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 for ipad —— 让兴趣,更有趣

点击下载 关闭
苏次 苏次 的推荐 sin63.lofter.com
成竹

永无岛【7049】

01.


陈泗旭揣着演唱会门票,蹲在离场馆不远的路口发呆。

前头已经开始排队查票,七拐八扭看不到尽头的人群,他默默地从右边裤兜里摸出一盒烟抽。


演唱会这种场合呢,四处都是人。

他早年倒是跨省去过王力宏的演唱会,那会儿天气还不太热,也不像如今这样小姑娘云集,挤得灵魂都要出窍,汗臭和各类香水冲在一起,跟发酵了八百年的烂水果一个味儿。

更没有到处可见的应援场合,展架在阳光下烤得泛白,只一排看过去,各种颜色鲜明无比。

例如他正前面那个,展架上一张硕大的海报,上头的男生穿牛仔外套、戴着发带和墨镜,长了张很熟悉的脸,海报底下一行字:林墨演唱会顺...






01.







陈泗旭揣着演唱会门票,蹲在离场馆不远的路口发呆。

前头已经开始排队查票,七拐八扭看不到尽头的人群,他默默地从右边裤兜里摸出一盒烟抽。



演唱会这种场合呢,四处都是人。

他早年倒是跨省去过王力宏的演唱会,那会儿天气还不太热,也不像如今这样小姑娘云集,挤得灵魂都要出窍,汗臭和各类香水冲在一起,跟发酵了八百年的烂水果一个味儿。

更没有到处可见的应援场合,展架在阳光下烤得泛白,只一排看过去,各种颜色鲜明无比。

例如他正前面那个,展架上一张硕大的海报,上头的男生穿牛仔外套、戴着发带和墨镜,长了张很熟悉的脸,海报底下一行字:林墨演唱会顺利。



来看演唱会这一件事吧,起因是某天正巧瞧见了喜欢这个男团中某位成员的同学发了条做法抢票的朋友圈,他恍惚了许久,在微信里有点零钱的情况下,鬼使神差关注了售票时间,然后也跟着抢了一把。

不枉费他在玩游戏上展现的天赋,抢票这种考验反应速度和手速的事压根没难住他。



位置很靠前,得天独厚。

他想既然抢了,那就去吧,反正也没人认得出他。

于是他戴着口罩,坐了十二个小时的高铁,从清晨等到黄昏,从重庆抵达上海,一个梦的距离。

陈泗旭扔了烟头。

说不明动因,那就遵循身体的本能。





瞧见排列的人群只剩下一个尾巴,陈泗旭才慢悠悠往前走。

进到场馆,大屏正在放宣传片,十一个人的脸轮流切换,一会又合在一起喊什么青春无畏…赢涂完什么的,陈泗旭听了会儿觉得没意思,他低头看了看手机,才发现这操/蛋的地方网速都限成了2g。



可能是看他无聊,右边的姑娘盯了他半晌,过来搭话,声音有点抖,也许是来参加演唱会所以兴奋的:“帅哥,来陪女朋友看演唱会?”

“嗯。”没否认。

“诶帅哥你女朋友喜欢谁啊?”

对于陈泗旭的冷漠,她好像毫不在意似的,极其自来熟地提道:“我喜欢尹浩宇,你知道尹浩宇吗?长得很好看那个……诶,不过,其实除了林墨…”

“黄其淋。”陈泗旭打断她。

“什么?”姑娘愣住。

“她喜欢黄其淋。”

“黄其淋?哦,”姑娘缓了缓,大脑慢悠悠运转过来,随之有点哭笑不得地解释:“我想说其实除了林墨的现场,其他人的我都还没看过,不知道今天他们会怎么样。”

“而且帅哥…你女朋友喜欢林墨就喜欢林墨,说黄其淋我一下都反应不过来了。好久没听人说林墨的本名了,一时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你女朋友是不是喜欢他很久了啊?”姑娘问。

陈泗旭说:“是挺久了。”

“那确实,你说的都是他的本名,几乎没什么路人会叫…除了那种很,很长情的粉丝。可我看你也不大啊?你女朋友不会小学就开始喜欢林墨了吧?”



还真是一语中的。



崇拜这件事的具象化,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谁做了第一个崇拜陈泗旭的人,陈泗旭本人或许都不清楚,但谁做了第一个崇拜黄其淋的人,陈泗旭也许有把握竞选一下。

那时的陈泗旭还在念小学,做过最浮夸的造型不过是戴顶渔夫帽,脸上粉都不抹,腼腆害羞的样简直照着别人家小孩的模板长得。

黄其淋呢,也还只是一个脸蛋儿鼓鼓的初中生,虽然初初演化出掀翻公司风浪的大魔王雏形,但几句话就能镇压住他的叛逆,哪像后面这么肆无忌惮地嚣张。



那时候他们被阴差阳错的巧合分到一个组,化学反应。黄其淋很耐心,教他跳舞,会把他的袖子扯起来晃动。陈泗旭就僵着身体随他摆弄,像个只有关节灵活的机器人。

黄其淋也朝他笑,好坦诚地笑。

陈泗旭如果生来有一项异与他人的能力,那一定是能轻易捕捉到世界馈赠给他的亲和感,他凭此知道谁在释放善意,然后像个小动物一样躲进这些温和的屋檐底下。



于是吃晚饭时他和妈妈说:“今天黄其淋教我跳舞了。”

妈妈也笑:“泗旭交朋友啦?”

陈泗旭点点头,很小地嗯了一声。

“黄其淋很厉害。”然后补充。

“有机会的话,可以带你的朋友来家里玩呀。”

陈泗旭吃完最后一块排骨,眼睛亮晶晶地,但没答应:“看情况吧。”

他走回卧室,毕竟小学生不是当了练习生就没作业的。

妈妈在厨房收拾碗筷,过了会儿看到陈泗旭的房间里支出一个小脑袋:“妈妈,黄其淋来的时候,我能和他一起吃炸鸡块吗?”

妈妈说当然可以,可惜他后来一直没有机会请到黄其淋吃炸鸡块。



等再有空的时候,他们的距离已经很远了,远到要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

后来黄其淋被约出来是这公司经历了一场动荡,当然是对他们而言,他和敖子逸…他们。也许黄其淋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也许是敖子逸和他有什么联系,总之他们面对面坐在了肯德基。

黄其淋和敖子逸在前台点单,他站在后排说:“我想吃炸鸡块。”



陈泗旭没有回答那姑娘的问题。

他看向前面的舞台,前奏响起,场内一瞬间寂静,接着是排山倒海的尖叫。

开场不意外是团歌,陈泗旭这个位置在场馆左侧,看人也能勉强看得清楚。能看到黑色系的衣服。

他听到黄其淋在唱歌。



不止是唱歌,还有跳舞。

七年能改变一个人很多,即使后来他也听完了黄其淋作为林墨时所有的歌,但再次看到依然会恍然。

几年前他能跟在他身后像个影子,也是一模一样的步伐,他接他的歌声,手里还抱着一把吉他。

几年后,他看着舞台中央的林墨——他接不住他掉下来的歌。



旁边那姑娘还在尖叫,陈泗旭倒挺平静,他冷淡看着这首歌结束,成员一一介绍,“大家好,我们是Into1!”

“我是into1的林墨——”



视线瞥过来,无意间交汇。

又匆匆一别。



听演唱会的过程像做梦。

十一个人,分给个人的时间减少再减少,单人part各有一个。

林墨的音色很漂亮,像一个透明的玻璃瓶子,里面装满了酒精,泡得陈泗旭快要醉掉,他昏昏沉沉地,看着聚光灯下的人开场、散场。

陈泗旭听着沸腾的呼喊声想,有时候唱歌其实也可以很安静。

只不过是,“再唱不出那样的歌曲。”

陈泗旭像变成一只在记忆海里游行的鱼,尽头那边是黄其淋拉着他跳手机里放出来的歌,粗制滥造,十三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都比那舞蹈灵活。尽头这边是林墨在聚光灯下跳舞,万千人瞩目,他是其中一人,幕后是伴奏的各种各样的乐器,他好游刃有余。

他从尽头那边游到尽头这边,透过泛蓝的玻璃往世界外面看,光好浑浊,他也好浑浊。后来唱歌的人不再叫黄其淋,他叫林墨。

舞台也好浑浊。







散场时姑娘侧头摊牌:“其实我喜欢的不是尹浩宇,我喜欢的是林墨。”

陈泗旭想说刚刚反应就看出来了,林墨出来的帕他听着这人的尖叫声几乎快要聋掉。

“其实我也知道你是一个人过来看的。”

陈泗旭不置可否,薛定谔的女朋友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这倒也不难猜。

“其实我还知道…”姑娘顿了顿,说:“泗旭,好久不见。”

陈泗旭:“……”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吗?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姑娘被他这反应逗笑了:“我只是没想过你会来。”

陈泗旭说:“我也没想到我会来。”

“我一开始看到你其实还挺不敢认的,我怕我认错了,你一说话我就确定是你了。”

“我…很激动,哎我腿现在还一直都在抖,泗旭,你以后还唱歌吗?泗旭,我、我们都好想听你唱歌。”

陈泗旭终于笑了,他说:“看情况吧。”




姑娘松了口气,她站起身,把荧光棒仔细塞进背包里,然后举起手挥了挥:“那再见啦。”

“再见。”陈泗旭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这些年可能很难过吧。”她话音已经有点儿哽咽了,面上还是笑着的:“我没什么好祝福的了,送你三千万吧,泗旭,祝你千万要开心,千万要幸福,千万要平安。”

“事实上也没那么难过。”陈泗旭轻声说:“但谢谢你。”





这么这么多年,都没来得及说的,谢谢你。








02.





演唱会开始前,接送的车子已停在了后台。等到安可环节一结束,妆发也来不及卸,团队就被打包送上了回酒店的路,这也是避免待会儿人流太多的缘故。

对此,林墨早已轻车熟路。

每一次演唱会结束总会有点儿幻灭感,这一回的尤其重。林墨已经跟没骨头一样瘫在车后座刷手机,神情恹恹的。

张嘉元坐他旁边自拍,估摸着待会儿要发微博…说起来这见鬼的团坐个车都要按照番位坐,每次都是他们三分到一块儿,伯远老师很懂地坐到副驾驶,正闭着眼睛小憩。




张嘉元那厢自拍完毕,收了手机,他敏锐地察觉到旁边这位情绪的不对,凑过来拍了一把他的肩,问道:“你怎么了?唱得不满意?我感觉你发挥挺好地啊。”

“不是。”不同于以往的活力,这会儿看上去倒有点疲惫的意味。

“那你怎么了?困了?”

他想起演唱会前排那个有点熟悉的身形,迟疑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说:“不是,就我刚刚好像看到了一个…朋友。”

“你朋友?”张嘉元奇怪:“谁啊?张腾还是付思超?还是你原来那公司,叫什么来着……原际画的朋友?”

话刚说出口张嘉元就意识到自己不对了,毕竟嘛那些人一半是他们的共同交友圈,来了也会和自己打招呼,另一半呢,如果来了林墨不至于心情不好,相反应该很高兴才是。但不过他对林墨朋友的认知全限于此了,乍一听还有自己没听他说过的朋友,倒有点新奇。



“不是,都不是,你不认识。”林墨显然不欲多言。

张嘉元一琢磨,安慰道:“那你可能看错了吧,演唱会那灯照得黑漆漆的,况且你朋友要来怎么会不跟你说。”

林墨没说话。

他看向车外,夜晚好像要将这繁华落尽的街道吞噬殆尽似的,过了好久他才说道:“可能真是我看错了吧。”






很久以前,林墨毫无忌惮地说出“我的陈泗旭”时,其实是没想过后来不知道该以什么来称呼他的。

陈泗旭这个词好像开启了什么限定权限似的,只限定于黄其淋,黄其淋的陈泗旭。朋友又太远,他和陈泗旭难以用这这个词一言概述,小孩儿呢又太近,陈泗旭早就已经不再是归他管的小孩儿了。

就像陈泗旭爱玩手机,他的手机壁纸从来没吓到过陈泗旭。




其实后来他们也碰过一次面,许多人都爱在这场突如其来的会面里抓住一些关于他们真心的蛛丝马迹,寻找到证明他们关系无比牢固的证据。

可是,只有他记得,在那个不算欢快、甚至有点尴尬的聚会结束的后半夜,陈泗旭打来的电话。



钟表在滴答转动,电话那头很安静地陈述,“我后来有唱歌。”

“我听了你所有的歌。”黄其淋说,“唱得很好,要继续加油。”

双方又陷入很长的安静。

黄其淋正想找些什么话题聊聊或者干脆挂断这通凌晨一点的尴尬电话时,陈泗旭又开口了:“我可以去上海找你吗?”

“……”

“你还太小了。”黄其淋摇了摇头,“你太小了,我来重庆的时候再碰面吧。”



陈泗旭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只说:“我其实也听了你所有的歌。”

“你不要后悔,黄其淋。”

黄其淋愣了愣,“后悔什么?”

“因为是你先的。”

“是你先告诉我不要害怕,告诉我要勇敢的。”

“是你先说的我是你的陈泗旭。”

“是你先给我的糖,是你先告诉我你最喜欢我。”

“虽然也是你先离开的我…们,我挽留过,我说过等你回来的,但是其实你回不回来都是你的选择,我知道。”

“是你先找的我…所以你不要后悔,黄其淋,你不要后悔。”



他好平缓的语气,一点也察觉不到难过那样。



黄其淋听得懂他说什么,一如他一直知道陈泗旭平静的躯壳里藏着怎样的灵魂。

他知道陈泗旭对他没有重话,即使想要他回头,陈泗旭也是说“去做你想的,如果你能够真正快乐的话。”

他一直知道。



你不要后悔,你不要后悔,以后无论怎样,不要后悔,我也让自己无所谓。



“好。”他没说后半句,“认识陈泗旭不后悔。”

然后陈泗旭收了尾:“我们都要快乐。”





而那些后悔不论是否诞生过,最终都被封存进一个小匣,放到了记忆里最深的角落。






只不过少年人的惊鸿一面,念念不忘三四年,没有回响,无疾而终。





Fin 

阳光碎片储藏室

【all墨】而我知道(六)完结

架空的虚拟世界,与现实无关

风景元林+热带宇林,一点隐晦的腾墨/墨思,洁癖勿入

这个故事的灵感来源和所有权归 @北极啤梨 

前文见合集,不是好结局


【all墨】而我知道(六)完结


  周柯宇脸色阴沉,很快速地填完有些过份冗长的装备登记单——山港市已经很多年没有发生过这样大规模的军/火异动,专/案/组和临时抽调的特别行动队全副武装、随时待命,在等关于异动去向地点的最新情报——对面行踪诡秘,监/测被迫中断了好几次。

  林墨用力拍打北岸分局的院子大门,收发室的看门大爷披衣服起身骂人:“搞什么玩意儿!”他不理人,从打开的一点点铁栏杆缝隙里钻进去,冲向办事厅。...

架空的虚拟世界,与现实无关

风景元林+热带宇林,一点隐晦的腾墨/墨思,洁癖勿入

这个故事的灵感来源和所有权归 @北极啤梨 

前文见合集,不是好结局


【all墨】而我知道(六)完结


  周柯宇脸色阴沉,很快速地填完有些过份冗长的装备登记单——山港市已经很多年没有发生过这样大规模的军/火异动,专/案/组和临时抽调的特别行动队全副武装、随时待命,在等关于异动去向地点的最新情报——对面行踪诡秘,监/测被迫中断了好几次。

  林墨用力拍打北岸分局的院子大门,收发室的看门大爷披衣服起身骂人:“搞什么玩意儿!”他不理人,从打开的一点点铁栏杆缝隙里钻进去,冲向办事厅。

  林墨跑得几乎踉跄,他跌进周柯宇怀里,捏住他衣襟:“你说他们不会让他活着,是什么意思?”

 

  周柯宇皱眉扶住人,低声回答:“字面意思。”他感觉到手里的人身体在发抖,只好再换更耐心一点的解释:“我们判断:张嘉元的情况应该属于帮派内讧——可能他想脱离组织,所以才会出逃,至于最后一次凶/案——基本上坐实内讧,也许这之间还有什么利益纠葛。”

  “所以他们要杀他,是这个意思吗?”林墨轻声问:“你们不是警/察吗?警/察为什么还不把他们抓起来?”林墨拔高一点声音:“快把他们都抓起来啊。”

  周柯宇几乎无奈:“要抓的。”他说:“我们正在找。”

  电子监控大屏上闪动着很多颜色不一的小亮点,专案组的负责人拿对讲机紧张地通话,然后抬手朝人挥了两下,示意周柯宇把不相关的人士尽快带离涉/密场所。

  林墨抓紧周柯宇的衣袖:“我知道他在哪里。”他说。

 

  ……

 

  西郊旧港口临海,虽然是山港市最早建设的货运码头,但地势条件不好,碎石嶙峋、断丘陡峭,船只很容易发生搁浅事故,因此新的东南综合码头建成以后,这里已经很少会有货船停靠、人迹罕至。

  只有怕人的海鸟,从吵嚷的东南边都迁徙到这里,晚上会出来自由歌唱翱翔。

 

  车队闪警/示灯开近,车上的人都荷/枪实/弹、穿防护衣,冲锋队员带了防/弹盾牌,阵仗很大。

  周柯宇压队在倒数第二辆车,后座里藏着林墨——对方说如果他们不带他的话,他就自己骑车赶过去,周小队长因此无奈地动用私人关系,给林墨找了件防/弹马甲。

  风呼啸着刮得人耳朵疼,张嘉元独自站在临海的峭壁尖,手中紧握仅剩的黑管雷鸣登。

  在他下风二十米开外的岩石掩体旁边,有已经中弹的两个人躺在地上,剩下的几个,端着枪正瞄准上风的人。张嘉元左肩渗出血,如果仔细辨认的话,能在夜色中发现他颈侧被子弹划过的擦伤、腰后的两个弹洞正在汩汩流血。

 

  警/车鸣笛,射灯大亮照中对峙的双方,冲锋队的喇叭大声宣读警示语,警告人立刻放下武器原地停止动作。

  周柯宇和别动队一起在队伍后方架狙/击枪,他原本锁住车门不准林墨下车,于是林墨竭尽全力拍打车窗,发出刺耳的拍/击声。

  周柯宇怕其他同事被惊动,只好打开车门,林墨摇摇晃晃就要往前冲,被他一把抱住腰搂在怀里、捂住眼睛。

 

  灯光照得很亮,张嘉元看清周柯宇和他怀中的人,忽然开怀。

  他把剩最后一颗子弹的雷鸣登竖直举高,对着周柯宇的方向慢慢开口,无声地做口型——“别让他过来。”他说。周柯宇看见了。

  张嘉元把枪口对准天空,放出最后一颗子弹,枪管的后坐力推向他的胸膛。张嘉元僵直地、从断崖跌落海水,激流裹着风拍在碎利的石块上,打起没规律的水旋。

 

  林墨重重咬破周柯宇的手腕,让人吃痛一秒放开捂住自己眼睛的手,他只看得到黑色的颀长身影像被人丢弃的巨大垃圾袋,直直坠向海面,甚至连沉闷的跌落声都被乱七八糟的风声水声掩盖掉。

  因为张嘉元的这一枪,别动队因此得到切入的机会,很快将在场的其他人全部制伏,枪支弹药收缴掉,伤员和死/者都由救护车接管。

  林墨弓着身子,仍被周柯宇牢牢箍在臂弯里,他挣扎了两下,艰难张开嘴,从喉咙深处扯开一点绝望的喑哑嘶喊。

 

  ……

 

  周柯宇从总局回来又恰巧赶上饭点。

  之前的重/案/要/案,周小队长属于有重大突出贡献,荣立三等功,赶巧撞上集中晋升期,破格跳升一杠三花,下半年就要改叫人周中队长。先进事迹报告巡讲一场又一场,还要定期回总局做表率。

  付思超照点在收工作餐便当,还是林墨在送餐。

 

  那件事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当天清理过现场之后,直升机和打捞船顺着洋流工作了三天,找到了两把枪和琴盒、被水流拍散的木吉他碎片,甚至还在下游几十里处打捞到一具帮派人员的遗/骸,却没找到张嘉元的尸/体。

  周柯宇去过易宝街几次,林墨并没有给他开门。如果到[腾哥快餐店]光顾的话,老板会多装一个鸡腿,但是请他打包回家。林墨依旧照常在给北岸分局送餐,但周柯宇没再喝到过酸辣汤。

  夏天到了,快餐店送的例汤换成了海带汤,有时候很腥,周柯宇并不喜欢。

 

  他远远地看了一会儿。看付思超写收条给林墨签字,也看他抬起手,在林墨发顶轻轻揉两下。

  周柯宇也很想这么做,但他把手里摘的小黄花别在林墨的三轮车把上,就转身从侧门上楼回到休息室,安静地等付思超送午餐给自己。

 

  雨季怎么还没过去。

 

  ……

 

  下小夜班已经过11点,周柯宇换了制服,在常去的宠物店门口,取了白天找老板付过钱、留在储物格里的猫粮和罐头,慢慢往家走。路上遇到两只黑溜溜的小野猫,周柯宇停下来,拆了包装袋给小家伙们留了一把口粮。

  公寓楼下有门禁,林墨因此只能等在大门口,他蹲下去就缩成过份小的一团,看起来可怜巴巴。

  周柯宇看清人,有些不敢走近,林墨站起来对人招招手,表情几乎带着点讨好意味。

 

  Daniel还是一如往常,有人开门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窜进里屋躲起来,但很快就踩着小肉垫探头探脑——它还是很喜欢林墨,蹦蹦跳跳地蹭在他脚边拱脑袋。

  外面开始打雷,小猫吓得喵呜哀嚎,往林墨裤管里钻,他弯腰在Daniel头顶安抚地撸/了几把,把猫放进周柯宇怀中。

  林墨打开背包,交给周柯宇一本红色封面的存折。

 

  ——他收到一个多月前从时光邮局定时寄出的匿名挂号信,信封里夹着存折,和林墨已经挂失补办过的旧身份证。

  储户的名字是林墨,里面存的数字……林墨把那些零翻来覆去地数了很多遍,他没有见过存折上用油墨打印的那么多个零。

  一枚三角折纸压在身份证和存折下面,是用长白山香烟包装壳折的那种、旧式拍洋画的小手工——可能是山港市最后一包长白山吧,林墨想,从北宁捎来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林墨开口,语气真挚急切:“如果以后你们抓到他,这些钱……能算主动上交吗?”他轻声问:“能宽大处理吗……”

  周柯宇觉得喉咙很痛、胸腔也痛,他哽住几秒,然后讲很动听的谎话,他骗林墨说:“能。”

  林墨就真的高兴起来,展露一点笑意,咧出亮晶晶的皎白门牙:“那就……那就说好啦!”他说,然后歪着头认真地看了周柯宇一会儿,林墨说:“你能亲亲我嘛?”

