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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2

斯莱特林和格兰芬多进行了一场几乎没有违规行为的魁地奇友谊赛！

这个消息爆炸一样传遍了霍格沃茨，拉文克劳赫奇帕奇奔走相告。

——“不过比赛一结束，伍德就和弗林特打起来了！”

于是互瞪的斯莱特林与格兰芬多带着还未消散的难以置信继续互瞪。

“我已经能想到今年我会被确定为‘斯莱特林继承人’了。”哈利苦着脸说，“因为我与斯莱特林交好，还在斯莱特林领头蛇的协助下让格兰芬多魁地奇球队和斯莱特林魁地奇球队和平相处——了一会儿。”

“愚蠢人类的疯狂大脑。”德拉科轻哼，“无论如何，告诉你，上辈子斯莱特林可没人相信你是什么见鬼的继承人。”

“是啊是啊，你还在公共休息室非常狂热地表示想要找到这个继承人，好助他一臂之力。”哈利挖苦地说。

“你怎么知道！”德拉科吃惊地看着哈利。

“我还知道更多呢。”哈利开始假装用照相机拍照，“波特，我可以得到你的亲笔签名么？我可以舔舔你的鞋子么？”他看着德拉科目瞪口呆的脸，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可以，马尔福，我的鞋子欢迎你。”

德拉科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同时他毫不犹豫地挥舞着光轮2001和哈利的光轮2000击打起来。

突然，房间门开了，麦格教授和斯内普教授一起走进来。哈利和德拉科赶紧放下扫帚，摆出一副乖巧的样子。

“你得告诉我你怎么知道的！”德拉科牙疼似地低声说，“哦该死，是你那件隐形衣么？”

“我不会告诉你的。”哈利洋洋得意地小声说，“绝不。”

“咳。”斯内普咳了一声，引起两个男孩儿的注意力，“说说看吧，你，你们。”他说，恶狠狠地瞪着德拉科，“马尔福先生，弗林特先生说，这是你的提议，基于——”他扫了一眼哈利，“你和波特先生的友好关系。”

“基于两个学院共同的美好未来。”德拉科一本正经地胡扯，“我没想到弗林特会和伍德打起来，先生，我们的比赛非常愉快。”

“确实非常愉快。”哈利说，“斯莱特林打得光明正大。”

“恐怕你们作为事件的引起者，是要受到惩罚的。”麦格教授说着，哈利发现她嘴角竟然带着笑，“此外，介于你们为学院间的友好发展做出了努力，你们将为各自的学院赢得五分。”

“这只会鼓励他们更多地制造让两个学院打架的局面。”斯内普轻嗤一声，“所以，我当然认为他们需要得到一些惩罚。”

“可是，先生！”哈利不服气地说，“和德拉科关系好不是我的错！”

“没能阻止你的队友，这当然是你的错。”斯内普不容置疑地说，“马尔福先生，我想你很乐于帮助洛哈特教授回信。”

“哦不……”德拉科痛苦地呻吟起来。

“你会高兴的，这是个体面的工作。”斯内普盯着哈利，“至于你，波特先生，费尔奇先生会很高兴你去帮他擦奖品陈列室里的银器——不许使用魔法。”

“哦，当然。”哈利苦涩之余，还是为自己不用和洛哈特打交道而高兴。

“这并不是合理的惩罚，西弗勒斯。”麦格教授皱着眉，“正如波特先生所说，这并不是——”

“没关系麦格教授。”哈利摆出一脸委屈，可怜巴巴地看着斯内普，“斯内普教授要惩罚我肯定是有原因的，我接受就是了。”

德拉科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再看斯内普，果然对方按着鼻梁满脸写着复杂。

“……可以用魔法。”斯内普咬着牙说，“惩罚今晚就开始。”

“谢谢您，教授！”哈利喜逐颜开，被德拉科掐了一把腰，脸上的笑容扭曲起来。斯内普没注意这个，麦格教授则抿着嘴唇不赞同地看着他，但也无可奈何，只好表示同意。

德拉科和哈利一起离开了听训的房间，走过一个拐角的时候，德拉科快速地拽着哈利，把他抵在了墙上。

“说！”德拉科眯着眼睛，危险地看着哈利，“你怎么知道的？”

“呸！”哈利翻翻白眼，“别指望我说，你们球队可气死我了，我得气气你，找找平衡。”

“不是我骂的，你不能迁怒我。”德拉科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看，还是要怪伍德和弗林特先吵了起来不是？”

“这也不是他那样说赫敏的理由啊！”哈利提起这事儿就来气，“泥巴种——哦该死，我早晚要把他那一圈牙打下来！”

“罗恩很明显比你动作快。”德拉科耸耸肩，“不过他的魔杖也断了。”

“是啊。”哈利叹口气，“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可怜的魔杖。”

“行了，岔开话题到此结束。”德拉科掰正哈利的肩膀，“说，怎么知道的。”

岔开话题失败的哈利躲闪着他的目光。

“那你就别怪我了……”德拉科的手从哈利肩膀滑下，哈利紧张的喉头滚动，然后——

“哈哈哈哈哈！”

一阵大笑，哈利难耐地贴着墙扭动，想挣开德拉科在他腋下作乱的手，“你是小孩子么！德拉——马尔福——住手！”

“你不说实话我是不会停手的。”德拉科冷酷地说。

接连不断的挣扎让哈利涨红了脸，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的眼镜歪在一边，缀了水的眼睛显得更加明亮。

德拉科在这样的眼睛里看见自己，一下子就失了神，让哈利得以从他手下逃脱。哈利得了空闲，一个转身反把德拉科按在了墙上。他比德拉科矮一头，只好扣着德拉科的肩膀仰着脑袋看他，微微喘着说：“嘿，混蛋，现在轮到我了吧？”

未免太近了。

德拉科不自在地侧了下脑袋。

那水汽未散的眼睛里忠实地倒映出德拉科微微发红的脸，哈利浑然不觉是自己的问题，只当是刚才的胡闹点燃了彼此的体温。德拉科突然低了头，让两个人的脸更近了些。呼吸纠缠，哈利被烫着了似的立刻松开了手。

“今晚可有的受呢。”为了掩饰尴尬，哈利大声地说着转过头去开始行走，殊不知这话更让人尴尬，“给洛哈特回信可不是什么特别体面的活计。”

德拉科沉默地点头同意哈利的说法。他看着哈利的背影，小心地摸了摸自己的肩膀，想起上一年哈利提起伏地魔因为他身上带着母亲的爱而被烫得吱哇乱叫的事。他好像明白了爱的灼痛感，只是比起伏地魔那种无情的人的痛苦，他这样有情的人，会对这种灼痛上瘾。他早就知道了，从上辈子一步踏错，而后漫长无望、不得不尖锐敌对的日子里就知道了。这样的感情没有希望，可是越无望越醇厚，越醇厚越无望。

如此折磨，如此上瘾。

德拉科攥紧了自己的手，缓步跟上眼前瘦小的背影。

你呢？

他想着刚刚哈利松开手的样子，目光深沉。

你呢，哈利？你也如我一般被炙热而压抑的情感折磨着么？

德拉科轻叹了一声，想起战后赫敏·格兰杰决定帮助马尔福家时对他说的话。他想他对这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便加快脚步，跟上哈利。

八点来得如此之快，哈利和德拉科分别走向他们的惩罚。因为有可以使用魔法的许可，哈利很快地结束了清理银器的工作——必须提及，汤姆·里德尔那块“对学校的特殊贡献奖”让他恨得牙痒痒的，几乎想一个“四分五裂”甩上去。

哈利迈着轻快的步子去洛哈特的办公室，他可不是只会幸灾乐祸德拉科要在洛哈特那儿受苦的人。礼貌地，哈利敲响了洛哈特办公室的门，并在得到许可后走了进去。

“晚上好，先生。”看着德拉科被洛哈特烦得眉头紧皱的模样，哈利愉快地笑着。

“晚上好，哈利。”洛哈特回信回得高兴，“你已经完成你的工作了？”

“是的，并且我对帮您回信很有兴趣。”他违背良心地说，“我可以帮助德拉科，您觉得呢？”

“当然！”洛哈特指了一张临近德拉科的桌子让哈利坐下，拍了拍自己桌子上的一大叠照片，“你看看，还有这样多呢！欢迎你帮忙！”

哈利在德拉科旁边坐下了，递过去一张纸条。

“够受的，是不是？”

德拉科一手托腮，随意写出的字也是漂亮的花体。

“喋喋不休，真够烦的。”

哈利笑了笑，把纸条折起来收到口袋里。德拉科看着他的动作，想起自己收在房间盒子里的纸条。

他们在温暖的灯光下给那些不知道自己崇拜了个虚假英雄的可怜崇拜者写信封，德拉科的口袋里装着随时塞到哈利嘴里的糖果，而哈利在德拉科手腕酸痛的时候把自己的左手覆上去，轻轻揉捏。洛哈特的声音隐蔽在德拉科小声施展的静音咒后，两个人偶尔目不斜视的交谈，念着信纸上的崇拜词。等到最后一封信写完，被忽视的疲倦涌上来，哈利取消静音咒，整理好信封，正要递给洛哈特，突如其来的声音止住了他的动作。

——“让我撕裂你……杀死你……”

“怎么了？”德拉科注意到哈利奇异的表情，给了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密室打开了。”哈利轻声回答，把信封交给洛哈特，拽着德拉科离开了。

TBC——

经由小伙伴Mr悠扬提醒想起Chapter 31结尾那里的原形是电影第二部的花絮，没看过的小伙伴可以找找看，超可爱了/嘻嘻。

 


 

       闵玧其租来的这部莲花敞篷已坏足两日，他懒得去修，算极都算不到这天深夜要在公路上飙120迈去浅水湾看星星，受这一月香港的冷风刮脸。郑号锡在副驾上闭着眼睛，眼角耷拉下来，下巴躲到衣领里，手缩进袖口，珍宝似的搂着刚刚接吻比赛赢来的香槟，刘海被吹得交叉纵横。闵玧其右手把着方向盘，拿左手去挡吹到他面上的风，第一次感谢港岛的交通规则。
       郑号锡把脸更深地埋进大衣的领子里,宽大的驼色围巾把他的鼻尖也藏好——分开这么多年，他从前的穿衣风格到底也发生了改变。
       热，他模模糊糊地抱怨着，半眯眼睛像在大太阳底下，盛着笑意朝闵玧其望去。你的掌心太热了。
       闵玧其收回手去。


       闵玧其同郑号锡跨年时接吻纯属巧合。
       他带公司艺人在东南亚开骚，孩子们回国准备年末，他这个PDnim表示自己只愿同甘不想共苦，和现任女友胡玩了半月，流离浪荡到香港，已经磨尽他所有兴致，只想一动不动直到酒店报警。捱到除夕终究是被女孩儿拖去兰桂坊跨年，经过维港遇到放烟花封路，绕路去到已是十点一刻。他强忍烦躁把女友在订的包厢里安顿好，穿过舞池到吧台拿喝的。
    “这么巧。”
       闵玧其猛地抬起头，这声线是熟悉的。温柔的顶光倾泻下来，打亮了眼前人的脸——高的鼻梁和颧骨，锋利的下颌线，心型的嘴咧开，眼睛弯得像桥。
       是郑号锡。
       见他一言不发，郑号锡像是才想起他是怎么样的一份人，靠在他旁边的位置上，自顾自地接了话。“我和同事出来跨年，”他将头向后侧一下，隐约露出几名男女，“公司太闷。”
       闵玧其点了点头，无论怎样，作为对话的反应，点头总是不会错的。
     “哥呢？”郑号锡问。
     “女朋友。”闵玧其指指远处的包厢，女孩儿在玩手机，栗色的头顶，发旋偏右，肩膀平直。
     “玧其哥交往都喜欢挑漂亮的欸。”郑号锡仰头让灯光落到眼睛里，嘴角上升的弧度自然，再轻轻点头以表认证。
       闵玧其尝试往恶毒的方向揣测郑号锡的动机，几句话往来后无果，只能先认为对方想跟自己聊天。或者说是闲谈，也很好。闲谈适合现在的他和郑号锡，胡扯，聊大天，空洞无物的，郑号锡朝他漫无目的地笑。他相信自己能做到。
       可郑号锡是怎么做到的？

       他们聊了不少，大多数时间都是郑号锡在讲，大部分事情都是闵玧其知道的。
       郑号锡在结束之后去了美国进修，在好莱坞各个舞蹈学院浸淫了两年混出了名声，作为编舞带了个舞团参加ABDC，拿了当年的第二。报道的新闻被金泰亨存在旧宿舍的浏览器收藏夹里，最后归了闵玧其所有。旧宿舍的共有财产最终被不平均分配，包括郑号锡寄来的明信片。闵玧其一张没拿，据说上面写了他的新住址同联络方式，他一直觉得朴智旻骗他。
       再就是来了这里啦。郑号锡把上唇抵在杯沿上笑，森给我介绍的工作，带着小朋友跳跳舞不错的。
       他口中的小朋友红遍全亚洲，上年刚从韩国年末大赏手上分走两个最佳新人赏，韩网上把他们的编舞老师挖出来，再被他们以前的粉丝截出来贴在从前的官咖里，算是报告失踪人口，世界再一次大统一。
       大家记性都差。
       就像闵玧其忘记像以前那样直截地夸他，就像郑号锡忘记揶揄他不会聊天，就像闵玧其忘记点了酒，让冰块在喝之前完全化在杯子里。郑号锡点的东西终于到齐，他连手肘和手臂都动用，说，哥，下次再聊。附带一个标准制式的郑号锡牌微笑。
       你不会以为我有你的联络方式吧？他今晚擅长讲真话。
       哥你这么说我很伤心哦。郑号锡嘴角垂下去，装哭几声，再从眼睛里开出一个笑来。那就下次见面聊吧。
       可闵玧其知道他信了。
       毕竟事实只是事实，不能伤人不是吗？

       剩下的夜晚过得很顺利。
       闵玧其在街上抽完本年度最后一支烟，再钻进酒吧的时候DJ已经在倒计时最后一分钟。舞池中间密密匝匝站满了人，半分钟内回到另一边的包厢成为即时的年末挑战。
       他深吸一口气——像那次去马来潜游——一头扎进人堆里。
       50。他踩到某人的脚，匆忙地用韩语道了歉才想起要用英文，又急忙扔下一句sorry。
       30。他站在舞池中间，旁边的人倒数抢拍，着急变老。
       20。闵玧其拨开人群无果，内心宣告挑战失败。大家倒数到11。大家互相推搡。
       下一秒他感觉到一双唇降落在他的嘴唇上，颤抖的饱满的湿润的滑腻的，尝起来像是伏特加迷失在过多的橙汁里。闵玧其第一个反应是推开，但         他太熟悉这个触感了，他曾用五年想要弄清，再用五年试图忘记。他熟悉的嘴唇下沿弧度紧紧地贴着他干燥的上唇，战战兢兢地，却轻微地嘟起，添加些无谓的纯情滋味。
       闵玧其听到大家倒数到5，他同亲吻搭档的接触点依旧只有嘴唇，他能想象对方用背脊抵住汹涌人潮，也不愿意更贴近他一寸，早在脑子里头笑出声。可那位先生铁了心不能共他从今年吻到明年，身体的温度离闵玧其更远了一点，先用手臂寻找后路。
       郑·他妈的·号锡，永远想要逃跑。
       闵玧其一只手扣住郑号锡的腰，摁进自己的怀里，另一只手向上摸索着握住他的后颈，食指顺着对方的颈椎插进他的发丝里——闵玧其知道自己的手指冰凉，郑号锡贴着他的嘴唇被冷得倒吸一口气儿，闵玧其的舌头趁机入侵他的口腔，抵着他的下唇恶狠狠地骂一句活该。
       事实证明他俩记忆力都不算太坏，接吻逐渐进入了一个他俩都熟悉的节奏。郑号锡照旧在闵玧其舔过他上颌同齿列的时候叹息，顺从而乖巧地吸吮着闵玧其的舌尖。直到整个酒吧的欢呼同鼓掌声交杂着听不懂的语言几乎戳穿他的鼓膜，闵玧其才醒起他们在什么地方，DJ冲着话筒喊着些什么，郑号锡挣开他的怀抱走上小小的舞台。
      他笑起来依旧像个小傻子，嘴里冒出不太流利的当地语言，目光扫过全场又低低地落下。DJ指指闵玧其神情夸张，闵玧其直觉想躲，于是在郑号锡转头看向他的时候，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包厢，那里已经空无一人，再看向舞台的时候郑号锡已经从人群中朝他跋涉过来，右手掐着香槟的颈子，嘴抿着，两汪梨涡故作乖巧地陷下去，
     “看来要拜托哥把我偷走才行了，”他脸上竟带着真诚的抱歉，“我同事要将我生吞活剥。”

       实际上香港往任何方向开都有海，闵玧其想起来时维港封路，跟郑号锡讲了，后者指着另一个方向说那就去浅水湾。
       他几乎是半个当地人的程度。调对了在新年凌晨还放韩文歌曲的电台，他俩就陷入一种舒适的沉默。导航在他们中间时不时冒出一句，闵玧其自从被告知没有测速，速度就开得随心所欲。郑号锡在副驾上半睡半醒，据他自己坦白是酒喝太多，原话带着他独有那种满载爱娇意味的控诉。期间接了一个电话，来自王杰森，问他有无时间，新年聚会开到第二摊要不要来。
       你看准我一个人。
       他回答里故意带气，讲得声音不高不低，后头也没跟一串笑。闵玧其不知道郑号锡同王杰森已经这么熟，前面是直路，不由得多听几句。
       我跟玧其哥去浅水湾，不用预我。郑号锡把手机放在围巾和耳朵之间，解放双手，把香槟放到脚边。
      小什么心，能有什么事。他笑得轻又软，那位哥是有女朋友的人。
      讲到女朋友，闵玧其的kakaotalk自从新年来震动都没有停过，有时撞正导航的指示，争先恐后得像在吵架。
       森说叫我们去他家，佣人煮了燕窝炖蛋，我说不用了，我们要去嚼海风饮海水，比那个好两倍。郑号锡盖了电话笑出标准的ㅋㅋㅋ的音，揉了揉鼻尖去调高收音机的音量。
       你怎么不问问我，开这个破车他妈的冷得要死...... 闵玧其可以抱怨足五分钟的放送分量，虽然不知道郑号锡说的那是个什么吃食，但能躲进室内总比被冷风刮巴掌好。
       嘘，郑号锡打断他的话。我喜欢的歌手唱歌啦。
       闵玧其翻了半个白眼，但只听了两个音节，就不由得僵住，牙齿咬住面颊里面的肉——疼痛让他注意力集中。收音机里播的是田柾国，歌是五年前平安夜那首，他没想到这首歌始终要和郑号锡一起听一次。
       这像是他一个噩梦的场景。

       哥你知道吗，第一次听这首歌我在首尔的计程车上。我回国一次，从机场出来坐上，还没跳表就听到我们柾国的声音从音响里漏出来，差点想要跳车呢。
       他开玩笑似的形容，手指窝在嘴边呼气，又把手放进衣袋里。
       计程车大叔说这歌已经播近一年，还在电台的常备歌单里，好听是好听，但就搞不懂你们这些个小年轻，怎么爱的时候那么能死心塌地的，分的时候恶毒又残忍闹得惊天动地。

       我吓一跳以为怎么啦，我流亡一年多矛头还能直指向我，连随便一个人都知道了。我就悄悄的问啊，旁敲侧击我最擅长啦，大叔说闵玧其和柾国上过一次电台，她的女儿是忠实粉丝，将里头的脉络在饭桌上说了，这两个主人公如何爱得神魂颠倒，其中胆小的那个又怎么样在恋情曝光后落荒而逃。
       郑号锡絮絮叨叨，声音又黏在一起。
 我坦白说我就是那个在流媒上被骂了一年的哈杯克，但我始终没有那么红，没有口罩和帽子也不能让别人认出我来。大叔说你是田柾国的粉丝吧，我摇头说不，我是闵玧其的忠实信众，只不过我在国外一年多了，已经太久没有他的资讯，刚刚那是首漂亮的歌。
 你跟我讲这些做什么。闵玧其控制着他的音调，平稳、缓慢地吐气。他的指节因为用力攥得发白，指节要从皮肉里头刺出来。他感觉郑号锡从副驾里看向他，可他的视线并不灼热，就只是存在。
 哥，你知道吗？我那天回家把歌听了好多遍。你说我给你的快乐，不及我给你的痛苦多；你说你恨我，要马上忘记我。我好高兴啊。我们没有正式地分过手，我那天终于能知道你不再爱我。你写出了那样的歌，你想开了，你就解放了。你总是这样的，你把该流的眼泪蓄成河流，他们撞击礁石进入大海，你就自由了。
 郑号锡能把这样的句子当作事实说出来，是因为事实是不会伤人的。只有说出来的人会，而他是温柔而没有恶意的。闵玧其终于肯扭头，郑号锡的眼眶是红的，围巾上有浸湿的痕迹，他的手从口袋里头拿出来，复杂地搅在一起。这一切让他看起来柔软而又弱小——他用一种乞求又惊惶的眼神看着闵玧其。
 这也是闵玧其一度十分憎恨的，郑号锡总是对愤怒和惩罚持着一种温顺的，屈服的态度。他对于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厌恶和畏惧，以致于他用他无所不能的灿烂笑容来让一切冰消雪融。他以前也是一样，那时候闵玧其觉得他是可爱，一笑起世界都亮了。可他对过多的爱情却敬而远之，敏感到过敏，他比起一次性给予的爱情更喜欢自己去讨要，去乞求。郑号锡总以为自己不值得，总觉得自己不足够，闵玧其终于决定给一个人足够的爱情，他却一次逃得比一次远。
 郑号锡竟然以为闵玧其不爱他了就自由了。
 他是不是笨蛋。

 闵玧其以为过了这么多年他应该再也读不懂郑号锡，但他始终是低估了自己对郑号锡的感情用度。他心里憋了一肚子气，不小心错过了一个路口，导航不断催促着让他回头回头，他始终没有理会。他把车停在路边，郑号锡依旧缩在一大堆衣物里，眼神湿润地朝他望过来。
 他说哥，对不起，我把气氛搞差了，我应该闭嘴的。
 闵玧其打开置物柜里放着的烟，点着了狠狠地吸一口。
 你下车。
 哥，我们去看海看星星吧。我流眼泪烦到你了我们就聊别的好不好。
 郑号锡甚至去抓闵玧其空着的手腕——这是他们自接吻以来，第一次肢体接触：不不不，你不开心，我就不说话了。
 闵玧其知道他开始害怕了，他肯定又在想这荒山野岭异国他乡的，怕自己把他扔下就走了，像之前一样——他把他带到奶奶家，当晚怕奶奶发现他俩的事不肯一起睡，闵玧其把他带到山里吓他说有蛇，回来的时候手把他的腰抱得可紧了。
 他觉得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也能记起郑号锡的可爱来，也是有种苦中作乐的精神。他把烟屁股在围栏上按灭了，听见郑号锡在他背后为了不下车装睡，打小小的鼾，装得还挺真的。
 导航还在叫他从前面的路口掉头，提醒的频率却降了下来，像是无能为力。闵玧其终究是拿过手机把它关掉，再点开kakaotalk。女友的头像在第二排，旁边信息的内容滚动着，一晚上不间断地骚扰也不能让她名列一位。第一位的头像傻兮兮的，心形的嘴咧开朝他笑，最后的信息是来自六年前，南俊送他上飞机前偷偷给闵玧其发的航班号，闵玧其终于把手指移到那个头像上，接受了这条信息。
 再把女友的头像点开，语音是懒得听了，他略略地扫过去，回了三个字：见面吧。
 见了面，把事情说清楚，他们在一起也不久，不过是各取所需。他和郑号锡那单事当年闹得大条，圈里人都应理解他爱的够深。况且他现今不必看人眼色行事，感情事务更不怕让别人嘴碎。
 他踱了几步坐回车里，还是冷的要死，一颗烟也没能让他暖和起来，他思考半秒，决定偷走郑号锡的温度以示惩戒。他把郑号锡的围巾解开，把自己也围进去，郑号锡的嘴唇有点干了，他也不介意，把自己的印上去，然后倒到郑号锡身上，脸埋进他的脖子窝里，闭上眼睛。

 实际上他算是被郑号锡踢到香槟瓶子的声音弄醒的，但他身上太舒服，闵玧其连眼睛都不想睁。郑号锡是戴着耳机睡的，一醒来也窸窸窣窣地伸手摸手机，他把自己和闵玧其调整到一个舒适的位置，以为闵玧其没醒，就在那里自言自语。
 哥，你去年平安夜的音源我还没听呢。
 你敢不听试试。
 我总是留着年末听的，跨年的时候，那是我十年前第一次喜欢你。边哭边听的。他声音里带了自嘲的意味，又突然恍然大悟。所以森才总是打电话问我有没有空啊。
 你迟早有一天要把你和他解释清楚。
 我每年都说没有空的哦，我跟他讲我跟你去浅水湾看星星，实际上也是去浅水湾，坐在救生员的高高的凳子上塞着耳机把往年的都听一遍然后回家。我没想到今年真的同你在一起，森说不定又去跟南俊告状我撒谎，但你真的在，实在是太好了。你之前答应每年平安夜要送我一首歌，说要记住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日子，即使那一天几乎是最好记的了，你说的时候我都以为你会偷懒。但今年已经是第八首，你一年都没有落下。
 开玩笑，我可是天才闵suga。
 之前你还爱我，你写的歌都是我喜欢的；然后你恨我，你写的歌就都红啦。
 我和你从去年吻到今年，你再附送我一个啵啵，已经够我再爱你十年八载了。
 可是啊，他把头靠的离闵玧其很近，呼吸小心翼翼地抚在他的脸上，可能是我太贪心了吧，
 玧其哥，如果还爱我的话就好了。
 我们现在一定能谈很久很久的恋爱的。
 闵玧其猫一样往他颈窝里钻——他人生大部分时间钻研睡眠，在装睡上自然也是大师级别。他鼻尖抵着郑号锡的皮肤，偷偷地笑。
 郑号锡说我现在听到最新的啦，我不吵你了。他把手搁在闵玧其身上，拍拍他单薄的背脊和手臂，动作犹豫，像是疑惑这些硬件怎么就把他套牢这么久。他始终没能安静几分钟，又开始忍不住动嘴皮子，
 哥，你知道吗，你从第六首开始重新写爱情，我真的很害怕。我以为你找到新的爱情了，你再也不从我们的旧伤疤里挖出鲜血淋漓的甜蜜和痛苦来了。你真的连我们的爱情都利落切除，你要永远地忘记我了。
 可你没有，如果你不写爱情的话我肯定爱少你几年，可你偏偏。我听出熟悉的旋律熟悉的beat，你真是大骗子，你拿我们的真实去骗别人的真情流露。但我高兴啊，我巴不得你的歌里每一句爱情都藏着一句爱我，我希望你把里面所有爱情都于我身上展开试验。我终于是我了，哥，我能承担你的爱情了。
 我不会再当逃兵了。
 他自顾自地庄严宣誓，没料到一抬眼撞进闵玧其的眼睛，被抓个正着的后遗症就是往后一缩。闵玧其慢慢坐直，两个人都因为突然钻进围巾的冷风抖了一抖。
 我从没说过还爱你。
 可你说你舍不得我，全世界里只有我一个。郑号锡在顶嘴方面始终反应神速。他给闵玧其展示那个绿色的音源网站，食指指出一段肉麻话。证据确凿。
 并非写给你。
 闵玧其干脆把围巾从郑号锡脖子上摘下来，围在自己脖子上。他又忘记敞篷坏掉，摁了键汽车发出故障的滋滋声。
 郑号锡看他像一只猫一样发着脾气，凑近他，把头放在他的肩膀上。他说哥，我知道你装睡时间不短，但也不知道你究竟听了多少。我所有话都是说给你听，你不必过滤假话，我已决定剖明真心。这次如果分开，下次碰巧几率太小，我又不可能去找哥，你会生气。
 他把双腿横过来，架在闵玧其腿上，闵玧其伸手搂着他的腰，把他捂得更贴近胸口。郑号锡说话说的冷静，
 哥，这五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属于你，你从来没有弄丢你的希望。我只是想你知道，于是说了很多废话。
 闵玧其把脸埋在郑号锡颈间呼吸——郑号锡闻起来没有什么变化，他们说这与人们的饮食取向有关，可有些人就是生来闻起来像火柴同小麦。
 哥呢？郑号锡驯服地窝在闵玧其怀里，他看着闵玧其白的耳廓从黑色的发丝里露出，他把嘴唇贴上去。
 毕竟可能再也吻不到。
 五年来，哥在做什么呢？你几乎没有怎么讲话，我记得你以前对我话尤其多。我只知道新闻报导的，还特地注册了官咖，用心地升了级，可你再也没有在上面留言过。
 郑号锡撇撇嘴对他哥的沉默表示不满，正要开声抗议不公平，闵玧其就咬着他的喉结出了声。
 睡觉。
 写歌。
 数最后一样的时候郑号锡实在是疼得不行了，嗷了一声挣开闵玧其的牙齿，捂着脖子皱着鼻子瞪他。他不敢造次，因为他隐约听到一个他所希望的答案。
 哥，你能再说一遍吗。郑号锡看着闵玧其，后者也看向他，我刚刚没听清，你弄得我太疼了。
 旁边的公路开始有车，他们的姿势虽不算有伤风化，也不够正经。闵玧其仔细看着郑号锡的脸，郑号锡也耐心地等着——他与五年前没什么大的变化，只是颧骨更加锋利了。闵玧其的肩膀垂下去，像是认栽，又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
 爱你。他说，我过去五年的时间，都在爱你。
 闵玧其把愣着流眼泪的郑号锡拉下来接吻，温柔又绵长的那种。郑号锡回吻他，眼泪流到嘴里苦苦的，他故意让讨厌哭味的闵玧其尝。他们缓慢地移动着嘴唇和舌尖，要把五年间无法共同品尝的苦辣滋味都仔细分享。
 闵玧其说只有郑号锡能把“请你爱我”四个字说得长篇大论冠冕堂皇，郑号锡回嘴说你就吃我这套，但请注意以后要记得夸我勇敢，以身犯险，把你这个满嘴酸话的骗子拖入长时间的情感交流。
 闵玧其左拐融入车流，上班高峰期，入中环的路都开始堵，余光里郑号锡一直盯着他看，闵玧其索性转过头去问是不是自己的脸太完美，让郑家小儿子多看他几眼。
 你还是这样笑着好看。评委郑号锡老师点评道，比较不像中国歌唱艺人。可是要注意了，眼睛眯住了别看不清路，我已经吸够一年份的汽车尾气，再糟也不想同韩国著名制作人殉情。
 
 
 
 
 

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

 

24.

 

“就这？”洪浩轩问。

 

王光宇说着要请客吃饭，一群人最后还是一动不动地挤在了这张小方桌旁边。五个男人头碰头，腿挨腿，大眼瞪小眼地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之后，洪浩轩终于忍不住一把掐住了王光宇的脖子。这台湾男人在大陆多年，骂人也是一套一套的非常粗糙阴狠，“操你妈啊王光宇！”他的眼角余光扫过两旁吸溜着面条大声笑闹着的食客们，越发崩溃难堪地低声叫骂起来，“是你自己说要请客，现在怎么好意思这么抠比啊王光宇！你他妈就请我们吃这个？！这什么地方啊我请问你！”

 

姜承錄倒是一边听着洪浩轩的叫喊，一边拉开门来，下意识探头出去望了一眼悬在他们头顶上被风雨淋得发亮的招牌。他看了好半天，终于为难踯躅又颇为自信笃定地把自己唯一认识的那个字给念了出来，“哦，什么什么……面。”他朝脸都涨红了的洪浩轩露出友善笑容，点点头道，“是吃面的地方啊卡萨！你不认识中文吗，哦？”

 

洪浩轩：……

 

正一边喝着水一边和人在手机上聊天的李元浩，听着姜承錄这古道热肠的、好似真的在给洪浩轩解惑的口气，差点没一口水笑得喷出来。

 

刘青松倒是见怪不怪的没什么反应。姜承錄这小老外胆子大了以后就无师自通学会了阴阳怪气“压力”队友。蔫坏一人。他只是嗤笑了一声，一边把五份餐具有条不紊地摆好，一边听着好为人师的姜承錄把洪浩轩噎个半死之后，又鬼鬼祟祟地凑过来在自己耳边询问，“——松松，牌子上其他的字，都是啥啊？”

 

刘青松这一瞬间终于忍不住想笑了，但他只是咳嗽了一声来遮掩自己绷住的嘴角。李元浩看他细长手指在温热茶水里蘸了蘸，熟练无比地在桌子上给姜承錄写拼音，给他当临时中文老师——两人的头挨在一起，都是一脸习以为常的表情。刘青松一连写了三个字，姜承錄就在旁边一脸好学地跟着他懒洋洋的声音念叨，“太、和、板。”姜承錄顿了顿，一点就通地把自己唯一认识的那个字加上去，他兴高采烈地哦了一声，“太和板面！”

 

但姜承錄很快又眨眨眼睛，不对呀，招牌上不是六个字吗？

 

刘青松听着他的问题却顿了一顿，他很快又非常冷静镇定地和姜承錄讲，“还有那两个字是安徽。”

 

“安徽。安徽。安徽。”姜承錄把这两个字叼在齿缝里颠来倒去又囫囵含糊地念叨了三遍。刘青松看他一副好学求知的认真模样，又指了指王光宇给他加强记忆点，“他老家。”他说。稍微停了一下，刘青松又慢吞吞地和他讲，“就好像牙山是你老家。”

 

“知道。”姜承錄理所应当地点头。他乖乖地接着刘青松的话头，好像搞什么知识问答竞赛一般，把自己记牢了、但和此刻毫不相关的知识点哗啦啦往外倒，“松松老家，衡阳。”他朝刘青松眨了眨眼睛，露出一脸我是不是很厉害的得意笑容。看得刘青松的眼底也渗出一点震颤着的、细微又明亮潋滟的笑意，他懒懒地叹息了一声，又拖着调子去夸姜承錄，对，你厉害。刘青松轻笑着说。

 

但洪浩轩却看刘青松面色如常又很微妙的，把刚刚还在桌面上写字的指尖给收了回去。洪浩轩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他噗嗤一声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停下了骂王光宇的势头，转头朝刘青松挤眉弄眼道，“写啊刘青松？怎么不写了？安徽的徽，那个字太难了，刘青松你他妈不会写是不是！”

 

确实是这样的。多久没写字的人，忘记几个笔画复杂的字该怎么写，那可太正常了。但刘青松也并没有生气，说起来文化程度，大家半斤对八两罢了。

 

于是刘青松只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然后就把头朝桌面上那三个字点了点，雪白潋滟的脸上带着一点轻飘飘的笑意，他慢吞吞地讲，“嗯，所以为了打破Shy哥对你不识字的印象，洪浩轩，我把这个难能可贵的机会赐给你了。你把那个字写给他看看。”刘青松停了停，他终于忍不住露出一点阴森冷酷得叫人看了就害怕的笑容来，一字一顿地，和洪浩轩强调道，“安、徽、的、徽。”

 

洪浩轩顿时僵住了。

 

姜承錄于是起哄似的哎哟了一声。他苦恼地皱起眉头，一手撑着下巴盯着洪浩轩发出感叹，“哎哟，怎么办呐卡萨？”他忍着笑，但是狡黠又坏心眼儿的笑意却还是明晃晃地从他的眼睛里跑出来。姜承錄逗着逗着，终于再也忍不住咧开嘴笑起来，“……真不认识中文啊卡萨？”

 

一桌子人都笑了起来。

 

王光宇被洪浩轩掐得又发晕，被姜承錄逗得又想笑，但硬忍着不还手，但嘴巴还在翻着花样喊冤叫屈，“艹，洪浩轩！不是你自己喊你饿了，催着我赶紧找地方吃饭的吗！这么晚了打车去我们经常去的那几家他妈的又不知道要多久，到时候你又他妈的要怪我！”

 

从主竞技场出来打车的时候，洪浩轩和王光宇上了第一辆车，刘青松和姜承錄在第二辆车上等了一会儿李元浩，比他们迟了一步就任由王光宇和洪浩轩在前面领路了，谁知道一路就领到了体育馆一边不远的小巷子里。

 

别看时间已经过了饭点，天又黑又下着瓢泼大雨，隐藏在七拐八绕的小巷子里的这家小饭店生意倒是好极了，推拉玻璃门上全是氤氲着的潮湿雾气，笑闹说话声和人影憧憧都藏在门后，模模糊糊，若隐若现。巷子里吹着一阵阵冷飕飕的穿堂风，门窗紧闭的小店里闹哄哄的。隐约又柔和渺茫的暖白色灯光在玻璃门后亮着，仿佛有一轮尚未西沉的斑斓春日在屋子里忘记离开。黑夜和冷雨里，这扇门后温暖得越发像是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就连拉着个脸的洪浩轩一拉开门都被惊到了，一个不大的屋子被食客和食物的温热香气挤得满满当当。每张桌子旁都有喝酒吃面笑得红光满面的人，空着的桌子居然就只有门口的这张了。

 

着实是饿了的洪浩轩看一眼门外越发下得大了的夜雨，也硬不起来腰杆子说什么要走的话，一转眼就被涎着脸的王光宇搂了肩膀推进店里坐下来，但他实在是心气不顺——洪浩轩掐着王光宇的手指终于大发慈悲地撒开了，转过头指责姜承錄不和自己站在统一战线上，“李元浩和刘青松他俩也就算了，Shy你能吃得惯这种店？”

 

姜承錄无法理解，他一边接过刘青松递给他的、拿茶水淘澄干净了的杯子，一边用肯定确切的语气和洪浩轩讲，“吃呀！卡萨，我觉得，哦，你还是不饿的吧！你饿咯，你就吃咯。”他用那样黏糊糊又温柔踯躅的声音讲着阴阳怪气的话，直把洪浩轩讲得卡壳。可他黑漆漆的温和眼睛却一闪一闪，十分诚恳真挚的模样，“我吃过的呀，这种店！好吃！”他说完了又征求意见一般侧头看了看懒洋洋没说话的刘青松，笑眯眯地轻声问，“是吧，松松？”他问得轻悄又得意，好似在炫耀一个只有他知道的秘密。

 

刘青松抿着嘴露出一点不明显的笑意，他转头望了一眼姜承錄笑嘻嘻的眼睛。他的睫毛被冷风和雨意润得黑亮亮又潮湿浓密得好似雏鸟绒绒的羽毛，沾染了笑意的漆黑眼睛望过来时就格外光鲜又澄澈潋滟。早在他说自己吃过这种店的时候，刘青松就心照不宣地明白姜承錄下一句话想说什么了——他是想起了那天晚上，刘青松也是这样带着他在小巷子里绕来转去，最后领着他去了一家类似于这家的小小餐馆。

 

在那一顶香气馥郁但拥挤程度与此刻相似的棚户里，透明潮湿的塑料皮被夜风撩动，好似一股股温柔缱绻的春水荡漾出微弱涟漪。姜承錄在那一夜、那一个地点吃到了刘青松老家的衡阳菜。大概是那晚的心情过于快活愉悦，导致姜承錄对这种街边小店的印象好的不得了。

 

“不爱吃，你他妈趁现在老板娘还没来点菜，抓紧滚不就行了？”刘青松倒是没回答姜承錄的话，他只是一边给姜承錄和李元浩倒了水，一边不耐烦地抬眼看一眼洪浩轩。洪浩轩被他这蛮不讲理的话骂得一顿，正要回嘴的时候，老板娘终于从几张桌子中间挤了过来帮他们点菜。

 

洪浩轩顿时住了嘴，他任由王光宇操着安徽方言点了五碗面，咬牙切齿地翻着菜单去看最前面的特色菜，嘟囔着一定要点最贵的。

 

李元浩等他们点完了菜，老板娘走开了以后才放下手机，“我刚才在和一个法律专业的朋友聊天。现在聊完了，想听听你们怎么说的。”他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仿佛全然无心一般接着强调道，“我在RNG到现在和WBG的合同都是和他聊过的。”刘青松垂下眼睫，他想起史森明无奈吐槽众人对于他们RNG出来的人都很在乎合同的刻板印象，不由有点想笑又抿紧唇角强忍住。

 

洪浩轩没说话。王光宇此时倒是快言快语，他像是憋着这一肚子的话早就想说了。李元浩看他虽然皱着眉头，脸上却没多少担忧沉郁的表情。显然对于自己即将说出口的话并不十分为难，“那我先说吧。”他年轻疲倦的脸上露出一点唏嘘又冷嘲的、满不在乎的神气来。王光宇喝了一口水，他舔了舔嘴唇才终于低低地说，“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但我是松了一口气。”

 

刘青松抬眼若有所思地盯了王光宇一下，看他坦荡荡的，一脸无谓表情，仿佛真就是所说皆所想。他略带了一丝斟酌和沉吟，无声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又面无表情地垂下眼，有些恍惚地听着他继续说。

 

“……我也不是胆子小的人。但确实打过的比赛和待过的地方，都不如你们几个多。”王光宇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变得有些急促激烈起来。他意识到自己的情绪犹如开闸泄洪，完全不受控制。不由得怒骂了一声，“我承认我一开始是被吓到了，因为我艹他妈的一开始真以为他们会怎么整我们，给我打折出租去什么地方卖血打几年，几年进不了季后赛之类的。”

