/齐追周
南北纠纠缠缠p友转正
cp纬钧/南北
蒲熠星次日就离开了,郭文韬送他下的楼。
他顺手从蒲熠星的腰间取下车钥匙,动作自然得不行:“等一下,让我先看看你昨晚上都买了点啥。”
蒲熠星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郭文韬自顾自地打开了后座的门,从里面把自己昨晚上在便利店买的好大一袋子东西拎了出来。
“方便面、旺旺小小酥、旺仔小馒头……”郭文韬把袋子摇了摇,侧耳听了听里头碰撞出来的酥脆声音,眯着眼睛笑道,“要不是我把你拉走,你年夜饭就打算吃这些?”
蒲熠星有些心虚地眨了眨眼,冲着郭文韬讨好地笑了笑:“诶呀,那不是多亏了我有个ze——么好!的男...
来搞点不一样的火葬场/齐追周
南北纠纠缠缠p友转正
cp纬钧/南北
蒲熠星次日就离开了,郭文韬送他下的楼。
他顺手从蒲熠星的腰间取下车钥匙,动作自然得不行:“等一下,让我先看看你昨晚上都买了点啥。”
蒲熠星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郭文韬自顾自地打开了后座的门,从里面把自己昨晚上在便利店买的好大一袋子东西拎了出来。
“方便面、旺旺小小酥、旺仔小馒头……”郭文韬把袋子摇了摇,侧耳听了听里头碰撞出来的酥脆声音,眯着眼睛笑道,“要不是我把你拉走,你年夜饭就打算吃这些?”
蒲熠星有些心虚地眨了眨眼,冲着郭文韬讨好地笑了笑:“诶呀,那不是多亏了我有个ze——么好!的男朋友嘛!要不是你,我就走上罪恶的深渊,嗦ze个方便面过年了!”
郭文韬瞪了他一眼:“男朋友什么你就男朋友?我现在是单身贵族你不要碰我瓷啊蒲熠星!”
“啊?”蒲熠星没想到郭文韬同学在名份上还没有给自己松口,呆怔地偏了偏头。
“你啊什么你啊!”郭文韬叉腰,顺手将那一袋子垃圾食品往身后一摆,“行了,男朋友不男朋友的事以后再说!你现在!快点回去喂猫!要是把我们汤汤露露瓜裟饿瘦了……”
“如果汤汤饿瘦了你应该感谢我!”
蒲熠星属于顺杆子就爬的类型,郭文韬对他的态度一缓和,他立刻就嘚瑟了起来。郭文韬看着他这幅欠了巴登的模样,一巴掌呼上他的头顶,强行以一拳五百的蛮力把人压进驾驶座。
“快回去喂猫!”
“zi道了zi道了!”蒲熠星挣扎不过,便顺着郭文韬的力道上了车,在郭文韬从外面把车门关上之后,迅速摇下车窗探出头去。
他双眼亮晶晶地盯着窗外的男人:“韬韬!”
“嗯?”郭文韬歪了歪头。
蒲熠星眼里笑意更浓:“韬韬!”
“干嘛。”
“韬韬韬韬!”
“干嘛!”
“韬韬韬韬韬……唔!”
就在蒲熠星对着站在车外的郭文韬叫唤个不停的当口,郭文韬轻笑了一声,俯下身去在他的嘴唇上轻轻亲了一下。
迅速做完这个动作之后,郭文韬悠悠然直起身,忽略掉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行啦臭弟弟!快回家!”
蒲熠星愣了一瞬,反应过来之后,朝郭文韬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再俯身过来。
郭文韬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依着他的意思重新俯下身子,听着蒲熠星用他那低沉悦耳的嗓音在自己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话。
“那我等你回家啊……哥哥。”
郭文韬一直到蒲熠星放肆笑着将车开远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拎着那一袋子零食在自家小区门口狠狠揉了一把自己发烫的耳朵。
男人奇怪的胜负欲在这一瞬间从他身上迸发了出来:郭文韬眯着眼睛笑了笑,望着蒲熠星的车消失的街道口,在心里飞速构思着下次把这人撩回去的100种方法。
被单方面撩住不还手,可不是大学霸的作风啊。
C市。
同样是离开的场景,周峻纬和齐思钧之间却没有蒲熠星二人那般温馨了。
齐思钧本来是想着,过年嘛,总要在周峻纬这待到大年初一过完。
却不料在他和周峻纬同桌吃完早饭之后,坐在对面的周峻纬就开口对他说:“我给你买了下午的机票。”
齐思钧收拾碗筷的手停了下来,他愣愣地看着周峻纬,反应了片刻才说话:“什么?”
周峻纬抽了一张纸巾给自己按了按嘴角,垂着眼看着餐桌上剩下的奶黄包。
“你该回去了。”
齐思钧跌跌撞撞地转过身迈着慌乱的步伐,像是浑身被抽干了力气一般,跌坐在了周峻纬家的沙发上。
他背对着餐桌边的周峻纬,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空气中被二人刻意营造出来的稀薄年味儿在周峻纬的逐客令下骤然破碎。
“齐思钧,”周峻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收拾东西吧,我送你去机场。”
齐思钧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敢去看。他就那么坐在那里。平素八面玲珑能言善辩的人,在面对周峻纬温柔的疏离时陡然失语。
齐思钧颓然颤抖着,两只手冰冷却固执地捏成拳头,像极了除夕夜里他赶来这里时的强求态度。他好想回过头去抱一抱周峻纬,告诉他自己错了,告诉他怎么改都可以,只要他不把自己拒之门外……
可是他做不到。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听起来如同“思君”一般缠绵柔软,实则却蕴含着万钧雷霆,总在清醒的时候保留着最后的骄傲。
齐思钧不知道,他这样的反应正是周峻纬算准了的。
柔软中带着韧性,身处逆境依然逼着自己从容,是齐思钧的特质,是昔年的周峻纬飞蛾扑火爱上齐思钧的第一个理由,也是此刻,周峻纬将齐思钧逼退回去的武器。
周峻纬沉默地坐在桌边,看着齐思钧颤抖着站起身子,站在原地深呼吸几下才恢复平静。
他看着齐思钧回过身来,读出他目光撞上自己时瞬间的慌乱;他看着这人挺直着脊背,走回房间去收拾东西。
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
齐思钧在下楼时,恍惚地抬头望了一眼天空。那是昨晚放烟火的天空,齐思钧清晰地记得烟火和夜色融合的美景,也记得昨晚站在自己身边的人抬起头望向天空的模样。
他其实已经很久没看过烟花了,可是在烟花燃放到顶点时,身侧站着的人,比天上的烟花更吸引他。
齐思钧还记得,自己昨天晚上,借着噼里啪啦爆破的声音,吐出的那三个字……
不要再想了。
他用力闭了闭眼,听着周峻纬的车载导航平板无奇的声音,心里闷闷地压着疼。
作为一个配音演员,齐思钧配过很多段疼痛时的台词,也曾在心里很多次代入过剧本里描写的那种疼痛。
可眼下齐思钧只觉得自己从前在心里比拟的种种疼痛都是浮云。他远没有他为之配音的那些人物坚强,只消周峻纬一句带着疏远意味的话,一趟送他离开的路程,就足够让他难以承受。
“怎么这么急让我走呀,”在车快要行到机场时,齐思钧扬起一个笑,努力让自己显得是在开玩笑,“大年初一机票便宜怎么的?”
“齐思钧,你要向前看,”周峻纬没有正面回答,声音浅淡地说道,“以后,别来这里了。”
齐思钧笑不下去了,他松开紧紧捏着的拳头,低下头去看掌心渐渐褪色的红痕。
周峻纬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又追加了一句:“也不要往我这里寄东西了,需要什么我自己会买。”
周峻纬在尽可能地斩断他们俩之间还存有的情分。听懂了他话中之意的齐思钧,茫然地偏头看向周峻纬,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却在看见他平静无波的眼神时有了答案。
是不喜欢了吧。
说来也是,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做什么你都觉得好;可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做什么你都会困扰。
齐思钧想到这里才慢慢回想起来,在自己还没察觉到喜欢上周峻纬的那些年月里,好像也从未因着周峻纬对自己的好而觉得困扰。
但若要用这个方法去追溯自己何时动心,似乎太晚,也似乎没了什么用——那个曾经很期待他答案的人,已经被他亲手推远了。
齐思钧脑海中划过纷乱的思绪,迟迟没有回答周峻纬的话。周峻纬也没再开口,沉默地找好了停车的地方,主动下车帮齐思钧拎行李。
“峻纬!”齐思钧在机场门口叫住了要转身往回走的周峻纬,咬了咬牙走到他面前,“你能……再抱抱我吗?”
周峻纬垂在身侧的手顿了顿,还没说话,齐思钧就已经把他的沉默理解成了拒绝。他咬着嘴唇勉强笑了笑,将要求降低了一点:“或者,你能不能……”
“再叫我一声老齐?”
周峻纬深深地看着他,开口时声音带着些莫名的低哑。
“再见。”
齐思钧眼中划过显而易见的失望,但他知道再站在这里,也强求不到任何别的东西了。他垂下头想了想,最后缓缓松开了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往前迈了一步……
轻轻地环抱了周峻纬一秒。
像是怕这人挣脱一般,齐思钧飞快地撒开了手,匆匆低头说了一句再见,便拽着行李箱快步离开了。
齐思钧不敢回头:他害怕周峻纬在他的身后决绝转身,他害怕在未来和周峻纬再无瓜葛的一生中,在回忆起今天时,他连一场目送都无法幻想。
在齐思钧的身影消失在目光所及之处时,周峻纬动了动僵直的身体,抬起手虚虚地做了一个拥抱的动作。
“……老齐。”
【名侦探学院】一个目录
=====20200612修订=====
为了精简目录终于分了几个合集!有些连载的篇章只放了第一章的链接,点进去文章结尾处会指路下一章。
顺便说一下因为我改过几次id所以大家对我的称呼十分的五彩缤纷2333其实本名叫小乔啦,这个id翻译过来是“红烧白月光”(是的省略了白),所以大家可以称呼我乔或者红烧或者白月光都可以2333
再声明一下我有个原则是不会BE!因为连载时有人会问是不是he,我保证所有文都是HE!
再再啰嗦一句我觉得现在的评论区里真是人才辈出2333希望大家在看文的也多康康评论!会挖到宝藏姐妹的!
(另,在目录中加上了小可爱们的图和长评,不妥删)...
=====20200612修订=====
为了精简目录终于分了几个合集!有些连载的篇章只放了第一章的链接,点进去文章结尾处会指路下一章。
顺便说一下因为我改过几次id所以大家对我的称呼十分的五彩缤纷2333其实本名叫小乔啦,这个id翻译过来是“红烧白月光”(是的省略了白),所以大家可以称呼我乔或者红烧或者白月光都可以2333
再声明一下我有个原则是不会BE!因为连载时有人会问是不是he,我保证所有文都是HE!
再再啰嗦一句我觉得现在的评论区里真是人才辈出2333希望大家在看文的也多康康评论!会挖到宝藏姐妹的!
(另,在目录中加上了小可爱们的图和长评,不妥删)
=====目录的目录=====
(一)分析/吐槽/盘点向
(二)轻松/沙雕/论坛体/吐槽体
(三)正剧/温馨现实向/小甜饼文学
(四)各种AU/设定背景的非现实向文学
大家可以直接拉到自己感兴趣的部分~
=====正式开始=====
(一)分析/吐槽/盘点向
主要内容包括:
纬钧为什么好嗑;
名学七子性格分析;
第二季每一期正片的吐槽+糖点分析;
以及其他小糖点或游戏分析。
直接走合集:【名学】分析/吐槽/盘点
(二)轻松/沙雕/论坛体/吐槽体
杂七杂八的论坛体:
关于南纬双A与毛绒绒联盟间的博弈:
疫情期间的异地恋与隔离期:
哨向设定下的沙雕塔文学:
剧本杀现实系列:
合宿系列吐槽:
关于四月一日:
关于这些男人之间不可告人的交易:
(三)正剧/温馨现实向/小甜饼文学
初夜文学:(有车)
关于孩子的讨论:
温馨小甜饼:
哭包峻纬的生日惊喜:(有车)
白羊小齐的生日惊喜:(互攻车)
小齐为峻纬疏压的角色扮演:(有车)
(这里有篇 @花开半夏 小可爱写的长评:当看《哥哥》时 我在想什么)
真 · 现实向的偷情文学:
还有一些现实向的单次列车:
剧本杀后更衣室:
异地恋之中的phone sxx:
隔离结束小别胜新婚:
BD5M向:
合宿相关车:
系列小甜饼,以A-Z的身体部位为题:
走合集:【纬钧】吻你26次
(四)各种AU/设定背景的非现实向文学
首先是剧本杀系列合集:走这里
《庆佘年》背景的帝相系列文学:
圣MG背景的甄氏兄妹和他们的男人们:
帅府有诡背景:
帅府养成系列:
云霄及圣MG联合穿越的双韬一星文学:
然后是原创/半原创背景AU:
心理医生周峻纬 x 《木偶之家》甄律师:
【纬钧】琥珀(上)(下会有的!!)
暗恋主题的校园文学:
钢管文学:
贵公子周 x 钢管舞dancer齐
贵公子韬 x 叛逆少爷蒲
(感谢小可爱 @失控的moon 为钢管文学画的Q图!)
双生伪水仙文学,X学校胚胎复制背景:
原生1号蒲 x 复制2号郭(互攻)
学生纬 x 语文老师齐
轻松向成精文学:
色戒文学,特务头子周 x 学生齐:
不做人文学,纬钧南北大四角家庭:
生贺番外:
=====应该没缺了吧=====
=====我可真是粉随爱豆能挖坑啊=====
【南北】献给Stefan的银河星屑(48)
·本章韬韬高光时刻!
·感谢阅读!
·BGM推荐:致陌生的你
【四十八】破云
“那破云的光终会洒落,将有人迎向你的身侧,手中捧着微弱的萤火,对你说,谢谢你终于走到这儿,方寸人间,风雨如晦,谢谢你来过。”(《致陌生的你》河图)
关于大脑改造手术和地球人平//权的内容占据了weins热搜榜前十位长达一个多月后,终于有一条和这些事无关的新闻突出了重围——
由微尘科技大学牵头组织的全理工十校联合自助选修公开课,终于在第四届课程里出现了第一个选修了全部课程、并且在最终的结课大考里拿到了全科全优绩点的学生。
多家主流媒体蜂拥至微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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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破云
“那破云的光终会洒落,将有人迎向你的身侧,手中捧着微弱的萤火,对你说,谢谢你终于走到这儿,方寸人间,风雨如晦,谢谢你来过。”(《致陌生的你》河图)
关于大脑改造手术和地球人平//权的内容占据了weins热搜榜前十位长达一个多月后,终于有一条和这些事无关的新闻突出了重围——
由微尘科技大学牵头组织的全理工十校联合自助选修公开课,终于在第四届课程里出现了第一个选修了全部课程、并且在最终的结课大考里拿到了全科全优绩点的学生。
多家主流媒体蜂拥至微尘科技大学,想得到这位天才的第一手采访资料,没想到却扑了个空。
这位首个拿到全优绩点的天才十分低调,记者们除了得知他的名字叫郭文韬之外,其他的什么都没打听到。他以个人名义在weins上发布了一条信息,谢绝了所有媒体的采访,甚至连面都没露。而学校方面表示,该生并不是就读于科大的,其他信息他们也不甚清楚,毕竟注册联合课不需要标明原本就读学校信息。除科大外,也没有任何一所高校站出来“认领”这个天才。
如此莫大的荣誉,竟不知道花落谁家?
这般低调的做派,给这个传说中的天才又增添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不过,高科院倒是给出了一个非常确定的消息:他们联系到了郭文韬本人,确认他会出席几天后由高科院和科技大学共同举办的联合课毕业典礼暨高科院特聘入职仪式。
毕业典礼当天,阳光温软,天朗气清。
微尘科技大学的礼堂中挤满了各路媒体记者,尽管仪式还没有正式开始,但提前开启的主流媒体直播间里,观看人数已经疯狂地呈直线上升趋势。大家都对那位神秘的天才充满好奇,等着一睹其真容。
礼堂最前排的座位,是安排给高科院和联合课的教授们的专座,他们的后排,坐的是在联合课结课大考中的前一百名同学,按照规定,他们都将成为高科院的后备生,有机会通过面试提前进入高科院工作。而那位取得了全优绩点的天才,则不再需要面试,就在今天的毕业典礼上,他就可以直接获得高科院的录取通知书。
虽然大家一年来都坐在一起上课,但这些精英们对于那位天才的同学却也仅仅知道名字。在无数小考中始终名列前茅,这名字早就如雷贯耳,但联合课的学生毕竟有三千名之多,他们也并没机会与他结交。
只除了排名第四十九的唐九洲。
唐九洲提前到达礼堂,挤进最靠中间的位置坐下,四处看了看,然后偷偷测试了一下装在眼镜上的隐形摄像头,确认无误后,给郭文韬发了条消息:“我已经到位啦,都准备好了,放心!”
郭文韬秒回了个了解的表情。
此刻的大家都不曾料到,即将到来的这场典礼,会成为持续了一个多月的那场争论重要的转折点。
上午十点,典礼正式开始,礼堂里安静下来。
首先上台发言的,是高科院那位白发苍苍的老校长,他老生常谈地讲了一通关于科学技术的重要意义和如今的发展方向,还夹带着私货地对于近日的争论阴阳怪气讽刺了两句,打着科学至高无上的旗号,意在指责那些质疑科学的人全都不怀好意。
“科学技术原本就是专属于高等物种的创造,如果科学技术不用于为高等物种服务,那要用于给谁服务呢?给低等物种吗?猴子?小鼠?还是智力低下破坏力极强的地球人类?”
台下一片悉悉索索的低声耳语。
好在老院长的发言很快就结束了,没有引起更大范围的骚//乱。
唐九洲默默翻了个万分嫌弃的白眼。
后面几个重要人士陆续发言完毕,终于到了本场典礼的重中之重——
请那位取得了全科优等绩点的天才上台发言。
全场所有人都振奋起来,唐九洲也立刻坐直了身体,不动声色地打开了眼镜上的摄像头开关,并且接通了提前设置好的直播间。
在掌声雷动中,一个穿着白衬衫的清秀少年出现在舞台旁边,从从容容地走到台上,优雅地微微弯腰鞠了个躬。
“大家好,我是郭文韬。”
少年的声音带着磁性,干净且温暖,如同每日清晨第一缕越过山峦的晨曦,用最为温柔的姿态,不容置疑地逼退着所有黑暗,将光亮带向每一寸人间。
“首先,我非常荣幸能取得今天的成绩,这个成果,并非我一个人的功劳,我的许多老师、朋友,都给予了我很大帮助,我要非常认真地对他们说声谢谢。”
“理工科的学习,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它需要天赋,这毋庸置疑,我也算是很幸运地拥有这样一份天赋,但是仅仅有天赋是远远不够的,我同样付出了非常多的时间和精力,通过艰难的努力,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这个过程很难,但是却很令人快乐和充实。”
郭文韬的目光透过金丝眼镜的镜片折射出来,澄澈而又笃定。
他缓缓扫了一眼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和无数闪着电源灯的镜头,缓缓地道:“我非常敬重的老师说过这样一句话,‘人类的大脑原本就是自然的馈赠’,我非常认同。所以我认为,作为一个拥有卓越大脑的人类,应该做的是珍惜它,用自己的不断学习和思考去尽可能的在这百年人生中去开发出它的最大潜力——而并非是用外力干预的方式。”
这观点完全站在了方才老院长的对立面。
高科院一方的人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局面,明显有些坐立不安,又不敢轻易上台去打断他的发言,毕竟这是场万众瞩目的典礼,总不能表现得太过气急败坏。
郭文韬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继续道:“人类这个物种,诞生于百万年前的地球,而微尘星的开发,却仅有千年的历史。但是这颗星球,却因为这对于宇宙来说不过沧海一粟的时间和小小的科技领先,就忘记了自己从何而来。”
“它忘记了,自己与地球,不过只有一千年的不同。”
郭文韬看着台下一张张愕然的面孔,一字一顿地道:“我今天站在这里,就是地球人类与微尘星人类同根同源、本质平等、毫无差别的最好证明——我出生于地球,拥有地球人的血脉,也拥有着天然的、未经改造的、丝毫不亚于微尘星人的大脑。”
全场一片哗然。
来自高科院和保密局等部门的人慌乱地指挥着保安掐断所有媒体的直播,同时有人试图冲上台去,阻拦他继续讲话。
郭文韬只是自信又沉静地冲着唐九洲的方向微微一笑,朗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我们生而为人,我们生来平等。”
【南北】献给Stefan的银河星屑(45)
·不出意外应该完结倒计时啦!比心!
·少年们都会在这样的黑暗里发光发热!
·感谢阅读。
·BGM推荐:借
【四十五】希望
“总有那风吹不散的认真,总有大雨也不能抹去的泪痕。”(《借》毛不易)
郭文韬艰涩地开口问道:“所以,周老师也是……”
齐思钧点点头,叹了口气:“那时候我还不完全知道这些内幕,是蒲熠星看不下去我天天寻死觅活的才告诉我真相。”
“阿蒲和我是发小,但是他被选中成为实验品的时候我还不懂事,那时我只知道他失踪了一段时间,再见到他的时候,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齐思钧停顿片刻,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并不愉快的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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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希望
“总有那风吹不散的认真,总有大雨也不能抹去的泪痕。”(《借》毛不易)
郭文韬艰涩地开口问道:“所以,周老师也是……”
齐思钧点点头,叹了口气:“那时候我还不完全知道这些内幕,是蒲熠星看不下去我天天寻死觅活的才告诉我真相。”
“阿蒲和我是发小,但是他被选中成为实验品的时候我还不懂事,那时我只知道他失踪了一段时间,再见到他的时候,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齐思钧停顿片刻,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并不愉快的回忆。
“阿蒲是部队大院出身,我们两家是世交,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在一起玩,他原本是个非常活泼好动的小孩,但是自从八岁那年失踪了一段时间之后,整个人就变了,变得沉默寡言,冷漠孤僻。”
“平日里他不像我们一样上普通的学校,只有周末偶尔会见面,他性格大变后,身边少了许多朋友,连我都有点害怕他。还是我父母让我不要疏远他,我才坚持一直和他做朋友,想来对于阿蒲接受的手术,我父母都是知情的。”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慢慢恢复正常,只不过可能也是表面的正常罢了——除了我和周峻纬,他几乎没有朋友。”
齐思钧望着郭文韬的双眼,沉静又动容地道:“文韬,你是他生命里最大的意外。”
“或许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改变了他多少,你是他重新对这个世界生出希望的契机。”
郭文韬沉默着,鼻腔一阵酸涩,眼眶中渐渐泛起泪意。
齐思钧继续道:“他从小就是被规划在军事领域内培养的,他从八岁那年开始,就注定成为微尘星军事方面的一把利刃,所以……他身不由己。”
郭文韬明白齐思钧的意思。
齐思钧对他说这些,不过是希望对地战争不要成为他们之间的隔阂。
他又想起蒲熠星和他去民政局办理结婚手续的那天,蒲熠星坐在车里,难得地在他面前落泪,难得地流露出那样脆弱又悲伤的神情。
他想起蒲熠星说——
“其实我总是想,如果我没参加对地战争就好了。”
“可是,如果我没参加对地战争,也不会遇到你……到底为什么我们一定要以这样的方式遇见呢?”