  他没等周柯宇回答他,就踮脚吻/住人温热双唇,林墨眨眨眼,在周柯宇耳边吐气:“我包里有东西。”他说:“阿sir,让我痛吧。”

 

  暴雨倾/泻而下。

 

  ……

 

  周柯宇很细心,也很温柔。他的小房子干燥而安全,窗户严丝合缝,把暴雨和雷电都阻隔在窗外。屋子里开着空气交换机,气味令人感到舒适。

  林墨偶尔走神,从窗帘的细小缝隙里看出去,看不清窗外轰鸣的雷雨、也听不清水珠砸中窗玻璃的声音。

  原来你不能让我觉得痛。林墨想。

  [原来我再也不会被淋湿了。]

 

  ……

 

  给北岸分局送餐的人换了个小姑娘,皮肤黑黑的长得很机灵。车骑得还不太好,叫喳喳地撵过院子里泥巴地上的小黄花。

  周柯宇收到发工资的短信,效率比他想象得高——刚升职不到20天,定级新工资和补发就全都到位,周柯宇算了算积蓄,去总局工会领了申请公积金住房的资料表。

  他去[腾哥快餐店]买便当,张腾还是穿花衬衫叼着朝天门在收钱,他对周队长不再那么过份热情高涨,只是很客气地招呼生意,给人打份量标准的菜色。

  周柯宇端着餐盘去找位置,在盛酸辣汤的汤桶边站了一会儿,他没开口,但张腾语气轻描淡写同他说:“别看啦,阿sir。”他说:“小墨已经辞职了。”

 

  周柯宇去过一次易宝街,林墨家的门上挂着楼下捡的半块木板,黑色马克笔粗糙地写“出租/出售”,下面留的手机号码周柯宇认得,是付思超的。

  他终于还是让付思超心软,因此还来得及赶到山港客运总站,林墨已经检票上车。

  周柯宇穿着制服,去跟检票员礼貌交谈了几句,对方允许他穿过安检门,走到车边。

 

  林墨坐在倒数第二排座椅、靠窗的位置,身边有个动来动去的小孩儿,应该是走道对面那对小夫妻家的,小朋友果然没一会儿就窜到爸爸怀里去了。

  “你放心啦,我没傻。”林墨开口,语调轻松:“我就是——就是没吃过东北大酱。”林墨说,他笑起来,望住周柯宇:“我想去尝尝正宗的东北大酱是什么味道。”

  周柯宇张张嘴,没来得及说出什么话,林墨却像是终于愿意倾吐,他还是对人笑笑:“我知道的。”他说:“我以前就知道他可能不会永远留在我身边,我都知道。”林墨说:“我给过他伤害我的机会啦。但张嘉元从来没有伤害过林墨。”他说:“张嘉元也许不是好人吧。可张嘉元对林墨很好。”

 

  周柯宇站在车窗边,安静地看人。他前路坦途、人生灿烂,刚刚攒够首付,想要把房子装修得温馨可意,装得下心爱的男孩、捡来的猫;还要多留一个小房间,给偶尔来度假的姐姐住。但周柯宇清楚自己无能为力。

  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也许只是某个下着雨的夜晚,一瓶快要过期的酸奶。

  “我打听过啦,山港没有直达北宁的公共汽车。得先到中州,然后再重新买票呢。”林墨笑说:“听说中州气候特别好,我觉得也是,要么怎么你能长这么老高呢。”

 

  林墨抬手,伸出车窗轻轻抚上人脸颊:“周柯宇很好。周柯宇应该被珍惜。”

  这是他第一次叫周柯宇的名字,他说:“周柯宇,要多晒太阳啊。”

  司机发动巨大的四轮盒子,客车缓缓转弯、驶向出站口。

 

  潮湿空气裹挟初夏的闷热,起风了。

  林墨说周柯宇要一直晒太阳啊。周柯宇想,怎么连这样的愿望,似乎都是很难实现的。

 

  山港市总是忽然下雨。

 

Fin

吊吊茹

我本人,吴邪粉,别人咋样(包括朋友)我不管,最恨吴邪三种人设 : 

1.第一人称工具人。

2.小狗。

3.老婆。

简单来说,吴邪,是男的,一个简单的男的,一个性感的男的,磨砂感男的,高智商男的,偶尔冷淡的男的,时常温柔的男的,帅哥。这是我写同人的基点,也是我写了很多关于他的同人之后明白的一件事。但可惜这样认为的人寥寥无几,我常常无语凝噎。

我本人,吴邪粉,别人咋样(包括朋友)我不管,最恨吴邪三种人设 : 

1.第一人称工具人。

2.小狗。

3.老婆。

简单来说,吴邪,是男的,一个简单的男的,一个性感的男的,磨砂感男的,高智商男的,偶尔冷淡的男的,时常温柔的男的,帅哥。这是我写同人的基点,也是我写了很多关于他的同人之后明白的一件事。但可惜这样认为的人寥寥无几,我常常无语凝噎。

槐序二十一

【花邪花】拒绝受贿从你我做起(短篇)

瞎脑脑的,莫较真 医生花*大学生邪


“这次又断哪了?”解雨臣头疼地看吴邪瘸着腿一跛一跛地挪到他身边的座位上,后者对他厚颜无耻地咧嘴笑,指指左脚踝。

解雨臣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没有奇怪扭曲之类的惨状,心下一松的同时眉头皱起,“又怎么回事?扭着了?”他抹了点消毒液,伸手去捏吴邪的脚踝,又红又烫,还肿的和馒头似的。吴邪的小腿线条很好看,骤然凸起一大块,乍一看仿佛是一根签子上插了块烤熟了的肉,有点喜剧。

他秉承医德很艰难地忍着笑,捏了两下,基本确定了骨头没断,在吴邪龇牙咧嘴抱怨他下手黑之前直起身,一边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打病历,一边向瞅着他脸数次欲言又止的吴邪说“就是扭着了啊...

瞎脑脑的,莫较真 医生花*大学生邪

 

“这次又断哪了?”解雨臣头疼地看吴邪瘸着腿一跛一跛地挪到他身边的座位上,后者对他厚颜无耻地咧嘴笑,指指左脚踝。

解雨臣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没有奇怪扭曲之类的惨状,心下一松的同时眉头皱起,“又怎么回事?扭着了?”他抹了点消毒液,伸手去捏吴邪的脚踝,又红又烫,还肿的和馒头似的。吴邪的小腿线条很好看,骤然凸起一大块,乍一看仿佛是一根签子上插了块烤熟了的肉,有点喜剧。

他秉承医德很艰难地忍着笑,捏了两下,基本确定了骨头没断,在吴邪龇牙咧嘴抱怨他下手黑之前直起身,一边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打病历,一边向瞅着他脸数次欲言又止的吴邪说“就是扭着了啊,不过以防万一还是去拍个片子看一下有没有别的问题。”

“打球打的?”解雨臣敲着键盘问,吴邪装怂点头,他就接着说“你一上球场就散装了?四肢不归你大脑统辖了还是你已经修炼到觉不着痛了?”

吴邪把玩着他放在桌上的摆件,心不在焉地听解雨臣数落他,等解雨臣无语地把他的病历本拍到他眼前了才活动活动右胳膊,“好透了,好透了,解医生别念了。”

解雨臣冷笑,“断了一次胳膊,石膏倒是来来回回没到时间就拆了再打,打了再拆,怎么的,你这么思念你被石膏裹住的皮肤啊恨不得和它天天相见?就不能安稳在你胳膊上呆到它寿终正寝?”

吴邪支着左胳膊,右手做了个大力的姿势,然后在解雨臣手指敲桌的节奏里心虚的咳嗽了一声“咳,右胳膊嘛总归是处处不方便……”

解雨臣喝了口水,用一种虚心请教的语气问“你哪一个动作能猛烈到把石膏敲碎了?”

吴邪从座位上艰难的站起身,一跳一跳地蹭到解雨臣面前,勾勾搭搭上解雨臣的肩膀,又捏又捶的,把他捏没脾气了,才一边摸着他白大褂的领子一边趁机邀请“晚上一道吃饭吧,就当感谢解医生一直以来对我的关心和照顾。”

解雨臣端庄拒绝“不行,不受贿。”

吴邪就当没听见,“晚上我医院门口等你啊,别让我瘸着腿跑来跑去,我知道你不忍心的。”他装出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冲解雨臣抛个媚眼,得到了解雨臣略带嫌弃的白眼一个,他说“快滚,赶紧拍片去。”

吴邪拿着病历扭着出门了,一个胖子在诊室门口扶了他一把,解雨臣在下一个病人进来的空档里听到胖子响亮的一句“又来勾搭小解医生了?你说你这人……”

解雨臣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带着莫名其妙的笑迎着下一个病人莫名其妙的眼神说“坐吧,怎么了?”

 

晚上解雨臣收拾完东西关了电脑,把白大褂脱下放好,和同科室的同事们打了招呼就离开了办公室,他乘电梯下到一楼的时候就在电梯旁边看到了靠在墙上玩手机的吴邪。

他扭了的脚不着力地弯曲着,重心全放在右脚上,同时借着墙壁的力维持平衡,周边都是来往匆匆的病人和家属,还有同样脚步不停的医生护士们。他低着头像是在打游戏,对周围的环境毫无所觉,只在有人嫌弃他挡了路的时候会稍稍挪动一下让人过去。

解雨臣悄无声息地站到吴邪不远的地方,吴邪一把游戏结束,抬头的时候猛一下和解雨臣的视线对上,一个激灵之后他收起手机想跳过去搂解雨臣肩膀,腿还没迈开,解雨臣就走近按住他肩膀,把蠢蠢欲动的吴邪按回原位。

“今天课不多?”解雨臣扶了一把正从墙上艰难直起身的吴邪,“腿脚这么不好使还这么能到处折腾,难怪你那胳膊断断续续往我这跑了大半年,真有你的。”

吴邪一嘴欠揍的口气“青春嘛,不作死就不能称之为青春。”

解雨臣懒得搭理他,先是自顾自往前走了两步,和迎面走来的几个同事打了个招呼,等吴邪一瘸一拐地走到他旁边厚着脸皮要他扶,才勉为其难地拽住他胳膊。

吴邪被解雨臣拽着之后放松多了,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地松了一半力气靠在解雨臣身上,拿着手机看附近餐厅,“想吃啥啊?”

解雨臣觉得自己像是拖了一只大型宠物犬,还是脑子不太好使的那种,“说了不行,不能和病人有深入关系。”他一本正经严词拒绝。

吴邪又开始充耳不闻“想吃日料吗?”

解雨臣看吴邪故意转移话题的那样,就知道他其实明白自己的言下之意,只不过搁那装傻充愣拖延时间,就坏心眼地重复一遍“说了不能和病人——”

“那,男朋友呢?”吴邪锁上手机屏,歪头看解雨臣。

因为他半个人靠在解雨臣身上,他们之间距离很近,解雨臣才发现其实吴邪的睫毛很长,在他眨眼的瞬间,他在吴邪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日料不错,我很久没吃了。”

——fin——

瞎写写的,不要较真(。


星辰

【瓶邪】不熄的灯


恢复记忆的过程,有bug就忽略吧(。

-----

失去记忆的第二年,张起灵才开始做梦,这比张海客预料的晚了足足半年,他派人去查吴邪的落脚处,一周后,消息还没到,张起灵先问他,“我好像梦见你了。”

“操,”张海客手里的东西差点掉了,下意识一把盖住脸,“——那可不是我!”

张起灵不意外,似乎早知道梦见的不是张海客。他在沙发上坐下来,问张海客,“他是谁?”

“你的一个…”张海客想了想,“好朋友。”

“他死了?”

“没有。”

张起灵向沙发里靠一下,问,“张家人?”

“也不是…”张海客说,“你别问了,过一阵子,呃,我带你找他。”

两个人无声地对峙了半晌,张海客头一回觉得,顶在脖子上这...


恢复记忆的过程,有bug就忽略吧(。

-----

失去记忆的第二年,张起灵才开始做梦,这比张海客预料的晚了足足半年,他派人去查吴邪的落脚处,一周后,消息还没到,张起灵先问他,“我好像梦见你了。”

“操,”张海客手里的东西差点掉了,下意识一把盖住脸,“——那可不是我!”

张起灵不意外,似乎早知道梦见的不是张海客。他在沙发上坐下来,问张海客,“他是谁?”

“你的一个…”张海客想了想,“好朋友。”

“他死了?”

“没有。”

张起灵向沙发里靠一下,问,“张家人?”

“也不是…”张海客说,“你别问了,过一阵子,呃,我带你找他。”

两个人无声地对峙了半晌,张海客头一回觉得,顶在脖子上这副长相似乎冒犯了什么。他向后退了一步,摆摆手,张起灵就收回了目光。

“这周别接活儿了,”张海客说,“定好票我来找你,新的香我带来了,坚持用。”

张起灵坐在沙发上,似乎有点出神。其实他和吴邪这许多年的破事已经是陈芝麻烂谷子,可张海客突然就来了一点兴趣,他把族人带给张起灵的东西都放下,坐下来问,“你梦见他什么?”

“雪山上,”张起灵说,“他提着一盏灯。”



-----

到福建的那天下着雨,张海客在机场买了一把伞,走上接机坪时他想问问张起灵有没有觉得熟悉,话在喉咙里滚了好几滚,没有问出口。

换车的间隙,张起灵突然问,“我来过这里吗?”

“在一个村子里住过很长时间,”张海客试探着说,“和你那个朋友一起。”

这件事他以前没有告诉过张起灵,张起灵听完没有说话,接下来的路上一直显得很沉默,让张海客也没什么话说。他们的目的地是雨村附近的一个小镇,吴邪租下来的院子在这里。张海客租在他隔壁,推开院门的一刻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半个皮条客。

“我得提前和你说,”张海客提着箱子,在裤兜里摸房门钥匙,“你那个朋友,他实际上也失忆了。”

张起灵探究的目光盯在了张海客的脸上,张海客硬着头皮装作不知道,过了半晌,张起灵说,“梦引香对他有用吗。”

话音落下张海客推开了房门,一股潮湿的味道飘过来,他往后退几步,情真意切地叹了一口气。

“那东西就是他以前给你找的,我给了他一些,用没用就不知道了。”

这晚张起灵点上香,睡得很早。开始做梦后他对恢复记忆显得迫切,张海客毕竟不能把那样长的人生如数家珍地讲述给张起灵,而曾经这么做的人也已经迷失在了时间的长河里。

张海客自己在院子里坐了一会。福建这个地方在这么多年后,能催生见证者很多感慨,他远远望见马路上昏黄路灯,在细雨里显得遥不可及,于是忽然就想起张起灵口中,吴邪提着的那盏风灯。



-----

第二天是晴天,他们去拜访隔壁的新邻居,彼此陌生的老朋友。张起灵提着几块茶饼,出门前问张海客,“他叫什么名字?”

张海客顿了一下说,“吴邪。”

张起灵的脚步停下来,而张海客避开他的眼神,张起灵皱着眉问,“是你说过的那个吴邪?”

张海客点头,张起灵就平静地说,“可他活在本世纪初,他也不是张家人。”

相隔近百年,福建的阳光一如既往浅淡,张海客在这样的情景下突生荒诞感,他不由自主地弯了一下嘴角,回张起灵,“可你给他纹身了。”

当年震惊过他的事情,如今反过来震惊本人,张起灵的脸上终于出现诧异的表情,他问张海客,“我和他什么关系?”

“朋友关系呗,好兄弟,”张海客说,“还能是什么,我又没见过你们接吻。”

敲吴邪门时张海客仍然在回味刚才自己的话,但吴邪开门很快,湿着头发,脸上有水珠,开门的瞬间和张起灵四目相对了一下,两人都是一愣。

张海客先打破僵局,笑道,“你总是显得比我年轻。”

吴邪见过他,两个人笑笑,吴邪向后让了一步,说,“我刚洗完澡。”

张海客毫不客气地迈进去,张起灵跟上,吴邪关上门,斟酌了一下,还是直接问,“你们特地来找我吗?”

张海客闷头胡乱答应了一声,反而是张起灵又一次回头看过来。吴邪很白,沾着水在阳光下几乎是透明的,和梦里他站在雪山上的样子很像。

张起灵说,“我们住隔壁。”



-----

吴邪当场敲了他们一个茶饼,拿大玻璃杯给每人泡一杯,按照张海客对他的了解,这是不悦的表现。这让他有点讪讪的,看吴邪坐在对面脸上带着客套的笑,一时都有点觉得恍惚。

很多年前他模仿过吴邪的言行,但那种真诚很难效仿,后来吴邪出离了人世,也没有让张海客觉得疏淡过。直到前一年,他和张起灵在旅行途中,一座城市的两端,同时忘记前尘往事,就此失散。张海客再找到吴邪时,他已经顺着银行流水上的一笔投资追查到香港。

当时吴邪反问,“你说我和我的朋友一起失忆了?”

张海客说是。

吴邪问,“他恢复记忆了?或者有迹象?”

张海客说没有。

吴邪问,“你又是谁?”

张海客说,我是他的族人,也是你们的朋友。

吴邪问,“你也活得很久?我有这样的家族吗?或者亲朋好友?”

张海客说,据我所知,没有。

他说的不过是实话,可吴邪听完之后脸上那个笑,让张海客后悔他吐露的每一个字。一笑之间吴邪仿佛摒弃了人世,张海客那时候才知道这世上并没有时间熄灭不了的灯。

吴邪离开香港时他去拦他,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吴邪温和地说,“你说我的那个朋友?也许等我们都想起来点什么再联系会比较好。”


张起灵突然伸手拍了拍张海客,他才回过神来,大玻璃杯里热气还在冒,吴邪要笑不笑看着他,又问了一遍,“你来找我的意思是,”指着张起灵,“他想起来什么了?”

张海客反射性喝了口茶,然后两眼紧盯着漂浮的茶叶,跟张起灵说,“你自己讲。”

张起灵看着吴邪,还没有开口,吴邪先对他说,“其实我梦见过你几次了。”

张海客立刻振奋道,“你点了梦引香?”

“点过,”吴邪说,“很有用,我想起来了一些人。”

“然后我查到,他们都死了,”吴邪又露出那种温和的笑,“——我就没有再点。”



-----

从吴邪院子里出来时,张海客联想到一个词是落荒而逃,尽管张起灵表现得毫无波澜,他自己却感觉到如坐针毡。吴邪没有说他想起来什么人,可张海客记得,他曾经父母双全,呼朋唤友,似乎对他来说,恢复记忆不过是在重温这些人的死亡。

他们去附近的超市买一些生活必需品,路上张海客问张起灵,“什么感觉?”

张起灵说,“什么?”

“你觉得吴邪。”

张起灵理所当然地没有回答,张海客自己默默给出了评价。

一把封了鞘的剑。

这是让人伤心的事情,美玉腐朽,宝剑封鞘。张海客挺难形容这种遗憾,觉得张起灵能在这时候失忆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你有没有想过,”张海客说,“他也许永远不会再点梦引香了。”

张起灵也没有回答。

两个人分头行动,张起灵不知道在哪里买了一些花草种子,张海客不能不联想到吴邪那郁郁葱葱的院子,他探寻地看着张起灵沉默的侧脸,张起灵却忽然开口了。

“我又梦见他几次,”张起灵说,“你说我进过陨玉,是他在下面等我吗?”

“……”张海客干涩地说,“等过。”

“我还梦见一个院子,外面有瀑布声,我们养了两只狗,”张起灵说,“你真的没有见过我们接吻?”

这话从张起灵嘴里说出来,对张海客无异于五雷轰顶,他差点要同手同脚了,结巴了几句,才问张起灵,“你见过…你梦见过?”