 

“所以我才，我才——”王光宇说到这里又有些说不下去了。他是被幻想中虚拟出来的敌人和凄惨前景吓得止步不前了，这止步不前对他这样好胜又要脸要强的人来说和当逃兵也没什么区别。这认知几乎让他恼羞成怒、坐立难安。但他很快又抬起头来看了一圈四个表情各异的队友们。他的眼睛炯炯发亮，脸上是势在必得的自信笑容，“那现在搞半天是对赌合同的话，那简单了。”

 

姜承錄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因无法归拢脑海中那些凌乱逃窜的想法和词汇而放弃出声。他抿起嘴唇，握紧了手中的杯子，看王光宇最后兴奋地、掷地有声地讲：

 

“那我们他妈的就赢下来，赢了不就好了吗！”

 

李元浩听这年轻人摆明了还有一些为自己之前的后退和害怕而羞愤难堪的意思，于是李元浩笑了笑，温和平稳地劝慰他道，“没事，王光宇。你害怕也很正常，这有什么的，谁都会害怕。就算是不害怕，想走想留都很合理。”

 

但他说完了这话以后就完成任务一般，突兀地不再开口。

 

——于是王光宇后面讲出口的话没有人承接。就仿佛他的雄心壮志被卡了一下，一腔热气尴尬地泄了半口，亟待喷薄而出的豪情和热血就徒劳无功又软绵绵地无以为继。落了空。

 

看王光宇看了看自己，张嘴又要说话的模样。李元浩到底又开口堵住了他的话头，“你想得很好，但也别嫌我把丑话说在前头，王光宇。”他又扫了一眼其他三个人，笑着仿佛是在示意自己这话也是说给他们听的，“有想法有奔头，想赢肯定是好事。我也明白今晚哥几个是下定决心了，不管大家之前想的是什么，都很正常——人生在世，是要给自己留点余地的。”

 

“但你们能选择留下来，我当然是最欢迎的。因为谁都知道我是和他们要磨到最后的，你们能留下来陪我和——”刘青松听他微妙迅速的一顿又很快改口，心头一动，抬眼正好扫过他下意识朝身侧小老外投掷过来的眼风。李元浩于是颇觉有趣地望着刘青松笑一笑，“总好过中途换人又要重头再来，这一点是我要说谢谢你们。”他笑眯眯地说。

 

洪浩轩仍然沉默，王光宇抿了抿嘴唇不再吭声了。

 

李元浩笑笑，他伸手拿过水壶给四个队友添了水，思忖片刻，最后还是笑着讲出一句简短又轻飘飘的话，轻得好似一声温和圆滑的叹息，多少纠葛犹豫都如这声叹息一般最终消散无痕。“过去就过去了，不要再讲了。”

 

刘青松垂眼看着杯子里水波在轻轻荡漾，好似前几天那些曾被惊起的、纠结踯躅的涟漪和摇摆，又一点点逐渐平复。最终平复成一面波澜不起的静水。

 

刘青松端起杯子将温水慢吞吞地喝了大半盏——他的喉结慢条斯理地蠕动着，仿佛也一口把那些犹豫不决的、和未来与后路相关的利弊得失的衡量，全都凶狠又冷静决绝地吞下肚去，从此再不提起。

 

他喝到最后却喝得有点急。姜承錄皱了皱眉头又把目光移到他脸上，他雪白冷峻的侧脸在灯下晕开一点阴黯又湿漉漉的光，仿佛进门之前脸上淋到的雨水并没有擦干净。冷峻潮湿的粼粼波光从他的睫毛缝隙间漏到眼睑上，看着虚弱极了又十分矛盾的有些冰冷紧绷，仿佛这一瞬间已经将身体里的一切——先前作祟的野望和无时不刻想要及时止损的动摇欲望，全都掏空了。掏得一干二净，孤注一掷地，去开启一个有去无回的人生赌局。

 

他突然出声打断了李元浩，“丑话还是让我来讲吧小虎。”

 

李元浩点头说好。刘青松握着杯子沉吟了一秒，他终于呼出一口气，轻轻笑了笑，“那现在我们不是又回到原点了吗？王光宇说我们赢下来就好了，真这么简单吗？”他嗤笑了一声，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冷嘲起来，又仿佛只是在自嘲。

 

刘青松摇了摇头，他转过头去看着王光宇。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十分平静地继续说，“不是，王光宇，难道我们有谁是不想赢的吗？”虽然竭力让语气温和平缓，但刘青松用了这样尖锐凛冽又灼热暴烈的反问句式，说出来的话简直像密密麻麻的针，扎得王光宇热血上涌的头脸隐隐生痛。

 

但刘青松望着他明显不快的脸色，却只是笑了笑继续反问——他是十分成熟体面的人，说正事的时候从来小心谨慎，尽力不让别人感觉到他语气中的利刺和棱角。此刻在队友面前这样不顾忌王光宇的心情，简直像是一把撕碎了那些遮挡在眼前的迷雾和戴在脸上的社交面具，赤裸裸又冷酷残忍地把一切全摆上赌桌来分析寻觅，捕捉那唯一一丝他们能赢的灵光。“我们之前不就是因为想赢但赢不了，又怎么都找不到解决办法，才会想着干脆一走了之，各寻生路的吗？”

 

“现在我们选择留下来了，谁都知道我们如果对赌合同赌赢了就不用走了，甚至还能反过来赚他妈的一大笔。但那个问题还是没有被解决掉，它还是在那里。”刘青松停了停，只觉得嗓子眼里沙沙地发痒，不由侧过头去咳嗽了一声，接着往下说，“甚至我们如果签了这份合同以后，情况会变得更严重。他们会觉得我们是输是赢他们都有的赚，再也不会管我们的死活。他们不会管我们，也不会换了李知勋，更不会在乎我们有多想赢。”

 

“如果无论怎么样他们都可以保本，那为什么还要加大投资？就为了做善事成全我们？所以现在……”刘青松的声音很平稳，可和他坐在一边的姜承錄却仿佛察觉他那一侧传来的、细密无声的紧绷和颤抖。很模糊渺茫的波动，像一场天崩地裂，离他有万里之遥的、只发生在刘青松身体里的地震。或风暴。

 

姜承錄心知肚明，这不只是刘青松抛给他们的问题。

 

——这同样也是他留给自己的问题。

 

陷入沉思和迷雾之中的刘青松，突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一只温凉细腻的手从桌下伸过来。姜承錄轻轻地拍了拍刘青松的大腿，又静止不动停在他的膝盖上。刘青松哑然失笑，他垂眼看了一眼姜承錄在无人瞧见的阴影里越发被衬得雪白的手，好似温软又轻飘飘的皑皑云朵偷摸溜上了刘青松的膝盖。他心头的躁动和涟漪一瞬间被轻轻遮盖抚平，被人顾念惦记着的温存缱绻在五脏六腑里扑簌簌乱飞。刘青松迎着他的目光笑了笑。

 

刘青松伸手握一握姜承錄的手，感受着他回握的力度又清了清嗓子，只感觉嘴都张不开，只能疲惫地、慢吞吞地笑了笑，“好。现在，我们怎么赢？”他略有些嘶哑地问道。

 

门外雨声渐弱，有一桌人已经散席离开了。开门时冷风夹杂着潇潇雨意扑到他们中间，好似吹得人也从热辣辣的迷梦中清醒过来。店里的动静小了许多，刘青松的问话于是就变得分外清晰，听在姜承錄和其他几个人的耳朵里，只觉得每个字都沉甸甸又闷热潮湿极了。

 

是啊，绕回到最初的、也是最重要的那个问题。

 

他们要怎么赢？

 

凭热血，凭他承诺了一定要帮他们的决心，还是凭他锈迹斑斑的剑？

 

姜承錄感觉心脏沉沉地跳动着，在胸膛里钝钝地闷痛着。

 

没人接话。于是刘青松也只能叹了一口气，他索性支起另一只手撑着脸，歪过头去瞧姜承錄。

 

刘青松一怔，韩国男人向来温和静谧的脸上，此刻却意外地氤氲开一片浅淡晦黯的雾霾。衬得脸色也一点点苍白憔悴起来，像即将撞上冰山的漆黑岛屿下一瞬间就要破裂开来。他垂着眼睛愣愣地盯着杯子，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只能看见他黑漆漆的眼底一点湿漉漉又迷朦模糊的波动。好似此刻姜承錄的身体里也有雷声滚滚，阴云密布，要落雨一般消沉与叵测。

 

刘青松顿了顿。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脸上终于无可奈何似的露出一点懒洋洋的笑意。他反手扣住姜承錄放在自己腿上的手，伸出另一只手在姜承錄眼前晃了晃——姜承錄回过神来就看见刘青松正望着自己轻轻地笑，他黑黢黢的冷峻眼睛此刻竟十分明亮，亮得叫姜承錄有些晃神。好似藏在冷雨和黑夜之中的冷白色星星又放出一点迷朦又剔透潋滟的亮光来，静谧浓情的不得了。

 

“知道怕了？”刘青松调侃着。他神态轻松，笑着问他。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甚至给人一些温柔缱绻的恍惚错觉，却也因此叫人不会错辨他是在和谁说话——他只是看着姜承錄，轻笑着问他。

 

姜承錄听他笑自己，只能无奈地一笑。他的手想从刘青松膝盖上挪开又被刘青松紧扣住不放。姜承錄差点被刘青松在暗处这突如其来的较劲和执着逗笑了，他完全是一副不回答就不撒手的乖张狡黠的模样。

 

他笑着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姜承錄想说那干脆就不要签对赌合同了。

 

姜承錄不怕输。

 

可是一场比赛输赢概率各占50%，他即使再想赢，最后也有可能输掉。

 

他可以干脆利落地接受游戏输掉。因为那只是游戏，因为他们还可以重开下一把，因为下一把可以加把劲赢回来。

 

但今晚选择站在自己身边的这四个人，假如在人生的这个岔路口输掉，那是万万不可能再有下一场的机会了。

 

他们是输不起的。

 

“那，不要签。”姜承錄终于下定决心。

 

他垂下眼睛，任由刘青松的手握着自己的，神色有些疲惫茫然地将这句话低声说出口。

 

今晚这么一回他已经很高兴了。他的队友们即使到最后，到他们不得不停下脚步之前的最后一秒也依然站在自己身边。姜承錄自觉他们今晚给予自己的支持和信任，已经足够支撑他挥手目送他们离自己远去的背影。他们都付出了一切，不是为了强求一个很完美的结局，只是为了在这一刻平静又坚定地说自己没有任何抱怨和遗憾。

 

他刚想继续说“你们还是走吧”，却又毫无征兆地被刘青松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仿佛他只需要将上一句话说出口就够了。“洪浩轩快饿死了，Shy哥你去催催老板娘，问她什么时候上菜。”姜承錄有些目瞪口呆地转头看着刘青松。他终于松开了扣住自己的手，一脸不动声色的懒洋洋笑容转手就将晕头转向的小老外推出了座位。

 

他抬眼看着满眼惊慌失措、几乎迈不开步子的韩国人求救似的扫了一圈队友们，终于大发慈悲开口教他，“你就说——”他似笑非笑地转了转眼睛，古里古怪地学姜承錄那一口黏糊含混的口音，“饿咯，你妈你快上菜呀！”

 

他很快就被洪浩轩瞪了一眼，又兴味盎然地看着洪浩轩哄着一脸“我快死了呀”绝望表情的姜承錄，看他步履艰难地走到柜台旁。

 

刘青松望着他修长瘦削的背影，像要挨打了的小狗一样可怜巴巴地佝偻起来，平静地说，“所以，留下来签合同会他妈的面临什么、还有他的态度就摆在这里。”洪浩轩看他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又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水，他雪白潋滟的脸上一派面色如常，“都说开了。想走的现在就可以走，想留下来也可以，但底下的路还是很难，不能担保就一定会赢。自己看着选就好了。”

 

“赢了自然是很好。输了，以后下场不好，也不要怨这个怪那个的……”刘青松顿了顿，他心里闪过一丝自暴自弃一般的波澜。反正话都说到这份上，就挑明了又怎么样呢，姜承錄又不在。他又说，“或者是去怪TheShy。”

 

刘青松的话讲得漫不经心极了。无数汹涌和波澜壮阔都压在心底搅出诡谲漩涡，他的眼里却纹丝不动，只是一脸惫懒倦怠、甚至有些困倦冷淡的表情，仿佛他苦心孤诣地，绕了那么大的圈子又撕破脸皮点出那么残酷的现实——这一颗向着姜承錄的真心，不够珍稀也不够炙热滚烫。像路边随处可见的臭石头，实在是很平常，很微不足道。

 

李元浩没说话。王光宇张了张嘴才反应过来刘青松的意思，洪浩轩倒是阴阳怪气地笑起来，“哎哟哎哟刘青松，你真是硬气得不行啊。”

 

洪浩轩很快就又收起笑意叹了一口气，“现在就不是为了谁留下来的问题，现在是想走也迟了。今晚我一听就明白，他们对赌合同都拿出来了，赌我们——”他又转头和神色阴郁的王光宇解释道，“赌你会动心，就是怕逼急了让我们跑了。他们拿这样高的价格陪我们玩，吊着我们，又怎么会让我们跑脱？所以，一开始他们就没想过要放我们走。”

 

刘青松平心静气地听着洪浩轩说出和自己别无二致的推断来。店外很安静，雨好像已经停了。只听见偶尔冷风吹过，晃动着背后的玻璃门发出一阵轻悄响动。他意识到刚才为了姜承錄说的那番话，并不只是为了断绝其他人，也是为了断绝自己的念头。

 

——说是对赌合同，签了的那一刻才会生效，可他们的命运在去年迈进WBG基地大门的那一刻开始就早已注定。他们其实别无选择，没有不签的权利。

 

王光宇明显也心神不宁，拿不定主意了。李元浩瞟了他一眼，这时终于调侃一般笑着开口道，“唉，那我们他妈的就赢啊！王光宇，这会儿不说了？”他把手机朝三个人晃了晃。脸色又是绿又是红的姜承錄怏怏地走回来，一回来就听见李元浩正色道，“不管想什么办法，我们还是先赢几场，赢几场才好商量。现在不赢，我们也没有跟他们讨价还价的资格。”

 

“不然就算这合同签了，看我们一直输，一直丧，一直让他们赚不了。像Shy今天这样的情况，把我们卖了之类的事，还是会继续发生。”李元浩朝在刘青松身边迷迷糊糊地落座的姜承錄点点头，看他面带迟疑茫然地低下头又去问刘青松什么。他很快又抬起头来神情专注地盯着自己，仿佛是想将每一个字都刻在脑海里。

 

“所以每个人都想办法拖他们个几天。我们要赢的越多越好，我们不能在这种情况下签合同。”

 

王光宇瞟了一眼终于开始给他们上菜的老板娘，狠下心来咬咬牙，他摸着鼻子嘟囔道，“那没办法了！那不冲也不行了！”王光宇无奈地笑了笑，他用问询商量的目光扫了一圈另外四个人，“喝酒壮胆，要不要喝？”

 

李元浩和洪浩轩都说好。姜承錄看王光宇已经拽过菜单，开始研究起来点啤酒还是什么别的。他还是有点迷糊，不知道这几个人在自己离开的期间是讲了些什么，怎么他一回来就遇上李元浩用一种万事皆定的语气谈起签合同的事。

 

姜承錄舔了舔嘴唇正要转头去接着问刘青松，冷不防被刘青松先发制人，“你喝吗Shy？”

 

姜承錄顿了一秒，还是点点头。

 

他看着刘青松站起来去柜台边的冰柜里拿回来四罐啤酒，刘青松在他身边坐下来，干脆利落地说，“我不喝，你们喝吧。”姜承錄朝他看了过来，刘青松顿了顿想说话，一张嘴却又莫名其妙咳嗽了起来。粗糙嘶哑的咳嗽声像店外冷飕飕的夜风连绵不断，又很快就止住。“你喝吧。”他喘了一声，和姜承錄讲。好轻，又仿佛一切心事已了的、十分温柔释然的声音。

 

王光宇开始砰砰砰地开酒瓶，给大家倒酒。

 

洪浩轩吸了吸鼻子，他叹了一口气，首先举起酒杯朝其他四个人示意了一下。台湾男人的脸上终于露出今晚第一个明朗从容的、又莫名有些怅惘的笑容，“来干杯！哎呀，一定会有办法的。”他轻笑着喃喃道。

 

刘青松捞了几筷子面就又放下手，一边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刷手机一边看他们喝。

 

职业选手的酒量都不算很好，练也练不出来，因为酒喝多了会手抖影响操作。

 

李元浩一杯下肚就红了脸，摆着手说什么都不肯再碰杯子。自诩真男人的王光宇明显有了点醉意，纠缠着说要教姜承錄划拳，没喝几口的姜承錄一个字没听懂但头点得倒是快，明显是在转什么坏脑筋。洪浩轩则在一旁不怀好意地起哄。

 

他嘴角露出一个笑。假装若无其事地把手机竖起来，咔嚓一声，偷偷摸摸拍了一张照片。

 

细微的动静好像被洪浩轩捕捉到了，他咧嘴笑了笑扑过来划拉刘青松的头发，想说什么，又被刘青松面前几乎没动过的面碗哽了一下，“你不是吧刘青松？你酒也不喝，面也不吃，你来干嘛来了？”稍有醉意的人这会儿有点压不住舌头了。洪浩轩坏笑了一声，揽着刘青松的肩膀在他耳边欠了吧嗖地耳语道，“……不会就是为了帮Shy说那几句话才来的吧？”

 

刘青松懒得和醉鬼争论，他用一句话杀死比赛，“减肥。”

 

王光宇夹着一筷子青椒炒肉正往嘴里送，一听他这话顿时哽得吃不下去了，“你不是吧刘青松，你有病啊？你浑身上下除了那儿，还有什么肉能减啊？”

 

姜承錄也跟着看过来，他的视线在刘青松的碗里顿了一下，又迷朦晦涩地闪了闪。姜承錄抿起嘴唇隐约又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刘青松雪白潋滟的脸庞，很快就伸手从那盘青椒炒肉里夹出来七八片肉摞在刘青松碗里，“吃肉。”他笑了笑，简单地说，“吃肉没事，不胖的呀哦。”

 

王光宇大着舌头抱怨姜承錄偏心。洪浩轩倒是没说什么，比起肉，他还是心疼最近气色不好又瘦得厉害的刘青松，不由开玩笑道，“Shy这样也正常啦！刘青松可是第一个跟着他跑了的人！那叫什么，哦对，”他笑眯眯地看着刘青松一脸懒得搭理你们的心烦表情，臭着脸，却很乖巧听话地低下头去慢慢吃起来姜承錄给他夹的菜，“从龙之功！”

 

刘青松一句话没说。抬起头来却看见姜承錄正看着自己，不由笑了笑，“怎么了？”他问的声音很轻，连带着姜承錄回答的声音也很轻，“没事。”他望着刘青松，皱了皱眉头又重复了一遍，“没事。”

 

王光宇已经耐不住性子，他东倒西歪地拉着嚷嚷着姜承錄要教他划拳。他教的是划拳，姜承錄却带着一脸一本正经的表情玩成了石头剪刀布。李元浩和洪浩轩闲聊着什么，坏心眼的小老外则是看着王光宇每次在自己出石头后，一脸迷茫头晕眼花的表情。

 

王光宇醉醺醺地嘟囔着，“不对啊，我都出到八了，怎么还是我一直输啊？”

 

姜承錄终于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嘶，注意点儿！”刘青松眼疾手快地一把拦住他往后倒仰的身体。刘青松无奈地半搂住他温热清瘦的腰，看姜承錄一个激灵吓得赶紧撑住自己的肩膀，实在是很无能为力，“这是板凳，不是椅子。没有那个靠背，你小心点儿Shy哥！”

 

“哎一古呀，谢谢松松咯！”姜承錄又笑起来，却没有从他肩膀上起来。他半靠着刘青松，又笑嘻嘻地去和快晕了的王光宇划拳。

 

刘青松听他的笑声低低的，好似一只只有他和刘青松见过的、雪白翩跹的春日蝴蝶，又回来了。它绕着他们身边，在他们的耳旁窃窃又扑簌簌地缱绻振翅。

 

满室喧闹嘈杂的大笑声和说话声，衬得门外淅淅沥沥的风雨声越发轻悄飘渺，像下在了离他们很远的地方。

 

姜承錄亲昵快活地靠在刘青松的肩膀上逗弄王光宇。食物的香气和一点澄澈优雅的香水味混在一起，从姜承錄身上偷渡过来。他笑着笑着又扭头过来看刘青松。电流不稳定的顶灯打下来暗淡灯光，一闪一闪的，映得他黑漆漆的漂亮眼睛也轻轻明灭着，亮晶晶的，如一条明亮潋滟的春日河流闪烁着静谧微光——玻璃杯里冰块碰壁，当啷一声轻响。好似心脏在胸膛里跃动一秒。

 

仿佛一瞬间时光洪流轰隆隆地倒转西流，一切又回到那个夜雨磅礴、冷风料峭的早春夜晚。刘青松看着姜承錄和其他醉醺醺的酒鬼，又从杀气腾腾的煎熬现实里被抽离出来，他久违地被包裹在与那个早春夜晚极其相似的、一点温柔缱绻得叫人有些眷恋的思绪里。

 

刘青松莫名有些头晕脑胀。他仿佛被不问明天的快乐再一次掩住口鼻，脑子里的一切想法都轻飘飘得失去方向。如从万丈高空坠落，无法着地。

 

刘青松，假如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来WBG吗？

 

他又想起了史森明的问题。

 

试训那天，2022年末的房间里很安静，暖气时好时坏。可他的指尖在键盘和鼠标上飞舞，指腹上都是潮湿粘腻的汗意。耳机里除了凌乱无序的技能音效、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和他自己紧绷谨慎的呼吸声，他听不到任何声音。所有人都在频道里打字交流。试训就是这样的，试训就是这样的，他无声念叨着安抚快跳到嗓子眼里的心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他好像分成了两半——一半的他自己在想，对面的水晶还没爆炸。刘青松又开始本能计算技能时间。另一半的他自己却在想，这一天怎么这样漫长，试训怎么还没有出结果。

 

刘青松疲惫地闭了闭眼睛，又睁开眼睛有些恍惚地去看自己的试训id。如雾里看花，水中窥月，他怎么也看不清那几个字母。写的是什么？松松。刘青松的眼球在眼皮下迷茫无力又快速地转动着，怎么回事，怎么会是这两个字？可是在一片熊熊烈火之中闪烁着的分明是这两个字。松松。他下意识攥紧了手指，皱起眉头沉闷痛苦地闷哼了一声才意识到，是有人在用这两个字叫他。

 

“松松。”他又被叫了一声。

 

刘青松的眼球在眼皮下艰难生涩地转动了一圈，他嗯了一声。不知道自己是想答应这一声，还是只是单纯的痛苦呻吟。可是不知从何而来的烈火和高温烧灼着刘青松的眼眶、耳膜和喉咙，好像有人在他的五脏六腑架火炙烤着每一滴血液，烧得他周身咕嘟嘟地冒着汗和泪水。刘青松只觉得自己此刻浑身都痛、做什么都痛。

 

这样叫人只想呻吟的高温和痛苦中，刘青松却听见窗台淅淅沥沥的雨声，怎么还在下雨。几点了？不知怎么，他下意识挣扎着想问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这个。可是眼睛却不知怎么，完全睁不开。连话也支支吾吾讲不出口，喉咙里生涩灼热得被人暴力塞进来一大把烧红了的炭。

 

可是回答他的只有一双冷冰冰又温软细腻的手。他在一片迷朦混沌中突然福至心灵一般，意识到——哦，姜承錄。这是姜承錄的手。姜承錄的手背试了一下刘青松的滚烫额头，“你发烧，松松。”他仿佛在离自己很远很冷的地方讲话。刘青松听见他的话一字一字像潮湿清透的雨水滴进炙热生疼的耳道里，隔了几秒，冒烟儿的大脑才解析出姜承錄的话。

 

原来是发烧了，怪不得。刘青松突然明白了，那一点翻来覆去挣扎着想坐起来弄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的忐忑，顿时融化在额头上那只冷冰冰的手里。

 

“好烫。”他又听见姜承錄嘟嘟囔囔地说着。说完了，刘青松又头重脚轻地感觉到他的手从自己额头上滑下来。这一股温柔凉薄的温度如一点汩汩蜿蜒的雪水，又像是他躺在黑黢黢的雨夜里，被潮湿料峭的冷风和春雨吻过——顺着刘青松胀痛的太阳穴流淌而下，姜承錄的手轻轻挨了挨他的侧脸。凉的，舒适极了，刘青松皱着眉头下意识蹭了蹭姜承錄的手。

 

那只手仿佛受惊一般抖了抖。

 

刘青松也顿了一下。轰隆一声，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和思绪此刻完全不受控，高烧仿佛烧得他所有的控制神经全都迸裂崩坏。尴尬困窘和不好意思的情绪很久以后才传回来，刘青松又觉得自己身周的熊熊烈焰往上狠狠地蹿升了许多，脸上又胀又烫得厉害。

 

他又哼了一声。

 

借着这股情绪，刘青松这才终于勉强掀起来沉重酸涩、好似有千斤重的眼皮。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眼前全是重影和乱七八糟飞舞着的一些稀奇古怪的小光点。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宿舍里的灯是开着的，而穿戴整齐的姜承錄正站在刘青松身边弯着腰打量他，他的脸逆着光叫刘青松怎么也看不清楚。他只是一手贴在刘青松侧脸边任由他汲取他的体温，一手正在往外套袖子里伸。“没事的，松松。”他轻声说着。

 

姜承錄的声音温柔静谧极了，叫刘青松莫名其妙想起他弹给自己听过的《月光》，月光如清冷潋滟的冰雪，一片片，轻轻飘下来。他闭了闭眼睛，汹涌黏腻的睡意一瞬间就借着这一点凉意无限扩大，压过无处不在的疼痛和高温——刘青松皱起眉头，额头上很快传来强烈了千百倍的凉意，他毫无抵触地一秒内就被席卷着拽进了沉重迷朦的漆黑梦境。

 

姜承錄的手离开刘青松的额头，冰蓝色退烧贴很快就烧成了纯白透明。他颇觉棘手地看着刘青松头一歪，明显是终于勉强睡过去的表情——他清瘦的身体裹在被子里简直像是被吞进去一般脆弱伶仃。雪白的脸此刻烧得一片滚烫通红，黑漆漆的刘海全都汗湿了黏在额头上，越发显得人苍白虚弱极了。他的嘴唇干得紧绷微张，眉头紧皱着，哪怕是睡过去了也十分难熬不安的样子。

 

姜承錄叹了一口气，他大约从刘青松比平日更小的胃口和不太正常的状态中，比刘青松自己更早一步察觉到他病了的事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刘青松是要大病一场。他脸色苍白疲惫，目光也阴湿黯淡。但他却生挺着，硬是撑了好几天，撑到了今晚，尘埃落定，一切决定再不可能更改，人才终于倒下。

 

姜承錄这会儿脸上并没有惊慌失措的神色，只有一点沉重和难为情混合在一起的奇异表情。

 

姜承錄叹一口气。他调低了空调温度，又开了门窗，让屋外的冷风和靡靡雨意吹进来。他坐在刘青松床边，一伸手就把他被子掀起来。高烧的人感觉热却又怕冷，刘青松下意识的直往被窝深处瑟缩。姜承錄看他穿着长袖长裤的睡衣，只好抿起嘴唇一边轻声哄着他，把人拽过来扶着坐好了，一边摁住挣扎着乱动的刘青松解开他的上衣。

 

丝绸质地的松绿色开襟睡衣被姜承錄笨手笨脚褪到腰际，刘青松大半边上身立刻滚落出来，滚落在姜承錄怀里。

 

他无知无觉的，清醒时那么硬骨头的、好像连心都和舌头一样硬的人，失去了意识以后却像一捧雪白又柔软滚烫的冰雪融化了，软绵绵倒在姜承錄的肩膀上。他瘦得厉害，姜承錄扶着他后背的手甚至能摸清楚每一块脊骨的桀骜痕迹，恍如狰狞扎手的兽骨。可刘青松的头发是潮湿的，脸颊却是滚烫的，他贴在姜承錄的身上，好似全身心依赖着他的、无处可去又可怜兮兮的小动物——姜承錄闻到一股清冽迷朦的气味从刘青松烧得炙热的躯体上传来，仿佛一棵枝叶末梢有残雪正在缓缓消融的树木。

 

姜承錄搂着他，他拆开几片退烧贴，动作迅速地贴在刘青松身上。贴完了就赶忙给他穿衣服，急着把人塞回被窝里的一瞬间却又被拽住胳膊。姜承錄动作一顿，他低头一看，刘青松的手虚弱无力地扶着自己的胳膊——大约是这会儿舒服了一点，人又恢复几分清醒和神志。姜承錄感觉他抵在自己肩膀上的头不安地动了动，似乎是想直起身来，却又好似融化了的冰山，一下子瘫软下来偎进了姜承錄的颈窝里。

 

“松松？”姜承錄轻声叫他。刘青松的手扒着他的胳膊，明明一挥手就能挥开。可姜承錄感受着他滚热潮湿的鼻息一下下急促如雨点喷薄在自己的皮肤上，好似正被一场汹涌磅礴的野火烈焰折磨得奄奄一息，一点细微的声响从他干裂紧绷的嘴唇中溢出来。像哀切的求救，又好似断续沉重的哭声。

 

姜承錄心里一紧。他终于紧张焦虑起来，搂着刘青松安抚地拍着他的后背。手下滚烫细腻的皮肉掺着潮湿汗意，柔软又溜滑得好似下一秒就要从手心里挣脱出去。“松松？你说什么？你要什么？”

 

姜承錄贴近刘青松。靠得有些太近了，刘青松粗糙皲裂的嘴唇在姜承錄的耳廓边轻轻开阖着，好似温软又炙热缱绻的蝴蝶挣扎着——他就像那样朝生暮死的易碎生物，在姜承錄耳边留下一个个凌乱脆弱的吻。

 

姜承錄听了半天，才瞪大眼睛反应过来他说的是：

 

“有人在弹琴。”

 

风雨一瞬间灌进房间里来，雪白窗纱被乱纷纷地扬起了大半。

 

一室寂静。

 

刘青松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可是，怎么会这样难熬。他的神经松懈瘫软在一片高温和痛苦之中，被炙烤得吱吱作响。疲惫和睡意几乎是成倍而至，汹涌而至呼啸着将他一股脑淹没在烈焰里。身体不舒服极了，但是又轻飘飘的，好像灵魂已经被烧得和躯壳分散脱离开来。刘青松好似是从蝉蜕里钻出来，没有任何东西牵绊他、拽住他，他就这么一直往上，一直往上升。

 

他梦到很多人很多事。

 

梦到严寒，梦到那一年的雷克雅未克，梦到让他梦断的、漆黑孤独的火山岛国。浓黑如墨的海水中坐落着一座岛屿，他在麻灰色的天空下仰起头，看见纷纷扬扬的大雪和洁白的海鸟羽毛一起掉下来。刘青松被淹没在凛冽的风雪中，他踽踽独行，冷得整个人快要碎裂开来。

 

可是等他一低头，前面却又是透明的前挡风玻璃。视野里全是料峭冷沉的黑暗，头顶上闪过一线连绵不断的暖橘色路灯光。路边商家门口的圣诞树和2023 Happy New Year的灯牌一闪而过。刘青松头晕脑胀地坐在副驾驶座，旁边有人和气又讨好地问他冷吗松松？“没事，我们已经从BLG出来，快到WBG基地了。”WBG经理一边笑，一边伸手过来把暖气又调高一档。暖风吹得刘青松浑身热汗，他头痛欲裂。

 

WBG。刘青松皱着眉头扶住额头，没睡好又通宵的痛苦折磨得他胃里翻江倒海。刘青松一时间难受得有些想吐，他有些想叫他停车，又觉得干脆倒车比较好——刘青松不想回BLG，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但他总觉得WBG不是很好的地方。

 

别去，别去，刘青松，你不要去。

 

可他们在长长的黑夜里开了很久的车，刘青松却不知为何始终一言不发。他什么都没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只是眼睁睁看WBG基地越来越近，却没有跳车逃跑。他们的车开进了隧道里，刘青松在那一段令人窒息的黑暗中猛然意识到——他心脏骤然间疯狂跳动起来，像扑腾的小鸟撞击他的骨头。

 

刘青松意识到自己在等着什么。

 

载着他的车从隧道里冲出来的那一刻，簇拥过来的竟然不是黑暗，也不是亮光和白昼。

 

是迎春花。

 

漫天璨金色的迎春花，像星星。纷纷扬扬地，和春雨一起掉下来。

 

刘青松在春雨和迎春花里仰起脸往上看，他看了一会儿，一低头却又发现自己被人拉着没头没脑地跑了起来。“跑吧！我们跑吧松松！”那个人说。路过他们的车流都在嘀嘀叭叭地惊慌鸣笛，冷白色车灯在雨夜中仓惶划过，巷子里的小水坑里被雨点泛滥出无数涟漪，倒映出两旁的霓虹灯牌的亮光又被他们哗啦啦地踩碎。刘青松和那个人，像雪白年轻的闪电，奔跑在大地上。

 

刘青松在一片冰冷磅礴的雨幕里勉强睁开眼，他看向和自己牵着手的那个人。

 

坠落的雨滴和迎春花都在他身后，像静止悬浮在空中。被扫过来的车灯一瞬间照亮。

 

是姜承錄。

 

姜承錄温和白皙的脸被雨水打湿，他朝他笑了笑。松松，姜承錄这么叫他。

 

——他好像站在一亿颗从天而降的星星里，光鲜而温柔地，温柔地发着光。

 

刘青松笑了起来。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跟着姜承錄的脚步往前跑了几步，却陡然间发现眼前是一片浓黑潮湿的夜色。迎春花不见了，仿佛是属于他的春天也落尽了。那些温柔的光亮也消失干净，只有雨还在下着。黑夜中有轰隆隆的炸雷响起，磅礴冰冷的雨点横扫着打在刘青松身上，打得他剧烈地颤抖起来，浑身都痛得要命。

 

刘青松意识到姜承錄并不在他身边，他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奔跑在一条泥泞狭窄的山路上。

 

姜承錄留在他手里的气味被大雨打散，好似是从未出现在他身边那样的、消失无痕。

 

雨夜中有钢琴声。隔着雷声和风雨声，温柔模糊地传过来。

 

姜承錄不在。

 

他的手中握着什么东西，那不是姜承錄的手。

 

刘青松张开手一看——

 

他猛然惊醒过来。房间里还亮着灯，一整个房间都被他和姜承錄的东西塞得满满当当。二十三坪标准间，放下了姜承錄的一些大件家具，又被刘青松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塞进间隙里。两个大男人其实在这样的空间里不是十分能活动得开，可刘青松此刻却感觉房间里前所未有的空荡。

 

姜承錄不在。

 

那份对赌合同，假如赌赢了会怎么样。

 

刘青松不是没有设想过。假如他们赢了，他会赢得一份在职业暮年还能算得上是不错的荣誉、一份远超正规合同所能赢得的翻倍的金钱，还有随之衍生而来的无数鲜花与掌声，足够刘青松在未来的道路上走得更远。和他的四个队友一起。

 

但假如赌输了呢？

 

他以前从未切实设想过输了会怎么样。

 

刘青松从2017年辗转到如今的2023年，他换过好几个地方，从他第一次踏上次职业级赛事的宁波到如今赛事如云、高手如林的上海，从FPX到BLG又到2022年末的WBG，换队就像是在做一次豪赌。刘青松不是没有赌过，他是次次都赌赢了才会一步一步走得这样稳当而成功，赢家懒得去思考输了的下场，那并不具有任何参考价值。

 

可是如果这次输了——

 

灯光明晃晃的空荡室内，只有风雨声，沙沙入耳。

 

刘青松闭了闭眼睛，他一身热汗，心脏和肠胃都在火辣辣地翻腾，一翻身就趴在床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剧烈咳嗽起来。粗糙嘶哑的咳嗽声从刘青松黏连着的喉管里挤压着喷溅出来，他咳得头脸胀红，额头上的血管可怕狰狞地凸出来。他眼前金星直冒又一阵阵发黑，潮湿炙热的汗水从身体里不断地涌出来，打湿了发梢和衣领。

 

啊，姜承錄不在。

 

刘青松会失去他不惜下场豪赌也想挽留的人，

 

这就是赌输了他会付出的代价之一。

 

姜承錄一进门就诧异地发现刘青松已经醒了。他穿着厚外套，脸色苍白又恍惚疲惫地靠在床头，他直直地盯着刚从门口进来的姜承錄。看到姜承錄进门来的那一刻，刘青松终于闭上眼睛缓慢又痛苦地闷哼了一声，他扶着腰往被子里滑了滑。像是他清瘦炙热的躯体里一根绷得紧紧的、紧得几乎快断了的弦一瞬间松懈下来，发出铮铮又脆弱煎熬的声响。

 

“你去哪儿了Shy哥？”刘青松这会儿松弛下来才意识到他浑身酸痛，炙热黏腻的汗水从他的鬓角一滴滴滑落下来，这让稍微有些洁癖的他简直难过得不知如何是好。刘青松只好忍着浑身的酸痛，僵硬地靠坐在床上去看床头柜上的小钟，一边轻声抱怨着，一边看着姜承錄走到自己的床边，“——这都一点多了，你还……”刘青松嘶哑无力的声音骤然间戛然而止。

 

他睁大了烧得热胀的眼睛盯着姜承錄，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的热意冲上头脸，几乎叫刘青松一瞬间大脑空白。

 

姜承錄却朝他笑了笑，他上身穿着那件Gucci的黑色毛衣开衫，下身却穿着浅色的棉质睡裤和拖鞋。此时他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焯了一回又捞起来的紫甘蓝，他的刘海和鬓发被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的液体黏在脸上。浅色睡裤几乎被润湿成了驼色的，毛衣下摆和裤脚都在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穿着拖鞋的双脚被雨水浸得发白，又冻得泛着冷冷的青。

 

“小区外面。”姜承錄大概也是被冻得受不了。他笑嘻嘻地站在床头柜边上，话却仿佛是硬撑着说出来的一般，又轻又简短。他顿了顿，大概意识到了刘青松正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看。姜承錄低下头就看见他烧得泛着红血丝的眼球，可晦黯模糊的台灯光下，刘青松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深邃又冷峻静谧，他的虹膜中倒映着一个小小的光斑，像一颗雪白温热的星星在他的眼中闪烁着迷朦又澄澈潋滟的光。

 

光斑中间——姜承錄低着头看清他的眼睛。那是小小的自己。

 

姜承錄笑了笑，他终于妥协一般地叹了一口气，低沉又缓慢地解释起来，“我，我订外卖，地方不知道呀我。送外卖的人打电话给我，我就，我就去门口拿咯。”刘青松仰着脸沉默地看着姜承錄。看他一边说着把手里提着的两个黑色塑料袋往床头柜上一放，姜承錄掏出来其中一个袋子里的几盒感冒药退烧药和退烧贴，又打开另一个袋子拿出来一个食盒。

 

姜承錄揭开盖子，献宝一般得意洋洋地往刘青松面前一递，“哒哒！”

 

一碗晶莹滚烫的面，煎得酽酽的雪白浓汤上漂浮着几点葱花，小半碗鱼肉堆叠着码在面条上。

 

“衡阳鱼粉！”姜承錄笑眯眯地把这碗面食塞进刘青松手里。鲜香四溢的腾腾热气一瞬间在房间里氤氲开来，可他划过刘青松手背的指尖却冷得像被风雨浸透的礁石，皮肉相触的麻酥酥的一秒后，仿佛渗入骨髓的湿冷就弥漫开来。“空肚子不能吃药哦，松松。”他笑着，又拿以前刘青松说给他听的话来教育刘青松。

 

“他们都是他妈的是死人吗，这么晚了还要你——”

 

刘青松话才讲了半句就抖得说不下去了。他的舌头颤抖得不听使唤，就连原本被高热烧得急促的心跳也越发剧烈。他头昏眼花地舔了舔嘴唇，一边眨巴着眼睛一边欲盖弥彰地低下头清了清嗓子。刘青松深吸一口气顿了顿，他又若无其事地想继续说话。

 

窗外陡然间风雨大作，吹得玻璃窗一阵阵哗啦啦地轻晃，雪白窗纱和松绿色遮光帘都被吹得高高扬起。连带着吹进房间里的还有一点若隐若现的笑闹声，仿佛是从楼下传来的，又好似只不过是刘青松烧糊涂了的错觉。

 

刘青松在那一刻里好似理智回笼，他想起了什么，又不可思议地去看脸色温和的姜承錄。

 

姜承錄却转身忙着去把窗户和落地窗全都关上，刘青松既然已经开始退烧了，那就不能再吹风降温了，免得又冻着。风雨和一些动静全被姜承錄关在窗外，屋子里只有灯光、食物的香气和他们两个人。仿佛其余的都不重要，他也从不在乎。

 