蒲熠星其实也一直在害怕吧?
害怕对地战争会成为他们之间永远无法逾越的隔阂。
害怕他无论什么时候想起地球,也会想起自己身边的人是造成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之一。
但即使那么害怕,蒲熠星还是那样毫无保留地向他表达了爱意——
“韬韬——我的星星——我永远爱你。”
郭文韬闭了闭眼,将眼泪阻隔回去。
“我知道,齐老师,我都明白。”他郑重其事地说。
齐思钧浅浅一笑,露出些欣慰的神色。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近几年,这项研究越发疯狂,他们的改造手术不断进行技术革新,但每一次改进技术的目标都是使大脑进一步得到开发,完全不顾风险和后果,甚至不等新技术在动物实验中确认安全性,就开始直接使用人体作为实验品——底层劳工营里被俘虏的地球人,就是最佳的实验品。”
“显而易见,这个手术从最开始诞生的那一天,就存在难以破解的技术难题,存在着不容忽视的缺陷——尽管保持高智商状态的时间在不断延长,但总会走向几乎无法逆转的极端负面,从过去的那些成功‘实验品’来看,他们都会在巅峰期过后,大脑迅速萎缩,智商衰退,引起各种精神上或心理上的严重疾病。”
“所有被改造了大脑的人都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他们其中的大部分人,不愿意从那样的云端跌入泥泞,所以,他们选择在智商即将衰退前,结束自己的生命。所谓的什么‘横空出世的天才多数在青年时期早逝’的秘密,就是这个。”
“周峻纬想要做件大事,我了解他,他一向就是这样的人,自信,又自负。他费尽心思爬到现在这个位置,就是为了打破这个被掌控在微尘星当局手里的铜墙铁壁,这件事很难,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去做了。”
“你们在网络上看到的那些帖子,都是他有计划地一步步放出来的,他专攻心理学,知道怎么做才能有效影响社会心理和群体心理,舆论是把锋利的刀,他正是想利用这把刀,劈开这看不到尽头的暗夜。”
“他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没告诉他我知道,他去做他想做的事,我做我想做的事,如此罢了。”
齐思钧喝光杯子里的水,把杯子放到床头,顺手拿起自己的智能通讯——他知道,既然这东西还在这里,那就一定是被处理过,没有被追踪的危险了。
他打开weins首页,不出所料看到了数个飘红的话题。
“生物科学研究所副所长齐思钧携密潜逃”,“大脑改造实验真相揭露”,“尘封百年的绝密残酷实验”,“少数天才的牺牲换取技术进步是否合理”,“今日的科学技术从何而来”……“高科院新晋副院长周峻纬公开对峙微尘保密局”。
详情页里,是一段直播屏录:
周峻纬昂首挺胸地站在高科院的办公室里,从容不迫地展示着那些原本属于高科院一级绝密资料库里的内容,包括人体实验,大脑手术,以及自杀的那些所谓天才。
视频只有短短几分钟,很快便被掐断了。
在视频的最后,画面变黑后还有一段隐约的声音,似乎可以听到有人闯入了办公室,和周峻纬发生了一些未知的冲突。
“……要勇敢面对那些灰暗,因为我们知道这是对的,生命之树常青。”
周峻纬的声音在这里戛然而止。
齐思钧眼中露出一丝温柔情愫,他望着页面上周峻纬的照片笑了笑。
“不愧是我们峻纬。”
【南北】北京的尘土和上海的风
“今天的直播就到这里,谢谢大家,我们下次见。”
蒲熠星退出直播间,摘下耳机,旁边的手机铃声响了,蒲熠星拿起手机,是郭文韬的电话。
蒲熠星心头一紧,犹豫了一下接通了。
“喂。”
“阿蒲,下播了记得过来,地址发你了。”
蒲熠星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偶尔传来歪哥他们的玩笑声。
“我就不去了,你也知道我过两天搬家,还很多东西没收拾呢。”
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反倒是听到了歪哥的声音。
“蒲熠星那小子不会不来吧,说走前聚也不聚,你郭文韬生日也不来,你俩不会真闹掰了吧。”
说话声和笑声逐渐远去,应该是郭文韬...
“今天的直播就到这里,谢谢大家,我们下次见。”
蒲熠星退出直播间,摘下耳机,旁边的手机铃声响了,蒲熠星拿起手机,是郭文韬的电话。
蒲熠星心头一紧,犹豫了一下接通了。
“喂。”
“阿蒲,下播了记得过来,地址发你了。”
蒲熠星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偶尔传来歪哥他们的玩笑声。
“我就不去了,你也知道我过两天搬家,还很多东西没收拾呢。”
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反倒是听到了歪哥的声音。
“蒲熠星那小子不会不来吧,说走前聚也不聚,你郭文韬生日也不来,你俩不会真闹掰了吧。”
说话声和笑声逐渐远去,应该是郭文韬走出了房间。
“我不知道。”
电话里头突然冷不丁传来一句,蒲熠星才反应过来那个人在回答他。蒲熠星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对面又传来声音,似愤怒似委屈。
“我不知道你蒲熠星为什么要突然搬家,我也不知道你蒲熠星为什么连见我一面都不敢,我更不。知道我们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听到最后一句话,蒲熠星突然想到了直播间那一条条的留言。
“请问你们是真的闹掰了吗?”
“装死的男人,懦夫”
“连为朋友说句话都不可以吗?”
“我这些年的钱白花了,白嫖完就跑路”
“你变了,再也不是那个说要改变世界的人”
从进入到这个行业以来,蒲熠星不断的告诉自己,要做好准备,做好承受各类言语的准备,他做好了,可是这一次的疼痛感格外的清晰。
“文韬,今天的事,对不起。”
郭文韬没想到自己的质问会得到这样的一个回答,为别人而道歉,他以为他们的关系,从来不会因为外界的评价而影响,他以为那个人从来不会被这些声音影响到,毕竟自己都没放在心上。他们终究会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活在别人的世界里。他们都知道,可是,依然有人会去在意和内疚。不管曾经多么骄傲的一个人。
“就因为今天的热搜?阿蒲,终究会有这一天的。”
“是啊,终究会有这一天的,况且你不是早就离开了吗?”
早就不要我了。
听到这话,郭文韬心头仿佛被扎了一针,是啊,自己到底还在企图留住什么,早就回不去了。
“韬韬,生日快乐。”蒲熠星随即挂断了电话。
我们终究会走到这一天的,现在的我们已经不再需要南北CP了,也不能了,就像我们不再需要对方了。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场战役生命力如此顽强,蒲熠星的沉默无用,他以前的价值观输出在此刻显得幼稚可笑,人们希望他跌进泥里,他的行为被无限放大曲解,寥寥几笔造出他的轮廓,再挥毫浓墨不负责任的添上随意捏造的躯壳,笔尖在他的血肉上开出腐朽的花。
郭文韬看着这几天愈演愈烈的风波,又想起那天的一句对不起,他有点担心蒲熠星。想打电话,却没有理由,想去找他,却想起那人远在上海。郭文韬知道过几天密神就要开录了,总会见到他的。
郭文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理,他知道蒲熠星的心意,他也曾想勇敢一次,让自己的人生脱轨一次,可是理性占了上风,甚至没有过多挣扎,他有爱人,他们都有大好的人生,他也不想拿他们本可以长久的友谊来赌他们的爱情能不能走到最后,比起未知的不稳定的其他关系,他更想以朋友的身份和蒲熠星一直走下去,所以他选择离开。
是不够爱吧?郭文韬有时候会这样问自己。或许吧,不够爱,可是两个人在一起不是只有够不够爱这一个标准,掺杂了太多。
以前是不够爱,现在是不爱了,郭文韬知道怎么做一个好学生,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这一次,他是做婚姻的好学生,每个人一生中真的会遇到很多人,无论那个人如何特别,终究会被他留在回忆里,而那份感情也会随着时间,在鸡零狗碎的生活里消磨殆尽。
蒲熠星生日那天正好是录制第一个密室的时间,众人商量着录制前给蒲熠星庆个生。齐思钧主持完节目赶到的时候,发现蒲熠星还没到。
“阿蒲还没到,我以为我是最后一个呢。”齐思钧说完不动声色的把郭文韬旁边的位置留给蒲熠星,自己则走到了另一边。
石凯:“阿蒲刚下飞机往这赶了。”
火树:“蒲熠星最近好忙啊,前天录完先导片就一天时间还赶飞机走了。”
黄子弘凡:“话说阿蒲最近怎么了,看着网上一些人恶意满满。”
曹恩齐:“对,我也看到了。”
火树:“就屁大点事儿,然后一些人的骚操作。”
齐思钧:“等下阿蒲来了我们还是别说这些了。”
蒲熠星到的时候菜上得差不多,郭文韬看着坐在身边的蒲熠星,上次竟没发现他如此憔悴,他的上眼微微下垂,有些无精打采,蒲熠星本来就白,在憔悴的面容下,甚至苍白,下巴上挂着欷歔的胡茬,抬眼时,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大家吃着饭,聊着天,聊明天的密室,聊过去的名场面,聊近况。可是众人回过神发现,蒲熠星今晚安静的有点过分,只见他一杯又一杯的酒灌下去,郭文韬看到伸手制止了蒲熠星。
“别喝了,阿蒲。”
蒲熠星定定地看了一眼郭文韬,没说话,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我们吃的也差不多了,凯凯,去端一下蛋糕。”齐思钧见场上有点安静,于是叫石凯去端蛋糕,石凯刚想起身,被郭文韬按住了。
“我去吧。”说完郭文韬已经起身出去了。
蒲熠星酒量不是很好,几杯下肚已经有些醉了,脑袋晕乎乎的,看到郭文韬端着蛋糕进来,站在他面前,眼睛弯弯,微微笑着。
“阿蒲,生日快乐。”
蒲熠星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他们回到了从前,回到了两年前的那天,也是郭文韬端着蛋糕走到他面前,他们虽然从未将爱意宣之于口,但郭文韬眼里是尽数传达的爱意。
“祝阿蒲生日快乐!”
大家的祝福声将蒲熠星拉回到了现实,他回头,大家都还在,甚至身边的人都还是他,只是回不到从前了。
“谢谢,谢谢大家。”
“许愿,快许愿,阿蒲。”
“第一个愿望,希望火老师和石凯明天可以当坦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蒲哥都许愿了,明天必坦!是不是,火老师。”
“对,蒲熠星都发话了。”
“第二个愿望,祝我们大家工作都可以顺顺利利,一直做自己。”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还有第三个愿望,阿蒲,放心里。”
“第三个愿望,希望我爱的人,一直幸福。”蒲熠星吹完蜡烛,深深的看了一眼面前的郭文韬。
齐思钧:“再次祝阿蒲生日快乐,希望阿蒲能够一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黄子弘凡:“祝我蒲哥前路坦荡!”
曹恩齐:“希望阿蒲万事胜意,所得皆所愿,然后身体健康。”
火树:“我就希望蒲熠星一直做自己,我挺你。”
石凯:“那我希望阿蒲天天开心。”
郭文韬知道蒲熠星正看着自己,他抬眼,看向了蒲熠星。
“希望你一直如风,浪漫又自由。”
蒲熠星的眼波闪了闪,再次凝眸望向郭文韬时,眼睛里泛着淡淡的水色,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
“九州打视频过来了。”众人听到齐思钧的话纷纷看向了他。
“喂,九州,在干嘛呢?”
“小齐哥,刚回酒店呢。正准备吃饭,想看看你们有没有给阿蒲过完生日。”
“正吃蛋糕呢。”
“是嘛,那我可真及时,我蒲哥呢?”
“在这呢。”蒲熠星拿过手机。
“哥,你是不是喝酒了。”
“ze么明显的吗?”
“可太明显了,那什么,既然刚好赶上,我跟你说说话吧,阿蒲,生日快乐,嗯,我知道你最近可能不太开心,没关系的,我们大家都在,你一直都是我心里最完美的阿蒲,你一直都是我的榜样,是我想成为的人。所以,不要不开心。”
“好。”蒲熠星看着视频里的唐九洲,笑了笑。
“那我就先挂了,我怕再说下去我蒲哥要哭了嘿嘿,你们继续嗨,我要去吃饭了。拜拜,下次聚。”
……
酒过三巡,时间差不多了,众人说着该回去了,一顿饭下来,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蒲熠星比最开始倒是要有生气的多。在这个圈子,每个人都会多多少少遇到一些糟心事儿,大家总是会聚在一起,吃吃饭,说说话,到最后好像坏情绪都能烟消云散,这就是朋友的力量。
朋友的力量是真的,酒精的力量也是真的,蒲熠星此时歪着脑袋,双颊通红,一头恰到好处的碎发,微微遮盖住迷离的双眼。
“阿蒲,该回去了。”
蒲熠星抬头,他就撞进了郭文韬的眼眸中,他们度过了极其漫长的一秒,仿佛在对方的眼里过了一生一般。
他的眼睛可真好看,像落日的徐辉,像四月的繁星,像月光照耀下的溪水一样清澈。
蒲熠星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和郭文韬一起走了出去,四月的长沙,晚风带着凉意,将蒲熠星的醉意吹醒了几分。
车还没来,蒲熠星在红绿灯前抱着膝盖坐着, 已经是深夜,大街上依然川流不息,十字路口偶有行人穿过, 每个人的面色都不尽相同。
郭文韬转头就看见蒲熠星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灯光照在他身上 ,给他周身萦绕出些许孤寂的气氛。
“之前我辞职进入这个圈子的时候,我父母不认同,我的老板不同意,我的朋友劝我三思,甚至我有的老师知道的时候还很惋惜。我知道,他们会觉得拿着高学历好工作的我不应该这样,这不是我的路,我并不这样想,可我也很害怕,千夫所指,我在他们的嘴里成了各种不堪的人,也失了声。”蒲熠星在沉默中率先开了口,他的声音淡淡的,尾音有点沉。
郭文韬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他。
“我以为我不会在意的,可是我会下意识的捂嘴笑,我会更加努力的去减肥,我会努力做的更好,害怕他们失望,可是好像我还不够好,被推着前进的时候,我差点找不到方向,也难怪他们说我变了,我都差点忘了自己的模样。”
“可是我不后悔,因为我遇到了很好的人,你们总是可以给我力量,让我重拾信心继续前进,我是个幸运的人,在这里能够坚持我的热爱,还遇到了大家。”
“阿蒲,世界上的声音太多了,捂住耳朵,向前走,我说过,希望你一直如风,自由自在。我也很幸运,能够遇到大家。”郭文韬在蒲熠星身旁坐下。
“那我呢,遇到我也会很幸运吗?”蒲熠星转过头死死的看着郭文韬,眼眶红红的。
郭文韬看着蒲熠星没有说话,那幽黑深邃的瞳孔,不曾激起一丝涟漪,黑洞一般阅尽星空。他们的过往结束了,任何回答都没有意义了,回答也只是徒增爱恨。
“我知道,你郭文韬现在还能坐在这,还会关心我,还会在意我,甚至会和我一样想回到过去,可是你只是作为朋友,你早就放手了,你早就不要我了。”他脸色苍白,瞳孔轻颤,一大滴一大滴泪珠划过脸颊。
“可是为什么你郭文韬走得轻轻松松,就留我一个人困在这里,我逃离了北京,离开了那座有关你,有关我们的城市,我以为我也可以向前看的。”
郭文韬垂下长长的睫毛,掩去瞳眸中的哀伤。
“总会有答案的,总会过去的,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这份感情也不过如此,用挚友的身份走下去我就很知足了。”郭文韬站起身,低着头,那眼神对着蒲熠星,一瞬不移。
“阿蒲,飞得高一点,高到我一抬头就能看见有你的天地,即使我们背道而驰。”
人生路上的许多问题注定无解,有些事情,注定没有结局。
“郭文韬,多年以后你和别人情深似海,会不会想起还欠我一个未来?”
蒲熠星抬头看着郭文韬,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在眼前却遥不可及,仿佛置身于漫天大雾中,身上倒映着悲哀的底色,蒲熠星突然有点累了,想放过自己也放过其他人。
蒲熠星站起身,看着郭文韬笑了笑。
“你知道刚刚我许愿,第三个愿望是什么吗?”
“我希望你一直幸福。”
郭文韬瞳孔轻颤。
“我也许永远都没有办法像你一样释怀,可是我还是希望最后的结局你可以幸福,哪怕不是我。”
“车来了,你先走吧。”
郭文韬沉默了许久,最终转身要离开,突然回过头,定定的望着蒲熠星,开口道:“遇见你,是我最幸运的事情。”说完转身走了。
蒲熠星看着郭文韬离去的背影,脚步不自觉的要追上,嘴里喃喃道:“别走啊。”一连串泪水从他悲伤的脸上无声地流下来,没有一点儿的哭声,只任凭眼泪不停地往下流。
那些被窥探到的所谓温柔证据,其实不过万分之一 ,在无人的角落里,有更多浪漫秘密世人猜测真的假的不信宿命,可我早把他安排进全部余生里,我真的陪他聊到黎明,真的同他最默契,真的记得他所有怪癖,真的最害怕分离,我也想把爱宣之于口,也时常对未来心怀侥幸,希望能得世界允许,坦荡一次喊他姓名再说爱意。
可是北京的尘土无法随上海的风自由自在,上海的风也无法为北京的尘土停留,只是纠缠一瞬,就该尘归尘,风随风。
狂流
不想写了,把故事线放给大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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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蒲在医院门口的花坛坐了很久,后来没有回去,独自离开。昂贵的定制西装上都是扑扑的尘土和灰,点了的烟燃起又灭,他在高中叛逆期的时候短暂的有过烟瘾,后来和韬在一起就戒了。
因为有蒲在,韬进组很顺利,没什么人为难,有的资方撤了,蒲就往里砸钱,影视寒冬,他不是很在意这种行为到底会不会给自己带来收益,他只是希望韬能得到他想要的。
蒲时不时去组里看韬拍戏,拍完就送他回酒店,酒店隔得不远,走一小段路就到......
