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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百年

🐍黑哈—哈德100+篇

我理解的黑哈包括(作者标明的,大部分读者承认的,我自我感觉的)

黑哈的程度包括(有些腹黑的,彻底黑化的)

持续更新


家养小狮:
一煨相思煮(婚后) 

掌中之物(人妻哈) 

神国(战后+宗教) 

冰雪恋歌(年下) 

毒蛇之吻(OA) 

温德米尔湖的日暮(连载) 

踏夏(麻瓜AU竹马) 


黑暗时代 

若我为王 

交错(双哈) 

谁的临时标记(蛇狮双哈,AO) 

暗黑童话 

坏种 

笼中之鸟(舍友+同居) 

置身蛇腹(年下蛇哈,etd有续集) 

燃爱(AO) 

未来晨光(黑魔王哈) 

黑月将至(黑魔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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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魔王和他的在逃小王子(黑魔王哈) 

束缚微光(黑魔王哈x落魄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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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想离开我(有续集,战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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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td2(10篇) 

etd3(10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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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a:

your every wish

dark,战后,夺魂咒,TE结局


dark side of light

战后 摄魂怪 角色一方死亡 监狱 精神崩溃 对话体


homebound

间谍哈 伏地魔占优势的局面 pao友关系的drarry

短篇


quality of mercy

英文无翻译,哈德金大三角(这个哈黑不黑要看个人界定了)



乌云高空踏步

上一棒:@幻想古月娜 

第一次画内容这么压缩的漫有点太露怯了,,大伙看着乐就好了,台词很尴尬分镜很挤,我产比我画得要幸福👍🏻

阅后解析本来应该写在这里的..但是想看朋友们自己的读法🤧总之评论什么的拜托了!

上一棒:@幻想古月娜 

第一次画内容这么压缩的漫有点太露怯了,,大伙看着乐就好了,台词很尴尬分镜很挤,我产比我画得要幸福👍🏻

阅后解析本来应该写在这里的..但是想看朋友们自己的读法🤧总之评论什么的拜托了!

炖鱼要用冷水炖

【涉北】过期浪漫

现pa 话剧演员涉x公司职员北

涉北/微量狮心/微量托相声团出场

@好运配方! 


冰鹰北斗跑进单元楼的时候电梯门正要合拢。请等一等!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心想明天又要接到一楼住户的投诉信了。他加班到深夜是常有的事,于是总是被居委会上门约谈,内容不外乎是电梯的机械女声吵到一楼的高三生休息抑或拖鞋踩在地板上的啪嗒声惊醒了二十九楼才一岁半的小女该。冰鹰北斗把满头卷发的居委会阿姨送出门,脸上是他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次才不至于止小儿夜啼的笑,内心想着可是他住在三十楼,真的爬楼梯上来的话保不准会不会猝死。

每到这时候他就格外羡慕住在隔壁的日日树涉,话剧演员租...

现pa 话剧演员涉x公司职员北

涉北/微量狮心/微量托相声团出场

@好运配方! 


冰鹰北斗跑进单元楼的时候电梯门正要合拢。请等一等!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心想明天又要接到一楼住户的投诉信了。他加班到深夜是常有的事,于是总是被居委会上门约谈,内容不外乎是电梯的机械女声吵到一楼的高三生休息抑或拖鞋踩在地板上的啪嗒声惊醒了二十九楼才一岁半的小女该。冰鹰北斗把满头卷发的居委会阿姨送出门,脸上是他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次才不至于止小儿夜啼的笑,内心想着可是他住在三十楼,真的爬楼梯上来的话保不准会不会猝死。

每到这时候他就格外羡慕住在隔壁的日日树涉,话剧演员租下这隔音极差环境糟糕的小区的顶层时信誓旦旦说要体验过人间百态才能更好融入角色,结果他三天两头飞去全国各地,待在屋子里的天数还没有冰鹰北斗一整年的假期多,甚至要拜托邻居帮他打扫屋子。一层楼里住三户,剩下那家里住着一个恐怕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作曲家,清洁工的担子只好由每天加班累成狗的社畜来扛。

学区房的租金贵得要死,冰鹰北斗租房时只是看中它顶层没噪音离公司又近,与他原来的住处相比又安静又能省出半小时无意义的交通时间。谁知第一天晚上十二点半他被钢琴声吵醒,瞪了黑沉沉的天花板好久后终于忍不住下床去敲对家的门。

抱歉啊!橘发的青年态度比他预料中的要好,真不好意思,我的inspiration来了就完全控制不住!

冰鹰北斗皱起眉,心说这完全不像是正常人会说出的理由。他刚想说话时楼道里唯一紧闭的那扇门也被打开了,银白色长发的男子揉着眼睛走出来,雷欧君,你又被投诉了吗?

然后他对上冰鹰北斗的视线,吹了声口哨后不知从哪儿放出来一群鸽子。Amazing——☆!他笑得紫色眼睛眯起来,这位俊美的青年,你是居委会新派来的实习天使吗?

……并不是。冰鹰北斗面无表情抖落头顶的鸽子毛,您好,我叫冰鹰北斗,是这层楼新搬来的租户。

一层三个人里两个精神都不正常,冰鹰北斗差点儿当场摸手机打给房东,想起合同上违约金的数字又把手机放了回去。算了、算了,他回到家里翻出一副耳罩,戴到头上时不断安慰自己,房租预付了一整年的,赔不起,真的赔不起。

……所以说话剧演员和公司职员的积蓄真的不能相提并论,冰鹰北斗握着还带着日日树涉体温的钥匙时这么想,租了房子又不住,钱多得没处烧吗?

那是他们在那个深夜第一次见面后的第三天,同样是深夜,日日树涉敲开冰鹰北斗的家门——据说声响地动山摇,因为第二天他就收到了二十七至二十九层九户人家的投诉信——对头发乱糟糟,甚至还戴着他爸强塞给他的粉红色耳罩的冰鹰北斗递出了自己的家门钥匙。

我明天要去巡演了,日日树涉说,最起码两个月我都不会回来,雷欧君在生活方面不是很值得信任,所以可以拜托北斗君帮我完期打扫一下吗?

他又补充道,不用很频繁,一周一次就可以了。

于是冰鹰北斗懵懵懂懂接过钥匙,想着两个月的租金就这么喂了大吉未免也有些太过奢侈。不过他也知晓自己无权对他人的生活方式评头论足,所以点了点头就打算送客然后接着睡觉。

日日树涉并不关心他的冷淡。多么靓丽的的颜色!多么可爱的设计!他在临出门前笑着对冰鹰北斗说,北斗君,这个耳罩很适合你哦。

冰鹰北斗愣在原地。几秒后他反应过来,一把薅下头上毛绒绒的粉色耳罩并狠狠摔上门,惹得对门的月永雷欧探出头来看戏。日日树涉大笑着走进家门,大概是把楼下好不容易哄睡着的小姑娘又吵醒了,因为据月永雷欧描述第二天居委会阿姨来敲了整整十分钟的门。


电梯门停滞了一下又重新缓缓打开,冰鹰北斗喘着气跑进去,低头找家门钥匙时靠着肌肉记忆抬手摁楼层,发觉没有听到熟悉的“三十层”后才讶异地抬起头。日日树涉靠在电梯壁上,身边放着一个大行李箱,在他看过来时熟稔地眨眨眼,好久不见啊北斗君,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看不见我呢。

冰鹰北斗努力从被工作填满的脑子深处扒拉出之前在社交媒体上看过的巡演安排,这才意识到他大概是刚刚结束演出从机场回来。真要说的话日日树涉不在的这三个月里他们楼层被居委会请去喝茶的频率直线下降了近三分之一,以至于冰鹰北斗拿到了他搬到这里以来的第一个加班全勤奖——鬼知道为什么公司会设立这么一个带有明显剥削色彩的奖项——所以他现在见到日日树涉时忍不住心情复杂。他木着脸冲日日树涉问过好,内心开始回忆下次被居委会约谈会是第六十七次还是第六十八次。怎么会这样,他想明明我搬过来还不到一年。

北斗君有什么烦恼吗?日日树涉笑眯眯地说,看你那凌乱的头发和不安的眼神!如果有烦恼的话,就请向你的日日树涉倾诉出来吧。冰鹰北斗下意识去照电梯壁,他抬手整理头发时那里面的扭曲人形也跟着抬手,像另一个世界里迷茫的自己。

十一月初的城市已经开始冷了,冰鹰北斗在白衣黑裤的工装外又多添了一件米色风衣,但他身材瘦挑,抬起胳膊时风衣的一边就垂下来,有些空荡荡的意味。然而日日树涉还是穿一件单薄的衬衫,下摆塞在裤腰里,丝织的材质在电梯惨白的顶灯下泛着微光。

电梯顶部的钢索咯吱咯吱地响,黑底显示屏上的红色数字不断增大,十三、十七、二十五。冰鹰北斗和日日树涉并肩站在电梯里,是同一个世界截然不同又相似至极的两个人。

红色数字跳到三十,电梯发出在静寂夜里足够响亮的一声叮。电梯门即将打开的时候冰鹰北斗轻声问道,你能教我演戏吗?


他不是没有看过日日树涉的话剧。演出开始的前一天日日树涉送了他和月永雷欧一人一张票,冰鹰北斗只好把安排好的工作拜托给同一小组的同事。但他没说是为什么,衣更真绪担忧地问他你没事吧,他摇摇头。

衣更真绪说是家里出事了吗?你现在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家里当然没事,他的爸妈他的姥姥和他的金平糖都安然无恙存活妥当,然而冰鹰北斗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绝对僵硬至极。他说真的没事的,私事而已,衣更你回去吧。

第二天离演出开始还有三小时的时候他去敲月永雷欧的家门,然而就算敲得再气势磅礴也无人应答。居委会的电话打过来时冰鹰北斗开始怀疑这位天才作曲家是不是终于饿死了自己,于是他翻出信箱里的备用钥匙打开月永雷欧家的门。

幸运的是月永雷欧还没有饿死,冰鹰北斗打开门的时候他在地板上用马克笔涂写音符,写完最后的休止符后终于抬起头冲冰鹰北斗打了个招呼。你好啊冰鹰,可以帮我去书房拿几张纸吗?我要快点清洗地板,不然濑名看到又要骂我了!我想好了,这支曲子就叫《最善良的冰鹰来帮忙之歌》好了~♪

冰鹰北斗按照他的导航从书房里翻出几张空白的五线谱,在月永雷欧开始抄音符时又看了眼表,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月永,你记得我们今天还要去看日日树前辈的演出吗?

月永雷欧思考了三秒后果断拍板决定去看演出,走到半路上时一摸兜说自己把手机落在了家里。不过没关系,他翠绿的眼睛笑得眯起来,这样的话濑名就找不到我了,喂,冰鹰,今晚我能去你家避难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冰鹰北斗冷酷无情地拒绝了他的请求。说话间出租车已经开到了剧院门口,冰鹰北斗迈上台阶后突然又停下来,他侧头问月永雷欧,需不需要带些什么?

最后在月永雷欧的建议下他跑去最近的花店买了一支玫瑰。深红色的,花瓣像哑光口红一样吸收了所有光线,被堇紫色的绉纸和透明塑料膜包裹住枝茎。冰鹰北斗结账后把玫瑰揣进怀里,瞥到角落里的薰衣草时又开始思考这两个哪个比较合适。

回到剧院门口时候正好赶上入场检票,他拉着作曲家走进演出厅,依着票根上的号码找到位置。第三排的最中央,正对着舞台,是整个演出厅里最好的位置。月永雷欧刚坐下就掏出圆珠笔和空白的五线谱开始涂涂写写,冰鹰北斗知道他大概又从不知道哪里获得了灵感,索性趁着开演前的空白时间在手机上跟组员交流工作。

大灯将要熄灭时他才想起还没来得及看演出的剧目,于是从兜里翻出票根。是《罗密欧与朱丽叶》。


哦?日日树涉看向他,北斗君居然会提出这样的请求,真让我受宠若惊呢。

冰鹰北斗本以为他会问为什么。事实上他连回答都准备好了——是为了公司年会,他想,年会上他们组要表演话剧,虽然这是他向组长小杏提议的。小杏听说后眼睛一下子亮了,噔噔噔跑回办公室去写策划案——简直是天生的劳碌命,冰鹰北斗想,他们组天天加班的原因里小杏的带头作用绝对要占很大一份。

但日日树涉没有问他为什么。从明天开始一直到一月,我的下午五点到九点都是空闲的,临进家门前他对冰鹰北斗说,如果北斗君想学习的话,就请在这个时间段来敲门吧。

这个时间——他绝对是故意的,冰鹰北斗想。公司规定里写的是五点下班,但加班作为某种奇怪的企业文化已然成了一条潜规则,被所有人心照不宣遵守着。况且公司给的加班费也丰厚,大家基本都是自愿加班,冰鹰北斗平日九点回家都算早的。五点到九点的时间卡得实在太死,似乎是存了心让冰鹰北斗加不成班,好在他底薪高又是独自生活,就算没有加班费也不至于吃不起饭。

第二天下午四点五十八时冰鹰北斗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吓得刚开始写新程序的游木真打错了源代码。冰鹰君,他一边调字符库一边问,你现在要下班了吗?

整个办公室的目光一下子都看了过来,衣更真绪说北斗你身体不舒服吗?顺便真,你的源代码不对,字符库也调错了。游木真发出一声惨叫低头去敲键盘,明星昴流半个身子爬到桌子上说为了庆祝小北摆脱猝死的命运我们开个party吧!然后被衣更真绪拽下来,昴流,从现在到年末我们都没有假期。

明星昴流嚷嚷起来,阿绪真讨厌,干嘛说的这么直白!游木真改完代码后扶了扶眼镜,冰鹰君,你以后每天都要这个时间下班吗?

冰鹰北斗说是,其实我在准备考研,表演系的。

衣更真绪说北斗我记得你本科是跟我一起读的金融吧,明星昴流捧着肚子大笑,哇小北你的这个笑话好好笑,阿木等到年会我们表演的时候就用这个包袱好不好!游木真说喂我到底什么时候答应过你要一起表演啊,我现在不是已经跟衣更君一起站在吐槽役战线上了吗?大家没忍住都笑起来,硬是把推门进来的小杏吓了一跳。

从公司到家步行的话要用十二分钟,冰鹰北斗拦了辆出租,只花了两分钟。跑进单元门,两部电梯都好好地停在一楼,没人在等电梯——这代表中途不必再浪费半分钟。衣服是今早新换的,平整熨洁,天色已昏却有夕阳从云层的缝隙中透出光芒。太巧了,冰鹰北斗想,一切好像都是恰到好处的最优解。于是他站在日日树涉家前,敲响了那扇门。


事实上冰鹰北斗出生在一个艺术氛围浓厚的家庭。他的爸爸是业内知名的电影制作人,妈妈则是著名话剧演员,这代表他从小就是在戏剧堆里长大的。他和爸爸长得像,小时候到家里来的叔叔阿姨们都摸着他的头说小北以后一定会成为像爸爸一样厉害的电影制作人,冰鹰北斗在近二十年后想起这段回忆时仍觉得就是这些话初步启发了他的叛逆思想,让他大学专业选了金融从此拥有加班熬夜猝死的未来。

他妈妈在他幼时曾把他当成演员培养过,逼着他看了不少话剧,从《哈姆雷特》到《威尼斯商人》甚至《雷雨》和《茶馆》,弄得冰鹰北斗那段时间说话时咏叹调与抑扬顿挫相互夹杂,为此被幼稚园的同学手拉手嘲笑。他看得最多的还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真说起来的话其实是他妈妈很喜欢这部戏剧,潜移默化间影响了当时身高还不到一米三的冰鹰北斗。

如果就这样下去的话他其实可能会成为一名优秀的话剧演员,去学金融只能说是多方因素综合作用,其中必然要包括招生会负责人的巧舌如簧天花乱坠王婆卖瓜。他当时正处于迷茫期,叛逆思想作祟不想学艺术方向,然而除了这点什么都不清楚,听了那老师的一番话便报考了金融专业。真理论的话他其实不后悔学金融,虽然失去了少量头发但也获得了许多伙伴,更何况他的头发如今已经恢复茂盛,只是偶尔在下班回家途中的十字路口与伙伴分开后他会想如果当初再清醒一点现在会不会拥有更多选择。

但要说他完全放下了话剧也不对,事实上他在确定学金融后就捡起了落下多年的表演艺术。结果复健第一天他妈妈评价他的笑能止小儿夜啼效果堪比月圆之夜的狼人,第二天他就被他妈带着一副惨不忍睹的表情扔去学漫才,从此听他讲笑话成了大学四人宿舍里的固定保留节目,大一的时候明星昴流甚至差点儿给他报上学校的元且晚会,收了两枚硬币后才作罢。

然而表演事业上的受挫并没有打击到冰鹰北斗,反而让他燃起了更高的斗志。他翻出来已经落灰的小时候的录像带反复观看,又对着他妈妈的演出一帧一帧去揣磨。那些闪闪发亮的演员中总有一个年轻的身影,冰鹰北斗暂停截图拿去问他妈妈,妈妈告诉他那是一位优秀的后辈。

让我想想他叫什么名字,妈妈拍了拍脑袋,哦,对,日日树涉。

日日树涉——冰鹰北斗记下这个名字,按着演出宣传飞到另一座城市去看据说由他主演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然而一整场看下来他也没能认出哪个是日日树涉,散场时听到身边观众的窃窃私语才知道日日树涉因为身体抱恙没能上场,只能临时找了替补演员顶缺。冰鹰北斗一直以为是这个原因,但在真的认识日日树涉后又觉得这样的人不可能会轻易身体抱恙,他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想起他在演出结果的当天深夜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听见妈妈惋惜地说起一位年纪轻轻便大放异彩却在那一天突然宣布出国的天才艺术家,他又想了好久,才想起那位艺术家似乎名叫斋宫宗。

那之后过了没几天冰鹰北斗就拖着行李箱进了大学校园,从此一头扎入高数的海洋同日渐稀少的毛发做斗争。同寝的除了和他一个专业的衣更真绪还有计算机系的游木真和明星昴流,大学第一天交流完专业后衣更真绪就买回四瓶生姜洗发水,那时冰鹰北斗还不懂此举的用意,期末考的时候对着宿舍里满地的头发才终于明白衣更真绪的智慧。他也没时间再去现场看戏剧了,只好每天半夜翻出手机里缓存的视频一场场刷过去。游木真撞见过几次,只当他是为了学漫才,没人知道他脑海的最深处还有一个叫日日树涉的人。

所以这一场话剧是他第一场真正近距离的去观看的日日树涉的话剧,没有了屏幕的阻挡那动人心魄的美感才更为震撼。身侧的月永雷欧眼睛闪闪发亮,冰鹰北斗知道他今晚回家后一定能写出一支绝妙的曲子来赞扬这至高无上的艺术——如果他没有被那位名叫濑名泉的精致模特因为地板上的音符暗杀的话。

冰鹰北斗看过太多人演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像日日树涉这样将那种古典又疯狂的美演绎到如此极致,好像他站在那里就是为了诱惑罗密欧离经叛道。冰鹰北斗想起日日树涉的粉丝称他为爱与惊奇的魔术师,他轻轻握住手中的玫瑰,心想怎么不算呢。

话剧结束后他去后台探望日日树涉,远远就看见卸了妆但还穿着戏服的银色长发的青年被一群人众星捧月似的围在最中间。那好像又是另一个日日树涉了,不像在台上时的华美震撼,也不像在他和月永雷欧面前那样富有恶趣味,好像这才是日日树涉,那个被粉丝捧成谪仙的魔术师。

然而冰鹰北斗知道他不是这样,或者说不全是这样。日日树涉跟他说过租这里的理由是为了体验人间百态,他在那鲜少在家的时间里就真的表现得像个普通人,早晨出门遛鸽子晚上绕小区散步,三天两头跟他的两个邻居一起被居委会请去喝茶,兴致上来了还要混进中老年妇女之中跳几段广场舞,留被他拉出来散步的冰鹰北斗一个人木着脸站在广场边上像具上好的棺材,心里想自己当初怎么粉了这么个玩意儿。

所以他现在看着那个被簇拥环绕的日日树涉,心底的陌生感如潮水般不断翻涌上来。有保安过来问他要找谁,冰鹰北斗摇摇头,递出手中那一枝堇紫色包装的孤零零的玫瑰花,帮我转交给日日树先生吧,谢谢您。


是北斗君吗?日日树涉的声音隔着门板透出来,请进来吧,门没关。

冰鹰北斗试着推了推门,才发现那扇厚重的实木大门并没有关实,伴着令人牙酸的吱吱声露出一条细缝。日日树涉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银白色长发扎成高马尾,北斗君很准时嘛。

冰鹰北斗在门口处脱下鞋,穿着袜子走进去。他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来到这里了,日日树涉去巡演的那些日子里他每周的周日都会腾出半天时间,拎着打扫工具来搞卫生,拿抹布揩去每一件物品上积沉了一周的灰尘。月永雷欧在空闲时也来帮过几次忙,但自从他那次擦桌子时突然高喊一声“inspiration”并掏出马克笔开始在日日树涉家的地板上写音符后冰鹰北斗就永久剥夺了他的打扫卫生权。所以最后还是剩了冰鹰北斗一个人在每个周日的下午打开这扇门,以期摆脱片刻工作与生活的纠缠,像躲进了一方小小的天地。

日日树涉把冰鹰北斗带进他的房间。房间里厚重的窗帘拉得不甚严实,稍稍漏出几分昏沉沉的夕照,墙上挂着的各式各样的面具也跟着覆上一层紫红的玫瑰色。这里的每一副面具每一个角落冰鹰北斗都触碰过都深记于心,然而此刻这间屋子里突然多出一个人,于是一下子就陌生起来。

日日树涉突然问他,北斗君,你的父亲是冰鹰诚矢先生吗?