——只是，他到底为什么从不在乎？职业选手的作息规律异于常人，连带着他们基地的工作人员也向来晚睡晚起。凌晨一点多而已，除了喝了酒回来就早早睡下的他们五个，基地里没睡的人绝对占大多数。

 

就算是姜承錄没填完整地址，他一个联盟顶级职业选手，本该被捧在货架顶端的天价商品，怎么会沦落到这样倾盆大雨的夜晚，要他自己一个人顶着黑夜和冷雨一路跑到小区门口拿外卖，一个帮他跑腿的工作人员都没有？

 

刘青松明白，这不过是为了逼着他们就范、逼着他们尽快签下合同，不过是折辱消磨他们的种种手段之一罢了。他向来冷静理智，换位处之，假如他是老板，他能想出来比这更古怪恶毒的点子。

 

但是这一刻，看着姜承錄拉着窗帘的湿漉漉背影，高烧烧得刘青松简直怒从心头起。他想着姜承錄是怎么冒着雨跑来跑去，而楼下那些人是怎么对他的要求视而不见，言笑晏晏地只是打着自己的游戏，和人组队打台球。一念及此，一股叫人无力的难过和冰冷几乎窜起来死死地咬住了他干涩的咽喉，和炙热灼烫的怒火混杂在一起，忽冷忽热的，煎熬着他整个人几乎快要碎裂开来。

 

姜承錄只是笑笑，“他们都有事吧。”他说。

 

刘青松垂下眼睛，“知道了。”他也平静地笑了笑，轻声催促着姜承錄，“快去洗澡吧。别等会儿你也冻感冒了，那他妈就不知道谁照顾谁了。”

 

姜承錄说了好就去了卫生间。等他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刘青松披着外套坐在床上，认认真真一筷子一筷子地将温热的粉往嘴里送。姜承錄看他慢条斯理咀嚼着食物的动作，恍惚间已经想不起来上次看他吃得这么认真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刘青松有些挑食，很难碰上对他胃口的食物。即使是碰上了刘青松喜欢吃的东西，经常性把减肥挂在嘴边上当笑话讲的他，也没有像姜承錄这样敞开胃口吃过几次。刘青松吃的又不算多，喜欢的东西没吃几次就腻了，作息不规律又兼秉赋不强，养胖他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段时间，他心里有事，胃口更是一落千丈。姜承錄和其他人再怎么劝他吃东西，他也只是懒懒地随便对付几口，就再没有兴趣了。

 

姜承錄看他的侧影不由得就高兴了几分。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笑嘻嘻地坐在刘青松床边，看他没什么表情的一张雪白潋滟的脸，腮帮子却是鼓鼓的，觉得真是有趣又可爱极了。刘青松嚼着一片鱼肉看姜承錄搓了搓手，又倾身过来，伸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刘青松垂下眼睛，一时停了停动作，感受着他潮湿又温凉细腻的手心贴在额头上。姜承錄放开他，又不确定似的摸了一把他自己的额头，“好像，还有点烧啊松松？”刘青松嚼着鱼肉笑起来，他有点费劲地蠕动着干涩生痛的喉头将食物咽下去。他抬眼看姜承錄一下，看他刚洗过的脸好似白生生的蘑菇，几点水珠从他的鬓发上滚落下来，衬得一双眼睛越发黑漆漆又温和迷朦。像一泓融化了的浅褐色琥珀。

 

刘青松吸了吸鼻子，“差一点点，发烧的人就不止我了。”他冷着脸，手里却夹起一筷子粉喂进姜承錄嘴里，看这馋鬼下意识一张嘴就吃进去。刘青松顿了顿，他有些想笑，又实在忍不住臭着脸，拖长着调子去数落姜承錄，“下次别再这么搞了Shy哥，这东西什么时候吃不行啊。我又不是很想吃，别他妈特意去买了。”

 

他又夹起一片鱼肉往他嘴里塞。窗外的雨声陡然间明显了许多，噼里啪啦扑打在窗台，发出很静谧的淅淅沥沥声，小花园里夜风拨动着灌木丛发出沙沙的轻响。一切都安静的出奇。而他们像两只被雨打湿了瑟瑟发抖的小鸟，在狂风暴雨和全世界的围歼中，缩在唯一安全的地方——他们的窝里，分享食物、笑声和彼此的体温。

 

姜承錄嚼嚼嚼，“我是……”又被喂进来一筷子粉，姜承錄费劲地嚼嚼嚼，“买药啊我……”还没吃完又被塞过来两片鱼肉，姜承錄皱着眉头，他鼓起腮帮子拼了命地嚼嚼嚼，“反正是要买啊……”刘青松的手无可奈何地停了停，又听他鼓鼓囊囊的模糊说着，“那我，我是和松松妈妈说过的，和我妈妈也说过的，”姜承錄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刘青松笑，亮得几乎惊心动魄又像一个绮丽缱绻的幻梦，叫人心软得一塌糊涂，“我要，好好珍惜，松松的。”他嚼着鱼肉，轻笑着和刘青松讲。

 

刘青松看着他笑眯眯的明亮眼睛。一股潮湿热辣的食物香气仿佛是从刘青松鼻腔里，顺着食道直直地蹿进了他干涩的眼底，泛开一片迷朦又温情缱绻的潮热——像隆隆的，只有刘青松一个人听见的轰鸣和雷声，在他的身体里寂静又波澜壮阔地，一遍又一遍回响着。

 

刘青松低下头笑了笑，姜承錄却吃着吃着又仔细凝望着他的脸色，他咽下了嘴里的食物，又试探性地轻轻询问道，“你，做噩梦了吗松松？”

 

刘青松一怔。

 

他抬起头来就看见姜承錄朝他笑着，他的手指了一下刘青松红通通的眼角，一股才洗过澡的水汽混杂着沐浴露的静谧香气，很温柔的，温柔又恬淡轻飘的艾草气味如一大把蝴蝶从姜承錄的微敞衣领、袖口和指缝间飞出来。叫人安心下来，好似这不过是睡前，或是斑斓梦境间隙里的迷离对话。安全极了且保密性绝高。“要说出来吗，松松？”他问他。

 

姜承錄笑了笑，他温文静默的脸上露出这样小心又柔和潋滟的询问式表情时，总会让人莫名的心软。仿佛姜承錄并非是在窥探隐私，他只是想充当一个好心的聆听者。“上次我就想说，哦，我做了不好的梦醒咯，第一个就看到松松，也是第一个和你说话的——”刘青松知道他是在说前几天做噩梦的那件事，因为他提起这件事时又低下头，笑得尴尬又有些温柔和怀缅的模样。姜承錄停了一秒，又轻轻地、慢慢地说，“你说，说出来的话，梦就不会变真的了。”

 

刘青松也笑了。他想说但你和我不是都不信吗？

 

姜承錄倒是大约也想到了同样的事，他哎哟了一声，刘青松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爬起来去倒了一杯水。姜承錄半弯着腰摁住出水阀门接水。饮水机咕嘟咕嘟地响，刘青松听见他一贯黏糊糊又温柔含糊的声音隐藏在水声里低低地讲话。也如水一般静谧缱绻，毫无攻击性。“我和你说咯，一样的话。不是因为这个是真的，也不是因为是假的。真的假的我也不知道呀我——”

 

姜承錄背对着他，他没有笑，只是低低地说。

 

“是因为，听到你说那句话的时候，我是很安心的，松松。”

 

刘青松攥紧了筷子。

 

两人一时都再没有说话。

 

姜承錄接了水又回来，他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等着刘青松吃完了就喝水吃药。然后就在刘青松的床边又坐下来。刘青松看他坐在一片台灯光堪堪照不到的晦黯阴影里，黑漆漆的温和眼睛亮亮的。刘青松看着他的眼睛，冷静又有些懵懵然地思考着，怎么会有人的眼睛像姜承錄这样，暗处看起来简直好似明净澄澈的琉璃火。十分温和潋滟的火苗，一点也不灼热滚烫，他只是静静地燃烧着，崭新光鲜得仿佛没被任何黑暗浸染过。

 

刘青松觉得，他身体里一些东西正在高烧和这火焰中，逐渐融化崩塌。

 

“本来，听到我这些话的人，是都要被我杀人灭口的。”

 

刘青松惊异于自己居然会选择这一句玩笑般的话，来作为那一段尘封回忆、自己这个人身上最大秘密的开头。刘青松以为自己会很难以启齿，以为自己会发着抖来说这句话，以为那些画面在眼前一帧帧闪现回溯时，他仍然体会到那些画面里的惊悚、恐惧绝望，和绝境中从血液中迸发出来的、决绝又一往无前的勇气。

 

可是话一出口的瞬间，他只感觉到因为高烧而遽然间急剧加速的心跳，在这一秒却又陡然间平静轻缓下来。幻想中或激昂或难耐的情绪都不存在，一切都只像是岁月里的尘埃从他的身体里被抖擞下来，尘埃漫漫飞舞又落定。徐徐的，静如春风。

 

“但我发烧了，我可能是烧糊涂了，”刘青松笑了笑，渐渐又收拢了笑容，静静地、很疲惫地讲，“——我今晚说了，明早可能就忘了我把这事告诉你了。”

 

所以没事的。告诉姜承錄，也没事的。

 

他告诉自己。

 

姜承錄知道的他的秘密已经很多了。

 

可是姜承錄就是这样的、无时无刻不让刘青松惊异的人。“这是松松，那天晚上让妈妈不要说的话吗？”他轻轻问他，声音轻得像一枚似有若无的吻。沉陷在回忆中的刘青松被姜承錄温和轻悄的问题一拉，又回到模糊黯淡的台灯光和他的视线中，被绮丽迷朦的气氛层层叠叠地、温柔地合拢包裹住。

 

原来那一晚，刘青松只不过那一个瞬间里流淌出来的些许诡谲情绪，依旧被他完整无误地捕捉到。

 

姜承錄是这样敏锐到甚至有些敏感的人，对他喜欢的所有人，他都抱有这样的热忱和温柔。

 

但是，对刘青松而言，这样被时时刻刻地注意着一举一动，被放在心里牵挂惦记，又因他可能会有的不快反应而绝口不提的感觉，实在是奇异又有趣温柔得过分。

 

刘青松嗯了一声。他低下头看了看碗里只剩下小半的鱼粉，想了想才坦然利落地轻声道，“你说的是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出去，我妈叫你看着我吃饭的事。”刘青松看着姜承錄点头承认，难免又想起更久以前的、2022年末的上海初雪里他刚来到WBG的那一天，或者是更早更早之前，每一则母亲的电话，叮嘱他好好吃饭时心痛又难掩焦虑的语气。

 

那是她一直以来的心病。他知道的。

 

母亲永远会将孩子遭受的所有苦难和伤疤归咎于自身。即使她身上的不幸和被折磨的痕迹，远超所有人，但那些沉疴痼疾每一次发作的痛苦和煎熬，只会让她心痛那些极其相似的、出现在刘青松人生里的每一个伤疤。

 

刘青松笑着，眼睛却愣愣地。屋外风雨一瞬大作，他的声音也一瞬好似被吹得飘摇不定，“我爸，你没听我提起过他吧？”

 

姜承錄心想，他确实没听刘青松提过。WBG队内的五个人，哪怕老成持重如李元浩也会在过完年收假回来，掏出土特产分给他们时，顺带着提一嘴他爸打包东西有一手，这些东西才没有被颠散架了。他自己的爸爸，更是几乎一天一个电话，碰上他生病或有事情要叮嘱他的时候，一天能打三四个电话。他人在异国他乡，家中父母惦记远行的游子，再怎么挂在嘴边上念叨也不为过。

 

姜承錄没多想过刘青松的父亲。

 

世人千人千面，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相处模式也有千万种。

 

哪怕是姜承錄觉得自己爸爸已经很够黏人，不太符合世俗标准里严肃到不苟言笑、对孩子的爱都放在心里的父亲，可等他放假回韩国一段时间后，父亲对自己的满意和在乎也会渐渐收敛起来，再不如他在中国时外放。

 

刘青松想着，可是他不愿提起的那个人——那个在血缘关系和生物学上只付出了一点微乎其微的东西，就足够成为主宰支配另一个生命的造物主，他的父亲。刘青松不愿意提起他，不愿意提起那段晦涩痛苦得叫他下意识忘记了许多片段和细节的童年，只是因为他并不觉得这种事有多稀奇。

 

每个家庭每个人都有糟心的事。对于刘青松来说是灭顶之灾的事，是足以改变他性格、甚至有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时刻里已经决定了他未来命运的劫难，也会有一些人和他一样同步经历，在他之前和在他之后都会有人遭受到这个。

 

痛苦是真的很痛苦。但说真的，并不稀奇。

 

刘青松一直不认为这些痛苦深刻到值得他叫喊出声。他就是这么长大了，他没有活不下去，也没有被摧毁扭曲成一个多十恶不赦的人。难熬了一些，苦了一些，可他还是长大了。虽然想起那些事偶尔也会难熬得发抖，偶尔也需要舔舐伤口，偶尔，真的也只是偶尔会像这样做梦，梦到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事。

 

“他是个烂人。”

 

刘青松想了想，又隐约想起那些混乱的夜晚，那些伴随着砸在墙上的巨响爆裂开来，又散落在他被子上的酒瓶碎片，他吓得缩在被子下一动不敢动——那些梦里梦外都在害怕，他分不清自己是不是醒着，但每时每刻都像是在做噩梦的时刻。

 

他又笑了笑，添上一个词，“酒鬼。”

 

但随即，那些刘青松以为早就忘了的画面重又回溯，轰然一声，在他身体里震荡动摇起无数旧事的尘埃。窗外的风雨一阵阵摇撼着窗玻璃，吱吱嘎嘎像年久失修的老门。他仿佛又听见那些粗俗的叫骂，尖锐痛苦的叫喊和求救，母亲在声嘶力竭地哭求着喊救命。年纪小小的他吓得从床上跳起来，赤着脚下床拉开门想跑出房去找人。鼻青脸肿的母亲扑过来想帮他开门，下一秒又被掐住脖子整个人狠狠撞在门板上。

 

——吱嘎作响的老门，他的手，母亲的手都被死死地夹在门缝里。

 

人们都说十指连心，又有说母子连心。

 

他的痛，母亲的痛，那痛简直痛得钻心。刘青松的痛苦哭喊和母亲的累叠在一起，加诸在他小小的孩童身躯上，像盘古开天辟地，这一晚的回忆劈开他混沌幼小的意识海，为刘青松烙下了这世界赐予他的第一个痕迹——痛苦。

 

他仿佛就是从那一晚开始记事，并认识世界的。从疼痛开始。

 

刘青松叹了一口气。他沉默了半晌，终于筋疲力尽地、慢慢地为那个人添上了最后一笔注解，“家暴狂。”刘青松平静地说。他的情绪如此冷淡又客观疏远，如一场以第三人称视角去叙述和回忆的梦境——他将那个人和幼年的痛苦回忆全都钉上棺材钉，就此盖棺定论，埋入深深的地底。

 

刘青松没有向姜承錄解释这些词的欲望，他猜想他大约是听不懂的。他一旦和他解释，不免就又要说出只言片语来举例说明。刘青松不欲多言，那些回忆有多汹涌湍急，磅礴拥挤得仿佛只是这样略略一回想就又要将他覆灭，他只字不想提，也觉得像姜承錄这样的人和家庭关系，大约很难想象得出那样可怕的、令人作呕又滑稽荒诞的场景。

 

都过去了。刘青松反正已经长大了。

 

刘青松想着，他稳稳地挑起一筷子快凉了的鱼粉，吸溜到嘴里慢慢地咀嚼着，“我小时候他就是那样了。每到饭点他还能想起来回来吃饭。但我和我妈都不想看到他回来，一回来他妈的不是掀桌子就是砸东西，要不就是打人。所以吃饭都不得安生。要么就是吃不上，要么就是趁他还没回来，早早盛一碗饭躲在房间里快点吃完结束。”

 

“我们直到离开了那个贱人，才勉强养成了一点吃饭的好习惯。我妈就老是觉得对不起我，觉得都是她没早点离婚，觉得就是我小时候没能好好吃饭，才免疫力低下，整天不是荨麻疹就是这个病那个痛的。”

 

刘青松想着就无所谓地吸了吸鼻子。这在他看来都不算什么，吃饭没什么好习惯的人多了去了，刘青松就算是有些什么小毛病，时不时也三灾六痛的，但不是也这么长大了吗。

 

他慢慢咀嚼着嘴里的食物，一点温热绵密的食物穿过胀痛的食道落到胃里。

 

他笑了笑，终于抬起头来看了姜承錄一眼。

 

刘青松不由一顿，又忍不住弯起唇角有些想笑。姜承錄姿势僵硬，就连脸上的神情也僵硬得一如漆黑枯瘦的礁石，只有他温文漆黑的眼睛难过地、温柔哀怜极了地轻轻颤抖着。他纹丝不动地坐在光线晦黯的地方，距离刘青松不过一臂之遥。可姜承錄用那样陌生又悲悯哀切的眼神注视着刘青松，好似在注视着一个离自己很远很远的人。一个跨百重山、渡千仞水、行万万里路，也无法抵达的地方。

 

可是刘青松看着他，只是惊异于自己此刻的冷静和淡定，他一瞬间觉得自己果然是烧糊涂了。

 

他好像是分成了两半，一半灵魂轻飘飘升起来浮在半空中俯瞰着自己和姜承錄，客观而冰冷麻木。一半灵魂留在身体里，一边感受着食物的温度蠕动着挤压他喉咙时每一丝的胀痛，一边凝视着姜承錄的眼睛，感受一股又一股的惶惑和羞窘正源源不绝地涌上来——身体深处一丝不知名的情绪裂缝正在逐渐震颤着扩大，有东西要爬出来。

 

刘青松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只好垂下眼睛，清一清嗓子又继续说，“我说过，我妈给我取这个名字，就是指望我出人头地的。”

 

但世间事能如愿以偿的总是少数，绝大多数都是事与愿违。

 

稍大一点的刘青松就明白这道理了。

 

他被一脸惊慌的母亲推进衣柜里，熟练无比地把自己盖在一堆早被砸烂了的破铜烂铁和褴褛衣服底下。旁边是母亲偷偷给他买的好几个布娃娃，也是破破烂烂又缝缝补补的。她曾问孩子要不要再买新的，但被刘青松满不在乎地拒绝了。再崭新漂亮的东西到这个家里也会很快就坏掉，实在是不用糟蹋钱。刘青松把它们抱在怀里，他和这堆便宜玩意儿缩在一起，缩在最里面。仿佛只有心甘情愿做最便宜的玩意儿才能活命。

 

刘青松想起那些，疼痛哭泣的童年期过后，那些恐惧又渐知尊严被践踏的、阴郁屈辱的少年岁月，声音终于一点点低沉又轻轻地、冷峻阴黯地颤抖起来。“我十几岁就明白了，Shy哥，我是一定要出人头地的。有很多人如果不能出人头地，无非就是庸庸碌碌过一辈子，或者换一条不那么喜欢、但也还行的路。那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一种梦想没有实现的遗憾，没有梦想，他们也能活。可我不行——”刘青松意识到自己的手也在发抖。

 

他顿了顿，又有些想笑。说到底，能打倒他，让他痛苦百倍的从来不是那些暴力，是刘青松那时被踩到尘埃里，却空有一颗妄想着能一跃随风起的野心。

 

当那些不甘于平庸，为了最基本的东西却不得不低头的回忆再回来时，刘青松才终于在这一刻感受到一点当初那种暗无天日的绝望，感受到就算是再强也依然被重击、被撞碎的一点煎熬和怒吼时的痛苦。

 

“我不行。”刘青松重复一遍。心底的那一条裂缝喷薄出野心勃勃的火焰，和着浑身皮肤表面上无处不在的高温，几乎要化成冲天而起的熊熊烈焰，将他从内而外地烧成一团灼灼又汹涌暴烈的野火。姜承錄看刘青松的眼睛闪闪发亮，连呼吸也急促，“她给我取了这样的名字，她半辈子的指望都在我身上了。我如果不能成功，不能出人头地，活得不好的人不止我一个。还会有她。我们两个都不会活得好。”他说。

 

为了这个，刘青松小小年纪就开始打游戏，发现自己在这一行还算有天赋，又不惜辍学，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想法走上一条可能没什么未来的路。他去打城际争霸赛，打那么多次职业级比赛，最后更是趁胜追击一路杀进了LPL，杀进了那个最高的荣誉殿堂。

 

他回家受到了无数人的祝贺和追捧。

 

人人都满面春风，说他刘青松这是鱼跃龙门了。

 

但很少有人提起。鱼跃龙门第一杀，杀身成龙。这杀的乃是他自己——刘青松杀了那个可以走普世标准里成功之路的自己，走上一条更独更绝、更不知终点的未知之路。这才终于跃了龙门，杀身成龙。

 

这条路上竞争激烈，容不得片刻犹豫和大发善心。只要略有驻足，立刻就要被从独木桥上挤下来，摔得粉身碎骨。他在这染缸一样的圈子里长了许多年。本该在母亲嘴里抬头挺胸的骄傲小树从来没发过芽。那棵松树的种子出生起就埋在一片肮脏淤泥里，苦苦求生，怎么挣扎都是无声地往下沉。一直到了现在，就算是他让脚下曾经最便宜的土壤变得寸土寸金，那颗种子也还是坏了，长出来一棵好像有些歪了的、但野蛮蓬勃长得很好的松树。

 

刘青松自觉这圈子里的大家都牺牲了许多，才能走到顶峰。他也曾背离又抛弃了许多人。他不是没有交到过真心的朋友，不是没有动过心，更不是没想过在一个地方待到死。但事实证明，一开始就向阳的、健康的树冠才能拥有的东西，像刘青松这样阴冷得只要能活命、能成功就不顾一切往前猛冲的自己，也许一辈子都没办法拥有。

 

没有拥有过的东西，他没办法相信，也不值一提。

 

刘青松很早之前就已经明了，他是个天生的赌徒。赌徒的特征和最致命处就是，即使他手里抓着的东西已经很好了，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已经很让他满足了。可勃勃野心还是会时不时跳出来折磨他——它蠢蠢欲动，永不知足，诱哄着他把一切有价值的东西，包括喜欢和爱的可能性，全兑换成功成名就的筹码。

 

他不像姜承錄那样万众瞩目，没有理所当然，没有一帆风顺，更没有天注定他应该干这一行。

 

刘青松走到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冲锋陷阵，刀山血海，一路厮杀为自己争回来的。

 

他从来没有后路，他只有自己为自己打出来的、尚且算得上明朗的前路。

 

——或者说，在今晚之前，在他冲下楼和姜承錄站在一起之前，在他来到WBG这个好似泥潭一样的地方之前，他还有尚且算得上明朗的前路。

 

现在，刘青松站在这里，只觉前路茫茫。他咬着牙陪这四个人来一场前途未卜的豪赌，一边想赢，一边又只怕自己多年的努力和勇敢全都要因为这一时冲动而功亏一篑，付诸东流。

 

“可你知道的，你也说过的Shy哥，我其实，我害怕的东西真的很多。”刘青松短促无力地笑了笑。他终于一点一点弯曲放松下来过度绷紧的背脊，一阵又一阵酸涩惶惑的疲惫与疼痛仿佛是从骨子里传过来的。刘青松才发现自己早就病了，只不过是这一晚才迟迟地高烧起来。他的恐惧和害怕在骨子里窃窃私语着作祟，变成日益沉重的病疴。“——我怕我不能成功，我会辜负我妈，会辜负我走过的路，会辜负一心一意想成功的我自己。”

 

他不能再回到那样的生活里。

 

刘青松的喉结动了动，他终于将那个最可怕的噩梦说出口：

 

“我做过最可怕的梦，是梦到自己一个人在黑夜里的山路上，不停地跑。山路上没有灯，下着雨，都是泥。我跑着跑着就跑到了泥地里，后来才发现那不是泥地，是沼泽。我一点点陷进去，他妈的没人看到我，没人救我。”

 

刘青松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终于将这个梦说出口了，随之也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把话讲完了。房间里寂静一片，只有床头柜上的小钟还在嘀嘀嗒嗒地走，窗外的冷风带来一点扑簌簌又轻飘迷朦的雨声。安静得仿佛整个房间和他都睡着了，他刚才只不过是发了梦，在梦中讲了梦话。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抬起头看姜承錄。

 

有什么好看的呢？刘青松放纵自己，他一边短暂地在回忆和最深刻的恐惧中失神又沉溺，一边又漫无边际地想着，确实对于自己来说很可怕的梦。可是那种事过多年仍无法时过境迁的梦魇感，那样一回想起来就觉得万劫不复的窒息感，是只有当事人但见的折磨和恐惧。

 

刘青松干巴巴地想着，确信姜承錄不会懂他说的话，也不能理解这个梦的可怕之处。

 

可他抬起头却看见姜承錄仍然凝望着自己。

 

姜承錄像漆黑礁石般一动不动。他的脸色依旧恍惚又哀悯难过，像被窗外的轻冷春雨打湿了，泛着一层朦朦的潮。看着就有一种很轻又很安静的悲伤。可姜承錄的眼睛却终于又一如既往的温文沉默下去，只在刘青松看不清楚的阴黯暗处，他黑黢黢的眼底似一片汹涌又磅礴静谧的午夜深海，无声的暗涌和风暴只在最底下云诡波谲地、一浪浪地翻涌不休。

 

“对不起，松松。”姜承錄轻轻地说，又伸手过来握了握刘青松的手。他的手冰冷得不可思议，好似所有的光和热都被冻住了又封存，“对不起。”姜承錄最后又轻轻地重复了一遍，朝刘青松无力又轻飘飘地笑了一下。

 

刘青松怔怔地盯着他。但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又要道歉，为什么要露出这样难过的、难过得出奇的表情，为什么刘青松明明只是做出了选择而已，被选择的人——姜承錄却要露出这样憾恨又怅惘的、好似有什么东西终于无可挽回一样的眼神。

 

刘青松其实今天晚上在饭桌上已经和另外三个人，也和自己都把话讲明白了。纵使管理层本来就没有放他们走的想法，可他们今晚选择了反抗，选择了和姜承錄站在一起，那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日后假如输了，假如功亏一篑、前途尽毁，那也绝不能怨天尤人，绝不可以怪到这韩国人头上去。

 

刘青松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有些不能确定了，自己今晚这些好似情绪宣泄一样的、憋在心里实在很久的话，是不是真的一如既往地适合和姜承錄倾诉。

 

松松。可是，姜承錄深吸一口气，又来叫他。他眨了眨眼睛，勉强挤出一个苍白颤抖的笑容，朝刘青松张开双手，语气轻快狡黠地问他，“要我抱抱你吗！”

 

刘青松吸了吸鼻子，他的鼻子开始不通了，“不要。”他说。

 

姜承錄沉默了一会儿才哦了一声。他却并不气馁泄气，反而是又一屁股往前坐了坐，刘青松于是终于看清楚他的眼睛、他的脸。那一瞬间由暗到明，刘青松眼前一花，只觉得姜承錄黑黝黝又明亮潋滟的眼睛，恍惚间好似一股温文炙热的缱绻春火，一路蜿蜒着辗转间急遽地烧到了自己眼前——姜承錄笑眯眯地把脸凑到刘青松面前，朝他挑了挑眉毛，“那我，想你抱抱我，可以吗？”他黏糊糊地问着，又朝一动不动的刘青松张开双手。

 

刘青松没说话。他只是捧着早就凉了的面碗，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姜承錄，刘青松的眼神平静又茫然惶惑地、令人不易察觉地轻轻颤抖着。好像个小孩子。姜承錄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看着刘青松下意识抓紧了筷子的手。松松说了那么多的话，他讲话的时候，口气平静到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冷酷无情，像一个成年人在讨论对自己来说无关紧要的人。

 

可是此刻，他似乎也一点没察觉到自己像小孩子——面对着内心的渴望和推拒，被推拉撕扯着左右为难的、只能用沉默来拖延时间的小孩子。

 

可刘青松没有拒绝。他始终没有说不，他只是望着姜承錄。

 

姜承錄叹息了一声。他接过刘青松手里的面碗放在床头柜上，转过身抱住他的肩膀，姜承錄用一个安抚呵护一件珍惜极了的珍宝的姿势，把刘青松轻轻地搂在怀里。怀里的人还没有完全退烧，姜承錄揽住他的后背觉得自己抱住了一块烧热了的铁，或者是石头。灼烫、僵硬紧绷又冥顽不灵。

 

——他维持着原先那个突兀的、被搂过来的坐姿，整个人好似一棵嶙峋凌乱的野松树，胳膊肘像横生出去的一截树杈子硌着姜承錄柔软的肚子。

 

刘青松的额头生硬滚烫地抵住姜承錄裸露在外的锁骨，他听见头顶上传来韩国人温和又黏糊踯躅的讲话声，低低地，仿佛就凑在刘青松耳边说话，“没事了，松松，没关系的。”他说。沐浴露的气味和姜承錄常用的香水味混在一起，一股静谧馥郁又温雅澄澈的香气将刘青松整个人拢进去。像姜承錄的领口底下、身体深处有花在开。很温柔漂亮的、很包容的花。

 

“你害怕很正常呀哦，害怕的都是有道理的。”姜承錄把他抱在怀里，笨拙但轻轻地拍刘青松的背。韩国人说话的声音断续又轻悄绵软，一个长句不得不分成了好几个错落的短句来讲，音调起伏着好像在哼歌。温柔又静谧迷朦的，像《月光》一样的安眠曲。姜承錄笑了笑，轻声说，“我是知道你害怕的，松松。你现在，你留在这里，你也是害怕的。害怕我们赢不了。没事，说自己害怕也没事的，松松。”

 

他的声音好轻。却好像一口热风吹到刘青松本就炙热潮湿的体表，一阵阵可怕又浓情眷眷的震颤被挤压着从灵魂深处传来，刘青松无声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不好了，完蛋了。

 

可他好像无处可去了，只能这样绝望无力又满怀着、满怀着依赖地靠在姜承錄的肩膀上。刘青松感觉到眼角一点酸胀潮湿的痕迹，终于止也止不住地极速扩大——他的眼泪终于流下来。不是，他不是想哭，是因为鼻子像灌满了水泥，他呼吸不畅，才堵出了眼泪的。

 

刘青松抽了抽鼻子，他挣扎着，咬着嘴唇伸手把自己外套后的兜帽够过来戴上。

 

可是眼前一片晃动着的潮湿泪光里，却又有什么东西，像迷朦的小雨，又好似阴黯处闪烁着的、几颗只有刘青松看见了的璨金色星星，扑簌簌地从他的耳畔坠落到眼前来，软绵绵地无声跌落在刘青松的衣襟上。像他纷纷的眼泪。一点莫名熟悉又飘渺干瘪的幽微香气从鼻尖掠过，刘青松睁着眼泪止不住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才终于分辨出来这几颗小星星，这场小雨，竟然是几朵干瘪了的迎春花。

 

刘青松恍惚想起这件无意中从衣柜里翻出来的外套，正是他和姜承錄出门那晚穿过的。

 

凡拥有过的都会留下痕迹。不会因为最终离散而不复存在。

 

迎春花还在。春日从未远离。

 

姜承錄终于又听见刘青松的声音，他的鼻子好像是堵了，所以才不得不用这样沉闷轻微的、好似在叹息一样的声音和他说话，“你那时候，你前几天，是不是觉得我们——”刘青松顿了顿，又冷静直白地改口，“是不是觉得我是个胆小鬼？遇到不好的事只想着卖崩撤溜，他妈的脑子里只有自己。”

 

刘青松流着眼泪想着，他对很多人都从不亏欠，因为他和那些人哪怕是互相伤害，起码也是有来有回。可是唯独对姜承錄，就像是他昨晚对史森明说的那样，他欠姜承錄的太多，却从未还给他。

 

刘青松甚至头昏脑胀地想着，他是不是甚至还欠他一句抱歉。

 

他听见姜承錄笑了笑，“我没有，没有想过松松是胆小鬼。”

 

即使松松害怕，即使他也会焦虑迷茫，下意识想去寻觅自己的方向和未来，可是任何紧要关头，任何姜承錄自觉有些孤立无援的时刻，只有松松从那些觉得他一个人也可以应付得来的人群里，永远是第一个站出来、站在自己身边的人。

 

松松一直，一直在回应他。

 

姜承錄不是不知道，他又不是真的不懂，像刘青松和洪浩轩他们这样的才是绝大多数人。从小到大见过的很多人，都和姜承錄不太一样。姜承錄早已从一开始的诧异迷惑变得不再大惊小怪，他泰然视之，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感念他们、感念松松赠予自己的每一次从未说出口的温柔和真心。

 

如果说姜承錄的真心向来灿烂辉煌，无论晴雨，他都像是高高的、永恒燃烧着的夺目灯塔。那松松的真心就像是碎的。姜承錄今晚开始才真正明了，年幼时的遭遇让松松学会了保护自己，防备任何人来夺取他拥有的东西、甚至是伤害他，同时也击碎了他的真心。那些碎片一篇篇掉落在泥潭和他曾走过的荒芜旷野中，只有最深沉的、无人注意的黑夜中，才可见那些碎片发出的微弱亮光。

 

这一棵松树一直梦见泥潭，可他脚下的土壤中，那些碎片却如掉落泥潭的星星闪光。

 

姜承錄从没有责怪过任何人。

 

——他只怜惜他，如怜惜这样漂亮的星星只能在夜晚发光。

 

“没关系，我说过的松松，你怎么样都没关系，你要开心。”姜承錄一点点搂紧他，像是在证明自己话语中不容错辨的真心实意。“——而且你已经，真的真的很勇敢，很厉害。”他笑着夸奖他。是的，姜承錄心想，松松是怎样的人都没关系。他已经很勇敢了。很多人做勇敢的人，是因为他们有成为那样的人的资本，那其实也谈不上真正的勇者。

 

可是他们拥有的，刘青松没有。

 

他是靠着自己，成为了今天这样的、有底气去勇敢的人。

 

可是这样勇敢的、从来只为了自己的未来和前路去奋勇拼搏的人，这一次却无视了一切，他站在这里，站在自己身边。

 

姜承錄终于意识到，对于他来说，输赢不过是游戏的结果。可是对于有些人，对于刘青松来说，输赢是好沉重难测的东西。刘青松面对着游戏和人生输赢，从来没有退路。他只有一直赢下去，那就是他不回到那样晦涩恐怖的生活里，功成名就、出人头地的唯一方式和方法。

 

“所以谢谢你，松松。谢谢你呀，”姜承錄顿了顿，仿佛是在思考自己到底要怎么说。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这样快乐又温情缱绻的动词，“谢谢你选我。”

 

姜承錄感觉到肩膀上倾倒下来的、一点逐渐加重又摇摇欲坠的力量，那是一点点松懈软化后全心全意交托的身体重量。刘青松靠在姜承錄的肩膀上，一股熟悉潋滟的芬芳气味被他们的体温一烘就好像没头没脑的春日蝴蝶，乱纷纷飞得到处都是。他只感觉自己终于被淹没在这香气和深海里，刘青松挣扎僵持了这么久的力量，在这一刻尽数土崩瓦解。再无力抵抗。

 

高热、闻所未闻的温情和包容，终于将钢铁烧熔。

 

刘青松在25年人生和脚下触不到底的漆黑沼泽里，竟然踩到了一小块坚实的土壤。好像一棵树，迁徙漂泊已久，它长错了地方的树根终于扎进了寻觅已久的丰沛土壤里。

 

他前所未有地，被人承接住。

 

刘青松突然意识到噩梦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他终于感受到一股时过境迁、万事皆休的放松感。都结束了，他早已经醒过来了，刘青松距离那段岁月已经有十几年之遥了。刘青松现在已经很强大，足够让自己不会再被拖入那样的泥潭里，他身边的这个人，也不会对他的求救坐视不理。

 

姜承錄顿了顿，他感觉腰侧有什么东西摸了过来——一只细长滚烫的手轻轻抱住自己。他垂眼看了看刘青松，却只看到他露在兜帽外的一小截雪白下颏。刘青松把脸侧向外，他脸色苍白又精疲力尽地靠在姜承錄身上，像生了一场重病后恍惚虚脱的病人，唯有此处可以栖息。他的眼睛和窗外的深夜一样黑黢黢又湿漉漉的，刘青松一言不发，手却抱着姜承錄的腰紧紧不放。

 

刘青松听见姜承錄也吸了吸鼻子，他轻轻地、却郑重认真极了地说，“我们会赢的，松松。”

 

“我知道。”刘青松终于说话了。

 

他一如既往地，拖长了调子懒懒地讲话，声音里却带着轻飘飘的、温热静谧的笑意。

 

姜承錄笑了笑，他一时觉得他们在一起什么都可以做到，一时却又觉得心跳在胸膛里如疯长的野草一般蜿蜒蔓延。姜承錄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保证道，“你选了我，选了我们，你留下来，那我一定会让你赢的。”他和刘青松讲。姜承錄顿了顿，终于收起胳膊，搂紧了刘青松清瘦炙热的身体，直到他们的胸膛密不透风地抵在一起，每一次心跳都重叠交汇在一处。

 

——像两枚不停跃动着的、活的印章，在对方的胸膛上烙下最年轻热切的痕迹。

 

这是保证。姜承錄心想。

 

刘青松却又有些恍惚。

 

这一瞬间，他无端端地想起了一艘以前见过的船。

 

他牵着母亲的手站在人群中，在晴空万里之下，在人群中瞪大眼睛看着那艘船。它从无数日夜和海上的暴风雨中，航行归来。伤痕累累的船头破开海水后终于靠岸，海浪声声中，船头甲板的木头和港口码头的古老花岗岩相碰撞的那一刻，发出了一声轻轻的、轻得好像只有他自己才听见了的无声碰撞。

 

“你听到了吗妈？”

 

小小的刘青松瞪大眼睛，饶有兴致地缠着刘母追问。

 

母亲说没听见。人群里的很多人都笑着说没有。

 

可他坚信是有的。

 

就在这一刻，他和姜承錄拥抱着、互相赠予承诺的时刻，这和他心跳相触的一刻，刘青松又明显地听见了这无声的碰撞——

 

他的船已经靠岸，抵达终点。

 

隔着衣柜、毛毯和破烂娃娃，那些雨点一样曾加诸于身的痛苦和伤害都已经过去了。

 

刘青松被这海港和拥抱庇护着，再不畏惧任何风雨。

 

“你还在发烧啊松松？”姜承錄担忧地问他。

 

“嗯，”刘青松笑着吸了吸鼻子，“我在发烧。”

 

烧糊涂了才会这样依赖姜承錄。刘青松确信自己不会再如此一来一个人。这样子的汹涌心情，天时地利和此刻烧得方寸尽失的“人和”还不够，在刘青松从前或往后的人生里，只有此刻，他这样放纵自己，不管不顾地想去靠近谁、依赖谁。

 

——他违反一切争名逐利的天性，简简单单地只做一只不再逃窜的飞蛾，留在这里，留在他们身边，静待烈火和裁决。

 

这里就是他最终的归宿了。

 

刘青松在高烧中油然而生出一种尘埃落定的归属感。

 

就是这样了，就是这里了，他再也不会去其他地方了。

 

“我烧得好像有点严重啊Shy。”他叹息着，轻轻地说。

 

姜承錄抱着他，韩国人的话说得断断续续，轻飘又温柔缱绻。

 

“松松，睡一觉吧。睡一觉，就好了。”他说。

 

姜承錄察觉到他趴在自己的肩膀上无声地、强自压抑着颤抖地流着眼泪，他顿了顿，终于伸过手来隔着兜帽轻轻抚摸摩挲着刘青松的后颈。那样曾痛痒交加的、刘青松以为会和自己纠缠一辈子的患处，此刻全是崭新细腻的皮肉。

 

姜承錄手心的温度透过一层布料和皮肉，轻轻地、温柔极了地渗进来。好像坏掉的东西被扔掉后，空出来的地方又一点点被崭新的、从未见过的东西，修复填补。

 

那是春风，是药膏，是姜承錄指尖熏染着的香水味。

 

它们早就从他后颈新生的空白皮肉上灌注进来。

 

——也许树种并没有察觉。

 

春天早已降临的消息，他迟迟地、在自己又一次的生根发芽后才知晓。

 

 

 

 

 

 

 

 

 

 

 

 

 

 

 

 

 

 

 

 

 

 

 

 

 

 

 

 

 

 

 

 

 

 

 

 

 

 

 

 

松羞大学生paro。

金融系松x钢琴系羞

未来的钢琴家小姜和他的竹马霸总刘少x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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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铃响，刘青松提着早就收拾好的书包冲出教室，一路跑出校门，扫了自行车骑行绕过半个校区，路过艺大面向自己学校的侧门时，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破学校什么时候才能把侧门修好。到大门把车随便一停，刘青松艰难地穿行在下课的人潮中，顾不上别人打量他这个格格不入的外校人，匆匆忙忙赶去礼堂。

今天是艺大钢琴比赛的决赛，刘青松一早就看了比赛安排，姜承録在第三个出场，位置不前不后。刘青松对着课表估摸了一下时间，很极限但可以一试，却在姜承録发消息来询问时没有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答应了怕赶不上让他失望。还好不是面对面，刘青松都能想象到没答应时姜承録的目光得多让自己揪心。刘少长叹一口气，这下好了，不管赶没赶上怕是都免不了要哄哄人了。

好在好运青松不是浪得虚名，等刘青松轻手轻脚溜进前排观众席坐下时，正巧赶上第二位选手下场，等待姜承録上场的时间足够他坐在座位上把气喘匀，期间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刘青松环顾一圈却也没发现什么。报幕一响，他便把注意力放到了台上。

姜承録一身熨帖的黑色西装，白衬衣一丝不苟的扣到第一颗，缀着双层链条的银色领针代替了领结或领带，这身衣服还是自己参考着一起搭的，果然很衬他。面向观众鞠躬问好时，刘青松注意到他眼镜下惊讶的眼神，知道他发现自己了，这才笑了笑做了加油的口型。姜承錄坐在钢琴凳上也姿态挺拔，举手投足都显出天生的矜贵，演奏厅安静下来为他提供调整的时间，刘青松了解他，调整好琴凳后，再一次深呼吸就将开始演奏。

别尔科维奇的帕格尼尼主题变奏曲。

刘青松完全不懂古典音乐，只是陪着姜承録练得多了，耳濡目染知道了他经常练习的曲子。纤长的手指在琴键上翻飞，顶光洒在毛绒的发梢镀上一层柔光，此刻在刘青松眼里，姜承録就像最珍稀的珠宝熠熠生辉。

五分钟的曲目很快演奏结束，姜承録下台后刘青松失去对音乐的兴趣，垂头给姜承録发消息却没有收到回复，刘青松知道他是闹别扭了，一边想着怎么哄人一边掏出包里的平板完成作业和处理工作邮件，反正没关注台上的比赛。

一等奖的归属毋庸置疑，刘青松同观众们一起站起身热烈地鼓掌，祝贺他的成功。人群散去后熟门熟路的摸到后台，看见被环绕的人顿住脚步，刘青松无意打扰姜承録的社交，于是没有走近，只是在靠近出口的位置等候，即将对周围的窃窃私语和试图搭讪的人失去耐心时，花送到了，于是刘青松捧着姜承録偏爱的白玫瑰花束朝他走去。

“承録，恭喜你。”

“……谢谢。”

“我这不是来了吗，别生气了好不好？你知道我今天下午有课的。”

刘青松把花塞进姜承録怀里，握着他的手亲昵地捏了捏，感觉到手指悄悄扣住掌心，就知道他原谅自己了。或者说姜承録其实也没有生气，只是刘青松乐意惯着他只对自己才有的小脾气。

“晚上想吃什么？”

“嗯…日料。”

“行，之前已经订好位置了。嗯？啊，你之前跟我提过一嘴，说想吃寿司和天妇罗了。”

姜承録抱着花乖乖被牵着手往前走，他看着刘青松的后脑勺出神，从他怎么知道我想吃日料，到他总是对自己的事很上心，最后总结这样好的人是自己的。于是欢天喜地的贴上去，手指扣进指缝十指相扣着晃了晃。

“喜欢松松！”

“干嘛啊，突然这么说。”

“就是喜欢你啊～”

“好，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呀。”

对八卦不感兴趣的两人完全不知道，此时的校园论坛上两人的cp帖再次荣登第一。

*1.6w+。

*抱歉，最近太忙，更新时间混乱。本来说好昨天更新，但又怕卡了松羞出门玩的情节，想着要不顺延到今天一发爆肝双更，直接写完。没想到今天太忙，没能如愿呢（流泪。

不管怎么说，用餐愉快吧各位。

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

 

15.