不想写了,把故事线放给大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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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蒲在医院门口的花坛坐了很久,后来没有回去,独自离开。昂贵的定制西装上都是扑扑的尘土和灰,点了的烟燃起又灭,他在高中叛逆期的时候短暂的有过烟瘾,后来和韬在一起就戒了。
因为有蒲在,韬进组很顺利,没什么人为难,有的资方撤了,蒲就往里砸钱,影视寒冬,他不是很在意这种行为到底会不会给自己带来收益,他只是希望韬能得到他想要的。
蒲时不时去组里看韬拍戏,拍完就送他回酒店,酒店隔得不远,走一小段路就到,韬不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拒绝他,两个人就只好一起回酒店。
韬私下拒绝过蒲,蒲嘴硬,非说自己顺路,后来把酒店顶层的套间包下来了,就真的顺路了。
他总是陪韬回酒店,有时候喋喋不休,有时候又很安静,他讲公司里最近的新项目,讲合伙人有多傻x,讲午饭吃得齁咸,讲汽水又出奇葩新口味。韬大多数时候看起来在发呆,但听得又很仔细,蒲知道他在听。
有天下雨,蒲那天没来组里,韬凌晨两点收工,刚刚走出去,发现蒲就站在门口等,举着伞,抱着的保温桶里装着热粥。韬眼睛红红,有点鼻音。
-你干嘛不进去,在拍偶像剧啊。
蒲推推金丝眼镜。
-对啊,我符合男一标准吗。
韬笑笑,撑开自己手里的伞,走到雨里。
-差一点。
蒲拎着保温桶跟上去。
-差哪一点。
-哪都差一点。
蒲那天其实公司事情很多,很晚才处理完匆匆赶来,一整天都很累,第二天还要早起开会,车程一个小时赶回市中心。但他还是想来,想跟韬一起走这一小段路,想看绰绰灯影下韬的瘦削背影,想看他已经开始不自觉露出的惊喜表情。
两个人开始进入暧昧期,很奇怪的暧昧期,大家都能感受到那种氛围,包括他俩,但两个人又都不挑明,韬需要这种若即若离,蒲害怕打破这种若即若离就会失去韬。
中午一起吃饭,晚上一起回家,喷同一瓶香水,穿同款不同色的连帽衫。但在进入酒店蒲把韬送到房间门口之后不会提出要进入,韬也不会主动说。昏暗的灯光下对视,蒲和韬都沉默好久,最后没接吻。
直到戏拍完,蒲拎着一堆好吃的去他家庆祝,都喝了点酒,都有点醉了,韬的脸有点红扑扑的,蒲把合约拍在韬面前。
他可以帮韬付违约金,也可以捧韬当男主,没有任何条件,韬也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韬看了看合约,每一个字都只对韬有利,义务责任全在蒲方。蒲看着韬,眼神里全是希冀,他以为自己装得很好,但他总会在韬面前露出马脚。他脸上都是藏不住的喜悦和期待,像某种小动物。
韬看着蒲,有点难过。但他张了张口,只是问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意孤行地离开吗。
蒲拧着眉,感觉事情有点不对,答案呼之欲出,但他不想相信,他沉默,有点不安。
-因为我喜欢zjw。
蒲有些愣神,他感觉自己好像喝多了,像做了一场梦,像之前经常走的那段路的路灯乍然破碎,他看着韬,神情不自然。
-你骗我。
韬自顾自地说
-他一回国我就回来了,我不想骗你阿蒲,我一直在等他。
蒲笑笑,把合约卷起来塞进还剩一半的啤酒瓶里,离开了。
他不会知道韬的日记本里有什么内容,以前不知道,以后也不知道。
(但是我知道)
韬的日记里记录的都是和蒲的故事,他以前都好乖,为了蒲和家里出柜是人生中最叛逆的事情。他很喜欢蒲,也喜欢和蒲待在一起,喜欢蒲身上的味道,也喜欢在刚打完球接到蒲手里的冰水,然后懒洋洋地讲回家洗澡。
他接到人生中的第一部电影是刚刚大学毕业,那天拍戏,女主要走,他回头,看到镜头外蒲穿着灰扑扑的外套,坐在墙角,和场务聊天,蒲在笑,但瘦了好多,刘海也有点长了,外套上都是灰。他愣了一秒,没接上词,被导演一顿臭骂。
分手那天他在日记里写
“阿蒲,爱不是让人陷入淤泥。”
他觉得蒲和自己在一起就会让蒲偏离原本金光熠熠的人生轨道,所以他毅然决然把蒲推了回去。现在也是,两个男的在一起不会有半点正面新闻,也不会对蒲和父母的关系有半点好处。
蒲不是遇到事情就消沉的人,他持续性地用工作填充自己的生活,每天工作到凌晨。
秘书敲敲他的办公室门
-蒲总,郭先生接了部新戏,这些资料请您过目。
蒲想抬手把资料扔进垃圾桶,但手就是不自觉顿住,他笑笑,觉得自己是个绝世傻x。
韬的新戏开拍就去高原取景,海拔很高。而且现在韬的公司不是很重视他,没配助理,韬可能没人照顾。蒲忍了又忍,还是跟着去了。
韬看到他,有点意外,但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扫一眼,接着看剧本。蒲也憋着一口气,就坐在人群中央,跟大家寒暄,离韬远远的。
韬的高反不算太严重,但是一次性说完一段词还是有点难受,休息间隙跟导演说出去透口气。到处都是山 嶙峋的石头和薄薄的雪,韬站在外面,到处都是工作人员,他就往更高处走。
蒲看到韬离开就开始不放心,没过几分钟就追出来,在人群里看不到韬就开始四处找,越走越偏,声音越喊越大,他的高反其实比韬严重一点的,,现在一喊更缺氧,韬走了好久,听到他的声音,回头看,蒲站在他十米远的地方,身上有一层雪,冻得鼻尖通红。
蒲看到韬就放心下来,想上去拉他问他走这么远干嘛,没走两步腿一软摔了,韬匆匆下来扶,两个人都有点缺氧,都知道情况不妙,互相撑着往回走。
蒲越走呼吸越难,表情都有点不对,脑袋昏昏沉沉,但他还是憋着一口气,问韬,
-你之前都骗我。
韬在心里骂他一万遍,但是鼻尖红红,流下一滴眼泪
-是,我之前骗你
蒲笑了笑,
-你喜欢我
韬说
-是
韬觉得自己是不是也脑袋晕,为什么讲话不由自主。
后来两个人都快昏倒,被工作人员发现,送去输氧,两个人面对面躺在两张单人床上。韬吸着氧,忽然觉得释怀,刚才如果两个人再走远点可能就倒在外面回不来,运气好就被发现,运气不好就永远冻在雪下。
其实在生死面前,他们之前的所有顾虑都是虚无,在生死之间,蒲选择问他是不是喜欢自己,而他选择答是。
或许他们应该在一起。
在后来的某一天里蒲终于发现那本日记本。
日记已经中断好多年。
蒲咬着笔思考很久,在那句话旁边写
“韬韬,爱只让人绝处逢春”
end.
【希涛】海里蝴蝶
*除张涛外,都是坏种
*明恋文学,ooc严重
*文笔稀烂,我流陈希,属于希涛线吧
张涛是喜欢陈希的。
少年人的爱恋向来不知道遮掩,明晃晃的,看人一眼便脸红,离得近甚至连呼吸都不会了。这是稀奇的事吗,这不是。毕竟陈希生的好看,在这个被迫刻板的年纪离经叛道地染了一头红毛,会的东西也多,成绩好,说话又甜又幽默。
不喜欢他才是值得奇怪的事。
不过张涛的喜欢太明显了,明显到姜凡和薛珅直皱眉,明显到陈希都知道。陈希也不惊讶,喜欢他的人好多,要是每一个都惊讶,岂不是累死了。但是他也没什么表示,就装作不知道。
张涛看他,他就让张涛看。张涛跟他说话,他也跟张涛说话。就算是无意间...
*除张涛外,都是坏种
*明恋文学,ooc严重
*文笔稀烂,我流陈希,属于希涛线吧
张涛是喜欢陈希的。
少年人的爱恋向来不知道遮掩,明晃晃的,看人一眼便脸红,离得近甚至连呼吸都不会了。这是稀奇的事吗,这不是。毕竟陈希生的好看,在这个被迫刻板的年纪离经叛道地染了一头红毛,会的东西也多,成绩好,说话又甜又幽默。
不喜欢他才是值得奇怪的事。
不过张涛的喜欢太明显了,明显到姜凡和薛珅直皱眉,明显到陈希都知道。陈希也不惊讶,喜欢他的人好多,要是每一个都惊讶,岂不是累死了。但是他也没什么表示,就装作不知道。
张涛看他,他就让张涛看。张涛跟他说话,他也跟张涛说话。就算是无意间的肢体接触,他也是大大方方的。
直到一个周六的傍晚,张涛约陈希出来,告白了。
张涛忐忑的,眼睛到处乱飘,但目光就是不敢落在陈希的脸上,到最后实在是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陈希。
陈希站在那里,只是笑,有点儿无奈的,他的嗓子有些哑,吐出来的字像带着钩子:“想接吻吗,小涛。"
于是他们糊里糊涂地接了吻。陈希伸手扣着张涛的后颈,嘴唇擦过张涛侧脸上的一颗痣,在他的的嘴角上虚虚停顿了一下,最后吻了上去。
陈希好熟练,熟练得张涛喘不过气,无论是身体还是心脏。
分开的时候,张涛还有些气喘吁吁,他说:“那你,你是同意了吗。”
陈希依旧站在那里,还是笑,什么话都没有说。
不回应,就是拒绝。
张涛再找到陈希的时候,是在一个酒吧里。
包间里的灯光昏昏又暗暗,什么东西进去了都会沾上一层暧昧。陈希就坐在这份暧昧的中间,笑着跟旁边的女孩儿说些什么。女孩被他逗得脸红,伸手要打他,却在这个动作的间隙,无意间看到了站在包间门口的张涛。
陈希顺着她的眼神过去,也看到了张涛。他没有一点儿被同班同学看到自己这副姿态的窘迫感,眼皮半抬不抬,睫毛上渡了绒绒的光晕,翩跹间又投下一片阴影,是一把白刀子,锋利地将张涛的心脏割得鲜血淋漓。
“怎么追到这里来了。”陈希靠在一盏坏了的路灯下,笑着问张涛。
“你今天没去上课,我有点担心你。”张涛垂下眼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陈希,“薛珅他们说你可能在酒吧里,我就来了。”
陈希偏了偏头,又正了回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家酒吧。”
“我不知道,我挨个找过来的。”
陈希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笑,他从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想了想,把烟重新放回去:“全城这么多酒吧,就挨个找啊?”
张涛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会,还是问:“你怎么会来这种地方,你还是个学生,酒吧没有身份证不让进吧?”
陈希看了他一眼:“因为想来,所以就来了。”
至于怎么进,陈希有的是法子,不像张涛,被门口的保安盘问了好几遍,最后说是找人才放了进去。
张涛不知道怎么回陈希的话,陈希也没有再解释的意思,所以一时间就沉默了下来。
最后还是陈希打破了这份僵持的沉默,他说如果没有什么事就先走了,却被张涛叫住了。
“你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吗?”张涛是指那天告白的事,“我还可以追你吗?”
陈希的打火机是一个黑色的zippo,掀开盖子的声音在视线模糊的黑暗里尤为明显,然后是擦得一声,赤红的火焰照亮了陈希的脸,他的眼底映着那一点火光,像夜里的星。
“好啊,你从海里抓住一只蝴蝶,我就跟你在一起。”
海里是没有蝴蝶的,所以陈希不会跟张涛在一起。
张涛的手指停留在和陈希最后的一次聊天记录上,是他今天问陈希去哪里了,陈希没有回。然后他手指一点,界面变成了陈希的朋友圈。
陈希足够潇洒,他会突发奇想地搭上一辆绿皮火车,坐上三天三夜,只为了去一个城市点一碗面。也会在凌晨两点,跟朋友或者独自一人,在城市的最外环飙摩托。
张涛翻过这一条条不知道被看过多少遍的朋友圈,点了赞,取消,最后又点上。
陈希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想做什么,他就去做。爱他的人好多,他大发善心了也去爱一爱,然后毫不留情地走人。
没有人能够束缚住他。
张涛叹了一口气,摁灭了手机屏。他在漆黑的房间里睁着眼,突然想起了那天的吻,他抬了抬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自己还是跟别人不同的吧,他想着。
陈希没有想过张涛这个人会这么执拗,在学校里上赶着黏乎他,就算放学了,也要给他发消息。没回复不生气,提出邀请被拒绝了也不生气。张涛就那样好脾气的,极尽一个追求者的责任。
甚至比陈希其他的追求者还要坚持,就好像,陈希只要转过身,张涛就站在那里,只要陈希招一招手,张涛就会过来。
太难缠,陈希想着。
陈希不渴望爱吗,相反,他过于渴望,他渴望有人至死都会暴烈地爱他。
但陈希从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人。
忽然他又想起了张涛,他无奈地闭了闭眼。
好吧,好吧,张涛算半个。
张涛接到陈希电话的时候,是在深夜。他勉强睁开眼,看了手机右上角的时间。
凌晨两点半。
陈希说,他在张涛家的楼下,想跟张涛一起去看海。
张涛想了想,今天是周四,白天还有课,于是他说:“好的,你等等。”
等他蹑手蹑脚地穿好衣服下楼,看着靠在机车旁的陈希,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竟然在凌晨两点半陪陈希去看海。
陈希招了招手,扔给张涛一个头盔,转身便跨上了车。
当机车行驶在外环公路上的时候,震耳的轰鸣声刺激着张涛的鼓膜,他紧紧搂着陈希的腰,头也靠在陈希的背上。张涛感觉到自己的肾上腺素在飙升,但令他更加兴奋的是,他意识到自己环在陈希腰上的手臂,似乎能感知陈希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比引擎的轰鸣声还要响亮。
夜里的海静谧又喧嚣,潮水从远处而来,离近了又化成一滩白沫冲上沙滩,然后再全身而退,只剩下一点湿。月光泠泠融在海面上,细碎的,像是坠进去又散落的星。
又像是陈希的眼睛,漂亮的,但细了看,却什么也没有,就算伸手去捞,也只能摸到一滩冰冷的水。
张涛有些悲哀的,但又打算做点什么,于是他脱了鞋,赤着脚踩进了岸边的海水里,弯着腰在找东西。
陈希跟在张涛的身后,问:“你在做什么呢,小涛。”
张涛直起身来,眯着眼望了望远处的海面,转过头,说:“我在找蝴蝶。”
“海里的蝴蝶。”
陈希停在了原地,看着张涛在水里捞来捞去。
深海汹涌又冰冷,呼啸惊险的波涛吞吃着过往船只,日光的余晖还未褪去,一连片地烧在海面上,但被一层又一层的海浪冲刷掉,将最后的一点温暖淹死在海里。
蝴蝶从不在此停留。
这里没有灯光,张涛只能凭借着直觉在捞,捞到最后,连一只贝壳都没有捞上来。他用胳膊擦了擦额角上的汗,从海水里走出来:“今天没捞到,周末吧,周末我再来。”
张涛抬起头,笑着说:“行吗?”
然后张涛就被陈希按住了肩膀,被有些凶狠地吻住了。他感觉自己的嘴唇被咬着,对方撬开他的嘴后,又咬住了自己的舌尖。
电流是从尾椎上来的,酥麻得张涛几乎无法思考。
这一次结束后,两个人都喘不过气。
张涛强撑起来,喘息着问:“这次,这次又是什么意思。”
陈希的头埋在张涛的脖颈里,他听见张涛的话,没有回答,只是哑着嗓子说:“我送你回去。”
张涛感觉眼眶有些热,他伸手压了压,又问:“我是你亲过的第几个人?”
陈希顿了一下,这回倒是如实相告了:“我不喜欢跟别人接吻。”
“所以你是第一个。”
从那晚之后,张涛依旧是一个尽职尽责的追求者,他以为陈希还会跟之前一样,不抗拒他的靠近,然后笑着拒绝他的邀请。
但并没有的,陈希的态度软化了。从之前他自己一个人满世界疯,到现在会邀请张涛跟他一起疯。
他们会牵手,会接吻,会笑着滚到一起。
恋人做过的事,他们都做过。可是他们仍然不是恋人。
于是张涛在每一个周末,都会抽空去海边,去看看那里有没有蝴蝶。
尽管他知道,海里是没有蝴蝶的,但是张涛仍然执拗地去捞。他就是这样,清醒的,又沉沦的,喜欢着陈希。
然后他在一个即将日落的晚上,在海水里捡到一颗两面展开的贝壳,贝壳上的花纹繁复,摊在手心里就像一只驻足的蝴蝶。张涛就着快要消失的日光,给贝壳拍了照片,传给了陈希。
张涛说:“这个贝壳像不像蝴蝶,看样子海里还真有蝴蝶,我马上就能捞到了。”
聊天界面上的对方正在输入出现了好几次,终于在日落前一刻,张涛收到了陈希的消息。
他说:“你抓到了蝴蝶。”
“我是你的了。”
融着泠泠月光的海面上,竟然真的飞出了一只蝴蝶,它漫无目的地游荡啊,最后停在了小狗的鼻头上。
如果全黑的话,陈希这个人物真的很难写。全文完全是凭着我的理解在写,一个优秀但是缺爱,放荡不羁的一个人物。
真的很抱歉严重ooc了。
【薛凡涛】任意共犯
薛珅伤得远没有姜凡严重。
至少脸上,一点伤也没有。
但薛珅皮肤更白,稍微一点伤痕,都看得人于心不忍。
张涛蹲在课桌边,一边用棉签蘸着碘酒擦拭薛珅小腿上的伤口,一边手忍不住颤抖。
薛珅垂眸看着张涛几欲垂泪的表情,有点后悔,早知道张涛这么容易心软,就不在伤口上加料了。
薛珅正想宽慰几句,张涛一个手抖,手里的棉签掉到了地上。
张涛的眼眶红红的,像是不想被别人看见掉眼泪,把从家里带来的医药箱往路过的陈希怀里一塞,抬起衣袖一抹眼睛,就扭头跑出了教室。
下一个课间,张涛没忍住多看了几眼薛珅的后脑勺。
他不受控制地想起,当他的手指捏上薛珅的小腿时,稍一用力...
薛珅伤得远没有姜凡严重。
至少脸上,一点伤也没有。
但薛珅皮肤更白,稍微一点伤痕,都看得人于心不忍。
张涛蹲在课桌边,一边用棉签蘸着碘酒擦拭薛珅小腿上的伤口,一边手忍不住颤抖。
薛珅垂眸看着张涛几欲垂泪的表情,有点后悔,早知道张涛这么容易心软,就不在伤口上加料了。
薛珅正想宽慰几句,张涛一个手抖,手里的棉签掉到了地上。
张涛的眼眶红红的,像是不想被别人看见掉眼泪,把从家里带来的医药箱往路过的陈希怀里一塞,抬起衣袖一抹眼睛,就扭头跑出了教室。
下一个课间,张涛没忍住多看了几眼薛珅的后脑勺。
他不受控制地想起,当他的手指捏上薛珅的小腿时,稍一用力,便留下了淡淡的红痕。
他的大脑愈渐昏沉,薛珅的绿色毛衣碎成五彩斑斓的零星斑点散落在大脑的角落,一时半会儿竟然拼凑不出全貌。
定睛之时,目光中竟只能看见那截白皙的脖颈。
还有,不知为何泛红的耳垂。
引人无端遐想。
电光火石间,张涛又想起了那个吻,那个他率性而为不计后果的吻。
他忆起那种柔软微凉的触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是他的初吻。
他终归唐突了薛珅,或许应该向他道歉。
张涛的眼神,分毫不差落到姜凡眼里。
你也太直勾勾了,姜凡在心中感慨,如果要对那眼神再多一些形容,恐怕只有赤裸裸这个词最是恰如其分。
姜凡穿着从张涛衣柜里顺出来的衣服,白色毛茸茸的翻领,衬得整个人气质分外柔和。他悄无声息贴近张涛的耳廓,轻轻吻在了他的耳垂上,状似呢喃,“你看薛珅的眼神很奇怪。”
张涛回神,直了直肩让姜凡靠得更舒服,才拢着他的手问道,“怎么说?”
姜凡声音闷闷的,“像准备犯罪。”
张涛放开姜凡的手,他和姜凡之间不存在任何承诺,除了同桌关系,也没有人再进一步,为他们的关系赋予忠贞和圣洁。张涛早就无所谓修正自己在姜凡心中的形象,他不甚在意,摸了摸姜凡绒绒的领子,“所以呢?”
姜凡无精打采的,重新拉住张涛的手,漫不经心把玩那几根手指,靠在张涛肩上昏昏欲睡,过了许久,才说出梦呓般的话语,“我准备和你实施共同犯罪。”
陈希离得最近,姜凡和张涛的一举一动,他看得一清二楚。
几分钟后,张涛的手机嗡嗡震了两声。
张涛侧身看向陈希,对方笑得意味不明。
张涛又低头看了看姜凡,已经靠在他的肩上睡熟了。
指纹解锁打开微信后,陈希的消息映入眼帘。
“你要怎么感谢我?”
张涛表情无波,缓缓输入。
“我以为我已经谢过了,刚才。”
>本合集完结,下个合集见,剧情连续。
>下个合集是尖子班混邪,带班代。由于班代只有姓氏,为行文方便,将分别取名为,江钊,刘竞。
>对于下个合集有建议的,可以在评论区畅所欲言。(没有下个合集立刻就更新的意思,我只是先说说,更新时间不定。)
>感谢各位读者对本系列的支持,辣鸡写手在此比心,爱你们哟😘😘
>祝大家春节假期最后几天玩得开心😝😜
【薛凡涛】日落复审
主办方和辩手合影留念结束后,薛珅已经帮姜凡收拾好辩稿和资料,站在姜凡的小电驴旁边等他。
可姜凡的第一句话并不是问候他,“我看见小涛了。”
薛珅把姜凡的包递给他,“在眼前的你不关心,反倒先问起不在眼前的,合适吗?”
薛珅明里暗里的酸味,让辩论没尽兴的姜凡突然来了兴趣,“吃醋可不像你会做的事。”
薛珅轻笑,“凭我们的关系,我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吗?”
姜凡扔了个粉色头盔给薛珅,戴上黑色头盔往小电驴上一跨,待薛珅上来坐稳后,才不甚在意回道,“我们什么关系?”
薛珅知道姜凡可以接受不远不近的暧昧,但不可能接受直抒胸臆的越界。但他今日没由来的一股冲动,告诉他不仅要越...
主办方和辩手合影留念结束后,薛珅已经帮姜凡收拾好辩稿和资料,站在姜凡的小电驴旁边等他。
可姜凡的第一句话并不是问候他,“我看见小涛了。”
薛珅把姜凡的包递给他,“在眼前的你不关心,反倒先问起不在眼前的,合适吗?”
薛珅明里暗里的酸味,让辩论没尽兴的姜凡突然来了兴趣,“吃醋可不像你会做的事。”
薛珅轻笑,“凭我们的关系,我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吗?”
姜凡扔了个粉色头盔给薛珅,戴上黑色头盔往小电驴上一跨,待薛珅上来坐稳后,才不甚在意回道,“我们什么关系?”
薛珅知道姜凡可以接受不远不近的暧昧,但不可能接受直抒胸臆的越界。但他今日没由来的一股冲动,告诉他不仅要越界,还要找准时机越过雷池。
这不是他第一次坐姜凡的小电驴,但却是第一次在坐小电驴时将手伸向姜凡的腰,察觉对方并未抗拒后,又得寸进尺把脑袋支到姜凡肩上。姿势调整舒服了,薛珅才慢慢悠悠答道,“我单方面肖想你的关系。”
姜凡今天似乎心情不错,并没有揪着薛珅的小动作不放,“受什么刺激了,开始胡言乱语——是不是小涛说了什么?”
薛珅知道他还会把话题引回来,也不再回避,“他说你好看。”
“就这样?”
“他还说,你穿着我送的衣服尤其好看。”
“没了?”
薛珅透过后视镜,将姜凡嘴角的笑意一收眼底,他心中泛起微妙的不适,“这么肤浅、幼稚、毫无营养的话,也值得你这么高兴?”