果然还是逃不过这一遭,冰鹰北斗想,他毕竟姓冰鹰,长相又和父亲太过相似,有心人稍微联系一下就能猜出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是他现在与几年前相比对摆脱父亲影子的执念已然淡了不少,于是便大大方方承认下来,是的,而且我的母亲也曾向我夸奖过你。

日日树涉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目光中流露出怀念的神色。他说北斗君,你的母亲是一位非常优秀的话剧演员,也是我非常仰慕的前辈。

冰鹰北斗看着他的侧脸,忽然想起一张曾在社交媒体上见过的老照片。那大概是日日树涉大学时候拍的,照片上的五个人笑得开心极了,站在最中间的红发青年脸上一派天然无忧的神色。那时的日日树涉还扎着高马尾,冰鹰北斗算了算日期,终于对上了时间节点,于是隐约明白日日树涉为什么换了发型。

日日树涉看上去还想说些什么,冰鹰北斗便静静等着他的下文。然而他忽然又一哂,说时间拖得够久了,北斗君,让我们开始演技特训吧。


冰鹰北斗走出剧院时看见月永雷欧背对着他坐在剧院门口向下延伸的台阶上,对旁人的目光视若无物。他试探着叫了两声,作曲家同样不理不睬,于是他走过去,越过月永雷欧的肩头看到五线谱上跳跃的音符。

五线谱最上方潦草地写着《和冰鹰一起给涉捧场之歌》,他便知道这大概是月永雷欧为方才那场戏剧所作的曲,一时间忍不住感慨于作曲家的起名水平。冰鹰北斗出神的工夫月永雷欧已经画下最后一个音符站起身,带着灿烂的笑冲他打招呼,你好啊冰鹰,涉他没有跟你一起出来吗?

他或许是以为冰鹰北斗会等日日树涉收拾完一切,所以才自顾自地随便寻了个地方便开始挥洒灵感。冰鹰北斗摇摇头——实际上他跟日日树涉连句话也没能说上,于是月永雷欧也不再问,说那我们先走吧,正好在濑名回来前把地板清理干净。喂冰鹰,你也来帮忙吧!

但很明显月永雷欧错误地估计了濑名泉到家的时间,因为屋主还在浑身上下找钥匙时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知名模特双手抱胸站在玄关处,那张据说价值过亿的漂亮面孔已经黑成了锅底,身后客厅地板上月永雷欧的“罪证”清晰明白一览无余。

呜哇!冰鹰北斗还没反应过来时月永雷欧就已经窜到了他身后,救命啊冰鹰,濑名妈妈好可怕!

冰鹰北斗顿觉尴尬无比。眼看着盛气凌人的模特隐隐约约有暴走的趋势,一声清脆的电梯声正好截住了那句即将被濑名泉脱口而出的“超——烦人”。日日树涉插着兜溜溜达达从电梯里走出来,一见到冰鹰北斗就扑向他说北斗君我明明看见你来了哦,为什么不等你的日日树涉一起回到这温馨的小窝呢?

冰鹰北斗此刻外套下摆被名叫月永雷欧的大型挂件紧紧攥着背上还挂着一个日日树涉,只觉得自己像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一人带俩娃的中央八台黄金档女主角。他早习惯了日日树涉的各种亲密行为,于是先皱着眉把日日树涉的脑袋推开一点儿好让自己脖子周围不那么热,然后又对着抱着他的腰不肯面对濑名泉的月永雷欧开始头疼。谢天谢地这时候冰鹰北斗的手机铃炸雷般响起来,居委会阿姨在那头温柔道小北啊,二九零三投诉说你们楼层有四个人在交谈吵到他家孩子睡觉了,麻烦你带上小涉小雷和剩下那位来趟居委会吧,我们喝杯茶。

跌宕起伏的一天于是就这样在居委会阿姨和善的笑容中结束,好消息是打那以后濑名泉再来探视时不管有什么架都关上门才跟月永雷欧吵,他们再也没有四个人一起被约谈过——这也意味着月永雷欧再也没被居委会阿姨拿“你年纪轻轻居然包养小白脸”的目光看过。


演技特训——冰鹰北斗想,日日树涉到有没有别的意思呢?

日日树涉评价他没有表演天赋,事实上他的妈妈也这么说过,但冰鹰北斗从来就不是会轻易认输的人。他从收藏夹里翻出来日日树涉往年所有的演出,打算像过去那样一幕幕去磨,然而日日树涉半强硬地没收了他的手机。天哪北斗君,看你那被过载的工作所消磨殆尽的精神,还有你那因频繁的加班而如枯萎花朵一般憔悴的脸庞!他说,使自己良好的睡眠 remain stable 是一名优秀演员必备的素质,我相信你在帮助我的屋子保持整洁时有照顾到客房,那么今晚就暂且请北斗君在我家歇下吧。

于是冰鹰北斗回到旁边的自己家里拿来睡衣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并毅然决然舍弃了那副陪他度过每个有月永雷欧在作曲的漫漫长夜的粉色毛绒耳罩。只一晚上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他记得今天看见过濑名泉臭着脸进月永雷欧的家门。

但在他收拾好一切准备睡下时日日树涉敲了敲门,北斗君,你带耳罩来了吗?并没有,因为今天似乎濑名前辈在,冰鹰北斗一边打量他款式莫名眼熟的堇紫色毛绒耳罩一边解释,濑名前辈说过模特的美容觉重要至极,他不会允许任何人打扰,所以我想今晚大概不用耳罩也能睡个好觉。

这样啊,日日树涉的神色有些遗憾,那好吧,不过你小心一些,这个房间可是紧换着雷欧君的客厅的。我为你准备的耳罩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有需要的话就请北斗君自行取用吧。

后半夜被墙那头的争吵声吵醒时冰鹰北斗才意识到他们小区的墙到底有多薄以及日日树涉的建议有多么可贵。他安详地盯着天花板放空,心想濑名泉果然在骗人,他的任何人里居然没有包括他自己。

实在是受不了了,他掀开被子下床打算去客厅拿耳罩。没想到的是客厅里已经有人在了,日日树涉打着哈欠冲他挥手,你好啊北斗君,你也被吵醒了吗?冰鹰北斗愣了一下,你怎么会被吵醒,你不是戴着耳罩?

大意了,日日树涉叹气,我听完你的话后完得很有道理,于是决定也让我的耳朵解放一个夜晚,没想到雷欧君和泉君这次吵架的声音这么大,这可要怪你哦,北斗君。

不用担心他们,他补充道,他们吵架的声音传不到你家所以你不知道,他们吵吵更健康。

那好吧,冰鹰北斗点点头,走到沙发前去茶几上拿耳罩。毛绒绒的触感,看不清具体颜色但应该是浅色系——冰鹰北斗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拿着耳罩转头问日日树涉,这是哪种款式的?

应该是你常戴的那款,日日树涉愉悦地回答,我买了一箱子的同款,特地为你挑了粉色的。你不觉得它非常具有艺术气息吗?

冰鹰北斗想把艺术糊到他脸上。

真要说他多喜欢粉色其实也没有,只是那副耳罩是他爸爸送的,上大学时同宿舍的游木真又经常熬夜写代码到凌晨,一直在用所以才留到现在。他略微抗拒地把耳罩拎远些打量,问日日树涉还有没有别的颜色。没有了哦,我只买了粉色和紫色,日日树涉捏着自己的耳罩在他眼前晃了星,北斗君你看,我的也是这一款哦。

日日树涉又说,如果确实觉得吵,可以打电话给居委会的。说着他就真的拿起手机开始拨号,喂,您好我是二九零一的住户,楼上有两位吵架摔东西,对,对,拜托了。

冰鹰北斗目瞪口呆,突然想起曾经某一天他筋疲力尽下班回家,在单元楼门口遇到被请去居委会喝茶的月永雷欧,对方抓住他就开始哭诉说楼下投诉他和濑名泉吵架摔东西可他们从来没摔过一件东西。那时冰鹰北斗还觉得楼下那户多事又夸怪,如今看来罪魁祸首可能就在自己身边。

毛绒绒的耳罩还捏在手里,但冰鹰北斗看着它,突然觉得它没有什么用处了。他最终还是把耳罩挂在脖间,可以把手机还给我吗?我定了闹钟,时间设得很早,怕打扰你的睡眠。

北斗君是九点上班对吧?日日树涉扬眉,这里离你公司不远,我八点叫你好了,既然都在我家里了,不让你好好睡一觉怎么行呢。

......好吧,冰鹰北斗干巴巴应了一声,拖着慢吞吞的步子往客房走。临到客房门口时日日树涉唤住他,北斗君,你到底为什么要学表演呢?

还没等冰鹰北斗回答他就又说,北斗君,祝你好梦。


大学的时候冰鹰北斗报名参加了话剧社,然而刚参与过一次社团活动就选择了退出,明星昴流大笑着说果然小北还是选择和我们呆瓜组一起kirakira,游木真无奈说谁和你是呆瓜组啊,衣更真绪被学生会的工作累得一回宿舍就睡死过去,连他参加了话剧社都不知道。

认真深究为什么的话只能说冰鹰北斗见过太多艺术性的东西了,社团的小打小闹在真正于艺术中置身过的人来看自然庸俗不堪。但冰鹰北斗知道他只是带有盲目的偏颇,那个所谓的话剧社里的所有人在他心中都比不过一个日日树涉耀眼,不如说他是为了躲避良心上对这种偏颇的谴责才选择了逃离。

那时候他们几个都是真的累,游木真抱怨没有时间打新出的游戏了,衣更真绪揉着脖子对排得满当当的课表叹气,一整天课上下来就连明星昴流这个精力怪物也受不了,冰鹰北斗每天回宿舍一推门就能看见一颗萎靡不振的橘子头。冰鹰北斗当然也疲惫得要命,但他习惯了情绪内泄,于是到最后总是从身体累到精神。

所以那时他一直对日日树涉抱有一种盲目的崇敬和仰慕,他羡慕日日树涉的自由与潇洒,可能因为那是他所缺乏的东西。随心所欲,张扬浮夸——这些词从来就没有在他人生的字典中存在过,与其说是生活所迫不如说是他自己画了一个禁锢自己的圈,他一直以为那会是他讨厌的人所拥有的特质,后来才恍觉那只是他曾想成为的样子。

再后来他认识了日日树涉,那盲目的少年的倾慕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更加深厚。只从表面来看他们真的不像偶像与粉丝,冰鹰北斗甚至还十分嫌弃有事没事找空就往自己身上贴的日日树涉,月永雷欧也在他第一次打扫日日树涉房子时跑来名为帮忙实为监督——后来变成了添乱——生怕他搞什么破坏。或许日日树涉真的没把他当成过粉丝,或许在见惯人情世故的话剧演员心里他只是一个和月永雷欧一样的普通的邻居和朋友——也许脉雷欧所占的分量要更重一些,毕竟他们做邻居的时间更长,又都是艺术的筛造者共同话题会更多。

但冰鹰北斗知道他一直以来都把日日树涉捧得极高,哪怕日常生活中距离再近他也是那个遥不可及的天才,冰房北斗始终没办法将他摆至一个与自己亲密的关系的位置上。然而他又无法远离,像被磁铁牢牢吸引住一样。

毕竟我是一直如此倾慕于你啊,他想。


演技特训时日日树涉问他,北斗君,你觉得什么是艺术呢?

艺术就是能带给人美感的东西,他说。

日日树涉摇摆头,你还记得我当时跟你说的我为什么要租下这里吗?记得,冰鹰北斗说,为了体验人间百态,可是你一年里不在家的天数比我们收到过的投诉信都多。

但我在外面一样能体验人间百态,因为我目之所及到处都是人间,日日树涉说,所以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了,北斗君。生活就是艺术。

后面日日树涉还说了一些,但冰鹰北斗几乎没听进去什么。他只是在想如果真的像话剧演员说的那样到处都是人间那他何必选择这里为栖身之所——隔音差,环境糟糕,住户多事,居委会尽职尽责到令人烦躁,房租还高得离谱。冰鹰北斗是为了方便才住在这里,但日日树涉明显拥有更好的选择。

日日树涉说,因为这里有最真实的人间。

北斗君,你有仔细观察过吗?一楼那户孩子要高考的人家书房的灯每晚都亮到凌晨才熄灭,二十九楼的大女儿因为妹妹的任性总是和母亲发生争吵,十六楼独居的女孩每天在为老家父母的健康而担忧,居委会阿姨一起跳广场舞的舞伴摔了一跤后就进了医院。生老病死聚散离合我们都没办法追究,但我们可以努力去握住现在,像一楼那个高考生的母亲卧室的灯在书房灯黑下去之后才会熄灭,那个姐姐每次出门回来也会给妹妹带玩具和零食,独居的女孩每天要跟父母煲电话粥,摔倒的老太太在医院也有儿孙照顾。日日树涉说,北斗君,在你每个日夜为了工作疲于奔命的时候,你注意过这些最真实最普通的人吗?

但加班到深更半夜的你是他们的一员,肆无忌惮才华横溢的雷欧君是他们的一员,精致美丽的泉君也是他们的一员。可是我没有办法成为,北斗君,你明白吗?他那双漂亮的紫色眼睛里忽然带了些难过的意味,北斗君,我扮演别人太久了。

那么现在我再问一遍,他最后说,北斗君,你为什么要学表演呢?


冰鹰北斗到公司的时间比平时晚了将近十分钟。他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衣更真绪看了眼表,说北斗,考研难道能让人陷入冻度睡眠然后晚起床吗?那我也要去准备考研了。明星昴流闻言一把扑到衣更真绪身上,阿绪你要让我们猝死小组只剩下我和阿木还有小杏吗?那我也要和你一起考研才好!游木真转头问冰鹰北斗如果准备考研的话会不会没时间打新发布的游戏,旁听全程的小杏忍不住了,说那我们干脆叫考研小组好了。

然后小杏把他叫出去,对不起啊冰鹰君,年会策划组把我们的话剧节目打回来了,他们说要让我们在明星君跟游木君的双人相声和你的单人漫才表演中出一个。小杏叹了口气,衣更君本来还在期待自己能出演鲁侍萍呢,这下没办法了,我其实也想反串一下鲁大海来着。冰鹰北斗这才知道她准备的话剧居然是《雷雨》,一时间忍不住心情复杂不知道说什么。

小杏又说,本来昨天晚上五点半就有消息了,但是给你发消息一直显示未读,打电话也没人接,我们都吓得不行,以为你出事了。还好今天你来了,不然明星君是真的要去报警的。

冰鹰北斗这才想起他的手机还关着机——演技特训期间关的,之后手机又被日日树涉没收了,也就是说他从前一天下班到现在一直处于失联状态,难怪大家会担心。他赶紧开机,屏幕上明晃晃的显示出三十几通未接电话和好多条未读消息,连月永雷欧和居委会阿姨的都有。小杏解释说是衣更真绪敲他家门没人应又去敲他对户的门问他的去处,惊动了月永雷欧参与寻人大活动,居委会阿姨大概也是那时候找过来的吧。

她又说好奇怪啊,衣更君说他敲你邻户的门也没人应,听说你邻户是话剧演员,是外出巡演去了吗?

这当然不可能,冰鹰北斗回忆了一下,觉得应该是日日树涉的房间关着门他们对台词的声音又大,所以谁也没能听见衣更真绪的敲门声。但这一下午的失联弄得所有人心神不宁确实是他没想到的,于是他低下头,抱歉,下次手机再关机前会先和你们说一声的。

不用道歉啦,看见你没事大家就安心了,小杏摆摆手,主要之前你手机一直没关过机,回消息也基本秒回,所以这次联系不上你我们才害怕,下次一定要记得和我们说一声啊。

她最后说,冰鹰君,大家都关心着你呢。


所以他听着日日树涉将那些就发生在自己身边的平凡故事娓娓道来,想起妈妈曾和他说过演员所扮演的每个角色都是爱着谁又被谁爱着的,因此身为一名优秀的演员一定要学会爱,一定要爱着某些人同时也要被某些人爱着。那时他以为被某些人爱着是最难办的,但如今看来世界上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在被爱着,孩子被母亲爱着,妹妹被姐姐爱着,妈妈被爸爸爱着,月永雷欧被濑名泉爱着,他也在被伙伴们爱着。日日树涉呢?冰鹰北斗想,他被爱着吗?我爱他吗?

他一向相信自己对日日树涉的感情,那毕竟是经过了好些年的沉淀的,像卤鹅用的陈卤一样历久弥醇。然而他现在有些迷糊了,他一时分不清他对日日树涉的爱究竟是哪一种;既不是粉丝对偶像的单纯的迷恋,也不是爸爸妈妈的相依相伴,更不像月永雷欧和濑名泉之间的相互折磨后还任由伤口溃烂。但我知道我爱着他,他想,我是爱着他的。他望着日日树涉那双漂亮的紫色眼睛,心想眼前的这个人又爱着谁呢。

妈妈说过希望他能成为一个被人爱着也能学会爱人的人。你已经被我和你爸爸爱着了,她调皮地眨眨眼,所以你只需要学会去爱一个人就好了,这可就要靠你自己摸索了,加油哦北北!于是冰鹰北斗想起那个大学开学前的假期,他去看宣传海报上据说由日日树涉主演的戏剧,却因为太多的因素到最后也没能见到日日树涉。他记得那时他怀里捧了一束薰衣草,本想在演出结束后献给日日树涉,终于只能托一个看起来像是剧团成员的人让那人有机会转交。订的机票是当天晚上的,他匆匆在剧院旁的商业中心里解决掉晚饭,走出商业中心等约的车时却偶然在路边的垃圾桶里看见一捧格外眼熟的薰衣草,包装整洁一如它被转交时的样子。

于是他几年来全部的恋慕都纷飞成薰衣草细小的花瓣,穿过剧本与幕布来到这个无人知晓的夜晚。他知道那束薰衣草没有被交到日日树涉的手中,那枝堇紫色包装的玫瑰花大概也没有,但上好的陈卤换料不换底,他那幼稚的纯粹的恋慕也依旧沉静,一如几年前那一捧紫得纯粹的薰衣草。

他曾经问过日日树涉为什么要去体验人间,日日树涉的回答是最平凡的人才会拥有最感人的力量。这其实是文学上的话,日日树涉说,但文学也是艺术,戏剧也是艺术,所以我就私自把它挪用过来了。冰鹰北斗接着问什么叫平凡人,日日树涉想了想说平凡人就是拥有所有人都拥有的东西啊,他们拥有爱,他们被人爱着也在爱着别人。那你算平凡人吗,冰鹰北斗问,你爱过人吗?

当然,日日树涉笑了笑,笑容里透出一点怀念,我曾经有过四个朋友,我全心全意地爱着他们。

他们现在怎么样?冰鹰北斗说,抱歉,我只是有点好奇。

没什么不能说的,日日树涉摇摇头,零君和宗君在国外,奏汰君回到了海里,小夏目成了我所说的最平凡的普通人,就这样了。他的笑里带了几分寂寥,就这样了,北斗君,现在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北斗君,是不是只剩了我一个人呢?他的高马尾在月光下光彩熠熠,冰鹰北斗恍惚间好像穿越时空看到了老照片上那个意气风发的日日树涉。他想日日树涉那么轻易便答应了他的请求或许不只是因为他的语气那般郑重,或许也因为这位魔术师已经孤单了太久吧。

那么现在适合说出来吗?算了,冰鹰北斗对自己说,今晚窗外的树影毫无美感,再等等吧。现在要说出来吗?算了,今天游木的代码编译时出现了三处错误,再等等吧。再等等吧再等等吧,再等等吧再等等吧——一直等到薰衣草的花瓣打着旋飘落,等到月光正好照亮整个地板,等到实在没有办法再等下去,要说出来吗?说出来吧。

日日树涉问他,北斗君,你为什么要学表演呢?