张起灵说,“其实重要的不是我梦见什么。”



-----

张海客在福建逗留了五天,期间和吴邪吃过两次饭。他离开的机票订在晚上,而张起灵把合同续到了和吴邪一样的半年。

“他要是一直铁石心肠,你就回香港,”张海客跟张起灵说,“其实族里有些人是盼着你俩就这么了断的,不瞒你说,你和他在一块这些年,根本不管族里的事情。”

张起灵在晒被单,对张海客的话显得无动于衷,梦引香越点,张海客越觉得曾经给吴邪纹身的那个张起灵又回来了,从前这也不算是坏事,可当下的一切让他觉得命运是多么弄人。

张海客把行李箱扣上,叹了口气,张起灵却回过头来问,“最后一次守门,不是张家人来接的?”

“是吴邪,”张海客认命般说,“你进去时,也是他追上去的。”

张起灵点点头,“我梦见过。”

他又回头把被单抖平,张海客于是发现这件事其实是死局,吴邪拥有过太平凡美好的过往,于他而言恢复记忆意味着无休止的失去,而对张起灵而言,毕生的温暖却是通过想起吴邪而找回的。

这不对等。

一瞬间张海客觉得眼眶发痛。

吴邪敲门进来时张海客刚叫了车,两人打了个招呼,吴邪似乎从不好奇他们面容的相似,只是眼神很平淡地扫过行李箱,“要走了?”

张海客指张起灵,“他不走。”

吴邪笑了一下,“他不是最爱玩失踪么。”

说这话时张海客已经拎着行李箱走到了门口,闻言猛地回过头来,吴邪静静看着他,

张海客哑声问,“你点香了?”

“又点了,”吴邪说,“不知道为什么,那天见了他之后,我决定继续点。”

张起灵已经看了过来,一双眼睛如同两泓深潭,吴邪回视过去,说,“我好像失去挺多的,但也得到了些东西,是不是,小哥?”

他们还说了什么,张海客没有再听,他推门出去,恍然想,是时间过去太久了,以至于他忘记,关于张起灵的事情,吴邪是从来不计较得失的。

看来这世间确有不被时间浇熄的灯火。




要早点睡

【花邪】起名好难!

听说大家想吃糖🤔


—————————————————————————————


      在吴邪记忆里,上一次看电影还是大四。老旧的电影院里又闷又热,座椅散发着诡异的味道,人挤人往影厅里涌,前胸贴后背潮湿粘腻的触感让他在心里狂飙脏话,男人们汗液的酸馊呛得他整场电影一眼没看进去,屁股搭着尼龙布的椅子边缘,如坐针毡。

  

       他跟解雨臣提出看电影这件事时,自己先惊了,人可能越老越怀旧。

  

  解雨臣光脚踩在毛毯上,从电视柜下方拖出来...

听说大家想吃糖🤔


—————————————————————————————


      在吴邪记忆里,上一次看电影还是大四。老旧的电影院里又闷又热,座椅散发着诡异的味道,人挤人往影厅里涌,前胸贴后背潮湿粘腻的触感让他在心里狂飙脏话,男人们汗液的酸馊呛得他整场电影一眼没看进去,屁股搭着尼龙布的椅子边缘,如坐针毡。

  

       他跟解雨臣提出看电影这件事时,自己先惊了,人可能越老越怀旧。

  

  解雨臣光脚踩在毛毯上,从电视柜下方拖出来整整一箱光盘,问他想看什么。

  

  吴邪把箱子踹回去,说我想看巨幕的,不看影碟。

  

  解雨臣说刚好城北的私人影院散完甲醛,明天就可以去。

  

  吴邪沉默了,他深刻地认识到要改变解雨臣骄奢淫逸作风的任务是何等艰巨。

  

  第二天一早吴邪开车带着解雨臣直奔市中心的购物广场,在五楼有家新开的电影院。

  

  坐滚梯上楼的时候,解雨臣站到比吴邪高一阶的台阶上,转过身挡住外侧来来往往的路人,突然低头吻了下吴邪的脑门。

  

  “你有点高,我平时亲不到你额头。”解雨臣一触即放,直起身子,“踮脚…太丢人,看路。”

  

  “我可以低头。”吴邪说着微收下巴,主动把脑门凑上去,“再来一下过瘾?”

  

  “……”

  

  解雨臣心说,这过得着屁瘾,便侧头对着吴邪耳朵小声说了什么,吴邪一张经过大风大浪的脸皮肉眼可见慢慢透出绯红,抬脚想踩解雨臣,被他灵巧地闪开了。

  

  顺着扶梯转了一层又一层到了五楼。新开的电影院人很多,吴邪搞不懂明明可以手机买票,为什么前台还会排着巨长的队。

  

  吴邪跟解雨臣商量看什么,吴邪想看动作片,解雨臣想看爱情片,两人相对无言,解雨臣认为不如回家自己演。

  

  最后折中了一下,看悬疑片。解雨臣聪慧的神童脑子不太清楚这是怎么折的中。

  

  吴邪得有几年没吃过爆米花了,使唤解雨臣去排在一群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子后边买观影套餐——两杯可乐一桶爆米花。

  

  吴邪去自助取票机取完票,解雨臣还没买上,倒是跟几个女孩子聊上了。有个小姑娘问哥哥是带孩子过来看电影?解雨臣泰然自若笑着说,对,儿子哭着喊着撒娇非要看电影,都让我惯坏了。

  

  吴邪暗骂,真不要脸,四十岁多了人家叫你哥哥你真好意思答应。一边骂着一边走过去拉住解雨臣的袖子,扣着他冰凉的金属袖扣,小心翼翼说爸爸,我要吃哈根达斯。

  

  解雨臣的笑容凝固了,哈根达斯,哈你个托马斯小火车。

  

  买吃的等的有点久,放映厅已经熄灯了。吴邪抱着爆米花咔嚓咔嚓嚼,解雨臣拖着他的胳膊扶太后似的,生怕他一个不留神绊摔了。牙磕掉事儿小,满满一桶爆米花洒了吴邪准得急眼发脾气。

  

  现在影院的环境跟当年没法儿比,且不说解雨臣家那4D影院(就屏幕里演划船座椅就跟着晃悠那种),就是这购物中心捎带手一副产业,都气派又先进。一张真皮座椅能调整角度,扶手掀开盖儿还有小桌板放零七八碎的东西,就连监控摄像头也换成了高清画质,能夜视。

  

  吴邪明白了解雨臣执意看爱情片的理由。对他们这些从事高危行业的不法分子,看动作片,悬疑片,恐怖片着实太出戏了。他守着桶甜腻腻的爆米花奋战,还不忘往解雨臣嘴里塞。解雨臣从吴邪指尖叼过去,吴邪喂出了成就感,看他没有拒绝就更起劲儿了,眼睛瞄着屏幕,手上的动作放肆起来,差点儿怼解雨臣鼻子里。解雨臣给他烦得要死,碍于公共场合不适合说话,就咬住吴邪的手指,伸出舌头在他覆盖着薄茧的指腹上打转儿。吴邪浑身毛都炸起来了,哆嗦着想抽回手,不料解雨臣握住他的腕子把他整个人拽进怀里,唇贴着吴邪的耳廓用气声说,太甜了。

  

  吴邪安静下来,规规矩矩看电影,看得他有点昏昏欲睡,撑着脑袋刚要迷糊,裤兜的手机震了两下。

  

  吴邪掏出来一看,屏幕上弹出一个对话框。

  

  解雨臣转给他了一个沙雕视频。

  

  吴邪猛地扭过头看着这个神经病,发现解雨臣开着夜间模式,带着蓝牙耳机笑得无声无息,按了消音一样。

  

  解雨臣察觉到吴邪的目光,无辜地一摊手,嘴唇开开合合,唇语道对不起,我确实看不进去。

  

  行吧,吴邪承认这部开头就把反派重点突出的电影确实很水。

  

  吴邪给解雨臣递了个眼神儿,两人一拍即合从后门溜出去了。

  

  后门等着收拾垃圾的大妈以为他俩上厕所,好心地给他们指路。不去白不去,吴邪可乐喝多了,让解雨臣在大厅等自己。

  

  洗完手出来,没看到解雨臣人影,吴邪根据对他的了解,沿着左侧的岔路走,果然在电玩城门口看到了解雨臣。

  

  他在射击。

  

  非常专注地端着步枪,手指搭在扳机上,眼睛里是夺人心魄的光彩。吴邪很少看到他这么胜负欲爆棚的样子,就站在他身后看着他。

  

  一共十发,发发靶心。

  

  意料之中。

  

  吴邪拎起边上另一把枪,枪口顶上解雨臣胸膛,舔了舔上牙床,痞气一笑,“宝贝儿真野,跟爷走吧。”

  

  解雨臣面无表情推开枪口,“走什么,没给钱。”

  

  “哦。”吴邪摸摸鼻子,自讨没趣。

  

  解雨臣十发全中,前台小妹去库里抱出个一米二的大棕熊样解雨臣怀里塞,解雨臣连忙后退,摆手说,可以换成三等奖么?

  

  小妹不明所以,还是去拿了。

  

  吴邪被勾起好奇心,能让解雨臣这么聚精会神非要弄到手的三等奖是何方宝物。

  

  看到小妹手里举着的那朵芭比粉的塑料玫瑰花时,吴邪要按不住自己的嘴角了。花瓣上洒着亮晶晶的粉末,还带股子奇特的奢靡范儿。

  

  解雨臣显然也是被这八十年代风格,风尘气息浓厚的假花震住了,犹豫着一时拿不准要不要。

  

  最后他妥协地拿过花,迅速挪开目光,好像多看一眼,这玩意儿都能凭一己之力拉低他无一不精致的审美。

  

  “这是——永恒的爱?”解雨臣指了指滚动屏幕上的奖项说明,“永不凋零的玫瑰花?你们这是欺骗消费者。”

  

  吴邪在一边笑得不做人,看解雨臣吃瘪是人生一大乐事。

  

  小妹支支吾吾说您怎么一点都不浪漫。

  

  解雨臣阴恻恻地朝吴邪走过来,手上的花还没递出去,吴邪心有灵犀般突然说,你最好别单膝下跪。

  

  “……?”

  

  说实话,一朵丑出风格的塑料花解雨臣还真不至于。

  

  吴邪见他不说话,以为猜中了,马上补充,“双膝跪也不用。”

  

  “你闭会嘴,我求你了。”


        解雨臣满腔绕指柔都给钢管直堵没了。吴邪的情商比怀春少女的心思还飘忽不定,时高时低,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直你一脸。

  

  解雨臣忽然敬佩自己徒手掰弯钢管吴,真他妈牛逼啊,钢管掰钢圈。

  

  “你在暗示我,我们是塑料花姐妹?”吴邪没少上网冲浪,“塑料友谊?”

  

  解雨臣疯狂自我检讨,我何必自取其辱?

  

  他从影厅出来的时候,一抬头恰好看到电玩城活动屏幕上硕大的红字,有奖射击,一等奖温暖的怀抱,二等奖闪亮的星,三等奖永恒的爱。

  

  永恒的爱。

  

  俗气至极的四个字精准地戳中解雨臣。

  

  他想要,也想给。

  

  跟吴邪要,永恒的爱。给吴邪,永恒的爱。

  

  然而现实给他很好的上了一课。永恒的爱是朵地摊上两块钱一只的假花,爱的人是个脑浆里注水的缺心眼。

  

  挫败感席卷解雨臣,他无奈地想,算了。

  

  吴邪笑够了,抢过被解雨臣百般嫌恶的花,两只明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解雨臣,像盛着揉碎的一捧星光。他低头在花瓣上无比温柔地轻轻吻了一下。

  

  “小花给我的,都是好的。”吴邪摸到解雨臣垂在身侧的手,跟他十指相扣。

  

  他怎么会不懂解雨臣什么心思,爱狠了一个人,无需多言。

  

  “只要是你给的,都值得珍藏。”




————END

要早点睡

【花邪】

脑洞产物,扔下就跑(憋打我!)


———————————————————————————


四十五岁这年,我死于肺癌晚期。

  

二叔救不了我,小哥救不了我,胖子救不了我。现代的医疗技术只能短暂地延长我的生命,他们甚至想再弄一块麒麟竭来。但老天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是夜里走的,我妈哭昏过去,我爸一夜之间老了十岁,麻木茫然的跟在二叔身后,像个孩子一样,不知所措。

  

二叔皱着的眉一直没有舒展开,整整三天,他几乎不眠不休操办我的后事。


我不孝。

  

听说人死后,有七天的时间跟亲人告别。我本想在父母身边多留些时日,但看到我妈脸色灰白的终日以泪...

脑洞产物,扔下就跑(憋打我!)





———————————————————————————



四十五岁这年,我死于肺癌晚期。

  

二叔救不了我,小哥救不了我,胖子救不了我。现代的医疗技术只能短暂地延长我的生命,他们甚至想再弄一块麒麟竭来。但老天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是夜里走的,我妈哭昏过去,我爸一夜之间老了十岁,麻木茫然的跟在二叔身后,像个孩子一样,不知所措。

  

二叔皱着的眉一直没有舒展开,整整三天,他几乎不眠不休操办我的后事。


我不孝。

  

听说人死后,有七天的时间跟亲人告别。我本想在父母身边多留些时日,但看到我妈脸色灰白的终日以泪洗面,躺在沙发上一遍一遍看我的照片,我爸到处烧香拜佛请和尚给我超度,我熬不住了。

  

我去看了胖子和小哥,葬礼那天我看到乐观豁达的胖子哭得涕泪模糊,小哥往常深若寒潭的眸子满是悲怆。

  

我的父母,小哥和胖子,他们都还有对方陪伴。我也算放心。

  

剩下的几天,我去看了小花,他一直是孤军奋战,只有庞大的解家要他运转。

  

葬礼上他跟着二叔忙前忙后,像一个停不下来的陀螺,连调音响找话筒收拾桌子这种鸡零狗碎的事,他都亲力亲为,我心想,小花插手吴家的事越发得心应手又理直气壮了。

  

第二天我就送去火化了。前一天夜里,小花割下我一缕头发,用红丝线绑好收进里怀兜里。

  

自己看着自己的身体被送进火化箱,所有皮肤组织,所有毛发,所有骨骼都被火舌吞噬,化成小小的一盒粉末,这种感觉很奇特。我跟这个世界最后的一点联系也没有了,好像我只是借了这副躯壳走一趟,终了时要还回去。

  

小花站在旁边,脸色惨白,快跟墙壁融为一体了。我爸在医院照看我妈,二叔代他们领了我的骨灰。

  

其实正常来说,一具尸体只能带走一盒骨灰的。


小花突然上前问,能不能给他一盒。

  

二叔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小花说,不能的话,他有办法自己打开火化箱铲一铲子出来,他说到做到。

  

我要被他惊世骇俗的言论吓得再死一回了。

  

工作人员为难的看着二叔,二叔深深地看了小花一眼,说生死有命,别太执着了。


小花没理二叔,固执地又问了一遍。二叔不欲与他争论,摆摆手,随他去了。

  

小花如愿端了一盒骨灰出来。

  

他没有上伙计开来的车,说自己散散心,晚上打车回去。

  

他个傻逼,他现在的样子还不如给小哥下跪的粽子,抱着盒骨灰,谁他妈敢拉他。

  

我跟在他后边,徒步五个小时。孤魂野鬼不用走的,原来我们真的是飘的。

  

小花实实在在暴走了五个小时,体力惊人。他从火葬场的山上下来时,已经三点了。天很阴,要下雨了。

  

他走进市区的时候,开始下雨。入秋了,夜里下雨很冷,凉飕飕的夜风能把人打个对穿。路上稀少的行人都把脖子缩进衣领,步履匆匆。

  

小花就是牛逼。他把西装外套脱了,包在骨灰盒上。


真他妈是个狠人,我想打他,又打不到,气得我发抖。

  

他素来柔顺的头发被雨水浇的一绺一绺的贴在脸上,干净的裤子溅上泥点子。小花手机响了半天,他掏出来扔进垃圾桶,咣当一声在寂静的夜里炸得我的心好像漏了一块,呼呼漏风。

 

  

凌晨两点,他走回在杭州的一处住宅。这里我来住过几次,有点像跟他回家了的感觉。

  

跟着徒步将近十二小时,我心理上觉得累惨了,飘到沙发上假模假式的躺上去。小花没换衣服,端着骨灰盒把自己摔进沙发里。

  

很快,他头发上,衣服上的水洇湿了昂贵的地毯。这块地毯是我给他挑的,看起来很温暖的卡其色。

  

他脸上也有水,但他闭着眼睛,我看不出来他哭没哭。不过,秀秀抱着他哭得抽搐时,他很冷静地安慰秀秀节哀。

  

我很累,明明已经没有身体了,我还是感觉到由内而外的疲倦。

  

小花好像睡着了。穿着不知道带了多少细菌的脏衣服,湿着黏糊糊的头发,带着浑身的寒气,抱了一盒硬抢来的骨灰睡了。

  

这算是有生之年系列了。还有谁能看到小九爷这副样子呢?

  

我不知道我现在算鬼还是魂,但我不用睡觉。我盯着一动不动的小花,直到第二天中午。我从来不知道我耐性这么好,也从来没这样细致的看过一张脸。

  

这张被无数人心仪的脸,现在没了光彩照人,潇洒姿意,取而代之的空洞呆滞。

  

小花翻身坐起来,把骨灰盒放到古董架上,他左半边脸被骨灰盒搁出了红肿的印子。

  

我跟着他进了浴室,他利索的扒掉一身脏衣服塞进一个黑塑料袋丢到门外。

  

我想提醒他,他偷偷藏的头发忘拿出来了。

  

他拧开花洒,站在下边。放的是凉水,因为水冲在他身上,没有一丝白雾升起。

  

过了很久,他好像突然意识到这是凉水,动作迟缓的向反方向扭了半圈。

  

热水喷薄而出,把他白皙的皮肤很快烫的通红。我注意到,他身上的交错纵横的伤痕不比小哥少。有一道,从胸口蜿蜒到后腰,是能把人撕裂的程度,我看得触目惊心。

  

他在浴室光着脚冲了快一个小时,才开始打沐浴露,洗发水。

  

出来吹干头发,穿戴整齐是两个小时后的事情了。

  

他点了份面,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四十分钟后他的外卖送到了,他细嚼慢咽的吃干净,丢掉盒子换了张桌布。

  

下午他打了几个电话,都是生意上的事。

  

看起来一切都很好。我却隐隐不安,觉得这是风雨欲来。

  

晚上七点,小花开车去了吴山居。他有那儿的钥匙,路上买了包我很熟悉的烟,这种烟不知道他从我口袋里收走了多少。

  

吴山居已经清空了,剩了些杂物和货架子,凌乱的堆砌着。

  

小花坐在靠窗边的那把椅子上,推开窗户。冷风呼呼往里灌,我差点给吹没了。

  

“你平时在这儿能看到什么?”小花突然问道。

  

我差点顺口就答了,一下想起来他什么都听不到。

  

小花掏出手机玩俄罗斯方块。我也服他,一个游戏能玩十几年,用智能机玩这么古老的益智游戏。

  

他平时能一路打通关,今天频频传来game over.平时玩的很顺手的游戏总挂确实很闹心了。我落在他面前蹲下,仰起头看着他。

  

他退出游戏,点开微信,点开我的对话框发呆。他在输入栏里删删减减,我跟他发的最后一条消息是一周前,我让他快来医院看我,再不看看不到了。

  

现在想想,我真残忍。

  

小花点了支烟,他会,但从来不抽。烟在他指缝里静静燃烧,很快烧剩一个烟屁股。你看,小九爷就算很难过,还是能做到自律,克制情绪,没有颓废堕落。

  

他机械地想按在窗台上,又猛地收回手,在铺子里巡视了一圈,最终带着火星的烟头被他熄灭在手心。

  

我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蛋白质烧焦的味道,很像烤猪蹄。

  

以前我翘着二郎腿趴在柜台后边看拓本,小花说来看我,空着手来了就往太师椅上一瘫玩手机。

  

我说他小九爷太不见外了,来看朋友空着手就不说了,连话也不说几句,自己玩手机。

  

其实话是这么说,但我们都很享受这种互不打扰,但喊对方一声就能得到回应的状态,要是他真的拉着我叨逼叨,我会觉得他反常必有妖。

  

他常常带着满身戾气横中直撞的推开我的门,在吴山居呆几十分钟或几个小时,然后风平浪静的离开。

  

他每次来,我都诓他请我去楼外楼吃饭。他也不计较,请我吃完饭还得负责开车送我回来。

  

他在吴山居坐到天亮,然后回到家中洗澡,吃饭工作。门口的大垃圾袋果然被收走了,我祈祷他千万别想起来。

  

他喝了几口粥,突然冲进洗手间抱着马桶吐,他两天里除了一碗面,什么都没吃,现在吐出来的都是水和胆汁。

  

我在他后面沉默的看着他,我想抱住他告诉他没关系,人终有一死,我在下边等他。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活过,我以为我很通透,我能平静的接受死亡,而这一切的前提是小花要好好的。我不放心他一个人。

  

他吐完又去冲澡。

  

电脑上是解家的账本,小花看这种核心利益的东西从不避着我,我怀疑他认为我看不懂。

  

突然洗手间传来“咣”的一声巨响,我赶紧飘过去,跟赤裸上身一边提运动裤一边冲出来的小花迎面撞上,他从我身体里穿了过去,打开门呆滞的看着门口。

  

我知道,完了。他想起来了。

  

他轻轻关上门,靠着门滑下去坐在地上,蜷缩起来。我也坐下来看着他,他眼底的乌青在洗完澡后更明显了,漂亮含笑的眼睛全是红血丝,下颌线更清晰,嘴唇起皮了,毫无血色,比躺在停尸房的我还甚。

  

他的润唇膏呢?我找不到,我太他妈生气了。


为什么我没多关心他一些,为什么我总是自私的闷头往前冲,这么多年如果没有他全力支持,在我身后脱着我,我怎么能有惊无险的穿越那么多危险困境。

  

  

我无可奈何,现在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看着他行尸走肉一样,看着他心情很糟糕也不能一醉解千愁,还硬挺着强迫自己处理这样那样的繁琐的工作。

  

他哭了。


我吓傻了,四十多年了,我没见过他掉一滴泪。

  

现在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大颗大颗的泪珠源源不断地滚落,一滴接着一滴,怎么都擦不干净,指甲掐紧细瘦的手腕。


我看着小花面无表情地痛哭不止,很疼。我最后肺癌晚期都比不上我看到他无声落泪这一刻。

  

你知道把一颗心揉碎了,埋进碎玻璃渣子里那种疼吗?

