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们学校新引进了一个AI。
对,就是那个AI,人工智能,批英语卷子用的。据说连作文都能智能打分,还具备简单的即时信息处理能力。
即时信息处理,就是说你可以问它设定好的问题,比如说你问它你叫什么,它就会回答你我叫AI。和某些网站人工客服一样的。挺没用的。
我班几个好事的女生当天就去看了,回来之后都说,哇好神奇真的好神奇,它真的能和人说话!我们问什么它都能知道!
净瞎扯。我心里合计。还问什么都能知道,换我过去问它,我问它你知道我是谁叫什么家住哪吗,它能知道...
我们学校新引进了一个AI。
对,就是那个AI,人工智能,批英语卷子用的。据说连作文都能智能打分,还具备简单的即时信息处理能力。
即时信息处理,就是说你可以问它设定好的问题,比如说你问它你叫什么,它就会回答你我叫AI。和某些网站人工客服一样的。挺没用的。
我班几个好事的女生当天就去看了,回来之后都说,哇好神奇真的好神奇,它真的能和人说话!我们问什么它都能知道!
净瞎扯。我心里合计。还问什么都能知道,换我过去问它,我问它你知道我是谁叫什么家住哪吗,它能知道?它肯定不知道。
说到底也就是个机器,生产于人服务于人最终再被人抛弃掉。这会儿不过是逞一个一切事物在年轻时都能获得的新鲜的殊荣罢了。
绝无意外,这回我的英语又交了白卷。
也没什么可意外的。毕竟是我,全校出了名甚至快要被除了名的英语废物,倒数第一是我,个位数,被倒数第二拉五十多分。
英语老师总看着我摇头,说李岩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高一时候可是个好孩子呀。
我就看她一眼,说,老师,希特勒年轻的时候也不是个杀人魔啊。运动是绝对的啊。
老师就叹气,就摆摆手让我回去。时间一长我对这种反复且无谓的交流也感到了反感,我索性买了把万能钥匙,每次考完英语直接去阅卷室,把我卷偷出来,出了成绩没我的分,我再一口咬死说我交卷了不知道,而且老师您看我这成绩交不交本来无所谓我又何苦不交呢,把责任脱个干净,就不关我的事了,老师也没理由接着找我谈。一了百了,乐得清闲。
放心,就我们学校这悠久校史,我敢说,阅卷室的门近三十年来就没换过。估计都用不着万能钥匙,踹两脚就打得开。而且学校也不可能为了我这种学生特意调一回监控,这事儿绝对安全,天衣无缝。
这回也是。刚下晚自习,我直奔阅卷室,轻车熟路脚底抹油,下楼,开门,关门,开灯。卷子果然还是放在靠窗左手边第三张桌子上,倒数第四考场的卷子被压在下边。我拿过来,直接翻,第十三张是我的,好,拆订,抽卷,把新订书钉按着以前的钉眼扎回去,按严,合缝,放回。
一路畅通。
“你在做什么?”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有些机械的男声。
我心里瞬间凉了半截,头一晕眼前一黑,冷汗唰就下来了。完了,不是,这大半夜的,学校里哪来的人啊?
我硬着头皮转过去,身后空空如也。
……幻听?
我左右张望了两下,的确就是没人。我又把窗帘拉开,这是五楼,窗外也不可能有人。
咋回事?我手冲多了阳气亏虚?修仙久了神经受损?
我又转回去,拿起我的卷纸。
“李岩同学,你在做什么?”
又是这个声音。
我猛一回头,身后依然空空荡荡。
我彻底慌了。
不是,虽然听说过学校底下都是坟地半夜都会闹鬼的各种传说,但是怎么他妈的真有鬼啊!而且这鬼还他妈的玩儿电音啊!还知道我叫什么啊!大哥倒卖个人信息是要坐牢的啊!
我本能地攥紧手里的卷纸,眼睛始终盯着门,生怕它突然被打开,脚下被吓得生了根,不敢动。
“李岩同学,”声音又来了,“请立即把你的答题纸放回原处,并迅速离开教学楼。否则AI报警功能将即时启动。”
AI?报警?启动?
这么科学现代化的词汇,可不像什么鬼神说的。
我冷静下来,环顾四周,猛然发现角落里照我上回来的时候多了台机器。白的,像老式电脑,大脑袋,大键盘,上面一块挺窄的液晶屏,下边一张传真机似的大嘴。
声音就是从这玩意儿身上发出来的。
嗨,我当什么呢。我松口气,估计这玩意儿就是学校整的那什么智能AI了。我没搭理他,自己笑话了自己一句白学政治十几年,拎着卷子迈开大步就要走。
“李岩同学!”AI又叫了一声,“只要你再走一步,报警系统就会立即启动!”
“启动就启动呗?能怎么着?”