首先非常抱歉,我不是有意偷听但隔音实在太差,或许你下次可以让你的朋友们——是叫昴流与真吗?你可以让他们换一堵墙对着练相声,日日树涉说,或者对着雷欧君的家门练也行,我相信在他们的帮助下我一定能看见泉君那张漂亮的脸出现笑容。这是你们组为公司年会准备的节目吗?非常棒,我想老板大概会笑到需要氧气瓶吧。顺便,在你下楼去买汽水的时候昴流君因为笑的声音太大引来了居委会阿姨,是衣更君应对的,你过段时间可能需要去找她解释一下你没有一口气包养三个小白脸。

冰鹰北斗眼前一黑心说完了,过不了多久全小区就都会听说关于他包养了三个小白脸的谣言了。

日日树涉安慰他,放心北斗君,至少到现在为上我还没有听到任何关于你包养小白脸的消息。他又说,不过啊北斗君,我听说你们组原来准备的节目是话剧,你是为了这个才来找我学表演的吗?可现在节目已经换成昂流君和真君无比成功的双人相声了,你为什么还在学习表演呢?

是时候了吗?冰鹰北斗想,大概是时候了吧。那一捧最后进了垃圾桶的薰衣草,那些手机在每个凌晨一点散发出的微弱光芒,那一场场被反复观看的戏剧,那一枝堇紫色包装的玫瑰花——所有的一切的一切,就要在这个时候结出花苞了吗?今天大家的工作都很顺利,窗外树影摇动得优雅美观,月光洋洋洒洒泼泻到实木地板上,一切仿佛都是恰到好处的最优解。冰鹰北斗深吸一口气。

因为我是一直如此倾慕于你啊,他说。


公司年会举办得既顺利又不顺利。明星昴流和游木真的相声确实无比成功,几乎所有人都笑瘫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们体弱多病的老板笑得戴上了氧气罩。确认老板的生命体征平稳下来后年会继续,结果跟冰鹰北斗来蹭吃蹭喝的月永雷欧突然意外收获蹭到了灵感,音符从地板上写到桌布上再写到游木真的衣服上,引起了第二次骚乱。第三次骚乱是日日树涉引发的,他大喊着“Amazing——☆”从天而降并撒了一堆玫瑰花瓣、害得花粉过敏的衣更真绪连打了十八个喷嚏。

多灾多难的年会结束后大家一起回家。月永雷欧已经被闻讯而来的濑名泉接走了,预计要挨一顿骂,伙伴们则笑着跟冰鹰北斗和日日树涉告别。明星昴流说哇小北我会不会被解雇啊,冰鹰北斗说他又没死,明星你居然没能笑死他我真是太失望了。不过老板以后可能会天天找你去他办公室说相声,衣更真绪补充。真的吗?年末天天加班熬夜写代码写到凌晨两点半的游木真眼睛一下子亮了,明星君,那我们再接再厉去笑死老板然后自己上位怎么样!

夜已经深了,月亮悄悄爬到天空中央。冰鹰北斗看见小区门口的便利店还亮着灯,便说要去买罐果酱,家里的果酱昨天过期了,日日树涉点头说好。对了,冰鹰北斗又想起来什么,月永昨天半夜写歌吵醒了楼下小孩,小姑娘哭了半个小时才睡着,所以我们又被投诉了。我明天要上班,你一定要记得让濑名前辈给月永整间房子都装上隔音材料,居委会阿姨说再有下次就要全小区通报我们了。


FIN.

sueeeee
“the show must ...

“the show must go on.”


戏剧部追忆

“the show must go on.”





戏剧部追忆

顾辰子

【涉北】一个普通的童话

*合志解禁文


*ooc预警


*全文2w+,酌情观看


0

“如果人生是一场定时落幕的戏剧,那么我一定要用最轰轰烈烈的模样迎接它的最终话。”


1、

冰鹰北斗从来没有见过他的母亲。


在他的印象中,从来都只有父亲一人的身影——作为王国首席魔法师的那个人总是以最完美的形象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英俊的相貌,温柔的神情,每逢国家的大小事宜总会如期出现在大众面前,沉稳自如地挥舞手中的魔杖,用盈盈的魔光为国家的人民们施以祝福。


“冰鹰诚矢大人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他曾经在国家面临天灾之际独身一人捉来了魅惑人心的妖精,并且耗尽大量的魔力举行了献祭仪式平息了神明的......

*合志解禁文


*ooc预警


*全文2w+,酌情观看





0

“如果人生是一场定时落幕的戏剧,那么我一定要用最轰轰烈烈的模样迎接它的最终话。”



1、

冰鹰北斗从来没有见过他的母亲。


在他的印象中,从来都只有父亲一人的身影——作为王国首席魔法师的那个人总是以最完美的形象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英俊的相貌,温柔的神情,每逢国家的大小事宜总会如期出现在大众面前,沉稳自如地挥舞手中的魔杖,用盈盈的魔光为国家的人民们施以祝福。


“冰鹰诚矢大人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他曾经在国家面临天灾之际独身一人捉来了魅惑人心的妖精,并且耗尽大量的魔力举行了献祭仪式平息了神明的怒火,换来了国家的安宁!”每次的祭典他都会听见这样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人们口中被称颂传播着,大家的目光中都写满了崇敬与期待,于是他茫然地跟着他们一起抬起头,仰望着那个站在高台之上的人——那个一直被自己称为“父亲”的人正在人们细碎的赞扬声中念着自己听不懂的祷告词,镶着银色宝石的魔杖随着那人的动作洒下晶莹的银色光芒,像是太阳下反光的碎雪。


那个场景被他的记忆归于了神迹,于是那时的他懵懵懂懂地想着,或许就是这样,或许他的父亲就是一个像是神明一样的存在,天生就应该让人们对他充满的敬仰。


可是当他日复一日地呆在安静得悄无声息的房间里时,他又开始疑惑——那个人应该是这样的吗?人们口中称颂着的、温柔而强大的那个人应该是这样的吗?每天都有着大大小小的会议和仪式要由他去主持和奔忙,每天都在神殿和皇宫中周转,但是却从来不在这个所谓的“宅邸”中停留片刻,哪怕偶尔回来也行色匆匆——每回他听见熟悉的脚步声都会丢下沉重的魔法书迫不及待地跑下楼,想要迎接父亲的到来,可是最后都只能见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消失在书房的门口,随着重重的落锁声将他阻拦,而他只能愣愣地站在门外,最后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重新捧起那本厚重的书本。


他也试过在客厅的沙发上静静地等待父亲,但是最后都会在困倦中沉沉睡去,直到醒来以后看见重新敞开的书房大门——那里已经没有的父亲的身影,连一丝一毫的气味都不会留下。


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尝试过去见到父亲。也许作为首席魔法师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太多需要处理的事务,所以难以顾及到自己的儿子,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或许比起想尽办法去接近他,努力完成他为自己请来的家庭教师布置的学习任务,努力地变得更优秀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冰鹰北斗一直都这样想着。于是厚重的魔法书里的内容逐渐变得晦涩难懂,书桌前普通的灯盏被他偷偷施加了延长的魔法,磨秃了的羽毛笔一根接一根地被弃置在脚边......在他某一次从魔咒的练习中回过神来时,才发现透过窗户的熹微晨光已经变成了清浅的月色,而自己已经有很长时间不再去在意那个整日不见身影的父亲是否会从他繁忙的工作中脱身而出,偶然地回到这个被他遗忘了很久的“家”里了——或者说,他已经对于父亲会在繁忙的工作中对自己施以垂怜这件事再也不抱希望了。


如果一个稚嫩懵懂的幼子不能够得到父亲的、所谓“爱”,那么一个沉着且出色的继承人呢?


于是在宫廷见习魔法师的选拔比赛中,冰鹰北斗以精湛的魔法拔得头筹,作为被无数老资历的魔法师啧啧称赞的优等见习生站上了荣耀的高台。而赐予他荣誉的正是他的父亲——当今最受人爱戴的首席魔法师,冰鹰诚矢。


那是冰鹰北斗第一次见到父亲如此温柔的神情。和自己相似的蓝色双眸中饱含着笑意,温暖的手掌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顶,陌生的体温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只能低下头将脸庞藏在阴影里,一向平静而稳定的心脏突然加速着沸腾了起来,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蠢蠢欲动,催生着温热的暖流顺着脉搏涌动。


“做得很好哦,北斗。”父亲的声音就这样传入耳中,像是隔着漫长的时间姗姗来迟,“我很为你骄傲,以后你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魔法师的。”


其余魔法师们的称赞不绝于耳,无非都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之类的陈词滥调,台下其余入围或者未能入围的小魔法师也议论纷纷,投来的目光中饱含艳羡——“原来是大人的儿子,难怪拥有如此强大的实力!”——但这些都不过是画外音,对于冰鹰北斗,眼前微笑着表达赞许的父亲才是此时此刻唯一真切的存在,所以当父亲伸出手从他手中抽走那根老旧的魔杖时,他没有任何反抗的行为。


直到冰鹰诚矢当着他的面亲手折断了那根魔杖。


“现在的北斗已经是个优秀的宫廷见习魔法师了,这样掉价的魔杖可不能继续保留在手上才是呢?”那张脸上依旧是温柔的笑容,但是却在一瞬间变得格外陌生,和他相似的蓝色眼瞳中映出的是自己难以置信的表情,“稍后会把特制的魔杖赠予你,用来证明你的身份,这是属于你的荣耀,是你努力过后的成果。”


“你会成为和我一样优秀的魔法师。”


周围的欢呼与喝彩声再次席卷而来,眼前愈发陌生的“父亲“转过头冲台下的群众们挥手示意,脸上依旧带着不曾有半点波澜的笑容,与国家广场上那座白玉雕刻的雕像别无二致,那只方才曾温柔抚摸过他的头顶的手掌此刻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力度恰到好处。


可是冰鹰北斗却感觉原本在体内沸腾着的暖流逐渐失去了温度,它们的速度逐渐减慢下来,直到彻底结冻成块,将血管堵塞——热度从毛细血管中逐渐溢出,缓缓地滴落在地面上,欢乐、喜悦、期待……所有的美好情感都在瞬间随着热度蒸发。他看着台下的一张张面孔,看着身旁笑得和蔼的“父亲“,垂下了眼帘。


在全身彻底变得冰冷以后,他终于相信了这个事实——


这不是他的父亲,这是王国的首席魔法师冰鹰诚矢。


毕竟如果真的是他的父亲,怎么会忘记这跟配不上“宫廷见习魔法师”的魔杖是他亲手挑选、作为礼物送给自己的呢?


“要用这根魔杖给大家带去幸福哦,这是爸爸我对北斗的期望。”


对啊,是爸爸的期望,而不是冰鹰诚矢啊。



2、

遇见日日树涉是在北斗成为见习魔法师后的第三年。


那天是王国的祭典。祭典有个很长的名字,其意义是为了庆祝王国于天灾中重获新生,祭典中最重要的环节无非是当年的大功臣冰鹰诚矢的致辞与祷告祝福,而民众们则虔诚地低头祈福,希望冰鹰诚矢大人的祷告能够感动神明,为自己带来新的好运。


在这个祭典中,所有的见习魔法师都会被安排不同的工作,维持街道秩序、巡逻、协助祭典举行……大部分的见习魔法师都会希望争取到协助祭典的工作——因为这意味着离这位大名鼎鼎的首席魔法师近一点,更近一点,就算是没能拿到这份工作,为了在离冰鹰诚矢大人更近一点的街道巡逻也会使这些见习魔法师不惜一切手段,甚至上升到私斗和贿赂等等不堪的行为。


但是冰鹰北斗是个例外。作为优秀见习魔法师,他用自己的优先选择权选择了距离冰鹰诚矢祷告祈福最远的外围街道——那里是各类不入流的小摊小贩聚集的地方,由于身份低微,他们无法近距离地靠近祭典最中心的地方,只能在漫不经心地做生意的时候仔细倾听祭典开始的信号——往往是王国最高的钟塔敲响的声音——然后在听见声音的时候以最快地速度跑向祭典中心,期待着能抢到稍微前面的位置,哪怕只是能模糊地看见冰鹰诚矢大人的身影,也会心满意足。


因此外围的巡逻工作往往轻松得不像话。在往年的祭典,北斗基本上没能在祭典开始以后在外围街道看见几个小商贩,冷冷清清的街道上,往往只有他和两排沿街摆放的、零零落落的小商摊,风吹过时也只有破烂的布帷发出稀稀拉拉的声音。


所以当他在走到街道尽头时,多多少少有些惊讶——这个蜷缩在街道尽头的小摊位依旧是陈设简陋、破烂不堪,在外形上和那些普通的小商贩没有任何区别——唯一的区别是,在简陋的棚顶亮着一盏昏暗的灯,灯下是一个身材修长的人,ta背对着北斗,银白色的头发披散在身后,被灯光镀上了一层浅浅的光芒,恍惚间让北斗联想起王国宝物藏室里的神明雕像伫立在聚光灯之下的模样。


他忍不住踱步走了过去,像是他幼时路过广场上那座冰鹰诚矢的全身人物塑像一般,微微仰起头注视着。随后,他听见了轻轻的说话声,像是轻絮拂过耳畔:“我曾经为神明起舞,旋转在天地间最大的舞台,风拂过我的手指,花绽放在我的足尖……所有的生灵都曾为我驻足,连同你也是。但是最终你却将我囚禁在这里,缠绕着荆棘的铁笼,毒蛇横生的沼泽,你的笑容中充满着慈悲和怜悯,但是我知道这些都与我无关……”


凄婉哀伤的女声就这样缓缓地淌进北斗的耳中,结尾那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像是羽毛的尾尖,轻轻撩动他的心脏——咔擦。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北斗的脑海。像是被眼前这灯下的人影蛊惑了,他缓缓地继续向着那个人影前进,一步接着一步,像是循着ta叹息声的尾调,追随着而去。


越来越接近了,越来越接近了……北斗紧紧盯着ta的背影,盯着那头如瀑般的银白色头发。他屏住呼吸,缓缓地靠近过去,生怕这尊精美的“雕像”会在刹那间因为自己一瞬间的沉重呼吸声坍塌殆尽。


然而下一秒,这尊一直静默着一动不动的“雕像”突然转过身来。北斗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一瞬间僵在原地——突然活动起来的”雕像“有着一张姣好的面容,五官像是技艺精湛的雕刻师雕琢而出,眼睛像是紫色的水晶镶入了眼窝中,在灯光下折射出美丽的光线。北斗突然觉得有些晕眩,他不知道是不是这对紫水晶折射的光芒太过耀眼。于是他只能呆愣地站在原地,任由对方俯身凑近过来,将温热的吐息轻轻喷洒在他脸庞上。


这个时候一朵鲜红的玫瑰被递到了他的眼前,鲜艳的颜色和柔软花瓣上沾着的露珠让他又是一愣,随着浓郁的花香涌入他鼻尖,那个凄婉的女声又一次钻进北斗的耳中:“您的慈悲究竟是属于谁的呢?您的王国?您保护的百姓?还是您口中所谓的神明?”


如同紫水晶一样的双眸紧紧地将他锁定,抵在他唇边的玫瑰花娇嫩欲滴,柔软的花瓣像是吻一般落在他嘴角。凄婉的女声一声声的追问让北斗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像是要躲开这些咄咄逼人的声音,但是他很快就察觉到了这个行为的不妥,转而迅速向前一步,抬起头试图直视那双惑人的双眸:“我不太明白您在说什么,但是如果您遇到了麻烦,”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加可靠有力,“我想作为外围街区的巡逻魔法师,我可以帮助您。”


似乎对他的回答产生了疑惑,眼前的人愣住了。但片刻后,随着“噗嗤”一声,眼前原本带着哀伤的神情的银发“雕像”竟抬起头大笑起来,被这般变故搞得不知所措的北斗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不知道究竟是继续询问情况,转头走开,抑或是质问眼前这位银发的“雕塑”究竟为何会先后发出女人和男人的声音。


“你真是太有趣了,北斗君,”在笑声停下以后,银发“雕塑”微笑着将手中的玫瑰别在了北斗胸前,正好遮住了他见习魔法师制服上代表皇室的金色徽章,紫色的眼睛中不再是哀伤,而是在顷刻间充满了笑意,“虽然你赋予了这一幕一个不优雅也不美丽的结尾,但是因为格外出人意料所以效果相当不错,非常有趣,请再接再厉。”


这些不知所云的话让北斗一头雾水,他微微蹙起眉有些警惕地将右手伸进了自己的长袍口袋——那里放着他的魔杖:“您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他一边沉声问道,一边在心中估量着如果眼前人突然暴动的话该先用什么咒语为好,也许束缚咒是个不错的选择……


“怎么会没有人知道你的名字呢,冰鹰北斗,北斗君。“眼前的人微微眯着眼,嘴角边笑容灿烂,”就算是我这样和你素未谋面的无名小辈也对你的名字耳熟能详呢。“


闻言,北斗轻轻咬了咬下唇,眼神逐渐变得冷漠,原本紧握着魔杖的手指也稍微放松了下来:“因为冰鹰诚矢吗,”他淡淡地说道,“我所谓的‘父亲’。”


他以为即将迎接自己的又将是讨好与谄媚,抑或是各式各样的夸奖……然而事实是,眼前这位银发的“雕塑”挑了挑眉毛,进而耸了耸肩膀:“不,并不,我对你的父亲并没有兴趣,尽管你们很像,但是因此熟知你的大名显然是个不那么有趣的玩笑。”


不是因为……?冰鹰北斗愣住了。他疑惑地望向了那人惑人的紫色眼睛,然而那里除却深不可测的笑意意外别无他物。胸口被那人无意间别上的玫瑰还在散发着清香,混合着草木汁水的特殊气味——有别于皇室花园中饲养的奇花异草,它散发着不一样的气息,可是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呢?北斗没能立刻得到答案。因为那双紫色水晶般的眼睛中涌现出了更加浓烈的笑意。


“比起你的魔法师父亲,我显然更加青睐你的母亲,优雅的、美丽的、富有才华的女士。”对方再次缓缓向着北斗的方向迈出一步,优雅而熟稔地鞠了一躬。北斗这才注意到尽管身处简陋破烂的矮棚之中,他的衣着却华丽而鲜艳,十分引人注目——如果不是他刚才过于精湛的演技抢先吸引了注意力的话,“她的传奇人生一直在精灵之中被人传颂,我相信没有人会在听闻她灿烂盛大的落幕演出以后还能把你父亲的魔法师身份作为什么新奇事情。”


北斗愣住了。他格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人的笑颜,感觉喉咙突然有些发干,连舌头都变得不那么灵活了起来。他努力捋直快要不听实话的舌头,在努力地控制住话语的颤抖的同时艰难地开了口:


“我的……母亲?”


那个他根本记不起面容、不曾有过回忆的“母亲”?一直缺席在他的生命中,从未有过声音的女性?


“当然,北斗君的母亲,最美丽的精灵,至今为止最伟大的戏剧演员,我最敬仰崇敬的前辈。”对方的回答依旧坚定干脆,笑容真诚灿烂,紫色的眼睛里满是亮色的笑意,任由北斗如何凝视都不曾有半点闪躲和犹疑,大方得让人难以对他有半点猜忌。


“……那么你是谁,”冰鹰北斗依旧轻轻咬着下唇,蓝色的眼中依旧充满警惕,握着衣兜里魔杖的手不曾有任何松懈,“你又为什么会认识我的母亲?”


像是被北斗这句普通的询问问住了,对方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随后再次忍俊不禁地大笑了起来,在北斗一头雾水的表情中伸出双臂将他冷不防拥进怀里。


“你真是太有意思了北斗君,这是你第二次让我吃惊了,尽管还是无趣得让我震惊!”冰鹰北斗僵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里,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再次对上了那双紫色的眼睛。此刻的他终于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某种格外闪亮的成分,让他冷不防地回想起自己小时候等待父亲直到深夜时百般无赖间看见的星空——璀璨耀眼。


“我的话,是你的日日树涉唷?”



3、

转眼间已经是第三个年头。距离自己执意跟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日日树涉离开王国四处流浪的那天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三年,这时候的冰鹰北斗依旧没有搞清楚当时的自己为什么会脑子抽筋突然就丢下一堆工作跟着这个家伙离开。


“按照当时北斗君的说法,是为了更多地了解素未谋面的母亲大人哦?”