 

刘青松一开始并不确定姜承錄是否记得那晚的事。

 

很难想象，但是连刘青松自己都不确定，他是否希望姜承錄记得。

 

姜承錄如果能回忆起大半，那许多事也不用刘青松再多费口舌。毕竟准备好了要道歉是一码事。要留出充足的时间，备好能够和韩国男人顺畅沟通的、简单高效的一套道歉说辞，甚至还得瞅准只有两人在场、免得被其他不长眼的东西闯进来截胡的入场时机，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凡此种种，刘青松想想就觉得头大如斗。

 

又或许，能让刘青松心绪难平的并不是以上任一原因。

 

因为，无论他再怎样在心里假设，一遍遍练习道歉时应该要说什么样的话、应该要怎样在姜承錄面前一句句推翻自己那一晚说出的话，甚至为此可以用到一些姜承錄这个温和友善的男人也许从未见识过的、成年人往来交锋时才会用到的小手段。

 

过早进入社会的人向来有自己的行动准则。

 

暗潮诡谲时，刘青松总能不动声色地达成自己的目的。

 

可是姜承錄那时会有什么表情呢？

 

在刘青松的无数次预演里，他没有一次能成功假设姜承錄可能会有的反应。

 

他大概率是可以做到既往不咎的，他喜欢刘青松，喜欢每一个新队友，喜欢到即使是醉得七荤八素也能下意识为新队友辩驳，坚持他们是最强的且不可代替。

 

——倘若姜承錄愿意让这件事就此翻篇。倘若他可以略过不提，可以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那样亲热黏糊地和他们赖赖唧唧。倘若姜承錄能像以前一样，那样无限珍惜地、轻轻地呼唤他们，喊他松松。

 

可假如不呢？

 

姜承錄还在睡。他面朝刘青松和窗口的方向侧躺着，温文静默的俊脸上还残留着一点余酲半醒的酡红。宿醉的人大抵都是喜欢新鲜空气的，刘青松估摸着这一点，昨晚睡前特意给窗户开了一丝通风换气的缝隙。窗外慢悠悠吹进一点料峭潋滟的春风，松绿色的深遮光窗帘被吹得一飘一荡。

 

刘青松睡眠情况一向糟糕。除非是累狠了直接昏睡过去，不然只要有一点声响和光亮就是只能浅眠的份。换遮光窗帘的时候就特意和新室友打招呼，征求姜承錄意见。姜承錄却只是笑笑，很爽快地赞同刘青松对于这个颜色的选择。

 

刘青松偏爱的松绿色很快就融合在姜承錄冷峻寡淡的黑白灰色系里，大到床品、小到几盆刘母特意送过来，说是可以净化空气、吸取辐射的矮小绿植。他的世界好似转瞬间就和姜承錄的世界毫不费力地融在一起，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奇异诡谲又无比配衬。

 

——像礁石丛立的黑黢黢孤岛上，终于姗姗来临的松绿色春日。

 

窗帘下有晴好丰盛的日光一闪一闪的，如蜂蜜一般浓稠蜿蜒着流淌进屋里来，姜承錄沉睡着的脸也因此若隐若现看不分明。阳光太好，好得像晒融了的金子，将姜承錄的脸照得仿佛一块温热潋滟的透金色水晶，连带着黑黝黝的眼睫和眉梢都一寸寸发着金光。陡然间却又随着日光被遮挡在外而一点点黯淡下去，他过于清瘦的脸上就又有冷峻晦黯的骨骼线条一瞬间洒下阴影。

 

姜承錄却只是自顾自好睡，他蜷着腿瑟缩在被窝里。而刘青松一动不动，只是放任自己冷静思索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刘青松又想起昨夜站在凛冽黑夜中无声呼唤着ig的姜承錄。颠沛流离的天神在那一秒从云头上跌落下来，寸磔骨肉，金身尽毁，刘青松才看清他分明是再普通不过的人。

 

刘青松意识到，好人姜承錄当然有理由原谅，但普通人呢？

 

昨晚之后，刘青松突然发现普通人姜承錄也有绝对的立场，有绝对的理由可以不接受。

 

做错事要向别人道歉，这是正常人的共识。

 

而道歉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让自己和对方好受一点。

 

在此基础上，任何旁逸斜出的无谓情绪——比如一定要请求被伤害方的谅解。都是贪心，是强求，是不该被妄图求得的果。做错事了要道歉，可没人规定道歉了就一定能获得原谅。

 

刘青松悄无声息地翻了个身，仰面默默躺着凝视空荡荡的雪白天花板，如同注视着自己乱雪纷纷的内心。床头柜上闹钟的秒针一点点咔哒咔哒轻响着，时间像小型风暴在耳边无声又庞杂磅礴地一阵阵刮过。

 

刘青松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眼前是他和林炜翔大吵一架的那晚，姜承錄抱了抱他之后悲伤但平静疲惫的叹息。又是他松开刘青松的肩膀，好似受了天大委屈却不好说出口，只能期期艾艾地执拗恳求刘青松。他曾经那样亲热又黏糊糊地粘着刘青松，最后却无限伤心地说：“我要宝蓝。”好像被逼得无法可想、无计可施的可怜虫，天塌下来的一秒终于什么都不敢要了。

 

难说那一刻刘青松心底里猛然翻涌起来的情绪是什么，类似于不甘、恼火和自作孽不可活一般的恍惚和疲倦，尽数混合在一起成一股潮湿阴黯又轻飘飘的雾气。

 

快乐的人脸上难得一见地、静静地露出那样多低沉迷茫的表情。

 

他不适合那样的表情，扎眼又难忘得要命，看了就触目惊心。

 

刘青松深吸一口气，他终于慢吞吞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睡眼惺忪地倚在床靠上扭头看了姜承錄一眼。他还是睡得雷打不动，刘青松不自觉笑了一下。果然，这人还是什么也不必挂心、万事无忧又傻乎乎的模样比较适合他。明明是一个和从前的刘青松一样，能尝的、不该尝的苦与痛全尝了一遍的人，看着却非常非常好养活。

 

以前不觉得是可能的事，现在仿佛又可行起来。

 

当朋友嘛，和天神姜承錄不好说。

 

但是，和普通人姜承錄那又有什么不敢打包票的呢？

 

刘青松无声地慢慢呼出一口气。秒针咔哒咔哒走着又逐渐停息，终于轰然一声像钢琴结束前的最后一个尾音，沉沉地、又狠又重地落定下来。

 

那我。刘青松心想，假如我不止是想抚平他的伤痕。

 

甚至，要他原谅我还不够。

 

假如我不仅仅想要这些呢？

 

哪怕是贪心，是强求，是偏要妄图得到不该强求的果。

 

——假如我一定要姜承錄和我，和好如初呢？

 

但刘青松这番决心很快就受挫，恍如初航下海的船直接触礁，当头撞上大冰山。他就进卫生间刷个牙的功夫，洪浩轩已经熟门熟路地自己开门溜了进来。刘青松听到动静才探头一看，就这么一点细微的时间差竟然已经来不及了。

 

看起来是睁着眼、但细细一看明显还是昏厥状态的姜承錄，清瘦肩膀上裹着洪浩轩哄他披上的被子，脚在拖鞋里歪来歪去，几乎是被洪浩轩架着往外走。看起来分明是被拐卖了也不知道报警电话是110 、迷迷瞪瞪的模样。“啧，”他妈的摆明了是上这儿抢人来了，刘青松看一眼就心头火起。他冷着一张略有些浮肿的苍白脸庞，眼疾手快地一把揪住洪浩轩，满嘴牙膏沫子也能把话讲得冷酷无情，“你妈的你大早上又在这犯什么病啊洪浩轩？”

 

“没事，没多大事。就是宋义进大早上给shy打电话呢，他没接。这不，视频电话打我这儿来了——”事情摆明了没这样简单。满脸写着“做贼心虚”四个大字的洪浩轩，被刘青松又冷又亮的漆黑眼瞳一扫，吓得差点把姜承錄拦腰举起来，恨不得当场抱着就跑。“咳，没办法，那我是真没办法。”他推着晕头转向的姜承錄，脚底抹油跑得飞快。

 

倒是完全没敢解释为什么不把手机拿过来，反而是直接把人掳走了。

 

姜承錄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在床上了。他迟钝地瘪着嘴，宿醉的人被颠来倒去搅和了这么一会儿就只昏沉沉想吐。刘青松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好半晌才在楼道的风声里听到他一声慢吞吞又痛苦无力的“哎哟”，本来还不顺的心情这会儿却又奇异的想笑。

 

他不紧不慢地刷牙洗脸，洗漱完了又穿上外套，这才慢悠悠到洪浩轩和王光宇的宿舍门口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同样叼着牙刷的王光宇。他看起来倒是十分清醒，像是起床很久了。只是半点放刘青松进门的意思也无，一脚堵在昏黯逼仄的门缝前问他什么事，竭力若无其事但明显又警觉得好似遇见警察来敲门检查的嫌犯。刘青松也懒得戳破他，他心里大概已经有数。只是静静地退了半步，似笑非笑把兜帽往头上一戴，“哦，没事——”毛绒绒的雪白帽领下，他的漆黑眼睛在阴影里，看起来冷厉潮湿又轻飘飘地泛着黯光。刘青松舔了舔嘴唇，顿了一下又嗤笑着补充一句，“现在没事了。”刘青松慢慢地讲完，人又一步一步慢慢地转身下楼。

 

果然，道歉这种事，的确是要注意进场时机。

 

看吧，他还没来得及行动，就已经有不长眼的东西闯进来截胡了。

 

啧。刘青松冷笑着把衣服拉链拉上，他一边晃晃悠悠下楼一边思索着宋义进大清早的这一通电话。到底是主动关心姜承録，问询他醒酒了没。还是因为谁的催促才被动打来了这一通电话。不过，无论意图是怎样，人是直接从自己眼皮子底下被抢走了不假，自己的初计划也就这么被迫停滞了没错。

 

向来头脑清楚、很能见机行事的S9冠军辅助突然明白，这个逼队里现在竟然没一个好人了。

 

更可怕的是，在这个谁都争着抢着想叫姜承録回心转意的档口上，除刘青松以外，人人都有借口拜托姜承録的老熟人把他从自己眼皮子底下叫走。刘青松原本也能采取这种策略，但现在却不行了——昨晚明显还正在气头上的王宝蓝肯定是不能依仗的。骆文俊那小子又是顶级恋爱脑，平时一口一个松哥的叫着，关键时刻啥也指望不上，大概率和姜承録讲到最后完全忘记这回事。至于史森明，他没有被李元浩策反，没有来掺一脚看好戏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怎么想都是很难打的逆风局，怎么想都要被人捷足先登。

 

于是在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里，姜承録的表现更是完美验证了刘青松的不祥预感。

 

他大病初愈的清瘦面庞上，终于又有了熟悉的、温文腼腆又亲热黏糊的笑意。除开三小局训练赛和日常rank的两个钟头里还能勉强老老实实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其他时间里的姜承錄，整个人几乎是贴着坐在了洪浩轩和王光宇中间。仿佛是才和朋友闹了别扭的小孩子，一旦结束冷战就要迫不及待地、黏糊糊又亲密热烈地和人加倍腻在一起。把先前错过的快乐尽数补偿给自己和对方，幼稚的不得了。

 

李知勋给他们复盘训练赛的时候，趁着教练出门去隔壁调整大屏投影的空档，姜承錄更是大着胆子偷偷摸摸地戳了戳洪浩轩。

 

“karsa。”姜承錄轻轻地、轻地好像用气音在叫洪浩轩。不，应该说除开刘青松以外，他叫23年wbg所有的队友都是叫id。大约他也觉得联盟里一众电竞职业选手的英文水平全都褴褛破烂得像抠脚的菜逼，谁也不会嫌弃谁。所以和人初见时，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以防说错中文闹笑话，他会首选称呼id并将此习惯一直延续下去。

 

“karsa karsa。”似乎是觉得这样在课堂上悄摸摸讲小话的体验十分新奇有趣，姜承錄又自顾自地、静静地把洪浩轩的id衔在舌尖念叨了两遍。轻柔得好似一阵春日微风。他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洪浩轩于是终于笑起来朝他侧过头去，问他要干嘛。

 

——他妈的真是十分亲密啊洪浩轩。

 

刘青松面无表情地抬眼盯着屏幕右下角的小地图，眼神不耐又冷厉阴黯，尖锐得好似能将电子屏掇个洞出来。

 

对线期的上单操纵着奎桑提从自己咫尺之遥的地方，纵身一跃冲入团战。他们已经逐渐开始有了一点新兴队伍的模糊雏形。配合完美，好似真的心意相通一般。“nice。”刘青松听见自己夸赞韩国上单的声音在频道里、在此刻的赛训室里回荡，也听见姜承錄那一刻的回应毫不犹豫地及时反馈回来，他说，“哦，我们打得好呀我们。”姜承錄轻声笑起来。他夸奖队友的时候，说话总是低沉俐落得要命。这话却并不只是对辅助说的。对任何一个队友说的。

 

说这话时，延迟开得很低，于是姜承錄温文踯躅的说话声就贴在耳边，好像人离得很近。

 

“点外卖吧，karsa。”现实里却听见姜承錄含混犹豫的小小声嘀咕隔了十万八千丈，从远远的房间另一端传进刘青松的耳朵里。“我饿了，我饿呀哦。”姜承錄的声音听起来倒不像是饿了，反倒是兴致勃勃的。好像一只才从漫长冬眠中苏醒过来的小虫子，精气神十足地摩拳擦掌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哦，我想吃，不辣的。”他轻轻地、低低地跟洪浩轩讲。韩国人向来温软黏糊的尾音里泛起一点鬼鬼祟祟的笑意，像不自觉的撒娇。

 

李元浩扭过头去看了一眼姜承錄，和洪浩轩一起笑了，听在耳朵里的王光宇也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他探出去半个身子去看坐在最边上的姜承錄，“承錄，我有零食，你要不要？”王光宇伸手从刘青松椅子的侧兜里，非常穷大方地掏出一盒pocky递过去。不明就里的李元浩倒是也饿了，拆开包装自己抽了一根，又把零食递给了洪浩轩和眼巴巴望着的姜承錄。

 

有了吃的，这房间里一时倒是突然就其乐融融起来，大家都探着身子在讲话。

 

——只除了僵在最边上一动不动的、真正的零食主人。

 

辅助和上单向来是离得很远，分属上下两条路。王光宇坐他旁边，洪浩轩在姜承錄一侧，中间还隔了个坐得稳如泰山的李元浩。刘青松要看姜承錄一眼，或者姜承錄要看刘青松一眼，必得伸着脖子才能勉强看清对方的模样。

 

刘青松的细长手指无意识敲了一敲椅子扶手。别看他，别看他。刘青松憋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恼羞成怒，脸阴得要刮龙卷风，几乎是在心里碎碎念着叮嘱自己。姜承錄这忘恩负义的小白眼狼，亏得老子昨晚辛辛苦苦把他驼回来，累得要死，现在醒了果然就忘光光。

 

眼角余光下意识一瞥却看见露出半张脸来的姜承錄。他探出大半个身子略站起来，把pocky又递了回来给王光宇，“light也吃，我吃咯。”姜承錄的眼神无意间从笑眯眯的王光宇身上掉落到面无表情打量着自己的刘青松的身上。

 

两人的眼神静静地一撞，姜承錄温文又黯光粼粼的黝黑眼睛蓦然间一顿。好似那一秒，星星都惊慌失措地一闪又瑟瑟藏匿。他抿了抿嘴唇又若无其事地收回眼神朝王光宇笑一笑，坐了回去。仍旧是一身漆黑毛衣的韩国男人，清瘦得像一片单薄又伶仃的黑黢黢叶子，轻飘飘地融入一堆人里，连头也没露。

 

刘青松轻轻地收回打量着姜承錄那一侧的视线。他垂下眼睫，漫不经心地思索着刚才姜承錄的那一眼。明显是隔了一层不太自然的模样。姜承錄是不太擅长说谎的人，但凡有秘密要隐瞒、要保持缄默，他的脸色和眼神深处总是动荡着要带出一点痕迹来。

 

啧。这个逼队里果然是没一个好人了，连向来最老实的傻白甜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了。

 

刘青松皱起眉来。

 

他冷着脸扫了一眼这四个人，只觉得看谁都不顺眼。

 

正心神恍惚地揣摩着姜承錄有心瞒他的秘密到底是什么，藏了很多小心思的韩国男人傻乐的笑声已经扑簌簌飞过来。姜承錄的脸上多了几丝饱满潋滟的血色，越发像一块雪白又迷朦细腻的温玉，快乐得简直连皮肉都要熠熠发光。“可以，这个，好吃。上次我吃咯，好吃。”姜承錄兴奋地大力点着头。他笑起来，把很会点外卖的洪浩轩手机还回去，并附上自己毫不吝啬的热忱夸赞，“哎哟，karsa好人，好人呀！”他笑着跟洪浩轩讲。

 

昨晚才被夸过好人的冷脸魔王深吸一口气。

 

刘青松的嘴角抽了抽，他细长的手指无声地攥紧了椅子扶手。

 

敢情姜承錄此人最擅长的不是剑魔，也不是锐雯，更不是奎桑提。

 

姜承錄这人最擅长的分明是讨好卖乖。

 

——存心不让我好过是吧？那就都杀了算了！

 

落了满头满脸的灰还没修好电子屏，正一肚子邪火没处撒的李知勋，才走进赛训室里就看见一贯臭脸的自家辅助举起手。“报告教练！”刘青松此时倒是勾起嘴角笑得漂亮极了，他指了指另一边全僵住了的四个人，痛痛快快一撒手就把同僚全卖了，“他们上课偷吃东西！”

 

“我说你是真不够意思啊刘青松！卖队友是吧？”刘青松才洗完手，一转身就碰见气冲冲来兴师问罪的洪浩轩，以及真的来上厕所的王光宇。刘青松撇了撇嘴角，简直是连一个冷笑都懒得对这几个人露。“不够意思的人到底是谁啊洪浩轩，你心里比我清楚的吧？”他咂巴了一下干得发涩的嘴唇，到底还是没忍住勾起一点似笑非笑的冷嘲。“现在，你他妈有脸来烦我是吧？”明明是带了脏字，刘青松对洪浩轩的这一句反问，却懒洋洋又温和轻柔得叫人有些瑟缩。

 

洪浩轩明显也是察觉到了刘青松正迅速积攒攀升的、磅礴阴冷的怒气，像低气压迅速盖下来。“那什么……”他语塞地后退了半步，“那我都跟你打过招呼了，我说我们各凭本事的嘛。shy他现在愿意重新跟我们玩，和你还不自然，那我们能怎么办？”

 

“差不多吧，”刘青松非常平静，但眼神又尖锐冷淡极了，“反正你是觉得他挺有趣的，懒得在这种事上管我，又乐得看他拉着你玩。”他把头朝王光宇偏了偏，想起来这前室友拿着自己的零食，颠儿颠儿的去姜承錄那里送顺水人情，烦得简直恨不得把人直接踢进池子里。“你俩，你和王光宇不都是这么个勾八想法吗？”刘青松讲完，擦过洪浩轩就要出去。

 

“我不是，”好战极了的王光宇正儿八经地反驳，他十分不怕死的连头都没回，“我就是觉得姜承錄很有意思。但是刘青松，赢你也一样很有意思。”

 

洪浩轩被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不知刘青松此人的可怕之处的王光宇吓得出了一点冷汗。他看着脸上神色不变的刘青松，顿觉大事不妙，“那个，松松，你听我说啊——”没成想路过自己的刘青松连脚步都没停，他面无表情地走到厕所门口，反手就哐啷一声又狠又快地带上门。

 

然后就是喀喇一声，叫人毛骨悚然的、一下拔钥匙的动静。

 

“我艹我艹刘青松你干嘛？我rank还在排队呢！你快开门啊，我要回去rank的！王光宇你他妈的你带手机了没！”

 

“……没。谁上厕所带手机啊艹。”

 

“你没带手机怎么敢惹这个人的啊？隔间里有人在吗！我艹李元浩你怎么也在？你带手机了是吧？快打电话叫他们来救人，刘青松把门给锁了！”

 

“我他妈手机现在没信号啊。唉真倒霉，我明明啥也没干。”

 

真勾八能吵啊这三个人。

 

果然是春天到了，总有些不长眼的东西蠢蠢欲动起来。

 

刘青松慢悠悠地晃荡着钥匙串回到客厅，他正开着直播索然无味地打游戏。一条条弹幕如乱纷纷的雪片一般飞速从屏幕上闪过去，粉丝们看主播回来了都一股脑忙着送礼。刘青松清了清嗓子，开始熟门熟路地口播感谢。他的嗓子有些低低的、发着粗嘎麻痒的涩和哑，刘青松吸了吸鼻子，顿时反应过来这是换季了，免疫力向来低下的身体又开始要闹毛病了。

 

显示屏幽微的荧荧蓝光扫过来，照亮他一截平静又雪白潋滟的眉目。刘青松一边操作着键鼠一边望了望手边备好了的一盒感冒药，寻思要是被亲妈知道了他又在空腹嗑药，估计要抓着他唠叨半小时。真麻烦啊。刘青松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要在直播间里打个招呼，“饿了，一会儿去煮个面。”顺带把那三个逼人放出来。

 

初春料峭，厕所里还是冷飕飕的，真冻感冒了虽然是傻逼们活该，但到底会牵连到作为队友的自己。

 

……和姜承錄。

 

他又有些晃神，怔住不到一秒就空了q。刘青松很快回过神来，冷不丁看见直播间里又飘过去几条不正经的弹幕，问他主播下面好吃吗。“我说你们能不能正常一点。”知道你们成年人可以开这种玩笑了，你们成年人也该知道不能在老子直播间里开这种玩笑。但刘青松却又懒得吐槽，这些人一个很显著的特点就是你越回他越来劲。

 

早年他在fpx开直播，也时常碰到这种荤素不忌、什么话都接的弹幕，那时候还有一点不正经的闲心可以搭腔几句。

 

现在到了wbg，撞上个不过是看起来傻乎乎、实际上学什么都很快速又很好上手的韩国人，大家都还挺默契地达成一致共识：

 

少教小老外不好的。

 

刘青松叹了一口气，一边把钥匙扔给正好路过急着去厕所的小打野，一边进厨房接一点热水准备煮面。想起没带手机的洪浩轩现在正被锁在厕所里，不知道姜承錄心心念念的外卖，有没有人帮他拿。想起姜承錄不知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地跟洪浩轩喊饿。刘青松又烦躁得冷下脸来，微波炉上一股股炙烫高温的热气扑到头脸上，像到处逃窜又汹涌难测的一些异样情绪。

 

刘青松面无表情丢进去几根一人份的面条又盖上锅盖。

 

饿着吧，反正又不是和我喊饿。

 

看他精神头十足的架势，大概也不是真饿。

 

正抬手开壁橱柜门看有没有泡面肠或者鸡蛋的档口，又看见李俊从楼上急匆匆下来。刘青松皱起眉来喊了他一声，“怎么了李俊？”李俊站住脚，朝他无奈地扬了扬手中的一板崭新的、没开封的感冒药，跟他解释说姜承錄想起早上没按时吃药。

 

姜承錄还有些咳嗽，工作人员一天问他八百遍有没有按时吃药。刘青松于是想起这两天的夜间，仿佛偶尔也能听见姜承錄一两声模糊沙哑的咳嗽，比窗外凛冽呼啸的一阵阵春夜寒风还轻。轻轻地、低低地压在嗓子眼里，生怕惊扰到谁一样。姜承錄掩盖得很好，动静小得叫半梦半醒的刘青松现在才想起来，那并不是错觉或迷朦幻梦。

 

李俊探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姜承錄。他坐在那一晚刘青松和史森明视频电话的那个走廊尽头，怀里抱了一只猫正晒着太阳。小花园里低矮灌木的阴影里还有一点伶仃残雪没有消融殆尽，越冷越衬出日光晴好。姜承錄坐在那里，看起来真是温文闲适的不得了。

 

李俊侧过头去看了看大概已经没什么话要问、已经静静地沉默下来的刘青松，正要走开过去送药，还是又被刘青松叫住了。

 

姜承錄百无聊赖地把手机掏出来，妈妈果然也在小群里和工作人员一起催着他吃药。“对了，吃药之前记得吃点东西啊我们承錄。空肚子吃药你胃会不舒服的。”他在过去的2022一整年里消瘦了太多，又是一个向来不爱保养自己的典型韩国年轻人。一旦生起病来，就非得要姜母硬下心肠来，耳提面命地念叨着要他吃药才行。

 

但是外卖还没来呢，虽然他也并没想过一定要垫了肚子再吃药。姜承錄看小群里不停催着他吃药的妈妈和工作人员，心想还是抓紧吃药交差吧，吃东西是来不及了。但是，姜承錄把猫咪从怀里放下又伸了个懒腰。但是，翻译哥哥不过是去拿个药，怎么到现在还不出现。

 

正想着要不要打电话问一下，一碗热气腾腾、明显是才出锅不久的面条就送到面前。

 

姜承錄张口结舌地愣住了。他盯着这一碗雪白飘香的面，几点青白葱花和清油散在碗里，卖相甚佳，看起来还挺好吃的。“这，这啥啊？”他笨拙犹豫又结结巴巴的问句隔了好半晌才终于从嘴里蹦出来。

 

“面。”李俊简单又敷衍地回应他，明显不准备告诉姜承錄更多。

 

顿了一下，姜承錄反而没再多问，只是鬼使神差一般从李俊手里把碗接过来。他扭头朝客厅里看了一眼，看见一个清瘦熟悉的背影极度畏冷似的戴上毛绒绒的兜帽，慢吞吞地从赛训室门口晃过去。姜承錄笑了笑，他捧着碗吃了几口，又如梦初醒地掏出手机拍张照片发给妈妈，“吃药前先吃东西了。”既是撒娇又是炫耀的孩子口气。

 

叮咚一声响，姜母的消息又回过来，“看起来很好吃呢，美味地享用吧我们承錄。”温热清淡的食物咽入肚腹，氤氲泅散开一点暖意。姜承錄嗦着几根面条，无声地笑起来。

 

洪浩轩几个刑满释放的人回到赛训室里倒是一声不吭。

 

——谁知道多抱怨一句，心黑手狠的、正戴着耳机开直播的刘青松又会想出什么天方夜谭一样的点子来整他们。

 

洪浩轩默默拿了外卖回来，看着王光宇捧了自己的那份一边吃着，一边无聊地看着刘青松直播。他探头想出去叫姜承錄吃饭，又被刘青松闭了麦转头过来叫住。“那份外卖放那儿吧，等会儿我吃。”刘青松淡淡地说完就又把耳机戴上，专心游戏再不说话了。

 

洪浩轩蹑手蹑脚走到门口一看，姜承錄正捧着碗乖乖地在嗦面，旁边坐了个不知什么时候过来逗猫玩的小孩子。

 

真有本事啊刘青松。洪浩轩心下默默感叹，他们几个都把姜承錄围得这么密不透风了。不愧是辅助，找机会的本领无人能敌。洪浩轩回到赛训室又听见王光宇讲话。他已经吃完了饭，正好了伤疤忘了疼地向下播吃饭的刘青松输出垃圾话：“我看他们问主播下面好吃吗？”刘青松咽下一口饭，不觉感慨这人的胆大包天、不知死活，讲黄色笑话他还从来没怕过谁。刘青松冷笑着轻飘飘地反击回去，“这么感兴趣？想尝尝？”

王光宇哽了一下，又被洪浩轩伸手狠狠揍了一下后脑勺，“瞎说什么呢！今天基地里有小孩儿！”他说着又用眼神向姜承錄所在的走廊上示意了一下。几个人都端着碗偷偷摸摸过去看，“是运营Matt姐家的孩子。”洪浩轩对这种琐碎人事记得很全面。刘青松则是吃着饭，静静地打量着已经把空碗放在一边的姜承錄。

 

姜承錄温和耐心地微笑着。他把基地里那两只体型庞大的布偶猪猫其中的一只抱在怀里，甚至万分谨慎地轻轻握住猫的两只前爪，任那小女孩弯下腰颤巍巍地伸手来摸。小孩子下手不知轻重，大多数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都不被家长允许摸猫逗狗，她害怕又想摸的可爱表情，明显让姜承錄眼神柔软了许多。

 

他本来是不想让自己含糊踯躅的中文口音吓到小孩子的，因此一直沉默着没讲话。这下倒是终于轻轻地开口，姜承錄指了一下胳膊夹缝里漏出来的半边毛绒绒的猫猫头，“这里。”他朝小女孩笑了一下。那样温柔爱怜的眼神，又轻又静得如温热潋滟的春水一般，刘青松还是第一次见。

 

“shy好像是说过他堂哥家有个侄女，估计年纪差不多大。”

 

洪浩轩又开始进行剧情解说了，刘青松回过神来翻了他一眼。

 

刘青松转身正端着碗要走时，变故一瞬突生。

 

一声女童尖锐畏惧的惊声哭喊和猫咪的嘶声恫吓，猛然间一同回荡在廊下。我艹！洪浩轩的骂声响起，刘青松刚转身就看见本来躲在门边的三个队友也同时冲进走廊里。尖叫声和女孩越来越尖利恐慌的哭声一波波从不断冲进走廊的黑压压人群中，滚了的开水一般沸腾着往外扑。

 

刘青松恍惚觉得心跳和大脑在那一瞬间，轰地一声，全都停摆罢工了一秒。

 

他的脸色陡然间苍白冷峻了起来，跟过去挤进人群里才看见小女孩正被满头大汗的Matt姐抱在怀里。她趴在妈妈肩膀上，闭着眼睛哭得稀里哗啦，一张小脸因为过度哭泣而憋得通红。而先前被姜承錄抱在怀里的布偶猫，现在被惊慌失措的主人夹在胳膊里，浑身上下的雪白毛发因为不停挣扎，全应激似的乱糟糟竖了起来。

 

两波人各自围在小女孩和猫身边，都吓得惊魂未定。

 

而姜承錄，身边围了最多的人，个个都面色苍白又争先恐后地抢着问他怎么回事，问他有没有事。刘青松蹙紧了眉头把他从上到下快速地打量了一遍，又从下往上倒着再仔细地瞅了一遍，不觉缓缓松了一口气。虽然姜承錄的脸色很难看，黑色毛衣的胸口也沾染了许多白色猫毛，衣服又乱又皱得好像才和人干了一架。

 

但还好，看起来没出事。

 

“没事，我没事，”姜承錄苦笑起来。他面带歉意地看了一眼Matt姐，尽量用干脆简单的中文来和哭得停不下来的女孩家长解释，“哦，啵咪，”姜承錄说着又看了一眼紧张无措的啵咪主人。他在这里卡了一下壳，大概是大家都在看着他，让姜承錄很紧张羞涩，而刚才的情况又混乱得叫他本就贫瘠的中文体系直接崩盘了，“啵咪，突然开大咯。”姜承錄最后竟然蹦出来这么一句叫人目瞪口呆的话来。

 

虽然场合不对，不少人还是憋不住笑出声了。

 

Matt姐和啵咪主人都松了一口气，各自把自家孩子抱回去。

 

姜承錄也拒绝了紧张得要命的经理的建议，表示自己真的没有被啵咪抓到，不用去医院。人群渐渐散开，姜承錄终于有空和几个队友说上话了，刘青松想了想还是走过去。“没事吗shy哥？”他不动声色的眼睛定在姜承錄的黑色毛衣上，黑黢黢又冷峻明亮的眼睛一闪又轻轻地撇过去。刚才离得远了看不清楚，这下靠近了却很明显看出来姜承錄毛衣胸口的几个破处。“没事没事。”姜承錄笑着回答刘青松。

 

现在是没事。

 

那只叫啵咪的猫，刚刚但凡再抓得深一点，有没有事可就不一定了。

 

姜承錄被洪浩轩拖着要去队医那里看看，他是wbg队里至关重要的一人，一点闪失和纰漏都不能有。姜承錄被拖着走了一截又忍不住回头来看了一眼刘青松，刘青松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姜承錄的眼神触及他漆黑冷黯的眼睛，瑟瑟又迟疑地顿了一秒。姜承錄抿了抿嘴唇又转过头去，终于还是没再说话了。

 

刘青松看他被洪浩轩拖着渐渐走远。

 

这韩国人，看过来的眼神里到底在闪避什么呢？

 

王光宇一回头就看见刘青松没跟上来，他甚至转身朝反方向走过去，不由喊了他一声：“刘青松？你干嘛去，等会儿训练赛又开始了。”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句冷淡敷衍又不耐烦的大声回答，“厕所。”刘青松说着，背影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

 

没过多久，姜承錄到底在想什么，刘青松就已经猜到了。

 

刘青松第一晚打好了腹稿，做好了一切准备，却等姜承錄一直等到凌晨三点，才等到一脸若无其事的室友从洪浩轩他们寝室回来。

 

第二晚甚至等到凌晨三点还不肯回来，刘青松终于怒气攻心，他冷着脸不耐烦地亲自去隔壁把姜承錄逮回来。比刘青松至少高了小半个头的姜承錄，这会儿被刘青松拽在手里倒是一声不吭，乖巧得像一只自知做错了事所以被提溜着脖子也一动不动的猫崽。

 

姜承錄低低地垂着眼睫，任由刘青松难得冒着薄薄热汗的掌心握住自己的手指。“shy哥，你有没有话要跟我说？”他们站在宿舍的玄关处，门已经关严实了。玄关处又小又迷朦潋滟的橙色夜灯打下来，把姜承錄低垂着的浓黑睫毛镀上一层轻盈静谧的金色微光。“有吗？”刘青松微笑着，他的声音刻意放得又轻又低哑，恍若一句引诱姜承錄来和自己交换秘密的喁喁私语。温柔得叫他自己都难以置信。

 

刘青松冷静地盯着他的脸，看他下意识又抿了抿嘴唇，“没有。”韩国人含混模糊地轻轻嘟囔了一句。可他的手指僵僵地顿住了一秒，在刘青松掌心里不安地瑟瑟蜷缩起来。就连视线也心虚忐忑地瞥过去，不敢直视刘青松雪白冷峻的脸。

 

刘青松笑了笑，他很快放开姜承錄的手，“好，那没事了。”姜承錄看他脱了外套钻进被窝里，好像转瞬间就失去再追究查问下去的欲望。姜承錄神情恍惚地站在亮着唯一一盏灯的门前，颇感苦恼地皱起眉。他注视着一片漆黑里平静入睡的室友，好半晌才心事重重地去了卫生间。

 

明亮光洁的镜面开了灯，印出姜承錄温文又惴惴不安的脸。

 

他迟疑迷茫的眼神扫过刘青松搁在台面上的一大堆瓶瓶罐罐，不期然又开始回忆方才刘青松没头没脑的问话、他冷峻又带了点微妙笑意的表情。那分明就是即将得胜的前一秒见证曙光的表情。

 

——松松，姜承錄的眉头简直松不开了，是不是已经知道什么了？

 

卫生间里的水声和模糊灯光，若隐若现从门缝底下流淌出来。

 

刘青松在一片漆黑中裹着被子翻了个身，他睁开眼睛，慢吞吞又颇感好笑地勾了勾唇角。

 

第三晚，倒是洪浩轩拎着奶茶和烧烤来串门了。

 

他才鬼鬼祟祟溜进门，就看见姜承錄颇有些心神不宁的模样。“怎么啦shy？”洪浩轩把烧烤和奶茶一样样熟练地撕开封皮，老神在在摆在小桌上招呼姜承錄过来吃，“吃啊！好吃的！”洪浩轩一边探头探脑仔细地听着卫生间里的水声，一边头也不回的故作大声招呼着姜承錄。

 

姜承錄皱着眉头，他温和又迷朦潋滟的黑眼睛里分明沉淀了一点心事，看起来是有点忧心忡忡的模样。“怎么啦怎么啦？他怎么啦？”洪浩轩吸了一大口奶茶，他凑到姜承錄身边，偷偷摸摸的询问被遮掩在卫生间的水声底下听不真切。

 

姜承錄迷茫又迟疑地嗫嚅着，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朝洪浩轩皱起眉来，慢慢摇了摇头。

 

卫生间门突然被拉开，洪浩轩吓得立刻正襟危坐起来。姜承錄的头也深深埋下去，他闭紧嘴巴只是仔细整理着手里的钢琴谱。

 

刘青松趿拉着拖鞋走出来，他穿了晕得有些潮湿的宽松睡衣，一边擦着还在往下滴水的头发，一边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看见洪浩轩的那一秒，他脸上柔和又不设防的睡意瞬间消失，“啧，”刘青松的脸色阴得比冷空气过境还快，他不紧不慢扯下来搭在脖子上的毛巾，冷淡嫌弃地扫一眼洪浩轩带来的一大捧烧烤，“我说你他妈的能不能适可而止啊，大晚上的我们屋里被你整得一股烧烤味儿。”

 

“你不吃shy吃啊！”洪浩轩看他脱了上半身的睡衣扔在床上，又赤裸着上半身去衣橱里翻出来一件深色冲锋衣穿上。换好衣服后，刘青松又拉了电吹风过来慢吞吞吹着头发。吹风机不够静音的嘈杂声响里，刘青松的眼睛透过镜面，冷静又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身后正疯狂窃窃私语的两个人。“我说，你这大半夜的穿成这样，有事啊？”洪浩轩终于出声了。

 

刘青松说了句什么。

 

“你说什么？”洪浩轩被吹风机的声响吵得没听清。

 

倒是姜承錄神色动了动，他皱起眉毛，蓦然间抬头看向刘青松。

 

刘青松关了吹风机，他扫了一下耷拉在眉前的柔软刘海。迎着姜承錄隐约透露着担忧、关切和不敢置信的漆黑眼睛，这人的眼神终于没有半分遮掩，藏也藏不住地定在他身上。刘青松笑了起来，他把自己刚才的话又心平气和地重复一遍，“我打算给林炜翔打个电话，约他哪天出来吃个饭。”刘青松轻轻的、低低的声音好似一声叹息，强压着心底那一点即将得胜的颤栗和玩味。

 