  

顶天地立的小九爷,北京城里最惹眼的小九爷,现在紧紧贴着门,看上去这么脆弱,让人不敢触碰,像一件精致易碎的瓷器,恨不能用最柔软的天鹅绒绸缎把他包裹起来。

  

我好疼啊。

  

接下来的三天,小花每天上午工作,下午去杭州各处乱转,晚上去吴山居静坐一晚上。他不再强迫自己吃饭,因为总是吃了就吐。他的胃本来就不好,这些天一定疼坏了,但他好像感觉不到一样。

 

小花去楼外楼点了满满一桌子菜然后结账走人,去西湖边转了一圈又一圈,划过一次船,他去古玩市场逛很久,嘈杂的环境,热热闹闹的人们都与他无关,他从一片灯火辉煌中走来,不沾染一丝烟火红尘,好像再没什么能点亮他的余生了。

  

  

他把我以前去过的地方,做过的事重演。我不知道小花抱着怎样的心态,走在一条条熟悉的路上,看着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华灯初上,他就开车去吴山居。晚上家家户户的窗户投射出温暖的光,一片万家灯火中,他渺小的像一粒尘埃,困在吴山居那方天地,不肯走出来。


  

第七天到了,我竟然感觉到一丝解脱。看着小花一点点没了人气儿沦为一副空壳子,被从这个世界中剥离出去,我憎恨为什么给我七天孤魂野鬼的时间让我看到这诛心的一幕幕,但我又说什么不肯离开。


头七的时候,我跟人间告别的最后一道手续来了。大家都逐渐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中去,只有小花被被笼罩在一个死人的阴影下挣脱不开。


这天晚上十一点,小花照常去了吴山居。不知道我突然出现会不会吓到他。


在小花震惊,难以置信,最后甚至有些神经质的狂喜中,我一点点实质化了。


我走上前去,二话没说扬手扇了他一巴掌。


“解雨臣,你没有出息。”我说着眼泪就下来了,控制不住那种。


“吴邪……”小花想落在我脸上的手触电一样收回去,他一开口的嘶哑像声带被撕裂了,我真怕小花下一秒呕我脸上一口血。


“我有两件事要你做,我只有五分钟就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所以你要记好。”我努力抑制自己不抖。


“去养只动物吧,猫狗兔子随你,乌龟也行,长寿。”我必须给他找点事做,他太孤独了需要陪伴。


他需要那么一种存在,是让他记挂的,让他有好好生活的欲望。我相信铁骨铮铮的小九爷不会寻死觅活,但也仅限于不变成一个废人,他需要一个信念支撑他对生活的怀有期待。



“我爱你,所以别让我死都不安生,别让我放心不下。”我被他一把拥尽怀里,他的身上沾满了我熟悉的烟草味。


我忽然明白,小花每天点一支烟,是想让这种熟悉的味道,给他一些微弱的安慰。


小花是奔着把我骨头勒折去的,他的脸很凉,贴着我的脖子在微微颤抖。他肯定跟我一样有太多话想说,却疼得一个完整的字都讲不出来。


“这次换我,在你背后看着你。往前走吧,别回头。”我的期限到了,小花收紧胳膊,却怎么也禁锢不住我变得透明的身体。


我太残忍了,我又让他疼得锥心一回。


我太自私了,一人先行,留一人长忆。


这次,我望眼欲穿也看不到了。


说人说,我们生来就是互相亏欠,却无需补偿的关系。


这对小花不公平,我欠他的太多,我万死不复也弥补不了分毫。


希望来生别再让他遇到我,别再让他受这样的劫难。



酥山与熔岩

【黑花】剔红

全文2w+

吴邪第一视角


九月中旬的时候,小花给我发来一条消息,说他可能有事需要我帮忙,让我速来长沙。解家的大本营在北京,但小花的童年和少年是在长沙度过的,在他成年之后,我知道小花有时候会一个人回到长沙,在二月红的老宅子里住一夜,第二天离开,该干什么干什么。但我不知道这一次他在长沙是做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回复他,小花的第二条消息已经来了。他说,路费报销。我立刻开始看票,长沙是一个特别适合吃喝玩乐的地方,办完事情之后,我可以带着闷油瓶和胖子在这里过一个国庆黄金周。唯一的问题是长沙近些年似乎成为了一个网红城市,在假期里人可能会非常多,摩肩接踵,步行街会拥挤到寸步难...

全文2w+

吴邪第一视角




九月中旬的时候,小花给我发来一条消息,说他可能有事需要我帮忙,让我速来长沙。解家的大本营在北京,但小花的童年和少年是在长沙度过的,在他成年之后,我知道小花有时候会一个人回到长沙,在二月红的老宅子里住一夜,第二天离开,该干什么干什么。但我不知道这一次他在长沙是做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回复他,小花的第二条消息已经来了。他说,路费报销。我立刻开始看票,长沙是一个特别适合吃喝玩乐的地方,办完事情之后,我可以带着闷油瓶和胖子在这里过一个国庆黄金周。唯一的问题是长沙近些年似乎成为了一个网红城市,在假期里人可能会非常多,摩肩接踵,步行街会拥挤到寸步难行。当然小哥可以跳起来踩着路人的肩膀和头移动,但那样我们马上就会登上社会新闻。

 

长沙下雨非常厉害,我上一次回来还是清明的时候,回来扫墓,赶上长沙下暴雨。但这一次天气就很好,我们到达长沙的时候,外面艳阳高照。

 

小花的确在二月红的老宅里。这座宅子当年是官宦人家所有,1938年在大火中烧毁了,那家人倾尽财力重修了宅子,之后又因为变故把宅子贱卖了,辗转到了二月红的手里。

 

这宅子的庭院里有一棵很多年的枇杷树,非常的高大,奇特的是所结的果子一年甜一年酸,从来不会出错。甜的年份里,如果小花心情好,就会派人给我们送几筐枇杷,酸的年份里,如果小花心情不好,也会派人给我们送几筐枇杷。但因为我们都是白吃小花的枇杷,所以就算真的很酸我们也不敢说什么。

 

我心道黑瞎子一定也在这里,于是我一进去就问小花:“黑瞎子呢?”

 

“徒弟,师父我在这儿呢。”头顶响起黑瞎子懒洋洋的声音,“往上看,再往上,对了。”

 

此人正大马金刀地坐在枇杷树上,手里拿着一根钓鱼竿,钓线一直垂到我们脚下的水池里,一群锦鲤在水池中慢慢游动。

 

黑瞎子笑了一下,“钓两条鱼,晚上给你们加餐。”

 

黑瞎子身上一直有一种强大的旁若无人的气质,这使得他在做一些自认为非常正常的事情的时候,有了一种难以用语言表达的变态的感觉。

 

我靠近小花,说:“有种说法,吃自家院子里养的锦鲤会败掉财运。”

 

小花看上去似乎有些疲惫,匆匆地一摆手:“你这么霉的一个人都站在我的院子里了,就算再养一池锦鲤也没什么用,他想钓就钓吧。”

 

黑瞎子笑出了声,我被戳中了痛脚,非常不爽,但又没有办法反驳,而且我欠小花很多钱,只好忍气吞声。

 

穿过庭院之后我才发现小花竟然还有别的客人,这种情况一般来说不会发生,小花不会允许外人进这座宅子。尤其是那人看上去其实不像客人,他面对小花的时候非常的卑躬屈膝,捧着一个很精美的绸缎盒子,不住地低声对小花说着什么。

 

我看了一眼盒子里的东西,是七八方素章,质地非常莹润,有隐隐的宝光。我从前做拓片生意的时候,也认识了几个玩印章的朋友,见过一些好东西。这个盒子里的素章,一看都是非常贵重的。

 

我又去看那人的脸,发觉有点熟悉,用胳膊肘捅了胖子一下,问他见过这人没有。胖子的眼神比我毒辣,看了两眼就说:“平老六嘛,这孙子早年在北京混不下去了,跑南边来了。”

 

他右手在左手掌缘点了两下,“六指儿,就他。”

 

胖子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这个人天生六指,似乎在缅甸一带做玉石生意,那也只是个掩护,其实是捞偏门的。他弄丢过小花的一件货物,需要赔小花很多钱。那段时间解家有些不太平,小花自顾不暇,把这事放了放。平老六躲了一阵风头之后,以为小花放过他了,又开始在道上跑。

 

这个人有一个特点就是好色,他自己大字不识几个,但特别喜欢找女大学生。小花的伙计抓到他是在一个大学城附近的照相馆里,他陪着自己刚泡上的小女朋友,照那种当时很风靡的最美证件照。小花把他的左手摁在桌上,用照相馆裁照片的那个工具,把他那根多余的手指给剁了。

 

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左手,作为债主,小花对我可以说是仁至义尽,心慈手软。欠小花的钱,我这辈子应该是很难还得起了,但平老六似乎已经把自己的债还完了,他带来的那一盒素章,是作为利息。

 

小花轻轻地点了下头,“我收下了。”

 

然后他伸手在盒子里翻拣了一下,拿起一方鸡油黄的素章,看都没看,随手丢进了水池里,然后是第二方,第三方,手起章落,连眼睛都不眨。

 

胖子心疼得恨不得下水去捞,这种顶级成色的东西,其价值早就远远大于同等质量的黄金了。平老六人都傻了,小花看他一眼,“你紧张什么?我刚才说我收下了,就代表你的债还完了,只不过我留着这些东西没什么用,暂时也找不到名家来刻。”

 

说话间他掂起最后一方素章丢了出去,却没听到噗通的落水声。那方玉石被一只纤细的鱼钩勾着飞了上去,被树上的黑瞎子一伸手就接住了。未经雕刻的素章都是四四方方囫囵个的,并且玉石致密,质量不会很轻,那么一只细小的鱼钩究竟是怎么勾住的,黑瞎子的手段简直匪夷所思。

 

黑瞎子握着印章打量一眼,啧了一声,“暴殄天物啊,这块给我吧,我来刻。”

 

我抬起头,“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治印呢?”

 

黑瞎子从树上一跃而下,他似乎是笑了一下,“你不知道的事儿多了。”

 

他问小花:“想刻什么字?‘解雨臣’?”

 

震惊错愕交加的平老六已经被人带下去了,小花站在枇杷树的阴凉下玩手机,头都没抬,“我用不上,你随便刻吧。”

 

黑瞎子就笑笑,“那我刻自己的名字了。”

 

我心说,让黑瞎子刻他自己的名字,他可能会刻齐德龙,齐东强,齐达内,齐天大圣,齐齐整整一家人,总之不会刻他的真名,不管他刻了什么不着调的东西,这方印算是毁了。

 

唯一的好事是黑瞎子手里拎着的桶里面一条锦鲤也没有,今晚不用吃奇怪的加餐了,瞎太公钓鱼愿者上钩,鱼没钓到,钓到了很多人民币。

 

九月的长沙依然非常热,胖子已经扑进房间里吹空调了,闷油瓶站在我身后,目光平静地看这座老宅,不知道他当年是不是也来过这里。

 

我问小花,这次叫我们来是需要解决什么事情,小花没说话,把我让进屋。我发觉他确实是有些疲惫,其实这些年小花似乎也有了抽身的意思,但他跟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的是,小花的背后,有很多张嘴指望着他吃饭,他身上责任比所有人都要重。还有很多东西,在平时能够成为助力的东西,当他想要抽身时,那些东西都会变成阻力。把小花的日子给我过一个月两个月可能都还可以,过十年二十年,我一定会受不了。

 

而且小花在外面的时候,状态永远非常的饱满,像超人一样,我见过很多次,他在极度疲惫的时候和衣躺半个小时,起来就可以神采奕奕。

 

小花看着我,笑了一下,“我想让你见一个人,看到他之后,你不要太惊讶。”

 

胖子来劲了:“什么人啊?就算你现在拉出来一个活的西王母,胖爷我心跳可能都不会超过100,当然你要是拉出来一个半裸美女给咱跳脱衣舞——”

 

我没让胖子把话说完,伸手把他嘴捂上了,因为接下来的话非常不适合一个四五岁的小孩来听。同时,我发现自己的嘴张开了,我陷入了一种极度的惊讶之中。

 

这么多年过去,能够让我惊讶的人或事已经非常的少,但是我眼前的这个小孩,他给我的感觉太复杂了,我好像很早之前就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我缓缓地看向小花,小花冲我点了点头,于是我一下子反应过来了。眼前的小孩为什么会给我那种异样的感觉,因为他所有的轮廓,包括神态,非常像年幼的小花,像我记忆中的那个青梅竹马的童年玩伴。

 

与此同时这小孩还戴着一副儿童墨镜,他站在小花的腿边,伸手拽住了他的衣服。

 

胖子依然被我捂着嘴,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黑瞎子那边看,而我身旁的闷油瓶,脸上则出现了一种专注但又有些疑惑的表情。

 

我克制不住地瞟了一眼小花的肚子,“你生的?”

 

小花看过来的那个眼神让我觉得,我欠他的钱在一瞬间翻了三成的利息。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问话方式,“小花,这是……你的私生子?”

 

小花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胖子已经凑到那小孩身边了:“这活脱脱就是一个翻版的小花儿爷啊!”

 

他伸手去摘那小孩的墨镜,闷油瓶立刻说:“不要碰他的眼睛。”

 

胖子伸出去的手一瞬间就停住了,说:“小哥你别吓我啊,我这还没碰到呢。”

 

小花则叹了口气,这一瞬间他显得非常温柔,说:“没关系的。”然后伸手把孩子的墨镜摘了。

 

看到那小孩眼睛的一瞬间,我,胖子,甚至包括小哥,我们三个人都同时看向了黑瞎子。

 

黑瞎子似笑非笑地说:“我就知道,这个便宜爹我是当定了。”

 

如果说我们所有人都没见过黑瞎子摘下眼镜来的样子,但我们在多少了解过之后,都会有一个自己心里的判断,那么这个小孩的眼睛,就是把黑瞎子的眼睛给具象化了。甚至可以说,黑瞎子的眼睛如果继续恶化下去的话,就会变成这个孩子那样。

 

胖子伸手在那小孩的眼前晃了晃,“这是几啊?看得见吗?你的眼睛可以见光吗?”

 

小孩特别酷地把墨镜又戴上了,一开口,蹦出来一串日语。

 

“我操,叽里咕噜的这还是个小鬼子!你俩老实交代,胖爷我不会搞歧视的,”胖子转向黑瞎子和小花,“你俩到底谁有倭人血统?”

 

小花懒得理胖子,跟那个还没他腿高的小孩说:“讲中文。”

 

小孩就用中文又说了一遍:“我叫漆淼淼,我可以看得见。”

 

“齐喵喵?黑爷,这孩子跟你姓,真是你的啊?”胖子一脸怀疑坐实的表情,又忍不住道,“这名字起得也太随便了吧,你俩……怎么生出来的?大花,难道你变异了?不对啊,这孩子多大了?我看怎么也有四五岁了吧?你俩?那时候汪家的人还没灭干净呢,你俩哪来的时间?”

 

这时候不仅是胖子,我自己的认知也几乎到了一种极限,这个小孩长得太像小花了,说他们俩没有血缘关系是不可能的,而且他的眼睛,这是最匪夷所思的一点。

 

小花的表情非常的古怪,不过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说:“这不是我的孩子,是我堂姐的孩子。我堂姐十几岁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我再得到她的消息,就是有人替她把淼淼送过来了。他姓漆,三点水的漆,三水淼。”

 

胖子嘀咕了一声:“这名字起的,晚上得尿不少床吧。”

 

漆淼淼说:“你才尿床,你全家都尿床。”

 

外甥像舅,要这么说的话,也能解释得通,起码这比小花能生孩子所带来的的冲击小多了。我又看了黑瞎子一眼,被他敏锐地发现了。他就笑笑:“怎么着?你觉得我当年拐骗未成年少女离家又始乱终弃不成?”

 

我立刻站到小哥的右边,躲开黑瞎子的脑瓜崩射程,就听到小花又说:“送他来我这的人,我已经查过了,但没得到什么线索,只知道我堂姐确实已经去世了,生前给了那人一笔钱,带这孩子来见我。至于淼淼的生父,一概不知道。”

 

我有点知道小花接下来要说什么了,毕竟我们俩的思路有时候挺相近的,我问道:“所以你找我们来,是让我们玩小蝌蚪找爸爸的游戏吗?”

 

小花伸手按住了额角,微微低头,笑了一下,这个动作被他做得很好看,小花跟我不一样,一直到现在,他看起来都非常的年轻,跟我当初在新月饭店里见到的那个穿粉衬衫的年轻人几乎没有什么大的差别。

 

其实美丽是一种很脆弱的东西,或者说,太过于美丽的人或事物会让人不自觉地联想到脆弱,但小花,几乎可以说,他是我所有认识的人里面,最坚强的一个。

 

我其实是猜到了小花真正想说的是什么,才故意那么说来活跃气氛的。

 

“根据我堂姐生前留下的信息来看,淼淼的眼睛是被他的生父治好的,但是淼淼自己完全没有记忆了。”小花的语气很沉着,“我确实是要找到那个男人。”

 

“这个人能治第一次,就能治第二次。”小花看着自己身旁,正面带微笑斟茶的黑瞎子,平静地说,“他的眼睛,时间不多了。”

 

当晚小花做东请我们吃饭,其实我们这群人对那种高规格的山珍海味并不是特别喜欢,但是去那种很市井的大排档,撸串,喝啤酒,整个人反倒很舒服。

 

第二天,我醒得非常早,夜里应该是下过雨,整个庭院里的地面都很潮湿,我看着池塘里的锦鲤发了一会呆,发现黑瞎子一直坐在树后面。

 

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起来的,他支了一张小桌子,上面治印的工具一字排开。黑瞎子的手指之间夹着一柄刻刀,正端详着手里的那块石头。

 

虽然是清晨,但树下的光线其实是不够完成治印这种工作的,但这对于黑瞎子来说就不是一个问题。在越暗的地方他看得就越清楚。

 

黑瞎子对我凑过来的动作完全没反应,我向他讨那方鸡血石素章看了看。这石头色入地张,血质深沉,一拿到手里就有一种温润生凉的感觉。我对这种石头多少有点了解,像这种颜色凝而不散又无比细腻的品质,是珍品中的珍品,受刀不崩。

 

我把素章在手里过了一下,又还给了黑瞎子,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刻刀转着玩,锋利的银光在他指间绽放开,看得我有点胆寒。

 

当年黑瞎子给我特训的时候,教过我用刀,最基础的一点,就是让我在任何需要使用刀的场合,都必须用这把刀来进行。这样练到最后,再拿着这把刀,做任何的事情,都不会有它会割伤自己的恐惧。

 

但像黑瞎子这样,已经不是在用刀子,而是在玩刀子,以我的资质,这辈子估计也练不成了。

 

他一直看着那方素章,可能是在构思,我知道治印的时候,首先是要制作字模的,这个过程中可能会经过反复的修改,然后拓到石面上,再根据字模来下刀。可是黑瞎子却做了一件让我匪夷所思的事情,他竟然完全没有做字模的意思,径直在印章平滑的底面上刻了一刀。

 

而且他下刀的样子非常的行云流水,好像就是随手刻的,而且完全不担心自己会刻坏,眨眼之间就刻出了好几段很短的线条。我在一旁看着这几条短线,心道黑瞎子这到底是在刻他娘的什么东西,怎么看起来像个二维码。以后他再出去接活,拿着印章哈口气往人家手上一戳,让扫码付款,过一会手机就响了:支付宝到账一百万元。

 

我被自己脑子里出现的画面弄得有点想笑,继续看下去。黑瞎子很快又刻了两笔,这下我就看出来了,这是齐这个字的小篆体。

 

我顿时有些惭愧,当年我是做拓片生意的,竟然连齐字都没认出来。但是这也不能怪我,因为黑瞎子根本没有按照齐这个字正常的书写笔画来刻,他是从字的中间部分开始刻的。

 

可能是因为一开始在格尔木的疗养院里,黑瞎子给我的印象太过于强烈,以至于在我看他做治印这么风雅的事情的时候,会产生一种很复杂的感觉。虽然我多少听说过黑瞎子的出身和早年的经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是活过两个时代的人,不能太简单地去理解他。

 

我注意到印章上,齐字均匀地占据了四分之一的面积,顿时有种兴奋的感觉。听说黑瞎子的真名是四个字,不知道他会不会突发奇想,这次真的刻自己的本名。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去看下一个字是什么。黑瞎子连头都没抬:“再往下的内容,观看是要收费的。”

 

我立刻把脖子缩回来,在心里大骂黑瞎子。

 

不多时其他人也都醒了,只有小花还没起来。睡懒觉对于小花来说并不多见,我知道小花很多时候依赖安眠药才能入睡,而他在外面劳心劳力的程度不是我们几个人能比的,因此我也没有去叫他。

 

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我才发觉能安安稳稳睡着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

 

胖子打发闷油瓶去外面买早饭,长沙粉面很有名气,胖子立即开始点菜,还有糖油粑粑和炸饺子一类的食物。我有点怀疑闷油瓶能不能完成这个任务,别到时候走丢了我们还得找他。

 

没想到闷油瓶很快就回来了,拎着好几人份的早饭,让我刮目相看。黑瞎子已经把印章和治印的一套工具收起来了,我们就在那张小桌子上,准备吃早饭。

 

漆淼淼也醒了,正在池塘边跟胖子下五子棋,胖子这个人看着很粗,实际上很会跟小孩相处,可能是因为他的性格。

 

而到了这个时候,小花竟然还没有起来。我沿着二楼的廊台走到小花的门前,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我就把门推开了。

 

一踏进这间屋子,我立刻发觉这里面和外面的温度湿度都完全不同,然后我明白了这种差异的原因。这是一个收集着二月红所有遗物的房间。墙上挂着很多套华美异常的戏服,上面的金线和明珠都是真家伙,绣工极其的精致,玻璃柜里从上到下摆放着璀璨华丽的头面。

 

我突然想到,这么多年,小花有时会回到长沙,就是在这间屋子里睡一觉,睡醒了,第二天去面对那些步步紧逼的豺狼虎豹,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里间的门打开,小花走了出来。他的脸色似乎不是很好看,额头上挂了一层汗,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小花简短地解释了一下,刚才他在练功。我看了一眼,门边立着一排长短不一的棍子,看不出材质。在四姑娘山的山洞里,小花就是用这种棍子,轻盈地从洞壁上翻过去,有一种行云流水的美感。这都是从小苦练出来的,讲究童子功,半路出家的人,除非身体天赋异常的好,否则很难达到。

 

吃过早饭之后,小花收到了一个奇怪的快递,拆开之后,里面是两幅经变图。第一幅尺寸很小,很明显是从某一幅经变图上裁下来的,上面绘有许多护法神。而第二幅,则是完整的经变图,极其的华美庄严。一看之下,我是非常震撼的,闷油瓶伸出手,手指从经变图上缓慢地划过,就道:“是真的。”

 

听到闷油瓶这么说,坐实了我心里的判断,这两幅经变图的规制、风格,很明显是从敦煌的某座洞窟中揭下来的。我知道小花非常有钱,但是摆在我们眼前的这两幅经变图,已经不能用货币来衡量,是那种进入国宝行列的,真正的无价的东西。

 

胖子显得非常亢奋:“大花,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渠道!”