在薛珅看来,不够具化的赞美等同敷衍,只是出于人际交往的需要,而非由心的欣赏。好看二字,更是敷衍中的敷衍,连漂亮、帅气这样烂大街的庸俗词汇都胜之一筹。
可姜凡毫不掩饰他的偏爱,完全不似平日冷心冷肺,声音少见地起了波澜,“他不一样。”
“还记得语文老师的评价吗?——文字朴实却直击心灵。”
薛珅不想接话了,突然蔓延的疲惫让他无所适从。疲倦沿着神经攻城略地,五感却悄然渐次醒来。
手臂环着劲腰摩挲,肩骨硌着下巴发疼,黄昏凉风习习吹来,吹起若有若无的清香萦绕鼻尖。
薛珅放轻动作贴近姜凡颈侧浅嗅,眼睛一闭一睁间,感受到一种缓慢的、流动的、抚过神经末梢的震颤。
那是一种沉静安宁的味道,像是温暖和煦的松香交织着明冽纯净的香橼,抑或是神秘迷人的乌木混着新鲜灵动的佛手柑,沁人心脾、静谧深邃。
那是一种神奇的魔力,披着庄重优雅不容亵渎的轻纱,却吐露着曼莎珠华般亦仙气亦妖艳的芬芳,让人忍不住猜测,童话的夜森林后,妩媚的薄雾中,幽冥的深渊里,有更多难为人知的秘密。
让人沉醉的晚风,朦胧着,引诱着,欲念如开闸之水倾泻奔涌而来,冲击着脆弱的神经,迅速将人的理智淹没。
“如果是我,不会这么夸你。”
薛珅释放出放肆的信号,他笃定姜凡会接这句话,因为姜凡同他一样,对未知和危险有着非同凡响的洞察力,并且随时准备为这样的未知冒险。
即便这样的冒险,有时意味着万劫不复。
数秒后,姜凡果然接话了,“展开说说。”
“我会说,”隔着大衣,薛珅死死握住姜凡的腰,心中累积的晦暗早已不堪重负,只有宣之于口,才能解脱,“侧腰线条完美,适合握在手里。”
说出这种话,薛珅自己也是震惊的。他很少冲动,但今日却打定主意冲动,他隐秘而热烈地希望,在姜凡心里,自己是特别的。
最好是,如同姜凡在他心里的地位一样。
姜凡身上的气质是矛盾的。
薛珅第一次见到他时,就被那种独一无二的气质吸引。
明明是冷清淡漠的眼神,偏偏既柔得了一池春水,又杀得住八方鬼魅。明明是两片柔软的嘴唇,能扬起偷心的弧度,又藏着住挂满毒液的利齿。
野心和胜负欲统治理智时杀气腾腾,自信从容时多半漫不经心,姜凡失败过,但从未狼狈过。
是的,他对自己的人生有完全的掌控力,所以从不脆弱,从不难堪,从不狼狈。
可越是这样,薛珅越想要见到他的狼狈。
他小心掂量着姜凡的反应,不安分的手顺势往下,继续大放厥词,“双腿又长又直,适合挂在腰上。”
“脊柱关节明显,适合印上吻痕。”
“手指修长有力,适合用于开发——潜在用途。”
“只是这样吗?”姜凡没忍心让他唱独角戏,声音淡淡的很快消逝在风中,消逝在黄昏昙花一现的妖魔中,“未免太缺乏想象力。”
“嘴硬但嘴软,适合……”举办市辩论赛的学术报告厅离他们所在的小区很近,薛珅几句话没说完,电动车便驶进小区稳稳停住,他刚摘下头盔站稳,一阵掌风便从耳侧呼啸而过。
薛珅反应过来时,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后颈,他被用力拉了过去,正对着姜凡的脸。他从没想过在如此近的距离和姜凡对视,近到再往前一点就能抵到他的鼻尖,近到甚至可以数清他镜片下的睫毛。
这压迫感十足的姿势让薛珅心生不快,他伸出手推,手却被迅速抓住反剪到背后,力气大得像准备将他的腕骨捏碎,后颈的力道也突然增大,似是在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
咚地一声,头盔掉到了地上。
该死,姜凡练过跆拳道,薛珅后知后觉想起,虽然他也练过散打,但现在可不是打架的时候。正思考转换战术,一阵喑哑的声音突然响起,“适合什么?”
黄昏之际,太阳早已带着烈烈光辉消失在山巅之后,路灯还未亮起。
昼夜之间,鬼怪横生,模糊是非底线,涤除过错边界。
夜色轻易篡改矜持,于是放纵的底色转眼占据高地。
姜凡眼中的炙热,一丝一厘不差,烧到了薛珅眼中,但薛珅这次并没有头脑发热买账,“回回话撩得不行,回回来真的你又不肯——姜凡,戏弄我让你很有成就感,你爱上了这种感觉,对吗?”
听闻此言,姜凡果真松开,“是你的诚意不够。”
姜凡后退一步时,薛珅一把抓住他的领带,眼神上下打量着他,露骨又轻浮,“我送的衣服,你从来不穿,为什么今天穿了,穿给谁看?”
姜凡面不改色,“穿给想看的人看。”
薛珅冷笑一声,“直接说穿给我看,你会死吗?”
“好吧。”姜凡难得从善如流,“我知道你会来,所以穿给你看。”
薛珅狐疑,“你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怕你待会儿表白被拒心里难受,”姜凡很真诚,语气也十足善解人意,“所以提前让你心情好点。”
“怂恿我试试看的是你,示意我适可而止的也是你,姜凡,如此玩弄践踏别人的感情,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心思被姜凡云淡风轻戳破,薛珅狰狞的表情几乎快把那张素日温润的假脸撕裂,看起来像快要被逼疯,“我的生活需要成就感,源源不断的成就感,可自从遇见你,不仅成就感没了,还三天两头担惊受怕,你知道担惊受怕到失眠是什么感受吗?——害怕见到,更害怕见不到,没见到想,见到了更想,说真的姜凡,我十分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但我没有办法……”
“可你在做什么呢?从一开始你就看出来了,你不接受,也不拒绝,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你暗示我可以继续,在我准备再进一步的时候你又告诉我没有结果……”
薛珅声音发抖,他觉得再努力下,还能挤出两滴眼泪,“我就像个受人摆弄的小丑,在你面前一点尊严也没有,可即便这样,你也不打算接受我……”
姜凡不为所动,一语中的,“我接受了,你还会觉得有趣吗?”
薛珅表情说收就收,松开姜凡的领带,淡定得如同无事发生,“不会。”
接受对姜凡来讲不是什么难事,却没有半分新意。这也不怪他,因为大部分故事,都是那样千篇一律毫无新意。
或见色起意或两相将就的感情,难以算清的付出,欠了就要一次一次地还回去,麻烦至极又毫无用处。
一切都很简单,可人总喜欢你来我往、你亏我欠留下牵绊,最后搅成一团乱麻,再也无法厘清,也就再也不能了无牵挂。
最后这些牵挂通通成为软肋,成为伤疤,成为大漠狂风和烈烈毒日侵袭的罗布泊,最终只留下皲裂的干纹。
穷极一生,何必呢。
活在人群中,活在日复一日潜移默化的情感交互中,终究只能像羊群一般盲目又优柔寡断。
这种了无趣味的寡淡生活,哪里比得上刀光剑影的竞争厮杀有趣。
如果再有一个势均力敌甚至无法战胜的对手,死寂的人生或许才有一点可以品咂的意味。
思及此,姜凡评价道,“示弱加道德绑架,是不错的表白方式。”
薛珅默契接话,“但对你不管用。”
“对我管不管用另说,但肯定不适合你。”姜凡的坏心思快要沿着眼睛流出来,“知道什么表白方式适合你吗?”
熟悉的声音是不同寻常的温柔,带着恰到好处的柔和与精准把握的亲昵,毫无编排的戏码如此驾轻就熟,华丽到足够以假乱真。
明知是他的把戏,薛珅依旧屏息聆听,配合表演沉溺于剧情的观众,直到姜凡带着他大伪似真的阴谋诡计攻破他的心理防线,将那些不可说全然揭露在夜幕之下。
“姜凡,我喜欢你。”
“想正面上你的那种喜欢。”
【薛凡涛】毒树之果
雨一直下,越来越大。
张涛最近越发跟不上老师的讲课速度,总是最后一个走。今天,当他整理完笔记、订正完错题、预习完明天的内容后,天已经半黑了。
他嘴里念叨着今天刚背的英语单词、提着伞走出教室,抬头之时,发现一个黑色背影立在教室阳台边上,一动不动,仿佛站了很久,变成一尊静默的雕像。
张涛仅靠背影就认出那人,走过去大大咧咧拍了拍他的肩,“同桌,你也没走呀。”
姜凡扭了扭许久不动僵麻的脖子,还没看清张涛的脸,一排洁白的牙齿先映入眼帘。姜凡心神一动,敛眸恢复片刻,才让自己的异样表现得不那么明显。
开心对张涛来讲是一件唾手可得的事,姜凡越来越为这样纯粹的笑容着迷,他喜...
雨一直下,越来越大。
张涛最近越发跟不上老师的讲课速度,总是最后一个走。今天,当他整理完笔记、订正完错题、预习完明天的内容后,天已经半黑了。
他嘴里念叨着今天刚背的英语单词、提着伞走出教室,抬头之时,发现一个黑色背影立在教室阳台边上,一动不动,仿佛站了很久,变成一尊静默的雕像。
张涛仅靠背影就认出那人,走过去大大咧咧拍了拍他的肩,“同桌,你也没走呀。”
姜凡扭了扭许久不动僵麻的脖子,还没看清张涛的脸,一排洁白的牙齿先映入眼帘。姜凡心神一动,敛眸恢复片刻,才让自己的异样表现得不那么明显。
开心对张涛来讲是一件唾手可得的事,姜凡越来越为这样纯粹的笑容着迷,他喜欢这样笑意直达眼底的笑容——最好眼底还有自己的倒影。
不,只能是自己的倒影。
姜凡蛮不讲理地想到。
他小幅度点头,嗯了一声,“没带伞,在等雨停。”
“那你干嘛不叫我真是的,我带伞了呀!”张涛按捺不住眼里的欣喜,毕竟从来都是姜凡帮他,这还是头一次姜凡需要他的帮助,他一把拽住姜凡的胳膊,像是生怕动作慢了姜凡不答应似的,“我们一块儿走,我送你。”
姜凡没动,抬手捏住他的手腕制止,“我们不顺路。”
“这有什么,”张涛告诉自己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自打进入尖子班,他已经很久都没体会过这种助人为乐的成就感了,“我把你送到了之后如果晚了就打车回去呗,话说你没看天气预报吗,今天晚上大暴雨八成不会停的,我总不能让我亲爱的同桌站在这里等一晚上吧,你穿得这么薄着凉了怎么办,哎呀你不要有心理负担举手之劳而已……”
张涛见姜凡没反应又开始上手,姜凡似乎是拗不过他,最终叹道,“既然如此,那就麻烦小涛了。”
姜凡眼中好像有什么晦暗不明的东西飘过,但当张涛定睛一看时,才发现只是自己的错觉。
暴雨夹着凉风,雨水顺着伞沿往里吹。
张涛的伞不算大,在他已经十分注意的情况下,仍然不可避免地撞了好几次姜凡的胳膊。
尽管他左半边胳膊已经湿了,还是努力把伞往姜凡那边靠。在张涛又一次撞了姜凡并说了声对不起后,姜凡停下了。
就在张涛以为姜凡又要开始毒舌时,他在姜凡脸上看见了一种从未见过的表情。
淡淡的、但有迹可循,违和的、但自然而然,是一种不太熟练的微笑。
但那种笑又掺了点其他东西,或许是无奈,但也没有责备的意思,宽容又温和,笑得张涛脑子有一瞬的宕机。
趁张涛走神的空当,姜凡从他手上拿过伞把,“我来吧。”
语气温柔,但行为强势,完全没给张涛拒绝的时间。待张涛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姜凡揽住左上臂、半靠在姜凡怀里。
腾地一下,张涛脸上开始发热,他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完全失去思考能力了,他盯着姜凡侧脸发愣,措辞了半晌才结结巴巴道,“那个……同桌……我觉得我可以……”
“你写了一天的字,胳膊也累了。”姜凡没看他,观察着雨势,随着风向变化调整伞的角度,在察觉张涛还想再争取时又一次开口,“况且我右半边已经湿了,小涛也不想我回家变成落汤鸡吧。”
张涛最终选择闭嘴,果然不能指望从姜凡嘴里蹦出什么好话,蹭我的伞还要嫌弃我不会打伞,实在可恶!
但张涛转念一想,是自己非要送姜凡回家,而且姜凡打伞之后确实没有雨再飘进来,最重要的是,在尖子班天天被当做帮扶对象,能达成一次助人为乐成就多么不容易啊!怎么算都是自己赚了!
张涛死机的脑子很快重新启动起来,越想越乐滋滋,表现在脸上就是嘴角已经翘到天上去了。
“我的眼镜刚刚吹上雨了,看不清路,你帮我摘一下。”姜凡右手打伞,左手揽着张涛,确实没办法自己摘。张涛听到姜凡的请求后,内心欧耶了一声,一天之内达成两次助人为乐成就,他觉得自己又支棱起来了。
但张涛很快发现自己草率了。
他从来没见过摘下眼镜的姜凡。
于是他的大脑再次光荣死机了。
摘下眼镜后片刻失焦,眼神迷离半秒后迅速聚焦,倏忽之间,张涛好似被什么东西击中,他的大脑里炸开了一堆烟花。
那双眼睛近在咫尺,漆黑的、幽亮的、波澜壮阔又绚丽迷人的,张涛分毫不差地看清了那里的悸动,看清被那悸动包裹的陌生的自己。
校门柔和的灯光透过雨幕洒在姜凡撑伞的手上,罩出一层朦胧的光晕,慢慢散发出奇妙不真实的美感。张涛无法控制地想起就在前几日,这双好看的手,曾郑重地将自己的手拢在手心。
姜凡依旧将他半揽在怀里,怀抱温热,扣在张涛大臂上的手亦未曾松懈一分一秒,像是紧紧地把他钳住了。
张涛觉得自己有点呼吸不过来了,他听到自己那颗不安分的心脏正在猛烈地冲击胸腔,猛然间,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
是一种少见的木质清香,淡到几不可闻,却让人无法忽视。
初闻如雨后竹林一般清新雅致,细细鉴别又似清冷肃穆的檀香,后调如海风拂面,不是暖阳融融下的海风,是暴风雨前的海风,裹挟着滔天巨浪,酝酿成排山倒海的海啸。
明明是冷香,怎么会生出火星。
野火一般,燎了原。
“你知道吗?”张涛只觉声音从天外飘来,鼻尖充斥着隐秘没有穷期的幽香,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起来,没有了时间和名字,只有眼前人。
冰冷的雨水倾泻而下,空气却烧灼起来。
张涛视线越发模糊,但听力却越发灵敏,他好像能听见每滴雨落地的声音。
落在地上,落进影影绰绰的暧昧中。
“涛涛。”一声呼唤从不远处传来,所有的遐思紧急中断,张涛如梦初醒,回头看见薛珅单手插兜,撑着一把大黑伞站在漫天大雨里,身形笼罩在伞的阴影下,凝成张涛不曾见过的阴森气场,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无常。
若不是那声称谓,若不是那件绿色毛衣,他都不敢确认那是薛珅。
但薛珅不可能是阴寒侧侧的,张涛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眨眼之时,薛珅走近,嘴角微扬、笑意温暖,张涛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果然是他看错了。
薛珅眼睛笑得弯弯的,“没带伞吗?”
张涛不知为何觉得气氛有点尴尬,他摇摇头,“不是,是我同桌没带。”
“那我送他回去吧,”薛珅回道,“我们顺路。”
说实话薛珅出现的那一秒,张涛就已经想逃离了,但考虑到是自己答应姜凡送他回家,又迟疑着问了一句,“可以吗?”
他是在问姜凡,但他现在不敢抬眼直视姜凡的眼睛。
姜凡没有回答,回答的是薛珅,“放心吧涛涛,我们俩一个小区,他住我对面楼,保证把你同桌安全送到家。”
张涛内心大呼一句谢天谢地,几乎急不可待地从姜凡手里夺过伞,又行云流水把姜凡推到薛珅伞下,把眼镜往姜凡手里一塞说了句拜拜,就立刻转身离开了。
脚步肉眼可见的匆忙,险些左脚绊右脚,说后面有千军万马在追赶他都不为过。
姜凡注视着张涛离开的方向,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不见,他才用衣袖不慌不忙地擦起眼镜,擦完架上鼻梁,只看了薛珅一眼,便扔出一个判断句,“在等我。”
薛珅嘴角的笑容已然消失不见,“在等你。”
姜凡视若无睹,“那走吧。”
“你的伞呢?”薛珅绷起一个假笑,“总不能真的没带吧?”
“在书包里,懒得掏。”姜凡诚实回应了他的质疑,说完立刻补充道,“有免费劳动力提供无偿服务,我为什么不用呢?”
“谁告诉你是无偿的?”
“那我需要支付什么报酬呢?”
姜凡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神情恹恹,但眼神却带着挑衅的笑意。
与张涛所见全然不同,冷锋般的侵略感从眼尾浸出,细细品咂,那挑衅恰如其分,多一分是冒犯,少一分又不够威慑。是挑衅又是邀请,是引战又是引诱,眼底深藏着摄人心魄的禁秘。
明明是暴雨倾盆的恶劣天气,薛珅却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三月纷扬的桃花,漫天飞舞,芬芳迷离……
他很快选择了愿者上钩,抬手箍住了姜凡的腰,贴近姜凡的侧颈流连,最终吻在了那颗唇下痣上,一触即离,“我不喜欢你追求张涛的方式,太过原始,不够真诚。用这种极端方式换来的喜欢,就像有毒的树,不可能结出健康的果实。”
“那我应该怎样做呢?请他看电影、喝奶茶、还是送花?”姜凡没管薛珅搭在他腰侧的手,又往薛珅身上靠了靠,确保自己的肩膀完全收在伞下,边走边道,“所有的方式都殊途同归,无非是为了勾起对方的感情冲动,而我的方式见效最快,而且——见效显著。”
“见效显著,可他只叫你同桌。”
“不是同桌,是我同桌,任何称谓只要前面冠上我,就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意味着私有,意味着独占,言下之意就是,我是他的人。”
“即便如此,那也只是短期见效,长久相处是没用的。”薛珅好似颇有心得,“依我看,要急对方之所急,想对方之所想,感兴趣对方所感兴趣的,才会有用。”
“那只是自我感动。”薛珅自认诚恳,但姜凡很快将他话中的隐晦心思杀了个片甲不留,“毕竟,那不就是你正在做的事吗?——你觉得管用吗?”
“取决于你。”
“我觉得不管用。”
薛珅松开姜凡,转身对视,眉眼爬上一层寒霜,“你很得意?”
“当然了。”姜凡喜欢虎口拔牙的刺激,但他同样明白打一巴掌给颗糖的道理,于是他上前一步,靠近薛珅耳廓,将滚烫的话毫无保留送进他的耳朵,送到他的心上。
“我的学神。”
“我的命中注定。”
【all涛】生长痛
●原作:《当我转入尖子班》
●含张涛死亡情节,一切设定和情节均为剧情服务
●私设众多,ooc预警
●一发完,全文3.1w+,节奏较慢,含姜凡/陈希/薛珅 x 张涛
你所以要更加地,更加地幸福下去。
——太宰治
张涛知道,他马上就要死了。
死因未知,具体时间未知,除了他会在不久后死掉这个事实之外一无所知。古人有句话说“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他会死这个观念就是这么根植在他的大脑里的。这个观念像一加一等于二,一加二...
●原作:《当我转入尖子班》
●含张涛死亡情节,一切设定和情节均为剧情服务
●私设众多,ooc预警
●一发完,全文3.1w+,节奏较慢,含姜凡/陈希/薛珅 x 张涛
你所以要更加地,更加地幸福下去。
——太宰治
张涛知道,他马上就要死了。
死因未知,具体时间未知,除了他会在不久后死掉这个事实之外一无所知。古人有句话说“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他会死这个观念就是这么根植在他的大脑里的。这个观念像一加一等于二,一加二等于三一样宛如一颗顽强的种子栽种在他的内脏上,以他的生命力为土壤,茁壮成长。
他最开始没办法接受,或者说任哪一个正活的好好的、人生正茁壮地走向未来的人都没办法在一个大雾弥漫的凌晨平静坦然接受自己命不久矣的残酷预言,且这个预言还有百分之二百的真实性。
他躲在床上试图把自己蜷缩成一个团子,裹着被子靠在墙上,试图让墙壁的凉意降低自己身体内翻涌的情绪。他从三点坐到六点,脑子里一片空白地看着窗外的茫然雾气被霞光染成紫红色,再看着绚烂的颜色和大雾一同散去,街道上逐渐出现人影。整座城市都在慢慢的清醒过来。他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想不到,大脑像个运转了多年后突然出现了问题的分析机,吃进去的信息被原封不动地吐出来,空荡荡地令人作呕。
长时间的靠坐让他的半边身子麻的厉害,他缓了缓,才从床头柜上拿来手机给班主任请了个假。班主任在电话里关心地问他身体还好吗,家里有人照顾他吗,他压着声音认真回答,还在发烧,上课有点勉强,父母都在家里。嘴里没一句真话。
《星际穿越》里的机器人塔斯说,在和智能生物交往时只需要保持90%的真诚度。是的,人的交往中需要适当的谎言来调节平衡,不是所有的真话都能得到应有的真诚回复,他总不能对班主任直说自己得知了不久后会死掉的消息,或者说是事实,所以一时难以接受无法上学吧。那样的话不是被人当成是厌学的借口就是会被抓进精神病院隔离观察的。
他也没有妈妈,在他七岁生日的前夕妈妈就因车祸去世了,他的爸爸像世界上的那些沉默寡言的父亲一样,自从妈妈下葬后就很少回过家。张涛小时候很害怕爸爸有一天突然领回家一个阿姨,指着她说“这是你的新妈妈”,他每次想到可能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就会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鼻子。但后来他慢慢地发现,受到妈妈去世影响最大的人是爸爸,挚爱之人的离世带走了他爱人和被爱的能力,哪怕面对的是自己的亲生孩子也没办法生出疼爱之情。
他和爸爸一直过着互不干扰的生活,除了必要节日里他们俩会坐在一个桌子上沉默地吃完一顿饭外几乎毫无交集,他做着他的普通高中生,他爸爸在世界各地做着他的单身成功企业家,他们两人之间的纽带就是一张薄薄的银行卡。
没人照顾他,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从七岁开始他就学会了辨认各种药物,知道去哪儿买饭、走哪条路回来会更快一点,知道怎么在考卷上模仿爸爸的笔迹蒙混过关。他被推着长大,每次下晚自习回家后面对的都是一片漆黑毫无温情的房子,他对着空荡荡黑漆漆的房子说“我回来了”,没人回应他,黑洞般的死寂大口吞噬着他仅剩不多的活力。
这样长大的孩子一般会养成两个极端的性格,要么过分沉默,要么过分积极,显而易见的张涛属于后者。上帝在创造他的时候估摸着是把装满积极乐观的瓶子打翻了,里面的积极因子全装进了他的身体里,从有记忆开始到七岁前的那段家庭美满的幸福时光被他珍藏在心脏最深处,揉碎了再重组,每当他遇到不可抗拒的困难时都会给他坚持下去的勇气。
张涛想,不知道哪位先人说的很对,爱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但它能给人直面困难的勇气。
后来他养了只猫。
宠物店的人最初听到他一个人住时给他推荐的是大型犬,金毛、萨摩耶、杜宾犬,那个人说这些大型犬能给主人提供安慰。但他最后选了一只猫,一只和他一样没人照顾的猫,不是品种猫,品相不好,性格也不讨喜,在一群蹭他的手冲他喵喵叫撒娇的猫里显得格格不入,窘迫得让人心疼。
宠物店的人说那只是个弃猫,他们捡到它时它正半死不活地躺在宠物店门口。因为被丢弃过,这只猫也不亲人,宠物店的员工也是在连着喂了它一星期之后才能摸到它的。
张涛把它带了回去,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小奈,你叫小奈好不好?”