“shy你听我说！我跟你讲，你不要太担心他。”洪浩轩看姜承錄明显冷峻料峭起来的面部线条，他的眼神陡然间阴沉沉地凛冽了许多。洪浩轩看他这明显又是犯了护短毛病、保护欲爆棚的模样，只觉得头痛欲裂。

 

rookie给自己出的这是什么破烂方案啊！

 

姜承錄能忍到第三天不理刘青松，已经是极限了。

 

看他这胳膊肘往外拐的不争气模样，能狠下心叫刘青松吃什么苦头？

 

甚至这三天也不知道是在折腾刘青松，还是折腾这傻白甜韩国人。

 

但洪浩轩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劝姜承錄，他谆谆善诱道，“你想想吧shy！刘青松什么人啊，他不可能吃亏的！即使对方是林炜翔，他又不是打不赢——”洪浩轩这话一说出口就知道自己这句话简直是昏招，因为姜承錄明显是因为这句话，想起了什么洪浩轩并不知晓的细节。他的眼睛里甚至连最后一点迟疑和犹豫踯躅都不翼而飞。

 

姜承錄转头盯着洪浩轩，“不是的karsa，”他轻轻地朝洪浩轩摇头，叹了一口气又心事重重地盯着门口，好像忍不住下一秒就要出去找刘青松，“你不知道。林炜翔，不好。”姜承錄从没有用这样果断、甚至称得上武断的语气去评价一个人。姜承錄停了一下，又很冷静地慢慢讲，“松松，赢不了。”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宋义进，你们家这没出息弟弟，我是劝不了了。

 

洪浩轩目瞪口呆，心想刘青松果然狠毒。

 

这明显是洪浩轩完全无法防备的、独属于他和姜承錄之间的秘密。

 

刘青松蹲在冷风料峭的门口。他把冻得通红的口鼻裹在足够挡风的冲锋衣里，一边心不在焉地刷了好一会儿手机，一边伸了伸快冻僵了的腿脚听着门里的动静。洪浩轩急促模糊的说话声隔着门板听不真切，但他对这逼人到底说了些什么也并不感兴趣。

 

重要的是姜承錄。

 

啧，刘青松早就预料到这些所谓的“娘家人”有多缺德，高天亮是什么隔岸观火、喜欢看戏又唯恐天下不乱的逼人，姜承錄的那些个朋友又能有什么好人。一个王宝蓝已经把他们这四个姜承錄的新队友骂得狗血淋头了，宋义进那天早上贸贸然的一通电话，难道就会和姜承錄讲什么好话？

 

还不是哄着劝着让姜承錄狠心拿捏他们几天。

 

或许，也并不是他们。

 

看这架势，分明是叫罪魁祸首的自己被拿捏罢了。

 

刘青松一早就反应过来假如姜承錄真的不记得喝醉了的那晚，自己讲过什么话。那他的态度应该停留在之前——亲热但不够亲密，甚至有些温和疏远的阶段才对。姜承錄的眼睛却会在对视时不自觉闪躲着自己。一如心有愧疚的刘青松在那晚之前，也是这样避开姜承錄黑黢黢的温热眼睛。

 

刘青松如众人所愿，被他们指使着的姜承錄拿捏了第一天和第二天。

 

但是再一再二不再三，刘青松向来不是耐性很好的人。

 

姜承錄被这隐形的“娘家人”和他几个看戏不嫌事大的傻逼队友围得密不透风。

 

既然刘青松进不去，那就只能让傻乎乎的韩国人自己突破重围，乖乖到他身边来。

 

谁再来妨碍他第三次准备好了的道歉，他妈的谁就死。

 

房间里低沉隐约的争论和对话终于渐渐停止了，看来是暂时又被劝住了。刘青松面无表情地垂着眼睛看手机屏幕在手里一亮，点开一看果然是唯恐天下不乱的高天亮和金泰相。

 

这俩人决裂了多久了，发消息的时间和吃瓜的兴奋劲儿倒是十分类似，不愧是S9冠军中野。

 

金泰相：妈呀刘青松，你他妈你天天那么会，你个没谈恋爱的比我这个结了婚的都会。你勾勾手指人家shy哥不就来了吗？就像你天天骂我又给我发卖萌表情包一样，搞得我都不好意思骂你了刘青松！你，哎你他妈就叫shy哥心软不就行了，这你不是最会了吗！

 

刘青松：滚吧你傻逼。［猫猫卖萌.jpg］

 

高天亮：不是我说，那天老宋偷偷摸摸出去打电话的时候，还好我警觉地跟出去听了一耳朵。不然刘少你还真要被他们極人这个破逼计划拿捏住了，我们老凰怎么能败给他们呢你说对吧？

 

高天亮：哎我说，你没被拿捏住，是不是该记我一功，请我吃饭啊！

 

刘青松：不请了，你哥还是被拿捏了。

 

高天亮还在叫着我不是那天早上通知你了吗刘青松，你怎么回事啊！

 

是啊，你怎么回事啊刘青松？刘青松关掉手机屏幕，默默心想着。

 

他又回忆起那天早上对于真相心知肚明的自己，却还是被这三个猪比队友、被笑嘻嘻黏在除自己之外任何人身边的姜承錄，是如何从他们身上感受到有生以来第一次被排除在外的不敢置信和恼羞成怒。

 

但如果，这也是要取得原谅、甚至要和好如初的必要一环。

 

——姜承錄觉得刘青松理应尝一尝这苦，那他就尝一尝好了。

 

第二天，刘青松依然起得早。

 

姜承錄睡前吃了感冒药，正是睡得昏昏沉沉的时刻。他听见一点动静，也许是临睡前心里装着事，姜承錄竟然迷迷瞪瞪地竭力睁开眼。他晕乎乎地看了一眼正背着他穿衣服的刘青松。睡意沉酣的视线里，刘青松消瘦的背影被熹微又阴黯料峭的晨光一寸寸勾勒，镀上一层迷朦的冷灰色光影。

 

“松松。”

 

姜承錄糊里糊涂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叫他了，只恍惚看到刘青松回过头来。在冷淡又葳蕤浓郁的松绿色背景里，他轻轻地、又极温柔地看过来一眼。

 

“还早，”姜承錄在梦里听见刘青松的声音，“你继续睡。”他说。

 

但是醒来的时候，宿舍里空无一人。

 

他扶着额头一步一滑地走下楼来，看见刘青松背对着他躲在电竞椅宽大的阴影里。他戴着头戴式耳机，细长手指在键鼠上横扫，又冷又亮的漆黑眼睛紧盯着屏幕。

 

绚丽璀璨的技能光照亮他雪白脸庞，刘青松一副心无旁骛的模样。

 

姜承錄站在刘青松身后想叫他，又觉得这会儿不该打扰他才是。只能傻呆呆地看他打了十分钟，看刘青松一点回头的意思都没有，只好把自己昨晚想问他和林炜翔怎么样了的心思往下压了一些。默默转身去饮水机接了一杯温水。

 

姜承錄一边迷迷糊糊地抠出来两粒感冒药，一边抬头看了看窗外阴沉沉得好像要落雨的天。他正要仰头把胶囊吞下去，倒仰的模糊视线里却出现了刘青松没什么表情的脸。姜承錄停下来，“松…松松。”嗓子还低沉粗糙地发着哑，嘴巴几乎干得张不开。姜承錄的喉结不安地滚动了一下，看刘青松递过来一小块面包，“空肚子不要吃药，伤胃。”刘青松简短地、静静地告知他，又回位置上继续rank。

 

“松松，你好早，rank。”姜承錄深吸了一口气，他结结巴巴地试图和刘青松沟通交涉。他们每天的rank量有最低限额，必得照教练布置的每日清单打多少把才行。打得早，结束得就早。“嗯——”刘青松拖着长音心不在焉地回复姜承錄，他的眼角却不动声色地扫了反应尚且迟钝迷糊地姜承錄一下，“我今天约了人，打完早点出去。”刘青松轻轻地讲。

 

约谁？林炜翔吗。姜承錄只想起来这么一个人。

 

——真的像karsa讲的那样，不会打架吗？

 

“哦。”姜承錄愣愣地拿着面包，在他旁边坐下又看了他一眼。

 

刘青松看样子又不想说话了，也没有继续讲下去的打算。

 

姜承錄分明没有空腹吃药，这一刻还是觉得肚腹里有什么东西正来回翻覆搅动，十分翻腾难安，连心都急得像有火在烧。

 

他们起得早。负责三餐的阿姨甚至连早饭还没做完，睡眼惺忪的工作人员都从各自的宿舍或小区大门外进来，迷迷糊糊地在客厅外一个个排队打卡上班。晨光渐渐明亮起来，各色人群化作迷离幻影，人流如织，在客厅里穿梭来去。

 

姜承錄脑子里各种刘青松被揍的奇异画面飘来荡去，他摇摇头决定也把今天的rank给打了再说，不然只会越胡思乱想越心慌意乱。

 

一只英短橘猫悄悄从楼下分部爬上来，长尾巴绕着正干巴巴啃面包的姜承錄蹭来蹭去。它一双晶亮的竖瞳盯着姜承錄，喵喵叫着意图讨食。“不行，”姜承錄护着手里的面包，这是松松给的。再说了，猫好像不能吃这个。于是姜承錄在排队的间隙里试图和它沟通一下，“你不能吃，这个。会死。”但显然是沟通失败了。

 

这一只叫元宝的猫声音大得要命，连戴着耳机的刘青松都隐约听见一点动静。他侧过头不经意看一眼，却看见一道雪白庞大的猫猫背影像榴弹炮一般冲进客厅里，神勇无比地尖声嚎叫着跳到他和姜承錄之间的桌子上，一爪子朝搭着姜承錄膝盖的元宝抓过去。

 

“我艹。”刘青松超大声地骂了一句。

 

姜承錄还没反应过来，就又一次被蜂拥赶来、尖叫着的同事们所淹没。他晕头转向地被挤在人群缝隙里，看见脸色苍白的刘青松一脸密布的潮湿阴霾，他吃痛地皱紧了眉毛，一边捂着右手背一边被神色紧张的经理扶着坐到餐桌边。姜承錄这才一点点，好像全身正无知无觉地穿过一层带电的磁场，一点点麻痹又一点点恍惚醒过神来。

 

姜承錄脸色发白，他的心跳得要从嗓子眼里呕出来，也分不清楚是自己拼命挤进人群里，还是别人给他让了一条道出来。

 

姜承錄直到站到刘青松面前，看刘青松抬眼看了自己一眼，喉咙这才终于能低沉沙哑地发出声来，“松松，松松，”姜承錄想起电光火石间刘青松替自己挨的这一爪子，只感觉语言中枢都被击溃打碎了。姜承錄一瞬间连“怎么样”这三个字都想不起来讲，只是惊慌惶急地呼唤着刘青松，“松松。”

 

“没事，”刘青松这会儿倒是非常冷静地来安他的心。但他的眼神终于又像清晨、像姜承錄不敢确认的迷离幻梦中，那样轻又温柔。“不碍事，就是抓了一下。”

 

“昨天我去问过那猫的主人，啵咪才绝育没多久，春天来了是有点躁的，不然昨天也不会突然发疯——”刘青松的脸色还是平静惨白，他甚至有闲情逸致又满不在乎地把姜承錄昨天的话拿出来讲，刘青松笑了笑，“哦对，他妈的突然开大。还想跟你说叫你离那小逼远一点，不然下次真被抓了，”他看了一眼脸色比自己还难看的姜承錄，轻轻地、又无可奈何地讲，“没想到他妈的今天我就被抓了。”

 

经理不耐烦看刘青松在这嘴硬，掰开他的手一看才看清伤口。

 

倒确实不是大事，伤口甚至不长，只是猫指甲抠进去一个小点。只是抠得倒挺深，殷红的血珠一颗颗冒出来，被刘青松本就雪白的皮肤一衬，看起来就格外惨烈又触目惊心。

 

姜承錄如遭雷击。他瘪了瘪嘴，整个人愣在原地。

 

洪浩轩扫一眼坐立不安的姜承錄，再扫了一眼坐在电脑前看似老神在在的刘青松，这逼人看着一本正经打游戏，定睛一看战绩0-7-6 。

 

也就急得眼前发花、什么都看不见的傻白甜一点不懂这其中的蹊跷。

 

洪浩轩仰天叹了一口气，一时只觉得大势已去，心想王宝蓝那会儿提醒自己刘青松其实很会真是一点没错，只怪他没防备这心黑手狠的小子。

 

“就你那破逼战绩076有什么好打的！”

 

“抓紧投了！”

 

“shy在你后面走来走去快把地板踩通了！”

 

刘青松戴着耳机只看见右下角游戏聊天框里，洪浩轩狂骂自己的话一句句往外蹦。他的嘴角紧绷绷凝成一条平直冷硬的线，心浮气躁又面无表情地操作着，实际上心都快从干得发涩的嘴里跳出来，细长手指又冷又抖。妈的，这还是刘青松第一次把手段玩到这种地步。

 

一局终于快结束，刘青松的操作于是顿了顿。但据说就在身后绕了八百遍圈子的顶尖职业选手，非常眼尖又腼腆惊慌地注意到这一点。

 

刘青松一回头就只看到姜承錄正襟危坐的后脑勺。

 

刘青松焦虑地舔了舔嘴唇，水晶爆炸后果断黑屏。

 

那一瞬间，躲来躲去的韩国人终于在一片黑暗的显示屏上，呆呆地，和冷着脸的刘青松对视了。

 

刘青松的手指下意识烦躁不安地点了点鼠标，他其实紧张得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但总得试试吧。“有事吗shy哥？”刘青松把耳机摘下来，他回过头凝视着穿戴整齐的姜承錄。同时也注意到身边正操作着的另外三个猪比队友一齐悄悄缓下动作。

 

赛训室里顿时变得落针可闻。

 

“你来，松松。”姜承錄下定决心一样朝他招手，“你过来一下。”

 

刘青松点点头，他在洪浩轩的白眼中，伸了个懒腰慢吞吞站起身来。

 

嘴角却不禁带起一点止不住的笑意。

 

rank打完。他要约的人，也成功约到。

来点我流松羞！好喜欢有点冷的拽的松呜呜呜

无箭头～信息素支配下的偶发暧昧瞬间～

  梗如下

这几天刘青松总会在训练室闻到缕隐隐约约的气味。

说是甜还算不上，倒像是什么浓醇的陈年酒香,从木塞翘出的一个细细的缝中,钻出来若有若无的引诱着刘青松的鼻腔。

在再三排查了训练室没有人喝酒,又大致观察过后,刘青松终于确定,这味道,可能是谁发////////情了。

电竞选手里Beta居多,既不过分冲动好胜被信息素影响，又不会因为发情期而干扰比赛发挥,大部分人登记的性别都是Beta,也有几个是Alpha。

刘青松是一个Apha,虽然平时不常表现,也没怎么见他像很多Apha那样有好几位Omega情人,甚至没见过他刻意释放信息素或者舒缓自己。

而现在这种味道就好像一只猫爪,若有似无的萦绕在刘青松的鼻尖上,虽然说不会影响专心训练及日常发挥,但他嗅不到味道的根源,总免不了想一想,到底是谁隐瞒了性别，还藏头藏尾的打了那么久比赛。

另一方面,自从刘青松发现这种味道起,好像身边的小物件就总找不见。比如随手放在桌上的小半瓶饮料,搭在椅子背上的一条毛巾,甚至他随便写过几个字的纸片。

太奇怪了。

这种奇怪的现象和味道持续得相当久,终于在这股香气愈发浓密的某一天,姜承録若无其事去拎刘青松的外套,并用了一个相当蹩脚的“一起拿去洗”的借口。

刘青松不喜欢不熟的人碰他东西，对这个刚同队不久的韩国人也是一样，但是还是抱着想看看姜承録要搞什么幺蛾子的心态，皮笑肉不笑的对他说：“麻烦你了。”

他承认，在加入WBG前他对自己和姜承録能否好好相处是有过疑虑的，毕竟外界对这位外国人向来揣测颇多，其中不少满怀恶意的，但是都在同一个队打比赛了他也没那心思搞事情影响大家的心态——特别是姜承録不仅不如外界传言的不好相处，甚至是有点温和过头了——但是总免不了跟他保持一些距离。

没想到姜承録不到一下午就还给了他一件崭新的外套。或许对作为Beta的队员们没有太大影响，但对于刘青松来讲，隶属于 Omega的信息素几乎在他的身周炸开。

刘青松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只轻描淡写的瞥了姜承録一眼。

这个往日里没什么脾气的年轻人，此刻像握着什么救命稻草一样，抓着刘青松穿到有些发旧的外套不放。他脸上还挂着随便谁都看得出来的勉强的笑，脑门上蒙了层细细的薄汗。

被刘青松看这么一眼，姜承録登时一个激灵，手指攥得紧紧的，逃一样的踉跄出了门。

装什么呢。刘青松低笑一声，也手插着兜站起身。

这会儿是午休时间，大家都聚在二楼客厅吃饭，累了的都已经回房睡下，基地空空荡荡，刘青松不紧不慢的跟着姜承録往前走，甚至不用依靠视觉仅仅是一缕信息素，就足以保证他不会跟丢。

姜承録完全没发现背后还有人，他清楚自己临近发////////情，偏偏早上因为异常的体温和醒得过迟忘记补上抑制剂。他脑门上蒙了层薄汗，牙根咬得发紧，几乎是贴着墙挪向卧室。

刚一进门，甚至没来得及上锁，他忽然松懈下来了一样，跌坐在地上，将头埋在刘青松的队服里，贪婪的嗅吸着 Alpha的味道。

Alpha的信息素和他本人一样，松树的气息带着冷冽的侵略性，包裹住姜承録每一个因为发情热而舒展开的毛孔，又仿佛渗进血液安抚着他每一条燥热的神经。

还不够。

他捧着刘青松的衣服，此时上面已经被沾上了些 Omega的气味，但他没有注意。姜承録撑起自己挪到床上，上面摆满了林林总总的小东西——刘青松上午扔在练习室的饮料、用过的笔和一些如冰袖这种贴身的小物件。

这些东西绕着姜承録零散的摆成了一圈，像是什么巢穴一样，让他在其中无比舒服和安心。

姜承録闭上眼睛，把头埋进被子，准备先放任自己休息会再去吃抑制剂。

也不知道是不是多了一件衣服带来的错觉，他忽然觉得Alpha的气息浓重了许多。

太强了。

他弓着背，还埋着脸细微的颤抖起来，信息素刺激得他身体发软，嗓音沙哑的低吟出声。

“姜承録。”

一只手盖在他的后脑勺上，伴随着一声携带嘲讽意味的轻笑。姜承録整个身子都僵硬住了，他不敢抬头。

是刘青松！刘青松发现了！是啊，他怎么可能不发现?自己做的那么明显怎么能瞒得过他？

接下来的会是刘青松嘲笑，侮辱，还是谩骂？或者更糟？

不行，那怎么行。姜承録哽了一下，发出的声音在静谧之中比自己想象的更加明显。他又听见身边的Apha笑了声，火气没由来的窜冒出来。

姜承録用一种自认为愤怒的表情猛抬起头，想用力却只软绵绵的拔开头上温暖的掌心，发现刘青松只是低着头略有诧异的，保持着被甩开的姿势，用浓黑的双眼盯着他看。

他忽然的没了气势，低下头声音喃喃的，那只方才试图掌握雷霆之势的手滑下来，拉住刘青松衬衫的衣角，咬着牙的模样不难看出来此时韩国人内心有多纠结。

“….我，我错了…我不该骗……我的性别。你别，别说出去，我以后一定不会，再碰你的东西了。”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形象啊？”什么都还没说就被来这么出刘青松倒有点哭笑不得，这幅样子的姜承録倒真是少见，少了坦然从容，缩在充满着刘青松气味的地方。

他托起姜承録的脸，手指在 Omega脸上细细的抹掉不知什么时候淌下来的泪痕。Alpha的气息骤然浓烈，刘青松的指尖压在了姜承録后颈的腺体，并引出了后者失控一般的颤声。

姜承録不由自主的仰起头，嘴唇半张着好像在乞求什么。刘青松的呼吸粗重了些，他眯着眼尾挑剔般的扫过身下 Omega的脸颊，又不知是不是刻意放缓了压近的动作，最终将一个与热烈缠绕着姜承録周身的信息素相反的、温涼的吻，携带着天性中汹涌却被刻意压制的侵略意昧，浅尝辄止的落在姜承録的唇面。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刘青松含在嘴里的两片抑制剂，也随舌尖迅速的一卷，递进了他本能吮承过去的口腔。

空气中浓烈过分的交缠气息终于慢慢平淡下来。

姜承録这时候清醒了不少，咳一声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刘青松云淡风轻的拎起来自己的外套，嗅了嗅又扔回床上去。

“别忘给我洗了啊，东西用完也都记得还我，冰袖我下次比赛还得戴呢。”

他的嗓音有一点哑，好像刚刚喝多了酒似的，只顿了下，就走岀去掩带上房门。还没等姜承録羞得想把自己闷死在被子里，这人又打开条门缝探个头进来。

“程璐，做得不错。”

*应援双更之Day2，1.5w+。

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

 

14.

 

“看来今天是个黄道吉日啊，适合娘家人上门来撑场面。”

 

高天亮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歪头打量着姜承錄醉醺醺的酡红脸颊。他的肤色比不上刘青松和王柳羿那样极端的雪白，温腻如玉的白皙里反而透着一层迷朦又滟滟滴酥的瑰丽蜜色。醉了之后就尤为明显，那一层酽酽红色晕得到处都是。从头到脸，甚至耳尖都轻飘飘地弭泛着殷红颜色。

 

可他的眼神却空茫寡淡得可怕，面无表情又沉默地仰望着院墙上扑簌簌轻响的枯黄竹枝。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温文冷峻。

 

高天亮蹲在姜承錄旁边，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咋舌：“妈诶shy哥，你是被他们灌了多少啊？谁灌了你酒啊？”他想了想，又想起一个极为可能有这个本钱又不那么可能这样干的人，“高振宁啊？”他那异父异母的零血缘高家长兄，怎么看都像是会大包大揽帮姜承錄挡酒的那一个。

 

姜承錄没什么焦点的眼睛一瞬间又迷迷瞪瞪聚起光点，大概是听到了熟悉的人名下意识做出反应，“宁？”他侧过头来使劲盯了高天亮一眼，歪歪斜斜的视线却定在了高天亮旁边的灰墙上。

 

姜承錄的鼻尖隐约透红。他蹙紧眉头很嫌弃自己一般，不悦地打了个小小的酒嗝。“不是，不是宁。”姜承錄看了高天亮半晌又莫名其妙地转过脸去。也不知道是回答高天亮的问题，还是终于看清楚眼前这个人不是高振宁。“你，你不是宁。宁在UP。和，和宝蓝。”他没头没脑又一字一句讲着完全不搭噶的情报，仿佛在顽固执拗地强调这件事一样。

 

——明明高天亮并未询问他高振宁和王柳羿的归处。

 

高天亮闻言扭头看了他一眼。

 

明显这句话不过是姜承錄的醉语，高天亮听了却觉得心里一沉。

 

姜承錄喝醉了后好像就没那么在意自己的语意是否错误了。讲中文也低沉俐落得好似在讲家乡话一般，仿佛并未意识到自己在讲中文。

 

他迷离黝黑的眼睛失去焦点，好像整个人、连同眼睛一起已经醉得昏沉沉，只有嘴巴还在嘀嘀咕咕又喋喋不休。“宝，宝蓝呢？太晚咯。我们，我们要回去了呀。”飒飒作响的寒风中，姜承錄说着说着，温文酡红的侧脸上却慢慢涌上了一层一览无遗的焦急和害怕什么的悲怆。很轻的、很静的悲怆。

 

姜承錄被自己哽了一下，又头晕眼花地停了停。好半晌才想起来前言，又继续自言自语一般说服安抚自己，“他说，哦，说要带我回去。”

 

姜承錄一边轻轻地讲着话，一边又怕冷似的瑟缩着往一旁的高天亮身边躲了躲。他吸了吸鼻子，漆黑潮湿的眼睛闪烁着一点迷朦粼粼的黯光。姜承錄眼巴巴盯着远处路灯下两个清瘦的、又被拉得长长的身影。温文酡红的脸上满是迷惑不安的神色，好似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又究竟身在何方一样。

 

高天亮也顺着他的视线，百无聊赖地望过去，“不知道这俩人到底在聊什么，妈的外面真的好冷啊我艹，有什么话不能进门聊吗？”他的眼珠咕噜噜一转，侧过头来趴在姜承錄红得好似滴血的耳边说了一句话。高天亮说那话的时候都感觉自己这恶趣味真是无人能及，坏得好像拿“你妈妈不要你啦”这种话来欺负小孩子的恶臭成年人。

 

于是正在讲话的王柳羿和刘青松立刻就听见了姜承錄的呼唤。“宝蓝，宝蓝。”姜承錄轻轻地、惶急地一叠声呼唤起王柳羿来。他叫宝蓝的调子很特殊，一声黏糊糊的呼唤到最后总是软软上翘。越发像遇到了坏人的小孩子大声疾呼，要叫大人抓紧过来一样。

 

他甚至皱起眉头，满是怀疑和不悦地瞪了一眼高天亮，颤巍巍扶住身后的墙壁晃晃悠悠地站起来。那一条受过伤的细瘦右臂大概是没多少力气，姜承錄的腿一软又差点贴着墙根仰面翻下去。

 

高天亮吓得整个人弹起来，他伸手赶紧扶住姜承錄后仰不稳的身体。韩国人摇摇晃晃得像一棵随风乱摆的黑黢黢野草，后脑勺差点砸到墙面上。

 

王柳羿回过头来，他很快皱起眉头，又一瞬间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边动了动脚步的刘青松。王柳羿远远的朝姜承錄笑一笑，“马上，shy，我马上回来。”他的声音静得好似保证。

 

刘青松啧了一声，他的眼睛里含着无限冷厉的警告也跟着看过来。路灯下，刘青松的眼睛又亮又冷得惊人，轻飘飘地瞥了一眼吓得脸色发白的高天亮，“再逗他，你他妈的就死定了。听到没有高天亮。”刘青松的话说得不紧不慢，眼色却比寒风还凛冽料峭。一声喝问也能讲得像一句简短又似笑非笑的命令，威胁意味十足。

 

他苍白冷峻的脸上明显是一副想继续说点什么的表情，却在扫过姜承錄醉得一片酡红炙烫的脸庞时，顿了一顿又下意识收声。刘青松沉甸甸地、微妙地让了让视线。他默默地叹了一口气，终于没再说话了。只在最后又冷淡地扫了高天亮一眼，才转过头去。

 

“坏了呀，刘少这是真生气了呀。”高天亮一边苦笑着扶住姜承錄滑不溜手又直往下坠的身体，一边愁眉苦脸地小声嘟囔着，“也不知道蓝哥跟他说了什么，怎么气成这样啊我艹。”姜承錄听了宝蓝的话倒是又恢复了温文乖顺的模样，虽然手脚不听使唤，但仍旧尽力一动不动地任高天亮扶着。好像刚才突如其来的不满和小脾气都尽数翻篇了一般。

 

——只除了他看也不看高天亮一眼。

 

向来彬彬有礼的韩国上单，醉了以后倒是分明显露出他从未展现于人前的、难得一见的记仇模样。

 

姜承錄喝醉以后格外温热潋滟的眼睛，只直勾勾地定在不远处的王柳羿身上。

 

高天亮看这人的架势，明显是喝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一时也不禁后悔起来刚才拿话逗姜承錄。

 

高天亮这个人是有些猜度人心的本事的。他看着姜承錄摆明了打定主意不跟自己说一句话的迷糊表情，笑了笑又装模作样地捏了捏姜承錄的肩膀，轻笑着问他，“哎shy哥，你要不要订阅我的比赛啊？就在b站上。”姜承錄果然连头都没回，气鼓鼓地用沉默来进行无声的拒绝和抗议。

 

高天亮于是继续说，“你订阅了我的比赛，我就可以帮你订阅UP的比赛哦，”他大概明白姜承錄的隐约心事，不经意一般地、轻轻地补充道，“就是宁王和宝蓝今年在的那个队。”

 

姜承錄果然慢慢转过头来，他犹豫了一下。一边抿起嘴唇歪了歪脑袋，一边两眼发花地去看高天亮模糊不清的脸，“你，你的比赛？”姜承錄喘着气去聚精会神地询问高天亮。他温文酡红的脸上一瞬间仿佛写满了具现化的问号，看得高天亮差点没忍住笑。

 

对啊，高天亮点了点头。他装作不经意地抛出来最终极的诱惑，“我和rookie，还有喻文波在一个队哦，”想起来喝醉的人未必会记得水子的本名是喻文波，高天亮正要出声补充。姜承錄却晕乎乎地点了点头，“嗯，杰克。rookie和杰克，在，在滔搏。”他轻轻地、用那样黏糊糊又绵密踯躅的声音，轻轻地讲。

 

姜承錄笑了笑，他黑黢黢又迷朦潋滟的眼睛里倒映着一颗暖橘色的温热光点，却浅淡得好似要在晦黯夜色中轻轻化开来一般。他的眼神仍旧十分安静又耐心地定在不远处还在讲话的王柳羿身上，像在看一个经年陈旧的、不可触碰的幻梦。

 

不十分的难过，只有很轻的、很轻的怀缅和不舍。

 

“只有我，在WBG。”他醉醺醺的声音在慢悠悠吹过的冷风中慢慢地讲，姜承錄甚至轻笑着侧过脸来看了一眼愣住了的高天亮。

 

别墅区的几个转角外传来一声小小的鞭炮爆鸣，小孩子快乐欢欣的嬉笑声随后响起。姜承錄头顶上的枯败残竹扑簌簌发出一阵婆娑清响。寒风裹挟着一点料峭冰冷的雪气坠下来，姜承錄站在阴影里，他凝望着路灯下被照得十分明亮的王柳羿，眼神温柔眷恋极了。

 

他默默微笑着，却又茫然地、静静地叹了一口气，“在WBG的，只有我一个。”姜承錄说。

 

刘青松跟着王柳羿一起走回来的时候，先看到的是自动自发朝王柳羿靠过去的姜承錄。像终于等到了家长来接的、眼巴巴的小孩子，满心满眼都是傻乐的模样叫刘青松看了不由一顿。他恍惚想起在他没讲出那些话之前，姜承錄在他们这些新队友面前，分明也是这样赖唧唧的架势。

 

他有些想叹气。但刘青松的眼睛藏在夜色里，他还是严密隐晦又仔细地分辨了一下姜承錄的脸色，看他脸上一片酽酽然的酡红里只满含了颠颠倒倒的醉态，并没有再一次烧起来的病态潮红。刘青松不由得微微松了一口气，这才转过头来又看见表情僵硬的高天亮。

 

这小王八同手同脚地走在刘青松身边，和前面走得磕磕绊绊的王柳羿和不知缘由地嘀咕着要订阅UP和TES春季赛赛程的姜承錄，离得远而又远。

 

就差把做贼心虚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你又干嘛了高天亮？”刘青松顶着冷风和王柳羿讲了半天的话，一回来又看见高天亮这明显做错事的不安脸色，这会儿烦躁不爽到只觉得自己能徒手把高天亮的王八脖子拧个对折。

 

高天亮还没说话，就听见弥漫着料峭春寒的夜风里隐约传来一点喁喁私语。王柳羿正分散姜承錄的注意力，逗着他说话。

 

“……怎么样，你和他都打到现在了又没什么不好说的了啊。你觉得刘青松怎么样？”王柳羿并没有刻意压低的问询，顺着风直直地灌进后面俩凰人的耳朵里。他问的是晕乎乎的、正用自己空荡荡大脑思考着的姜承錄，却又意味不明地回过头来朝刘青松笑一笑，“他是不是比我厉害？”

 

臭着脸的刘青松只感觉自己眼皮子抽搐了一下，反应过来以后又简直无力吐槽。他不懂是不是辅助过姜承錄的SUP都要得这种攀比病。骆文俊那小子甚至和姜承錄表白的时候，也是把这种话挂在嘴边讲。

 

高天亮则是不由得咋舌，他瞟一眼姜承錄快晕成蚊香的眼睛和明显大脑歇逼了的困惑表情，没忍住出声吐槽，“哇蓝哥，你怎么趁小老外喝醉了，问他这么难的问题啊？”

 

“好吧，”王柳羿也没忍住笑起来，大概也觉得自己这样斤斤计较的模样很无厘头。他转过脸来看着扶住自己肩膀、好似在静静凝视着自己的姜承錄，又去轻轻地问他，“那你觉得春季赛马上要来了，shy你和松松——”王柳羿斯文温柔的声音里，好似锋芒一瞬间势如破竹剖开丝绸，凛冽如冰的峥嵘和战意一闪即逝，“能打赢我和高振宁吗？”

 

刘青松停下脚步，他眼中的冷峻亮光一闪即逝。但刘青松只是站在原地，深深地吸一口气，慢慢皱起眉头来。王柳羿这次却没有再回头看他，他只是凝望着眼神发直的姜承錄，仿佛真的在等待这样一个醉糊涂了的人给他一个回答。

 

“松松和我，会赢。”姜承錄即使是醉了，醉得仿佛不知道他提及的另一个人正在身后。面对这样的问题也依旧坦诚残忍，一点也不稀罕和稀泥。“因为，松松很厉害。”他醉意迷离地、又温软极了地从潮湿炙热的唇齿间吐出刘青松的名字，声音含糊又轻悄缱绻。

 

醉了以后格外没出息的姜承録全然忘记这几天的不快和龃龉生疏。他对刘青松和新队友的信赖和维护，简直不朽烂漫又深刻到仿佛侵入骨血。姜承錄很快地顿了顿，隔了几秒又没忍住谦逊地补充道，“我，我也很厉害的呀哦。”

 

高天亮又忍不住吐槽：“哇shy哥，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

 

刘青松垂下眼睫，他轻轻地勾了勾嘴角。

 

“好的，”王柳羿点了点头，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好你个不争气的东西啊姜承錄。”

 

王柳羿笑眯眯地讲着，又扶着姜承錄往前走几步就停下来，站在了下一个路灯够不到的黑暗中。“那你要记住，shy，我和高振宁，还有滔搏那两个。我们永远都在赛场上等你，一直都在。”王柳羿雪白单薄的侧脸在黯夜中闪烁微光，他望了望不远处wbg灯火通明的基地，又回过头来耐心地叮嘱姜承錄。“我们都在。你要记住，你只管走，shy。”

 

王柳羿笑了笑，又最后将自己仿佛叮嘱和诀别一般的话，再重复一次。“你只管走。往前走吧，shy。”王柳羿轻轻地放开了姜承錄。在wbg基地前，王柳羿终于轻轻地放开了他。好似只能送姜承録到这里，他终于不得不自己走剩下的路。

 

姜承錄站在原地，恍恍惚惚又迷迷糊糊地看王柳羿和他挥手告别，他瘦弱单薄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黑夜中。

 

高天亮迫不及待、仿佛逃跑一般的狼狈背影走在另一边，“我说蓝哥，你要不和我去我们基地玩一趟啊？你们UP应该还没那么快就训练吧？”王柳羿瞥他一眼，还是没忍住淡笑着回敬了他一句，“这么闲啊高天亮？那你还不如和我一起去硬币哥的庄园搞比赛解说。”他

 

刘青松看了一会儿两人背影，又静静地回头望了一眼姜承錄。他温文酡红的脸上还残留了一些酩酊醉色，黑黝黝的眼睛却一点点挣扎着、沉默不语地清醒了。他慢慢地转头去望了望身后的基地，又回头傻愣愣地注视着王柳羿离开的方向。姜承錄在黑暗和冷风中站得直直的，他凝视着。仿佛下一秒他还会见到谁从拐角处走出来。

 

——但没有，那里只有黑暗。

 

只一瞬间，醉意和一股冷峻悲惘的迷茫就在姜承錄的脸上，轻轻地、好似苍白冷雾一般轻飘飘地弥散开来。

 

姜承錄的嘴唇慢慢地动了动，似乎想呼唤谁，最终却没有叫出声来。

 

因为无人回应。

 

黑暗中，再没有人会回应他。

 

刘青松看清他的口型。姜承錄无声地呼唤。

 

他呼唤的是，ig。

 

刘青松亲见姜承錄脸上在那一瞬间里，好似涟漪、雾气或蛛网一般迅速泅散氤氲开来的空荡。那样的表情，刘青松恍惚只在2021年从fpx出走前夕的自己脸上看见过。那样的萎落不堪和空荡荡，只属于分明无处可去的、又必须咬着牙动身远行的流浪者。

 

刘青松也曾想过他会如何见识属于姜承錄的终局和末路，他看过2022年最孤立无援的姜承錄。姜承錄的2022年栽进了一支大厦将倾的战队。那支队伍不曾有一秒属于他、接纳他，姜承錄却在那里心甘情愿被掩埋。一边陪一边赔，姜承錄的巅峰和大好年华，就这样无声的、静默的血本无归。

 

可即使这异乡人在上一年从未被爱，姜承錄在想起2022年的一些回忆和画面时，仍旧会在刘青松面前露出温柔怀缅的笑容。

 

姜承錄崭新得过了头。他的金身一如既往的不朽，熠熠然闪着光。姜承錄的前程过于光明远大，几乎要叫人忘记他一路走来也历经了极致的痛苦和幸福，叫人很难想象他也曾有过颠沛流离的动荡岁月，叫人下意识以为他也可以笑着面对，面对那一种不得不和旧友离别、憾恨收场的苦痛惨然。

 

直到这一秒，刘青松终于目睹他再无力遮掩的不舍和眷恋。

 

——犹如亲眼目睹姜承錄从云端和群星璀璨中坠落。

 

再如何痛苦难熬，姜承錄谈起2022那惨痛难堪的一年时脸上犹有笑容。可此刻轻轻地、最后只能无声地呼唤着ig的姜承錄，他的脸上终于再无笑意。仿佛姜承錄从未被人发现过的铠甲，在加速下落和解体中冷冷燃烧、被安静地焚毁。

 

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好似突然之间就赤手空拳，浑身赤裸。他的巅峰荣耀和落魄的、潦倒式微的日暮途穷，在这一刻被岁月尽数隔开。

 

姜承錄的背影被定格在今夜，这最落寞的、最惊心动魄的一秒。而在这片刻真空中，他被彻骨的孤独所缴械俘获，短暂地成为一个普通人。脆弱的、虚弱的普通人，无枝可依。

 

刘青松原以为，人与人之间隔着云泥之别才是这世间最残忍的事，因为他与姜承錄分明出生在同一个世界上，却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命运注定要刘青松和姜承錄有所交集，要向来骄傲的人低头承认自己的平凡，这绝对不亚于一场惨痛酷刑。

 

未曾想这一刻，当他目睹神佛从云端和群星璀璨中坠落，才迟迟地明白过来：磋磨金身，寸磔血肉，亲眼见证神佛一点点化凡，让姜承錄和自己一样被几段难舍难分的旧情凌迟煎熬，才是刘青松尝过最揪心、最难熬不忍的苦。

 

苦向来比痛更难忍。

 

刘青松不期然想起，过年时王柳羿难得给他打来的语音电话。王柳羿和他、和林炜翔，三人相识于微末，在不同的队伍里打过城际争霸赛。在他出走fpx、扔下林炜翔的时候，仿佛理所当然一般也渐渐与身上烙着旧日痕迹的王柳羿渐行渐远。

 

他们久未联系，王柳羿的声音在耳边怎么听怎么陌生。王柳羿向来是敏锐至极的人，他不愿给自己和刘青松留下太多足够察觉到彼此陌生的空档，单刀直入地用姜承錄的名字切进来。

 

电流单调稳定的呲啦声里，王柳羿轻笑着听他转述骆文俊对于姜承錄的评价。隔了半晌才软软地说，“……所以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刘青松。”

 

“我最近有朋友在养鱼。金鱼这种生物真的很特别，我以前只知道养鱼好麻烦。现在才知道，你养得一般般，只给它一般般的基础条件，它就会长得很一般般。当然了，普通人其实不懂。那种一般般在我们不懂行的人眼里，其实已经是上等货色了。毕竟金鱼嘛，本身就是很漂亮的。”

 

“但它有些东西，它本来可以长得更漂亮的东西，就写在它的基因里面。它其实对水质很挑剔，脆弱得不可思议，还娇气得要死。它只有在最干净的水质里，才能放下心来，任由自己长出来长长的、漂亮的红色大尾巴。”

 

刘青松听着听着，莫名听出来这是在说谁。他垂眼看着微信群里活蹦乱跳地抢红包的姜承錄，奇异的有一种想笑的冲动。“你们再多养养姜承錄，他也会这样的。”王柳羿静静地说，“你们23届wbg的鱼缸里水质如何，姜承錄会长出怎么样的尾巴来。不到最后一天，我们都不清楚。”

 

“可是显而易见，22年他生活的鱼缸里水质糟糕，没把他养出来。所以骆文俊看到的、有关姜承錄的东西很少。他知道的、又告知你的姜承錄，未必就是全部的姜承錄。”

 

“姜承錄没能让他看见的，他大概这辈子都看不见了。”

 

“骆文俊的心思你不需要瞒着我，我也能看得出来。但你也说了，他年纪小。”

 