 

小花看起来也非常惊讶:“这不是我的。”

 

快递的外包装上,寄件人那里很明显是一个假名,寄件地址则有点意思,是长沙周边一座香火鼎盛的佛寺。小花轻轻地皱了一下眉,那边胖子已经凑近了去看经变图中央的佛陀,问:“他这手里拿的什么东西?黑不拉几的,跟个碗似的,如来佛祖也要饭啊?怎么这极乐世界连饭也吃不饱。”

 

我立刻拍了胖子一下,不让他继续造口业,说:“这不是如来,是药师佛,他左手托的是一个药钵,右手结施无畏印,这是很经典的药师佛的形象。”

 

药师佛又叫药师琉璃光如来,佛教里有九横死的说法,就是九种非正常的死亡方式。药师佛看到了众生苦难,发十二大愿,来救济九横死,使一切众生病苦皆除,得到安乐。药师佛传到日本之后发扬光大,日本奈良有名的药师寺,里面供奉的就是药师佛。

 

图上所绘的药师佛说法的背景就是净土世界,最上方有很多乐器漂浮在空中,不鼓而自鸣,下方的画面则是亭台楼阁,里面有不计其数的珍禽,诸菩萨在宝地上行走,手里托着雕花的器皿,里面还有盛开的花卉,以及点灯、树幡等供养的画面。

 

最中央的药师佛,头顶放出六道金光,我后来查过,这六道金光代表的是药师佛所发的第一大愿:自身光明炽然,照耀无量无数无边世界。而在玄奘的记载里,药师佛国以琉璃为地,金绳界道,城阙宫阁轩窗罗网皆七宝成,亦如西方极乐世界,功德庄严,等无差别。

 

这一幅药师佛经变图极度的华美,任何人只要看一眼,就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我忍不住又凑近一些,忽然听到闷油瓶很轻地“嗯”了一声。我心道小哥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东西,转头去看他。

 

闷油瓶指着经变图中在栏杆上起舞的珍禽,道:“人面鸟。”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仔细看了一眼,头皮瞬间炸了一下,我当年因为这种人面鸟吃了不少的苦头,在我们的数次行动中,这东西的雕像、壁画时不时的就会出现,可以说是阴魂不散。胖子真是个乌鸦嘴,昨天还拿西王母来开玩笑,今天西王母的人面鸟就追过来了。

 

当年云顶天宫的事情结束之后,我去查过这种人面鸟,在佛经里面,这种鸟叫迦陵频伽,又叫妙音鸟,紧那罗作为天龙八部中的歌神,声音都比不上迦陵频伽的美妙。我当时拼命回忆跟胖子挤在那条石缝里,被人面鸟围攻的时候,这玩意儿的声音到底是什么样的,结果大脑一片空白,可能在那种极限的情况下,脑子里只有保命这么一件事了。

 

黑瞎子背着手,慢慢地说:“你们觉不觉得,这画看久了,感觉有点奇怪。”

 

我又重新去看这幅药师佛经变图,不知道是人面鸟带来的冲击,还是黑瞎子的话带来的心理暗示,越看越觉得画面之中有种诡美的感觉,像是能够吞噬人的心神。

 

“比起人面鸟来说,这一幅可能更加奇怪。”小花看了我们一眼,把手机递了过来。

 

在我们研究那幅药师佛经变图的时候,小花用手机把另一幅局部图拍了下来,发给了一个在这方面造诣很深的朋友。他一看就笑了,反问小花,怎么拿个仿制品来寻他的开心。小花就问,怎么看出来这是假的。

 

那位朋友说,就是从他手下随便找一个研究生过来,也能一眼判断出这是假的。主体的绘制风格仿的是盛唐时期,绘制内容则是弥勒经变中的诸神护法。严格来说,净土世界歌舞升平,是不需要诸神守护的,但弥勒经变中一般都有天龙八部等诸神护法。而问题就出在这里。

 

我们手中的这幅画里,出现了一个不应该存在的护法。

 

他用红圈把这个不应该存在的护法圈出来了。这个护法隐藏在所有护法的最后面,无论是轮廓还是颜色,都显得非常的模糊。

 

那人继续说,这个护法叫做鬼子母,特征是面目狰狞,怀抱一个婴儿。鬼子母本来是佛教造像中的常见题材,但是弥勒经典里,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过鬼子母。

 

经变是佛教美术史中的一个专有名词,经指佛经,变是变相或者变现的意思,经变图就是把佛经形象化,用图画的形式来阐明佛经里的内容。

 

那么,一个不曾出现在弥勒经典中的护法,为什么会出现在弥勒经变图之中呢?这就相当于在火星上发现了一块月球岩石。

 

我一时间有点愣住了,闷油瓶从小花手里接过那幅局部经变图,仔细地摸过去,肯定道:“是真的。”

 

闷油瓶是不会跟我们开玩笑的,他说这东西是真的,就一定是真的。

 

气氛陡然凝重起来,胖子开口就说:“会不会是这样,画这幅画的画师,觉得这缺一块儿也不怎么好看,或者他比较恶趣味,在这添了一个鬼子母。”

 

我摇了摇头:“不可能,唐朝皇室尊崇佛教,敦煌许多洞窟的修建都来自于天子意志,耗资巨大,直接跟皇帝负责,画师也不会是普通人,他一定不敢。”

 

我慢慢地说:“抛开这两幅经变图的蹊跷,我觉得它们有另一重意思在。你们看,药师佛可以除去众生病苦,我刚才查了一下,九横死的第一横死就是患有病痛无药可医而死,而药师佛发愿要清除九横死,这么说吧,这是个治病救人的佛。这个鬼子母,就更明显了……”

 

小花接过我的话:“抱着婴孩的鬼母,指的是我的堂姐和淼淼。”

 

这下情况就很明显了,一定有一个人,知道黑瞎子眼睛的情况,也知道漆淼淼的事情,他在下钩子给我们。

 

小花的样子反而轻松不少,我能够理解他,比起毫无头绪和信息的死胡同,只要有信息,就算前面是个陷阱,起码我们也知道了该往哪个方向走。

 

小花立刻安排伙计去查今早那个快递员,看看他有没有在其中做手脚。消息回来得很快,快递员一切正常,我们的目光就落到那个寄件地址上。一个佛寺。

 

看起来,那个给我们下钩子的人,很希望我们能够去到那个佛寺。

 

事不宜迟,我们准备下午就去那座寺里探探虚实。为了安全,小花把漆淼淼留在家里,让人照看着。

 

出发之前,胖子反复念叨了几遍那座寺的名字,突然哎了一声,说他年轻那会儿当兵的时候,有个湖南籍的战友,后来不知道怎么大彻大悟了,就在这座寺里出的家。

 

小花本来已经拉开车门,听到胖子的话,回手把车门关上了,像是在思考什么。

 

胖子大咧咧地说:“大花,你别担心,我那战友非常靠谱的一个人,跟我关系也相当好,有熟人好办事,这事儿就包你胖爷身上了。”

 

我说:“胖子,我怎么觉得这事那么不靠谱呢,跟你能尿到一个壶里的,出家了也是花和尚吧。”

 

胖子非常不服气:“天真,你这就不客观了,你看,你也能跟我尿一个壶里,那你是什么?”

 

我跟胖子斗了两句嘴,小花已经做了决定,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觉得我们可以不用全部的人都去寺里,如果有什么事会很被动。而且,我刚刚想到了别的事情,必须要查一查。”

 

小花说的也是我想说的,最后商议的结果是胖子带着闷油瓶去寺里,胖子虽然六根不清净,但小哥在西藏的喇嘛庙里待过很长的时间,我至今不能得知他那时全部的经历。但那对他来说可能是人生中最重要的经历,对一些无法解释的东西,他会比我们有更深的感觉。

 

我则向小花询问了那个送淼淼到他这里来的人,虽然小花已经查过了,但我总觉得他会是一个突破口。因为小花的堂姐临终前是把淼淼托付给了他。能让一个濒临死亡的女人,把自己的孩子托付出去的人,他们的关系一定不会特别简单。

 

解家的人没有一个是吃素的,解家的女儿能够在十几岁的时候就逃离出去,且这么多年没有一丝一毫的暴露,小花的堂姐一定是一个手段很猛的强人。

 

这么多年的经历告诉我,有时候比起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人才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而一旦突破,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小花把那个人的地址发到了我的手机上,至于他自己,我问过之后,小花摇了摇头,像是没有太大把握地说,他先去尝试,有结果的话再告诉我。

 

所有人都按部就班地出发了,黑瞎子开车,我带着淼淼一起去找那个人。淼淼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我依然抱着一丝希望,他能在见到那个人之后想起什么来。说起来他也不是我带在身边的第一个失忆的人了,不知道我这是什么运气。

 

我一直不太会跟女人相处,但是跟小孩相处得还可以,淼淼是个比较活泼的小孩,但是有时候会习惯性地说日语,这给了我们一个信息。他的生父可能是个日本人,或者他们在日本生活过很长时间。

 

按着小花给的地址,我们到了才发现,那是湖南省博物馆,而我们要找的那个人,是湖南省博的一个保安,同时得知,他已经两天没有来上班了。我给另一位保安塞了两包烟,他告诉了我们那个人的联系方式,也无法接通。

 

找不到人,电话也接不通,这不是一个好信号,如果是前些年的我,可能已经会直接认为,这个人是死了。

 

线索在这里断掉,打小花的手机,他也不接,可能很忙。只有黑瞎子态度非常轻描淡写,我们都在为他的眼睛而奔走,他倒是对自己的事情毫不在意,仿佛眼睛最终能不能治好并不重要。

 

“我从很多年前,就开始为了全瞎之后的生活做准备,你可以这么理解,我不是一瞬间失明的,我的视力是一点一点失去的,这给了我一个适应的过程。”黑瞎子笑笑,“如果一件事情你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不如趁早调整心态,跟它共生。”

 

但对于我们来说,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我们就会为了这个可能性而去努力。我们五个人,不管是谁面对这种结果,其他人都一定会拼尽全力地帮助他。我不想用一些很肉麻的词汇来形容我们,很多东西是不需要言明的。

 

黑瞎子说:“来都来了,我带你见见我的老情人吧。”

 

我猛地扭头看他,脱口而出:“你不要害我!”为了黑瞎子的事出钱出力是一回事,为了黑瞎子得罪小花是另一件事。其实想也知道,黑瞎子在之前的感情经历不可能一片空白,但是我今天如果真的陪他见了老情人,那我不知道晚上回去的时候该怎么面对小花,这种事情上我一定是站在小花那边的。

 

黑瞎子没料到我反应这么大,又笑了一下,“你以前肯定也见过的。”

 

我满头雾水,黑瞎子似乎觉得非常好玩,带着我和淼淼开始排队。今天是周日,来博物馆参观的游客不少,因为限制游览人数,博物馆都是掐着时间,一批一批地往里面放人。我心说,难道黑瞎子的老情人是在博物馆里工作?

 

排队过程中黑瞎子甚至掏出了刻刀,开始刻他那方印章。治印的时候通常需要特制的工作台来固定章体,保持稳定。黑瞎子完全不需要,他的手就是最稳定的工作台。

 

进入省博之后,黑瞎子熟门熟路带着我们,径直往一个展厅走。我一看他目标这么明确,心道不好,看来他来会过这个老情人很多次,已经跟串自己家门一样熟悉了。

 

不过当我见到那个所谓的老情人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了。

 

黑瞎子说的老情人就躺在我们脚下,一个特质的玻璃展台里,上面围着一群人,都在低头看她。

 

黑瞎子的老情人叫辛追夫人,是马王堆汉墓出土的一具极其罕见的不腐尸。国外发现的一些不腐尸体都是干尸,辛追夫人是湿尸,发掘出来的时候,她的皮肤都是润泽的,身体组织具有弹性,还有部分关节可以活动。

 

马王堆汉墓的发现震惊世界,辛追夫人的名气也非常的大,网上有很多人神神道道地说,不能看辛追夫人的眼睛,都是瞎说。辛追夫人在我们眼里简直无比温柔,说这种话的人应该给他们组织一个倒斗一日游,亲眼见过粽子起尸之后,如果没崩溃的话,他们全都得回来给辛追夫人道歉。

 

怪不得黑瞎子说我以前也见过,小时候跟着爷爷回来扫墓,也来过省博。马王堆汉墓出土了大量的漆器,简牍以及帛画,以及那件举世闻名的素纱襌衣。

 

我从前一直怀疑,会不会有九门的人参与发掘了马王堆汉墓,毕竟很多人通过洗白进入了文物系统工作。爷爷否定了我的想法,那时候十年浩劫尚未过去,九门的人都非常低调,而且那个年代考古队的人要求身家清白,他们这些人有老底子在,是进不去的。

 

而且马王堆的发掘规格很高,当时有一个军区医院修建地下室,施工中经常遇到塌方和可燃气体溢出的情况,湖南省博的专家立刻意识到,这下面有一座古代墓葬。因此马王堆属于抢救性发掘,立项之后由国务院批准,还来了很多北京的专家。

 

后来我才知道,爷爷骗了我,或者说这不是纯粹的欺骗,爷爷只是选择性地告诉了我一些事,又隐瞒了另一些事。当时九门的精锐力量,全部陷在那一起史上最大盗墓活动之中了。

 

闲话休提,在我的询问之下,我才得知,发掘马王堆的考古队之中,虽然没有九门的人,却有一个同样也不清白的人存在,那个人就是黑瞎子。

 

关于黑瞎子,三叔当年的说法是,他是在千禧年前后才回的国,是长沙地头上一个硬茬子。我并不知道早在七十年代,他已经回来过了。想想也能得到答案,黑瞎子完全可以伪装成早年出国的华侨后人,这个身份可以给他带来很多便利。

 

黑瞎子不仅参与了马王堆的抢救性发掘,甚至参与了辛追夫人开棺的现场。

 

四层华贵的漆棺之中,在价值连城的陪葬品簇拥之下,辛追夫人泡在一种无色透明的棺液之中,立即被运往医学院进行防腐处理。

 

听到棺液这两个字,我立刻想起了雷城,我们说现代的科学技术已经完全可以从一个很高的地方去俯视古代,但古代的一些技术,即使用现在的科学来解释,也没有定论。这些年的经历告诉我,一定不能小看古人。

 

这种感觉实在非常奇妙,当年参与过辛追夫人开棺的黑瞎子现在站在我身边,我们共同低头看下去,下面的辛追夫人躺在明亮的玻璃展台里。

 

大腿处忽然被碰了一下,我低头,漆淼淼可怜巴巴地说:“我看不见。”

 

辛追夫人的尸体看上去还是有一些可怖的,我不知道应不应该让漆淼淼这么大的小孩看到。在我犹豫的时候,黑瞎子已经一把将漆淼淼提了起来,夹在胳膊底下,头朝下地对着辛追夫人的玻璃展台。

 

我说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我是怕如果这小崽子被吓到了,等下哭起来怎么办,我和黑瞎子很明显都不是能哄孩子的人。黑瞎子非常的淡定:“解家的小孩,他不会怕的。”

 

漆淼淼倒确实没有害怕,他看着辛追夫人的尸体,忽然轻声叫了一句:“妈妈。”

 

我胳膊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我很快就反应过来了,那层玻璃非常明亮,差不多可以当镜子用了,倒映着一圈游客的人头。难道说小花的堂姐没有死,现在就站在这一圈游客里看着我们?

 

我立刻环顾四周,希望看到一个跟小花面容相似的女人。而黑瞎子的动作比我快得多,或者说因为他们两个有着相似问题的眼睛,他能够看到漆淼淼眼中的东西,而我是看不见的。

 

在那一瞬间,黑瞎子的目光已经锁定到了一个人身上。漆淼淼看的不是辛追夫人,而是一个玻璃所映出的一个女孩手里的镜子。那个女孩在对着灯光补口红,而她的镜子里能够清晰地映出另一个正在自拍的大姐,她因为误操作,点开了相册。那是一张照片,漆淼淼是对着那张照片叫妈妈。

 

所有这些都是后来黑瞎子跟我描述的,以我的眼力,根本不可能发现这么曲折细小的事物。

 

黑瞎子胳膊底下夹着漆淼淼,立刻开始移动,他的速度非常的快,我在后面跟着,几乎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二叔说得对,现在的我确实已经不适合下斗了。

 

最后我们停在了另一个展厅里,这里停放着辛追夫人的四层套棺。四具棺材从大到小依次摆放,外层是黑漆素棺,第二层是黑地彩绘棺,第三层是朱地彩绘棺,最小的那个漆棺上贴满了用羽毛装饰的贴花锦。

 

黑瞎子带着漆淼淼从四具棺材前依次走过,走到第三个朱地彩绘棺前面时,漆淼淼不动了,然后声音很轻地说了一串日语。

 

我蹲下来,问他:“妈妈睡在一个这样的东西里面,对吗?”

 

漆淼淼点点头,我长出了一口气,有了这句话,我们就算不虚此行。

 

我们返回老宅的路上,漆淼淼一直很安静地坐着,黑瞎子则一边开车一边吹着口哨,吹成了一支曲子,我也听不出来他吹的什么。开过一个红绿灯之后,黑瞎子忽然踩了一脚刹车,我们后面的车被逼得一个急停,长沙司机脾气很火爆,立刻放下车窗破口大骂。

 

我问黑瞎子:“怎么了?”

 

黑瞎子摇摇头,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说:“你来开。”

 

我以为黑瞎子想到了什么,忽然走神才踩了刹车,没多想,主要也是被黑瞎子特训的时候习惯了,但凡他开口有什么指令,我像狗一样飞奔着就出去了。快开到二月红老宅门口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心里的感受顿时非常复杂,试探着问道:“刚刚你,眼睛不舒服?”