这玩意儿还挺有意思。于是我停下来,故意挑衅它。
“报警系统启动后,我将立即与你的英语老师及班主任及年级主任进入通话模式,并将你从进入阅卷室开始的全部录像作为证据保留并上传。”
语速适中,条理清晰,普通话标准,是个好AI。
但这报警威胁也太没用了吧?
“不是,我卷子都敢偷,你觉得我能怕这伙人?”我双手抱肩,坦然道。
“他们会为你感到很伤心。”它平静地说。
“拉倒吧,还伤心,”我冷笑一声,“他们可恨不得找个新机会骂我呢!他们就好跟我过不去,一天不骂我,他们心里都空虚!”
我嘴上说着,眼前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了英语老师看着我时的迫切而又担忧的眼睛。
“傻逼玩意儿。”我低声骂道。
没心思再听AI说什么,一个个都磨磨唧唧的,招人烦。
我把卷子按回桌上,也懒得订了,转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真不爱跟你多逼逼。”
所以这回我有成绩了,鲜红饱满的0,AI亲手给我打上的。
英语老师又找我去谈话,我又看到那双误事的眼睛。它在我心头堵着,堵得我硬是没能说出那句经典的希特勒的话来。
放学后我又到阅卷室。卷子都批完了,AI闲着,上面的窄液晶屏上横着两条绿色的杠,那可能是它的眼睛,代表它现在正在休息。
“休你妈逼。”我说,两只手撑在键盘上,试图和它大眼瞪小眼。
那两道杠果然变了,变成了两个实心圆。这还真是它的眼睛。
“李岩同学,”它看着我,“今天并没有要查阅的试卷。”
“没有就不兴我来了?这是你家后院?”我对着屏幕挥了挥拳头,“我他妈是来找你算账的,知不知道?”
“算账?算什么账?”它问我。
我没应声。
其实我也不知道算什么账。就是心里堵,堵得慌,堵这英语的破分,堵英语老师,堵这混蛋玩意儿坏我的好事。
“我是英语阅卷AI,我不会算账。”
“……”
我说吧,AI就是AI,再智能也通不了人性。干脆问点儿大众问题。我坐下来,就坐在地上,盘着腿,一手撑着头问它:“你叫什么?”
“我叫,英语阅卷AI。”
“好!好难听的名字!”我坐直了,一拍手,“你怎么知道我叫李岩?”
“我身体里储存了全校所有师生的个人信息。我通过图像对照,确定了你的身份。”
“行,眼神挺好。那你的职责是什么?保护卷纸?保护老师?思想教化?”
“我的职责是……”它突然卡顿了一下。
“李岩同学。”
“啊?”
“‘算账’的英文是什么?”
“……Settle accounts?”
“Right!”窄屏幕上的两个实心圆随声变成了两颗心,还配了一段超级玛丽过关的音效。
我还没反应过来,窄屏幕下边的主屏幕就突然亮了起来,上面滚动过一行字母:Candy。
“……这他妈啥啊?”我问道。
“是糖果!”它说,还保持着刚才的高昂的音调,“是给好孩子的奖励!”
神经病吧……
我赶紧摸了摸我的眉头。还行,虽然皱得紧,但好歹里边没夹死苍蝇。
“把糖果吃掉!”它说。
“……不是,这他妈咋吃啊?”
“点击屏幕!”
……神经病。真的神经病。
我点了一下主屏幕,字母果然消失了,屏幕也黑了下来。
“这就是,我的职责。”
AI突然恢复了本音,说。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吃人家手短拿人家嘴短,要服从人家安排,我不知道点AI屏幕也这样。
继上回我点了那个神经病AI的屏幕,它就一口咬定说我“吃了它的糖”,还拿我之前偷卷子的视频威胁我,要我每天晚上放学到阅卷室来,由他指导我做一个小时的英语题。
真的,要不是它真是个AI,拔了电源就不亮了的那种,我可真担心我十几年的处男身子。
“你的英语,非常不错。”
答完今天的卷子,它审了两遍,说:“词汇量很大,语法也很好,作文也非常流畅通顺,但你为什么总是要交白卷?”
“因为没意思。”我说,掏了掏右边耳朵。
“你不想要成绩吗?”
“要那玩意儿当饭吃?”
“不,你不是不要成绩。”窄屏幕上变成了两个问号,“我看了你的成绩单,你只是不要英语成绩,其他学科你还是非常优秀。而且刚读高中时,你的英语也非常优秀。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都说了吗?因为没、意、思——”我拖了个长声,开始掏左边耳朵。
“学英语,英语学好了出国,和外国娘们搞在一起然后抛妻弃子呗?”
“……”
AI不说话了。它好像在搜索。
“抛妻弃子,是什么意思?”