黑白混色的小猫乖巧地待在他的掌心,琉璃色的大眼睛受惊地盯着他,张涛继续和这只和他语言不通的生灵做着无用的解释,“我喜欢的歌手叫別野加奈,那我可以叫你小奈吗?小奈,如果你同意的话就叫一声,不同意的话就叫两声。”
小猫还是沉默地盯着他。
张涛挠挠头,“好吧,那我就当你默认了。小奈,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了。”
小奈最开始和宠物店的人说的一样不亲人,张涛给它添饭的时候从来不见它的身影,后来张涛躲在墙角里等了十分钟,才发现这个小家伙左看右看地跑到了猫粮盆前大口吃起来,小小的嘴张的很大,像个铲子一样铲着猫粮,不过掉出去的比吃进嘴里的多。
大约一个月之后小奈愿意和他一起睡觉了,虽然还是不亲人,但张涛每次起夜的时候都会发现这只不喜欢被摸的小猫乖巧地趴在枕头上睡觉,轻声打着小呼噜。如果张涛回卧室太晚的话它还会跑出来,在房子各处寻找张涛的身影。
张涛也试图给它改变这个吃一口漏半口的吃法,各种网上能搜到的方式都搜到了,但对它没有半点效果。小奈继续着它的铲子吃法,张涛只能任劳任怨地在旁边捡起被它弄掉的猫粮放进盆里。
他晚上出门的时候都会带上小奈,这只在逐渐长大长胖的奶牛猫不喜欢走路,每次都是走上两步就绕着张涛的脚喵喵叫,直到张涛把它抱在怀里才停止。张涛抱着猫遛弯的时候经常能撞见同小区的几对年轻父母带着孩子散步,大人握着孩子的手,小孩蹦着跳着向大人说着一些奇思妙想的东西,大人带着一副珍爱的笑脸认真倾听,认真回应。
张涛以前会羡慕,想象着被牵着的孩子是他,过分的难过压垮了他一向高抬的头颅。但后来他怀里有了个沉甸甸的重量,打着呼噜的呼吸声轻响,让他生出价廉又温馨的幸福感来。后来,他想,后来可真是个好词,所有好的坏的存在的虚无的可能性都蕴藏在这两个字里。
张涛又想到了死亡。
死亡,和后来相对立的一个词,它斩断了所有的可能性,像个法官一样给他窄窄的一生判处了最终宣言。
他对死亡没有多少了解,他不喜欢哲学,也不喜欢在生活中做过多的思考,死亡对他来说是一个随处都能听到的、却离他很远很远的事实。
他用搜索引擎搜索了“死亡”,浏览器里跳出了无数条新闻,国家高层人物的去世、古代人物的祭日、社会新闻上的绑架案、抑郁症患者的自死、诗、文学……他找不到答案。
他对死亡的最初了解是七岁时亲眼目睹了妈妈的死亡。他拿着棉花糖,纤细而杂乱的各色糖丝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空气里都融化着甜甜的味道,头顶的树叶绿的发亮。他站在路的这边,盛夏时分过曝的阳光透过树缝洒在他脸上,他被这过分刺目的光照的晃了一下眼,再睁眼时就看到了猩红一片的柏油路,血肉和鲜血在棉花糖上染出一道虹桥。
周围有人在尖叫,有人在打电话,有人匆忙地往外围走,他还听到了警车的声音,刺耳且聒噪。后来老师讲起死亡,他的鼻腔里总是能闻到那股被阳光暴晒后的铁锈味和甜腻的棉花糖味,黏糊糊的让他胃里翻涌。自那之后他也讨厌上了棉花糖,为此他慎重地向棉花糖道过歉,他的嗅觉出卖了他,他总是能闻到泛着甜气的棉花糖上有着血肉的味道。
他想,死亡,就是丢下一个人在世界上拥有的一切吗?
张涛想,他没有什么不可以丢下的,但又没有什么可以丢下的。他最放心不过的还是小奈。小奈是只又懒又不亲人的猫,不喜欢走路,吃饭的时候总是漏一半。他想,如果他死了,小奈该怎么办。
他抱起比起最开始已经胖了快两圈的奶牛猫,在它刚睡醒迷迷糊糊的注视下碰了碰它的鼻子,“小奈,我快要死了。”
奶牛猫没听懂他的话,只是睁着大眼睛注视着他。
他难过地把脸埋进小奈柔软的肚皮,声音闷闷的,“你听到了吗,我要丢下你了,小奈。”
他给爸爸打了个电话,在他和小奈都吃完早饭后。他的爸爸是一个冷静理智的人,张涛能打破姜凡那副冷漠刻薄的表层和他成为好朋友大半也是托了爸爸的福,他可比姜凡冷漠多了。
他说自己快要死了。电话对面的人没有直接回话,张涛听着话筒传来的轻了几分的呼吸声,思考要不要再解释一句自己没有精神病。片刻后对面说知道了,声音平静地像是秘书对他说今天中午食堂有糖醋茄子一样单调。
“我订了今天的机票,晚上回去。”他在电话即将挂断时说道,然后没给张涛回复的时间就把电话挂断了。张涛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等回过神之后甚至想戏剧性地点开日历看看今年的农历年是不是移到夏天了。
他摸着小奈的头,语重心长地教诲,“小奈,冷漠的人要回来了,晚上你别被吓得不敢吃饭。”
张涛看过很多书,相应的他也没看过很多书,还有很多书都只看了一半,其中有几本是从图书馆借来的,他打算趁着今天请假的日子把借来的书还回去。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了,说不定一个夜晚过去他就永远长眠在这个只有一个人一只猫的小房子里。所以时间是宝贵的,是争分夺秒的,不属于他的东西要尽早归还,属于他的东西要尽量送出去,这是他思考了一早上后得出的结论。
他把几本借来的书装进书包,给小奈的食盆里装满猫粮,摸了摸跑到门口送他离开的小家伙毛茸茸的脑袋,夏天刺目耀眼的阳光慷慨地洒在这片满是幸福和苦难的大地上,温情又残酷。
图书管理员对他微笑,声音像是被高温烤化了一样流进耳朵无法捕捉。他在路上遇见了一只流浪猫,脏脏小小的,拱起的脊背上能够看见凸起的脊柱,它乖巧地蹭着张涛的手指,乖巧地让人心疼。
张涛跑着去超市给它买了盒猫罐头,蹲在它身边看它兴高采烈地吃着,吃相比他家里的那只奶牛猫好看多了。直到流浪猫吃完他才站起身准备离开,如果他不在这里看着,其他流浪猫会抢走的。流浪猫绕着他的脚冲他喵喵叫个不停,跟在他脚后不肯离开,张涛恍惚间还以为看到了小奈在撒娇。
他甩不开它,只能再次蹲下来摸着它的头和它讲道理,“我没办法收养你,我快死了,小猫,我如果收养了你再丢下你的话,你会变得更可怜的。”
流浪猫还是在冲他喵喵叫,张涛和它无言对视半晌,最终无奈地败下阵来,边无奈地嘟囔着“输给你了”边打电话给当初好心收养了小奈的那家宠物店,并且保证在这只流浪猫被收养前所有的花费都由他出。电话那边的店员善意地笑着说他还真是心软,这只流浪猫真是好运啊,看是在来这个夏天遇到了心软的神呢。
张涛只是笑笑没做评价。虽然不是最好的结果,但有这样的结局已经很不错了。他说的是这只流浪猫。
他说了流浪猫所在的地方,抱着猫坐在路边的一条木椅上等待宠物店的人。流浪猫安静地趴在他的腿上,尾巴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他抚摸着它的手,路过的人总是会转头看向这对神奇的组合一眼,然后又步履匆匆地从一人一猫的世界里路过。
夏天的风轻柔地吹过,带来阳光的味道,蝉趴在树上孜孜不倦地鸣叫着,唱出他们在泥土下蛰伏三年后生命的绝唱。
他想起自己没读完的一本书——太宰治的《斜阳》里女主和子与妈妈的一段对话:
“都说喜欢夏花的人会死在夏天,是真的吗?”
“我喜欢玫瑰,不过,它四季都开放,所以,喜欢玫瑰的人,春天死,夏天死,秋天死,冬天死,一年要死四次,是吗?”
两人都笑了。
他不是很喜欢太宰治,太宰治身上的颓废和孤独他这样的人没办法理解,但他很喜欢《斜阳》这本书。《斜阳》里女主的妈妈总是会让他想起自己的妈妈,或许世界上的母亲大多都是一样的,一样的温柔细心,在遇到困难时他第一个想起的总会是妈妈的笑。
他有点后悔没看完《斜阳》了。
他又想,他不喜欢夏天,也不喜欢夏花,为什么会死在夏天呢。他讨厌夏天的阳光,讨厌柏油马路,讨厌腐烂的水果,讨厌蝉鸣,讨厌闪着光的棉花糖。但他偏偏死在了讨厌的夏天。
他想不通,小时候妈妈经常会摸着他的脑袋,温柔地对他说,“既然想不通那就不要再想啦,就算糊涂地过完一生,只要小涛开心就好了。”
张涛不再去想了,死亡这回事他一直没想通过。
在妈妈刚去世、爸爸突然变得冷漠的那段时间,在他最难过地那段时间,他会给妈妈发消息。妈妈的手机号永远不会改变,永远温暖的包容的接受着他的一切。
“妈妈,我最近每天晚上都有喝一大杯牛奶。”
“妈妈,我考了年纪第一,老师给我发了礼物!是支钢笔哦!”
“妈妈,我最近看了《哈利·波特》,我很喜欢里面的小天狼星,可是他死了,我哭了好久。我是不是太不男子汉了啊?”
“妈妈,我考进了重点高中,邻居阿姨给了我一个杯子做礼物。”
“妈妈,小奈吃饭的样子好好笑哦。”
十七岁的张涛重拾了七岁的自己没想明白的问题。他想,人的生命能有多轻,又能有多重。它轻到不需要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一场车祸就能结束。它又很重,重到张涛到现在都无法接受死亡的事实。
宠物店的人来接走了流浪猫,临走前它舔了舔他的指尖,像是在告别。张涛笑着朝它和宠物店店员挥挥手,为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张涛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快下午一点了,他想着顺路去买点饭回家吃,回去的路上他路过了一家水果店,阴差阳错地走了进去。店主笑着迎接他,问他想要点什么,都是新鲜的水果。张涛没什么想要的,但如果这么诚实地回答只会让两个人都尴尬。
他挠着头问,“你们有樱桃吗?”
店主遗憾地摇摇头,“樱桃前几天还有的。小伙子,樱桃期短易坏,夏天搁不了多久,你运气不好。要不看看苹果和香蕉?苹果和香蕉一年四季都有。”
张涛感觉自己的眼睛被樱桃汁水蒙上了一层,眼泪倒灌进鼻腔,让他想猛烈地咳嗽,“那就来点苹果吧,家里没有苹果了。”
他又去超市买了盒樱桃蛋糕。樱桃会有季节,但樱桃蛋糕一直都在,像就算他讨厌至极也依旧会如期而至的夏天一样永恒。
如果死亡是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他想,那是不是应该像庆祝节日一样庆祝死亡?
他最终还是没有买饭,提着一袋子苹果和一盒樱桃蛋糕踩着下午三点的尾巴回了家。陈希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他刚给小奈添完饭,他听到电话铃声后急急忙忙地去接电话,路上还差点被小奈绊了一脚,小奈恶人先告状地冲他喵喵两句,然后才低头施施然地吃起猫粮,动作和优雅两字完全不沾边。
陈希的红发出现在小小的屏幕里,他还没找好视角,张涛只能看见铺满阳光的天花板和他的红发,像半露的太阳。
“小涛,听说你生病了,现在还好吗?”
或许是一回生二回熟的缘故,张涛这次回答的很应心顺手,“烧已经退了,现在好很多了。”
“那就好。”陈希露出那副招牌笑容。像太阳,张涛想。
张涛一直都知道学校里有很多女生喜欢陈希,他们一起打篮球的时候也有很多女生围在篮球场边上看他们,当然,绝大多数都是在看陈希而已。或许每个女生在中学时都曾经暗恋过这样一个成绩好又开朗的男生,他站在遥不可及又触手可到的领奖台上,和校领导轻松地说笑,面对颁奖也不在乎,自由地像桀骜不驯的烈马,像永不熄灭的火焰,像飞扬跋扈的狂风,像流动沸腾的铁与血,肆意地奔跑在别人痛苦又缄默的中学岁月里。
他也撞见过有人给陈希告白,女生害羞地低着头递给他情书,粉色的信封上画着一颗圆润又鲜红的爱心。在这个信息时代人们都更惯用手机,聊天软件上的情话总是更加动听,绿皮邮箱早已不见了踪影,或许随手写在信纸上的一句“我爱你”都会成为这个世纪最后的纸质情书。张涛不知道那封情书里有多少句“我爱你”,因为陈希没有接受,他用那副张涛惯见的笑脸把情书推了回去,拒绝的姿态一如之前他拒绝大学的保送资格一样洒脱随意。女生的头更低了,她哽咽着跑开,为自己师出未捷身先死的恋情而难过。
陈希走过来勾住他的脖子。张涛没问他怎么发现自己的,只是遗憾地感慨又一个女生失恋了。陈希个子比他高小半头,揉他头发的手法像是给狗顺毛,“我不喜欢她,我有喜欢的人了”,他是这么解释的。
张涛震惊地睁大眼睛,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和求知欲。但陈希显然没想给他解释这句话里的那个人是谁,他拉着张涛嚷嚷着要逃课出去买奶茶喝。张涛还是不死心地问他那个人他们俩都认识吗。陈希瞥了他两眼,张涛没看懂那双浅褐色瞳眸里的复杂。
“认识,但不告诉你。”这是陈希的回答,说完他就捂上了张涛的嘴不让他再问。
说起来到现在他都还不知道陈希喜欢的人是谁呢,说不定以后也没机会知道了。他颇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他没想明白的事情还有很多,数学试卷上的最后一道大题、生命的意义、死亡的过程,他统统都没想明白过。他短短一生的阅历局限了他的思考,他狭隘的思考又局限了他的一生。
陈希看到了视频左下角出现的小块蛋糕,“小涛,你不是不喜欢吃甜食吗,怎么突然买蛋糕了。”
张涛毫无头绪的思考被他打断,嘴巴快于大脑先一步编造出了谎言,“啊……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日。”
实际上不是,他的生日还有半个月才到来。不过转念一想这十年里他都没给自己过过生日,和自己相隔不知道多远的爸爸显然也不会记得他出生在哪天,但他们都能记住妈妈的祭日——在他生日的前一天。但如果他的生日真的是今天,他抱着点庆幸的心思想,那是不是意味着他的七岁生日也是和妈妈一起过的了?
听筒里传来了另一道声音,“我记得你的生日还没到吧?我之前帮班主任整理学生资料的时候看的日期不是今天。”
是姜凡,他从陈希身后露出一个侧影。
张涛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还能有人记住他的生日,这个他自己都认为很糟糕的日子。他在心里给姜凡的细心道了个歉,“可能是我填资料的时候不小心填错了吧,你也知道我对数字不敏感。”广泛说起来这句话也没错,他的资料里有不少信息是虚假的,虽然出生日期是难得的真实。
“……6。”
张涛不好意思地挠头笑了。
“小涛,生日快乐。”薛珅从陈希的另一边探出头来,阳光公平地铺洒在他们三个人身上,张涛看着他们三个人挤在一个小小方方的屏幕里的景象觉得有点好笑。
张涛拆开了樱桃蛋糕,圆滚滚的殷红樱桃嵌在柔软蓬松的雪白奶油上,让人看起来食欲大增。他插上了蜡烛,一共插了七根,蜡烛是从角落里现扒出来的,颜色大小都不一样,歪歪扭扭地像一排乱栽的树种。火红的烛火从打火机口冒出,摇摇曳曳,舞动的火光照亮了张涛漆黑的眼睛,宛如宇宙中的灿烂繁星。
陈希拉着其他两个人给他唱生日歌,薛珅答应的很快,他学过音乐,唱起歌来也是温柔动听的,温润笑着的眉眼隔着屏幕注视着张涛,好似能够温柔地包容着他的一切。姜凡也不情不愿地开口,张涛音乐课也和他坐在一起,因此知道他这么不情愿的原因是什么。姜凡有点五音不全,虽然他本人不这么觉得,但被音乐老师指出来的次数多了还是会对唱歌这件事有种本能的厌恶。
生日是假的,但这歌声是真的。最好的朋友在为他唱歌。真真假假,都是一种幸福。
陈希又催着他许愿。张涛有些好笑地在他的指挥下闭上了眼睛,虔诚地双手合十,脑袋里却空空荡荡的。他不知道能许什么愿,先不提已经被厄运选中的他许下的愿望会不会被神听到然后让他得偿所愿,现在的他已经觉得很幸福了,他没什么想奢求的了。
他怀着空荡荡的脑袋吹灭了蜡烛,没有许下任何愿望,他只希望现在的美好能再长一点。
陈希在屏幕那边为他欢呼,掌声和不知道哪儿来的彩炮声一同响起,张涛为这难得的吵闹笑了。姜凡不合时宜地问他许了什么愿望,语气很理所当然,被打断的时候还不虞地看了眼薛珅。
薛珅无奈的叹了口气,给这个情商低还无自觉的多年同学解释原因,“愿望是不能被说出口的,否则就不灵了。”
姜凡又把目光转到了张涛身上,张涛意外地在他这位一向觉得一切都很理所当然的同桌眼里看到了不解和恼羞成怒,他急忙安慰道,“没关系的,就算说出来也没关系。我许的愿望是……呃……”
三个人又都好奇地看着他,目光专注而认真。
张涛叹了口气,为自己不得不再编造一个谎言,“我的愿望是,希望我周围的人都能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已经是他能想出的最好的祝福了。
“俗套的愿望。”姜凡唱完歌还是不太乐意,脸色不太好看,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比'身体健康' '工作顺利' '万事顺遂'还俗套。”
“长命百岁挺好的,人只有活着才能做其他事,死掉的话就没办法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陈希笑着把话揽过去,他又兴奋地招呼张涛吃蛋糕。
张涛先用勺子把那颗樱桃放到碟子里,殷红到发黑的颜色让人食欲大增。他一口吃下了樱桃,咀嚼的动作却一顿,随后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接着去吃蛋糕的其他部分。樱桃的汁水很足,果肉饱满,但被虫蛀了芯,苦涩的味道顺着舌尖蔓延到泪腺,他在那颗坏掉的樱桃里尝到了眼泪的味道。
他往嘴里塞着甜腻的奶油和噎人的蛋糕胚,薛珅劝他喝点水,他又往嘴里灌可乐,但都是没有味道的,苦味占据了上风,无论如何也压不下那股苦涩到令人作呕的味道。他又想起了水果店老板的话,“樱桃期短易坏,你运气不好。”他听不见手机里三个人说的话,他的噩运像蚕蛹般严丝合缝地包裹了他,他看不到也听不到外界的声音,这个蚕蛹里只有他和一只虫。
夏天,腐烂的夏天,刺眼的夏天,被虫蛀了的夏天。春华秋实,而他偏偏会死在这个夏天。
晚上的时候张涛点了外卖,在他刚开始吃的时候门锁突然响了一下,在一片死寂的房子里显得格外刺耳。张涛一时没想起来上午的时候父亲说他要回家的话,从早上起他的记性就不大好了,他用那昏昏沉沉的脑袋思考了一下如果是入室抢劫加杀人的怎么办。他无用地思考了一瞬,转而就安心地想反正他马上就要死了,早一天晚一天也没多大差别。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继而又转念想起了之前看过的一篇上海市的优秀作文,《预测》。讲的是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给一个癌症晚期的女孩拍遗照的故事,女孩崩溃地在照相馆大哭,最后她跳出了医生们的预测——不是活的更长了,而且比医生预估的时间更早的死去了。而老人则在自己的藤椅上安详地离世,甚至还在最写了一本日记。
“老人和预测中一样死去,但至少,他的子女还是认得他的。”他觉得自己就像那个被预测包围的女孩,迟早会跳出预测,死在预测之前。
遗憾的是他没有死成,他的猜测从根本上就没成立。穿着西装三件套、外披了一件西装披风的男人挟着一身冷气走进屋里来,他一副刚从商业晚会上下来的清冷模样和这个暖黄色调的小屋格格不入,像是士兵闯进了少女的闺房一般矛盾。小奈“唰”地一下窜进阳台,张涛庆幸地想还好自从上次他被关在阳台上之后就把阳台上的那个坏了的门把手给换了,否则小奈可能一整夜都要睡在四面通风的阳台了。
他爸爸一脸漠然地去厨房洗了个手拿了双筷子,然后坐在了张涛的对面,慢条斯理地吃起和他一起外卖。张涛把原本伸直的腿收了回去,在伸手拿远处的菜和只吃面前的菜之间犹豫了半秒,然后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
“对不起。”
张涛猛然抬起头,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注视着仍是一脸淡然表情的爸爸,没忽略掉他眼底隐藏着的痛苦。在他的印象里,这个男人一直都是说一不二的代表人物,能让他心甘情愿道歉的人只有妈妈而已。现在这份特殊的待遇一下子落到的他身上,像是给他本就过载的信息分析机构来了个信息炸弹,他在这句出乎意料的话里嘭地一声炸开,留下满地的肢体残骸。
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舌头像打了结一样难以发声。这份沉默时常发生在他们父子间,他常常以各种沉默作为应答,今天不是世界末日,世界也不会因为他的沉默而在宇宙中爆炸,被选定的死亡之人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而已。
张涛专心地盯着面前的酸菜鱼,似乎它是他九生九世轮回不止的爱人。爸爸见他一副不想听的样子,也从胸腔里探出一口浊气,继续进行着自己以前从未做过的演说家进程。
“你的妈妈,”他说话时的声音也是平淡清冷的,咬字断句都带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浓郁的夜色透过玻璃流进来,灌满了这张不大的饭桌,“她在车祸的前几天也告诉过我,她快死了。”
“啪嗒。”
张涛的筷子掉到了地上,他垂下眼帘,直照的灯光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眼中的情绪,他说着抱歉去厨房又拿了一双筷子,步履匆忙,像逃一般走的慌张。男人像是没看见他明显的情绪外露,或许也只是因为不在乎,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继续吃着菜,说着足以将张涛狠狠闷死的预言。
“我劝她干脆不要出门了,但她说什么也不答应,她说在生命的最后几天她不想对着一座空落落的房子燃烧自己,我和她甚至为此吵了一架。她在某些时候和你一样犟。”他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声音像是被沉重的石头猛击了一下一样发出闷响,“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她带你去了游乐园,在你生日的前一天,然后为了救一个小孩,她被一个精神病开车撞了,在救护车赶过来之前就断了气。”
张涛一直努力做着一个温柔的包容的人,一个像记忆里的妈妈一样温柔的人,但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这是他的身体在发出拒绝的信号,多年以来一直这样。每当他直面妈妈死亡的事实、酷暑将近的事实、无法拒绝的残酷事实时,他总是只能浑身颤抖着抱住自己,这客观公平的身体本能把他从自我构建的美好象牙塔里拽出来,直面洪流和风雪。
他保持着百分之九十的真诚,剩下的百分之十都隐藏在这身躯体的颤抖之中。
他努力平稳着呼吸,从颤抖中挣扎出来,问出了那个午夜梦回之间如梦魇般纠缠着他不愿放开的疑问,“你恨妈妈吗……或者说,你恨我吗?”