看着自己眼前的茶杯里突然长出了一朵鲜艳的玫瑰花,而始作俑者正哼着歌坐在窗台上流利地书写着新的剧本,面对他的凝视只是眨了眨眼,毫无悔改和歉意。冰鹰北斗并没有多加思考,直接上前一拳打在他毫无防备的肚子上。


“嘶,好痛,北斗君真是狠心……”银发的精灵故作柔弱地抱怨了几声,然而手上书写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滞,紫色眼中的笑意也依旧盎然,“难道我说得不对吗?这的确是北斗君的初衷吧?”


冰鹰北斗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将茶杯里突然冒出的玫瑰取出插进换好了清水的长颈花瓶里,再取出长袍口袋里的魔杖默念咒语将茶杯里盛满温热的茶水。


日日树涉没有说错。当年他会毅然决然抛弃一切追随这位仅仅有一面之缘的精灵确实是因为他口中所说的“母亲”——那个神秘又美丽的存在,在日日树涉口中远远超过冰鹰诚矢的女性。而日日树涉一开始并不同意,原因是他只是为了来看看他心目中的女神的儿子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但是在他领教到冰鹰北斗性格的无趣后早就失去了大半的兴趣——要不是这个执拗的小魔法师依旧顽固地跟随着他,恐怕也不会有后来的事情。


在冰鹰北斗坚持不懈地追了日日树涉好几座城池以后,日日树涉终于屈服了:“如果北斗君这样坚持的话,我可以稍微告诉你一些关于你母亲的事情”他无奈地看着身后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干净整洁的小魔法师,说道,“但是你的母亲是一卷绝美的史诗,我没有办法一次性将她讲完,不完美的讲述和演绎我可不能允许。”


冰鹰北斗皱起了眉头,像是不能理解日日树涉的坚持:“我可以等,等到您完全讲述完成。”他一边说着,一边攥紧了手中的魔杖,警惕着精灵再一次狡猾的逃脱。


日日树涉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缓缓地走上前去,伸出手轻轻捧起了北斗紧紧攥住的双手——尚且稚嫩还没完全张开的双手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有些方才有了愈合的迹象,有些崭新得还在渗着鲜血——随后,日日树涉蹲下身,低下头,闭着眼睛在被自己包拢的双手的手背上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在冰鹰北斗的瞠目结舌中,日日树涉松开了被吻过以后伤口逐渐愈合的双手,再次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真拿你没办法啊,北斗君。那么好吧,关于你母亲的事情我会慢慢讲给你听的,当然同样地,你也要告诉我一些来自你们国家的事情作为交换。”


被日日树涉吻过的手背似乎还在隐隐发热,冰鹰北斗呆怔在原地,好半晌才憋出了一句话:“……为什么,会想知道王国的事情……?”


“因为需要戏剧写作的灵感,来自你们之间最多姿多彩的故事与想法才是戏剧诞生的温床,”日日树涉微笑着看着他,随后将一枝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玫瑰轻轻别在了冰鹰北斗的胸前——那里的见习魔法师徽章早就不知道遗失在了何方,“千篇一律的生活可不能催生最盛大而美丽的戏剧啊。”


于是曾经独自一人流浪四方的精灵日日树涉身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魔法师冰鹰北斗。原本冰鹰北斗只是为了时不时从日日树涉的口中得到关于母亲的只言片语,再后来,在一次日日树涉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北斗母亲精彩绝伦的演出后,他提出了想要跟随日日树涉学习戏剧的想法——“只是听的话,作为门外汉也不能理解。如果我也能学习的话,或许能更加了解母亲才是。”在流浪者聚集搭建暂居地帐篷的角落区域,冰鹰北斗突然这样严肃地提出了要求。日日树涉仍旧是拒绝,理由是“无趣”。


但是和一开始一样,就算拒绝也无法阻止冰鹰北斗。他并没有试图多费口舌,而是默不作声地开始了他的学习,当日日树涉在广场即兴表演时,他会站在一旁认真观摩,然后通宵达旦地练习和模仿,甚至连一些日日树涉无意间透露的小细节也都被他反复揣摩而后用于实践……


看着努力模仿着他的语气和表情僵硬地向他递出玫瑰花的冰鹰北斗,日日树涉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北斗君有在努力啊,”他笑着抚摸北斗的发顶,抬手轻轻地将那支颤抖着的玫瑰抽走,随后稍微弯折以后习惯性地别在了北斗的胸前,“但是这样可是远远不够的啊,就算是笨拙的努力带给我的新鲜感也是有限的哦?”


再次被否定的冰鹰北斗皱起了眉。他低头看向被别在胸口的玫瑰,有些不甘心地咬了咬嘴唇:“不明白,跟魔咒完全不一样,明明练习了很多次才对……”


“戏剧可不能和魔咒相提并论呀,”日日树涉微笑着摇了摇头,随后便收敛起了笑容,难的地表现出了严肃的表情,“勤学刻苦固然是可以在魔咒上有所进步,因为咒语就对应了所释放的魔法本身,是有着固定连接的东西。但是戏剧是没有固定套路的,人的情绪总是在无休止地变化当中,可能此刻他笑意盈盈下一秒就会痛哭流涕,她这一刻含情脉脉下一秒满脸怨艾,不同的人表达死亡、生命、爱都各自有各自的方式,哪怕只是一点细微的差异都会是天壤之别,绝无可能一概而论。”


“北斗君,既然想要学习戏剧,那么你的学习对象不应当只有我一个。此刻行走在每一条街道上的每一个路人,每一个住所里的每一个居民,乞丐、流浪者、商人、农民、贵妇人、伯爵……他们都应该是你学习的对象。不仅仅模仿言行举止,更要去感受,”说着,日日树涉凑近过来,轻轻地将手掌贴上了冰鹰北斗心口,“用你所谓的心去感受,感受他们的痛苦、他们的欢乐、他们的喜悦、他们的绝望与呐喊……当你能够与他们贴近,那么你就已经在逐渐地成功了。”


尽管在一段时间的陪伴跟随中冰鹰北斗也逐渐地习惯和适应了会突然拉近距离的日日树涉,但是这么亲昵的举动还是少有地让他的脸颊开始弥漫温热,轻轻抚在胸口的手有着修长有力的手指,手掌心的温热似乎在争先恐后地涌进肌肤的纹理之中——“咔擦”——恍惚间又听见身体某个地方传来细微的响声,那些温热的暖意不再是停留在表层肌肤随着时间逐渐消逝,而是渗入更深层,冰鹰北斗的耳畔传来几乎为不可闻的声响,他抬起头和那双紫水晶一般的双眸对视,任由带着潮湿的呼吸轻轻拂过面颊。


“你愿意教导我了,对吗?”他问道。


日日树涉笑了。他抬手摸了摸北斗的发顶:“你可能不会有你的母亲那么优秀,北斗君。”


“但是并不是只有有天赋的人才能学习戏剧,不论如何,你不会是你的母亲的替代品,所以继续努力下去也没问题哦?”


“作为师父,我会好好期待的。”


于是冰鹰北斗成为了日日树涉的弟子。一开始不过是清声诵读旁白的文字,在一旁看着日日树涉一饰多角,慢慢地到了后来也会参与其中——有时候是送信的男孩、有时候是挎着花篮的卖花女童、有时候又是忠诚的骑士……有时候他只是故事的旁观者,与日日树涉扮演的角色擦肩而过,亦或者留下几声叹惋;有时候他会成为故事的一份子,哪怕只是个为赴死的烈士送行流泪的普通人……


而他的努力也逐渐得到了日日树涉的认可。或许和银发精灵第一次见他时的期待仍旧有落差,但是终归不是各种敷衍和无视,也不是看见他就皱起眉和无奈的笑容。自己或许不能满足日日树涉追求戏剧的要求,但是至少,他可以努力不被拒绝。


在某个夜晚,因为各种原因他们没能及时赶到目的地,于是只能在郊外的草地席地躺下。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中,不知道是不是那天的星空过于美丽,以至于和小时候窗外的星空有了重合,冰鹰北斗问出了他一直都在思考的问题:“精灵都很热爱戏剧表演吗?”他察觉到日日树涉似乎回过头来看着他,“你也好,我的母亲也好,似乎都很喜欢。但是曾经在我的王国生活的时候,剧院的观众往往聊聊无几。”


仲夏时节的青草已经成熟到了顶点,浆果与野花的气息偷偷混在夜风中席卷而来,有些夏虫在距离北斗耳畔不远的鸣叫着,不只是夜曲还是挽歌。在这样静谧的气氛中,他听见日日树涉的声音徐徐地从身边传来:


“北斗君,相信有神明的存在吗?”


冰鹰北斗愣了愣,有些不明白这和自己问的问题有什么关系:“算是相信吧,但是并没有虔诚到每天都祈祷的程度。不管如何,就算是神明也不是有求必应的慈善家,与其祈求神迹,我还是更擅长去努力解决问题。”


身边的人沉默了。在冰鹰北斗开始有些疑惑自己是不是因为不当的发言惹人不快了的时候,日日树涉再次开口了:“北斗君真是个耿直的好孩子。”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不过也确实像北斗君说的那样——世界上确实存在有神明,但是他们可不只是心存仁爱的大善人,也不是全知全能的完美存在。他们只是不能为我们所见的管理者,但并不是类似王国的国王那样的主宰哦?比起那个他们恐怕会更像是打磨神像、修筑建筑物的工匠哦?”


“毕竟比起世界本身而言,他们还是微弱的存在呀,就算拥有各种超越生物本身的能力,也只能收敛所有的情感,每日每天勤勤恳恳地工作,以此维持世界的运转。但是某些时刻他们也会厌倦和疲惫,日复一日的循规蹈矩终究是不能支撑他们的。于是在某个时刻,扮演他人的消遣就这样偷偷地在世界兴起了……就算是拥有凌驾于生物之上的能力的神明,也会对短暂但是多姿多彩的生活有所留恋啊。”


“于是有些神明自愿放弃了掌管世界规律的工作,带着向往着那样的生活的心情游荡在他们曾经认为渺小又普通的地方,他们走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目睹一个个王国的兴衰,看过了一次次生离与死别,嗅过一朵朵盛放的花,听见一段段故事与朴素的旋律……漫长的寿命给了他们体验无数人生的机会,于是他们渴望看见更为盛大美丽的剧目,不再甘心只是旁观者与旁白的角色,他们想要成为每一次盛大演出的主演。”


“这就是作为精灵一族的由来,”旁边传来草叶被撩动的“沙沙”声,冰鹰北斗下意识地转头望去,对上了日日树涉的那一双紫色的眼睛——在漫天星幕的辉映下,那双紫色的眼眸像是被掩藏在草丛之中的水晶,神秘又惑人,“所以你明白了吗,北斗君?热爱戏剧表演是刻在我们灵魂中的、不可磨灭的元素与符号,这是必然的命运——我们都会走上这条道路,走进你们的人生,短暂地成为你们,仅此而已。”


紫色的水晶里似乎有什么在脉脉流动着,就这样让仅仅只是注视着它们的冰鹰北斗在恍惚间产生了想要伸手将它们拾起,然后紧紧地将它们按在胸前心口处的想法。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那是日日树涉的眼睛,于是他回过头望向深色天幕上涌动着的璀璨星群,轻声说道:“……我们的历史书籍上也记载说,人类才是神明的子嗣,有些天生拥有魔法的是强大的神明的后裔,有些没有魔法的则是弱小神明的后裔,甚至是没有神明血脉的。”


日日树涉笑了:“真是无趣的说法啊,如果神明是那样的话,我会很感谢精灵一族逃离了那个无趣的地方。”


确实。没有办法想象如果身旁这个家伙是掌控世界万物规律和运行的神明的话会发生什么,很有可能在让太阳升起到一半的时候就突然脱线地让它在空中画出诡异的形状,亦或者让所有玫瑰花里飞出成千上万的白鸽也说不定。


就这样进行着无厘头的联想,北斗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闭上了眼睛,开始尝试着让潜伏已久的困意侵占自己的大脑。


但是在陷入梦境的前一秒,他脑中突然产生了新的问题:


既然精灵已经遍布了世界各地,为什么自己从未在任何书籍上看到相关的记载呢?



4、

今天是演出的日子。


看着身上华丽得不像样子的戏服,冰鹰北斗心中涌现出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就在前不久,日日树涉一直在撰写的剧本终于大功告成,冰鹰北斗大略浏览以后,看出写的是一位美丽的精灵女子和人类魔法师的爱情悲剧,剧情流畅,文笔极佳,如果能够演出成功的话不失为一部优秀的作品,或许也会在各个王国的剧场排上档期。


而有别于之前日日树涉包揽所有主演角色的情况,这次冰鹰北斗获得了两位主演的其中一位——那位人类魔法师。


对于这一情况,日日树涉给出的解释是“这次是给北斗君的试炼,关于北斗君能不能从我这里出师的考验”。


这样的说法或许是之前的冰鹰北斗一直都想得到的,不,现在的冰鹰北斗也依旧期待着获得日日树涉的认可,但是不知为什么,他的心口突然像是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堵住,肌肉抽搐着、摩擦着,翻涌起酸涩之感。曾经的他也想过自己的努力有一天会被日日树涉最终认可,获得能够与他并肩的主演角色,但比起所谓的“出师”,冰鹰北斗更期待的是未来的旅途——也许一开始还是对“母亲”的未知,但是随着旅途越来越漫长,走过的地方越来越多,他发现自己的曾经或许只是静默的一潭死水,时至今日方才开始缓缓流动,水流随着时间逐渐加快着步伐,在某天他也会突然想起随着那根被冰鹰诚矢折断的旧魔杖一起被封冻的心脏——但是此刻那颗心脏在他的胸腔用力地跳动着。


是日日树涉凿开了幽闭的水池,把他引出了故步自封的生活常态;是日日树涉的每个无意之举逐渐敲碎他冻结的心脏,逐渐溶解掉的冰渣带着陈旧的血液流出,在缺乏支撑的状态下促使着心脏开始跳动、挣扎,感知到疼痛以后终于从麻木的包裹中滚落出来,慢慢地开始有了曾经死去的悸动。


但是也仅仅只是“无意的举动”罢了,就算是把自己的感受告诉日日树涉,也只会得到银发精灵惊讶的表情和夸张的反应,然后得到“这些让人开心的变化都是北斗君自己努力的成果哦?”的回答。有时候就会莫名地觉得很火大和不甘心,不想让眼前的身影像是无意间掠过窗台的美丽鸟儿,在某个时间过去的时候就会拍着翅膀消失,只留下所谓的回忆。


不过比起当永远没有长进的孩子,还是想要有一天能够作为同等能力的人跟随在他身边,哪怕生活的进程大体上千篇一律,也会有少许的惊喜装点其中——就好像这些年他们慢慢磨合的相处模式一样。


冰鹰北斗爱着戏剧,和自称为戏剧而生的日日树涉。


但是比起之前的戏剧表演,日日树涉对这次的表演格外上心——从他特地提前就向多年未曾联系的友人定做了华丽的戏服,认真地挑选了演出场地以及抛弃了随心所欲的作息日以继日地练习之类的事情来看——连同北斗对此都有些疑惑了,因为这个剧本在众多经典剧目中也并不算是特殊,无非是生离死别,迫不得已的代名词,他并不理解日日树涉对这份剧本的特别对待——非要说的话,只能说这是一份日日树涉自己创作的剧本。


或许这个故事对于日日树涉来说有着特别的意义。


“唷,北斗君准备好了吗?演出的话很快就要开始了哦?”


不知何时,日日树涉已经站在了冰鹰北斗的身边。比起冰鹰北斗身上带着繁复花纹的庄重戏服,他身上的戏服在各方面都显得更加清新和优雅,浅色的戏服并没有很多过度的装饰,但却在细节处彰显着与众不同的气质,配上他银色的长发、紫色的双眸,以及本来就姣好的面容,更是让人忍不住被他吸引过去——精灵都是这样的吗?北斗这样想着。和传说中的妖精一样拥有着蛊惑人心的能力。


“没办法说是否完全准备好,只能说我会为此全力以赴。”将视线从那张充盈着笑意的脸上移开,冰鹰北斗认真地做出了回答,“但是有一点我不太明白,作为重点的最后一幕,魔法师必须将精灵献祭以获得王国安宁,可是你却没有给魔法师任何台词。”


“非常敏锐呢,北斗君,”日日树涉的眼中难得地流露出了赞许,“能发现这个很不容易,你真的成长了很多呢,我很欣慰哦?”


“所以说,为什么呢,”冰鹰北斗认真地看向了那双紫色的眼睛,提出了自己的疑问,“难道是你依旧觉得我的演技还无法胜任主演的角色吗?”


“不是的哦,”日日树涉摇了摇头,“北斗君的能力在某些程度上已经进步得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根本不需要我削减剧情来照顾,就算换一个人来撰写这个剧本,在最后一幕加上魔法师的台词,我也相信北斗君可以完美驾驭。”


“非要说的话,应该是属于我——日日树涉的私心而已。”银发精灵抬起手笑着揉了揉北斗的发顶,轻描淡写地说道,“好了,候场时间结束,接下来该出场了哦。”


“我亲爱的魔法师先生。”


尽管有了演出开始前那一段莫名其妙的对话,这场演出还是继续了下去。在日日树涉精心的前期准备下,一切都进行得那么顺利——意外相遇的魔法师与精灵开始了属于他们的故事,每一次对话、每一次肢体接触、每一次眼神的交汇都那样充满了魔力,以至于有几次冰鹰北斗都差点迷失在剧情之中,恍恍惚惚间辨别不出梦境与现实。或许是因为剧中人的身份正巧对应了他和日日树涉,于是他难免不能把自己暗藏的心思和剧情模糊起来。


真叫人不爽啊,只有我依旧没办法保持那种无所谓的态度。冰鹰北斗在中场休息时暗暗想道。他有时候不能明白日日树涉为什么可以在剧里剧外切换自如,而自己往往会因为过于入戏迷失自己——“戏剧毕竟是戏剧,就算已经在心中将对方的一举一动都揣摩得一清二楚,也不能完全成为对方,不然就是轻易地窃取了别人的人生了吧?”——当时的日日树涉是这样回答的。但是鉴于自己连无限地去接近模仿的人的一举一动都稍显吃力,所以并没有在意“过于入戏”的事情。


现在去练习也过于迟滞了。冰鹰北斗低头看着自己为了换戏服放在桌上的魔杖——这并不是当年冰鹰诚矢打算给他的那根、烙印着皇室标记的新魔杖,而是被折断以后他费尽心思重新接回去的、最开始的那根魔杖。至于那根所谓的皇室魔杖也已经被他折断了,当着冰鹰诚矢的面,这是属于冰鹰北斗无声的抗议,他紧紧攥着那根断成两截的魔杖,双眼牢牢地盯着冰鹰诚矢那和自己极其相似的双眼。然而那个人的眼中却看不见任何情绪的波动。


“北斗还是更喜欢原来的魔杖啊,”首席魔法师只是微微地笑着,“那也没有关系,如果什么时候需要新的魔杖随时可以跟我说,我会让皇室的工匠帮你制作的。”


尽管那个时候他已经近乎麻木了,但心脏的地方依旧像是被狠狠地撕裂开来一样。此时再次回想曾经,似乎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开始和他反抗和厌恶的人有了趋同的趋势,麻木而冷漠,像是执行任务的工具,亦或是一把锋利的武器。


如果不是在那场祭典上和日日树涉相识的话……


下一幕开始的铃声突然摇响,将冰鹰北斗从回忆中唤醒。于是他摇了摇头,将那些近乎黑白的过往暂且搁置不提,起身准备向候场的地方走去。然而就在这时,他无意间瞥见了自己戏服袖口的金色纹样,微微皱起了眉——他总觉得这个纹样像是在哪里曾经见到过……


铃声又起,这次显然更加急促了一些,像是在催促他尽快候场。


……应该是日日树涉的那个朋友设计的纹样吧。冰鹰北斗没再多想,加快脚步向着重新亮起了灯的舞台走去,把心中隐约升起的那几分不安按下不表。


接下来的半场也依旧顺利得出奇。在演出的间隙,北斗无意间向台下撇去——许多观众看得十分入神。这本应该是件好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的不安不减反增,但是任由他怎么样回忆也找不到疏漏的地方。


很快就到了最终幕。魔法师被迫将恋人送上了王国的祭坛,并且只能遵从国王与人民的旨意亲手夺走恋人的生命献祭给神明。按照日日树涉的安排,这一幕是精灵的独白,而面对自己所要做出的一切残忍行径,魔法师保持了沉默。


“我从未想过我们会走到这一步,我不明白,如果我们曾经在初春的风里追逐花朵开放的轨迹,在仲夏的夜里仰望漫天的星星并肩入眠,在深秋的傍晚共同捡起枫叶夹入曾一起阅读的书籍,在冬季雪花覆盖大地的时候共同享用同一杯热茶,那么为什么我们还是要亲手毁掉这些,如果等待它们的会是这样残酷的命运,那么当初我们为什么要让它们存在?以致于让它们死去后的怨灵变成此时刺向心脏的利刃,反复地、一遍一遍地痛苦?”