 

黑瞎子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做师父的使唤自己徒弟还要理由?”他推开车门下车,溜达着进了老宅。

 

后来我才知道,那段时间黑瞎子已经会出现忽然失明的情况,休息一段时间之后又会复明。那天从黑瞎子停车跟我交换位置,一直到走进老宅回他自己的房间,其实他都是接近失明状态的。

 

那天晚上除了我和黑瞎子,加上漆淼淼这个小崽子,没有其他人回家。小花倒是给我回了一个电话,说查到了一些眉目。胖子那边,直到我给他打电话才发现这两个人已经到了江西,说是顺着一个线索,时不我待,所以先斩后奏了。

 

晚饭是我做的,漆淼淼非常好养活,给什么吃什么,给多少吃多少,黑瞎子没有出来吃饭,我叫了两次,他不理我,我也就不管他了。

 

之后凑合把漆淼淼哄睡了,我回到院子里,给池塘里的锦鲤撒鱼食,撒完了感觉非常不爽,怎么我来了小花这里我还变成了老妈子,等他回来我要问他开工资。

 

回屋之后胖子又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听着他说话的时候舌头有点大,果不其然,这人在江西当地又联系上一个朋友,胖子朋友很多,走到哪都有认识的人,江西人喝酒非常猛,几乎把胖子喝翻了。

 

胖子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废话之后,又说:“天真,你放心,小哥在我旁边坐着呢,没丢,我得……我得撒个尿去。”

 

我怕胖子在电话那边给我直播撒尿,当即准备挂电话,没想到胖子又开口了,声音听着是醉的,但是话听着竟然还他娘的非常清醒。

 

大意就是胖子在小花这里见到平老六之后,心思活泛了一下,平老六这个人色大胆小,虽然不讲义气,但是该怂的时候知道怂,拿捏好了是个可以做几笔买卖的人。平老六以前得罪了小花,才不敢在地头上露面,这次债还完了,肯定没那么快离开长沙,胖子让我把这个人找出来,建立一下关系。

 

我暗骂胖子财迷,还是把这事应了下来,并通过我三叔留下的一些老关系,去联络一下平老六,在此揭过不表。

 

本来以为来到长沙会热热闹闹的,结果五个人三个都不在,没什么娱乐活动,我睡得很早,不到五点的时候就醒了。

 

这时候天还没亮,我实在睡不着了,用手机上的手电筒照着,走到院子里。夜里肯定下了很大的雨,廊下有了积水,很多枇杷叶子被雨水打落,掉进池塘里。

 

我发现廊台外面避雨的檐下坐着一个人,姿势有些诡异,用光晃了一下,是黑瞎子。他对我的骚扰完全没反应,看样子是在刻印章。我当时觉得很无语,不知道这人是没睡还是跟我一样醒得早,刻个章什么时候不能刻,非要做出这么神经病的行为,弄出了一种恐怖片的氛围。

 

后来我想起秀秀不经意带过的一句对黑瞎子的评价。神经病也是人,大套路还是人的套路。

 

当时秀秀的意思是让我被黑瞎子打到满头包之前,先半夜苦练到自己满头包,黑瞎子看我这个德行,说不定一心软对我好点。这话也可以这么解释,如果一个人知道自己马上就看不见了,这件事他自己早就已经接受了,但是他心里的那个人很难接受,他想给这个人留下一件东西。这个时候他不会在意自己的行为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的。

 

第二天我们带着淼淼到了北京,黑瞎子说,淼淼能在那个环境下一眼看到这具朱地彩绘棺,那是一种非常明确的记认。淼淼的年纪虽然很小,但是眼睛恶化的程度很深,据黑瞎子自己推测,等他继续恶化下去,快要失明的时候,可能也会产生这样的能力。眼睛可以像照相机一样,短暂地保留自己看到的东西,一切细节都分毫毕现。

 

即使小花堂姐的棺材跟这具棺材细节不太一样,但朱红色的漆棺,这么显眼的东西,制作难度也是很大的,只要出现过,不可能毫无痕迹。

 

我们来到琉璃厂,黑瞎子带着我进了一个铺子,里面的掌柜看到黑瞎子,让伙计下了门板,停止营业,把我们让到了后院,一位须发皆白,老得似乎都要皱成一节树根的老人,在等着我们。(这里要涉及到一个做漆器的世家,为了避免叙述啰嗦,我在这里简单说一下,这位老人姓洪,他父亲曾是清宫里的漆器匠人。冯玉祥把溥仪赶出宫的时候,这帮人捎带着全部给轰出来了,他靠着自己的手艺和积蓄,盘了铺面一直做到了现在。)

 

洪老对着黑瞎子,行了一个我都没见过的大礼,不知道是什么礼数。黑瞎子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这都什么年代了,不兴这一套了。”他把拍摄的朱地彩绘棺递过去,洪老看了一眼,开口了,他说话挺费劲的,好多地方我都听不明白。

 

那个掌柜的执着笔,把能做出这种漆棺的人挨个写了下来,其中有一个人的名字叫漆同。

 

这个姓氏非常的少见,我跟黑瞎子对视一眼,黑瞎子还是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我却已经开始想,不会这么容易吧?这种感觉好像考试的时候全程没学,考前那一晚挑灯夜战,看了几道大题,第二天考场上全都出现了。

 

黑瞎子点了点这个名字,洪老又开始了他的叙述,依然是那种缓慢又古怪的气音,我仔细听也只能懂个七八成,大概记在这里。

 

这个漆同是一个日本人,本姓三井,在日本的时候就是学美术的,在故宫博物院里见到了一只永乐年间的剔红漆牡丹纹盘,一见之下,几乎失魂落魄,不知道怎么找来洪老这里,一定要学习这种工艺。

 

洪老非常痛恨日本人,坚决不肯教,但是这个三井,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死缠烂打,一定要学,中间因为签证到期不肯走,差点被遣返,回到日本之后马上又回来了。

 

为了学剔红这种技术,三井可以不再做日本人,他说美是没有国界的,他可以变成一个没有国家的人,终生不再返回日本。为表决心,他改掉了自己的姓氏,就姓漆,改名叫做漆同。

 

为了让洪老收下他做徒弟,漆同做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他自己砍掉了左脚的五根脚趾,以此作为此生不再返回日本的证明,终生不再踏上故土。洪老大为震动,收下了他。

 

其实听到这里,我觉得洪老和这个漆同都有点毛病,但是别人也不是我,我也做过一些在别人看来疯狂无比的事情,达到目的,和为了达到目的所付出的代价,每个人衡量的标准不一样。

 

漆同的天赋非常之高,很快成为洪老的徒弟中最出色的一个。而他最喜爱的,也是学习漆器制作的初衷,就是剔红。这种工艺也叫雕漆,在胎体上一层层地髹涂调好颜色的大漆,堆叠到适当的厚度时,用刀在漆上做雕刻。

 

洪老向我们展示了一件漆同当年学艺时的作品,通体朱红的盒子上,层层叠叠雕满了华贵的牡丹,其怒放的盛景几欲冲进人的眼眶。

 

我按捺住自己的心情,问洪老,这漆同有没有结婚,有没有生孩子。一直在旁伺候的掌柜说,此人是娶了妻,许多年里没有生育,后来有一年夏天,夫妻二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旅游回来,大概是在当地的寺庙里诚心祷告,被菩萨听见了,回来之后,漆同妻子的肚子就一天天大起来。

 

那掌柜说到后面,神情似乎有些为难,说:“孩子刚生下的时候,我还去看过的,那个孩子,有点古怪。”

 

漆淼淼就坐在我的怀里,低头玩自己的手指,好像根本不知道,现在在说的那个小孩就是他。

 

“怎么个古怪?”

 

掌柜又说:“听说那孩子生下来就不会哭的,满月的时候我去看过,那孩子的眼睛……似乎会变色,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你,颜色就变了……到现在总有四五岁了。”

 

我立刻追问:“这个漆同现在在哪里?”

 

掌柜的跟洪老对视一眼,说:“他已经死了。”

 

直到现在我都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的心情,就好像在沙滩上堆城堡,花费了很多的时间,用了很多的工具,马上就要堆好的时候,一个浪头打过来,什么都没有了。

 

这世上最残忍的事情,甚至不是没有希望,而是给了一点点希望之后,让你看着它是怎么熄灭的。

 

我觉得一团东西堵在了胸口,我缓缓看向黑瞎子,甚至有点害怕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可我没有想到的是,黑瞎子竟然还笑了一下。

 

为了叙述完整,漆同夫妻的事情我也会记录在这里,起码在漆淼淼长大之后,让他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并没有抛弃他,相反,他们为了挽救他,作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

 

漆淼淼不到两个月大的时候,眼睛的问题已经很明显了,漆同和小花的堂姐(这里为了叙述方便,就叫她堂姐,反正我和小花有亲戚关系,叫一叫也没关系)带着漆淼淼去了很多医院,甚至见过很多邪门的人,最终在没有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带着淼淼离开了。

 

离开之后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了,但一个月之前,漆同寄来了一封信,内容是说,自己跟妻子都身染重病,大概命不久长,想到洪老,师徒情谊让他写下了这封信,以免洪老挂念这不肖徒弟,再也没了音讯。

 

一周前,漆同被发现在家中自杀,他的遗书里留下了洪老的电话,遗物也一并留给了洪老。是警察打电话来,他们才得知消息的。

 

洪老找出了那封信,交到了黑瞎子的手上,借着光,我看到信封上的地址,还是长沙。

 

来回几千公里奔波,没想到答案就在离我们如此之近的地方,距离漆同自杀也仅仅只有一周时间。七天。

 

时间是一种约束万事万物的尺度,人出生,长大,变老,树木春天开花,秋天结果,上学时的课本,再翻开已经泛黄,没有什么能逃脱时间的约束。可是对于黑瞎子来说,时间是没有意义的,时间无法约束他。在时间已经不能约束他,又过了很久之后,时间对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用七天这样一个短暂的尺度,告诉黑瞎子,其实你一直在我的约束之中。

 

很多年前我痛骂过人生,骂它反复无常,这个操蛋的玩意儿夺走了我太多的东西,后来我又对它多了一些感激,因为时间像潮水退去一样带走了我很多东西,又把一些真正重要的东西推回到了我的脚边。可是现在,我忍不住想,人生归根到底,真正的恒常其实是无常。

 

走出琉璃厂之后,我无意识地摸了摸口袋,这是一个惯性的动作,我是在找烟。在我不知道的什么时候,黑瞎子已经点了一根,我问他要烟。

 

黑瞎子咬着烟笑:“要是哑巴在这儿,你也敢说这句话,我就给你一根。”

 

我无法想象黑瞎子现在是什么心情,一根烟燃到底,黑瞎子又说:“给胖子,哑巴,花儿都打个电话,我怕他们出事儿。”

 

我一瞬间理解了黑瞎子的意思,漆同一周前已经死了,按他信上所说,他跟堂姐都身染重病,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治好淼淼的眼睛所付出的代价。漆同给自己的师父留了遗信和遗物,却只字未提淼淼,应该是和堂姐共同做了决定,把淼淼托付给了小花。

 

堂姐不会不跟小花说明所有的情况,那个消失的省博保安,从寺庙里寄来的经变图,一切的一切都说明,这件事的背后有一个人,或者说,有一股势力,在驱赶我们,让胖子和小哥去了江西,我和黑瞎子来了北京,小花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我摸出手机,先打给了胖子,电话里说不清楚,只说这可能是个套,让他们别再查了,赶紧回长沙,胖子在那边破口大骂,他跟小哥已经循着线索进了赣南的深山里,线索却突然断了,要回来估计得腿儿着走十几个小时才能出山。

 

我又打给小花,那边响起轻轻的忙音。我听到黑瞎子很模糊地说了一句:“吴邪,别告诉他。”

 

我眼睛几乎一热,应了几句,小花的电话接通了。在小花的面前,我想要撒谎是很难的,我把对胖子的说法原样说了一遍,没说漆同已经死了,只说可能是有人在下套。小花听完,嗯了一声,说知道了,在老宅等我们。

 

在长沙黄花机场落地之后,我打开手机,第一个打进来的电话竟然是我三叔的老伙计,说长沙地头上完全没有平老六的消息,问我要不要扩大到周围几个县市。我说不用了,也没往深里想这件事。

 

我和黑瞎子没有返回二月红的老宅,直接按照漆同信上的地址找了过去。门锁着,但是对黑瞎子和我来说,想要进去并不难。

 

房间打扫得非常干净,看得出曾经的生活气息很浓,按照警察给洪老的说法,漆同是在卧室的床上服药自杀的。

 

我们还没找到堂姐的朱漆棺材,在长沙市周边想要无声无息地土葬一个人基本上不可能,我希望漆同能够留下一些线索,起码让我们知道堂姐葬在何处,对于淼淼来说,这也是一个交代。

 

淼淼对这个家有一些记忆,他坐在自己的小床上,看着我和黑瞎子到处走动,查找可能的线索。

 

漆同书房里放着非常多的书,这个人如果没有死,我跟他可能会有一些共同语言。这些书作为遗物,应该都留给了洪老,在我们说明了淼淼的身世之后,洪老便将这所有的东西转赠给了淼淼。

 

我坐在书桌前,习惯性地翻看了一下桌上的东西,然后从抽屉里发现了一本日记。这本日记是从今年年初开始写的,我急于知道在漆同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发生了什么,因此翻到最后十几页的地方开始看。

 

给淼淼治好眼睛的是一种非常阴森甚至邪恶的法子,是漆同在赣南深山中一座土地祠里得到的,但漆同和堂姐在知道这种办法之后,丝毫没有犹豫。简单来说,想要治好淼淼的眼睛,他们夫妻两个人就要有一个人完全地把所有的生命力献祭出去,另一个人完成替换血肉的过程。

 

这部分漆同写得很潦草,但当我继续看下去的时候,极度的震惊和恶心让我开始冒汗。漆同用剔红的手段雕了一整只漆盒,用于调漆的液体是他们想方设法得到的,辛追夫人墓中的棺液,那种无色透明的棺液在开棺迅速变成深红色。漆同每剔一刀,作为牺牲的堂姐,身上就会出现同样的一刀,深度,走势,都一模一样。

 

使用这个方法,需要病人自己来下刀,而淼淼根本不可能完成,所以漆同握着淼淼的手,下了第一刀,然后是第二刀,第三刀……在这种极度的刺激下,淼淼很快昏了过去,当他醒来,已经不记得任何事了,也不会知道,在自己昏过去的时间里,到底失去了什么。

 

在完成这一切之后,漆同带着妻子的手书和照片找到了一个男人,妻子是一个大家族里逃出来的女孩,原本的姓氏是解,那个男人则是她的堂弟。很多年过去了,这个堂弟成为了解家的当家,把孩子交给他,是稳妥的。

 

漆同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妻子的堂弟,包括那种邪恶的办法,然后,他一个人回到了家,吞下了药片,躺在妻子的身边,等待自己的死亡。

 

当我看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心跳像撞槌一样,我好像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感官。把我的神志叫回来的是一声巨响,我拿着漆同的日记本,走向声音的来处。卧室之中,那张双人床的被褥已经被掀开,床板被黑瞎子撬开扔在了一旁,床单之下,露出了熟悉的朱红彩绘。

 

那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个鲜红如血肉堆叠的剔红漆盒,上面花瓣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漆淼淼完全不知道害怕,对着那只剔红盒子轻声叫着妈妈。

 

我头皮都麻了,压制着胃里异样的感觉,说:“瞎子,你得看看这个。”

 

后面的事情我很难概括,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黑瞎子会掉头离开,真正地离开,我们任何一个人以后都再也不可能得到他的消息。但那只是一瞬间。黑瞎子捏着那本日记,从门口走出去,下了楼梯。

 

我醒悟过来,立刻提着漆淼淼追下楼,在最后一秒拉开了车门,混乱地挤了进去。

 

车里爆出一声特别大的声音,我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声音是来自于黑瞎子的手,他一掌打在了方向盘上。那种力道,让我觉得他可以仅凭一双手掌,把整辆车给拆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黑瞎子暴怒的样子。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说:“下车。”

 

我没有动,他重复了一遍:“下车。”

 

黑瞎子的那个表情,让我觉得我现在如果不下车,他会去杀人。我抱着漆淼淼滚下车,几乎是关上车门的一瞬间,车子起步,飙了出去。

 

巨大的恐慌之下,我发现拨通了胖子的电话,冲他大吼:“快点回来!救命的事情!快!”

 

胖子还在山里跋涉,累得如同死牛,一头雾水,“救谁?”

 

很久之后我才发现小花当年对我的判断非常精准,说我全是小聪明没有大智慧,还有时候会做一些愚蠢得很可爱的事情。那一瞬间,我想的只是,如果小花现在已经是一个半死不活的状态,我就是个添头,都不够黑瞎子过三招的,我得把胖子和小哥叫回来,来帮小花。

 

挂掉电话的时候我抱着漆淼淼跑到大马路上拦车,胖子和小哥远水解不了近渴,我就算只是个添头,也不能对小花见死不救。可能因为我的神情过于疯狂,司机看到我抱着个孩子,下意识就以为孩子生病了,二话不说就往医院开,我报了地址之后还一脸纳闷。

 

在车上,我想通了很多的事情,所有的杂乱的千头万绪全部串联起来,变成一条清晰无比的脉络。

 

我一直以为的,在整件事里存在的那个人,给我们下钩子的人,误导我们的人,操纵我们的人,其实就是小花。这就是他给我们所有人设的局。

 

这个局,到了这时候看,其实有很多地方都是很粗糙的,小花跟我的性格真的有一部分类似,所以这个时候,我可以很清晰地整理出所有有问题的地方。比如说,胖子。当时胖子说那个寺里面有他当年的战友,那个时候就几乎超出了小花的控制。因为胖子的社会关系特别复杂,小花根本不可能知道他安排的地方里,有一个胖子一时间都想不起来的战友。

 

所以,小花立刻改变了策略,把我们五个人拆散了,胖子在那里有熟人,就让胖子去那里,顺便带走小哥。因为这两个人的行动力其实都特别强,而且胖子的思路是歪的,他随时都有可能用那种笔直的思维破掉一个精心设置圈圈绕绕的局。

 

而小花当时一个人离开,想必就是去紧急做了布置,想办法把胖子和小哥引到了江西。

 

至于黑瞎子和我,这是小花另一个很毒辣的地方,除了黑瞎子对我特训的那段时间,大多数时候,我要做的事情,黑瞎子不会干涉,而是在一旁,用他自己的方式来协助我。

 

而小花跟我们的关系都太紧密了,我们根本不会往他算计我们的那个方向上去想,他是世界上最想治好黑瞎子眼睛的人,这就是灯下黑。

 

包括平老六的出现和消失,不许外人进的老宅,平老六的出现是多么的突兀,而他好不容易还清了小花的欠账,能够在长沙地头上自如活动了,却又为什么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声无息。

 

太多太多细节,可是我们完全不会怀疑到小花身上,他利用的是我们对他的情感。而且其实留给小花做局的时间非常短,所有的事情,几乎已经做到一种极限了。

 

而小花这一局最老道的地方,就在于似假非真的那些部分,胖子和小哥被稀里糊涂引到了江西,而漆同正是在赣南的山中得到了那种秘法。黑瞎子和我到了湖南省博,那个保安的消失会让我们警惕,但接下来并不是完全随机的。

 

小花不一定能够知道,淼淼会记住那种朱红色的棺材。但他使用的棺液又确实来自于辛追夫人的漆棺,这是小花钢丝上跳芭蕾的设置,他不怕我们知道,或者说,他就是希望我们知道。

 

因为我和黑瞎子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在碰壁之后,会出现一种可能,就是我和黑瞎子反向思考,最终怀疑到小花身上。那么,小花干脆放出了足够多的线索,我毫不怀疑,就算我们没有通过淼淼查到北京,小花也会用别的方式来提示我们。因为他要的不是瞒过所有人。这件事迟早会被我们知道,小花要的只是时间。

 

但那些细节都已经不重要了,这不是双方的较量,一方赢了或输了,都要复盘整个棋局。在这一局里,小花是稳坐中军的帅,也是灵活作战的马,更是自我牺牲的卒。

 

在我回到二月红的老宅之后,里面一片寂静,我非常害怕看到一种景象,我怕小花真的做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我安置了漆淼淼,开始找趁手的东西,然后我想到了小花的棍子。这个王八蛋居然敢骗我说他在练功,现在想来,那天早上,瞎子在楼下一刀一笔地刻着齐字,每一刀剜下去的都是小花的血肉。

 

我走上二楼廊台,突然听到了响动,立刻猫着腰往屋里看。然后我就猝不及防地看到了黑瞎子和小花。

 

小花的上衣已经被扒了,被黑瞎子脸朝下地摁在床边,几乎是像要把小花给扼死。在小花光裸的后腰上,有一个一寸见方的血痕,我看不出来是什么。只有黑瞎子和小花自己知道,他往印章上刻的是什么字。

 

就保持着这个动作,黑瞎子忽然笑了一声,另一手在小花的额头点了点,“解雨臣,你长本事了。”

 

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一种张力,混合了性,暴力,和宽容。是我无法去也不能去打搅的,我依然很怕黑瞎子对小花动手,但直到我在外面蹲麻了,黑瞎子也没真的打人。他们就只是沉默相对,不说话。

 

良久,我听到小花低声说:“你别生气,你的眼睛没有坏得那么厉害,需要我死了才能治好,如果那样的话也没有什么意义。我想治好你是因为,我想要你,我又不想刚治好你,我自己就死了……换算一下,最多也就是减了我二十年的寿数。我一直特别健康,而且很会保养自己,活到九十岁应该没什么问题,这样算,我还可以陪你三十年,还算值得……”

 

这他娘的,我听完都恨不得上手抽这个王八蛋,我猫着腰退回楼梯那边,听到了黑瞎子的声音,他的语气很难形容,说:“值不值,是我说了才算。”

 

我悄悄地退开,忽然想起当我知道小花跟黑瞎子搅和在一起的时候,我非常的惊讶,问小花怎么回事,小花说,就那样。后来我慢慢的就明白了,小花和黑瞎子,他们两个人心中对很多的事情,可能都有着同样的答案。

 

如果说每个人的人生中都会有一个终极的问题,那么我是一个活在被人设计好的问题里,又不断自己追逐问题的人,胖子是一个有没有问题都无所谓的人,闷油瓶则既是问题的一部分,又是答案的一部分,那小花是一个解决问题的人,而黑瞎子,他是一个看到了自己的问题而永远不会去把它问出来的人,因为他其实一无所求,一无所问。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有一天发现世界上还有另一个人,跟他的答案是一样的,哪怕他从来都没有把问题问出来过。所以我觉得,不管怎么样,到了最后,黑瞎子一定能够理解小花的做法。

 

闷油瓶和胖子回来之后,我简单给他们讲了一下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小哥还是那样,神情没什么变化,胖子脸色特别的精彩,他偷偷地跟我说,早该想到了,这就叫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我们一直拖着没有离开长沙,我跟小花说,我是害怕黑瞎子万一哪天心头火起,要把你给宰了,我们在边上还能拦一拦。至于小花是怎么用棺液炮制印章石的,他一直不肯告诉我,我也就不问了。最后我们还是留在长沙过完了一整个吵吵闹闹的国庆黄金周。

 

离开前的最后一晚,我实在好奇,黑瞎子在印章上刻的什么字,他刻的每一个字可就这么留在小花身上了,会跟他一辈子。太过于好奇,我让小哥去黑瞎子的房间里偷看一下那个印章,万一可以就此得知黑瞎子的真名,那我岂不是赚了。

 

十分钟后,闷油瓶带着那方印章回来了,我说:“我让你看上面的字,没让你把它偷回来啊!”