你恨妈妈为了救一个不知名的小孩而抛弃你吗。
你恨她不得不死去吗。
你恨最后没有见到她的最后一面吗。
你恨因为我才间接导致了妈妈的车祸吗。
你恨我要向妈妈一样把你也抛下了吗。
……
你恨我们吗。
张涛看不清爸爸的神色,只知道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周遭的空气都开始有些不流通起来,张涛这只活在这片空气中的动物艰难地呼吸着,试图从闷热的空气中找出一丝活的生息。
“就算我恨你们,那又有什么用。”他的声音像是从相隔两个季节的寒冬里传来的一样僵硬,“如果我恨你们,你们就会为了我活下去吗。”
张涛没办法回答这个注定无解的问题。这或许要牵扯上哲学,需要牵扯上什么爱的哲学啦什么艺术和美啦,但张涛最不擅长的就是哲学了。
这顿饭在来自寒冬的沉默里度过。
父亲放下筷子,穿上了西装外套的他又从那个沉溺于亡妻和儿子死亡中的父亲变成了那个不近人情的商业精英,他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问张涛,语气很公事公办,“需要帮你办退学吗?”
张涛早就熟悉了和他对话的这种风格,“不用,我想最后几天再到学校里看看。……不过明天可以再帮我请个假吗,我想去看看妈妈。”
“……嗯。”
门关了,在暖气包裹住他时,冷气已经先扑了他一身。
他们家一直都是这样,爸爸从来不在家里睡,下午从外地坐飞机赶回来,晚上的时候和他沉默地吃完一顿饭后再找家酒店度过一个晚上,这套比客人还要客套的流程每年都要上演至少一次,在他们俩之间形成一种缄默的成约。
张涛草草地扒了几口饭,就把碗筷都收拾放进洗碗机了。他把自己甩到床上,脸下枕着柔软的枕头。卧室里没有开灯,小奈从门缝里挤进来,矜持地跳上床,在枕头边慢悠悠转了几圈,最后在张涛的头边围成一个团子安睡起来。
张涛把脸又埋进奶牛猫松软的皮毛里,小奈拿爪子扒了一下他的头,没扒动,于是也半推半就地任着张涛发泄自己的情绪。张涛就着这个姿势打开手机,在对着默认页面愣了五分钟神以后他才想起来自己是要去网上发布小奈的有关消息的。爸爸世界各地飞,小奈又怕他,所以绝对没办法以后和他一起生活,他又舍不得让小奈再次被抛弃,只能尽早给小奈找到下一个领养人。
这种事情他从来没有做过,从前也没想过要这么做,他以前还以为小奈会比他先一步离开,甚至半开玩笑地和小奈商量要不要给它的小棺材上画满猫粮和罐头。他又故作轻松地想,给自己的骨灰盒上画满猫粮和罐头也不是不行。
想到这里他埋在柔软的猫肚子上闷声地笑,小奈闭着眼蹭了蹭他的头发,像是安慰,也像是在撒娇。
第二天一大早,张涛就起床了。他把还在酣然睡着的小奈喊起来,手指指着它的小脑袋问,“小奈,你醒了吗?”
小奈抗议地叫了两声,张涛相信如果它会说人话的话现在肯定已经在骂骂咧咧地骂他有病了。
张涛视若无睹,把它抱到已经装满了猫粮的食盆那里,对还昏昏欲睡的奶牛猫嘱咐道,“我要出去一趟,中午就不回来了,你别把猫粮一个早上就全吃完了。”
小奈对他叫了两声,不知道是不是答应了。他无奈的笑了笑,又把奶牛猫小心翼翼地放回卧室里的枕头上,小奈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喵喵叫了两声当做告别,接着把脑袋再次埋在了枕头上。
张涛轻声锁了门,一路上一直和同小区的大爷大妈挥手打着招呼,他们笑眯眯地回应,有几个大妈还硬要塞给张涛几个苹果,张涛连连摆手拒绝却被强硬制住,“自己家里种的,你拿两个吃着就行,跟我客气什么”。这群热心的人总是拿这个做借口,张涛早就不是七岁小孩了,将近十年里这群大爷大妈连换都不换地拿这套话来给他塞东西,他都快能背出来这套话术了。
张涛把几个苹果装进空落落的背包里,边看风景边慢悠悠地朝公交站牌走去。他戴着蓝牙耳机,耳机里循环播放着宇多田光的《Beautiful World》,在他百无聊赖地滑着手机等公交的时候,几个初中生打打闹闹地走了过来,在他身边站定。
他们在聊着最近新出的电影、学校里的八卦、喜欢的歌手、讨厌的老师和学校,情绪激动时还会手舞足蹈地描述,其他几个人会发出善意且欢乐的笑声以鼓励他的卖力表演。青春的活力也感染了他,他情不自禁地也跟着透过耳机传过来的只言片语笑了起来,笑的很轻,没有出声。
一辆公交车慢慢悠悠地从街角处出现,像是在为这逐渐鲜活起来的街道伴奏助兴。一个男孩拿手肘怼了一下其他几个人,“快别说了,车来了!今天要是再迟到的话老妖婆肯定不放过我们!”
公交车缓缓地停下,几个初中生活力四射地三步并作两步地跨上公交,张涛在车下都能听见他们嘻嘻哈哈的笑声。车又缓缓地启动,晃晃悠悠地消失在下一个街角,再次留下张涛一个人在原地等待。
属于他的公交车在十分钟之后到了。
他选了个后排有阳光的位置坐下。早班车上的人很少,除了他还有一个坐在前排的头发花白的大爷。他戴着耳机闭上眼睛专心晒着太阳,哪怕是夏天,早晨的阳光也是柔和的,让他升起一种被温暖包容着的感觉。前排的大爷在和司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他的嗓门有点大,至少比刚才那几个初中生大,张涛在后排戴着耳机都能清楚地听到他在说什么。
“老大哥,您这是去哪儿的啊。”
“去医院。”大爷笑着回答,声音也暖洋洋的,“前几天查出了肺癌,晚期了没得治,这次去医院也就是去拍个片拿点药的。”
司机沉默了,他有些抱歉自己提出这个问题,“……对不起啊大哥,我没想到是这样的。”
“这有什么。医院说可以住院做化疗,这样能多活至少半年,但我没答应,让我天天对着消毒水和白花花的墙壁,哎哟我可受不了。再说了我一把年纪也活够了,也没什么死了也要带到地下的遗憾,这辈子就算够幸福的了。”
张涛把脑袋靠在玻璃窗子上,感受着公交车经过细小石子时不断放大后发出的震动,失律的心跳逐渐和车窗的震动达成共振。他最近总是会想很多事情,这或许是大脑在报复性地补偿着他前十几年不爱动脑筋的坏习惯,但同样的,这些想法也都是无厘头的、无意义的,你总不能指望一个临近报废的机器做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分析来。
他在一处花店附近下了车。卖花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女生,穿着一身白裙子绿围裙,头发随意地扎了个低马尾,低头修剪花叶的时候像是和花卉盆栽都融为了一体。
挂在门上的风铃轻响,叮叮咚咚的声音真切地纪录了风的经过。女生抬起头对他笑着说欢迎光临,问他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声音是温柔的,却不过分殷切,恰到好处地满足了张涛此时的需求。
“我想包一束花,送给妈妈的。”
女生了然地点点头,“现在是夏天,我给您包点夏花吧,刚好应季,花还能放在家里多养几天。”她似乎先入为主地认为他的妈妈还活着了,等张涛终于反应过来想要说清楚地时候,他已经点完头付完钱了。
女生从店面后的小院子里抱出来几束鲜花,一边插着花一边给张涛介绍花的品种,“这种花叫洋甘菊,一般店里包花都会用上几朵,洋甘菊清新又淡雅,很招女生喜欢。这种花盘很小的叫油画小菊,这种是多头玫瑰繁星,名字和花朵一样漂亮……”
张涛努力集中精力听着,虽然他也不知道听了这些用不到的知识有什么好处,但他现在只把要求一降再降到了能听懂就好了。
女生又在花束外套了几层装饰纸,最后在花茎处绑了一个米白色的丝带,她笑着把花束递给张涛,“祝您的母亲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这四个字可能有什么奇妙的魔力,张涛觉得自己的心脏被这四个字烘烤地融化开来,一滴一滴地渗透进身体的各个器官。他也认真地回了句“祝您身体健康,事业顺利”。女生被他这句道谢有点吓到了,然后宽容地笑笑,她不知道这句道谢里包含的沉重含义。
不过还好她不懂。
墓园依旧沉睡,张涛抱着一捧夏花在墓园的长明灯前深深鞠了个躬。墓园里比墓碑还多的是葱葱郁郁的灌木和矮树,光影被隔断,青石板铺就的台阶上只有星点的光斑在随着风移动着。台阶两边的石狮子面色各异地注视着闯入者,或凶狠或温柔,都是对墓碑下沉睡之人的最后守护。
张涛拨去墓碑上的浮灰和杂草,然后才把那捧夏花放到台子上。他无声地和墓碑上的照片对视着,照片上的女人五官清秀,正温柔灿烂地笑着,是连灰暗的黑白色调都没办法减去她脸上半分的喜悦。张涛在家里的相册里翻到过这张照片,车祸来的突然,妈妈没来得及拍遗照,只能从以前的照片里截下一张做遗像,被裁下的这张出自妈妈抱着刚满一周岁的他过生日的合照。
“妈妈,我快十七岁了。”他说完这句话却顿住了,他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能说什么。他有很多很多得话想要倾诉,关于他突如其来遭到的噩运,关于他的猫,关于他新交的朋友们,关于爸爸的冷漠,但这些情感却都只能在胸腔里发酵,没办法汇成具体的语言词句。
妈妈的生命被永远定格在墓碑上的那张笑颜上,他沉默地行了一会儿注目礼,最终只是从嘴里跑出来一句轻到几乎微不可见的低语,“妈妈,再见,我下次再来看您。”
再见。但不知道是以什么方式再见。
他逃也似的离开墓园,步履匆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避,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他只是向前走,直到前面有一堵无法跨越的逾墙为止。有人叫住了他,他急忙停住脚步,像急刹车一样差点扑倒在地。他抬头环顾四周,最终在一颗大树下找到了戴着墨镜的出声者。
张涛见过他几次,是个在墓园门口算命的,每次见到他都会招呼他,但张涛那时对宿命论很不信任,所以每次都是装聋作哑能躲就躲。不过实话实说,张涛不太理解他为什么要跑到墓园门口这个明显没有客源的地方来算命。但他的不理解也不会给那个神棍带去一丝改变,他依然在墓园门口帮人算命,年复一年。
反正也许是最后一次见了,招呼招呼他的生意也没什么不好的。张涛乖巧地走过去,坐在神棍拿给他的小马扎上。
“见过你这么多次,你还是第一次答应我。”神棍戴着墨镜,张涛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理应是笑着的。
张涛尴尬地笑了一下做回应。神棍也不是很在意这点,潇洒地扶了下墨镜,指了指马扎旁边的手写牌和微信付款码,“算一次命二十,看在我们见过几次的份上给你打个折,十九块五,扫吧。”
张涛颇为好笑地摇了摇头,给他转去一百块钱,“不用打折了,我只算一次,剩下的钱就当做前几次我装作看不见您的补偿吧。”
神棍惊奇地叫了一声,“哟,大手笔吧,小伙子还挺上道。”
神棍摘下了墨镜,张涛惊奇地发现他的一只眼睛是深黑色,黑到几乎看不见瞳孔,另一只眼睛则是浅淡的钴蓝色,像只褪了色的布偶猫的眼睛。这是美瞳吗?张涛颇为好奇地盯着那只不同寻常的眼睛,神棍也满不在乎地任他打量。
“小同志,你这面相啊……”神棍又重新戴上了墨镜,后仰靠到了粗壮的树干上,那张不正经的玩世不恭的笑容被他尽数收了起来,声音低沉,“看你这面相,最近有血光之灾啊。”
如果放在以前,张涛肯定会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算命的都喜欢搞这一套,逮着人就会说对方印堂发黑有血光之灾。但现在的张涛被命运下达了通知书,他不得不相信命运。他吐出一口闷在胸口的浊气,“是的,我最近就要死了。”
神棍随意地嗯了两声,毫不惊讶的态度让张涛忍不住朝他看去,“你不觉得我是在胡说八道吗?”
神棍指了指墓园的铁栏门,笑的坦然,“我整天待在墓园门口,最不惊讶的就是死亡,最相信的也是死亡。人命天定,否则你觉得我们这行靠什么吃饭?”
张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墓园的大门,铁门上的油漆斑驳了几块,像是一块上好的黑色丝绒被虫蛀了几个丑陋的口子。他问,“那我能改变命运吗?”
“还是那句话,人命天定,否则你觉得我们这行靠什么吃饭。没人会修仙炼丹,逆天改命这种事在小说里看看就得了,当不得真。”
“是吗。”张涛的语气平淡,这个答案意外地在他的意料之中,让他有种逃不掉躲不开的宿命感,他选择问出来不是想求个答案,而是求个心安罢了。
神棍乐乐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这么悲观啊小同志,虽然你有血光之灾,但我看你最近红鸾星动的厉害,招了好几朵桃花呢。”
张涛勉强扯出一个笑出来,“这也是个坏消息吧,在临死前被好几个人喜欢上什么的,太可悲了。”
神棍无奈地摊摊手,表示这不是他能控制的,“看在你是我的大客户的份上,我再给你透露个消息。你一会儿会在回家的路上会路过一家殡仪馆,在你进门之后左手的第二个房间里,从左数第三行第十列会是你死后骨灰盒放置的地方。”
谈论自己死亡之后的处置无论如何听起来都会有一种怪异荒谬的感觉,但张涛莫名其妙地被这荒唐逗笑了,“这不应该是天机吗,天机不可泄露,电视剧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
“天机是不可泄露,”神棍摸着自己的下巴故作深沉地思考了一下,然后冲他扬起一个无所谓的笑,“但我也说了,你可是我的大客户,这是大客户专享特权。”
张涛摸着冰冷地柜子,盛夏时分,殡仪馆里却冷的出奇,凉意从指尖流进四肢百骸,最终全都汇集到心脏处,滴滴答答地流下。姓名、时间、死因,这就是这些人一生的简洁版介绍,也是他们生命之书的最后一个句号。
他的指尖搭在他未来会待着的小方格子,不知道该做什么感想,这或许是种诅咒,也或许是种宿命。这是独属于他的归所,一年四季不变的寒冷或许会让他跳出夏天的诅咒,在死后能稍微心安点。
他坐在大厅的椅子上,看着寥寥无几的人来来回回地走动着,他们有的早已麻木,面色僵硬冰冷,有的眼眶通红,仍旧无法从挚爱之人的死亡中恢复过来。 他坐在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亲眼目睹着别人的死亡。
等到几天后,他的爸爸和朋友也会成为这些人中的一员,他们可能会为他的死而悲痛不已,潸然泪下,也可能会静默地送他离开,为他献上一束花。如果可以,他不想要夏花,不想要什么洋甘菊和多头玫瑰繁星,随便什么花都好,只要不是夏花。
殡仪馆外的柏油路的两旁栽着两排高大挺拔的枫树,宽大的树叶层层叠叠地铺在一起,在树下抬起头,就能看到莫奈画中的绿色。再过几个月,这些葱郁的树叶就会全部变红变枯,只需一场不算大的秋风它们就会纷纷扬扬地落下,像一场独属于秋天的雪。人们会踩着枫叶的尸体大步流星地向前走,他们会为落叶难过,因为落叶会使他们想起亲人朋友的死去。枫叶替死者背了罪。
张涛闭着眼走在树下,稀疏的光影投到他的身上,他想象自己正踩在枯黄的枫叶上,耳边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噼里啪啦。
晚自习的时候语文老师特批他们看电影,班上的同学欢呼雀跃着,七嘴八舌地讨论起一会儿看什么。陈希凑过来贴在他的耳边问他想看什么,张涛迟钝地反问原来这也是能黑箱吗。
陈希随意地笑了,声音里带着些许的骄傲,“我可是语文课代表,你要相信语文课代表还是有这点特权的。况且就这一次而已,我又不是什么专政的暴君,你也不是苏妲己,别担心。”
张涛被他的比喻说笑了,他思索了一下,“《遗愿清单》吧,我一直想看这部电影的,不过没有时间。”
陈希也赞成地点点头,那模样不是暴政的商纣王也高低是个为取褒姒一笑点烽火的周幽王。
也不知道陈希是怎么说服其他人的,总之最后定下的电影就是《遗愿清单》。班上的同学拉窗帘的拉窗帘,关灯的关灯,还有偷偷换座位吃零食的,陈希趁着这份不大的混乱光明正大地搬着板凳坐到了张涛的桌子旁边。
姜凡不乐意地皱眉看着大摇大摆正在试图和张涛说话地陈希,他原本就对陈希之前偷偷和张涛咬耳朵的行为不满了。后者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挑衅一笑,语气却像是带着委屈,“我可是帮你黑箱了你想看的电影了,张涛,难不成我还不配坐你旁边和你一起看电影吗?”