日日树涉扮演的精灵站在舞台的正中间,任由白色的灯光将他笼罩,他姣好的脸上满是痛苦与悲伤,紫水晶般的眼眸中充盈着泪水,但是却又强忍着不愿掉下。他轻声呢喃低语,回忆着曾经与恋人共度的美好,一遍遍质问着沉默的恋人,却并不是企图打动恋人,而是绝望的人在最后的喃喃自语——似乎已经明白自己必死的命运难以挽回,只能痛苦地辗转反侧、悲鸣不已。


看着眼前的日日树涉,冰鹰北斗突然觉得不在最后一幕添加魔法师的戏份是正确的——如果自己没办法正确地区分戏里戏外,恐怕此时会破坏整个剧本的结局。不安的感觉在不断增长,而他只能不断压抑着自己的这个想法,强迫自己沉默地看着日日树涉在面前露出痛苦的表情,如同深陷泥潭的失足之人,不抱希望地伸出手——仅仅只是想要伸出手,而不再奢望谁的援救。


戏剧仍旧继续。而冰鹰北斗深吸了一口气,继续保持着剧本上要求的沉默。然而下一秒,他猛地抬起了头,诧异地望向了日日树涉。日日树涉依旧扮演着即将被处刑的精灵,不断地发出呢喃的声音:“我曾经为神明起舞,旋转在天地间最大的舞台,风拂过我的手指,花绽放在我的足尖……所有的生灵都曾为我驻足,连同你也是。但是最终你却将我囚禁在这里,缠绕着荆棘的铁笼,毒蛇横生的沼泽,你的笑容中充满着慈悲和怜悯,但是我知道这些都与我无关……”


“您的慈悲究竟是属于谁的呢?您的王国?您保护的百姓?还是您口中所谓的神明?”


“精灵”缓缓地抬起了头,一双美丽的紫色眼睛充满哀伤地看向了“魔法师”,但是这次她的眼中终于是不再有任何光芒,也不再期许回答——这个熟悉的场景疯狂地在北斗的大脑中搅动着,最终和某一个记忆中的场景重合了起来。他想起了三年前的祭典,想起了凌乱的外围街区,想起了背对着他的、和月光逐渐交融的身影,想起了别在胸口的、混着露水与青草香的玫瑰香味……


不安感终于在那一刹那达到了顶峰,没来得及思考,北斗就已经飞速奔跑了过去,依照本能将日日树涉紧紧拥进了怀里。他没有来得及思考结果,他当然明白这只是一个演出,日日树涉不会在此时此刻消失,但是他无法克制住自己,他所有的恐慌都在这一刻爆发了——也许谢幕后他会清醒过来,为自己的太过入戏而苦恼,但是那都是谢幕之后的事情,此刻的冰鹰北斗用力地拥抱了日日树涉。


他看着日日树涉的眼睛,难得地在其中捕捉到几分诧异——或许等会儿会被他嘲笑吧,但是要让他旁观不论是真是假都无法做到,他终究不是“魔法师”,所以他不能沉默,无法置之不理。在这样的情绪的驱使下,冰鹰北斗缓缓地开了口:“不是的,”他的声音带着颤抖,“我没有……”没有办法看着你痛苦至此,我不能因为所谓的慈悲将你埋葬,我不能……


可是日日树涉抬起了手,轻轻把食指横在了他欲言又止的嘴唇上,堵住了他语无伦次的话语:“亲爱的魔法师大人,你不必回答,你的答案我早已明白了,河水日复一日冲刷岸边的石头,最后再倔强的石头也会被河水打磨成一式一样的鹅卵石,而我就是岸边摇曳的花,我便是倔石逐渐变成鹅卵石的见证者,所以你不必再说些什么了,难道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您还要用言语的利剑继续折磨我已经千疮百孔的心吗?请您,给予我仅此一些的慈悲,让我在这最后的时刻能够自由地喘息吧……”


不,你不明白,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视线逐渐被泪水模糊,冰鹰北斗再也听不清日日树涉究竟说了些什么,他只是静静地半跪着,紧紧拥抱着怀中的躯体。奏乐声凄婉辉煌,观众们的鼓掌与喝彩,亦或者是其他的喧哗声统统被隔离在了他的世界之外,所有被他忽略的一切突然在瞬间连接起来,像是散落在草丛中的琉璃珠终于被一颗颗拾起,而后被颤抖着的双手逐一捡起,一颗接着一颗滑落进细绳中安静归位。


嗒、嗒、嗒。珠子与珠子的碰撞声越来越响亮,到最后逐渐汇聚成了连贯的脚步声。冰鹰北斗迷茫地抬起头循声望去,模糊的视线中逐渐清晰的是一个修长的身影,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庞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相似得让人怀疑究竟是不是时光停驻在了三年前,一切都没有丝毫的改变。


“好久不见了,北斗,”冰鹰诚矢微笑着摘下了兜帽,轻声说道,“我亲爱的儿子。”然而他的眼睛却注视着同样对他回以笑容的日日树涉,脸上露出了了然的表情。


冰鹰北斗注视着冰鹰诚矢,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看见了他首席魔法师长袍上金色的繁复纹样,和自己戏服袖子上的分毫不差。


不如说,他们穿的衣服根本没有任何差别,就像是同一件一样。



6、

日日树涉说,精灵是渴望寻求丰富情感的神明;传说则记载,普天之下的人类都是神明的后裔子嗣。


日日树涉说,冰鹰北斗的母亲是才华横溢、绝世无双的精灵;而王国的人们说,冰鹰诚矢为了国泰民安献祭了蛊惑人心的妖精。


日日树涉说,他是精灵;而王国的魔法师说,他是妖精。


于是从头到尾,精灵和妖精都是同一种生物,日日树涉的剧本撰写了冰鹰北斗的父母曾经的过往,于是人们口口相传的英雄传说也就此打破——冰鹰诚矢为了平息天灾亲手献祭了自己作为精灵的妻子,甚至没有在乎刚出生没多久的、尚在襁褓之中的北斗。


“为什么非得是精灵。”


被带回王国的冰鹰北斗这样问道。此时他已经被告知了新一轮的天灾即将降临,王国上下人心惶惶,为了平定神怒、安抚国民,不久后就即将举行新的献祭仪式,而这场新的献祭仪式的祭品就是日日树涉。


“很多事情没有为什么,北斗,”冰鹰诚矢坐在冰鹰北斗面前,脸上依旧是温柔的笑容,就好像是在耐心解答学生疑惑的好老师一样,“这是在之前的魔法师一次次在对抗天灾中失败后得出的唯一的正确答案,没有人能够更改祭品——不如说我们都更希望祭品能够是普通的生物,因为妖精的踪迹总是飘忽不定。”


冰鹰北斗沉默了,直到献祭仪式开始前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每天呆在老房子里属于自己的房间里,不管冰鹰诚矢什么时候来探望他都默不作声。


冰鹰诚矢也从来不说什么。只有在某一天的夜晚,他离开时留下了一句叮嘱:“明天就是献祭仪式,祭品要求由你来主持仪式。”


“为什么。”冰鹰北斗问道。这是他回到这个房间以后为数不多的话语。


“没有为什么,首先是祭品本人的要求,这点我们百分百尊重他,”冰鹰诚矢微笑着说道,“再者就是我对北斗小小的期望了。如果这次献祭仪式完成的话,你会成为仅次于我的魔法师,同样的,未来的北斗也能继承我的位置成为新的首席魔法师。”


“北斗,你可以做到,而且会比我更出色。”


不曾有过任何波澜的表情和语重心长的叮嘱,冰鹰北斗只是轻轻地瞥了他一眼,随后就重新移开了视线,没有任何的回答。


于是第二天,冰鹰北斗最后一次见到了日日树涉。


已经被提前画好了法阵祭坛上,日日树涉站在最中间的位置,仿佛他们又回到了那天的舞台,而此刻熙熙攘攘的百姓是观众,广阔的祭坛是舞台,低沉的钟声像是开幕的铃声,被日日树涉谱写好了结局的最终幕终于在这里上演。


只不过日日树涉什么都没有说。没有绝望,没有哀伤,没有呢喃细语,他只是笑着,像是在外围街道第一次遇见北斗的那天一样,仿佛下一秒他就会笑出声来,对北斗说:“真是个有趣的孩子。”


冰鹰北斗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朝着日日树涉走了过去,他看见银发的精灵冲他笑着张开了双臂,像是要拥抱他,但是他知道,日日树涉看见了他颤抖的手中握着的匕首——这个法阵是属于冰鹰诚矢的杰作,在法阵内被特殊的物品所伤都会背负“必死”的诅咒,像是签订了死亡契约一样逐渐死去。


冰鹰北斗走到了日日树涉的面前,停下了脚步,他深呼吸了几口气,尽量稳住了颤抖的声音:“逃走吧。”他轻声对日日树涉说,“像当年你躲着不想让我追上一样,逃到他们找不到你的地方。”


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眼前的人眼中流露出几分不解。日日树涉缓缓放下了张开的双臂,笑容也逐渐消失了。


“那北斗君呢?把我放走了以后该怎么办呢?”他轻声说道,“可不止是再也找不到我这么简单哦,没有我作为祭品的话,你的国家会遭受到天灾吧?包括一直声称你三年前的失踪是预知了天灾从而寻找妖精拯救王国的你的父亲,还有那么多信任着你的人,北斗君为了我要把他们全部推进深渊里吗?”


冰鹰北斗低垂着头,日日树涉看不见他的表情,他只能看见那只握着匕首的,颤抖的手。


“我会有别的办法的,”北斗嘴唇翕动,吐出的字眼里带着颤音,“逃走吧,去哪里都好,哪怕是回去做神明也可以。我会把这些事情解决的。”


日日树涉叹了口气,轻轻地摇了摇头:“北斗君,我想你应该听你的父亲讲过了才对,阻止天灾的祭品必须是精灵。但我想你和你的父亲,还有其他的魔法师们也都不明白是为什么,对吧?”


“因为能够阻止天灾的只有神明,而对于精灵,神明向来深恶痛绝,哪怕我们也曾是和他们共同工作的神明。因为精灵逃走了,为了一些他们看来完全没有价值的情感放弃了神明的能力,所以利用欺压其他生物的方式迫使精灵交出所谓的生命作为逃跑的代价。”


“所以说啊,北斗君,不要再心怀侥幸,如果不是用精灵的生命作为祭品,神明无论如何都不会息怒的哦?”


冰鹰北斗握着匕首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连同肩膀一起都随之颤抖着,像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而日日树涉却在这个时候恢复了刚才的笑容,伸手将他拥进了怀里,手掌轻轻拍抚他的后背:“不用愧疚,北斗君,我早就已经知道会有这一天了,想要做的事情也已经完成了,所以我很开心,如果最后的时光也可以和你一起度过的话,我可是很幸福的呀。”


按照正常的程序进行下去的话,那把匕首就应该插进他的身体了吧?


可是原本应该低着头哭得泣不成声的北斗却冷不防地抬起了头,日日树涉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那双蓝色的眼睛锁住了视线。


“你为什么可以这么肯定,你的死会是我想要的结局。”那双蓝色的眼睛澄澈得像是一汪池水,平静得掀不起一丝波澜,没有眼泪、没有悲痛和不忍,这双眼睛像是在质问着日日树涉,平静而冷漠。像是日日树涉第一次向他递出玫瑰时,他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日日树涉愣住了。他看着那双蓝色的眼睛,微微颤抖着嘴唇,最后他无奈地笑了:“真是的,到底为什么呢,我突然开始讨厌你进步得这么快了。”


“我很肯定。撇开一切外界因素,我也希望你可以在此时此地杀掉我,北斗君。”日日树涉垂下眼帘,轻声笑着说。


“我喜欢戏剧,喜欢所有来自人类的故事。但是我始终只是扮演者,只是一个游荡在世界上的幽灵,在舞台上奉献着我的所有的小丑。北斗君的母亲是我见过最勇敢的精灵,是我知道的唯一一个,用生命换来属于自己的人生的戏剧演员,她的人生就是所有戏剧演员所最期待的、轰轰烈烈的、毫不犹豫和胆怯的模板和故事。那是曾经的我没有的东西,是我一辈子都会为之追逐的东西。”


“如果人生是一场定时落幕的戏剧,那么我一定要用最轰轰烈烈的模样迎接它的最终话。”日日树涉凝视着冰鹰北斗的眼睛,轻声说道,“北斗君,请你完成我的愿望,赐予我这个辉煌美丽的结局吧。”


冰鹰北斗沉默着,他依旧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日日树涉的眼睛,看了很久很久,久到祭坛下的百姓发出了细碎的议论声——蛊惑人心的妖精和献祭妖精的魔法师紧紧相拥,这可不是什么他们希望看到的画面。于是他最后还是开了口:“好。”这次他的声音不再颤抖,也不再犹豫。他最终抬起了紧握着匕首的那只手,面无表情的看着依旧将他拥抱在怀中的日日树涉,狠狠地将手中的匕首用力挥下。


魔法师最终献祭了邪恶的妖精,为王国换来了长久的幸福与安稳。


这是大家都期待看到的结局,所有人都为此快乐,连同“妖精”本人。


但是当预期中的疼痛没有如期而至,反倒是怀中的人缓缓地从臂弯中滑落时,日日树涉还是愣住了。精灵雪白的衣袍上沾满喷涌的鲜血,本该扎进他胸膛的匕首此刻正深深没入了魔法师的腹部。他瞪大了他紫水晶一般的眼睛,看着原本面无表情的魔法师逐渐扬起了嘴角。


“我不喜欢你写的结局。”冰鹰北斗的气息逐渐变得微弱,嘴角逐渐渗出鲜血,但是他依然任由血沫从嘴角涌出,艰难地咬着字,“所以我把结局改掉了。”


“可能你,从来没有好好注视过我。不然也不会忘掉那么重要的一个事实吧?”蓝色眼睛里的光芒逐渐消散而去,无机质的死寂开始补充到这双眼睛里,逐渐地压过了生命的气息,“如果我的母亲是精灵的话,那拥有一半精灵血统的我也同样可以作为祭品。”


魔法师死了。祭坛下的议论声停止了,现场除了呼吸声以外一片寂静。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吓到,纷纷转过头看向了最具发言权的首席魔法师冰鹰诚矢。而冰鹰诚矢只是垂下双眸,接过了身边一位魔法师的占卜水晶球,皱着眉念起了咒语。在水晶球的白光闪过之后,他的眼中多了几分讶异,然而他很快就调整好了表情,微笑着宣布了天灾被破解的消息:“冰鹰北斗作为魔法师甘愿献身以换得王国的安宁与幸福,请允许我对他表示衷心的感谢与诚挚的哀悼。”


话音刚落,祭坛下的群众纷纷欢呼起来,大喊着“英雄保佑”“感恩冰鹰北斗大人”的赞美与感激,人们有的相拥而泣,有的击掌以示庆祝,谁都没有在乎祭坛上的邪恶妖精,大家都沉浸在王国得以幸存的喜悦之中。


祭坛上,已经完成了使命的法阵正中央,银发的精灵抱着怀里已死的魔法师,久久地沉默着。他望着那双已经失去了神采的蓝色眼睛,看着嘴角已经凝集的血痂,他抬起手轻轻抚摸魔法师的脸庞,想要擦拭不小心沾上的血滴,却发现本来体温就低于常人的魔法师此刻连仅有的那点温度也不复存在了。


那个会追着他跑的、执拗的、有点傻傻的冰鹰北斗,那个会拼命练习到深更半夜也不停歇,只为了他一句肯定的冰鹰北斗,那个总是皱着眉对他表示不满,却又会在无意间不自知地对他露出可爱笑容的冰鹰北斗……现在像是支离破碎的玩偶一样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所有曾经他的絮絮叨叨、无可奈何、反复叮嘱都在瞬间失去了色彩,声音戛然而止,吱吱呀呀的噪音逐渐覆盖了回忆中的所有画面,然后一帧帧逐渐地崩塌,如同卷入漩涡中一样,稚嫩的魔法师小孩瞪着蓝色的眼睛,满怀警惕地看着他;一路穷追猛打磕磕碰碰最后还是执拗地拽住他的衣角,明明拉到伤口痛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也依旧毫无自觉地盯着他,似乎害怕他下一秒就消失不见;每一次演出和练习时交错的视线,对视的双眸,那双蓝色的眼睛始终在某处认真地注视着他,追随着他,直到最后那场戏剧的落幕,在自己精心编写的结尾尽头,那双眼睛里染上了痛苦和绝望,真切得让人害怕。


日日树涉突然想起了,临上台前无意间对上的、冰鹰北斗的眼睛。或许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肃认真,像是个一丝不苟的小大人,但是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却泛着些许的落寞。


“你大概从来没有好好注视过我吧……”


看着怀中人那双已然失去了所有光彩与生命力的蓝色眼睛,日日树涉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地俯下身去,在仍旧沾着血痕的嘴角、在血色和温度都逐渐流失的嘴唇上落下一个又一个轻盈的吻,像是一次又一次迟到的回应,对在过去时空中那个欲言又止的、怀着满心爱意注视着他的蓝眼睛小孩说出一句句“我爱你”。


怀中的躯体逐渐变得轻盈,直到在某个瞬间突然“噗”的一声,像是春之神的手拂过了含苞的花枝,花瓣在瞬间绽开,清香四溢——日日树涉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怀中已经不再有鲜血淋漓的冰鹰北斗,而是散落了满身的玫瑰花瓣,随着突如其来的一阵风过,花瓣被席卷着飞舞而起,很快就成了漫天的花雨,像是教堂前盛大而浪漫的婚礼,亦或是一场戏剧的盛大的最终幕。


仰头望着飞散着的玫瑰花瓣,日日树涉从怀中取出了一枝玫瑰,别在了自己的左胸前。



7、

当冰鹰诚矢来到旅店时,日日树涉并不意外。他微笑着请人进了门,并且礼貌地表示自己已经准备离开,所以并没有任何可以招待远道而来送行的首席魔法师,而冰鹰诚矢摇了摇头表示了谢意。


“我只是稍坐片刻,顺便有些事情需要请教你,”冰鹰诚矢依旧是满脸温和的笑容,似乎并不能从他脸上看出他昨天刚刚失去了唯一的孩子,“昨天你从祭坛离开以后我们没有发现北斗的遗体,在反复搜寻无果以后我们决定来问问你能否将北斗的遗体交还给我们?毕竟他现在是王国的英雄魔法师了,不管他是生是死,我们都会予以他应有的表彰。”


银发的精灵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彬彬有礼的首席魔法师,眯了眯紫色的双眼,忍不住开口问道:“冰鹰诚矢先生,在你眼里的北斗君是什么呢?”