“就是没良心,不要脸,不知廉耻,不负责任。”我说。
抛妻弃子的是我爸。我爸在我还没上小学的时候就出国了,也不知道去的哪,反正是个英语国家。于是我妈从小就告诉我,你要好好学英语呀,学好了好带妈妈去找爸爸。
我就天天学,天天说,天天练。我爸长啥样我都忘了,家里也没几张他照片。他和我妈没有结婚照,什么都没有。我妈是那种典型的小家庭妇女,说话细声细气的,也不怎么要求我,不太看我成绩,就只会说,岩岩要好好学英语呀,要为了爸爸,学英语呀。
去年,也就是高一下学期,我爸突然回来了。没带一分钱,没一句好话,就带了他的外国娘们,带了一纸离婚协议书。
那之后我连片都不想看了。网站都是纯英文和外国娘们,看着恶心。
“其实我恨的不是外国人,也不是英语,”故事讲到最后,我对AI说,“我恨的只是我爸。”
AI没有回答。
行吧,它理解不了。
我接着做我的卷子,做完交给AI,阅卷,批改,等评分。
这次的屏幕上,出现了两行“Candy”。
“今天吃两颗吧。”它说。
“这是给,努力地生活着的孩子的奖励。”
窄屏幕上变成了两道僵硬的弯。
它在试着笑。
“……神经病。”
我抽了抽鼻子,点了两下屏幕,顺便给它示范了一下,笑,到底应该怎么笑。
我开始答英语卷了。
有些话的确是怕憋着,憋久了会把眼睛耳朵嘴和心都堵上,硬把你憋成一个盛满了负能量的空壳。
自打和AI说了家里的事之后,我感觉心里舒服多了。又壮着胆和英语老师说了一回,时隔一年,我终于又从老师的眼里看到了些许光彩。
我回了前几的考场,坐回到班级第一排,又听取了AI的建议:“不要总低着头,因为低着头的你看别人的时候,一定会露出眼白,虹膜在上侧,看起来就很不友好。你要学会抬起头,面对大家”,成效显著,现在每天中午已经有人和我一起去食堂抢新鲜大萝卜了。
我的成绩合格,从AI的键盘底下出师了。我放学不用再去找它了。不过我们的卷子还是AI批,可能是系统升级了吧,它最近学会了给我们每个人写批语。
批语写在作文底下那块空上,标准的印刷体红字,批的无非是表扬批评或建议一类的,和老师写的差不多。
不过给我批的字总比给别人的粗一号。可能这就是亲传弟子吧。
生活就这样一天一天地继续着。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它给我的批语上,出现了一处拼写错误。
它把“can”拼成了“cany”。
不止是我,大家的卷子上都开始零零散散地出现了错误。
先是批语拼写错误,后是批改错误,后来还出现了各种乱码,甚至一整面的红页。
而我的卷子上拼写错误尤其多。可能这就是亲传弟子吧。
学校找了人来修它。维修的人拆开它的主板,震惊地睁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
“它怎么了?”
“它……它似乎产生了一些问题,可能有人植入了一些别的程序到它的主板里……”
“什么意思?”
“它现在的一些概念,或者说是一些想法吧,都不是我们当初给它设定的了……换句话说,它,可能有它自己的意识了……”
“而这种意识导致了它的程序紊乱,不知道该怎样做出正确的行为,所以才会出现各种错误,它似乎想用错误,来表达它的一些自主想法……”
“那,那现在要怎么办……?”
AI产生了自主意识。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没有关系,修倒是很好修,只要再换一块原装主板就完了。”为首的维修工人倒是很冷静,“产生自主意识只是个比喻。事实上AI会有想法简直是天方夜谭。这一定是哪个不老实的学生私自篡改程序的结果——比起反复维修,我希望贵校能先管理好自己的学生吧!”
这一回学校可是查了监控。
而我因为在放学时间多次进入阅卷室,被直接锁定了嫌疑人,象征性地罚了二百块钱,遭了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和好几通白眼。
为这事儿同学谁也不敢理我。又只剩我一个人去排队啃大萝卜了。
以前教我的英语老师也被调走了。新老师是个年轻女人,刚毕业没两天,听说老公是教育局的,连我们校长都不放在眼里,不爱讲课就随便改自习,张口就骂我们不是东西,上课时间玩手机拼夕夕偷菜 ,鼻孔常年朝着天。
AI也被关机了,依然放在墙角,主板被卸了下来,窄屏幕也不亮了,静待维修。
于是我又把万能钥匙翻出来了。
这回也是。刚下晚自习,我直奔阅卷室,轻车熟路脚底抹油,下楼,开门,关门,开灯。卷子果然还是放在靠窗左手边第三张桌子上,倒数第四考场的卷子被压在下边。
我拿过来,直接翻。
“李岩……同学……”
身后忽然响起了微弱的电流声。
我浑身一怔,颤抖着转过身去。
AI那没有主板的屏幕,挣扎着亮了起来。
电流声更嘶哑了,似乎在叫我的名字。但是太乱了,根本听不清。
主屏幕上满是乱码。
我浑身剧烈地发着抖,站起来,走过去。
窄屏幕上变成了两道僵硬的弯。
它在试着笑。
乱码的中间,胡乱地夹杂了几个字母。
“can y ca dy ca n d yy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