张涛一向吃软不吃硬,装委屈这招对他来说可谓是屡试不爽,这件事陈希和姜凡都心知肚明,但和姜凡拉不下脸去装委屈不同的是,陈希已经熟练地能把张涛的这个弱点拿捏在手里了。
“当然可以了,如果同桌你怕我们打扰到你的话,我可以去陈希座位上的。”
看着张涛一副认真的表情,姜凡如鲠在喉,半天了只是说了一句“6”。陈希带着胜利的笑容瞥了他一眼,姜凡用力到把手中的自动铅笔捏出吱吱的响声。
张涛捧着脸看电影,实际上思绪早已游离到千里之外去了。但好在这部电影的节奏不算快,哪怕他偶尔走神,回神后也能大差不差地把剧情看个完整。他走神后的警惕性太差,因此完全没有察觉到身旁的两束目光在他身上隐晦打量的事实。
电影里的主角老卡特在知道了自己的死亡日期后说,“以前有过一项调查,调查者询问一千名被试者,是否想知道自己确切的死亡日期,96%的回答是否定的。我本以为自己是剩下的4%,知道自己的生命还剩余多少,我本以为这将是一种解脱。其实我错了,我们没得选择。”
张涛想,他不是那96%也不是那4%,没有调查者询问他是否想知道自己的死亡日期,他是最后的那个“我们没得选择”。他从凌晨开始呆坐到太阳升起、城市苏醒、花朵开放,只是为了接受他是“我们没得选择”的事实。
但他又转念一想,如果真的存在那个调查者,问他你想知道自己的死亡日期吗,他会怎么选择?这是个难以抉择的两条死路。选择那4%,会让他提前丧失对生的希望,无情流逝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会变成凌迟他的一把刀子,把他的血肉和灵魂不断地折磨切割。但倘若他选择了那96%,他又会失去能够和每一个人告别、珍惜剩下的每一天的机会。
这是两条无法回头的死路。
他自我安慰地想,或许那个调查者不存在才是最好的选择,这么说起来他或许也算是得到了一份幸运。
姜凡在昏暗的光线下看着他神游天外的侧颜,他的目光放的很轻。姜凡向来喜欢直视别人,他自己是没办法理解别人为什么会感觉有巨大的心理压力的,但在张涛吐槽过几次之后他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别人的话姜凡一向是不愿意接受的,他不赞成的逻辑体系在他那里只会是废纸一堆,但张涛是特殊的,特殊就特殊在姜凡对他格外的宽容。姜凡会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虽然当时没有预料到,但到了后来他再次做同样的事情时总是会想起张涛皱着眉头的样子,想象清晰地让他自己都震惊。
等姜凡自己意识到这个事实后,他特意跑去查阅了不少书籍文献,从《身份认知的烦恼》到《人际交往学》,最后甚至还想去查查相关的脑科论文,看看是不是自己的大脑出了问题。叔公知道这件事的起因结果后笑的合不拢嘴,姜凡被他笑的心烦,直接地问他要看什么书才能知道这是出了什么问题。
叔公一边笑着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从书架上拿了本书递给他,是一个远房表妹过年时忘在他家的恋爱小说。姜凡疑惑地看向叔公,恋爱小说封面上画着的红色爱心让他觉得这本小说都变得烫手起来。
“小凡,你爸妈一直说你情商低,你还不信,你看这不就表现出来了嘛。你喜欢小涛那孩子,就这么简单而已。”姜凡睁大眼睛想要反驳,叔公赶在他开口之前接着说,“别不信哈,你摸摸自己的心,问它是不是喜欢小涛,我从第一次去学校见他的时候就看出来你喜欢他了。咱们家也不是什么封建家庭,支持自由恋爱,你爸妈那边我去说,你就放心大胆地追小涛吧。”
姜凡一下子被“我喜欢张涛”这个含义巨大的信息措手不及地打地愣住了,他一向性能优良的大脑这次卡在了这个信息点上,循环播放着“我喜欢张涛”这句话。
叔公去而复返,“你要是觉得一本不够的话,我可以再帮你找你表妹借几本。”
“……不用了。”姜凡红着耳朵同手同脚地回到卧室,忘记了手里还拿着那本恋爱小说。
那本恋爱小说到现在了还在他房间的书架上摆着,粉嫩的封面和他书架上的其他精装的外国文献或是严肃文学显得格格不入。
他凝视着张涛清澈的眼睛。
他很喜欢张涛的这双眼睛,清澈又明亮,在想起有关他的面容时最先被构建出来的总会是那双眼睛。有次他说漏了嘴,张涛满怀期待地用那双眼睛看着他,问他为什么喜欢自己的眼睛,姜凡抿着嘴,大脑飞快地转动,最后随便从之前读过的哪本讲了关于殖民地和侵略的书籍上摘了一句话,“因为你的眼睛有一种没被文明浸染的美。”
鬼知道当他看着张涛失落的神情时是多么痛恨自己几秒前说的话。
张涛的目光落在多媒体屏幕上,但没有聚焦,或许可以说他看向的只是一片虚无,姜凡记得这是他走神的表现。以往每当这时候姜凡都会故意不提醒他,只等着张涛回神后一脸慌张地看着老师已经讲到了他不知道的知识点,只好小心翼翼地用那双眼睛可怜地望着自己。
不过今天有点不同,或者说从张涛请假返校后就变得不同了。他开始更频繁地走神,也不会在回神后小心翼翼地拽着姜凡的袖子求他给自己讲没听到错过的知识点。姜凡冷着脸问他为什么老是走神,张涛只会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解释说最近天太燥了,他的心安静不下来。姜凡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
电影里的爱德华·科尔和老卡特已经经历了跳伞、飙车、在长城上开摩托、去了印度、在非洲草原上开越野的奇妙冒险,班上其他同学时不时发出的笑声会把张涛的注意力短暂地拉回来一会儿。在爱德华·科尔和老卡特一起登上喜马拉雅山的山脚上的一座佛庙时,陈希用小指勾了下张涛的小指。张涛疑惑地看向他,陈希笑着比了个口型:“我们出去聊。”
张涛点点头,拍了拍正在认真看电影的同桌的肩膀一下,示意他和陈希出去一趟,姜凡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目光却晦暗地追随着两人并肩从后门离开的背影。薛珅听到后座传来的声响,转过头来看时也刚好撞见了张涛和陈希的背影。他指尖轻轻地敲击着木质桌面,试图靠回想今天中午看到的数学公式来缓解几乎无法压抑的烦躁感。
夏天最美好的东西有三种,冰激凌、绚烂的晚霞和晚风。文艺墨客爱好写夏夜和晚风,和他们喜欢写春天万物复苏的频率几乎相等。张涛和陈希并肩站在走廊上,晚风轻柔地抚走白日的清凉,两个人把胳膊放在台子上,晚风也毫不吝啬地给予他们拥抱。
“今晚真凉快。”张涛看着对面教学楼的灯光和远处的在家灯火,没由来地感叹了一句。
“死亡是个凉爽的夜晚。”他突然谈起了死亡,张涛的心咯噔了一下,不受控制地想起这几天已经被他努力淡化的死亡预言,陈希看不到他的神情,他把头埋的太低。陈希笑了笑,仍然是那副肆意的笑容,“这是海涅的诗句,小涛你读过吗?”
“没有。”张涛的声音很弱,像是被风裹携着吹过一整个星球再卷回来一样,“我没读过海涅的诗。”
陈希不会像别人一样追问他为什么不读海涅,再给他花一两个小时讲解海涅这个人和他的作品,他大大咧咧但又很包容,很会给别人台阶下,比起薛珅那样密不透风的保护,张涛更习惯陈希这种性子。
“小涛,你要给你的猫再找个主人吗?”
张涛愣了一下,他再三回想了一下自己确实没有向同班同学透露过自己想给小奈找个新家的消息,他想不明白也就不折磨自己了,直白地问陈希,“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希的神色里带着点骄傲和孔雀开屏时的花枝招展,“我前两天在刷帖子的时候刷到了你家猫,上次和你打视频电话的时候它出镜了,我一眼就认出来图片上的是你家的猫了。”
“是吗。”张涛露出了个真诚的笑来,他端出了那套自从发帖后就一直在脑中反复删减修改练习的话,尽管他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不得不抛弃小奈,他也不想让小奈的下一任主人认为它是只弃猫。小奈不能做两次弃猫。“我爸妈以前一直在外地,我一个人在家和小奈——啊,就是我的猫——一起住。但现在他们回来了,我爸爸又对猫毛过敏,我就只能给小奈再找个领养家庭了。”
说是爸爸对猫毛过敏,实际上是小奈对爸爸过敏才对。
陈希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领养小奈。我家里人都很喜欢小动物。上一只待在我家的猫刚刚老死,我妈妈还在考虑要不要再去宠物店买一只猫呢。小涛,你这可真是雪中送炭,而且你还可以经常来我家里看小奈呢。一举两得。”
张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但他突然想起来小奈最开始的样子,有些不确定地说,“陈希,谢谢你。但小奈它有点特殊,它以前被丢弃过,所以不亲人,不过它不伤人的!还有,它吃饭的样子真的很丑,像个铲子坏掉的挖掘机……”
“没关系,它是你养的猫,肯定会招人喜欢的。”
张涛剩下没说完的话在陈希的一句话里被再次咽下去,他觉得陈希说的有点微妙,但给小奈找到主人的高兴眨眼间就把这点微妙盖过去了。
“那要不明天或者后天的午休你和我一起去把小奈带走?我怕没有我在场它会不乐意,它藏起来的时候谁也找不到它。”
陈希略带苦恼地开口,“明天开始的后四天我都没空啊,我和薛珅要去邻市参加物理竞赛的,老师在课上说过了,小涛你不会忘记了吧。”
“啊,是吗。”张涛真情实感地感叹了一句,他不是忘记了,而是根本就没有听见,他想老师在说这件事的时候他肯定在走神发呆。但四天,他可能等不了四天了,每天晚上入眠前他都会猜测今晚会不会一觉长眠不醒,但上天可能是担心小奈再次被抛弃后会变得更可怜,所以给他的生命多续了几天的费。
他纠结后还是决定开口,“那你能不能今晚去我家把小奈带走,就当先寄养在你家了。我有没办法说的原因,但是很急,我想让小奈快点被收养。不耽误你明天去邻市的,只需要一会儿就好了。”
这下轮到陈希露出惊讶的表情了,但他随后也安然地点头,表示自己清楚了,“没关系,不耽误,我今晚去你家带走小奈,明天早上照样去机场,还能在飞机上补个觉。”
张涛的笑里带着不舍和安心,混杂着的情绪让他的脸在朦胧的夜色里显得更艳丽几分,“谢谢你,陈希。”
陈希注视着他的脸,私心地想这是独属于他们两人的时间,如果时间能再长一点就好了,“跟我客气什么。”
等他们俩回来之后电影已经到片尾了,黑底的荧幕上不断浮现出制作组的姓名,班上的其他人打开了灯拉开了窗帘,张涛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恍的睁不开眼,他戳了戳姜凡的手肘,“同桌,电影后面讲了什么。”
姜凡原本正低头做着物理题,闻言抬起头看向他,那股不对劲的目光一时让张涛怀疑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但姜凡只看了两秒就移开了目光,“电影的后面爱德华和老卡特没有……”
薛珅从前面转过来,刻意弄出的声响打断了姜凡的话,他不动声色地给姜凡递了个眼神,极其自然地接过话柄,“后面爱德华和老卡特经历了千难万险,最终两个人爬上了珠穆朗玛峰,回去后爱德华和女儿解开了多年的矛盾,老卡特也回归了家庭。他们两个人一起完成了遗愿清单上的所有内容。”
张涛愣了一下,随即高兴地笑起来,“那还真是个好结局啊。”
其实这部电影他之前看过,因此也知道在后面因为暴风雨的原因爱德华和老卡特没能登上珠穆朗玛峰,然后因为老卡特的病情加重,两人被迫回国。爱德华因为老卡特想让他和女儿解开矛盾而和他发生了剧烈的争吵,两人恢复了在入住同一间病房前的毫无交叉的关系。但老卡特再次病发,在手术前两人解开了矛盾。再然后老卡特在手术中离世,独留爱德华一人完成他们两人的遗愿清单。
最后的最后,爱德华的助理登上了珠穆朗玛峰,把用猫屎咖啡盒装着的两人的骨灰并排放在山顶。
这个结局或许也不算个悲剧,但张涛更喜欢薛珅为他编造的那个结局,幸福美满,像是每一个童话故事的终章一样美好。
薛珅为他构建的世界里没有疾病和死亡,也没有不想见和离别。
薛珅趁他不注意往他嘴里塞了瓣橘子,张涛被这强烈的酸味刺激的几乎要落泪,“现在……现在还有橘子吗?”
薛珅坏心眼地笑眯眯地看着他吃下酸橘子,“从澳洲空运来的,不算反季节水果,也没有催生农药。”
张涛好不容易把那瓣酸橘子咽了下去,皱着脸抱怨道,“空运来的还这么酸,这不是坑人吗。”
薛珅赞同地点点头,“毕竟也有钱办不到的事情啊,比如说让橘子都不酸之类的。”
张涛小鸡啄米般点头。
薛珅突然凑近了他,小指像毒蛇一般暧昧地缠上他的指尖,他觉得薛珅的缠法和刚才陈希绕上他手指的方法很不一样,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出来。
薛珅压低了声音轻声问他,“小涛,你要不要和我一起逃课?反正下节课是自习,上不上都没什么差别的。”
张涛惊奇地哎了一声,尾调上扬,似乎没料到薛珅这样的标准三好学生也会有逃课的一天。但他还没来得及给出回答就感觉自己左边的袖子被拽了一下,他又转头看向身侧冷着脸的姜凡。姜凡没看他,只是面色不虞地和薛珅对视着,“你逃课不要带上张涛,他的成绩不好,再逃课就得回到普通班了。”
姜凡最后这句话太过于刻薄强硬了,他的话一向伤人。他的妈妈教育过他很多次要说话委婉,每次他都答应的好好的,后来却屡次再犯,这么多年来他妈妈早就不得不接受自己儿子的情商全都加到智商上的事实了。
张涛没有被他话里的锋芒伤到,他早就习惯了姜凡时不时的残酷发言,性格的包容也让他无意识地化解姜凡话里的尖锐。但他这次缓慢且坚定地摇了摇头,那双澄澈的眼睛里是无法改变的执着,这是他第一次完全站到姜凡的对立面,“无论会不会成绩下降,我这节课都不想上了。同桌你也知道的吧,我最近上课老是走神,自习课的时候也经常只对着一道题发呆,这节晚自习上不上对我来说也没差的。”
姜凡还是抿着唇不语,周身的气压低到几乎要化作实体,张涛在说完那些坚决的话后态度又软了下来,“同桌,明天我给你带早饭,就麻烦你帮我和薛珅掩护一下吧。”
“是啊姜凡,就拜托你了。”薛珅也跟着帮腔,但显而易见地姜凡很不喜欢他的声音。
最终薛珅和张涛还是成功逃课了,这是张涛从幼儿园开始到现在第一次逃课,感觉新奇的很。他们俩大摇大摆地走在空旷的校园街道里,老师和学生都在上课,他们俩从小小四方的水泥盒子里一起逃了出来,拉着手跑在一片宁静的校园里。校园的林荫路下只有两个出逃的人和几只歪头瞅着他们的鸟雀,树叶窸窸窣窣地轻响,伴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演奏出一首夏之歌。
张涛被拉着向前跑,有些气喘不匀地问薛珅,“薛珅,我们……我们要去哪儿啊?”
薛珅回头看了一眼他,然后牵着他到一处台阶那儿坐下,歪头看向他背着光的身影,“不知道,你想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张涛这话说的真情实感。他一向是个没多大主见的人,一个人孤独地成长给他带来的最多的就是“我们没得选择”,很少有人会问他去哪儿,他也很少会反问自己“你想去哪儿”,他只需要向前走就好了,东南西北上下左右,无论向哪个方向走都是向前走。因此他总是形单影只,哪怕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晃上两三个小时也不会有人在乎。
“那就先看看星星吧。”薛珅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台阶,张涛了然地坐过去,和薛珅一起仰头看着满天的繁星。
“没想到还会有这么多星星。”
“是啊,环境污染在日益严重,这样的星空夜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看到了。”
“我们还真是幸运。”张涛笑了,他指着天上随便的哪颗星星,“我小时候会唱的第一首歌就是一闪一闪亮晶晶,我妈妈还教过我英文唱法,但我小时候很笨,没学会。”
“唔,那我们去音乐教室吧。”薛珅转头看他,视觉留影效果使得张涛在薛珅的眼眸里看到了无数颗星星,“我给你弹小星星,去吗?”
张涛愣了下,然后顺从地点点头,薛珅把手伸到他面前,他就把手搭上去,让两个人潮湿的掌心紧贴在一起。夏夜,晚风,紧握的手掌,奔跑的少年。张涛看着薛珅在前方的背影,没由来地觉得他很像一只鸽子,一只懂得方向和目的地的鸽子,让张涛这个漫无目的的人只需要牵着他的手跟紧他就好了。
薛珅不知道从哪儿摸来了音乐教室的钥匙,张涛看着满教室的音乐器材和满室明亮的灯光,觉得在那只鸽子的设定里还得再加个“拥有哆啦A梦的魔法口袋”。薛珅钢琴前坐定,他的手指骨节分明,细长白皙,看他弹钢琴只会是一种享受。
以前音乐课上老师最喜欢喊薛珅起来唱歌,其次就是让他表演乐器,薛珅会的乐器很多,绝大多时候也都很乐意展示,唯独在公众表演弹钢琴这事上屡次坚定地拒绝,他给出的原因是“我弹得不好,就不献丑了”。张涛不懂音乐,但他觉得薛珅弹的很好,哪怕是小星星这样简单的乐曲都被他表演的更加悦耳动听,极富渲染力。
他轻巧地敲击着琴键,仿佛置身于人声鼎沸的大剧院,但他所有的精心表演都只是为了在场的唯一一个听众。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Up above the world so high
Like a diamond in the sky.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When the blazing sun is gone,
When he nothing shines upon
Then you show your little light
Twinkle, twinkle, all the night.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Then the traveller in the dark,
Thanks you for your tiny spark,
Could he see which way to go,
If you did not twinkle so.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In the dark blue sky you keep,
Often through my curtains peep,
For you never shut your eye,
Till the sun is in the sky.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薛珅轻声哼唱着,他没用多少让人眼花缭乱的技巧,朴素又真挚的歌声却让张涛的心跳乱了一个节拍。一曲毕了,薛珅笑眯眯地看向他,“你学会了吗?”
张涛尴尬地挠挠头,“我又不是和你一样过目不忘,所以没记下来。”
薛珅好脾气地纵容他,“没关系,人得到些什么就会失去什么,所以哪怕从最开始就没记住也无妨。”他随手翻了几页乐谱,最终停在一页上,转头询问张涛,“接下来弹《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可以吗?”
张涛有些惊讶,“音乐教室里居然会有这首歌的乐谱吗?”
“原本是没有的,我自己复印了乐谱,偷偷替换了教室原来的乐谱。”薛珅一脸的“我认错,但我下次还犯”的理所当然,让张涛透过这张温润面庞看到了些许内在的傲气和叛逆,带着少年气的肆意妄为,“我很喜欢这首曲子,所以就这么做了。”
“你弹得这么好,为什么音乐课上却说自己弹得不好啊?”
薛珅用一种温柔缱绻的眼神看着黑白琴键,像是能从这一堆黑色色块看到什么人一样,“最开始学钢琴的时候,我的钢琴老师告诉我,他能和爱人走到一起多半是多亏了钢琴,因此他说钢琴最好在一个人的时候对着喜欢的人弹,这样告白成功的几率会更大点。我不想让我的告白混在一群人里,我只想让喜欢的人听我弹琴。”
张涛一开始被这话里巨大的信息量冲的一愣,等反应过来之后才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翻涌,他好像神魔入体一般愣在原地,艰难且僵硬地消化着“薛珅喜欢他”这个无论对谁来说都是残忍至极的事实。
那边薛珅已经开始了新一轮的演奏,张涛的纷繁思绪混在琴声里艰难地试图理清一点头绪。他没想到不被他放在心上的“红鸾星动”的预言会真的上演,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天,有人说喜欢他,说想只为了他弹琴,这个证据确凿的事实在随时有可能到来的死亡面前显得多么荒谬可笑。喜欢上一个将死之人会多么可怜。海水涨潮,海水落潮,他的生命混杂在海水里泡沫里被浪打翻,随即永远消散无踪,钢琴声隐没在风里,像世界上任意一条被遗忘的枯竭的河。
张涛抑制住身体发抖的冲动,哑着声音出声打断了未完的演奏,他的声音也带着颤抖,张口询问着和这场蓄谋已久的告白格格不入的问题,“薛珅,如果明天我就死了,你会做什么。”
薛珅闻言停下了弹奏的手指,认真思索了片刻,声音里带着他惯常的纵容,“我会为你买一捧玫瑰花,这样你的墓碑让就会被玫瑰花包围环绕。剩下的时间取决于你想要做什么,无论是跑到天台上大喊大叫,还是在马路边上漫无目的地走上一整夜都是可以的,你最后的时间理应是属于自己的。如果你愿意我陪在你身边,我自然很乐意。如果你不愿意,我会在不让你发觉的地方看着你,直到你永远离开这个世界。毕竟我只是你人生中的一部分,你的人生中还有千千万万的人,我不能这么自私。”
张涛在他的话里笑了,眼泪却止不住地滚落眼眶,仿佛他从预知死亡那天起被刻意埋藏起来的所有委屈都如水堤崩溃一般奔涌泄出。隔着一层泪雾他看不清薛珅的脸,灯光在泪水的折射下泛出七彩的光辉,他只能含着泪水道歉,“对不起,薛珅,我没办法答应你。”说到这儿他哽咽了一下,“我要死了,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后天。我没办法答应你,对不起。”
有一双手轻轻地擦去他的眼泪。
张涛不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了,那段满是泥泞和泪水的记忆被彻底从记忆储存库里清除,形成一段虚无苍白的真空地带,爱和死亡在那段真空地带里都不复存在,他只能在那里保留的零星火光上感受到剧烈到灼人的情感,仿佛这样就能抹去他的负罪感。
等他跑出学校,看到校门口里孤零零地站在路灯下等待他的陈希时才再次恢复记忆的储存功能。路灯昏暗,陈希看不太清他的面容,但隐约也能看到他眼角的泪痕,他问怎么了。张涛打着哈哈说刚才脚尖撞墙了,被疼哭了。陈希勾住他的脖子,把他的书包放到自己肩膀上,安慰地揉了把他的头发。
张涛从防盗门门外的地毯下拿出钥匙开了门,打开灯后暖黄色的灯光一下子照亮了不算大也不算小的房子。
陈希不赞成地皱皱眉,“小涛,把钥匙放到门口不安全,小偷会很容易摸到的。”
张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因为我老是忘记随身带钥匙,所以会在地毯下面放一把钥匙做备用。之前有个冬天到半夜了我出去丢垃圾,结果发现自己没带钥匙,只能在门口抱着腿睡了一晚上。”
陈希的动作一顿,“你爸爸妈妈当时都不在家吗?”
“他们经常出差,很少回家的。”
“没带手机吗?”