冰鹰诚矢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容:“实在不太明白您问出这个问题的动机,不过北斗的话,是王国最优秀的魔法师,也是我最骄傲的儿子。”


“真是不出意料的无趣回答啊,我开始明白北斗君一开始为什么会是那个样子了,”日日树涉轻声说道,“作为父亲,却只是在乎自己能够带来的价值,甚至是作为更高一级能否存在的工具,真是让人悲伤的事情啊。”


冰鹰诚矢并没有回答,而是继续保持着得体的姿态与恰到好处的笑容。


“我想,你们也没有问过北斗君对吧,想不想要表彰和荣誉,想不想走上成为魔法师的道路,想不想成为英雄,”日日树涉微笑着看向冰鹰诚矢,可是那双紫水晶一样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笑意,“甚至是出生,以及之后的一切一切。”


冰鹰诚矢依旧沉默着,只是他原本一成不变的笑容在肉眼可见地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漠然的表情。


“……确实如此,”他淡淡地说道,不知道是不是还没能改过来,他的话语中依然带着温柔和诚恳,像是和他的表情彻底割裂开来,“我从来没有打算成为他的父亲的打算。”


“包括和北斗的母亲的结合也是一样。我得知了王国即将面临天灾之苦,在苦苦寻找解决的方法,而她则跟随剧团四处巡演,阴差阳错下我们都得知了对方的想法——我想要阻止天灾发生给我的王国带来毁灭,而她想要一个盛大的舞台,成千上万的观众,以及轰轰烈烈的落幕来作为她人生的结尾。”


“于是她用生命作为祭品留存了我的王国,我以祭坛为舞台,百姓为观众,让她完成了她所期待的结局。在那之前,我问她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孕育一个孩子——按照我的研究,精灵和人类魔法师的孩子在魔法上的造诣远远要超过正常的人类,如果可以,我需要一个合格的继承者;再者,如果有第二次天灾,在没能及时找到用以献祭的祭品的情况下,他就是最合适也最完美的祭品。”


“她也同意了。”


说完这句话以后,冰鹰诚矢抬起头看向了日日树涉,却发现他仍旧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并没有任何要表态的意思:“看样子您并不打算将北斗的遗体还给我们。”


日日树涉笑了:“我没有资格决定,更何况北斗君从来不属于你们,并不存在‘还’这个说法吧?”他随手拎起了早就已经打包好的包裹,轻轻地冲冰鹰诚矢点了点头,“作为和他一起生活了三年的同居人,至少我对他的理解会比你们多一些——他绝不会希望自己被做成什么雕塑放在广场上受人膜拜。”


此后,没有再和冰鹰诚矢交流,他径直走出了旅店的房间。


“如果以后还有天灾的发生,您还会回到这里吗?”就在日日树涉准备关上门的时候,冰鹰诚矢突然问道,“毕竟这是北斗用性命保护下来的地方。”


轻笑了一声,日日树涉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去对上了冰鹰诚矢的眼睛——那是一双没有任何内容的眼睛,如同是千篇一律的仿制品,除了颜色和形状,与冰鹰北斗的眼睛没有任何相似可言。


“您说的没错,殉情确实也是戏剧所能有的美丽结局,但是比起费尽心思地想要用生命去诠释所谓的戏剧结局,带着北斗君一起继续我的旅途,继续创作美好的戏剧才是我现在想要做的事情,”日日树涉微笑着说道,“不是所谓的英雄,也不是悲剧的牺牲者,而是冰鹰北斗,固执又倔强的,早熟的,有时候会很唠叨的,但是也很可爱的冰鹰北斗,一个普通又平凡的孩子。我可不想让他被你们玷污成他本不该成为的样子。”


说完以后,日日树涉直接关上了门,头也不回地下了楼,在支付了房费以后离开了旅店,凭着记忆朝着出城的方向走去。


远处深色的天空逐渐开始被沾染上了浅淡的晨光,黎明的影子逐渐出现在天际,像是被裹挟在黑暗中的某种生物挣扎着从粘稠的黑夜中钻出来一样,清澈的光线开始涌动着从黑暗中淌出来,一点点扩散开来,直至到整个天空。


日日树涉忍不住停下了脚步,有些入神地看着这平凡却带着美丽的一幕。恍惚间耳边好像响起了冰鹰北斗的声音:


“你为什么可以肯定你的死会是我想要的结局?”


“……说到底,我也只是个恶劣的家伙罢了。”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别在左胸口的玫瑰,轻轻地笑出了声。


“北斗君,我们走吧。”






                                                      END



第一千颗水晶

˗ˋˏ♡ˎˊ˗


前几天c服到了,摸之(参考图在p2)

p3顺便给大家看看花纹的大图

过程→【【绘画过程】画一只北斗-哔哩哔哩】 https://b23.tv/VyWNE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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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果贩卖屋

【贞瓦】这世界是我为你书写的童话

又名《失忆症》

原著世界观,设定在世界上最后一个持咒者被还以真名后,瓦尼塔斯患上失忆症的故事。

以上设定皆为私设,和官方没有关系

瓦尼塔斯受伤预警,接受不了的小伙伴不要看哦~

失忆后的性格主要采用了瓦尼小时候的样子,感觉比较真实一点🥲

全文1w➕

希望大家阅读愉快!

谢谢大家的小红心小蓝手!!

谢谢大家的评论!!~

 

 

 

 

“如果这就是命运的话,你会接受吗?”

 

 

瓦尼塔斯生病了。

 

得到这个消息后,路加第一时间给贞德放了长假。

 

尽管还没有定下...

又名《失忆症》

原著世界观,设定在世界上最后一个持咒者被还以真名后,瓦尼塔斯患上失忆症的故事。

以上设定皆为私设,和官方没有关系

瓦尼塔斯受伤预警,接受不了的小伙伴不要看哦~

失忆后的性格主要采用了瓦尼小时候的样子,感觉比较真实一点🥲

全文1w➕

希望大家阅读愉快!

谢谢大家的小红心小蓝手!!

谢谢大家的评论!!~

 

 

 

 

“如果这就是命运的话,你会接受吗?”

 

 

瓦尼塔斯生病了。

 

得到这个消息后,路加第一时间给贞德放了长假。

 

尽管还没有定下确切的男女关系,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二人之间的暧昧气息。

 

小小的吸血鬼坐在床铺上,摆出大人般的苦闷模样深深叹了口气。

 

原本偌大的房间在贞德离去后更显空旷了。

 

临行前,贞德借走了那本摆放在书桌上的儿童绘本。

 

那是关于勇者与公主的故事——一位勇者破开层层迷障,斩去叠叠荆棘,进入被魔女诅咒的城堡,吻醒了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就连路加都无法对这种俗套剧情提起兴趣,偏偏贞德经常捧着那本装饰童真的读本笑得一脸满足。

 

这个过早体会了世间困难,知晓人情冷暖的处刑人,还没有被冷漠磨平嘴角,那双眼睛仍如太阳般耀眼,闪烁爱与温暖。

 

“贞德,真的不需要再带些别的东西吗?”

 

少女摇摇头,抱紧话本扬起微笑:“这就够了,路加大人。”

 

封面上的勇士与公主正在甜蜜地舞蹈,童话故事通常都会拥有这样的完美结局。

 

“这就够了。”

 

 

瓦尼塔斯昨晚再次发起了高烧。

 

他病得重,连意识都模糊不清。惹得诺艾和贞德很是手忙脚乱了一阵,最后还是多米站出来主持了大局。

 

一切收拾妥当后,多米识趣地拎着诺艾的后衣领将其扔出了房间,自己也准备离开。可在临行前,她余光瞄到柜前摆放着的那本童话书,脚步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贞德,”多米的眼中闪过一丝怀念,“这是你的书吗?”

 

贞德握着瓦尼塔斯的手,勉强将注意力从病人身上移开:“那本童话?是的,路加大人好心借给了我。”

 

“我小时候很喜欢这本书哦,经常会缠着哥哥……念给我和诺艾听,”多米闭上眼,记忆如走马灯略过脑海,“他不喜欢童话书,但只要一撒娇,哥哥就拿我没办法了。”

 

“多米大人的哥哥吗?”

 

“啊啊、可能和你知道的不是一个,不过没关系,”多米故作开朗地笑起来,“现在想想,那段日子真的好开心啊——”

 

“如果时间能停下来就好了,你说呢,贞德?”

 

“我不太清楚,”贞德用手心去试探瓦尼塔斯的体温,“在很痛苦的时候,我也会在心里抱怨‘为什么会这样’之类的想法,会觉得如果时间能倒流就好了,父母还在身边,一切都没发生。就算是现在,也会对一些事感到不解……”

 

“但只要一想到,如果我选择停滞不前,就不会遇到瓦尼塔斯了。每当痛苦得难以忍受的时候,这样想想,就有了继续前进的勇气”

 

多米沉默了。

 

“贞德,”

 

“怎么了,多米大人?”

 

“我啊,讨厌童话,”多米仰起头,忍住在眼眶内流淌的泪水,“童话这种东西,就是给人们一场美梦,然后又逼着你面对现实,残忍地告诉你所渴望的美好都是假象。”

 

“我不像贞德,很难再找到等着我的人了。”

 

“多米大人……”

 

“抱歉,一不小心就想到别的事情上了,”多米掩饰般挥了挥手,再次恢复成笑眯眯的模样,“你一定要照顾好喜欢的人哦!”

 

随着门被关上的响动,多米妮克逃出了房间。

 

贞德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而后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瓦尼塔斯身上。那个原本精力旺盛的男孩如今面色苍白,即便在睡梦中也拧着眉头,一副睡不安稳的模样。

 

贞德学着记忆中母亲的姿势拍了拍瓦尼塔斯,看着他渐渐松开了紧皱的眉,嘴里不再喃喃一些无意义的话语。

 

她将脸颊轻轻置于对方炙热的手心上。

 

“要早点好起来啊,瓦尼塔斯。”

 

 

 

“应该是失忆了。”

 

医生的话语为瓦尼塔斯判了刑。

 

往日嚣张放纵的少年呆呆地坐在床上,连碎发都乖巧地垂了下来,眼中的蓝宝石黯淡无光,怔怔地望向窗外。

 

那有低沉而缓慢流动的云。

 

贞德并没有感到过多的诧异。

 

她只是接过医生旁的椅子,轻声问那个不知要漂流到何处的男孩:“瓦尼塔斯,你记得我吗?”

 

瓦尼塔斯盯向她的眼睛,缓慢地摇了摇头。

 

医生的声音再度于耳边响起:“患者现在的记忆不知道停留在什么时候,一定要多加注重他的心情。”

 

多米挠了挠头发:“你在这里说没关系吗?”

 

医生笑起来:“没事。”

 

“虽然找不到病因,但这个孩子显然并不在乎我们的谈话,”医生转头望向贞德,“直到目前为止,他只回应你的声音。”

 

贞德低下头:“……我明白了。”

 

她抬起头深吸一口气,脸蛋因此憋得通红,可眼内的光亮愈发刺目了。

 

“瓦尼塔斯,我是你的恋人,”贞德直勾勾地盯向瓦尼塔斯,“你现在生病了,为了不让我孤单,努力活下去好吗?”

 

谎言。

 

所有人都清楚的谎言——他们俩个并非是恋人的关系。

 

但此时大家不约而同保持了沉默。

 

瓦尼塔斯咬紧了牙,露出一副痛苦到难以忍受的神情。他太过用力了,连带着整个身子都跟着颤抖起来。

 

从那次高烧醒来,瓦尼塔斯还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展现出这样明显的情绪。

 

贞德握紧了瓦尼塔斯的手,沉声重复道:“活下去好吗,瓦尼塔斯?”

 

“就当是为了我。”

 

瓦尼塔斯动了动手臂,那样子像是想把手从贞德那里抽走。可只有贞德能感受到,瓦尼塔斯并没有用力。

 

他甚至弯起食指,在她手心挠了挠。

 

贞德耐心地等待着回复。

 

也不知过了多久,瓦尼塔斯点了头。

 

贞德勾起嘴角,吻去他脸颊滑落的汗滴。

 

 

早在一个月前,瓦尼塔斯就在贞德面前展现出了不同寻常的一面。

 

他会抱着艳丽到夸张的花束,蹲在门口等她回来,不停叫嚷着关于爱的话语;他也会在外人面前刻意回避两个人的关系,无论贞德如何主动都不愿意迈出最后一步。

 

他会一遍遍讲,瓦尼塔斯如何深爱贞德,却不愿意从贞德身上得到任何反馈。

 

彼时人类和吸血鬼达成了和解的契约,被女王剥夺姓名的持咒者也寥寥无几,一切都进展得太过顺遂,和平的味道逐渐麻痹了贞德的心灵,以至于对瓦尼塔斯的异样也当做一场突如其来的恶作剧。

 

商铺时不时举行的活动吸引了众多的游客,瓦尼塔斯暂居的那条街道几乎没有消停的时候。礼炮、花车、形状怪异的小丑绕着长长的石子路走了一圈又一圈,飞舞的气球叫人看不清远方,孩童的欢呼是装饰甜品的最后一道工序。

 

瓦尼塔斯几乎每天都要从楼下的花店购买各式的鲜花,被礼纸精心包装过的娇艳上还点缀着晶莹的水珠,售货小姐笑得看不见眼,想必对她而言这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他先将花送给心爱的女士,而后回拉住吸血鬼小姐的手跑到阳光下,教她狠下心品尝那些形状可爱的糖果,去看天空中飞舞的彩带。小丑的玩具球在手中不断变换着样式,而后一蹦一跳地落入贞德手中。

 

小丑滑稽地笑着:“开心吗,小姐?快开心起来!”

 

于是贞德忍不住跟着他笑起来。

 

瓦尼塔斯拉着她的手,从东跑到西,然后又跑回来。他们就这样玩闹着,从清晨到黄昏,无视其他人的阻拦和调笑,在繁华的街道跟着太阳奔跑。

 

贞德想,那一定是她最快乐的时光。

 

因为瓦尼塔斯就在身旁,教她如何微笑。

 

“你开心吗,贞德?”

 

面对瓦尼塔斯的问话,贞德一把搂住了对方:“开心,瓦尼塔斯,我真的很开心!”

 

心中的感情快要承受不住,一股一股刺激着心脏,这种感觉甚至让她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可面对这份回答,瓦尼塔斯却愣住了。但他很快发现了自己的异常,于是偏过头,遮掩住眼底的落寞。

 

“不过现在快要秋天了,天气变冷以后这条街就不会这么热闹了。”

 

“是吗?”

 

“是啊……”

 

瓦尼塔斯突然握紧了贞德的手:“贞德。”

 

“嗯?”

 

“我说啊,那个,”少年的眼神四处乱瞟,最后定在了女孩的脸上,“我们要不,做吧?”

 

“……哈?”

 

“你那是什么反应啊!”

 

瓦尼塔斯的脸红透了,手微微颤抖着却依旧坚定地握住对方:“如果你最近玩得很开心的话,我们要不要试着做一下?”

 

“那个、要这么说,如果是我想象中的那件事的话,乐意至极!”

 

贞德的脸同样爬上了红晕:“不过,我要好好准备一下才行!”

 

瓦尼塔斯被逗笑了:“还要好好准备?”

 

“是的,”少女由于紧张而变得结结巴巴的话语却饱含对未来的欣喜,“我要先请示一下路加大人,举办一场婚礼,关于人员的话,我想要邀请多米大人当我们的伴娘——”

 

“停,停——”

 

瓦尼塔斯头疼地比了暂停的手势:“你想得也太远了吧。”

 

“因为是瓦尼塔斯,所以一定要郑重才行。”

 

这份真挚的示爱却让瓦尼塔斯失了神。

 

他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那份心意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间,教人窒息。

 

最终化为了一声苦笑。

 

“抱歉啊贞德,”瓦尼塔斯收起羞涩,摆出坦荡的模样,“我可能等不到你那么长远的准备了。”

 

他摘掉手套——那是之前一直不愿示人的秘密——将手臂展现在贞德面前。

 

贞德瞪大了眼。

 

龟裂样的碎纹以手腕为中心四散开来,少年的皮肤比吸血鬼更为惨白,如同透明,将青色的血管凸显得格外可怖。

 

来自苍月吸血鬼的印纹无声地释放着威胁气息。

 

整条手臂看上去像马上就要碎掉了一样,彰显着不详的征兆。

 

“抱歉啊贞德,我骗了你。”

 

瓦尼塔斯的声音平淡而冷漠:“我可能要死了。”

 

 

失忆后的瓦尼塔斯格外乖巧。

 

他坐在病床上,别人叫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但只会在贞德开口时会有所回应。

 

这幅情况叫贞德无法安心。

 

“即便我很听话,也没有抱怨,你也要这样皱着眉吗?”

 

那是瓦尼塔斯失忆后第一次主动和贞德聊天。

 

他坐在病床前,脸上难得恢复了点血色,但此刻布满了困惑:“你为什么看上去不开心呢?”

 

贞德强压住心头的欣喜,顺着对方的话接过去:“因为我很担心你,瓦尼塔斯。”

 

瓦尼塔斯身体一僵,在床上扭捏了片刻,随后小声嘟囔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幅熟悉的别扭表现让贞德笑出了声,

 

瓦尼塔斯显然也注意到了自己的这份不同寻常,在听到笑声后,很快板起了脸,再度恢复成之前麻木的样子。

 

他在用这幅伪装保护自己。

 

注意到这一点,贞德坐到病床前:“你不用听我的话,也不用什么都接受。”

 

“因为我想知道瓦尼塔斯是怎么的感受。”

 

“撒谎,”瓦尼塔斯捏住被单一角,“才没有会在乎我的感受。”

 

“我很在乎。”

 

“撒谎。”

 

“没有撒谎。”

 

“你这个骗子。”

 

“没有骗你。”

 

……

 

这样无意义的对话不知重复了多少次,孩童般幼稚的争执无法较量个高下,只是二人都顽固地坚持自己的观点不愿妥协。

 

瓦尼塔斯一遍遍去说没有人爱自己。

 

贞德就一遍遍对他说,我爱你。

 

这场幼稚的比拼最终是瓦尼塔斯选择了投降。

 

“你说过,你是我的、恋人,”像是接触到了什么陌生词汇,少年生涩地用舌头努力去拼凑发音,“那你爱着我的什么呢?”

 

贞德愣住了。

 

这份反应换来了瓦尼塔斯的一声嗤笑:“果然。”

 

“不是!”贞德连忙抬起头振声反驳,“不是的……我只是——”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怅然:“想到你不久之前,也问过我这件事。”

 

那时瓦尼塔斯举着几近破碎的手臂,质问她——

 

“贞德到底爱着瓦塔尼斯什么?”

 

她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挣扎了许久都没有吐出一个字来,满心神的注意力都在对方手臂上。

 

等瞥到对方冷下来的眼时,一切都晚了。

 

“贞德,只不过是太久没有人对你这么好,”他像是劝慰孩子一样柔和了语气,“就算换个人这样对待你,你也会爱上他的。”

 

不是的。

 

“没有必要对这种感情称之为爱,但如果可以让你感到开心的话,那瓦尼塔斯无论何时都愿奉陪。”

 

不是的。

 

贞德猛地抓住他另一侧的手臂,崩溃地叫吼:“不是的…….”

 

不是的,瓦尼塔斯,我——

 

“呀,”瓦尼塔斯偏过头,“你哭了,为什么呢?——”

 

“贞德。”

 

回忆在低沉的声音中戛然而止,贞德抬起头,那个冷漠无畏的瓦尼塔斯的面容逐渐和面前人相融合。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却改变了那么多。

 

只有这份寻求爱的执着,从未改变。

 

瓦尼塔斯,为什么一边叫嚷不要爱上你,一边拉着对方的手不愿松开?

 

“……我,”贞德眨眨眼,忍住泪水不让其流出,“那次问话后,想了很久。”

 

“想了什么?”

 

“在想,我为什么会爱上你?”

 

瓦尼塔斯错愕地瞪大了眼,难得滑稽的模样让贞德抿起嘴,心情不由放松了许多。

 

“我回想起很多事,也找了很多理由,还想着要怎么才能说服你。”

 

“那时你总在我面前贬低自己,还说我爱上的瓦尼塔斯只不过是你无聊才伪装出的假象这种话,如果不是知道,”贞德的声音顿了一下,“我觉得我早就上手揍你了。”

 

瓦尼塔斯若有所感地打了个寒颤。

 

“我经常对你说,瓦尼塔斯是个温柔又善良的人,但是不管我说多少次,每次你都要反过来说自己有多讨厌。”

 

“所以我想了很久,现在终于有了答案,虽然你现在失忆了,但也算是有了讲出来的机会。”

 

贞德柔和了眉眼:“瓦尼塔斯,我爱你。”

 

话音刚落,瓦尼塔斯就红了眼眶,那颗漂亮的蓝宝石浸上了泪,洗去了往日的阴霾。

 

剔透的蓝倒映出少女的脸。

 

“瓦尼塔斯是个温柔的人,我爱他。”

 

“瓦尼塔斯是个讨厌的人,我也深爱他。”

 

满怀心事的少女曾在深夜裹住被子,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去思考这些几乎无解的感情问题。

 

她回忆和瓦尼塔斯之间经历的过往,那些音容笑貌像是刻进了脑海里,挥之不去。

 

因为那些不可磨灭的经历。

 

因为那些前所未有的体验。

 

都有瓦尼塔斯的身影。

 

“我爱你,因为你是瓦尼塔斯,仅此而已。”

 

女孩笑起来。

 

记忆的琐碎片段零星地在瓦尼塔斯眼前闪现,透过贞德的笑颜,黑白的画面一点点染上了真实绚丽的色彩。

 

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贞德,如果我真的死了,你能抱着这种幼稚的喜欢到什么时候?”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

 

绝望的少年笑起来:“贞德,你以为我在讲什么童话故事吗?我会死,就在不久以后,在最后一个持咒者归还名字之时,死于苍月的诅咒。”

 

“就算是诅咒,你也要活下去,”女孩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明亮,“活下去,瓦尼塔斯,就当为了我的一厢情愿,也要活下去。”

 

为什么?

 

为什么我要活下去?

 

胸口袭来的痛苦让瓦尼塔斯弯起腰痛苦地呻/吟起来,酸涩感如潮水般包裹了五官。

 

鼻子好酸,嘴巴说不出话,已经难以呼吸了。

 

救救我。

 

谁能救救我?