王柳羿的语音电话到这里突然断了。隔了好一会儿他又说网络不好，发了语音过来。微信语音里，王柳羿的声音听起来更加遥远又冷酷漠然，他说，“……正因为你说他年纪小，我才更不希望他为了年少时未看清全貌之人，堵上自己的后路。”

 

最后的最后，王柳羿终于讲出和今晚很相似的话来，“……22年姜承錄过得很辛苦，那些人并没有给他太多的相处空间。我们都不希望他再来一年这样的日子，也实在看不得他说自己队性恋。不想看到有人因为这种话，在一开始就对他有所保留。他是来打游戏的不假，但姜承錄也是普通人，他也有在乎的人。”

 

“shy他不是喜欢喝酒的人，但酒量不是特别浅。今天一喝就醉，明显是心里有事。我们心里有数，虽然不想他受委屈，但听他说现在和你一起住，”王柳羿想想姜承録那表情，还是没忍住恨铁不成钢地轻声笑了一下，“想来你也有后悔的意思，我就没让高振宁跑这一趟了。别跟我嘴硬说你没有。”

 

“所以，哪怕我今晚确实很生气，刘青松。我还是要谢谢你，感谢你们照顾他，”王柳羿温柔单薄的脸颊似乎被夜风冻得又冷又硬，他朝刘青松彬彬有礼地一笑，毫无感谢之意地扫射一番，“——在你和他们狠狠‘甩了他一巴掌’以后。”

 

“并且拜托你们继续保持愧疚，继续抱歉，继续照顾他。”

 

姜承錄只是不常恋旧，不代表他不想哭，不代表他会遗忘。

 

——更不代表他不渴望被回应。

 

刘青松的喉结动了动。一股很安静的、又分外庞杂磅礴的痛苦和悲切，轻轻地攥紧了刘青松的心脏，他苍白颤抖着的嘴唇一寸寸抿紧。啊，他不是王柳羿嘴里的漂亮金鱼，也不是骆文俊嘴里温柔绚烂的完人。刘青松这一刻看他，只看见这样平凡普通的、和刘青松一样凝视着过去的姜承錄。“the shy。”刘青松在这一刻才发现自己的手正在轻轻地抖。可他仍慢慢地、很平静地去叫姜承錄。背对着自己的姜承錄。

 

姜承錄于是恍惚回头看刘青松。他的脸颊依然泛着大朵大朵醉醺醺的红晕，没被覆盖到的地方却是一片大病初愈的惨白。这时候看着，方能明显看出来姜承錄堪堪病过一场。病气化云，乱把春山揉碎。

 

只有他的黑眼睛湿漉漉的，黑夜和凛冽寒风里的一点冷黯光源映在他瞳孔中央。

 

好似那是姜承錄身上唯一的、最后的一点光，摇摇欲熄。

 

他是那么温和友善的好人，不该配上这样深可见骨的伤痕。

 

如果，一直到最后，最后的最后。黑暗中始终无人回应他。

 

寒风浸骨，瑟瑟的凉。可刘青松狂跳的心脏这一刻却突然静下来，静得出奇，好似尘埃最终轻飘飘地落定。刘青松淡淡地吐出一口气，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即将做出的选择。

 

——那就让我来回应他。

 

让我来回应他。我会一直回应他，直到结束前的最后一秒。

 

空无一人的料峭黑夜中，散场后只闻冷风的峡谷间，游戏终结时群星黯淡的英灵殿上，Crisp会回应The shy。

 

浓黑浩瀚的一整片初春夜空中，咻的一声，倏忽间窜起一道尖锐昂然的哨响。一朵硕大磅礴的纯金色烟花一路呼啸着升腾起万丈，势如破竹间直直地冲上云霄，摧枯拉朽一般驱散万里无涯的黯夜和冷风。然后轰隆一声爆响，漫天鎏金，澎湃交织。无数颗炙烫又温热潋滟的金色星星汇成一条汹涌壮阔的长河，一闪一闪倒卷悬挂在夜空中，光影一霎变换又静静定格在刘青松身上。

 

他的肩上披着一层迷朦的鎏金星光，眼中倒映着万千道动魄惊心的温柔锋芒，华彩卓然。那么像身经百战又永垂不朽的又一位年轻神祇。他的承诺即将飘荡在云层和群星之上，如他的存在一般恒久璀璨。

 

刘青松朝姜承錄伸出手，他的指尖镀着一层鎏金微光。

 

“the shy，到我这来。”他呼唤他。

 

姜承錄像刚才靠在王柳羿身上一样，温文沉默地倚在刘青松肩膀上。头顶的枯黄竹枝一阵阵飒飒轻响，摇碎未化尽的残雪和寂静。冷风呼啸，喝了酒的人很有些怕寒畏冷，姜承錄迷迷糊糊地直往身边人的外套领子里钻。然后就听见一阵说话声。

 

不知道是谁，可他在和自己说话。

 

姜承錄听得头晕目眩，好似脑子里全是黏唧唧的浆糊。他只感觉脚底发软仿佛踩在棉花上，颠来倒去的，只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涌上喉头。仅剩的理智让姜承錄竭力强忍着，只侧过头去蹙眉打了一个很不好闻的酒嗝，反倒是身侧飘来一股十足熟悉的清新气味。像冷冽的、葱茏葳蕤的草木上正融化的残雪。

 

好闻，很香。醉鬼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

 

“shy哥，shy哥你干嘛呢？”刘青松望着姜承錄如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软绵绵地顺着自己搀扶他的力道一路滑下去，莫名其妙地往刘青松的外套里钻。被他蹭得隐隐出汗的刘青松，不得不苦笑着腾出一只手来拉紧衣服，再强撑着胳膊把姜承錄架起来，这时刘青松倒是终于明白王柳羿为什么要和姜承錄说话了。“shy哥，我们来聊天吧。和我说话。”完全是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

 

但S9的冠军辅助在这方面，显然不如S8的冠军辅助有经验。

 

因为喝醉了的姜承錄实在是很难招架。

 

不是说他不听话，也不是说姜承錄就控制不住。

 

恰恰相反，才从2022年的泥沼中脱身得救的姜承錄，瘦成了薄薄一片。刘青松扶着他的侧腰，只感觉姜承錄的腰细得不堪一揽，恍惚间比扶着高烧的他上楼的那一天还掉了一点肉。刘青松修长冰冷的手几乎环绕过他的腰，强硬直接地牢牢摁住姜承錄软乎乎的温热肚腹，毫不费力就把乱动的醉鬼卡在臂弯里。

 

难以招架的，分明是姜承錄突如其来的、你说东他偏要往西的坏脾气。

 

“不，不要。我不要。”大概是平常做多了温驯听话的老好人，喝醉了的韩国人在酒后才会状态神勇地爆发一下。姜承錄眼里的神色依然温文静默，静默到好似这喋喋不休的、不停念叨着拒绝的嘴不是长在他脸上一般，“凭什么，要说话。我不说话，不跟你讲。”他颠来倒去的、非常不服气的违抗指令。

 

别墅区深夜送外卖的几个小哥骑着电动车呼啸路过时，都没忍住回头用异样迟疑的眼神，瞥这两个年轻人一眼。刘青松冷着脸听姜承録明显昏了头的、嘀嘀咕咕的醉话，觉得自己现在在这些过路人眼里好像变成了什么拐卖人口的潜在罪犯。

 

可即使如此，姜承録的脚步仍旧听从指令，老实巴交地踩着刘青松的影子往前走。一步一挪，他下意识跟着刘青松，好似这是什么已发过誓要刻在骨子里的指令，违背不得。

 

“……不，不说话。我不和你讲话。”但突然间，姜承錄漆黑迷朦的眼里闪过去一丝疑惑的警惕。他瞪大眼睛，吃惊地止住来回反复的话头，“什么、什么东西？”姜承錄小小声嘟囔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他把温软炙热的手掌摁在刘青松扣紧自己侧腰的冰冷手背上，轻轻地、十分谨慎地挠了挠。姜承錄大惊失色地皱起眉毛，“有，有东西，咬我。”他倒吸一口凉气。这会儿倒是瑟瑟发抖地扭头下意识求助自己一直在顶撞的人，姜承録结结巴巴地向刘青松表达自己的惊慌失措。

 

“阿尼西八！”好嘛，甚至吓到飙家乡话骂人。

 

刘青松看他这欺软怕硬的模样，简直要哭笑不得，“那是我的手啊shy哥。”

 

“哦。”姜承錄得到答案后就沉稳地点了点头。但他只安静了一秒，就又奇迹性地想起方才车轱辘话一般的拒绝，“我，我不和你说话。我现在不说话了。”他被刘青松半搂半抱地哄着、架着，脚下乖乖往前走。压根没意识到自己的嘴正一句接一句的和刘青松顶嘴。

 

刘青松无力地深深叹了一口气。他抬头望了一眼下个转弯就到了的基地。wbg的小小别墅在沉沉黯夜中灯火通明，像一座才落成的崭新建筑一般，从里到外的透体发光。他妈的总算要到了。刘青松心神略定，这才有了点劲头轻笑起来逗弄姜承錄，“哦，那你要和谁说话？除了我，现在没别人了。”

 

姜承錄一听这话就晕头转向起来。他迷茫困惑地歪了歪头，仿佛是听见了什么叫他费解的话。姜承錄的眼睛隐藏在又乱飘飘飞起来的过长刘海后面，被头顶路过的一盏盏暖橘色路灯轻轻地点亮又短暂熄灭，像遥远又温热潋滟的星星一闪一闪。

 

小孩子一样。刘青松心里难免一软，这样陌生绵密的情绪让他有点难以习惯的尴尬。刘青松不自觉缓了缓脚步，“没事了shy哥，”他咳嗽了一声又轻笑起来，简短地、堪称温柔地跟姜承錄讲，“我们就快到家了。”冷风料峭中，刘青松舔了舔嘴唇。他轻轻地撩了一下挡他视线的刘海。

 

姜承錄的眼神于是再无遮挡地直直望向近处的基地。他迷糊恍惚的漆黑瞳孔一瞬间警惕地紧缩起来。姜承錄盯着灯火辉煌的漂亮小花园，大红色灯笼挂在花园篱笆外，被夜风吹得上下浮泛。像一条温热迷朦的鲜红色光河。“不是，不是这里，这不是家啊哦。”姜承錄的瞳孔散射着一点猩红诡谲的光，他喃喃着。恍如梦游。“我要，要宝蓝。”

 

好似说嘴里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总算提醒了姜承錄昏沉沉又迷朦的大脑。

 

姜承録十分委屈地抿了抿嘴唇，突然不走了，“我要宝蓝。”姜承錄回头望了望来时空荡荡的黑暗转角，又回过头来看着这自己并不认识的人。他有一瞬间好像被吓傻了，怎么跟着陌生人走了的委屈和惊慌失措，终于迟迟地覆盖姜承録本就不多的神智，“宝蓝，宝蓝认识。他要带我回家。”

 

他又转过头来看着刘青松。姜承錄轻轻地、轻轻地恳求刘青松，用一种软绵绵的、好似下一秒就要抽噎哽咽起来的低哑声音。姜承錄跟刘青松讲，“我要宝蓝。”仿佛在说我要我自己认识的家一样执拗。

 

姜承錄的情绪从未如此刻一般汹涌决堤，他的内核强大又温柔坚定。他从没有哪一分或者哪一秒，用这样温文沉默又红通通的双眼，近乎哀求和乞怜一般，疲倦又十分颓唐地、静静地凝视过任何人。

 

刘青松看了只觉得心跳猛地一滞。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夜风将他的脸颊和眼底一瞬间吹得僵冷潮湿，一点点泛着酸酸的麻痹。“宝蓝，宝蓝怎么先走了。”姜承錄烦恼地小声嘟囔着。刘青松平静地看着姜承錄从自己肩膀上撑起来，看他居然很稳地转了个身，摇摇晃晃又十分滑稽地往回走了几步。仿佛真的犹有余力，能从这里一口气走到小区门口去。

 

可是，他的身后没有宝蓝。那里只有黑暗。

 

姜承錄过去的家，过去的ig。已在梦想乡。

 

“你有新家的，the shy。”刘青松把话讲出口的一瞬间才惊觉自己声音的低沉喑哑。可他，他是要回应姜承錄的。这是刘青松的承诺，他向像当年的自己一样默默凝视黑暗的姜承錄、黑暗中再无人回应的姜承錄承诺。

 

如果现在姜承錄身边还没有这个人，那刘青松就来做这个人。

 

辅助Crisp会一而再、再而三，不厌其烦地给予The Shy回应。

 

刘青松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忍住难过复杂的情绪，继续轻轻地、轻轻地跟姜承錄讲，“王柳羿不在这里。但他能做到的，我也可以做到。shy哥，我带你回去。”他的眼睛里暗潮涌动。刘青松静静地对姜承錄笑了笑，他的笑眼温柔又潋滟极了。声音却冷峻残酷得恍若在姜承錄身上烙下了一个崭新的、不朽不灭的印记。“你要记住，你有新家。”

 

姜承錄于是转过身来迟疑地盯着他，好似真的有在权衡考量这陌生人话语的可信任度。“新……新家？”姜承錄警觉又十分茫然地重复刘青松的话，他的眼神里慢慢地流淌出一股下意识的期待。却还是下意识心不在焉地回头望了一眼身后，仿佛那里正飘来旧友的说话声。

 

“嗯，有karsa，他会帮你点外卖。有小虎，李元浩。他和你的老队友rookie是老对手了。你和他打了好几年，现在在用他的耳机。”说话声若隐若现，像冷峻又平缓静谧的海潮，一波波夹杂在夜色和冷风里，轻轻地传到姜承錄耳中。刘青松看着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的姜承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柔和的目光落在姜承錄憔悴清瘦的脸上。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此刻心软极了，“还有你不那么熟但很勾八能打的王光宇，他是打你很喜欢的adc位置。新来的、很猛但给你送草莓的light。”

 

“你想起来了吗？”

 

姜承錄嗫嚅着，他的嘴唇动了动好像是想说什么又沉默。“还有，还有松松。”他终于讲出来。姜承錄垂下眼睫，“说他们不能跟我做朋友。”姜承錄大概是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醉糊涂了才有勇气敢将这一句叫他一败涂地的话讲出口。“嗯，松松讲的。”他甚至还点点头，增加这句话的可信度。

 

刘青松此刻明明是想叹气的，姜承錄这人还真是挺记仇。但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刘青松却吸了吸鼻子，先释然地轻轻笑出声来，“对，还有刘青松。”刘青松不得不面无表情地也朝姜承錄点点头，夸奖他记性好。

 

他嘴角的弧度越来越翘，也不知道哪里好笑。反正就是觉得自己这样成熟的人在一个七荤八素的醉鬼面前这样讲，真是不一般的滑稽好笑。刘青松今晚明明没沾酒，却也感觉自己此刻莫名醉醺醺起来，“想现在就跟你讲对不起、又怕你一觉起来全他妈的忘光光了，还要重新道歉的刘青松。”

 

没事，反正只有今晚，明早起来就会通通忘记。

 

姜承錄摇摇头，他又慢吞吞朝刘青松走了几步，一边走一边不甚赞同地反驳刘青松。即使是这样的时刻，他也依旧雷打不动地信奉无条件维护队友的原则，毫不动摇。姜承錄不乐意地、嘟嘟囔囔地跟刘青松讲，“不是，松松好人呀哦。”姜承錄又顿了顿，记仇的人大概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有所保留。姜承錄于是又十分流畅自然地转变说辞，“不是，松松，不坏呀哦。”

 

刘青松简直要被他气笑，“是是是，不坏，他们都是好人。”

 

刘青松嗯啊地哄着他，却眼看着姜承錄终于走到自己身边。他伸手握住刘青松的手又慢慢地顿住。姜承錄把脸凑过来，漆黑温热的视线一寸寸逡巡过刘青松的眉眼。一盏盏暖橘色路灯像一颗颗漂浮在深海中的小太阳，散发着温软迷朦的光芒。刘青松雪白冷峻的面庞、漆黑眼睫到被风吹散的头发，全部被镀上一层柔和又暖融融的金色微光。

 

刘青松叹气，看吧，他妈的随便看。无所谓，又不会掉块肉。

 

姜承錄脸上的表情恍惚了一秒，混合着不敢置信的情绪一般，他惊讶地瞪大眼睛。好似此时略略清醒后才终于认出来刘青松是谁。

 

“哎哟！哎哟是松松！”姜承錄晕头转向地喘一口气又笑眯了眼睛。他黑黢黢眼睛里，原本防备警惕的尖锐利刺只一瞬间就融化，融化成涓涓蜿蜒的滟滟春水。恍若一遇热就自觉自发融化的坚冰。姜承錄又轻快又惊喜地、头晕目眩地喊刘青松，像个等家长来接等了好久的委屈小孩，“哎哟松松！松松来接我，好人呀哦！”他笑嘻嘻地跟刘青松说着这样孩子气的话。

 

姜承錄盯着刘青松，看起来好像是想俯下身来拥抱他。却不知为何犹豫踯躅了一秒，只是乱慌慌地伸出手来搭住了刘青松的肩膀，傻乎乎地咧嘴对他一笑。“谢谢松松，接我。”姜承錄讲着。他快活地叹了一口气就放松地瘫软下来，黏黏糊糊的把自己挂在刘青松身上。

 

像之前他把自己挂在王柳羿身上，全心全意的信赖和倚仗。

 

刘青松无声地呼出一口气。他又慢慢伸手揽住姜承錄的腰，眨了一下此刻莫名其妙就开始一点点酸胀发热的眼睛。刘青松扶着乖头乖脑的姜承錄往前走，听着姜承錄吸了吸鼻子，又开始低低地、轻轻地在自己耳边讲起话来。

 

他此时大约酒醒了一些，说话时就开始黏糊糊又含混踯躅起来，像不知从何地飘过来的一朵低哑温软的积雨云。可姜承錄残余的醉意却让他分外勇敢无畏，只想把自己藏了很久的话掏出来。“我们，我们拿冠军的时候。我很小，不是很懂。我只是打游戏，打赢咯。”姜承錄笑了起来。

 

刘青松知道他的意思。姜承錄明明只是享受胜利，虽然随之而来的荣耀才是主体，是一代代lpl职业选手前赴后继、为之奔赴奋战的最高目标。那一场比赛的终点通往lpl世界赛首冠，这样的荣誉，姜承錄没想过太多。

 

“我不觉得很难，那时候。”姜承錄渐渐收起笑容。他顿了半晌才迷茫地、慢慢地叹了一口气，“不像现在，觉得这么难。这么难。”他重复着喃喃强调，姜承錄的笑容里全是平静的苦涩，他最后又补充了一句，“真的难。”

 

当年的夺冠之路也不过是一条路。

 

他和伙伴们不过是顺着这条路走到了终点。

 

然后，夺冠。

 

姜承錄又想起多年前那一晚，rookie哥汹涌的眼泪、伙伴们的拥抱和人群的尖叫怒吼，比奖杯更叫他心惊。

 

“后来才知道冠军很重要，有了冠军，我们就还能在一起。我，rookie，宁，宝蓝和杰克。我只是打游戏，不是所有人和我一样的。他们要冠军，是要的。”姜承錄静静地、坚定地点了点头，他迷糊糊的视线陡然间变得冷峻锋利起来，仿佛只是这样说着，也能回忆起彼时的无上荣光和峥嵘野心，“那就再赢一次。我们再夺冠，我说的。”

 

后来的结局，姜承錄没有再提起。他只是不满地皱起眉毛来，轻手轻脚地捏了捏刘青松的肩膀，低低地抱怨他，“松松的钩子，太准了吧我艹。”刘青松不由从复杂的思绪中抽身出来，轻轻地嗤笑了一声，“是你打的凶。”他温柔地回应姜承錄。

 

“宁，宝蓝和杰克，是中国人。rookie女朋友也是中国人，”姜承錄笑了笑。提起rookie的时候，他的语气明显更温和柔软一些，“rookie性格很好，他很多中国朋友。”姜承錄仍旧笑着，但却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把剩下的话讲完整。大概是这些话被他藏了、深思熟虑了太久，他讲述的时候就分外轻缓，轻缓又滞涩得像一阵轻飘无力的雾气，“我以为，我们都要冠军的。但他们，在这里活。没有冠军，他们还有很多好朋友。”

 

姜承錄摇了摇头，“我没有。”他说。

 

“除了赢，我不会别的了，松松。”

 

姜承錄也没再往前走，他只是靠在刘青松肩膀上，恍如这就是世间最后一片可供他依靠的净土。他没有看向一侧的刘青松，只是静静地凝望着身后一片越来越冷的沉沉黯夜，温和酡红的脸上慢慢露出一点再也不愿遮掩的疲倦和难堪。

 

“可后来，我又不怎么能赢了。”

 

姜承錄终于轻轻地讲出这句话来。

 

刘青松的视线猛然一顿，他的手死死攥住姜承錄的侧腰。

 

而姜承錄揽着他的肩膀，像一只庞大又黑黢黢的巨型鸟禽，筋疲力尽地栖息在刘青松身上。他雪白磅礴的、展翅时也曾划破璀璨群星一对翅膀，现如今只能低低地、低低地垂到尘埃里。

 

刘青松把姜承錄揽在怀里。他们肢体相连，像非常紧密地长在一起的什么诡谲植物，于是痛苦就如此同步和肖似。

 

刘青松的心一瞬间就难过得要滴下血来。

 

“那我们从现在开始，再开始赢吧shy哥。”他轻声说。

 

刘青松笑了笑，“你不是说了吗，你跟王宝蓝说的。”他又继续扶着姜承錄一步一步往前走，“你说，我和你很厉害。你来跟我一起，我们会赢他们的，会赢所有人。”刘青松的声音坚定得像一句无畏承诺，更胜寒风的料峭冷峻。

 

姜承錄于是晕乎乎地笑起来。他从刘青松肩膀上滑下来，扑腾着胳膊去轻轻牵住刘青松的手。“不是，”他轻笑着摇摇头，好像仍然是醉醺醺地下意识反驳刘青松的话，和他顶嘴，“是松松，松松来跟我一起。”姜承錄轻轻地强调，他的手好似冷得慢慢颤抖起来。

 

刘青松笑起来，他握住姜承錄的手，慢慢地、无声地呼出一口白气。“好，我来跟你一起。是我来跟shy一起。”刘青松轻声应允他。漆黑浩瀚的一整片冬夜晴空下，鼻腔里炙烫气息像一捧很快融化进水中的凛冽冰雪，但是他的胸膛滚热，滚热地涌动着一股暖融融的潋滟春风。

 

姜承錄回头望了一眼，好像黑暗中有几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并没有跟上来。

 

他们再也不会跟上来了。

 

刘青松没有说话，只是陪他站着。

 

姜承錄温文酡红的脸上终于恢复平静神情。没有难过，只有一点极轻的、极安静的不舍。他终于又回过头来，仿佛彻底和一些回忆作别。姜承錄晕乎乎地捏了捏刘青松的手，他终于打头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得稳当坚定极了。

 

“我们走，回家咯松松！”

 

“快点吧，我困得要死了。”

 

姜承錄嘻嘻笑着，他拉着刘青松的手，走得歪歪倒倒。甚至全靠刘青松不动声色的牵引，才好容易没走到沟里去。饶是如此，他还兴高采烈地、眉飞色舞地轻轻哼着刘青松耳熟的曲调。

 

“又是德彪西的《月光》啊？”

 

刘青松听他哼了半天，才不确定地发问。

 

姜承錄头晕目眩地大力点头。刘青松没忍住笑了，其实钢琴曲哼出来很怪，太过安静平缓，听不出来具体的音调起伏。这首曲子被醉了的姜承錄哼得七零八落，德彪西的音符掉得到处都是。仿佛月光铺满了他们的来时路，和即将要去到的茫茫远方，遍地清晖。

 

刘青松拽着姜承錄的手，听他哼着歌，心却奇异的、一点点平静下来。

 

转角处两户人家躲在墙根下，点燃了一连串的棒状烟花。无数颗小小的、璀璨无比的金色星星喷涌着一点点窜起来，飞得低低的，噼里啪啦地在静水沉黯的黑夜中一声声炸响。

 

他们手牵着手，穿过鎏金光影。头也不回地走向崭新的未来。

 

他们会一直走，去一个孤独又灿烂的、可非常非常非常了不起的地方。

 

此夜分明没有月亮。

 

仍有月光。

 

 

 

 

 

“怎么喝了这么多啊我艹，”洪浩轩从门后探出头来，他震惊地打量了一下被刘青松塞到被窝里去的姜承錄。他脸上仍然泛滥着醉醺醺的酡红，闭着眼睛蜷缩成一大团，裹着被子睡的无知无觉。怎么看着不像是睡了，倒更像是昏厥了。“不会又烧了吧？”洪浩轩有些咋舌，他俯下身来伸手摸了摸姜承錄的额头，触手的感觉十分细腻温热。还算正常。

 

洪浩轩直起身来就看见刘青松喝光了一瓶矿泉水。他垂着眼睫注视着姜承錄，脸上静静的、没什么表情，明显累得不想说话。“你好好照顾他一下，王光宇也喝了不少，搁那撒酒疯呢。”洪浩轩想起来王光宇那架势，又没忍住擦了擦汗，“他刚听谁说shy也喝多了，还说要来跟他喝一个，比比酒量。”

 

赛季正式开始前，职业选手们总是在所难免的有些应酬和聚会。他们做普通人的空闲时间都很宝贵，只能抓紧一切机会叙旧、联络感情。

 

幸好是搬宿舍了。

 

刘青松后怕地松了一口气，王光宇可比不得姜承錄，姜承錄喝醉了以后还是很好摆布的。

 

“他今晚很想ig。”刘青松轻轻地说。刘青松没说的是，大约是他们对他好，却又不足够好。所以今晚的姜承錄，才会短暂地变回一个难缠的、会想回头看的普通人，分外思念起ig来。

 

洪浩轩无言地望着床上鼓起的一大团，他的眼里也有些难过和伤感，“你别看他平常不说哈，”他帮姜承錄掖了掖被角，“shy可不笨呢，他心里都懂。”洪浩轩笑了笑。

 

窗外突然升起一朵巨大磅礴的烟花，一闪一闪的，没有爆裂尖锐的轰鸣。只是温柔静谧的靛蓝色，壮阔瑰丽地挤满了落地窗小小的置景里，像突然燃烧在眼前的漫天繁星。看来是又有人开始偷偷摸摸放烟花了。

 

靛蓝色的黯光一闪一闪地坠落，映亮姜承錄沉睡的平静脸庞。

 

仿佛正陷在一场美好的梦里。

 

刘青松笑了笑。

 

他希望姜承錄的梦里会有他的新家。

 

因为像雪总会消融那样，美梦也一定会成真。

 

 

 

 

 

 

 

 

 

 

 

 

 

 

 

 

 

 

 

 

 

 

  【by.冷澈】

*禁上升

*内容接《青承松録》

姜承錄醒来的时候还有些发懵，睁开眼呆愣愣盯着衣柜方向许久才感觉到离家出走的神志又回到了脑袋里，然后他想起了昨天晚上的表白，和那个被加深的吻。

其实刘青松和姜承錄的吻技都不好，也对，毕竟是 solo 多年的单身狗，再加上天天不是扑在电脑前就是窝在床上补眠，吻技好才有问题。

但是刘青松的唇很软很润，两个人接吻时唇齿间充斥着淡淡的草莓味。自从姜承錄用刘青松放在浴室的沐浴液洗过澡后，刘青松就爱上了这种用味道来圈定姜承錄的方法，即便当时他们并没有表明心意。

后面去超市采购，站在货架前的刘青松拿着海盐薄荷和草莓两种味道的牙膏让姜承錄挑选。

“shy 哥喜欢哪个味道？”

姜承錄回忆起了那盆被自己拍照炫耀又一天吃完的草莓，伸手点了点红色包装的牙膏。

“要、这个。”

“果然是未成年。”

刘青松嘴上这么说着，但脸上的笑容和手上的动作骗不了人，海盐薄荷又被放回了货架，草莓那管进了姜承錄推得购物车里。

于是基地浴室里放着姜承錄惯用的洗发水，刘青松喜欢的沐浴液，还有两个人牙刷杯中间那管红色的草莓牙膏。

姜承錄想着想着笑起来，他摸了摸自己的唇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昨夜温存的热度和刘青松唇上唇膏的味道，姜承錄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里有刘青松离开前留下的晚安吻。

总之，很好，姜承錄喜欢。

“早～你们、早～”

姜承錄穿戴洗漱好出来的时候其他队友已经坐在餐桌边开始吃午饭，是姜承錄喜欢的韩料，他常点的那家。而属于他的那份包装完好，还用干净的碟子专门装盛了小菜放在一旁。

队友嘴里咀嚼着饭菜也不忘回应姜承錄，刘青松则是拉开身边用手占据得椅子示意姜承錄坐过来。

“松松早～”

刘青松对于姜承錄又跟他单独打招呼这件事很受用，等姜承錄坐下时，他已经把手边那盒韩料打开，连着装小菜的盘子一起推了过去，还不忘顺手把筷子从包装袋里取出来。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这副男妈妈样引得其他三人频频注目，但刘青松不在乎，他伸手将姜承錄略长而搭在眼睛上的发抚开，然后在姜承錄羞涩笑容下，亲昵得捏了捏对方的手腕。

“噗——”

“咳咳咳咳咳…”

“卧槽！”

围观三人再次受到暴击，洪浩轩嘴里的咖啡喷了一地，王光宇成功被嘴里的韩牛拌饭对位单杀，李元浩则是差点手抖摔碎他的大茶杯。

“你俩什么情况？！”

“咳咳，什么...咳咳咳，情况…”

三个人异口同声，哦不对，王光宇还在咳嗽。

“卧槽洪浩轩你好恶心，还有王光宇你给我捂着嘴咳嗽！”

洁癖刘青松眉头皱地快能夹死苍蝇，对于队友们的大惊小怪刘青松嗤之以鼻，没见过人谈恋爱是吧。刘青松哼一声懒得解释，唯有姜承録飚着韩语手忙脚乱去抽纸巾，一手一个，递给了洪浩轩和王光宇止住了慌乱场面，随后在三道审问视线下，抿着嘴不好意思笑：

“喜欢松松、所以，在一起咯。”

最终，李元浩的茶杯还是牺牲了。

自从在基地内公开之后，刘青松主打就是一个肆无忌惮不顾他人死活，其他三个人不止一次撞见过晚睡前，辅助面带笑容从上单的房间里出来。

“刘青松，你还真把shy哥当未成年宠啊？有没有可能shy哥只比你小一岁！”

靠北，因为上辅谈恋爱而饱受狗粮摧残的洪浩轩冲着当事人抱怨。天知道为什么两个人电脑座位一个最左一个最右，都还能越过三个人秀恩爱。

‘松松，你看窝！’

耳麦里冷酷撕少用36℃的嘴说着最冰冷的话。

‘洪浩轩你头往后稍稍，挡视线了。’

面对质问刘青松眼皮都没抬，手里还端着刚从姜承錄房间里强制拿走的冰美式。

“我喜欢，我乐意。”

洪浩轩捂住头，感觉刘青松这个挖野菜的没救了。没有人告诉他平日冷酷撕少，一秒三喷鸟语花香的人恋爱了能变成这个样子。

刘青松不想管大晚上发癫的打野，直接绕开去了厨房，等再次回到姜承錄房间的时候，就看到人还坐在床头气鼓鼓的撅着嘴。

可爱。

这是刘青松的第一反应。

  

“把牛奶喝了然后快睡。”

“窝、不想喝呀！哦！窝想喝、冰咖啡！”

刘青松不理解韩国人刻在骨子里对冰美式的执着，他只知道明天一大早姜承錄要早起赶去北京参加个人活动，以及姜承錄今天的咖啡摄入量已经超标。

“不行。”

“…”

姜承錄仰头望着刘青松，表情要多无辜可怜就有多无辜可怜，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姜承錄。半晌，叹口气，刘青松服了软：

“明天我带着冰美式去接你。”

姜承錄笑开了花，乖乖接过那杯温度刚好的牛奶。

刘青松睡醒的时候姜承錄早已身处北京活动现场，熟练得换上小号，刘青松开始高强度冲浪微博。前线的粉丝已经把生图发在了theshy的超话，刘青松随手翻了翻，保存了几张姜承錄对着镜头笑眯眯的照片进了手机私密相册。

今天基地放了假，有些冷清，就连王光宇这个平时不怎么爱出门的人也选择趁着天气好出去散心。刘青松没什么食欲，泡了桶泡面又端坐回电脑前，他算了时间，rank上几把再收拾一下，刚好赶去机场接姜承錄。

熟悉的游戏界面刚刚亮起，刘青松就收到了好友信息。

wbgtheshyreal：【  :）】

是姜承錄喜欢在聊天界面打得笑脸表情。关于男朋友在活动现场偷偷给自己发信息这件事，放在2023年也是相当炸裂的，但原本还面无表情的刘青松瞬间弯了眼。

潘帕斯z：【 ♡ 】

姜承錄趁着工作人员调试设备还未投屏的间隙，给正好上线的刘青松发了消息，得到回复后更是快乐的晃起了椅子。

在一旁目睹全部过程的小钰内心复杂：宋义进你家的臭弟弟真得人要被拐跑了！

刘青松估错了时间，到机场有些早，原本想拜托工作人员上楼买咖啡，现在索性自己裹了口罩和帽子去咖啡店，后疫情时代，刘青松全副武装的样子并不引人注目。

拎着冰美式回到车上时，姜承錄的信息也翩然而至。

【wo feiji dao le】

【hao，wo zai che shang deng ni】

上海的机场大的离谱，就算是飞机落地，到出站也得过半个多小时，原本在车上因为摇晃而有些困倦的刘青松睡意全无，也不知道是因为手里那杯加满冰的美式，还是因为再也克制不住思念而雀跃的心。

“松松～松松松～”

车门被拉开，姜承錄身上带着奔波了一天的疲倦，此时此刻他非常想要投入到爱人的怀抱里。姜承錄往日说话时其实音调偏低沉，但是撒起娇来就会刻意上扬，再放得软乎一些。

一个字被叫的百转千回，以往免疫甚至可以说拒绝一切撒娇和肉麻的刘青松，现在每每听到后却都会扬起唇角。

“怎么了？”

“想、松松咯！”

“我也想你。”

刘青松下车迎了过去，给他的“未成年”小朋友一个拥抱。两个人确定关系后，氛围忽然就粘腻起来，像是两个肌肤饥渴症患者，互相从对方身上汲取着温暖。这种感觉很奇妙，有关欲望无关欲望都有，但现在，刘青松只是简单得想要把撒娇的姜承錄拥入怀里。

  

回程路上姜承錄吸溜着冰美式，窗外天色渐晚，路灯让车内光线忽明忽暗。姜承錄盯了一会窗外，又扭头盯着刘青松侧脸瞧，目光专注到无法被忽视，正低头搜索市区内好吃餐厅的刘青松不明所以。

“快到了，一会就点菜，咱们吃好的。”

全当是姜承錄饿了，刘青松安抚道。

“这叫啥啊？”

指尖轻点在眼下泪痣处，微痒还有些冰，刘青松任由着姜承錄好奇的戳弄抚摸，直到对方自己停了手。姜承錄想要缩回却被刘青松一把抓住，因为握着咖啡而有些冰凉的手与刘青松十指相扣后塞后了刘青松的衣兜。

“…这叫痣，泪痣。”

刘青松缓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即便如此也喉咙干涩难耐，于是他紧了紧相握的手。

“啊～那、窝也有。”

喝完的一次性塑料杯被插在了置物袋里，姜承錄用空余的手扒拉开自己卫衣的衣领露出锁骨向刘青松示意。透过车窗，路灯洒进来的光给白皙的锁骨打上一轮光晕，晕染着连周围氛围都暧昧了几分。

刘青松觉得自己也应该喝一杯冰美式。

或者用别的什么来缓解。

路灯与路灯间的间隙，几秒的黑暗中，刘青松啃咬舔舐上那颗小小的，落于姜承錄锁骨上的痣。

刘青松找过来的时候姜承錄正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小憩，歪着头，眼镜顺着鼻翼滑落半挂不挂，前额的发似是觉得碍事被拨弄到两边。

刘青松没第一时间出声，而是掏出口袋里的手机，轻手轻脚按下了拍照按钮。

咔嚓。

没关声音的手机发出声响，刘青松暗叫不好，准备将手机背到身后“毁尸灭迹”时，沙发上的姜承錄已经缓慢转醒睁开了眼睛。

“松松、拍照、我。”

“…因为太帅了所以拍了一张。”

刘青松承认，记录爱人的每一个可爱瞬间这种事应该不犯法，总之照片是不会删的，说什么也不会删的。

“松松以前、也偷看窝、窝知道。”

“…你知道？！”

“知道～”

其实最开始姜承錄并不知道刘青松在偷看他，等待上场的通道里他总站在队伍最前面，而刘青松则在最后一个，即便是相对着，姜承錄的视线也不会在对手身上多停留。

直到某次比赛结束，台下宋义进突然好奇问起：

“姜承錄，你跟 Crisp 熟吗？”

“噗～熟啊。”

姜承錄仔细回想也只有台上的交手和直播游戏时排到过一两次，他知道刘青松是 FPX 的辅助，玩游戏很厉害，仅此而已。再多的也只有那次排到后游戏赢了不跟他转圈圈，但会发可爱的蜜蜂表情。

“那他为什么一直看你？”

“看窝、吗？”

对于宋义进的说法姜承錄表示怀疑，后台通道一共 10 个人，怎么可以证明刘青松是在看自己，但姜承錄没表示反驳，甚至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偶有一次比赛相见，姜承錄的视线跟在队伍最末尾探出身子的刘青松撞了个正着。刘青松表现出一瞬间的慌乱，随后先移开了目光。

Crisp 在看我。

这个认知出现在姜承錄脑海里。

除了比赛台下，偶有几次的赛下营业和颁奖典礼，姜承錄回头或者远望也总能在人群之外找寻到刘青松的视线。那视线里包含太多情绪，姜承錄一时间分辨不出太多，但炙热目光会紧紧追随他的身影，哪怕是藏在众人中也无法忽视。

或爱慕或艳羡，或薄凉或冷淡，或恶意或觊觎，这些展示或隐藏的情绪姜承錄都碰过到，最开始受到注视他会不自在，后面慢慢也转变心态让自己不去在意。

可刘青松的目光中包含着什么姜承錄看不透，姜承錄好奇心重，于是他开始期待着刘青松上前与他攀谈，猜想着刘青松对他是怎样的感观。

但是没有，刘青松始终游离于他身边五米开外。

即便是再一次游戏里排到，刘青松也只是那个会用技能调戏他，然后发蜜蜂鼓脸表情的本局游戏队友，最多是被他骗眼开了个扫描。

直到领队告诉他，新赛季的新队友，辅助是 Crisp。

他们再一次在线下相遇，这一次不是对手不是不同奖项的获奖人，而是以后要并肩作战的队友。而姜承錄再一次感受到了刘青松注视追随他移动的视线。

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有什么在悄悄改变。

于是姜承錄像是一位耐心极好却又在周身布满天罗地网的猎人，静静等待“猎物”上钩。

姜承錄对天发誓他最开始只是好奇，好奇刘青松视线里的情绪，好奇刘青松对他的感观，好奇这么多年里为什么总是看着他却从不上前来与他交谈。

只是后来这种好奇好像变了质。

松松这两个字被姜承錄念起来像是裹了蜜糖，黏黏糊糊像极了撒娇讨要糖果和夸奖的小孩，并且每一次的说话都得到了回应。

夸夸型上单遇到了夸夸型辅助，赛时语音仿佛进入了大型夸夸群。姜承錄觉得自己越活越回去，一改往日冷酷单杀后垮起脸，现在打出精彩操作后恨不得尾巴翘上天，听到耳麦里刘青松快速接上的夸赞，姜承錄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

“松松～”

“怎么了？”

扒拉下一半的耳机，刘青松询问。

“没什么、窝、叫一下你！”

就算是这样刘青松也不会嫌烦，只会露出有些无奈得神情然后把手边还未开封的水果硬糖推到姜承錄面前，跟哄小孩似的。

也对，在刘青松面前，姜承錄就是未成年。

“松松，刘青松。”

“…干嘛，有屁快放！”

打游戏时遇上别人的骚扰，刘青松头也不回。

没有人可以抵挡住别人对自己的温柔和差别对待，姜承錄也不能。刘青松这种独属于他的偏爱，让姜承錄有些飘飘然起来，他克制不住自己那颗逐渐躁动起的心。

这是喜欢吗？

姜承錄这样问自己。

网上很多人调侃姜承錄是队性恋，喜欢和现任队友们进行 gay 里 gay 气的友好贴贴，甚至是说一些让人浮想联翩的话。

但其实每一次姜承錄都会分得很开，他不喜欢和人发生争执，也享受每次跟队友并肩取得游戏胜利的过程，所以他尽可能最大程度散发着自己的友善。

只是分别总是难免，也不是全部的人都带着善意，于是姜承錄的真心被他自己紧攥，他习惯于这样，像是无悲无喜却不会为谁停留的神明，才不会在分别和争执发生时失态。

刘青松呢？

姜承錄看向那双与他相握后哪怕已经背身向前却还是没有松开的手，很柔软且温暖着，像是刘青松的名字一样，平淡温润却可以熨帖滚烫姜承錄这颗被藏起太久而有些冷下来的心。

姜承錄又一次想起了年前放假时那个拥抱，他把头埋进刘青松的肩膀，贪婪眷恋着对方身上的一切。他那时觉得，这或许是因为一个人孤寂太久所以沉迷于这一时的温暖。

现在姜承錄却觉得，不同于以往的友好的欣赏，他对刘青松，是喜欢。

姜承錄在 23 岁的异国他乡里遇见了自己喜欢的人，庆幸他喜欢的人同样也对他抱着热烈感情。

多年前就已经开始的偷看事迹被当事人早早抓包发现，刘青松扯过姜承錄原本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外套转而盖在了脸上装死，如果要算刘青松这人生 24 年里有哪些尴尬的事情，这件绝对可以排到前几名。

刘青松听见外套外姜承錄低低得笑声，随后他腿上一沉。

“松松～”

“…”

“哎呦，松松～”

刘青松选择将装死进行到底。

“松松、你，害羞咯。”

姜承錄拉下了刘青松盖在脸上的外套，刘青松没有挣扎，露出早已通红的脸颊。姜承錄跨坐在他的腿上，明明是如此暧昧的动作，姜承錄眼睛里也只有清澈和单纯，以及明晃晃得笑意。刘青松爱死了姜承錄的这种反差，姜承錄这一刻不像是无欲望的神明，而是化身为伊甸园的蛇，引诱着刘青松摘下禁果。

被世人渴望的神明现在独属于我。

刘青松伸手环住了姜承錄的腰肢，触感使得姜承錄浑身震颤，但他并没有逃离，在刘青松那双眼眸注视下，姜承錄用双手抚摸上刘青松红透的耳廓，游走于脸颊，最后移到了刘青松眼下的那颗痣。

刘青松放在姜承錄腰间的手骤然收紧。

“承錄…”

“松松，窝，阔以、亲你吗？”

不需要得到回答，姜承録倾下身用唇触碰上对方的柔软，他又一次感受到了两人唇齿间那股甜蜜的草莓香味，在空无一人的休息室，姜承錄和刘青松交换了缱绻的吻。

TBC.