“没啊,门禁卡也没带,所以也没办法下楼找物业,只能等到第二天天亮借别人的门禁卡出楼。”
“邻居呢?如果大声喊邻居的话他们会听到的,就算找不到物业也能暂时先去他们家睡一晚上。”
“他们当时全家都出去旅游了,楼上楼下也都在装修。”
“……”
张涛似乎意识到这个话题过于沉重了,连忙转移话题,笑着对他说,“没事的,一个人住也没什么,至少我特别独立。你看那个书柜,就是我一个人装的,我还会打蟑螂捉老鼠,阳台门上的那个门把手还是我自己换的呢,家里的医药箱也一直都是满的。至少我一个人活下去没有问题。”
他说的都是真话,但其中也有很多难以言说的隐情。
装书柜的时候拧螺丝拧到手破皮,等快装完了才发现装错了,就只能再拿着锤子撬开重新钉,书柜很高,超过一米八的地方他只能踩着板凳小心翼翼地装,就算这样也还是从凳子上摔下来好几次。他还是怕老鼠和蟑螂,有次看到一个没怎么用过的柜子里遍地都是老鼠生活过的痕迹,他抱着马桶吐了半天,连着好几天都吃不下饭。换阳台门把手的时候还不小心把玻璃打碎了,那个不是钢化玻璃,玻璃碎渣在他掌心划了一条横穿整个手掌的血痕,那道血痕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愈合,每到冷天里就会隐隐发疼。有个冬天的凌晨他因为肠胃炎被疼醒,结果发现医药箱空空如也,想着这里离医院只有几百米的距离走着去也行,但在半路上疼的走不动路,只能叫了辆出租车,出租车司机还好心地扶着他去拿了药。
他被丢下的太早,只能被迫学会这些生存的技能。
陈希沉默着,客厅的灯光在他眼下投下一片阴霾,“我相信,我相信小涛是个独立的人。但……但这得多艰难,很疼吧。”
“已经过去了。”张涛朝他露出一个笑,他没有对其他人说过自己成长历程中的那些痛苦和眼泪,那些苦难一丝一毫地构成了现在的他。他不会歌颂苦难的意义,但也不会仇视它们,该放下的就应该坦然放下,没人会在他哭泣的时候安慰他。
陈希无言地把他揉进怀里,力道大到让张涛觉得自己的肋骨在隐隐发疼,但他没有阻止,有人会心疼他,这是他之前想也不敢想的美梦。他拍了拍陈希的后背,“走吧,我们去看看小奈。”
小奈还趴在卧室的枕头上,平时的这个时间张涛早已回家,所以小奈会在他上床后的几分钟里慢慢悠悠地跟着爬上床。或许是习惯使然,即使今天张涛回家地时间晚了它也按照惯例蜷缩到了枕头上。
一般来说看到陌生的人小奈会飞快地跳下床躲起来,或者在原地炸毛,嘴里发出“嘶嘶”的低吼,但看到陈希时它只是稍微睁了个眼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又安详地换了个姿势躺下接着打起小呼噜。
张涛原本还在担心如果小奈讨厌陈希怎么办,这下那点担心彻底烟消云散,之后浮现的却是针扎般细密的不舍和刺痛。他拿指尖碰着小奈的鼻尖,语气故作难过,“小奈,你真是个负心汉,看见帅哥哥就不跑了,最开始我把你带回家可是整整一个星期都见不到你的影子呢。你真偏心。”
陈希在旁边善意地笑了几声,也试图抚摸这只乖巧的奶牛猫,结果小奈蓦然睁开了眼睛,张着嘴向他露出尖牙。见状陈希也没生气,只是转头对张涛说,“你看吧小涛,你是特殊的,他都不让我摸,他只喜欢你。”
理智告诉张涛他不该庆幸,小奈不亲近陈希会让它以后的生活难办很多。但感性又在无时无刻地告诉他,这是你和小奈的最后一次见面了,你和它在一起了这么久,会难过也是很正常的,你希望自己是它的唯一它的特殊也是正常的。
这份复杂的思绪让他几乎无法思考,他强撑着张笑脸去挠小奈的下巴,小奈躲了一下,片刻后又主动凑过来,闭着眼用毛茸茸的脸蹭着张涛的指尖。张涛故技重施,把脸埋在小奈后辈的绒毛上蹭了蹭,声音沉闷而不舍,“小奈,你要去新家了,你会有对你很好的新的家人的。恭喜你啊,小奈。”
陈希从来没见过张涛这幅柔软的样子,他好像整个人都融化开,把自己的一切都坦诚地展现在月光之下,好的坏的丑的美的,都是他身体灵魂的一部分。他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放低了,“要不等我参加完物理竞赛之后再来接小奈吧?这样的话你和小奈还能再多几天相处的时间。”
“不用!”张涛尖锐地叫了一声,小奈睁开眼睛看他,反应过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过于激动了,他深吸了一口气,亡羊补牢般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有不得不尽早送走小奈的理由,虽然舍不得,但没办法。我没有埋怨你的意思……”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陈希从背后搭上他的肩膀,双臂缚住他,把脑袋搭在他的颈窝处,脸颊紧贴着他侧颈裸露的皮肤。张涛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在自己耳边轻轻抚过,他的呼吸黏腻地和张涛的混在一起,暧昧地像一对恋恋不舍的情人,“我知道,我会给小奈一个新家的,你别担心。”
张涛闭上眼睛,企图对这场荒唐到极点的闹剧视而不见,他有直面死亡的勇气,孤身一人走向死亡没什么可怕的,但他不敢触碰别人鲜活炙热的一颗真心。
小奈走后的家显得更冷清了,明明只是恢复到了没有收养小奈前的生活而已明明是同一个房子。张涛半夜起来喝水,迷迷糊糊之间感觉脚踢到了什么东西,他条件反射地赶紧拿走脚,“小奈,别离我这么近,小心踢到你!”
但没有那声总是喜欢和他唱反调的猫叫。他在一阵死寂中逐渐清醒地认识到,小奈已经离开他了。
他几乎要被这个事实击垮。
他深呼吸了几口气,目光环顾四周,把这个他生活了十几年的老房子尽数收进眼底。这个房子是爸爸妈妈刚结婚时买的婚房,哪怕后来爸爸白手起家有了钱也因为妈妈的念旧没有搬家。妈妈车祸后爸爸曾为此事特意找过他,问他想不想换个房子。张涛坚定地摇了摇头。爸爸的眼里没有意外,只是评价道,“你和你妈妈一样念旧。”
他站在阳台上吹风,现在整个世界都还没清醒过来,人们还没有戴上那些表情各异的面具,现在是这个世界最真实的时候。楼下有几个年轻人喝醉了酒,嬉嬉闹闹地唱着歌扰民。远处还有在放烟花的,张涛仰着头注视着天边的不断消逝然后又理解不断补充的烟火,似有万千星星藏于其间,彩色的光直洒到地上,光线不会因为他的消失发生任何偏转。
张涛想到了遗书,他看过的那些煽情电影里主角总会在死前写好遗书,然后等死后会有人把遗书交给他的朋友,他的朋友则会在遗书里找到人生的意义。张涛自认没办法告诉其他人生命有什么价值意义,但有些东西有总好过没有。
他打开小夜灯,从床头柜里抽出几页信纸。
第一封被否定,太煽情了,显得很矫情。
第二封被否定,这也太没感情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死的是个仿生人呢。
第三封被否定,写的太废话了,没人想看死者把小时候跑步摔倒的事情也写上去。
……
最后涂涂改改,那封遗书上只剩下了简短的三句话:
“死者张涛,非自愿死亡,惟愿身边的人都能长命百岁。”
他自从起夜后就没有再睡下,因此他到学校的时间很早,校门口只有寥寥几个人进出,张涛大多都眼熟,都是一些以勤奋出名的学生。校门口的保安大叔乐呵呵地和他打招呼,张涛也笑着说“早上好”,以此来迎接这新一天的生命和未知来期的死亡。
教室里也是空无一人,但他一进教室就看到了他的桌子上摆放着的醒目的东西——一捧鲜红的玫瑰花和一个精致的黑丝绒盒子。
他在原地愣了一下,然后才慢慢地挪到座位旁,走近了才发现玫瑰花旁边还有一张便签纸,上面用清逸的字体写着“长命百岁”四个字。他认得这个字迹,再者说哪怕不认得也能猜出是谁送的。
这算什么?离别礼吗?张涛苦笑着打开丝绒盒子,发现里面是一块银制的长命锁。
长命百岁。
他一时竟不知道是被送了一个长命锁更好笑还是假如盒子里装的是个钻戒更好笑。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头才发现是姜凡,他颇为惊讶地问道:“同桌?你怎么来的这么早?”
姜凡推了下眼镜,从他身边的空跨过走到自己座位上,目光晦暗地在几乎占满他桌面的一大捧玫瑰花上扫了一眼,“早上醒的早就来了,一来就看到你在发呆。这些是什么东西,哪个女生要和你表白?这么大手笔。”
张涛也不解地回视过去,颇为无奈地摊摊手,“不是哪个女生,是薛珅送的,我一来就看到玫瑰花和长命锁放在这儿了。”
“……呵呵,6。”
张涛敏锐地发觉到他同桌今天的心情不太好,眼底略微发青的黑眼圈也表明他不像他说的那样“早上醒的早”,有可能和他一样几乎一整宿都没睡。他抱起玫瑰花,犹豫了一下怎么处置它们,最终还是把花束放到了最后面的置物架上,这毕竟是薛珅送的,他没有丢掉它们的权力。至于长命锁……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放到了书包里。这份礼物太贵重,虽然他能送出同等价位的礼物,但这个长命锁里蕴藏着的浓烈的感情却是他没办法偿还的。只能以后找个机会托人还给薛珅了。
他做完这一切后回到座位上,从桌洞里拿出昨晚没写完的作业开始奋笔疾书,昨晚晚自习逃课的代价现在就体现出来了,他算了一下距离上课还剩多少时间,然后悲苦地发现仅凭自己根本没办法写完作业。他的意思是,他希望他亲爱的同桌能够帮助他。
但姜凡只是板着脸看了一眼他,语气冷淡又坚决,“不给。”
“啊?为什么啊?!”
姜凡呼出一口闷气,在心底反复默念“不要生气”,他同桌是个迟钝的,昨晚已经生了一整夜的气了,今早还和他打谜语犯冲,用不着,没必要。他敲敲张涛的桌面,骨节和木头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想想你有什么事情答应我了又忘记的。”
“呃……”张涛费劲地动脑想了一下,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实在没办法从一片混乱的脑袋里揪出一句或许只是他随口提及的承诺。他苦恼地皱着眉,最终决定坦白从宽,诚实地承认自己的罪行,“我想不起来了。”
姜凡猜到了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但没料到张涛会这么诚实且快速地认错,他被噎的顿了一下,最终决定不再为难他们两个人了,“你昨天让我帮你和薛珅打掩护,代价是今早给我带早餐。掩护我打了,早餐呢?”
张涛艰难地从记忆储存库里扒出有关这段的记忆,发现确有此事。他悲催地想,如果当时听姜凡的就好了,至少不会和薛珅闹成现在这幅样子。但人生只有向前走一个单视角,只能回忆,无法回头,哪怕他再想改变当初的选择也是无能为力。
他真诚地道了歉,说明天绝对不会忘的。
姜凡抿了下嘴,提醒他明天是周六不用来学校,没办法送早餐。张涛这才反应过来,迷茫地反问他那怎么办。
“作为补偿,明天你陪我去图书馆看一天书好了。”
张涛有些纠结,他不是不想和姜凡一起学习,只是担心他今晚就一睡不起的话会无法赴约。但姜凡一副“如果你敢拒绝我就把你从天台上扔下去”的冷脸表情让他没办法拒绝,最终他叹了口气,还是答应了。
姜凡这才稍稍满意,把自己早就写完的作业拿给他,“明天上午九点钟,市图书馆,别迟到了。”
张涛发现,除了被死亡提前选定这点除外,他的幸运值还是蛮高的,至少他活到了给小奈找个新家,也没有负了姜凡的约。
姜凡和他约定的图书馆就是他几天前送还过书的图书馆是同一家。张涛很早就出了门,他不想坐车,因此决定走过去,反正图书馆离他家不远,二十分钟左右的脚程就能到。
或许是周末的原因,街上的人明显地比上次他出门时多了很多,穿着校服急匆匆向前跑的初高中生都消失了,大人、小孩、老人、宠物都一股脑地涌到街道上,欢声笑语点亮了盛夏的太阳。
张涛路过了两个牵着博美十指相扣散步的女生,走了有一段路了才发现那两个女生里有一位是给他包过花的花店里的女生。等他回头再想找寻她时,两个女生相靠的身影已经像水滴入大海一样融进了人群中。
人和人的相遇有时候奇妙的让人浮想联翩。
姜凡在五分钟前就发消息和他说自己已经到了,张涛在阅读区找了一圈没看到姜凡,就在他打算再找一圈的时候,手机振动了一下。
同桌:【回头】
张涛转头看去,姜凡正坐在靠窗的两人桌上拿着手机,镜片后的目光和他撞在一起。夏日明媚的阳光尽数洒在他身上,让他冰冷的气质也变得温暖几分。
张涛兴冲冲地跑过去,坐在他对面的位置,并不刺眼的阳光晒得他整个人都暖洋洋的,姜凡煞风景地给他发了条消息,【你迟到了两分钟。】
张涛睁大了眼睛,手指在键盘上打的飞快,【那是因为找你浪费了时间!同桌,我迟到这件事你得负全责!】
姜凡看到消息后挑挑眉,然后把手机屏幕锁死倒扣在桌面上,摆的是一副“就算我看到了也不回你”的架子。张涛气馁,深感挫败地从书包里掏出卷子写试卷。
但没专注多久,他的注意力就被玻璃窗外的世界吸引了。图书馆地处最热闹的市中心,但窗户做了隔音处理,所以张涛能看到一场场热闹的哑剧轮番上演。有一伙骑着摩托车的年轻人戴着头盔飞驰而过,外卖员骑着小电驴在城市的各处奔波,有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在抱着他妈妈的腿撒泼打滚地哭闹,有一对年轻情侣牵着一只二哈从窗边经过,二哈还贴上玻璃和他打着招呼,那对情侣也发现了他,善意地对他微笑。
张涛把手掌贴在玻璃上,和玻璃上的阳光隔空握手。这个世界以一种新奇又美丽的方式展现平铺在他面前,他积极地和这个世界打着招呼,把每一次相遇都当做最后一次来献祭自己。
他看着窗外,姜凡就这么看着他,看他在阳光下闪着光的眼睛,看他剪短了的发尾,看他嘴角上扬的弧度。
他拿起手机给张涛发了个消息,【想去游乐园吗?】
张涛回了个问号。
【我看你一直在盯着外面那个打滚要去游乐园的男孩,以为你也想去。】
【我哪有!……不对,你怎么知道那个小男孩说他想去游乐园的,难不成你那个座位能听到声音?】
【6,我只是会唇语而已。】
【我不想去游乐园,但也不想待在这儿了。同桌,好同桌,我们出去玩吧!】
【去哪儿。】
【不知道。呃,要不,我们去轧马路?】
【……6。】
【去不去吗!】
【……走。】
张涛奔天喜庆地迅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姜凡走在他后面,看着他活力四射向前跑着的背影有些想发笑,张涛总能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快乐。
两个人在图书馆门口的一处绿荫下站定,张涛一只手扇着风问他,“我们往哪儿走啊。”
姜凡推了推眼镜,语气很理所当然,“不知道,我很少出门,在外面闲逛的时间已经够我做两道数学压轴题了。”
张涛也苦恼地皱眉,“我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这周围我都走过,往哪个地方去的都有,只要不是一直向西走就行,一路向西的话只会走到郊外的农田去,我那次差点没找到回去的路。”
姜凡叹了口气,任命地点开导航软件查看周围的路段,张涛则蹲在旁边,和一只流浪狗玩握爪子给狗粮的游戏。两道截然不同的风景微妙又和谐地融进同一副画面中,惹得路过的女生总会多看他们两人几眼。
“我们可以先向北走,到了华天大厦再转弯,向左走的话能路过一个公园……”
姜凡还没解说完他们接下来的安排,就被张涛拉住了裤脚,姜凡低头看他,张涛和小黄狗摆出同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同桌,我想吃棉花糖,刚才我看有个小男孩拿着,他应该是在另一条街上买的。我也想吃。”
姜凡和他对视着,不自觉摆出一副哄小孩的语气和他商量,“为什么不自己去买?”
张涛不答,只是和小黄狗一起摆出那副无辜的表情看着他。他最终败下阵来,无奈地啧了一声,感觉自己像是在遛狗,“你在这别乱跑,我一会儿就回来。”
张涛满意地笑着点头,这时候看起来有多乖巧就有多乖巧。
姜凡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人群中,张涛收起了那副献媚的表情,他艰难地从胸腔里吐出一口长气,手掌温柔地揉了揉流浪狗的脑袋,“谢谢小狗你刚才陪我把姜凡骗走,我要去找妈妈了。小狗,再见。”
今天起床后他就一直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在刚才那股预感直接到达了顶峰,他的每一片灵魂都在怒吼地警醒着他——“你马上就要死了!”他没想到死亡会来的这么措不及防,哪怕他早已做了多天的准备,这死亡也仍然差点把他击倒。
他想,幸好他没有违约,这样已经足够了。
流浪狗舍不得离开,张涛赶了几次无果后也就让它躺在自己的脚边了,他在树荫下再次环视了四周的世界,每一缕阳光都被他刻在脑海里,他闭上眼睛,脑袋放空,什么也想不到,空荡荡的全是一片苍白。
他听到了刹车的声音和女人的尖叫,再睁眼时就看到了一辆飞奔的轿车和站在马路中央的男孩。那副场景在他的眼里扭曲又重组,鲜红的血、棉花糖的甜气、警笛和耳鸣声一下子击穿了他的大脑。童年的创伤后遗症让他的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心脏如鼓般不断地敲击着耳膜。
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等他回过神时,眼前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他试图活动指尖,但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他感觉有东西沾在了他的睫毛上,黏糊糊地让他很不舒服。比起视觉最先恢复的是听觉,耳鸣渐渐褪去,他听到了女人的尖叫声、男孩的哭声、男人们的低语、警笛尖锐刺耳的鸣叫,以及似乎离他很远很远的蝉鸣声。
然后是视觉。
他透过一层层重重叠叠的黑色屏障,看到了大片大片的红色,血液的鲜红。他努力地眨了几下眼,黑色褪去了更多,他透过血色看到了姜凡。那或许不是姜凡,因为他只能看清一个个模糊的色块,但直觉告诉他,那个人就是姜凡。
姜凡的身影和十年前的那个手拿棉花糖的小孩逐渐重叠在了一起,张涛的视觉又再次被血液染红,他猜自己的头一定流血了。
他闭上了眼睛,想,死亡真是个残忍的轮回。
骨头的破碎通过痛觉清晰地传递给他,他轻吸着被阳光烤化的空气,感受着生命在躯体内的流逝。人在死亡是最后失去的是听觉。一切喧杂的闹声都渐渐离他而去,这些声音抽丝剥茧后留下的只剩下了离他很远很远的蝉鸣。
他讨厌夏天。
●
张涛以前抱怨说,前人都说夏天在开始和结束时都该有一场雨,但今年还没下雨就这么热了,太讨厌。
他死在了那个令他讨厌的夏天,而在他下葬这天,天空下起了雨。
前来吊唁的人很少,除了几个平时不大交往的亲戚外就是几个张涛的朋友,张涛的爸爸——那个看起来和张涛毫无相似之处的男人冷漠地组织着这场葬礼,理智且有条不紊,但处处都显得格格不入。
陈希咬着牙,把薛珅抵在墓地外的一棵树下,两把黑伞相继掉在地上。他看起来和前几天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相差巨大,雨水顺着被打湿的红发滴进赤红的眼眶,让人分不清他落下的是雨水还是泪水。他的声音像是从喉管里挤出来的一样晦涩,“你早就知道了他会死,是不是,那你他妈的怎么不告诉我。”
薛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宛如看一头丧失了理智的野兽,“告诉你了又能怎么样,你能让他为了你活下来吗。”
“但至少,至少我能……”
“你什么也做不了。”薛珅用了巧劲,把陈希拽着自己衣领的手甩出去,他的声音冷漠而隐含难过,“陈希,别给你自己加码,也别给自己立悲苦人设。真正被他伤害的人,只有亲眼目睹了他死亡的姜凡而已。”
说完他也不管陈希的反应,推开他后蹲下捡起刚才在争执中掉落的长命锁,正是之前他送给张涛的那个,刚才被他爸爸原封不动送还回来。
今天下了这个夏天的第一场雨,大雨接连不断地下了七天,七天后的夏天再次灿烂明媚。
有人的夏天在这场暴雨中开始,有人的夏天在这场暴雨中结束。
———————全文完———————
重编的一些题外话:
我一直都有想写篇关于「死亡」的文章,起因是在b站上看了一部微电影,名字叫《死亡是个凉爽的夜晚》。里面有一句话问,“如果我明天死掉了,那你会做什么”,让我想起了22年夏天的时候我在自杀前给我朋友发了很长很长的话,里面有一句说的是“如果我真的死掉了,请拜托来扫墓的时候给我带一束向日葵”。后来不知道算幸运还是不幸的,我没有死成,但下次见面的时候她真的给我带了一束向日葵。文里薛珅回答张涛的话则是取自我爱人回复我的原话。
我的成长和「野蛮生长」与「死亡」挂钩,随着年龄的升高,性格的缺陷让我向往那些温柔宽容的人,于是我拼命学习她们。这也造就了我看似温柔实际上尖锐的性格。后来我意识到,成长痛不等同于死亡,生活中的每一处创伤都是成长痛,我讨厌他们,我希望它们都消失不见,但也不得不承认他们构成了现在的我。
小奈是我家的猫,別野加奈也是我喜欢的歌手(虽然我平时都是叫小奈咪咕酱啦)。小奈最开始是只流浪猫,瘦骨嶙峋的,身上只剩皮包骨了,我在路上遇到了她,给了她一点面包,她就跟着我回家了。她最开始特别乖巧,给摸给抱给亲的,但现在她已经变成了一头猪咪(我爱人天天喊着把她下火锅),还搞欲擒故纵那一套,真的是太坏了。
这篇文写起来很顺,按理说不应该拖这么长时间的,但中间发生了一些事。我参加了个企划,企图在企划群里找朋友,结果大失所望。我原本对混圈这件事不感兴趣的,我已经注销的上一个账号就是因为圈子里互咬,我实在受不了网络暴力和那种让人作呕的氛围才销号的,以为换了个圈子就会好点,结果天下大同在这种没用的时候出现了。我意志低迷了好几天,我爱人劝我说能跑就跑,神仙太太哪儿都有,换个坑一样玩。我原本答应了,结果不小心把我文绑小姐拉进坑了(对手指),所以就打算把这个圈子当养老的地方了,只写文,两耳不闻窗外事。
(其实中间还有两天文豪野犬第四季开播,我花了一天时间拉着亲友爬去看了少织,兴奋了一整天,第二天又热血满满地回了原坑,心满意足地吃了一天粮/挠头)
其次是因为我在北方,寒冬里写酷暑是件很折磨人的事,是很想穿越到过去狠狠揍那个不知好歹的自己一顿的程度。
下一篇文不出意料的话就是新春企划文了,我打算搞点我喜欢的狗血滚滚的白月光文学来吃(嘿嘿)。彩蛋讲的是张涛死后十年后的同学聚会,照例的粮票就能解锁,之前没看过的小可爱可以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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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编:
2024年7月5日小奈回喵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