 

没有人能救我。

 

不过几瞬,瓦尼塔斯便闭上了眼,选择溺死在这片黑暗里。

 

明明根本就不知道,他的人生经历了什么。

 

所保护的,想要杀了他。

 

所尊重的,却为他而死。

 

每时每刻,都活在无尽的自厌与痛苦中。

 

他已经不配得到爱了。

 

瓦尼塔斯望见记忆中的少女,没忍住扭曲了表情。

 

他无法用语言去形容心中那股感情,是怜爱?或者该说嫉恨?还是说——

 

是怨怼呢?

 

这样痛苦窒息的世界,你凭什么让我活下去?贞德。

 

“为什么?”

 

瓦尼塔斯用手攥紧胸口的位置,短促地呼吸着,鼻腔里的风如同刀割般痛苦。他抬起头,眼里充满了愤怒,像头受伤的狮子只能用攻击来保护自己:“为什么?!”

 

相同的话语从瓦尼塔斯的口中问出。感情冲破了时间,他们面对着面,就如同一个月前的那场争吵,只不过这次崩溃的不是贞德,而是瓦尼塔斯。

 

这次贞德没有再待着原地。

 

她轻轻拭去瓦尼塔斯眼角的泪水,而后抱住了对方。

 

对方带着哭腔的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告诉我为什么啊,贞德……”

 

为什么要我活下去?

 

为什么要爱我?

 

贞德加紧了这个拥抱。

 

“因为我爱你。”

 

“我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瓦尼塔斯成为了贞德的生命中的不可或缺、无可替代。”

 

少年溺在浑浊的黑暗中,不断下坠。

 

那声音如同一道光亮,刚好包裹住他的身躯。

 

少女的手越过光与暗的界限,牢牢地握住了对方的手掌。

 

于是无处凭依的少年,停了下来。

 

 

 

“瓦尼塔斯要听故事吗?”

 

贞德摇了摇手中的童话书,却得到了对方的嘲笑。

 

“你在把我当做小孩子吗?”

 

贞德失落地放下书:“可是我想念给你听。”

 

半刻沉默后,瓦尼塔斯扭过头,干巴巴应声道:“我知道了。”

 

“嗯?”

 

“念故事书!”少年的脸红透了,“这种事还用我再重复吗?”

 

贞德呆滞了片刻,反应过来后立即扬起了微笑:“我知道了!”

 

夜已经深了,天幕繁星点点,为世间补充了几分光亮。

 

“最后,勇士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贞德轻声念完最后一句,随后满足地合上绘本:“真是个好故事,你说呢,瓦尼塔斯?”

 

对方正把头埋在枕头下,卷着被子背过身,过了许久才传来一声模糊不清的应声。

 

贞德也不在意,拍了拍对方的身体安抚道:“故事讲完了,要做个好梦哦。”

 

她整理好有些褶皱的被单,低声劝慰:“别埋在被子里了,很热。”

 

瓦尼塔斯卷着被子在床上来回滚了滚,随后探出了头:“……贞德。”

 

“嗯?”

 

“你相信童话吗?”

 

“这个啊,”贞德想了想,“我很喜欢,所以愿意相信。”

 

瓦尼塔斯敛下眼:“我还是第一次……听别人给我讲童话故事。”

 

“之前没有听过吗?”

 

“零零散散地听说过,不过这么完整还是第一次,毕竟之前遇到的人也不是会给我讲童话故事的类型。”

 

“那我以后天天念给你听!”

 

瓦尼塔斯笑了一声:“我和贞德不一样——”

 

“我不相信童话。”

 

空气凝滞下来,瓦尼塔斯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说了颇为沉重的话题,于是话到嘴里转了个弯:“贞德觉得我爱你吗?”

 

空气更为沉重了。

 

贞德绞起手指害羞道:“应该是爱的吧?”

 

“爱也会随着记忆消失吗?”

 

“我不知道,”贞德垮下肩气,“所以瓦尼塔斯要快点恢复记忆,告诉我听。”

 

“那如果我一辈子也恢复不了呢?”

 

贞德的眼睛亮亮的:“那只好让瓦尼塔斯重新喜欢上我啦。”

 

瓦尼塔斯红了脸,再次躲进被窝里,闷声道:“那我可能已经喜欢上你了。”

 

“嗯?嗯!”

 

“这声音是怎么回事啦!再说我要睡觉了,晚安晚安!”

 

贞德感觉自己的脸也跟着对方热了起来:“那个,我是说,太好了——”

 

她小声道:“晚安,瓦尼塔斯。”

 

“晚安。”

 

汗水打湿了瓦尼塔斯的头发,黏腻腻的不是很舒服,但他依旧裹在被窝里不愿出来。

 

直到听到贞德轻轻的酣睡声,才从里面出来。

 

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讲:“我不会忘记你的。”

 

 

滴答滴答。

 

红色的血沿着少年的手臂蜿蜒而下,流到指尖,再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贞德手里的早餐掉落到地上。

 

她的双眼变得猩红,不是由于闻到鲜血后出现的吸血鬼本能,而是来自于愤怒。

 

这股愤怒在见到瓦尼塔斯手上沾着血的小刀时旺盛燃烧起来:“瓦尼塔斯!”

 

她的声音阴沉得可怖,就连瓦尼塔斯都被吓得抖了一下。

 

“别生气嘛,贞德,”由于失血而脸色惨白的少年故作轻松地笑起来,却掩不住额头由于疼痛冒出的汗珠,“你想喝血吗?”

 

贞德没有说话。

 

争吵声引来了一旁照看的女仆们,她们嘟囔了一会,随后请来了多米妮克小姐。

 

 

“怎么了,贞——”多米调笑的声音在见到地板上的血印也停了下来。

 

她的眼睛在二人之间打转,贞德的怒意几乎已经可以实体化了,而瓦尼塔斯的神情也随着事态的严重而——

 

她看错了吗,竟然有点委屈?

 

多米拍了拍贞德的肩膀:“你先冷静下来。”

 

“是,多米大人,”贞德深深吸了口气,“解释。”

 

瓦尼塔斯很努力地想要调解气氛:“其实这也没有什么——”

 

贞德一字一顿地重复道:“解释。”

 

空气凝滞了。

 

就连多米感受到这股威压,都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

 

女孩的好脾气差点让他们忘记了,这是那位传闻中的处刑人。

 

“你别生气,”瓦尼塔斯收敛了微笑,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我只是不想……”

 

多米连忙接过话茬:“不想什么?”

 

瓦尼塔斯咬住嘴唇:“不想忘记你。”

 

贞德的呼吸停滞了。

 

瓦尼塔斯举起那只伤痕累累的手臂,苍月的印记逐渐淡去,但新鲜的伤口又由主人亲手割下。

 

“只要刻下你的名字,我就不会忘记你了。”

 

数不清的伤口还在涌血,透过不规则的血迹,那组合而成的符号无疑是贞德的名字。

 

“笨蛋……”

 

多米听到少女喃喃般的抱怨,随后眼前一闪,方才还气氛紧张的二人已经抱在了一起。

 

“你是笨蛋吗!”

 

贞德捧起受伤的地方,用舌头轻轻舔舐起伤口,吸血鬼的唾液有阵痛及止血的作用,不多时伤口就愈合了大半。

 

“因为也不是很痛。”瓦尼塔斯轻声道。

 

“怎么可能不痛!”

 

“不痛的,”瓦尼塔斯笑起来,神情麻木,“之前博士也喜欢在我身上做这种伤口,他不喜欢用麻醉药,我只好忍着,无聊了还要数哪种角度流血最多,多大力度是最舒服的。”

 

“不痛的贞德,”他不断重复着自己的感受,不知在说给谁听,“不痛的。”

 

“可是我很难过,”贞德没忍住啜泣起来,“瓦尼塔斯,我好难过。”

 

眼泪再一次打破了瓦尼塔斯的伪装,他睁大了眼,一瞬从虚幻回到了现实。

 

贞德正因为他的伤口而流泪。

 

奇异的满足感还有内疚袭击了心脏,瓦尼塔斯慌慌张张地擦掉女孩的眼泪,随后没忍住笑了起来。

 

“没救了,我真的没救了,”他压制心里的愉悦,对自己的厌恶更深了,“我是彻彻底底的烂人。”

 

“我好开心,贞德,我真的好开心,看到你为我流泪,我真是开心得不能自已。”

 

“如果把这种感觉称之为爱的话,是不是太恶心了点?”

 

贞德抬起头,见到了瓦尼塔斯扭曲着的脸。

 

他像是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了,嘴角高高地向上扬起,眉眼却皱着,像是要哭了一样。

 

“这不奇怪,瓦尼塔斯,”贞德缓下声,“这不奇怪。”

 

“你只是还不习惯而已。”

 

瓦尼塔斯压下嘴角,不再言语。

 

“瓦尼塔斯。”

 

“嗯?”

 

贞德吻上瓦尼塔斯的嘴角。

 

少年的皮肤柔软,因为疾病而瘦弱了许多,青色的血脉里流动着诱人的芳香,那是吸血鬼无法抗拒的味道。

 

趁瓦尼塔斯还没反应过来,贞德用舌尖轻轻触碰了下对方的面颊,成功看到那里浮起红晕。

 

害羞了。

 

“瓦尼塔斯,我以后会很爱很爱你的。”

 

贞德抱住瓦尼塔斯轻声道:“你会渐渐学会习惯,习惯被爱,也会习惯幸福。”

 

“所以不要伤害自己好吗?我会难过。”

 

瓦尼塔斯垂下眸,盯向这位失忆以来一直陪伴自己的女孩。

 

他的手指颤抖着,由腰腹一直滑向脖颈:“这里,他们用刀切开过。”

 

多米站在旁边抽搐了嘴角。

 

那可怜巴巴的样子算什么,撒娇?

 

贞德对他那浮夸的演技无可奈何,只是顺着对方的手势,用面部紧贴住对方的身体。那架势看上去,要不是有外人在,她估计会直接扒了人家的衣服一路吻过去。

 

瓦尼塔斯的瞳仁里闪烁着莫名的光。

 

“贞德,”他轻声开口道,“你觉得我爱你吗?”

 

“爱的。”

 

“回答得好快啊,明明之前还说自己不确定。”

 

贞德噎着了。

 

瓦尼塔斯难得让贞德吃了亏,于是大笑起来。

 

他擦去眼角笑出的泪,又问道:“你说爱是什么?”

 

贞德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瓦尼塔斯抓住自己的胸口,喃喃道,“那这股感觉是什么呢?”

 

酸涩的,疼痛的,叫人几欲落泪的冲动,以及不受控制加速的心跳。

 

“贞德,”瓦尼塔斯求助地看向对方,“这种感觉,可以叫做/爱吗?”

 

贞德将耳朵贴近对方的心脏。

 

扑通、扑通。

 

有力而快速地跳动着。

 

“我听到了,瓦尼塔斯,”贞德闭上眼,“我听到你在说——”

 

“你爱我。”

 

瓦尼塔斯险些被这份浪漫主义逗笑:“你在表演童话故事吗?”

 

“不是的,我真的听到了!”

 

贞德闭上眼,柔声道:“现在我要回答他了。”

 

“我很爱你,瓦尼塔斯。”

 

“就算你忘记了我,我也会爱你,所以不要伤害自己好吗?”

 

瓦尼塔斯低声问:“他回答你了吗?”

 

“我还没有听到。”

 

“明明我都已经听到了,”瓦尼塔斯勾起嘴角,伸手按住贞德的头,“好好听清楚。”

 

扑通、扑通。

 

“好的,贞德。”

 

 

 

虽然入了秋,但街道上的商铺依旧热闹。

 

瓦尼塔斯的身体日渐好了起来,也想起来了部分零散的记忆,但总归是不够完整的。

 

有家糖果商铺最近开了店,烟花放了三天,贞德没忍住拉着瓦尼塔斯去凑热闹。

 

路过楼下花店的时候,售货小姐惊奇地捂住了嘴,询问二人是否还需要买花。

 

花束包装得格外漂亮,由于是常客的原因还额外赠送了一些花朵当装饰。当贞德将购买完的花束放进瓦尼塔斯怀里时,售货小姐没忍住笑出了声。

 

“恭喜先生,终于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瓦尼塔斯抱着花束,怔怔地点了点头。

 

路边的小丑先生打扮得依旧滑稽,他的周围绕着一圈小孩子,挤在中间的瓦尼塔斯和贞德显得格格不入。

 

小丑将气球分发给观众,最后才将剩余的气球递给二人。

 

那是心型的。

 

就连小孩子们都瞧得出二人的关系,他们换了起哄的对象,从小丑旁边转移到他们周围,唱起了童趣的歌。

 

贞德的脸红透了,不过瓦尼塔斯倒是习以为常。

 

他突然发现,他其实很熟悉这条街。

 

他明白该怎么从花店那要到最漂亮的花朵,也知道怎么挑选出最甜最可爱的糖果,也知道怎么做才能让身边的人开心。

 

即便记忆还未彻底回想起,可那些过往早已让他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就好像阴冷的自己已经被抛之于过去,这样幸福开心的生活才真正属于自己。

 

瓦尼塔斯送开和和贞德相握的手,余温还停留在掌心,温暖着身体。

 

“怎么了,瓦尼塔斯?”

 

听到贞德担忧的问询,瓦尼塔斯抬起了头:“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事。”

 

贞德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扩大了许多。

 

她兴奋地绕着瓦尼塔斯绕圈圈,不停地问:“想起了什么,想起了什么?”

 

瓦尼塔斯闭上眼,去脑海里寻找那些熟悉的记忆。

 

那些盘桓在内心深处,以为永远也拔出不去的痛苦过往,如今不过成了人生一角,在忆起时也当作垃圾一般匆匆掠过。

 

他故意吊着贞德,慢悠悠开口道:“我想到了糖果——”

幸福

 

“风。”

自由

 

“还有贞德。”

......还有爱。

 

瓦尼塔斯忍不住笑起来:“以及那本童话故事书。”

 

“那本可是很受欢迎的!”

 

瓦尼塔斯笑了笑,手臂的印记已经暗淡不见了。那本应注定的命运却在最后的挣扎下,逃离了出来。

 

瓦尼塔斯看向四周。

 

卖东西的商家还在不断叫嚷着吸引顾客,交握双臂的情侣们沿着河边漫步,不远处的咖啡厅是大人们在大肆谈笑,孩童拉扯着风筝跑过身边,正巧风扬起来,高高地将其吹上了天空。

 

天空是蓝的。

 

“贞德,”他转过头去看身边的女孩,“你会一直陪伴着我吗?”

 

“当然。”

 

得到了理所当然的答复后,瓦尼塔斯忍不住抱怨道:“都不用想一想吗?”

 

“因为这是肯定的事吧,无论问多少次我都会肯定地告诉你——我会陪在你身边。”

 

贞德笑起来:“就像那本童话故事书一样。”

 

“那本书?”

 

“是啊,结局就是勇者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贞德指了指自己,“勇者是我。”

 

“狡猾!我才不要当公主!”

 

“毕竟瓦尼塔斯是等待被我唤醒记忆的人才对!”

 

瓦尼塔斯被哽到说不出来。

 

贞德笑得眯起眼。

 

阳光打在她身上,瓦尼塔斯一时分不清到底是阳光还是女孩的笑容,亮得刺目。

 

他听见自己问:“那我们的结局是什么呢?”

 

贞德站定在原地,背过手扭捏了许久,然后红着脸大胆地踮起了脚。

 

她贴上瓦尼塔斯的嘴唇,而后又慌乱离开,仿佛这样敷衍的接触,也称得上算是一个吻了。

 

“贞德和瓦尼塔斯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一群白鸽扑扇着翅膀从头顶飞过。

 

街头的艺人拉起欢快的舞曲。

 

“我们一定会越来越好的,瓦尼塔斯!”

 

风吹起了瓦尼塔斯的碎发,将糖果的甜蜜及热闹的交谈送到身旁。

 

他从前觉得,生活是无尽的痛楚和阴暗的牢房。

 

可如今,他也生活在阳光下。

 

有爱和希望。

 

“谢谢,还有,”瓦尼塔斯张扬地笑起来,“我爱你。”

 

彼时晴空万里,一首小曲正唱得悠扬。

 

他看见贞德瞪大了眼,朝着他扑了过来。

 

 

 

 

这是贞德为瓦尼塔斯书写的童话。

 

  

  

  

  

  

  

  

  彩蛋是之前觉得好玩设置的!!里面什么都没有就一句感谢的话!!不要花钱!!

 

 

 

 

 

 

 

鸠山千春

【演剧部中心】致罗密欧的十四行诗

*旧作补档,初稿发于2018年。

*架空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背景,如果有错是我的错我提前滑跪。第一人称,视角切换模式,小标题就是视角。以涉和北视角为主。

*未标注诗句和台词全部来自《罗密欧与朱丽叶》。

*有原创角色不过是推动剧情NPC,这不重要.jpg全文可以当做架空前世缘来看(神志不清

*感谢在原账号下面的每一条评论,也希望大家在这里也能给我评论,什么时候都可以!!!!!


1.日日树涉

故事发生在维罗纳名城。


星期一的早晨,我没有去学校,而是背着包在海德公园散步。

与其说是散步,不如说是找不到事情的闲逛。

伦敦的冬天雾总是很多,公园里的树的叶子差不...

*旧作补档,初稿发于2018年。

*架空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背景,如果有错是我的错我提前滑跪。第一人称,视角切换模式,小标题就是视角。以涉和北视角为主。

*未标注诗句和台词全部来自《罗密欧与朱丽叶》。

*有原创角色不过是推动剧情NPC,这不重要.jpg全文可以当做架空前世缘来看(神志不清

*感谢在原账号下面的每一条评论,也希望大家在这里也能给我评论,什么时候都可以!!!!!


1.日日树涉

故事发生在维罗纳名城。

 

星期一的早晨,我没有去学校,而是背着包在海德公园散步。

与其说是散步,不如说是找不到事情的闲逛。

伦敦的冬天雾总是很多,公园里的树的叶子差不多都掉光了,光秃秃的有些孤寂,像是铅笔画出来的素描。

学校里的老师们总是穿着铅笔灰的大衣,和灰蒙蒙的世界糊成一片,没有什么值得惊奇地方,何况我的同学们都被什么战时特别主义洗脑了,天天嚷嚷着要上战场。

威廉先生给我的感觉总是和其他老师不一样,也许是他那个和某个历史名人过于类似的名字。他在学校里教声乐和戏剧鉴赏,同时兼职美术教师。他是我觉得唯一和其他老古董不同的人。

我一直觉得威廉先生是漫画里的人。同样的铅灰色大衣穿在他身上却莫名有些滑稽,袖口被磨得发亮坠着同样被磨得发亮的扣子,每次上课总是走进来拍着手大声招呼:“孩子们!魔法旅行开始啦!”

我曾经在纸上用他教给我的美术技法将他偷偷画了下来,加入了一些改动.......在我看来只是很小的一些改动,圆下巴更突出,眼睛眯成线,笑容可掬地指着黑板——“魔法旅行开始啦!”不知怎的,这张画像就被传到了威廉先生手里。

他把我单独叫去办公室,我想我肯定完蛋了,却收获了对方的一个大拇指:“日日树,画得真棒!有没有兴趣来搞搞戏剧?”

......虽然我现在还是没有搞懂画漫画和演舞台剧有什么直接关系,但是现实中我实在是没有拒绝他。

我在星期一毅然选择逃课就是为了让我自己好好想想演剧部的未来。学校现已乱成了一盘散沙,所有人都在闹什么战争,根本没有人在意圣诞演出的事情。

好死不死,果然什么倒霉事情都和威廉先生沾边,比如接盘破烂演剧部。我竟然会在看起来空无一人的星期一根本不会有神经病除了我来的海德公园里遇见了威廉先生。

他没有问我为什么不在学校里上课而是在海德公园里游荡,太神奇了。他招招手叫我坐到他坐着的长椅的另一边去,我已经想好了说辞。——反正我是整个学校里成绩最好的学生,没有老师不相信我。

“圣诞表演,演剧部要演出什么新的戏剧吗?”

他竟然完全没有问关于我为什么不去学校,而是关心起了演剧部的事情。明知故问。

按照传统,我们会演关于基督诞生的戏剧,和宣传大英帝国优秀军国文化的话剧。虽然我作为一个日本留学生,根本不信基督教也对所谓的大英文化毫无兴趣。我们把舞台布置成伯利亚的马槽,一群从预备班找来的孩子背着纸做的翅膀扮成天使动作夸张地跑来跑去,然后我将会扮演圣母玛利亚,把长发编起来,头上戴着铁丝圈做的不知道传了几代的圣光。

“也许,我们可以演一次真正的戏剧。”威廉先生说。

他确实对戏剧爱的痴狂,听他说多年来的演剧部部长却都是随波逐流的玩意儿,明明对圣母玛利亚这种故事嗤之以鼻,却还是演了那么多年。

“《哈姆雷特》吗?”