 

小哥淡淡地说:“你看完,我再放回去。”

 

我接过印章,调转印面。

 

齐人之福。



吻火

【all邪】哥尔特墓区

在逃疯批美人和他的未婚夫们


微赛博朋克风,废土+科技感


男神属于你,ooc属于我


全文1w+,欢迎食用


————————————————————————————————————————————————————————


黄昏降临,逢魔时分。


不安与恐惧伴随着浓雾弥漫开来,曲折的小巷,拥挤的居民房,空气中漂浮着尘埃和火祭的余烬,黑暗从墙根和排水沟暗自滋生,爬上天空舔舐吞没灰白的太阳。每家都自觉把房门关紧,抱着玻璃酒瓶的醉鬼用歪斜的滑稽姿势向深巷里挪动,偷懒的主妇把污水从窄小的天窗泼出又匆忙把缝关好,于是孩童的啼哭也被一...



在逃疯批美人和他的未婚夫们




微赛博朋克风,废土+科技感



男神属于你,ooc属于我



全文1w+,欢迎食用




————————————————————————————————————————————————————————




黄昏降临,逢魔时分。



不安与恐惧伴随着浓雾弥漫开来,曲折的小巷,拥挤的居民房,空气中漂浮着尘埃和火祭的余烬,黑暗从墙根和排水沟暗自滋生,爬上天空舔舐吞没灰白的太阳。每家都自觉把房门关紧,抱着玻璃酒瓶的醉鬼用歪斜的滑稽姿势向深巷里挪动,偷懒的主妇把污水从窄小的天窗泼出又匆忙把缝关好,于是孩童的啼哭也被一并堵进肮脏破漏的小屋。



迷雾渐浓,哥尔特进入了无尽的黑暗于沉寂。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迷雾中疾行的军队如死神送葬的仆从穿行荒芜的街道,踩过肮脏的水洼和堆叠的骸骨,装备精良的武器库D-9253支队,隶属最高上层的指示,押送世间最珍贵的“玛利亚之泪”穿越这片无人区。



夜幕如紧扣的囚笼扎根这片无人区的秽土,难以摧毁的坚壁却在瞬间产生裂隙。



呻吟声。



断断续续压抑的呻吟带着欲望的暗示性,如妖精的手臂撩拨和挑动高耸的坚壁。



士兵们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数月的奔波和难以释放的欲念在这一刻如拉开闸门的洪堤,他们睁大泛红的角膜搜寻声音的源头,整个世界都浸入不正常的妖异艳红里。



重型机械偏离既定的轨道。队长没有出声阻止,或许他已经选择放弃了阻止的念头与他人一样为欲望所驱使,他们像寻觅法老异世黄金的海盗走入咸腥的蜉藻洞穴,在小巷的深处找到渴求的珍宝。



哥尔特白骨丛中的玫瑰。



垃圾和骨堆里,年轻的男人蜷缩在墙角,胸口衣领敞开露出流畅的身体线条,脸颊泛着粉色,清澈的双眼因为失去神志而被混沌的欲望取代。



“求求你...给我...”



一个因为没有注射血清而狂化发//情的劣种,即使失踪、即使死在垃圾堆边也不会有人在意的完美的消遣玩物和舒解对象。



为首的士兵狞笑起来。人类的劣根性,刻入骨髓的欲望之火在瞬间把理智点燃,他伸出手撕裂男人的衣领。



“真恶心。”



蜷缩在地上的男人以灵活的姿势完美闪避开那只肮脏的手,他的动作流畅如舞台剧的演员,抽出藏在身下的白刃短刀将那人捅了个对穿。



“被欲望驱使的牲畜,高等种族的士兵也不过如此嘛。”他把短刀从已经死透的躯体中抽离,兴致缺缺地评价到。



理智回笼的队长恍然清醒:“D-9253支队在哥尔特遇袭,立刻把消息反馈给中枢!”



他吩咐好信号兵,转头一脸阴鸷地看向那个神秘男人,被劣种嘲讽并摆了一道无疑是对上等士兵尊严最大的侮辱。



他道:“你会死。单凭一人挑战一直队伍,就要做好被碾碎成肉末的觉悟。”



男人笑了一下,以不可思议地力度轻巧跳上垃圾杂物堆成的小丘,吹了一声口哨。



黑暗蠕动起来,误入被精心编织的诱捕陷阱的士兵们迟钝的感知到恐惧,然而已经太晚了。无人区张开不知餍足的血口,它太久没有见过鲜血,粘稠的,新鲜的,艳丽的美味......蛰伏在暗处的野兽们早已难在忍耐,以狼首遮面的男孩从阴影里窜出,他身后是跟随着的一众“狼群”。



黎簇站定,像是征求同意一样看向男人:“吴邪?”



“晚餐时间,大家随意。”



屠杀,不,虐杀开始。这群被世歧视和人抛弃的劣种像疯子一样刨食着上等人的骨血,在断肢和血污浸染的小巷里尽情享受着屠戮信仰的快意,他们是哥尔特的利爪,挑衅着中枢的绝对权威。



从来生活在优渥环境里的上等人并不能理解他们赌上性命的疯狂,把重型机械丢在巷子口的士兵们毫无还手之力,哀嚎着奔逃。



“别追了!”吴邪从垃圾山上跳下来:“见好就收。”

黎簇踢开脚下士兵的首级,把包裹严实的金属箱放到吴邪面前。



帝国的珍宝,玛利亚之泪。



吴邪打开箱子,在整一箱冰块和制冷剂中找到埋藏的马口铁盒,从中取出一支血清针剂往自己的脖子打入,然后把其余的血清抛向人群,铁盒里的针剂很快被瓜分干净。



“那么,我的奖励呢。”



少年把狼面摘下,一双深邃而充满兽性的眼瞳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吴邪,像是讨要糖果的孩童。



“你是三岁小孩吗?”



吴邪有些无奈,但仍然遂了少年的渴望,把手放在男孩的头发上粗暴地揉了揉。



“做得不错。”吴邪俯身到黎簇耳边,轻吻了一下他的耳朵:“这是额外的奖赏。”



但是下次不会再用这种诱饵计划了,仅仅是在空气里加了点料,没想到那群士兵就能眼红到连男人都想碰,比起劣种,反倒是他们更像难以控制欲望的牲口一样卑劣又恶心。



吴邪内心腹诽,完全没注意到男孩已经红到充血的脸颊。




———————————————————————————




中枢大厦最高层的办公室可以俯瞰整个帝国的轮廓,无论是从落地窗还是从电子光屏上,管道、公路、地下河,经纬纵横的线条如凝固的蓝紫色静脉编织成庞大脆弱的轮廓,汇入张起灵的手心。



“怎么样,有消息了吗?”黑瞎子站在落地窗边,黑墨镜遮掩了表情。他已经厌烦了你追我赶的躲猫猫游戏,从那人失踪开始,他已经整整三个月又十五天一十四个小时没有折腾过他的倒霉学生,生理心理的戒断反应让他憋的有些发狂。



坐在办公桌前的男人对他没完没了的牢骚充耳不闻,低头地批阅堆积如山的羊皮卷文件,冰冷如同造物主严酷意志的化身。



房门被连敲三下后推开,副手正要汇报,被站在落地窗边的活阎王吓的脸色煞白,一时间连话都不会讲了。



张起灵停了笔:“说。”



“几日前,一组押送队伍在哥尔特墓区遇袭。实施营救后他们接受了审讯,似乎......他们遇到了您要找的那个人。”



副手从微型储存器里取出一颗记忆晶核,被黑瞎子毫不客气地拿过。



读取,载入,记忆回溯......无人区荒芜的土地和灰败的天空,可怜士兵的大脑记忆库被狂暴虐的意志层层剥开搜刮检查,直到视线中出现那个幽深的巷子里喘息的男人。



黑瞎子的呼吸重起来。



他看到他念想了数月的人蜷缩在肮脏阴冷的角落痛苦呻吟,周围的士兵们环饲围绕,伸出肮脏的手。



他手指一动,坚硬的晶核瞬间化作粉尘。



副手瞪大了眼睛,身体抑制不住地发出颤抖。记忆晶核是从人大脑提取的精神力,一旦被毁,记忆的原所有人便被彻底粉碎神经成为彻头彻尾的疯子,而面前这位身上的杀意已然浓稠到整个房间的气压都降低了几度。



副手求助地看向张起灵,希望他能终止这位大人危险的行径,然而一向严谨的上校并未阻止黑瞎子的乱来。



终于找到你了。



他打开地图,钢笔尖渗出鲜红的墨汁在哥尔特画上惊心动魄的闭环,用刻骨的力度穿透羊皮纸,如同最温柔也最绝对的圈养陷阱。



“哪只队伍?”



“武器库D-9253支队。”



羊皮纸氤开猩红墨水的颜色,年轻的上校语气里听不出起伏。



“集体处刑,立即执行。”



———————————————————————————



数百年前,一场灭绝世界的瘟疫降临,它们寄生繁殖的过程迅速到令人瞠目结舌,蚕食着一切活体生命,从动物到人类再无幸免。不过五年时间,全世界人口锐减到三分之一、文明结构倒退数百年,人类遭遇了史上最大的灭绝危机。



然而智慧生命体与普通物种的不同之处在死神镰刀下显现。



进化。



达尔文是一位出色的巫师和预言家,从天堂偷来经久不衰的神谕,人类在这场灭世的危机中展现出夸张的进化速度和适应能力,极少一部分人对瘟疫产生了抗体,他们的血清是针对瘟疫最完美的防护盾,被称为玛利亚救赎人类的珍贵眼泪。除了这些人之外,其他未能适应环境进化基因衰退的人只能依赖“玛利亚之泪”之下才能苟活于世。



这类人被称为劣种。劣种人只能定期打入血清针剂植入抗体,否则就会失去理智进入狂化。



名誉,权利,金钱,地位,代表一切的玛利亚之泪,掌控它就能掌控帝国的命脉,于是中枢应运而生,它不仅管理着玛利亚之泪,更是带领人类突破了科技上限,在废土之上架构起以“”为能源中心的庞大帝国。



但如今,中枢乃至整个帝国的气氛都十分压抑。



整整三个月又十五天一十五个小时,中枢的工作人员每分每秒都饱受着难以名状的精神折磨,那是来自至高权柄的支配和威慑,手握“核”源头的大人们压抑在临界值的暴戾碾压过每个人的神经元。



这种威压让在中枢之外的普通民众也受到了波及,有些身体素质低的人甚至出现了短暂的记忆空白、头晕和呕吐症状。



将军,叛逃,高层震怒,举国搜查......无知无畏的人们把窥伺上流人物的秘辛作为满足自身的方式,于是流言蜚语在口耳间流传开。



解雨臣穿梭在金属和光影虬结的丛林里。



这里是繁荣区与无人区过度的灰色地带,航空巴士伴随螺旋桨和齿轮的轰鸣穿过霓虹灯牌和高耸的居民楼,像游弋在灯影海雾里的巨鲸。



他走过酒吧、街机厅和门口堆满植物尸体花盆的浪人旅馆,拐进一家不怎么显眼的棋牌室。



红白蓝交织的灯光旖旎迷人的颜色像少女掀起燃烧的裙摆,暴力、金钱和情欲汇成一锅馥郁的毒药,引诱贪婪的人抛却意志和一切伦理尽兴狂欢。



赊账的柜台前,几个把家当输了精光的落魄的赌徒不得不换一种方式寻求刺激转而用酒精麻痹神经,他们一边高叫着要当掉家产赌上性命再来一局,一边相互吹嘘着自己曾经荒诞精彩的经历。



“嘿,兄弟们。”老威廉灌了一大口麦芽发酵的啤酒,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你们知道吗,中枢一位重要人物叛逃的事情。”



周围一圈人立刻发出不屑的鼻音。



这并非是什么晦秘的事,三个月前,帝国大厦的穹顶在夜间突发异动,【核】在瞬间爆发出不稳定的强力波动,狂风从平地而起,摧枯拉朽横扫过庞大的街区和城市,震碎了围绕大厦的被称作人类科技结晶的数据结界,气浪逆流而上冲破天穹,像凛冬之刃直插混沌的天空卷起厚重的阴云。



政变。叛逃。



寄生在中枢掌权者们脚下的蝼蚁们庸碌在废土间仍妄图揣测神意,无知无畏的老威廉瞪大了混浊的眼珠:“嘿,听我说完。”



“三个月——你们不觉得,太巧了吗?”



所有人在瞬间收敛了气息。仿佛他的话有什么魔力,将叫嚣着兴致高昂的狂妄赌徒变成了一群哑巴。



“你是想说,吴——”



男人慌忙堵住同伴的嘴,警告到:“管住你的嘴。如果你不想在路过哥尔特墓区时被拖进暗巷撕成碎片,就收敛一点。”



“怎么不说了?”解雨臣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他抬手在赌徒们围着的柜台上敲了敲,指缝间掉出一枚金币。



他看着老威廉,像深海之底盘踞秘宝和黄金的海妖,目光舔舐过他热爱又憎恨的玩物,用充满鼓动性的语气轻轻道:“他是谁?”



老威廉看着那枚掉落在柜台上的金色小玩意咽了口唾沫,犹豫着说出那个危险的名字:“吴......吴邪。”



伴随着他的回答,又有两枚金币应声而落。



贪婪的赌徒们把性命之忧抛到脑后,大着胆子说出哥尔特墓区罗刹鬼的故事:三个月前,一个身份不明来历不明的浪人突然来到哥尔特,仅仅用了十五天就把原先盘踞在那里的旧势力连根拔除,收容了一群不怕死的劣种兴风作浪。



“他绝非人类。”另一个赌徒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怖的事情:“有人曾经看见他从墓地的棺材里爬出来,脸色苍白像吃人的恶魔。”



太巧了,世界上不会有如此的巧合,帝国大厦的异像和爬出棺材的恶魔,一切看起来都像是关联着不为人知的秘辛。



解雨臣正想再问,被身后的声音扰乱了心神。



“这是在聊什么呢?”



吴邪拎了一瓶啤酒歪到柜台前,阅历丰富的赌徒们看出这是位不好惹的主,扒拉干净柜台上的金币回赌桌上去了。



吴邪支起手臂上下打量着解雨臣:“我和吴邪挺熟,老板不如问我啊。”



解雨臣从善如流,掏出上衣口袋镶钻的金怀表扔给吴邪:“哦?说来听听。”



吴邪凑近他,故作神秘:“你知道他为什么从棺材里爬出来吗?”



“他从别的地方来,没地方住,哥尔特最不缺的就是墓地和棺材,那地方虽然很挤”吴邪笑了笑,“你懂的,总比露宿街头好。”



解雨臣眼底闪过意味不明的情绪。



“他挺能折腾,第一天来哥尔特被当地的痞子勒索要钱,他没有,就和人打了一架。”



“后来呢?”解雨臣问。



“后来啊,后来他就把那帮人的老窝端了。”



解雨臣不动声色地凑近吴邪:“那他杀过人吗?”



“杀,当然杀。”吴邪把酒瓶放到柜台上,眼底粼粼似乎是醉了:“他劫押送队,为了血清,杀了很多士兵,也害死了很多自己人。他把赃物分给没钱买血清的穷人,认为这么做这个垃圾世界就能变得好一点。”



解雨臣道:“这么说他不是恶魔,倒是个好人了?”

吴邪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不不不,他可不是什么好人,他不过就是脑子有病。疯子,狂热的理想主义追求者,他不过是想用幼稚的英雄主义想法掩盖自己的茫然而已。”



解雨臣把吴邪手里的酒瓶拿过来,很是没风度地喝了一口:“茫然?他在茫然什么?记忆,经历,曾经的故人?”



吴邪终于肯认真打量起这位人傻钱多的上等人:“哟,对他这么感兴趣?你和他什么关系?”



解雨臣笑道:“他是我的未婚妻。”



有那么一瞬间吴邪觉得时间静止了。好像生锈的机械齿轮突然卡住停止转动,他怀疑自己的脑仁在酒精麻痹下产生了幻听,这是一个糟糕的玩笑,太糟糕了,吴邪确定自己的情感经历一片空白,对于这个白给的未婚夫他完全没有头绪。


解雨臣倒是完全不介意他的异常,红白蓝交织的灯光下一双眼笑盈盈地看着他。


『眷恋』


吴邪从那双眼睛里读出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看到,像是从遥远的水面落下来,那目光承载的信息厚重又轻盈一碰就碎,他只觉得脑仁一阵阵的抽疼。



吴邪不打算和对方再纠缠下去:“老板喝着,我先走了。”



手腕突然被不客气的力道拉住。解雨臣看起来清瘦却有强硬的钳制力,吴邪被他的力道带起一个回身,两个人的距离拉近再拉近。



吴邪把一直揣在兜里的枪口抵上解雨臣的胸口,警惕道:“你到底是谁?”




———————————————————————————




“你身上有讨厌的味道。”黎簇很是不满地嗅了嗅吴邪的脖颈。



“之前遇到一个难缠的人。”确实如此,解雨臣实力不是一般的强,幸亏是在自己地盘上,不然他根本没有甩掉那人的机会。



吴邪低头沉思。生锈的机械齿轮缓缓转动,把湖底沉没的光影、灰烬和脑浆搅拌一团,解雨臣的声音和目光从遥远的水面落下来。



『他在茫然什么?记忆,经历,曾经的故人?』



从三个月前他来到哥尔特墓区,就一直被巨大的茫然感吞没,好像记忆和经历都包裹着一层透明的薄薄的茧,起雾的玻璃可以看到路灯,塔尖,散发着暖黄色灯光的十字钟表店,却看不到灯下的少女,塔尖的黑猫,钟表的指针和齿轮。



他把玻璃擦了又擦,却发现这个世界仍是扭曲又无聊的形状,他憎恶这个世界,却又在一次次的行动中包容着这个荒谬的世界和荒谬的一切。他甚至看不懂自己在做什么了。



航空巴士的螺旋发出巨大的轰鸣,吴邪正出神,比他还高一点的幼兽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肩头,仿佛在委屈自己没能得到主人足够的关心。



黎簇是吴邪从垃圾堆里捡回的孩子,这年头因为劣种基因被家庭抛弃的流浪儿并不少见,两个月前一个灰败无聊的傍晚,吴邪难得睡了个餍足的好觉,踢开棺材盖板看到倒在墓碑旁的黎簇。他发了高烧,因为没有摄入血清陷入极度危险的昏迷状态。



吴邪用手附上少年的后颈,在一瞬间被滚烫的温度刺激地颤抖了一下,很奇妙的感触,他嗅到少年沸腾的温度和难以驯服的骨血,他们的神经元纹路契合如同天生。



“还在想那个男人?”少年语气酸涩像吃了蘸醋的柠檬。



“在想你。”吴邪没想到他会这么在意,无奈又强硬地把黎簇毛茸茸的脑袋摁倒自己怀里:“睡一会儿,马上就到站了。”



黎簇没再顶嘴,乖乖靠在他肩窝,小声道:“你从前……不会这样的。”



你从前从来不让我触碰,指尖,踝骨,眼睫,你永远留给我背影供人崇拜追逐,却够不到哪怕一片衣角。



少年闭上眼睛,把头埋进吴邪的衣领深吸一口气,好像要把那味道埋入身体最深处。



吴邪,你会再丢下我吗。



很可惜他没能听到回答,一切声音就在突然狂暴的风里撕扯成碎片,巨大的轰鸣声伴随着颠簸感,合金钢板和螺丝钉瞬间扭曲变形,空中的士的车顶被极端暴力地未知力量生生撕扯开。



“不好意思用了比较暴力的手段。”



一个带黑色墨镜的男人从车顶跃下,冲他露出没心没肺的笑: “没办法,师傅太想你了。跟师傅回去吧。”



被黑眼镜用“比较暴力”的手段掀开的车顶和四面漏风的的士在海拔百米的高空摇摇欲坠,巨大的气流搅动着云层和金属板,他在肆虐的风眼中心纹丝不动,甚至还悠闲地躲过了吴邪使了狠劲扔过去的灭火器。



白色的粉末在仪表盘上炸开,迟钝的报警器在混沌中响起,闪烁的红光和尖锐的警报声刺破天空,吴邪拎起黎簇的衣领往逃生门处跑。



还没等他靠近,那扇可怜地金属门板就被锐器从外部切开,整扇门连同半面车板一起脱落倒塌,刺骨的风灌进来,阴霾的天空里一个庞大的飞行器几乎遮住了太阳和大半片天际。



如海兽般凶暴的巨大的怪物带着机械的轰鸣和低压靠近,两个人影从折梯上走下来,踏上窄小摇摇欲坠的的士。



走在最前的男人身穿军服看上去是个高层要人,踏上金属板的一瞬【核】的威压扑面而来。



“吴邪,别闹了。”



吴邪搜刮着记忆,发现自己完全不认识这些突然冒出的男人。一股无名的焦躁感笼罩上他心头,吴邪把黎簇拽到身后,摆出防御的姿势:“叫的那么亲密,我们认识吗?”