  

姜承錄不知道，在刘青松的私密相册里，除了刚才的那张偷拍，还有一张私藏已久的照片。

一张他在候场区即将上台的背影照，时间是19年全明星赛。

END.

#ooc产物 全文3.9w

#女主疯子！三观不正！

#恋与WBG开局

#本文出镜The Shy Crisp Nuguri Canyon

自认不是什么重磅嘉宾，所以许幼恩能理解DK“Thank you Coach Wicca”的下面没能盖起高楼，也能理解WBG“欢迎你 许幼恩教练”的下面关于她的评论也只有寥寥几条。

不过总评论倒是很多，她打开翻译软件一条一条对照着看了，有喊经理下课的，有喊教练下课的，有喊选手下课的，还有喊俱乐部解散的。

气氛没到位，所以没有办法感慨“你好 LPL 我来了”的许幼恩两手插兜，跟随着挂着过于甜美的流水线微笑的空姐上了飞机，一个小时四十五分钟就价值十八万韩元的头等舱让她的心都在滴血，所以根本没办法分心去揣测梁大仁到底把她带进了一个什么样的火坑。

层层叠叠的云海像软绵绵的棉花糖，所以挂着两个大黑眼圈的许幼恩在宿醉的昏昏沉沉里又想到了金建敷，想到他给出的两个选择，问她是要继续交往还是要留队任教时平静的脸。

酒吧里，柳岷析恨铁不成钢的戳着许幼恩眉心，说为什么要选择离职啊死恋爱脑，就要分了手也天天见面，他看看究竟谁更难过。

许幼恩顺势直接倒在了崔佑齐的腿上，猝不及防的把人砸出了一声闷哼，但04年的小孩反过来体贴帮她揉了揉后脑勺。

要不还是回SKT吧，崔佑齐问。

我不要，许幼恩冷硬的拒绝。醉醺醺的她掰着手指头数她这四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打工生活，18年开始给DWG做分析师和陪练，在小破网吧里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21年和梁大仁一起被SKT的高薪打包挖走，然后在鸡飞狗跳的宫斗里莫名其妙的失业；22年重回老东家DK任劳任怨的继续当牛做马，一朝失足即晚节不保但甜甜蜜蜜的和世一野确定了恋爱关系；23年依旧兢兢业业的分析着选手们的每一把rank，瘦到食堂阿姨看见她就皱眉，无可奈何的每天给她和新AD两个人准备单独的料理。

柳岷析把她翘起来的指头又按了回去，别任性了许幼恩，他恶狠狠的说。

我不要，许幼恩摇头，头发和崔佑齐的裤料摩擦出沙沙的声音，于是对方手忙脚乱的把她的头往远离腰腹的方向推了推。

我不要去SKT，许幼恩郎心似铁的拒绝，我从DK，跳槽到SKT，又回到DK然后再去SKT？世界上又不是只剩下这两支俱乐部了。

柳岷析为了劝她无所不用其极。

他忍着恶心说反正已经你被DK开了又和金建敷还是恋爱关系，总归是要在LCK找工作的，与其去给BRO或者KDF投简历还不如直接来SKT养老。

谁说我和金建敷是恋爱关系的？许幼恩拂开崔佑齐捏她脸的手，我在离职的当天就把他甩了，我又不傻，常规赛才刚刚过半就跑路的话是要交违约金的，但分手又没有成本。

柳岷析张大嘴的样子实在好笑，于是许幼恩在半梦半醒的边缘又哼笑了一声。

异国他乡的风扑面而来的时候许幼恩才清醒意识到她到她到底做了一个什么样的决定。

她用左侧的虎牙捻了捻舌尖，喝了口水润了润干涩到起皮的嘴唇，滑进喉咙的明明是液体，但是吞咽的时候仍传来的是像被刀锋劈开一样般的痛感。

所以沉溺酒精的后果显而易见。在心花怒放的梁大仁心把她领进WBG的大门的时候，许幼恩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只能尴尬的笑着，双手合十的装哑巴，挨个向每个遇到的人点头致意。

“长的蛮漂亮的诶。”洪浩轩拉着李元浩窃窃私语，“不会是咱教练喜欢人家，然后把假公济私的把人家弄过来了吧？”

“看起来怎么这么羞涩啊。”李元浩摸了摸下巴，“很让人怀疑啊。”

“……那可是教练。”魏博涵胆战心惊的提醒大家。

“你不懂，”洪浩轩故作深沉的拍了拍魏博涵的肩，“这样只会让变态更兴奋。”

“不过咱哥几个里头有变态吗？”他假惺惺的左顾右盼。

“……”王光宇欲盖弥彰的用拳头挡住了上扬的嘴角。

“不懂，女鬼你们都可以？”浑身上下散发着美容觉没睡饱的怨气的刘青松呵呵一笑。

“还是太年轻了啊弟弟。”李元浩挂着促狭的笑。

魏博涵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上单和辅助。

“闭上你们的狗嘴吧，”刘青松像赶苍蝇一样挥挥手，“满脑子都是****的**”

“……”姜承禄放下了理头发的手，超级迟钝的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在嗯什么东西。

反正洪浩轩和李元浩嘎嘎嘎的笑的更大声了。

梁大仁领着许幼恩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的是这一幅场景。他叹气，把文件随手卷吧卷吧了挨个去敲他们的头。

“幼恩对上单这个位置很有心得。”梁大仁向大家介绍她，“在DK和T1的时候可以说是Nuguri和Zeus两位选手个人的主教练，善于帮助选手在1v1的时候寻求突破的机会，在上路这条线打开局面。”

“如何执教打野她也比较了解，尤其是野核这种打法。”梁大仁体贴的睨了她一眼才继续往下说，“幼恩教练的加入会给大家带来一些新的打野思路，期待她对于变奏这方面的巧思。”

许幼恩无动于衷的捻了捻压在舌头底下的含片，她明白梁大仁想说什么。

谈到打野，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她是Canyon的前女友兼教练”来的更有说服力，但她不想用这个名头来取信身前这堆面露疑惑的队员。

她要的是击败DK.Canyon，无论是职业生涯还是感情生活。

所以许幼恩一言不发，任凭对面那个眼下有泪痣的家伙，皮肤状况比女人还要好的辅助，直白而鄙夷的扫视着她眼下的青黑。

摸了摸憔悴的脸，她迟钝的察觉出今日的失败。

应该画个浓浓的烟熏妆的，她想，那种在眼皮上一层又一层的填满银闪与亮片，并且一定要让眉尾与拉的又黑又长的上挑眼线几乎交汇的妆容，以配合她此时此刻想到金建敷时那种像钩进了脊骨里的被抛弃的屈辱感。

散会之前，梁大仁温柔的拍着姜承禄的肩，说话的语速意外的放的比较缓慢，让对方配合自己一起学中文都带着一种像哄小孩一样的感觉。

许幼恩把金嗓子喉片咽下去，张了好几次嘴才对着对方低低哑哑的说出一句请多指教。

她当时不懂为什么身后的其他的几个队员为什么笑。

现在才懂。

翻译小哥坐在他和她的对面，尽职尽责的教他们念PPT上的每一个字。

许幼恩翻了翻自己的教案，又毫不客气的倾过身去翻了翻旁边那个中分仔的。

幼儿园小班和大班区别，她如是评价。

无所谓，她和他交流又不用中文。许幼恩冷静的想，至于其他事情就交给梁大仁头痛去吧，反正她又不是主教练，比其他分析师多出来的那一倍工资总应该要物有所值。

但……

“……能再说一遍吗？”

“刚才的战术布置the shy选手是哪里有问题吗？”许幼恩口干舌燥的把笔记本往前翻。

“……阿尼，我有点没听懂。”

“……你说什么？”许幼恩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是姜承禄已经不再说话了，他的脸有点泛红，露出一个有点羞涩的招牌笑容。

“………”

工作的时候许幼恩一般就是搬把小凳子坐在姜承禄和魏博涵的中间，方便近距离ob两个人的训练赛，这样能更快更直接拉出需要进一步分析的时间点。

羡慕不已的洪浩轩借着吃饭的时间和李元浩大吐苦水，强烈谴责了教练组不人道的行为。

替补打野就不是人了吗？他碎碎念，无论如何也得给他一个提升自我的机会，夹心饼干的那另一面应该他和魏博涵轮流坐庄才对。

李元浩噗一下乐了，说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路过的刘青松听了一耳朵，被恶心出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新战队的生活总体来说还不错，但水土不服的表现虽迟但到，许幼恩的嗓子一直反反复复，于是中文小课堂都是有一节没一节的开，她总觉得有些耽误事情，但瞧着姜承録倒是很开心的样子。

一石二鸟，梁大仁干脆借此狠狠重申了一遍禁酒令，又联系了后勤工作人员突击检查，一下午就把整个基地筛了个底儿掉。洪浩轩私藏的几瓶高度数洋酒，刘青松床底下忘记喝的过期可乐，通通都去了它们该去的地方，只有魏博涵钟爱的苹果味营养快线和王光宇听信隔壁家AD谗言而购入的东方树叶幸免于难。

其实总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有中单李元浩跟她叨叨过两句，说总有粉丝在问MIC为什么总是把新来的教练小姐姐的声音全部剪掉，小课堂里也不让她出来跟大家打个招呼。

韩网就直接多了，她ins下面总会有留言问wicca你怎么去了LPL就变成哑巴了。

话确实是说不利索，但到底班还是要照常上。

而刚刚给姜承禄和魏博涵讲完对阵NIP时抓人以及防gank要点的许幼恩屁股还没离开凳子，就听到了一个神奇的消息。

「新教练在季后赛还没开始的时候就已经能和队员（ps：只有上野）无障碍沟通的消息令WBG管理层非常满意，这种一个不小心就开到了教练中的viper的感觉几乎与隔壁LNG从RNG手里捡漏到了gala的成就感所差无几。」

面前的翻译小哥的脸都有点发白，他结结巴巴的道歉，解释道他刚刚在外面摸鱼被领导发现了，领导问他原因，他就说是wicca分析师暂时不需要翻译了，然后管理层的大领导就自动理解成了这个意思。

诚然，是许幼恩自己放了翻译小哥的假的，她实在不喜欢这种她说一句别人说一句的感觉，面对着韩语水平为0的打野和韩语水平为0.5的上单，她选择直接粗暴的用图把对手所有可能的以及青睐的抓人的时间和路线标了出来，然后上单和打野在看明白了之后对她比手势示意。

就是这么朴实且无华，清澈而愚蠢。

但是现在不用不代表一直不用，突如其来就痛失翻译小哥使用权的许幼恩看着明明听不懂还很好奇的往这边看，在翻译小哥要哭出来一样的语气里配合的露出一副“是不是俱乐部要倒闭了”的天真表情的娃娃脸打野，再看看自己手里画十分抽象的简易地图和标上的密密麻麻的时间和选手id，和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连尾气都看不到的奔向厨房的上单，只觉一阵气血不足，两眼发晕。

翻译小哥马上安慰她说别难过，喜出望外的领导当即许诺说如果季后赛成绩理想，那么她这个半道儿来的赛训组插班生也能像其他教练一样拿到一笔极其丰厚的奖金。

于是许幼恩拨棱了一下炸在脖颈处的发尾，把已经顶到舌根的西八又咽了回去。

要不是为了钱，她面无表情的从哒哒哒跑回来的姜承録手里接过今天阿姨特供的雪梨热橙汤，在魏博涵不满的“shy哥为什么不给我端”的哼哼声里把橙子果肉咬的咯吱作响。

新队伍的上单在大多数时间里都是很配合合作的。

他线上直播的时候很有节目效果能带给粉丝很多欢乐，线下活动合照和比心的时候都非常努力去配合所以显得体贴又温顺，像个予求予取的好好先生。

但梁大仁来问她姜承録是一个怎样的选手的时候，许幼恩没有犹豫。

一个潜在的疯子，她说。

“他是那种完全不会在意别人怎么看，能够专心致志的享受游戏的那种人。”

许幼恩的嗓子还是哑哑的，烟雾从她唇齿间泄出，一只细长的女士烟在她指尖忽明忽暗。

“他不是那种对胜利有着很强渴望的选手，胜利是不会带给他快 感的，但折磨对手会。”

“胜利于他而言只是附属品，对手的痛苦才是他最渴望的嘉奖。”

“我就知道。”梁大仁叹气，“你们玩上单的多少都有点…嗯。”

“是啊，我玩蛮王的，懂得都懂。”许幼恩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她破天荒的没带护腕，所以梁大仁能很轻易的看到她左腕上的深深浅浅纵横交错的旧伤，倒是与去年年底窥见时所差无几，这令他稍稍松了一口气。

许幼恩的烟圈调皮的扑在梁大仁的鼻尖上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

夜色里也不那么冷硬的许幼恩趴在栏杆上，百无聊赖的转着打火机，白色睡裙的宽松的袖口滑下，慵懒的搭在臂弯，昭示着年少的孤独，缺乏认同和渴望关注的伤疤在风中舒展，明明是冷寂的夜晚却也算得上是重见天日。

“我很紧张，”许幼恩说，“我不知道明天会不会赢。”

“如果没有世界赛可打的话，我就只能灰溜溜的又滚回LCK去找工作了。”

“我不想看见金建敷。”

“我也很紧张，”梁大仁的指尖穿过袅袅的烟雾帮她把碎发别到耳后，“我其实不太担心下路，也不太担心打野……”

“只担心上路，对吧？”许幼恩哑然失笑。

“我可没这么说，”梁大仁也笑了，“当然是担心对方会不会有出其不意的BP，或者一些其他的突发情况什么的。”

许幼恩看着他，感慨的想或许面前的这个在她所有认识的男人里面应当算得上的当之无愧的翩翩君子，礼貌，温柔，克制，表里如一。

可惜，应当是不太适合她的。

但是这种事情谁又说的准呢？

许幼恩的左边有一枚虎牙，又尖又利，撵上舌尖的时候有一种麻痹的刺痛，于是她叼着那只已经燃了一半的烟，慢慢的向梁大仁靠了过去。

“不是说了一天只许抽半只吗？”梁大仁的语速很慢，他的眼神从许幼恩的下颌往上扫，带给她一种小指微颤的战栗感。

他伸手就要去取她唇边的烟。许幼恩却轻巧的抬起下颌往前一送，于是梁大仁的指腹蹭上了她的下唇，而点点火星的热意就烘在他的掌心。

许幼恩看见他的喉结轻轻的滑动了一下，所以没等他开口说教，她又往后一缩，促狭的对着对方眨眼睛，示威似的又吸了一口烟，把带着湿意的烟雾往对方僵直的手心一吹。

“不给你。”许幼恩轻轻的说。

“幼恩……”梁大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攥了攥栏杆，指骨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

“你想说什么？”许幼恩吐气如兰，还倾了倾身又把两人的距离又拉进了一点，现在她能够很清晰的看见梁大仁颈侧的一枚浅浅的小痣。

确实，距离的把控很重要，尤其是在1v1男人大战的时候，一拉一扯之间打野的差距就出来了——

有人推开了玻璃门。

许幼恩讶然回头，是姜承録。

他穿着睡衣，手里却端着一个白瓷碗。

“教练，你今天的红枣还没吃。”

“啊…”许幼恩直起身子，后知后觉的才想起来是欠了这么一笔账。

事情的起因是今天食堂的阿姨本来要给她煮马蹄红枣南瓜汤，但是忘记了放红枣所以就变成了马蹄南瓜汤，所以很有责任心的阿姨在下班之前又补送给她了一小把无核大枣，最难拒绝这种妈妈辈关心的许幼恩当时确实是连连答应，但是一忙起来就抛之脑后了。

“如果，不吃的的话，我就放回厨房了。”姜承録没有看她，说完就转身往回走了。

“哎…算了。”许幼恩懊恼的揉了揉额头，一想到如果阿姨明天会用谁也听不懂的叫上海话的语言叨叨她一整个午餐时间她就头疼。

理智回笼，她想今天确实也不是一个很好的时间，于是她匆匆把剩的的那半支烟塞进梁大仁的手心就追着姜承録跑远了。

带着虎牙印的烟蒂微湿，等到白色的裙摆翻涌着彻底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梁大仁才把这只燃烧完一半的烟小心的送进唇齿间。

“晚安，”他对着空无一人的阳台轻轻说，“明天一定会顺利的。”

“不会再让你回到别人身边的。”

许幼恩的房间在宿舍区的最里面，但总归是在一条走廊，所以她也不知道姜承録执意捧着枣子把她送到门口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是对于明天感到紧张吗？

她从小碗里随手里拈了一颗咬了一口，刚想问出口，但猝不及防的，姜承録按着她的下唇，慢慢把那枚红枣推了进去。

下一秒他就粗暴的吻了上来，许幼恩尖尖的虎牙硌的两个人唇齿间弥漫起了淡淡的血腥气，而姜承録的掌心按着她的喉骨，四字松松的扣在她的颈侧。

有什么东西热而硬的贴上她，但抵在胸口正中间的冰冷而坚实的白瓷碗挡住了许幼恩继续向下的视线。

“等等！”许幼恩喘了一大口气，用力推开了姜承録，想把门关上但心中又警铃大作，色厉内荏的尝试着去掌握主动权。

“我知道你想要点，奖励。”

许幼恩的舌尖痛的发木，所以讲起话来有点断断续续而且怪腔怪调的，“但是我不满意你在对阵Tes时候的表现，如果你在明天，打Ale的时候能，打出线杀，”她努力板起脸试图恢复自己铁血教练的形象，并且耍了个小花招把标准高高的定在了单杀，“你知道明天有比赛的吧？所以今晚不要胡闹……唔…”

可恶犬是不会懂的延迟满足的。

所以许幼恩的眼泪顺着脸颊一滴一滴的流，

充电线的一端在床头打了个结，另一端却带着三十六度的余温，

光洁白皙的右腕不知道被谁吻上一排整齐的牙印，

白瓷碗在木地板上滴溜溜的转，地上却除了它之外空无一物，淹进了奇异的蜜意的红枣干被迫履行了不属于它们的职责，在取出来之后被无情的抛弃，星星点点的散落在床尾，随着节奏轻轻颤动着。

被允许彻底堕入黑暗的前一秒，许幼恩听见姜承録的声音里有着一种少见的、对胜利的令人胆寒的野望，

“我会证明给你看。”他说。

下一章应该是刘少！

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这种…忐忑

有喜欢的宝可以放个屁股蹲一下

食用愉快！

论坛体，非现背，有点尺度的电话本子文学，脑子抽风产物。

离危only，72→27→272，注意避雷👀

  

  

  

  

614L

这个帖子该改名叫“对象非要做0怎么调理”了（烟

  

......

  

632L

我预感到，这又会是惊心动魄的一夜

  

633L

能不惊心动魄吗，这都11点了

  

634L

11点了，丑的人还在睡懒觉荒废时光，而帅的人已经醒过来玩手机了

  

635L

笑死

  

636L

不知道喵哥昨天成功了没有，他可真是个有冲劲的男人❤

  

637L

谁叫他那么难伺候哈哈哈，做1也不行做0也不行，非要既做1又做0

  

638L

也是，幸♂福是要看自己争取的

  

639L 只对猫善良

大家早安😋😋

  

640L

我超，我超，我超，大美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641L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这一生行善积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真的配看到美人的睡颜吗😭😭😭

  

642L

天呐天呐天呐我是帖子重开之后才追的新人，这是喵哥对象吗，这么漂亮的男孩子还真是第一次见😳😳

  

643L

哈哈哈哈哈哈这是喵哥本人噢，我们喵哥是大美人🥰🥰

  

644L

这鼻子是真实存在的吗...又高挺又精致真的好好看

  

645L

各位，我先滑（在喵哥鼻梁上滑滑梯但因为鼻梁太直被咯得屁股疼

  

646L

这个紫色的头发也好好看啊，刚好最近想换发色了就拿这张去给tony看，存了

  

647L

笑死ls别演我

  

648L

还有这个睫毛怎么长的啊，又长又密，都看不到卧蚕了

  

649L

就是就是，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眼睑落下了嫉妒的泪水

  

670L

我要是躺在喵哥边上肯定舍不得睡觉，要一根一根数他的睫毛

  

671L

但看这数量你数完了也该起床上班了

  

672L

可恶💔💔💔

  

673L

回复：670L

等下，你说躺在喵哥旁边，我感觉有点不对劲

  

674L

什么不对劲

  

675L

回复：673L

卡，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不对劲了

  

676L

是吧，喵哥一大早为啥要发自己的睡颜照啊

  

677L

不早了，中午了（我有强迫症dbq

  

678L

不重要。而且上次喵哥也是发的对象睡颜照，而且他也不是把论坛当ins三天两头爆个照的性格吧（意思是多爆点我爱看

  

679L

我丢，对啊，好有道理

  

680L

回复：670L

躺在旁边......所以说现在用喵哥账号发照片的不是喵哥，是他对象？

  

681L 只对猫善良

正答🤫🤫触发隐藏奖励

  

682L

我靠！真是喵哥对象，没皮炎的小狗1？

  

683L

ls是还在刀耕火种吗...小狗1早就变成小狗妹了🤤🤤

  

684L

不过经过昨晚...看喵哥这么久还没醒，我觉得小狗1又要崛起了

  

685L

哈哈想不到吧，我嗑护工❤️

  

686L

只有我一个人在乎奖励是什么吗

  

687L

我去，喵哥的照片咋没了

  

688L

真的！啊啊啊啊啊呜呜呜我的大美人

  

689L

v我50领取🙏🏻

  

690L 只对猫善良

回复：686L

奖励就是照片撤回～给你们看了这么久已经很善良了😆

回复：688L

抱歉哦，是我的大美人🥰

  

691L

一张床上...睡不出...两种人......（吐血）

  

692L

你俩这到底是要秀还是要藏......炫也是要炫的，炫完了占有欲又很强😅😅就知道吊人胃口一点都不痛快

  

693L

边吐血边嗑到了...

  

694L

我也是，吗的，真香

  

695L

白切黑，般配👍🏻

  

696L

芝麻汤圆，般配👍🏻

  

697L 

话说今天怎么是对象上论坛，喵哥呢

  

698L 只对猫善良

他还没睡醒。我们都知道互相的手机密码，平时没事也不会查，但是现在有点无聊就偷来玩玩，结果发现了有趣的东西kkk

  

699L

无聊？无聊你倒是起床啊

  

700L

喂！谁让你问的！

  

701L 只对猫善良

被猫缠住了，动不了哇🥺

  

702L

我就知道......

  

703L

还是没拦住

  

704L

我都懒得说你，你那是无聊吗？你就是想炫好吧。所以你tm倒是快炫啊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五一十快从实招来🤩🤩🤩

  

705L

🆘ls这个变脸可以去申遗了吧

  

706L

但是说得对，对象快炫快炫我等着开饭（端碗

  

707L

蹲一个，喵哥到底成功没有

  

708L 只对猫善良

当然成功了呀，他想要什么我哪次没有乖乖听话🥺

  

709L

我感觉...喵哥好像被套路了......

  

710L 

我也觉得

  

711L

看似乖巧，实则掌控

  

712L 只对猫善良

哪有那么夸张，逗逗他而已。他又别扭又想要的样子很可爱，稍微装蒜的话还会恼羞成怒，像炸毛的猫一样超级可爱的😋

  

713L 只对猫善良

至于昨天嘛...现在想起来都头皮发麻，我只是像以前一样稍微推拉了一下而已他就生气了。说起来他真的很爱有点强制的感觉，在上在下都很喜欢，超级兴奋，用皮带绑我的时候脖子上爆出来的青筋性感得要命，跪在我腿上一直蹭我那里，西八，完全大发😇

  

714L

......你是真不在乎说出来的内容我们要不要付费啊

  

715L

怕什么，这里可是成人版块大家都是实名制满20周岁获得合法许可才发帖的，做人横一点

  

716L

就是我靠，没想到对象比喵哥还野多了，我喜欢，再多来点🥵🥵

  

717L 只对猫善良

单纯的活塞运动反而没什么好说的了（摊手

  

718L

喂！

  

719L

慌慌张张点进来的我真是寒心🥶

  

720L

我有一问，你们昨天做到几点？

  

721L 只对猫善良

三四点？四五点？不太记得了，不过睡着之前还听到窗户外面有鸟叫呢

  

722L

我卡，比喵哥那次还过分

  

723L

喵哥真的还好吗（点蜡

  

724L

我觉得他挺好的，刚才对象发出来的照片里睡着了脸上都挂着幸♂福的笑容

  

725L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靠，好有道理

  

726L 只对猫善良

怎么说呢，那哥虽然爱玩情趣，不过真做起来意外的很温柔，第一次的时候一直亲我摸我的头发，问我痛不痛要不要停一下。说实话原本是有点紧张的，但是被他照顾得很好🥰

  

727L

嗑，嗑，嗑，嗑死我了......

  

728L

喵哥好好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象太腹黑显得喵哥太娇蛮，搞得我总是忘记他其实是温柔体贴的年上💔

  

729L

确实是这样💔

  

730L 只对猫善良

哥哥真的很温柔很善良也很有爱心，原本我以为和他交往之后就可以和他一起照顾三只小猫了，结果发现是哥哥一个人照顾我们四个💔不过我也会努力成长的！

  

731L 只对猫善良

交往之前有一次和他一起去短途旅行，前一天说好了早起去爬山看日出，明明定好了闹钟我却睡过头了，我醒的时候哥哥已经自己出门了。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原本以为他会生气的，但他说原本也没想勉强我一定要起来，毕竟昨天玩了一天也很累了，然后给我发了他拍的日出视频。当时我就下定了决心，他要什么我都会给他，他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732L

天啊......我泪目

  

733L

😎→🕶️→🥺→😭

  

734L

我疯了......真的是神仙爱情，两个人都好善良好温柔，好爱对方💔

  

735L

请你们一定要结婚好吗🙏🏻

  

736L 只对猫善良

谢谢，我们会努力的🥰

  

737L

不过我有件好奇的事情，所以对象你真的只是为爱做0吗？毕竟喵哥说你之前只做1，这样真的不会太勉强吗

  

738L

是哦

  

739L 只对猫善良

回复：737L

不会的，哄哥哥开心嘛，做做减法也没什么的。而且后来也变得很享受了，哥哥耳朵红红的压着我用力的时候很帅啊，不费劲又舒服的事情何乐不为🥰

  

740L

我算是发现了，这两人都又S又M...

  

741L

关键是他们还能互相嵌进去，跟齿轮一样，牛掰

  

742L

这大概就是他们能坚持到南通钻石婚的原因所在吧🙏🏻

  

743L

天生一对🙏🏻

  

744L

卧龙凤雏🙏🏻

  

745L

哈哈哈哈哈卧龙凤雏什么鬼啊

  

746L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总之是说他们很般配要结婚的意思！

  

747L 只对猫善良

谢谢大家，祝福我都收到啦会转达给哥的，帖子我就先删啦，不能让哥哥知道我在这里说了什么kkk

  

748L

等等，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们之后还会谁上谁下啊

  

749L

这都不重要了吧

  

750L 只对猫善良

是不太重要，一人一次也行啊，现在我们都是0.5了kkk

  

751L

？对象你是做1or做0的0.5，还是做1and做0的0.5？

  

752L 只对猫善良

有什么区别？

  

753L

就是说，现在如果只让你做1的话，你会？

  

754L 只对猫善良

会哭🤫🤫

  

755L

......

  

756L

真是一对难伺候的男孩🙏🏻🙏🏻🙏🏻

  

————该帖已被删除————

  

  

  

THE END

不负责任的嫂子文学

瞎写的，开个开心

勿上升任何人

不喜勿喷 

————————

窗帘没有拉严实阳光透过缝隙打在你的眼皮上，床头柜上摆着你的结婚照相框，你翻了个身睡到了旁边的枕头上，面前的人自然伸出胳膊把你抱紧怀里。你贴着他的胸膛哼哼了几声，手搭上了腰后又摸了摸后背

“醒了吗？” 你听见他问

“…嗯…没有”

“噗！那是谁在说话啊？”

你眼睛都不想睁开又往他的肩窝处挤了挤带着鼻音说，“是韩知城在说话！”

你第一次见韩知城那会儿他还在念高二，肩膀窄窄个子也小小的背着斜跨包，跟你视线相对时立正取下挂头式的耳机恭恭敬敬的弯腰喊了一句，姐姐你好

后脑勺被敲了一下捂着脑袋转身韩知城看见自己的亲哥说，“喊什么姐姐，喊大嫂！”

彼时你正好24岁跟韩知城相差7岁，本命年注定坎坷特别是你才过生日不久家里就急吼吼催：该找对象啦什么女孩过了25就不值钱啦巴拉巴拉，后来你才知道是你刚出生那会差点没了家里找了算命大师说得25周岁之前嫁人才能一生顺遂。于是你就这么一拍即合答应了韩盛城的求婚，成为了韩知城的大嫂

“大嫂你好 ”韩知城乖巧的再次喊

多听话的孩子啊要不是你前两天偶然瞧见他那副飞扬跋扈的样子都快信了

“我们知城不是故意迟到的儿媳妇你不要介意啊！” 韩母一边打圆场一边招呼着韩知城坐下来，跟大部分东亚父母都热衷于数落孩子一样继续说道，“这孩子呢就是爱玩儿，今天搞搞音乐明天搞搞游戏，就是不好好学习”

“怎么会呢？知城一看就很聪明！” 未来小叔子的场肯定得捧，在这个家做个体面的儿媳是应该的

“哎哟～真的这么明显吗？儿媳你说得其实也没错这孩子真的是聪明，初中一开始也没怎么好好念书我都想着不信高中念私立了没想到初三最后一个月期居然让他考进了年级前十还上了重点高中”

你微笑着继续点头附和，“果然是聪明孩子”

“不过儿媳啊我听盛城说你以前做过家教，不麻烦的话也看看这个孩子？”

本来在安静吃饭的韩知城瞪大眼睛从碗里抬起头来包在脸颊里的食物都忘了咀嚼，你眨眼间一扫而过对方的表情温和回答未来婆婆

好的，小事情

韩知城确实是聪明的孩子你看过一眼他的题本就知道：不爱做基础题只挑大题的最后一问做，文科类要写字的直接都不做这能考好才怪了？再一看需要家长签字的地方赫然写着韩盛城的大名……

被辅导功课的主人公这会缩在角落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你想了想还是抽出一套理科高考题开口，“知城啊，这个不要空题尽力去写，及格的话以后补习时间70%你都可以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比自己还脱线的人这还是第一次见韩知城心想，未成年到底还是心思浅虽然半信半疑但他还是接过来抓抓后脑勺开始做题

第三次来补习那会韩知城已经可以泰然自若得看漫画了——因为那套卷子他正好比及格多了5分。你回完韩盛城约电影的信息后又看了眼时间刚好于是起身跟小朋友告辞，韩知城带着耳机没有听见你说话你索性走到他面前用手指敲敲了床头

“拜拜～阔卡”

餐后准备补唇膏你才发现包里到处都找不到，看你一直再翻韩盛城问你找什么

“啊，唇膏好像不见了”

回家洗漱完吹头发那会你才想起来最后一次用好像是在韩知城的房间里

婚礼安排在夏末初秋那会，双方合过八字后确认得难得良辰吉日，说来也巧那天整好是韩知城生日的前一天

司仪提前一天来跟你们对流程时父亲恰好不在，于是本来要做伴郎的韩知城暂时成为了领着你走过那象征着幸福之路铺满花瓣的长毯。虽然有西装的垫肩撑着但韩知城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大人，他拘谨的伸出胳膊等你来挽不停忽闪的大眼睛无一不再诉说他的紧张

“只是彩排，不会真的让知城送我出嫁的”

婚礼当天

韩知城当然是站在了舞台旁的伴郎位置，父亲把你交给了新郎后你们在亲朋好友的祝福中缓缓得走过长毯。你压低声音只用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跟你的新郎说

“等会交换戒指后的kiss就不用了吧？”

韩盛城在跟你一起转身时微笑着动了唇

“这是当然”

头纱掀开后韩盛城在一片起哄声中亲吻了你的眉心，新婚快乐，你看见他的口型说

一年半后

你在吉隆坡的一间酒店大堂拉住了要出去找哥哥理论的韩知城转身进了楼梯间

…………

“那是什么？为什么拉住我？”

韩知城质问你，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都不想相信哥哥居然是喜欢男人，你垂着视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见你神情低落他也才反应过来如果情况属实那么你才是受害者，韩知城放软语气再问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城啊…” 这着实有点难开口，“其实我，在结婚前就已经知道了 ”

空气中全是沉默，你无法得知那一分钟里韩知城到底想过些什么但最后你得到了一个轻轻的拥抱，像是抱着个易碎琉璃那般的拥抱

男孩只比你高一些些，你的太阳穴正好贴到他的耳垂，热度让你突突直跳

“你是觉得我可怜吗？”

“不是…” 韩知城瓮声瓮气的回答，“只是想抱你，只是，想，抱你 ”

你听完他的回答后终于缓缓抬起一只手扣在了他环抱你的肩膀上，男孩这些年似乎真的结实了不少，你想

“我本来需要的只是这段婚姻而已” 

你回答，“而且你哥哥真的对我不错，至少他答应我如果有一天爱上别人了那和平离婚也是可以的。”

跟同学做修学旅行的韩知城在一周后回国，你跟韩盛城自然是一起到机场送他，等丈夫去洗手间的空档韩知城在从口袋里掏手机时有什么东西啪得一声掉到了地上

圆柱形的物体滚了几圈停在你的脚边，你弯腰先对方一步把东西捡了起来，啊，原来是只润唇膏，一只女士的润唇膏

韩知城瞪圆眼睛看着你仿佛那不是润唇膏而是定时炸弹，你把东西放回手心递出去，笑着说

“原来知城也喜欢这个牌子啊，我以前也很喜欢用这个牌子，就是这个色号后来不怎么生产了，好可惜呢 ”

对方表情说不上是松了口气更像是有点失望，韩知城伸手把润唇膏重新收回口袋里含糊得嗯了一声。韩盛城正好在这个时候回来他直接拉走弟弟的行李又一把揽住小韩的后背边走边说

“本来你多呆一个星期我们就一起回去了，正好你大嫂下周有事必须回去一趟…”

一周后

回国的，当然只有你自己。由于韩家的生意大部分在国外韩家父母和长子一年七八成的时间都在马来西亚，加上幼子又还在国内读书于是诺大的一个平层里只有你和韩知城在

并非是周末但韩知城却意外的没有住学校，你这才知道他居然是你的直系小师弟。出去吃吧显得你很不重视，在家做饭好像又并没有那个技术所以你想到一个折中的办法——把牛扒套餐叫回家里摆盘

红酒有点挂壁，钢琴曲被你换成了摇滚乐，吉他声充斥耳膜时你指着自己的唇问对面

“知城啊，你，知道这个新色号的唇膏是什么味道吗？”

第一次，在韩知城的房间，那天下了小雨

小孩嘴上说着我不会你要教我，嘴唇却在你身上到处点火……

“…这里吗？……是这样吗？我做得好吗？姐姐，我真的做得好吗？”

话真的太多了！你捂住了他的嘴，用得是你的新款唇膏

第二次，在吉隆坡的那家酒店里，用完了房间里所有的安全套……事后韩知城从背后抱着你嘟嘟囔囔的说

“姐姐…我托人又买到了原来的那个型号”

“什么啊？” 你几乎要昏睡过去

“就是，润唇膏 ”

第三次 学校校庆结束后的废弃教室里

第四次 游乐场旁边的主题酒店

第五次 你跟韩盛城的房间

第六次……第不知道多少次

两年后的中秋节

一家人才终于有机会又坐到了自家餐厅饭桌上，正巧这一年的中秋节跟韩知城22岁的生日是同一天

“儿媳妇啊 ” 韩母一如既往的温柔，“你看我们知城都22岁盛城呢也快32了，我是不是应该也有机会要做奶奶了啊？”

该怎么开口呢？妈妈，我其实也很想满足你的愿望但是……

“妈，你有点太心急了吧 ”

最后还是韩盛城开得口，他给了你个眼神示意安心便继续说，“她还这么年轻这两年又正是事业上升期，而且妈你也在职场过应该知道的女性如果在这个年龄阶段因为孩子的关系没有晋升上去后面真的很难再有机会了。”

道理大家都懂但毕竟人心还是有偏爱的，韩母还想再开口一直没说的韩知城却出了声

“妈，我想跟你商量件事情”

韩知城没有看你而是直接转头跟母亲说，“关于读研的事情，其实我不打算继续深造了”

“为什么？” 韩母放下筷子转身面向小儿子

“我还是觉得实操比较重要而且你知道的我本来就不是特别喜欢念书 ”

后续讨论了什么你没有再关心，总之话题已经不在你这里，幸好啊！

10月来临之前，家里又只剩下了你和韩知城

到了第三天晚上他索性直接睡在你的床上，你在洗澡那会放在床头的手机响了，眼见来电显示写着老公韩知城直接按了静音键

第二天的太阳晒到腰间那会你终于有起来的趋势，到处摸睡衣的你正准备下床却被前面的人箍住了腰

“姐姐，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才跟我哥提离婚的事情呢？”

男孩或许此时已经不能再称为男孩了，越发明显的轮廓和青须都在告诉你这一切

“知城啊”

你单手支着脑袋发尾扫到他的指尖，韩知城下意识地用食指卷了一圈

“虽然称呼只能是叔叔，但是你来做我孩子的爸爸，好吗？”

END

我回归了（bushi

嘎嘎，跟鼠宝偷情好次激啊

喜欢的话来给我留言( ˃̶̤́ ꒳ ˂̶̤̀ )

图片出处见水印

Chapter 1

“快接妈妈电话！快接妈妈电话！”美好的周六早晨八点，徐彰彬被他给妈妈专门设置的来电铃声吵醒，顶着一凌乱的发型按下接听键。

“安niong哦妈……”

“儿子啊我和你爸去欧洲旅游一段时间哦~你要照顾好自己~哦还有小韩应该快到你那了好好照顾你的未婚妻哦~妈妈爱你＾3＾拜拜！”

“什么玩意儿？妈你说清楚啊！”

“嘟、嘟、嘟……”

还没等徐彰彬从他妈妈rapper般的语速里反应过来，电话已经挂了。

于是，徐彰彬，24岁，一名普通的公司职员（虽然公司是他家的），在一个普通的周六早上，在八九点钟的太阳的照耀下，迎来了他从此鸡飞狗跳的生活。

“阿西这算怎么回事啊，妈和朋友二十几年前的玩笑话为什么要我承受后果啊……还未婚妻，我们连面都没见过……”

不满地大声抱怨着洗漱完的徐彰彬，点完早餐后便将自己摔进沙发准备开始思考应对的办法。

“叮咚！”门铃的响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以为是外卖到了，徐彰彬打开门，却左右张望都没看见人影。

“你好！我在这里！这里！往下看！”

循着声音一低头，徐彰彬看到了一只……松鼠？不太像，没有大尾巴；仓鼠？不太像，太大只了；豚鼠？等等豚鼠长啥样来着……

在徐彰彬顶着这只不明生物（？）努力分辨的时候，这只可爱的小生物有些紧张地开口进行了自我介绍：

“你、你好！我叫韩知城，徐夫人应该已经跟你说过我们的事了……”

韩知城？徐彰彬开始在他妈妈之前跟他说过的话里搜索这个关键词，想起来了！他的便宜未婚妻！

“你好，我是徐彰彬，呃……你先进来吧。”

徐彰彬发现自己一直和对方耗在门口也不太好，于是二人在沙发上落座，一人一鼠尴尬对望。

徐彰彬看着一直在搓手的不安小鼠，决定率先打破沉默，问出了第一眼看见对方就好奇的问题：

“韩知城对吧？方便问一下你原形是什么动物吗？”

“啊那个、我是Quokka来着，就是短尾矮袋鼠！”

“哦~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化成人形呢？原形在城市里不会很不方便活动吗？”

“嗯……其实……我还没化过人形。”

徐彰彬闻言讶然，在这个兽人与普通人类共存的世界里，兽人一般在12岁以后、18岁以前可以化为人形，等到成年以后便可以在兽形与人形之间切换自如。

按理说韩知城已经成年这么久，应该可以自如幻化人形了，但因为小时候曾被坏人用一小袋坚果骗到三无研究室注射了不明药剂，韩知城到现在还没有成功化成过一次人形。

得知这一令人唏嘘的事情，徐彰彬一时语塞，想开口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

反倒是韩知城失落了片刻后又活跃起来，哒哒哒地从沙发的那一头跑到徐彰彬坐着的这一头，用爪子轻轻推了推沉浸在思绪中的徐彰彬，成功吸引了徐彰彬的注意，低头示意他有话直说。

“我听说，彰彬哥你是你们家这一辈最强壮的黑豹！是真的吗？”

好吧，韩知城小朋友嘴上说着不能化形也没什么的，心里却是羡慕着徐彰彬这种不管是兽形还是人形，身材都健美无比的完美典型的。

徐彰彬突然被夸了，根本压抑不住上扬的嘴角，自然是臭美地化为兽形，一头拥有着油光水滑的皮毛、强劲有力的肌肉的黑豹出现在客厅。

小阔卡双眼放光，不停地围着黑豹转，边欣赏那近乎完美的肌肉线条，边夸赞黑豹，一张小嘴叭叭地把黑豹夸得尾巴晃悠悠，甚至为小阔卡又点了一份早餐，颇有昏君奸臣（？）的感觉。

To be continued.

   

  

     续《华夫饼配冰美式》

  

  

 “你会反复爱上同一个人吗”

  摸鱼的韩知城扫了一眼屏幕的热搜，笑了。

反复爱上同一个人，是因为太爱了吗还是因为不长血？

  “我不会。”嘴角有了弧度，想起那个人他心里就有些说不清的复杂情感。已经过去三年了，甚至还可以在梦里见到他。

  不管谁对谁错，他把所有的错都归在他身上，也在最后一次联系的时候懂了恋爱中哪有什么所谓的理性，头脑都是不清醒的。他一句对不起已经不能挽回韩知城做出的决定了，韩知城也知道，他不会再像从前的很多次，伸出手来拉住他一遍一遍道歉不管是不是韩知城的无理取闹。纵容没有了，耐心没有了，就也都回不去了。

人们不是也说，梦到分开很久的人，说明你在遗忘他。只是这对韩知城来说是复杂的，如果真的是这样，他还是希望不要再梦到他了。

  

  “知城，周末有时间吗？。”助理姐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和我去接个人。”

  “好。”姐姐总劝他多出去走走，分手之后除了去黄铉辰家催稿就是公司和家两点一线，简单又枯燥的一天又一天。想都没有想地答应了，之后开始无尽的后悔和惧怕明天即将发生的事——他已经太久没有和没见过的人沟通过了，场景一定是助理姐姐和客户谈笑，他只能在边上客套地笑除了客套话以外插不上话。

  

  

  

  韩知城开车在高速上，忽然觉得这座城市变化得很快。三年前他第一次上高速的时候没人告诉他要怎么避开车流，新城本身就没有多少人何况又是一条通向新机场的路。之前没碰过几次车的韩知城第一次开上了一百二十迈，飞到机场远远地看着他走进登机口，头也没回。韩知城记得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恨自己没能喊出来，告诉他他后悔了。后悔和他说分手，后悔做了逃跑的人。

  “对啦，”助理姐姐扭头看着他，“来的这位是我们的新领导，说是大头的侄子，好像是姓徐。”

  “徐？”

  要不是只有一只手在扶着方向盘，车速还没有太快，这条高速上今天又要出一场车祸。

  

  ——不能是他吧？

  ——徐彰彬。

  

  “您在那里等一下，我们马上就到。好的好的，徐总。”助理姐姐还在电话和那个被称为徐总的人通话，韩知城心里越来越确定这个人就是徐彰彬。

  

  看到他了！真的是他！

  他好像变了很多，瘦了很多。虽然没有了以前那样的青涩变得成熟了许多，眼神里也不再是不经世事的样子多了一些世故。

  缓慢停下车，韩知城很想找个洞钻进去。——徐彰彬，应该不想见我吧。换句话说，其实是他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徐彰彬。

  可是徐彰彬就那样站在他面前，客套地和助理姐姐打了招呼之后问他：“过的好吗？”

  ——不好。想对你说我所有的后悔，所有的委屈，想告诉你我很想你，可是我知道我只能想想。

  

  礼貌地点了点头，韩知城没有说话。告诉自己要成熟一点，最后把眼泪和想说的话通通烂在肚子里，自己消化。

  徐彰彬看着他，话不知道从何说起。

  韩知城伸手给他开了车门，他却轻轻拉过他的胳膊让他坐了进去。助理姐姐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俩，徐彰彬示意她上车，她也就茫然地坐了上去。

  熟练地坐上驾驶位，没有所谓的经理范，原来那个放荡不羁的赛车小子又回来了。

  

  “我还是习惯自己开车。”透过反光镜徐彰彬看着助理姐姐说。助理姐姐点了点头，又一脸疑惑地看着一言不发的韩知城。

  他总是做这样奇怪的事。

  

  “你知道的，我根本就不喜欢法律，我喜欢画画。就像你喜欢金融却学的土木，既然你都懂都理解，为什么不能体谅一下我呢？”韩知城揪着他的衣角，半哭半喊的。

  升学是痛苦的，压力会让一些细微的小情绪都被无限地放大数倍。

  徐彰彬看着他，生气已经不能隐藏住了。在他下课前半个小时给他买好饭在教室外面的座位上等他，还把他要的复习资料打印好了。这样被冤枉，谁会开心？他理解韩知城累，但是这样莫名其妙地发脾气真的让他觉得不舒服。

  一边是保送，一边是理想学校的offer。他没敢问过韩知城有没有给自己留退路还有退路在哪里，毕竟升学，真的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一边是陪心爱的人柴米油盐，一边是一直以来的梦想，他可以为了韩知城放弃跨考，可是那个时候的徐彰彬怎么也不会想到韩知城会和他说分手，甚至连头都没有回。心灰意冷的他踏上了去异国他乡求学的路，尽管学的是曾经梦寐以求是专业，可是每每想到跨考都会想起之前那个在图书馆挠头做题的棕色小狮子。

  后来他从学生会的学妹处得知了韩知城跨考没有成功，但是出乎意料地是他留住了本校的后路，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如愿以偿。

  

  ——可是你快乐吗？我的小城？好想见你坐在画室画画的样子，或者拿着pad做建模画漫画。

很多时候韩知城不得不承认，他成年以后的转折点都是因为徐彰彬。

  

  “对啦，忘了问，姐姐你住哪？”车进入高速徐彰彬问。

  助理姐姐没有详细地回答他。“不先去公司吗？”

  徐彰彬扭头看了一眼似乎不太高兴并且一言不发的韩知城。“周末啊，先休息好了。工作的事情明天再说吧。辛苦姐姐来接我！”

  原本茫然的助理顿时觉得有些尴尬起来，也只好告诉了他小区的位置，同意他送自己回家了。

  

  送走了助理姐姐，徐彰彬坐到了驾驶位，手放在方向盘上。“这回可以和我说话了吗？”

韩知城觉得自己像提线木偶，徐彰彬就是那个操纵着他的人。但是他不想做“听话”的小孩了，他有自己的想法。头别了过去，连余光都不留一点给他。

  “好。”他说，瞥了一眼韩知城，突然发动汽车倒车直奔公路。惯性的原因，正在走神的韩知城前后晃了晃，惊恐地看着徐彰彬。

  “你干嘛？”

  “不干嘛，回家！”徐彰彬没好气地说，没想和他发脾气，但是语气还是有些不耐烦。

  韩知城再一次别过头去，看着窗外一言不发。他有太多想和徐彰彬说，也想象过他们再次重逢的画面，但是没想过会是这个样子，面对着徐彰彬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车子停在韩知城公寓楼下的时候，韩知城逃似的下了车，想快点钻到被窝躲起来，不承想被台阶绊倒猛地摔在地上。

  心也随着身体倒了下去，像玻璃一样“咔嚓”碎掉了。含了许久的泪如决堤般倾泻而出——好委屈啊，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委屈过。

徐彰彬扶他起来，但是他一直都在抽泣，甚至没能看清他的表情。

  “摔到哪里了？”他问。

  韩知城的眼泪充斥着眼眶，他只是摇头，扶着自己的右胳膊呜咽着。时间好像被拉回了几年前他因为打球赢了被对手从台阶上推下去骨折的时候。他不想说很痛，他不想把所有的坏情绪都给徐彰彬，他也是个成年人也可以自己消化不良的情绪他自己也会成长。可是现在，韩知城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他早就习惯了分享自己所经历的事情，分享自己的快乐还有不开心。

  “我没事，真的。”他扭了扭身子想要挣脱开徐彰彬，却被对方拽得紧紧的。“徐总请回吧。”他吸了吸鼻子，让自己平静下来说。

  “你还是那个样子。”徐彰彬松开了他，叹了口气。谁还不知道韩知城死鸭子嘴硬罢了。总归是要有人开口的，徐彰彬开不了这个口他在等韩知城说，可是韩知城也不想说他在等徐彰彬说。他们都期待着对方先开口，两个人之间不知何时就这样出现了一层谁都不敢跨越的鸿沟。

  “谢谢你。”韩知城扯开他，刷脸进了楼道。内心终于松了一口气，早起的困意因为见了徐彰彬烟消云散了，但是心跳很快，甚至有些心慌。在门口输密码的时候感觉背后有人，扭头就看到徐彰彬黑着脸看着他。

  “你……干嘛？”没等韩知城反应过来，徐彰彬输了密码把门打开抓着他的衣领进了公寓。

  “徐彰彬，你放手！”

  “先放手的是你，韩知城。”他松开了他，正色看着他。

  “那又怎么样，这是一回事吗？你想憋死我直说，有必要这样吗？”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话，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目前的情况看起来适合和徐彰彬大吵一架。显然，徐彰彬并不想和他吵架，他径直坐到了沙发上，环视了一圈整个LOFT公寓，和三年前几乎没有任何区别——还是一样的杂乱无章，还是韩知城一直以来的样子，就好像徐彰彬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心里忽然有些难过起来了，怪自己共情感太强，想对他发的火全都咽了下去——或许是他累了，不是不爱了？埋怨只剩累的话没能和他直说。

  “我没想和你吵架，来看看你，过得好吗？”

  又是这句话，眼眶再次被泪水充斥。韩知城转过身，去小吧台倒了杯橙汁给他。

  ——你为什么非要和橙汁啊？

  ——橙汁倒过来是知城啊。

  “喝杯果汁走吧，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我先去修图了。”韩知城说得很平静，又洗了苹果给他。

  “韩知城，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徐彰彬侧过身子，语气比之前轻快了许多。

  韩知城摇了摇头，“你从总部调过来，自然是为了……”他忽然想到他这个语气不会又要开始说一些所谓的情话吧……

  “我要结婚了。”

  一字千斤，五个字多少斤？韩知城不会算数了，手里的玻璃碗“咔嚓”碎在了地上。那你今天来做什么？韩知城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生气还是难过了，徐彰彬一副“我只是过来告诉你一下”的样子更是火上浇油。

  徐彰彬过来拾起碎掉的玻璃碴。

  “你走。”韩知城拉起他的胳膊，“走，这里不欢迎你。”今天以后他再也不想见到徐彰彬了，前五分钟还在说是他抛下徐彰彬了，后面就把他自己抛下了。怎么还能有这样的人？

  没等他反应过来，徐彰彬直接吻在他的脸上。“逗你呢。就说你还是没变。”顺势还伸手轻轻戳了戳他的额头。

  韩知城一头雾水地看着他，揉了揉头。

  

  “明天见。”他说。

  关门那一刹那韩知城觉得自己一整天都像是一场梦。

  

  

  ——我又梦到徐彰彬了。他给黄铉辰发消息。

  黄铉辰一个电话打了过来。“你看看现在几点？”

  韩知城抬头，看了一眼时钟——17:30.

  居然不是梦。

  “嗯，你日思夜想的人回来了。求你了，别再催稿了，在画了……”显然他的关注点不在韩知城的个人生活而在他工作的PTSD.

  早上到工位的时候不知道谁放了一杯冰美式，还有一块尚余温热的华夫饼。简简单单的一顿早饭，却是整整三年的故事。

  “可以原谅我了吗？”

  尝试地给徐彰彬的账号发了消息。徐彰彬没有正面回复，同样问了一句：“可原谅我了吗？”

  当面说的话会有些说不出口，在社交媒体上说又显得生硬和缺少责任感。

  “吃完来我办公室说吧。”正在韩知城思索怎么回答他的时候徐彰彬的另一条消息发了过来。

  

  

  韩知城推门进来的时候徐彰彬正在看他的日记本，当然如果不是有些人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也不会被徐彰彬看到这是日记。

  

  

  

  

  

  “他在某天加班到九点的路上等我，远远地和我等最后一班公交车，偷偷送我回家。一开始我以为有人跟踪，可是回头看到他因为不怎么习惯公交车而晕车的样子一眼认了出来。他戴着口罩，看不清表情。可是他看着我，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一样——“我想你没有我也过得很好”。不知道为什么到最后我们还在编故事互相欺骗，不知道为什么你还是会偶尔到我的梦里。我做过很多错事，但是我真的很开心你回来了，我可以每天都能看到你开心难过幸福还是难受。”

  

  

  “别让回忆比经过还要长。”徐彰彬在日记本的最后一页写了下来。

  

  是因为爱的太深了，不是反复爱上同一个人，而是那个人一直都在心里，不管他人在哪里，不管他是不是在身边。

  

  “你在做什么？”韩知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看着他还没有把笔和日记本收起来，不是那种小心思被发现的状态，相反倒是徐彰彬现在更紧张一些。

  “我……”支支吾吾。

  韩知城把本子拿到手里。“别让回忆比经过还要漫长……”他笑了，若有所思。

  “我们到现在还在给彼此编故事吗？”

  “生活本身就是故事。”

  

  

  

  生活本身就是故事，我们是经历者也是阅读者。

  

  

  

柏拉图说过：“同性的爱是纯粹的，是精神上的爱。”

真正相爱的人，不会受到性别的牵制，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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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饭新炒2.0 破镜重圆

ooc现背

——

你问我分手了一年的前男友突然出现在家门口是什么感受，问我干嘛，去问李旻浩啊。

李旻浩打开门看见金昇玟站在门口的时候以为自己昨晚睡得太少出现幻觉了：“你来干什么？”金昇玟局促的站在门口“旻浩哥…”李旻浩靠在门框上不急不躁的看着他。

“能不能进去说…”金昇玟耷拉着脑袋，李旻浩给他让了条道“关门。”金昇玟关上门跟在李旻浩身后去到客厅。

李旻浩那个鱿鱼抱枕被他扔在了沙发上，他随便靠着“呀，你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下一秒我就把你轰出去。”金昇玟缩在茶几旁边的地毯上“我…我能不能在哥这住几天？”

李旻浩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金昇玟扯着衣袖又重复了一次，然后得到了斩钉截铁的拒绝“不行。”“为什么？”金昇玟下意识反问。

“什么为什么，我们已经分手了，没有关系了。”李旻浩沉默了一会“而且你别告诉我金大明星没地方住。”

两人在大学相识，李旻浩大金昇玟两岁，他毕业那年金昇玟才大二，自己还是义无反顾的和他在一起了。金昇玟毕业还只是路演歌手的时候李旻浩照样陪在他身边。  

 

 

 

后来金昇玟签了经纪公司发行了第一张专辑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李旻浩。金昇玟的成名之路并不算顺畅，本就是创作型歌手，绕的弯路会比别人多一点。

 

 

 

 

但也是李旻浩一句我想看你站上舞台，金昇玟握着他的手坚持了下来。后来金昇玟的名声越来越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李旻浩开始等不到多晚都会回家的人。

 

 

 

 

金昇玟有了数不过来的行程和作曲任务，两人只能通过冷冰冰的屏幕交流，后来某天金昇玟收到了李旻浩的信息，分手吧。

 

 

 

 

金昇玟比想象的要冷静的多，第二天当面听到李旻浩说分手之后就收拾好自己东西搬走了。到今天正好是一年零三天。

 

 

 

 

“哥这安全，没人知道…”金昇玟坑着头说，李旻浩顺手打开电视“徐彰彬家也没人知道，你去他家吧。”电视打开后的频道不适时的播放着娱乐新闻“当红歌手金昇玟深夜与女子前后进入同一所小区，两人身着同款外套疑似恋情曝光。”

 

 

 

 

“……”

“……你别跟我说你为了躲你的粉红新闻才来的。”金昇玟终于敢抬头看他“我就是下班回家，谁知道她也住这啊，还跟我穿一样的衣服…我家楼下现在被堵的狗都进不去。”

 

 

 

 

李旻浩关掉电视“你去哪都行，住酒店都行，非要来我家？”金昇玟像是打翻妈妈杯子的小孩“下意识就想到哥这了…”李旻浩突然觉得眼前的金昇玟很熟悉。

好像是两人还没分手的时候，金昇玟那段时间忙着写歌忙的经常见不到人，但夜里回家的时候李旻浩总是还在等他。有天回家时候发现李旻浩窝在沙发上睡着了，他准备把人抱回卧室却探到李旻浩烫的吓人的额头。

李旻浩第二天醒的时候金昇玟也像现在这样，缩成一团趴在他床边，李旻浩把他推醒，他到现在都记得那双湿漉漉的小狗眼睛。

“……事情过去了赶紧给我滚。”金昇玟头点的跟捣蒜似的“知道了哥。”李旻浩看了眼时间，收拾东西准备去上课。李旻浩经营着一家舞室，除了跟艺人有合作的时候，其他时间都会开课。

时间的磨炼不仅成就了金昇玟，也成就了李旻浩，李旻浩现在也是圈内有名的编舞老师。

“你自己找地方睡吧，除了主卧，吃饭你也自己解决，走了。”金昇玟目送李旻浩的背影离开，直到门落了锁。

手机铃声打断了金昇玟的思绪，是经纪人。他接起电话：“喂…嗯…我这几天住旻浩哥家，没事的…我知道了，挂了。”经纪人不是不知道他和李旻浩的事，甚至说他清楚的知道金昇玟都不知道的事情。

——

晚上李旻浩回家的时候金昇玟边抱着个吉他，边在面前的纸上写写画画，一个人住习惯了的李旻浩一时忘了家里多了另一个人的存在，开门被家里的动静吓了一跳。

金昇玟笑着看他：“旻浩哥你回来啦，吃饭了吗？”李旻浩换好鞋进来“吃过了，你经纪人把东西送过来的？”他又习惯性捞过鱿鱼抱枕随便歪在沙发上，“对，他让我休息两天。”金昇玟告诉他。

李旻浩突然笑了：“嘁，怎么以前没说给你放两天假。”金昇玟不知所措的看着躺在沙发上眯着眼的人，道歉也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李旻浩大概是没想到这个回答，一时没接下话茬。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李旻浩先站起来说：“洗澡去了。”客厅又剩下金昇玟一个人。

这一年金昇玟不是没有找过李旻浩，两人都没有将对方的联系方式拉黑，只是李旻浩没再给他发过消息。这一年内都是金昇玟的单向问候，各种各样的节日，平日里大大小小的日常，李旻浩的生日，甚至是两人的纪念日，即使两人已经分手了。

他大抵是把他屏蔽了，金昇玟一直这么想。或者说他哥真的不爱他了。

李旻浩洗完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还在发呆的金昇玟，他打了个响指：“想什么呢，我先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没等到金昇玟的回答就把人隔在了房门外。

金昇玟收好吉他也收好胡思乱想，刚准备站起来主卧的房门又被打开了，李旻浩从沙发上拽走了鱿鱼抱枕，撂下了一句晚安。

——

两人进水不犯河水的度过了剩下的几天，李旻浩某天上班之前问他：“你什么时候回去？”金昇玟刘海有点长了，有点盖眼睛“明天，经纪人明天来接我。”李旻浩留了句我知道了。

晚上金昇玟收拾好东西像前几天一样，等李旻浩回家，却破天荒的收到李旻浩的消息“舞室聚餐，晚点回。”金昇玟回了个“哥少喝点。”

这边的同事撇到李旻浩手机屏幕备注是狗崽子发来的消息，笑着调侃他“查岗啊旻浩哥。”李旻浩灭掉手机放到旁边“前男友。”同事还没反应过来“哦，前男……前男友？”李旻浩也没避讳“分手一年多了。”

同事赶紧道歉：“对不起啊旻浩哥，我不知道。”李旻浩不在意，手里的酒精很快见了底，同事顺手给他倒满“那你们是……感情不和？”李旻浩眼尾有点发红“因为太喜欢了……”他摆摆手“不说这个了，吃饭吧。”

金昇玟听见门口动静响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门口的人摁了几遍密码锁也没能把门给打开，金昇玟差点以为遇到小偷了。结果从猫眼看到扒在密码锁上的李旻浩。

金昇玟从里面把门打开，没东西靠的李旻浩直接扑在金昇玟怀里，酒气也没头没脑的钻进金昇玟的鼻腔。金昇玟扶正李旻浩“哥怎么喝这么多？”李旻浩没说话，任他扶着。

金昇玟把人安顿在沙发上准备给他冲杯蜂蜜水，“真是的哥，让你少喝点少喝点，明天起床又要嚎难受。”李旻浩从后面拽住他，金昇玟不知道为什么喝醉的人手劲还这么大。

金昇玟没站稳被李旻浩拽到沙发上，他歪头靠在沙发背上看着金昇玟，李旻浩问他：“做吗？”金昇玟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李旻浩又重复了一遍：“我说，做吗？”

金昇玟的大脑直接宕机，剩下来的事情完全交给了身体的本能。没有人比他们俩更熟悉对方的身体，“旻浩哥，我很想你。”金昇玟说。

李旻浩醒的时候已经被收拾好了，金昇玟就在旁边支着脑袋看他：“啊西，吓我一跳。”金昇玟拨了拨头发“哥你醒了。”李旻浩支着手想坐起来一下子没使上劲又摔回去：“…你怎么没给我整死。”

金昇玟把李旻浩扶起来：“…哥对不起。”李旻浩揉了揉头“去给我倒杯水。”金昇玟小跑出去给人接水，他蹲回李旻浩床边“哥，我们算不算…”李旻浩喝完水把杯子撂下“不算。”

金昇玟反问：“为什么？明明昨晚是哥…”李旻浩打断他“你就当我酒后冲动吧，你今天不是要回去吗，你经纪人什么时候来。”金昇玟垂下头“马上就到了，哥我去收拾东西了。”说完快步走出了主卧。

李旻浩一直没出卧室，就这样靠着，看着窗户外，直到听到那轻微关门的声音他才起身出去。金昇玟已经走了，客厅和他睡过的房间被整理的干干净净。

——

经纪人接上金昇玟问他这几天怎么样，金昇玟将卫衣的帽子卡在头上就闭上了眼睛。经纪人应该是感觉到了什么没再多问。

金昇玟的绯闻被查清楚是女方故意的之后总算是告了一段落，金昇玟也回归了正常的活动。和李旻浩那边也一句话没再说过，后来两人的见面却是在某综艺的现场。

是一档谈话类综艺，综艺会根据最近的大势来邀请嘉宾，金昇玟则是刚发行完专辑，而李旻浩作为他们舞室代表受到了邀请，两人都不知道对方要来。

甚至都是在上台前才见到了对方，都坐在同一边的沙发上，对面是主持人。两人熟练地装作是第一次见面，谈话途中李旻浩想把手放在扶手上却不知道外边有个尖尖角，手背不小心拍在了上面，他痛的轻呼出声，旁边的金昇玟说话说一半停了下来“手怎么了？”

李旻浩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自己，没来得及搭话，主持人打圆场：“旻浩xi手没事吧？”李旻浩摇摇头“不小心碰到了，没关系。”也是说给金昇玟听的。

录制结束金昇玟叫住了李旻浩：“哥手真的没事吗？”李旻浩把手伸给他看“真没事，少担心。”金昇玟握住他伸过来的手：“哥就是因为不爱我了……才跟我分手吗。”

李旻浩看着他说：“因为我受不了每天等到一两点还见不到你人，受不了生病的时候永远只有我一个人，受不了……我想你的时候你永远不在，有些事情不是爱不爱就能解决的，够了吗？”李旻浩被握在金昇玟手里的手有点发抖。

李旻浩把手抽出来又问了他一遍：“够了吗？”没给金昇玟开口的机会转头就走了，再多待一秒他都怕在金昇玟面前情绪崩溃。

旁边的经纪人目睹了全程，他拿出手机给离开了的李旻浩发了条消息：“你可以相信现在的金昇玟的。”李旻浩没回。

“昇玟，我有些话告诉你。”经纪人拉了一把还愣在那里的金昇玟。

一年前，金昇玟刚刚站稳脚跟的时候。

李旻浩在舞室的时候收到了经纪人的消息，上面是某家娱乐新闻已经拟好的一个新闻，上面的内容尽数描写的着他跟金昇玟的恋爱。经纪人让他不要担心，公司已经压下去了，只是这件事没告诉金昇玟。

李旻浩当时说：“压下去第一家还会有第二家。”

“金昇玟和金昇玟的前程，我会选他的前程。”

这句话毅然的留在李旻浩和经纪人的对话框里。

其实这一年李旻浩过得没有比金昇玟好到哪去，他也会想金昇玟想的受不了，那个备注狗崽子的消息框一直是他的置顶。

可是他希望金昇玟去到更高的地方，金昇玟的前半段是自己陪着他走的，后面的路没有他金昇玟才能走的更远。

金昇玟看到躺在经纪人消息框里的对话，

“他最近还好吗。”

“替我祝贺他获奖。”

“下雪了，他最怕冷了。”

……

金昇玟想，像狗一样冲过去就好了。

李旻浩打开门就是弯着腰喘气的金昇玟：“你又干嘛？我说的还不……”金昇玟打断他“哥说的够了，所以哥听我说。”金昇玟把头轻轻抵在李旻浩肩头。

“我会爬的更高，和你一起。李旻浩和李旻浩的前程，我也会选李旻浩的前程。一年前我做不到的事情我已经可以做到了，我说过要成为不回头一直往前走的人，可是……”金昇玟有点哽咽“可是我不回头我怎么会知道有人一直在等我呢。”

“所以你愿意……你愿意来到我身边跟我一起走吗。”

李旻浩透过金昇玟肩膀看到了今天的太阳正好，他说“看某人表现喽。”

其实李旻浩想说，不管是一年前的他还是现在的他，都愿意。

끝

——

放假噜 本来在写另一篇的我写一半跑过来起了这篇 well 想到哪写到哪

272无差，不上升真人

全文1.2w

同性可婚背景

8.

李旻浩一直觉得，对别人说真心话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言不由衷则容易太多。他很难对周围的一切做到完全坦荡，从来都习惯向别人展露他们愿意看到的那一面，也很少做出解释。

在金昇玟面前，他下意识地保留这样的习惯，却在一些瞬间企图坦坦荡荡把自己的心刨给他看。于是在一番尝试过后，留下了血肉模糊的伤痕，像是一道跨越过后便会跌落悬崖的界线。

“金昇玟，我们结婚吧。”

他还是这样说道。

“我知道你的家庭需要李氏的家业，一个贵族头衔对我的家族来说也是锦上添花。我从来不做无用的交易，但这件事对我们都很有利。”

我要和你结婚，不是因为“我喜欢”，而只是因为“我需要”。

李旻浩将半真半假的话就这样撂在金昇玟面前。他向来精于试探，而这一次却前所未有地失去掌控感，因为他也说不出来，自己到底想要怎样的答案。

……

“好。”

在李旻浩的世界中，好像只有几秒钟，又好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金昇玟开口了。

如果李旻浩没有看错，他的脸上仿佛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硬，却很快笑了起来，只是眼睛里的光越来越淡。

金昇玟这幅满不在乎的表情再一次刺痛了李旻浩。

自己明明只将他推开半步，那人却自觉地主动后退了十步。过去两个月里眼睛亮晶晶的小狗好像只是约会限定，退开后摇身一变，又重新成为了他们刚见面时那个平静而疏离的贵公子。

“好，我答应。哥说得对，我的父母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很开心。”

李旻浩强忍着怒气问道：“你结婚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你父母？”

“那哥呢？”金昇玟平静地反问。

“哥又是为了谁呢？”

9.

金昇玟在答应和李旻浩结婚后的提出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完成手续，从金家搬走。

“我只是想快一些从那里离开。”他的笑容中透着疲惫。

“如果可以的话，真的很感谢哥。”

于是他们将繁琐的订婚仪式通通省去，向圈内亲朋好友宣布了结婚的消息后便以光一般的速度完成了结婚登记手续。

没有婚礼，没有蜜月，甚至没有结婚戒指。一切结婚该有的仪式在他们看来都是可有可无。金家与李家的联姻——这本该被高调地制造成为爆炸性新闻的一件事，竟然没有溅起丝毫水花，让圈子里的人纷纷诧异猜度。

“没想到旻浩哥这么心急啊？”韩知城朝他举了举酒杯，打趣道。

“阿尼……”李旻浩皱着眉头，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解释些什么。

“我今天要早点回去了。”最后他故作冷静地拎起外套就要转身离开。

“那是。今天是你家那位搬到你那里的第一天吧？那得好好陪陪人家。”听罢韩知城和徐彰彬两个人又开起了玩笑，装作没看见李旻浩咬牙切齿的表情。

今天的确是金昇玟搬到李旻浩家的第一天。

现在正值深秋。他带来的东西很少，只有一些秋天的衣物和一个半条手臂长的小狗玩偶，连一个行李箱都没有塞满，好像随时都能打包东西离开一样。

“所以我们算是签订过合约的对吧？”

李旻浩倚着门框看金昇玟把箱子打开，一边出声问道。

“什么合约？”蹲在地上的金昇玟闻言抬起头。

“婚姻合约。”李旻浩不自在地变换了几下倚着门的动作，“我们结婚……嗯，是为了两个家族的利益，所以要把这段婚姻维持下去。”

金昇玟开朗地咧了咧嘴角，“好啊。合约生效，不离婚——”

“短期内，不离婚。”

他补充道。

看着金昇玟的笑脸，李旻浩心头又升起一股无名的烦躁。

“那你就睡在那间客房吧，我已经叫人收拾好了。”他指着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

“那哥的房间在哪？”

李旻浩伸手指了指另一个方向的一间屋子。

“mo?”金昇玟用无辜的眼神盯着他，“我们结婚了，不能一起睡吗？”

“合约婚姻。”李旻浩提醒道。

“况且我家这么大，足够你住的。”

说罢他走向了自己的书房，扔下一句“我还有公司的事情要处理 ，晚饭会有管家给你送去”，便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10.

李旻浩并没有注意刚来到他家的金昇玟又做了些什么。可能是两人离开自己房间的时间刚好完美错开，他甚至在这天晚上连金昇玟的面都没见着。

处理完工作躺在床上，他这才想起家里多了一个人，突然间生出一些“原来自己已经结婚了”的实感来。

要不要去睡前看看他呢？可是按照他的标准作息来说，现在应该已经睡着了吧？

李旻浩工作了一天的身体叫嚣着疲惫，可大脑却越发活跃起来。他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翻腾了许久，最终楼下传来的清晰的玻璃碰撞声让他彻底清醒了起来。

李旻浩走下床去，轻轻打开了房门。

一楼的餐厅亮着昏暗的灯光。他看到了金昇玟的身影——正在找水喝。他好像渴极了，但捧着杯子的动作依旧矜持优雅。在暖黄色灯光的照射下，睡衣上边露出的一小段仰着的脖颈显得更加纤长。李旻浩静静地看着，突然觉得自己的喉咙也有些干渴。

放下水杯，金昇玟没有回去，而是赤着脚在屋子里好奇般地走了一圈。虽然李旻浩知道自己这里光线昏暗，楼下的金昇玟根本不可能看到自己，但见他的视线向二楼的栏杆扫过时，李旻浩还是急忙心虚地往后缩了缩身子。

最后金昇玟走到了一个自己从楼上的角度看不到的地方。李旻浩低头瞟了一眼时钟：已经半夜两点了。

他叹了口气，犹豫了一秒还是选择顺着楼梯走了下去，便看到金昇玟已经窝在一个小沙发上睡着了，整个人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怀里还抱着那只小狗玩偶。

不省心的狗崽子。

李旻浩心里想着，又转身上楼抱了一条毯子，下来搭在金昇玟身上。

“晚安。”

他轻声说道。

11.

第二天早上起来，金昇玟并没有对他睡在客厅里、身上还多了一条毯子的事情表示疑问。李旻浩虽然已经打算用“管家看到了”这个借口来搪塞，但也乐得他完全不开口问。

最近几天李旻浩都早出晚归。公司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仍然没有适应这个多出来的“伴侣”身份。李旻浩从不过问金昇玟要去哪里，但他还是以一个人没有意思为由，几乎整日待在家里。

每天晚上接近七点钟李旻浩才回到家里，一推开门便听到厨房里传出来的声音。走过去一看，是金昇玟围着条围裙在和平底锅做斗争，旁边还堆着七零八落的食材。

“……这是在干嘛？”

“做家务啊。”金昇玟骄傲地扬了扬下巴。

李旻浩这才发现，他似乎是把整个家都“打扫”了一遍——因为现在的房间比管家来清洁时凌乱多了。

“我觉得哥的家里布置得太冷清了，所以自作主张添了一些东西、重新布置了一下，哥不会怪我吧？”

“……这些东西没必要你来做，叫别人来就可以了。”李旻浩伸手揉了揉额角，又凑过去看金昇玟锅里放的东西，“尤其做饭。还是别尝试了，我怕被你毒死。”

“可是我们结婚了啊……”

李旻浩有些受不了金昇玟那带着委屈的眼神，心头好像被一把小小的羽毛刷了一下，只好逼着自己生生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而且……为了感谢哥……”

“好了！”

李旻浩的表情突然又变得冷漠起来。

“如果是为了感谢我带你离开金家，那就不用做这些了。我说过，这是双赢的事情。”

他没有看到，自己转身离开后，金昇玟举着锅和勺子的手才缓缓地垂了下来，而眼眶微微泛红。

12.

金昇玟的家务并没有做下去，因为没过几天，他就因为气温骤降感冒了。

真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怎么整天不出门都能生病？

李旻浩觉得结婚之后，他被金昇玟气得头疼的概率又增加了。见金昇玟在家里抱着纸巾盒、咳得眼尾通红，他难得的早早离开公司，赶回家来仔仔细细地盯着这人吃了几天药。

三四天过去，金昇玟不仅感冒没有转好，反而还发起烧来。

因为平时李旻浩家里都只有他一个人，自己又很少生病，所以家庭医生也算是半个摆设。

可今天要叫医生过来了。

李旻浩想道。

这天他回家的时间比前几日还要早得多。他怕金昇玟还睡着，便无声地拧动房门，轻手轻脚地迈进家来。

刚想往楼上走，李旻浩突然感受到一丝室外才有的冷空气。他蹑手蹑脚地向阳台走去，便看到了本应该在睡觉的金昇玟。

阳台的窗户大敞着，金昇玟只穿着一层薄薄的睡衣站在窗前。似乎还嫌不够，他又把整个脑袋伸出窗外去。

李旻浩只觉得脑袋嗡得响了一声。

他看见金昇玟宽阔而单薄的背脊在外面接近零下的温度中冻得瑟瑟发抖，唇边还不时呼出白气来，顿时觉得自己的头顶也正在被气得冒白烟。

他终于知道金昇玟吃了几天药还高烧不退的原因了。

“……金昇玟！”

金昇玟没想到今天被抓了个正着，一转头便看到李旻浩一张怒气冲冲的脸。他在冥冥之中敏锐地意识到，今天李旻浩脸上的阴沉和愠怒似乎和往常同他拌嘴时不一样。

也许真的踩到了他的雷区了。

金昇玟悲壮地想。

13.

“……金昇玟！”

李旻浩冲过去一把推上窗户，又用另一只手抓住金昇玟的手腕。

“你疯了吗？”

金昇玟呆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李旻浩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么亲密过了。他下意识地松了松手上的力道，回过神来又立刻狠狠攥紧。

“呀！问你呢？这么想把自己弄生病，你有什么毛病吗？”

李旻浩一边骂，一边将他半搂着拖出阳台。

金昇玟几乎要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皮肤的温度透过衣料，烫得李旻浩的皮肤连带着心里都有些刺痛。

“我头晕……”

“头晕怪谁？活该！”李旻浩的语气依旧不客气，手上却又把他的腰搂紧了一些。

上了二楼，李旻浩刚想走向金昇玟的房间，耳边又传来黏黏糊糊的声音：“可以去哥的房间吗？真的很想睡在那里。”

“……”

金昇玟呼出的热气扑在脸上，弄得他半边脸都在发麻。李旻浩在心里默念了几遍不要和病人计较，转身打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进了房间，金昇玟被李旻浩扔在床上。他看着李旻浩一声不吭地给他裹紧两层被子、倒上热水、夹上体温计，又面色阴沉地打电话叫医生过来一趟，全程没和他说一句话。

“喂……哥？李旻浩？”

金昇玟从被子里面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李旻浩没答话，看了他一眼就走开了。半分钟过后他回来，手上多了那只金昇玟的小狗玩偶。

“好好睡觉！再敢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我就把你丢出去！”

李旻浩把玩偶塞进他怀里，恶狠狠地威胁了几句，这才再次转身离开。

14.

快到傍晚时医生来过，开了两副药，又和李旻浩解释金昇玟只是着凉、吃药就好不用输液，才被允许离开。

晚上李旻浩悄声推开自己的房门时，金昇玟似乎已经睡熟了。床头给他放的粥已经喝干净了，药全都吃了，被子也盖得很紧实。

李旻浩叹了口气。

现在终于知道乖乖听话了，真是不容易。

他在床边坐下，盯着金昇玟的睡颜出神了不知多久。光看他潮红的脸颊就知道还没有退热，李旻浩伸出手去碰了碰他的额头，又捏着他露在被子外面的手往回塞。正要收手时，突然被金昇玟一把握住了——

“哥坐在这里，是在看我睡觉吗？”

额前被汗水打湿了的碎发下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狗狗眼。尽管声音因为发烧而有些沙哑，但看上去依旧精神不错。李旻浩稍微放下心来，这才后知后觉有点不自在。

“谁爱看你睡觉？这是我的床，我想坐哪坐哪。”

说罢就要抽出手来。

金昇玟依旧死死地攥着他的手腕不松。他的力气本就没有李旻浩大，眼下因为生病更是使不上什么劲。但李旻浩被他滚烫的手心一握，竟觉得完全挣脱不开。

“好好好我不说了。哥别走……陪我一会吧。”

“现在知道难受了？作死的时候想什么了？”李旻浩顺势松懈了手上的力道，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臂。

“……我只是想让哥多陪陪我。”金昇玟小声说。

“什么？”

“哥之前整天都不在家，只有我感冒的时候才能经常见到你。要是我病得久一点，哥就能早点回家了吧……”

……

李旻浩半晌没说出话来。金昇玟以为他生气了，又急忙说道：“我错了我错了，但我一个人在家真的很无聊。我很想哥——”

见李旻浩皱起眉，他又噤了声。

说什么？想我吗？其实就只是一个人在家没有事情做吧。所以才要一会搞出什么做饭、一会又发着烧去吹冷风这种事来给他添麻烦。不对，还是有一点想念的吧……

“但我回家之后不想看到病恹恹的小狗，我只想看到健健康康的。”过了良久，李旻浩终于开口。

“你听到了吗？我讨厌你生病的样子。”

“知道了。”

金昇玟缩着脖子点了点头。

李旻浩突然把他的身子往里推了推。

“往里面躺一躺，太占地方了！”说罢自己也上了床，侧躺在金昇玟身边。

金昇玟往旁边挪了挪，试探地问道：“哥是要和我一起睡吗？”

“谁让你占了我的床，让我没地方可去？”

“可是家里不是还有空房间……”

“闭嘴，我就想睡我的床。”

金昇玟笑了笑，任由李旻浩给他掖紧被子，又把脑袋凑过去一点。李旻浩没躲开。

“哥很久没亲我了，可以亲亲我吗？”

“……快休息。再多嘴真的会把你丢出去哦。”

尽管对这样的威胁早就见怪不怪了，但金昇玟还是顺从地闭上眼睛。

困意袭来。迷迷糊糊中，他感受到一个冰凉的吻落在额角。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