难得看到张起灵吃瘪,黑瞎子愉悦地笑出声。



逃跑的机会没了,吴邪一眼瞟到驾驶座上瑟瑟发抖的司机,说了句对不住把人抓到自己身前,用枪抵住他的脖子。



“你们想干什么?”



他话音刚落一个人从张起灵身后走出来,十分骚包但意外合适的粉色风衣,解雨臣转动无名指的戒指道:“当然是来找你。”



吴邪想了半天发现自己还不知道这人的名字:“未婚夫!?你怎么在这?”



黑瞎子挑眉:“花爷可以啊,瞒着我们搞了不少动作。”



解雨臣没理会,撇了眼吴邪身后的少年,冷笑道:“看来有人比我还早下手。吴邪,我记得你跑路的时候没带着你儿子吧。”



儿子?谁儿子?吴邪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张起灵开口:“黎簇不是你亲生的,领养证在我这里。”



为什么你们会认识我为什么你们都互相认识以及为什么我儿子领养证在你手里这种事情吴邪不想追究也来不及追究,张起灵就心有灵犀似的宣示主权道:“我们一直住在一起,已经订婚了。”



 “徒弟你可不要被这两个老狐狸骗了,师傅我可是会心疼的。” 黑瞎子道:“你的正牌未婚夫在这呢。”



吴邪还没开口,一直站在后面的黎簇就挡在了他身前,小狼崽子却不露怯,露出尖利的獠牙毫不客气地嘲讽:“他根本没答应过你们的订婚吧。两个月前我就找到吴邪了,我能闻到他的气息,我的神经元和他是一体的。你们折腾这么久才追到这里来,不过也就这点本事而已。”



这一定是一场愚蠢又滑稽的梦,吴邪想,一定是,他闭上眼睛默数三声,一、二、三,周围的一切没有任何变化,黑眼镜脸上的笑还是那么欠抽。



“我不相信你们,也不会跟你们回去。”



他的枪口抵在司机脖颈上试图为自己争取一点谈判的筹码,可怜的男人已经被折腾到近乎昏厥,可是围在他面前的几人却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冰冷,残酷,理所当然的冷漠,高维生物不会对低等弱者产生共鸣,睥睨一切的高层们自然也不会把蝼蚁当做自己被挟持的理由。



看来是自己搞错了。



吴邪突然收了枪,把哆哆嗦嗦的司机一脚踹出风暴中心,从腰间抽出白刃短刀来,放在自己脖子上。随着他手腕的力气,锋利的刀刃破开脆弱的脖颈划出一道血线。



“吴邪你疯了吗?!”伴随解雨臣的厉喝,巨大的威压顷刻消散,张起灵一抬手,远处航空器的轰鸣和疏散警报也随之失声。



吴邪笑了笑,不紧不慢道:“退后。”



几个人并不明白他的意图,但是看到他又要往自己脖子上扎的刀刃,不得不向后让步。



翻滚的阴云笼盖天幕,灰败的太阳再度被吞没,远处巨大的航空器像食人的海兽搅动吞噬着落日的余烬。



“再见。”吴邪比了个口型,往后一仰,跳入翻滚的阴云层。




————————————————————————————




坠落。



急速的坠落,重力感应失调的瞬间吴邪脑仁炸裂一样的疼痛。



还是没办法适应吗,向被无数双手拖拽着向下湮没,果然坠落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没有之一。



被破风声和失重感麻痹的大脑模糊了整个世界的感知力,但是其中一部分什么内核却在这种混沌的麻痹里愈发清晰,灯下的少女,塔尖的黑猫,钟表的指针和齿轮,起雾的玻璃和斑驳的茧房,情感如潮水裹挟着咸涩感袭来,砂砾和结晶盐拍打着他的眼睛。



……



在这个被中枢操控的世界,支配者垄断着整个世界的血清、财富和科技成果,把因百年瘟疫而混乱不堪的道德和秩序重新建立,在废土之上架构起庞大的帝国。



这是一个以“”为能源中心的世界,不管是供电、蓄水、机械运转和血清加工都要依赖“核”的力量,然而民众所不知道的真相却是,“核”从百年前就开始出现不稳定波动和间歇性休眠,随着时间推移波动和休眠的次数不断增加,甚至开始衰竭。



中枢并把这件事情列为最高机密,数百年来一直进行各种实验和研究试图破解能源终将枯萎的诅咒,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核”与人类神经元不适配而导致的排斥性反应,“核”缺乏人类神经元里的某些要素基因而疲于为人类输出能源。



于是人类历史上最盛大也是最艰苦的任务诞生了,中枢致力于培养出一位“完美”的人类,将他的神经元与“核”相结合。



吴邪的上司,张起灵,被誉为千年来进化最接近“完美”的人类。和他一样,黑眼镜和解雨臣作为高层家族的代理人,同样是这个庞大计划的备用人选。



而作为中枢九门家族里吴家唯一的孩子,吴邪却不同。



他是完美血统里诞生的劣种



从儿时起,他的身份就被吴家人对外隐瞒着在无菌玻璃缸里长大,私人家庭教师,每月控制到最低限度的外出时间,身边无时无刻都有人跟随,定时定期服用各种“糖丸”和注射血清。



其实他能感受到什么,父亲严肃的脸,母亲夜半的抽泣,叔叔们过度的保护,八岁那年私教在花园里向他讲述恢弘壮烈的人类进化史,那是吴邪第一次在对此讳莫如深的吴家听说“劣种”这个词,他们是世界上最肮脏污秽的东西,与垃圾近义,被流放在遥远的无人区。



“垃圾”、“怪物”、人类进化过程中的失败品、注定被世界所抛弃的渣滓,人们把恶意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他站在微妙的角度目睹一切。



他像一颗小行星老老实实沿着家族设计好的轨道运行,或许乖孩子的叛逆期总是来得格外晚,在二十岁那年,他冲动下瞒着父母和二叔在三叔的牵线下加入中枢机构成为工作人员,甚至还收养了一个同样拥有劣种血统的孩子,妄图以这种方式和命运抗争。



他做的很好,工作甚至比大多数人完成的都出色,可是在他的同事们聊起“劣种”相关的话题笑作一团时,吴邪还是会忍不住想起八岁那年私教眉飞色舞的演讲,那种渗入骨血的蔑视和与生俱来的令人作呕的优越感,只可惜从那之后那个教师再没出现在吴家深宅里。



他加入同事的话题,在他的发小、他的老师、他那接近“完美”的上司接触时露出温柔无害的笑容,与这群优越的上等人们朝夕相处。



变故发生于两年后。



一场极其剧烈的“核”波动席卷整个中枢,能量异常的膨胀和收缩几乎搅碎整个大厦的防御系统和数据结界,作为帝国指挥官的张起灵不得不尝试与“核”强制链接,却被危险的能量黑洞吞噬神经近乎迷失在庞大的能源深渊里。



吴邪当时没想那么多,脑子思考前身体就已经动起来拉住了张起灵的胳膊。



于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核”在一瞬间爆发出蓬勃的光芒,涛天的气浪拔地而起,摧枯拉朽横扫过庞大的街区和城市,逆流而上冲破天穹。海浪,龙卷风,数千只钟表和机械齿轮在他脑子里搅动翻滚,有温热的触须在他神经末梢温柔而强硬地试探着与他的灵魂搭建成“桥”。



他的神经元,与核完美地嵌合了。



多么讽刺,人类倾尽一切追求培养出世界上最完美的生命体也无法与核搭建链接,一个劣种却以基因的缺陷阻断排斥反应与核产生了共鸣。



与“核”构建了精神链接的人,拥有他就能把整个帝国握在手心。从那个时开始他的生活就像从天体轨道脱离的陨石,与“核”连接后神经元变得异常敏感的吴邪发现他的发小、老师和上司甚至他那刚成年的养子看他的眼神都开始不同,这种近乎进化史早期动物才会有的求偶的行为让他感到惶恐。



吴邪很清楚上等人对于劣种那与生俱来的蔑视,他没有想到对“核”力量的崇拜和对权利的追逐竟然会让他们甘愿低下骄傲的头颅。



最开始求婚的是张起灵,他的理由理直气壮,吴邪是他的救命恩人又是“核”的链接者,作为中枢的指挥官,他应该对此事负责。但是显然其他人并不吃这套,很快解雨臣和黑眼镜的婚谏也递到了,一时间吴家乱作一团。



按照家族计划努力当好一个资质平平相貌平平不被看好小少爷的吴邪第一次感受到如芒在的背做如针毡的感觉,这荒唐的走向让他对这个恶心世界的理解度更上一层。



更讽刺的是,高层们并不愿意把“劣种拯救了人类”这样荒唐的消息昭告天下,反而盘算着如何控制住吴邪,他无意中听到的原话是“如果核的稳定只是需要劣种的基因,那么即使他死了应该也无所谓。”



于是他逃跑了。非常嚣张地、绝望地、从帝国大厦的顶层一跃而下,并对中枢的各位高层和他的“未婚夫们”比了个充满嘲讽意味的中指。



感情阻却剂,在坠落的同时他亲自把那淡蓝色的针头从左手腕打进自己透明蜿蜒的皮下血管,为了摆脱这些病态关系和荒唐糟糕的一切。



就这样吧,急速的坠落中重力感应失调的瞬间吴邪脑仁炸裂一样的疼痛,被破风声和失重感麻痹的大脑模糊了整个世界的感知力,生理泪水从眼角流下来。



再见了。




————————————————————————————




帝国大厦在破晓中迎来了战战兢兢的新一天,较之从前,那股压迫神经元的威慑力并未消失,反倒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



黑瞎子很没正形地把长腿翘在蓝光电子屏上:“现在的小崽子都这么不怕死吗,毛还没长齐玩的倒够花。”



黎簇换回了少将的衣服,十七岁的男孩已经挺拔到将近一米八的个子,帽檐下一双阴沉的眼。



苏万拍了拍他的肩,小声道:“记个过而已嘛,已经不错了。老大的脾气你知道的。”



解雨臣按了按眉心:“都别吵了,先找到吴邪再说。”



张起灵摇头:“感应不到,他在躲避系统追踪。”



看起来是记忆恢复了。



“他为什么要跑?”黑瞎子做受伤捧心状:“我曾经的乖宝贝徒弟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黎簇没好气到:“还不是因为你们,他现在恐怕谁也不信了。”



众人都沉默了。



果然早在“核”结合之前就该出手的。



张起灵用手轻轻划过电子光屏经纬纵横的线条,凝固的蓝紫色静脉编织成庞大脆弱的轮廓,在他指尖粉碎成浮光掠影的泡沫。



这个腐烂到骨子里的时代如一棵根茎盘踞横亘千里深深扎根的废土的树,依靠构建脆弱荒唐的等级阶梯灌输信仰,吸食污秽泥血苟延生命,但内里早已腐朽不堪。



“是时候动手了。”



他把批阅文书的钢笔丢进抽屉,年轻的掌权人神色冰冷,既然动了不该动的人,就要做好被“清洗”的觉悟。



并没有过多交流的几个人此时却意外地默契,黑瞎子甚至已经开始思忖着从哪里下刀,不如先杀了那个叫嚣最凶的主张监禁吴邪的顽固派老头子吧,他好像不喜欢吃青椒来着。



强力的气压在中枢的至高顶层形成扭曲骇人的涡轮,阴沉的天幕低垂笼盖,是暴雨来临的前兆,可惜风暴中心的主角却不在场。



仿佛呼应,电光火石间黎簇突然按住太阳穴,皱眉道:“我好像.....感应到他了。”



“在哥尔特墓区。”



几个人交换眼神。不远,现在出发应该能截住。



黑瞎子突然道:“打个赌,谁先到就归谁。”



......




数百公里外的哥尔特无人区迎来了难得的好天气,灰白的太阳在漂浮的余烬中升起,向被世界遗弃的生命们展露出暖意。



吴邪从棺材里爬出来,刚恢复记忆的他脑子混沌地胡思乱想着,不知道家里现在什么样子,老爹有没有气地脸色铁青,三叔有没有被二叔训地满院子躲。



他把剩余的血清打进脖颈,盘算着接下来的行程,是待在无人区还是到城市去,亦或是到更远的地方?



他在暖日下久违地打了个喷嚏,内心突然生出不太妙的感觉。



在这一刻,高高在上的中枢与污秽的无人区跨越百里废土产生了某种微妙链接和共鸣,本为同根同源土地于天梯深壑纠缠虬结,拥连在一起。



该出发了。







END




默瑟岛

【京城名妓录】

【29】

周深随意地坐在一颗石头上。

郑云龙从怀里掏出手帕,弓下腰,一手轻扶着他的下巴,另一手用手帕轻轻拭在他脸上。

脸可真小。

郑云龙感叹。

只是男女授受不亲,他不好给浅浅处理手脚上的伤口,于是便打算让她骑到马背上,自己给她牵马。

谁知对方拨浪鼓一般摇头,“不行不行!”

周深心想,你一抬头就看见我喉结了!

郑云龙哪里知道那么多小九九,只道她方才被甩怕了,再也不敢骑了。

也只好点点头,陪着对方慢慢走回去。


走着走着,周深忽然心里偷乐。

上一次,好像他们也是这样,肩并肩在城郊外走着。

阳光洒在这个人的肩上,总给人一种忍不住想靠近的冲动。

太温暖,太美好。...

【29】

周深随意地坐在一颗石头上。

郑云龙从怀里掏出手帕,弓下腰,一手轻扶着他的下巴,另一手用手帕轻轻拭在他脸上。

脸可真小。

郑云龙感叹。

只是男女授受不亲,他不好给浅浅处理手脚上的伤口,于是便打算让她骑到马背上,自己给她牵马。

谁知对方拨浪鼓一般摇头,“不行不行!”

周深心想,你一抬头就看见我喉结了!

郑云龙哪里知道那么多小九九,只道她方才被甩怕了,再也不敢骑了。

也只好点点头,陪着对方慢慢走回去。

 

走着走着,周深忽然心里偷乐。

上一次,好像他们也是这样,肩并肩在城郊外走着。

阳光洒在这个人的肩上,总给人一种忍不住想靠近的冲动。

太温暖,太美好。

郑云龙忽然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周深被刮伤的脚,“要不要我背你?”

周深被这突然掉下来的馅饼砸了个懵。

他红着脸,一边觉得女孩子是不是需要矜持些,一边又想,可是郑云龙的背上看起来真的很舒服。

结果,等纠结完了,人已经早早爬上了对方的背。

周深暗骂自己,果然非常之没出息。

可又偷着乐,郑云龙的背,果然又宽厚又舒服。

颠着颠着,人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郑云龙回头,只看见周深挽起来的发髻,和隐约可见的鼻尖。

他笑笑,总觉得背上的人太轻了,跟小猫一样。

 

郑云龙是在走到一半的时候才认出来这匹马是阿云嘎的。

倒不是他真的能认出来,只是坐垫上原来印着大乐师府的徽章。

等人走到大乐师府,阿云嘎正带着下人们火急火燎往外冲。

双方都一愣。

郑云龙下意识嘘了一声,示意阿云嘎浅浅还在睡。

阿云嘎看见周深,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摆手让下人退下。

真不让人省心!

 

郑云龙轻声将来龙去脉都跟阿云嘎交代了。

完了,两人都无奈地笑笑。

阿云嘎听着郑云龙的笑声,忽然呆住了,半天才吐出来,“你,对浅浅……?”

郑云龙被问一愣,下意识就要反驳,“胡说什么呢”

我?浅浅??

她可是女孩子!

阿云嘎内心也有些不安。他还是第一次看见郑云龙对一个女孩这般上心。

即使在外人看来,周深是京城一鸣惊人的歌妓周浅浅。

可他毕竟是男儿身。

若是有朝一日,郑云龙发现了,他会不会真的喜欢周深?

当事人在郑云龙的背上,被忽如其来的一声惊醒了。

懵懵懂懂地发出一声疑问。

郑云龙像是急忙反驳阿云嘎似的,连忙腾手把人往地上一放就急忙离开了。

剩下阿云嘎和周深在原地,一个若有所思,另一个尚未睡醒。

 

 

【30】

郑云龙快步逃离大乐师府。

开玩笑,他很早之前就不再喜欢女孩子了。

怎么可能对浅浅动心?

当初他被人刺杀,浑身破烂被一位渔女救了。

他尚且少年心性,一心只觉对方善良烂漫。

平日里他面对的都是宫里,官场上的老奸巨猾,所有的交往都有目的,都是交易。

那位渔女是第一个不知他身份,却依然什么都不图的救了他。

对方连日来的温柔美好,都让郑云龙觉得自己遇上了可信任的人。

他只想好好珍惜这样一颗赤子之心。

他哪里知道,人家早在碰见他的时候就拿了他腰间的玉佩去典当。

一问才发现竟然是宫中的物品,想来必是非富即贵之人。

渔女连忙回去将人救到船上,好吃好喝侍候着,嘘寒问暖,又不求回报。

渔女的父亲也十分大度,直言女儿与他有缘,即便他身无分文,如果他愿意好好照料自己女儿,他也同意两人结下良缘的。

还言道,他的渔船也可以留给他,以作谋生。

 

郑云龙被渔女一家的淳朴打动了。

也许,在皇家子弟里浮沉一辈子,都遇不上一位能真心对待自己的人。

婚姻也不过是一场交易,甚至,还会为外公家惹来祸端。

外公家已经太有声望了。

自古功高盖主,若自己再与权贵之女结姻亲,恐怕容易被人扣以结党营私之名,自开国以来的荣耀便一刻见全部倾倒。

还不如,就与一位淳朴的女子,好好过一辈子。

若不是当铺的老板是阿云嘎的熟人,知道阿云嘎为了九王爷遇刺失踪之事急得蚂蚁上热锅,连忙去阿云嘎府上说有九王爷的消息,恐怕他真的就已经与那位渔女成婚了。

当时阿云嘎劝他的时候,他还不愿意相信,几乎就要跟阿云嘎决裂了。

其实他并非有多爱那位渔女,到了几乎要跟童年的玩伴决裂的地步。

只是无论如何,他都不想承认自己被一个渔女,还有她的父亲联手耍了而已。

即使不是爱情,郑云龙也曾真心想要好好珍惜这样一个淳朴而没有心计的人。

 

消极了大半个月后,郑云龙从宿醉中醒来。

他思索了许久,他这般难过到底是太爱她,还是太爱自己。

即使少年都想要轰轰烈烈的爱情,可郑云龙却骗不了自己。

他难过,并非因为渔女欺骗他感情,而仅仅是因为自己被耍了。

至于那个人是不是渔女,其实并无太大关系。

也是在这次反省中,郑云龙才发现,自己其实根本就无法对任何的女子心动。

反而是对着男子春图有了反应。

弄清楚了自己的取向,郑云龙只顿住了半刻钟,便欣然接受了。

还大大方方跟绿芜还有阿云嘎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只是自那以后,不明就里的人总以为他尚且陷在从前的骗局里,走不出来。

郑云龙这样的人才懒得解释。

别人怎么想,他管不着。

 

郑云龙回想起阿云嘎方才的表情。

按理说,我确实不喜欢女子啊。郑云龙也纳闷。

若是一开始,自己是因为阿云嘎才过分关注浅浅姑娘,那后来呢?

即便是他再想回避,郑云龙也无法否认,自己对浅浅确实与其他人不同。

他对她的歌声惊为天人,又惊讶于她“不识时务”的种种表现。

可,这是心动吗?

我能喜欢女子吗?

看着路边的温玉阁,郑云龙在门口站了半天,深呼吸了几口气,终于抬脚迈了进去。


死洵环
再见,过去的我你好,未来的我

再见,过去的我
你好,未来的我

再见,过去的我
你好,未来的我

沙夜

太宰生日快樂~



因為現在人在宿舍~周邊都在家裡~所以只有一隻孤零零的哒宰(哭泣.jpg

不過還是買個蘋果蛋糕給哒宰慶生(蛋糕騎單車有點撞到QwQ

太宰生日快樂>w<




因為現在人在宿舍~周邊都在家裡~所以只有一隻孤零零的哒宰(哭泣.jpg

不過還是買個蘋果蛋糕給哒宰慶生(蛋糕騎單車有點撞到QwQ

太宰生日快樂>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