我脱口而出,其实我更想演罗密欧与朱丽叶。

我想象了一下我扮演朱丽叶,另一个人扮演罗密欧的情形。我们穿着复杂精致的戏服,在开满玫瑰的阳台上对视,朗诵莎士比亚的华丽诗句,光想想就让我很是激动了。

“要不要演罗密欧与朱丽叶?毕竟是圣诞,演一点同学们更感兴趣的题材吧。”

他们不会对这个感兴趣的。

但我还是与他激烈地讨论了。

“得画一张很大的海报。”威廉先生说。

“布置舞台,准备道具。”我说。

“还有演员。”

威廉先生好像是看出了我的疑虑,他看着我,微笑着:“日日树,没有什么是可以拦住你的,对吗?”

他的日语发音明显不太对,却又要强行叫我的姓,来表达他的诚意。

“当然!花朵的美丽自然是绽放的amazing!”

我满口答下,威廉先生手里攥着一张看不清的黄色的纸张,叹了一口气。

我顿时也被这种气氛感染到噤声了。

在战火烧到这里之前,至少让我为威廉先生演一次真正的戏剧吧。

 

2.冰鹰北斗

重新扑向光明的火焰。

 

那天,我从邮局回来,在门口碰到了那个疯子。他手里仍然拿着信,每个星期都寄,也不知道是寄给谁的,从来就没有回音。

某种意义上来说在部门招新的时候,我就不应该接下他递给我的那张报名表。加入演剧部的理由很简单,只是因为奶奶想看我演一次罗密欧而已。之前在日本的时候她总想着要让我演桃太郎,却一直没实现。来了英国之后就变成了罗密欧,至少也是一个好像可以完成的任务了。

演剧部的部长留着长发,养着一只鸽子,还给它取名圣女贞德。头发据说是因为经常演反串角色却厌恶戴假发所以才留到这么长的。奶奶见我加入了演剧部,也照着部长的发型在我的头上编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小辫子。第一次社团活动只来了几个人,他却还是像是唱着独角戏似的兴奋,兴高采烈地提出要排练《罗密欧与朱丽叶》这件事。

不得不说,普通的台词从他口里蹦出,就像是有了灵魂。在活动室暖黄的灯光下他的每一根头发都像是在发光,全身心沉溺在戏剧中,给灰色的学校增添了一抹属于他的颜色。

他将罗密欧这个角色的重担直接扣在了我头上。真好,不用去争取这个角色了。

和我一起入部的还有一个看起来长得很可爱的孩子,也是和我们一样的东方面孔,应该是把这里当做日本留学生社团了吧,可惜入了这个狼窝。

我在心里默默为他叹息,还好变态部长没有逼我穿女装。我只想演好罗密欧这个角色,能让奶奶在圣诞节收到我送给她的这份礼物。

“我的心还都留在这里,

我能够就这样掉头回去吗?

回去吧,

无知的飞蛾,

重新扑向光明的火焰。”

这段已经排了无数次了,部长还是不满意,希望我能够再将声音提起,感情更饱满一些。说着他便把我的这段台词从前面开始背诵了一遍。

不得不说他确实是拥有我们无法企及的才华。明明面前并没有人,我却好像是看到了朱丽叶站在阳台上眺望,罗密欧对着她发表自己此生最真诚的告白。没有玫瑰,没有复杂的礼服,只有身着校服的一个人,却像是在剧场聚光灯下闪闪发光。

听同学说演剧部的部长就是个疯子,我想,他确实是一个疯子,为戏剧而生的疯子。

我重新捡起散落的剧本,没有编辫子的鬓角有些挡视线。我将头埋在剧本翻开的书页后面,叹了一口气。这个水平也许是我一辈子都达不到的了。

他对所有的细节都要求得十全十美,甚至因为对旁白不满意转为自己念旁白。我就这么一天天看着演剧部的人一个一个离开,最后只剩下我,涉,和那个我第一天就觉得他绝对坚持不下来的那个孩子,叫真白友也。

一个英国学校的演剧部,竟然只剩下三个来留学的日本人,有点好笑。

涉仍然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每天继续组织排练,虽然只有三个人。他一声不响地画了很多海报四处张贴,招募其他空缺的角色,但是他早已在学校圈子里被贬得一文不值。

前线战事越来越紧张,也有人渐渐开始见到我们就骂了。圣诞节的公演在一次轰炸过后被取消了。两个月的轰炸早就将伦敦变得满目疮痍。以往街道上的煤油灯都是工人一盏一盏的点燃的,然而自从战争爆发那天开始,煤油灯就再也没有亮过。学校虽然还没有停课,却整天都在宣传莫须有的站起来我们不能为战争屈服云云。全班的同学都用仇视的眼光看着我们。

没有灯的伦敦就像失明了的朱丽叶。

正式停课那天,涉把我和友也叫去活动室。

他手里攥着一张纸,攥得很紧。桌子上放着被小心拆开的信封。

“北斗,友也,演剧部还是......解散吧。”

他低下头,头发随着他的动作软软的搭在肩上。

他今天竟然没有带奇怪的口癖,还叫了我们的名字。

 

 3.日日树涉

因为你将要睡在黑夜的翼上,比乌鸦背上的新雪还要皎白。

 

 北斗的声音很美,像水晶风铃一般清澈。在黑暗中听他背诵诗句,就像是余晖里轻柔的风拂过脸颊,能闻到雪花凛冽的味道。

“你真的要解散演剧部吗?”北斗问。

“是的。”我落寞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我想起了威廉先生。

自从我来到这里,第一个遇见的老师便是他。他总是能看穿我的想法嘴角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我希望他能忽略我的存在。他这样温柔和蔼,幽默风趣,一定会有很多女生喜欢。

在他面前写作好像不是什么难事。曾经我咬断笔杆也写不出的句子如今也信手拈来了。

他温和地对我说:“日日树,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比起自己的感受,完成一件事情的过程才是真正重要的。”

“让演出成功才是真正重要的。”我抬起头,注视着北斗的眼睛,“算是我留给演剧部的谢礼。”

我以为他会有激烈的反应,但是他竟然平静得可怕。他别过头,躲开我的视线,小声回答了一个“好。”

其实我们已经没有资源再继续排演了。就算我不明说,北斗这么敏锐肯定也察觉到了一定会解散的结果。但是我还是很想试试。就算一个人演多个角色,我也想给演剧部留一点存在的痕迹。

北斗开始整日地奔走于伦敦的每个剧院。然而因为国籍的原因四处碰壁。他不知道从哪里拉来了赞助,那是一笔超乎我想象的巨大金额。然而还是没有剧院愿意在圣诞夜将剧院租给我们这个只有三个人的剧团。

戏服已经拜托友人提前做好了,确实很符合华丽的要求。一个人做完我们三个人的礼服,也不知道他是熬了多久的夜。

我决定也加入北斗的努力。

我翻出了许久不穿的真丝西装,那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件礼物,是他给我的幸运。摩挲够了滑腻是丝绸,我穿上了它,同北斗一同去与各个剧院的经理交涉。丝绸确实是最内敛的华丽了。即使压箱底这么久,却一点也没有褪色,闪着珍珠一般的光泽。

我们这次一定会成功的。我对北斗说。

然而所有的大型剧院都拒绝了我们。确实,圣诞节是一个特殊的档期。按照惯例所有的剧院在圣诞节都会排演圣经的基督诞生篇。千篇一律的剧情,千篇一律的布景,千篇一律的演员。就算我们拥有再充足的资金又怎样,没有大型剧院会在圣诞节让三个学生登台自砸招牌,简直就是一出滑稽戏。

“实在不行我们就在地铁站演吧。”北斗小声安慰我。

我和他顺着泰晤士河,和周边的剧院交涉了一圈,没有任何剧院向我们松口,有几个经理甚至斜着眼瞄我们,完全没有将我们放在心上。

我想到了最后一家剧院。

那是王室专用的小剧院,就在我们曾经就读的王立公学的旁边。

也许我们可以去试试。

我转头对北斗复述了这个想法。他一脸的无可置信,并且久违地大声说话:“我们一定会被拒绝的!”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

我捕捉到了北斗西装上的细微褶皱,用手将它抚平。

不得不说,西装穿在他身上真是合适极了。泰晤士河的余晖照在他脸上身上,他在发光,在闪耀,丝绸的泛光圆润如珠,真像一幅出自大师之手的华丽油画。

我竟然词穷了。面对着这样的画面我一时想不出什么赞美词来形容。如果我是基督徒的话可以用圣经里的话来形容他,但是我不是。

我拉着他一起去了那家王立剧院。装潢确实是许多大型剧院都无法企及的,水晶吊灯闪动的光有些晃眼,舞台明亮干净,还是之前演过《仲夏夜之梦》的舞台布置。

我们求见到了剧院的经理,在说明来意之后,经理轻蔑地用余光斜瞄北斗,又瞅了瞅我,坚决地摇了摇头。

“我们是历史悠久的王立剧院......”

“如果是钱不够的话......”

北斗语气急促想要与其交涉,对方却丝毫不给他交涉的机会。

“不光是钱的问题。”经理说,“圣诞节是特殊的日子,不可能让一群孩子在我们这里胡来。”

北斗垂下了头,看来是碰壁太多次,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拒绝了。

“您可以让我们试试表演给你看,然后再做决定。”我上前道。

经理很大声地冷笑了一下,道:“不可能,我已经说了不可以了,去去去。”

他作势驱赶,北斗拉着我的衣袖,小声催促“快走吧”。

“等等。”经理又叫住了我们。他的后面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位穿着简单礼服的夫人,脸上蒙着一层水汽似的纱巾。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是她一定身份尊贵。经理看她的眼神都诚惶诚恐。

她温柔地对经理说:“让他们试试,我想看看他们的戏剧。”

我知道,我成功了。

 

4.冰鹰北斗

在秘密的夜里,我要凭着它攀登我的幸福的尖端。

 

 涉的表演和舞蹈从来没有让任何人失望过。在王立剧院真正的聚光灯下,就算还穿着来的时候的白色真丝西装礼服,一个人演绎一出精彩的故事。

他用年轻女声和另外一个老妪的声音交流,全程对着幕布。如果我不知道他声音多变,我甚至会觉得幕布后真的站着一个老妪,在与其交谈。

他即兴表演的是第三幕,罗密欧与朱丽叶相约出逃的夜晚朱丽叶与奶娘交谈的一幕。

“我已经买下了一所恋爱的华厦,

可是它还不曾属我所有;

虽然我已经把自己出卖,

可是还没有被买主领去。

这日子长得真叫人厌烦,

正像一个做好了新衣服的小孩,

在节日的前夜焦躁地等着天明一样。

啊!我的奶妈来了。”

他明明是第一次登上王立剧院的舞台,却像是登台了无数次似的,熟练转身,走台,歌唱。

即使观众只有剧院经理,那位黑衣的夫人和几个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敬业地将聚光灯打在他身上,不知是不是那位夫人吩咐的,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不得不说舞台确实是有一种魔力,将我的怯场一扫而空。

他不但扮演朱丽叶,还扮演劳伦斯神父,无比自然地与我交流,提示罗密欧该去的方向。还没到罗密欧与朱丽叶真正相见,那位夫人就鼓起掌来,暂停了我们的表演。

“你们演的很好。”她还是像刚才那样的温柔样子,“不用付剧院的费用了,我为你们提供服装和帷幕,用汽车运到这里。”

“圣诞夜,我期待你们的表演。”

可能她还不知道我们只有三个演员。

我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夫人将名片塞在涉的手里,告诉他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她。

其实我们什么都不缺,就缺演员。

涉兴高采烈拉着我走出演出厅,在剧院的大堂里向我表示他的喜悦,并构想着演出的画面。只有三个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完成他想象的那种画面的。涉确实是神通广大,但是也不可能一个人分饰完剩下的所有角色。

就在那一刻,一声巨响传来。地面在颤抖,天花板落下尘沙。

还是那个装潢豪华的大厅,随着爆炸声的传来,天花板顶的水晶灯都熄灭了。一片黑暗中我只能听见雷鸣般的爆炸和在我身边的涉的强作镇定的表情。

我看见角落上那位夫人的影子在招呼我们,我们迅速靠近她。她给我和涉各自塞了一颗糖,问我害怕吗。

我含住那颗糖,点点头,又摇摇头。

轰炸声,地震一般的冲击,我在自家的地下室和演剧部的活动室里听过,在学校走廊上听过,在黑暗的街道上听到过。然而我又能做什么呢?只能坐着,看着诗集祈求轰炸快过去。

 

尽管涉很小心,回到我家的地下室,检查衣服的时候还是发现白色真丝西装被粘上了污渍,应该是轰炸的时候涉摔倒时弄上去的。我和涉用各种方式洗了很久,甚至用了奶奶建议的方法,然而还是洗不掉。涉没有什么表示,晾干之后就将那套西装重新放回了箱子里。

名片上的联系地址是白金汉宫,我们暂时还不用求助于她,但是她确实是一位身份尊贵的好心人。

涉就算在学校停课后仍然没有放弃学习。除了排练以外,他会回学校的教室自习。于是我也就陪着他去自习了。

他在自习之余画了不少关于圣诞演出的海报,走街串巷地去贴。演剧部的旧成员们听说我们要在王立剧院演出,纷纷回来询问还缺不缺少角色。

我们在王立剧院里排练,没戏演的专业演员们在台下三三两两地看着。一开始他们抱着看笑话的心态,但渐渐地他们开始给予我们专业的建议,甚至主动加入我们。我们的角色因为他们的加入竟然奇迹般地凑齐了。

友也因为新人的加入从茂丘西奥渐渐变成了旁白。

他没有什么怨言,虽然整天还把变态假面几个字挂在嘴边,但还是陪着每个人搭台词,跑龙套,搬东西。

那位夫人捐赠的戏服送到了,为了协调,涉不得不放弃他的友人留下的三件戏服。他将三件戏服收了起来,放进了衣柜,还放上了防蛀虫的香囊。

我开始期待圣诞节的夜了。

 

 

 

5.冰鹰北斗

今晚你可以见到灿烂的群星翩然下降

 

 

傍晚排练结束,我们从剧院出来,走在回奶奶住的地下室的路上。奶奶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灰白的天空,浮着雾气,一阵突如其来的寒风却让我哆嗦了一下。空中漂浮着拦截轰炸机的银色气球,一些工人在废墟里将电线杆重新竖起。我裹紧了大衣,疮痍的街道在脚下舒展。

下雨了,雨滴落在我张开的手心里。涉还是慢慢地走着,我想催促他,但是对上他的眼睛我又像是被堵住了似的什么都说不出口。

奶奶问我:“下雨了吗?”

“下雨了。”

我抓着她的手,那双手冰凉瘦弱。火苗在短短一截蜡烛上跳动,奶奶靠着床头坐着,眼里也跳动着蜡烛的小火苗。

“涉去做饭了吗?”

“是的,您别担心,还有我在。”

我握紧了那双手,涉端着他做的蛋包饭和仅剩的面包。奶奶吃了他做的蛋包饭。我们在雨声里静静坐着,鸽子将头缩进了翅膀下。奶奶突然说:“小北,小涉,盖条毯子吧,你们的手很冷。”

我将毯子掖在奶奶身下,她的皮肤冰凉。蜡烛被不知哪里来的风熄灭了,我听见了奶奶短促的呼吸声和涉的叹息。

“奶奶,你是不是很难受?要我做什么吗?”

涉重新点燃了蜡烛,示意我安静一些。奶奶的眼睛半睁着:“没关系,没关系。我很抱歉。”

我没忍住我的眼泪。

“最后还要让你们陪我一起经历这些。”

我的余光扫到涉的表情,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将头偏了过去。

雷声隆隆,从远处滚滚而来。而那或许又不是雷声。

“念点什么吧。小北。”奶奶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与世界告别的广阔无垠。

涉站起身,拉着我道:“奶奶,想看罗密欧与朱丽叶吗?”

他用威廉先生的声音轻轻念道:

“今晚您可以见到灿烂的群星翩然下降,

照亮了黑暗的天空;

在蓓蕾一样娇艳的女郎丛里,

您可以享受青春的愉快,

像盛装的四月随着残冬的足迹降临人间......”

我仿佛看到了寂静的过往,面前是温柔的未来。我看见自己徘徊在戏台上,从演员们中间飘过,没有人注意到我。

我知道,没有人能够挡住命运的降临。

 

 

6.日日树涉

愚痴的天性虽然使我们伤心痛哭,可是在理智眼中,这些天性的眼泪却是可笑的。

 

 

北斗的家人回到伦敦奔丧了。我见到了他的父亲和母亲,是一对很有气质的夫妇。他们希望带着北斗回日本。他悄悄地告诉我他不会走。

他将辫子拆开了,现在是两边整齐的鬓角。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于是抽走了他手里的手里的铅笔,变成了我从学校花圃里折的玫瑰花。

他没有多余的语言,只是对我笑笑。

他和我脱下黑衣,又和我一起念那些热情洋溢有哀婉悲痛的台词。过几天就是公演的日子了。我检查了所有的戏服和布景,一切正常。

校友和留下的老师为我们做了宣传,我也画了巨幅的海报挂在剧院门口。

北斗最近又瘦了,皮肤本来就白,现在因为长时间的室内活动变得更白了,在黑发的掩映下白得像雪,纯洁得像一首诗。

大家都走了,整个剧院只剩下了我和北斗站在舞台上,台下空无一人。对着金碧辉煌的舞台布置,我恍惚了一下,好像我们已经完成了一切,台下座无虚席,就是一出光影交错的梦境。

我和北斗回到居住的地下室,从地下室的窗口看外面逐渐暗下来的天空。

但愿今夜无事发生。

就算我不信神,此时也用尽全力祈祷。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夜幕开始意味着危险的降临。漆黑夜幕中呼啸而过的飞机也许就能置整条街于火海。死神在天空中呼啸而过。

北斗的奶奶在弥留之际对我说过,在街道上重新亮起煤气灯的时候,所有人就都会回家了。我不禁有些心酸,她竟然在最后的时刻也在想这些。

“部长,什么是爱?”

我听到北斗极为小声地说了这样的一句话,让我情不自禁想要惊叹了。

他竟然没有叫我的名字,让我愣了一下。

什么是爱?老实说我也回答不上。

我望着天空,看着那飞来飞去的银色气球,道:“嗯嗯?刚才是我的木头北斗君在问这样的问题吗?”

北斗的视线聚焦在完全暗下的穹顶上,一言不发。

“看来是有在意的人啦,是谁呢?”我将手伸到北斗头顶抓了一把,发丝触感果然很柔软。

“别啦别啦,不要这么闷啦,就让恋爱大师我来指导一下后辈的恋爱事业吧——”

我将语气提到轻快,可北斗像是与我置气了,硬是半天不说一句话。

“......反正不是恋爱。”

半晌北斗才憋出这句话。

我不知怎么的莫名有些失望,但我还是笑了,笑得很大声。

“北斗君,看到天上的银色气球了吗?像不像星球?”我停顿了一下,又忍不住伸手揉了北斗柔软的发顶,“那上面也许住着像你一样的小王子哟。”

北斗像是懂了什么,伸手向我的发顶揉过去。

 

那天晚上,我梦到了自己躺在充满玫瑰的棺材里,我扮演公主,而吻醒我的王子是北斗。我飘了起来,从剧院打开的玻璃穹顶飞出去,街灯一盏一盏亮起,黑暗的伦敦被点亮,灿若繁星。我降落在一颗小小的星球,整个星球上只有一支玫瑰花。

我可以看到伦敦,那样绚烂的伦敦,就像天堂一样。等我反应过来,早已泪流满面。

威廉先生,你会来看我们的演出吗?

 

 

 

7.日日树涉

但提炼过的花,纵和冬天抗衡,只失掉颜色,却永远吐着清芬。

 

 我站在门外,敲了很久的门,无人应答。不过也是,已经开站了那么久,没人也很正常。

明天就是圣诞节了,就算是战火纷飞的伦敦,此刻也四处在做着圣诞节的准备。我从窗户往屋里看了几眼,摆设很简单,只有几件旧家具,书桌上横七竖八摞满了书。

很明显,房子的主人是匆匆离开的。书桌上还放着我写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初版走台记录。

如果你能看到,一定很高兴吧。

我带来了新鲜的水果和蛋糕,到最后又带回去了。演剧部的所有人给他写了信,我将信从门缝里塞进房间。

“日日树,你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演员吧,我想去王立皇家演剧学院。”

“不是画家吗?”

“我会画画,并且会一直画下去,但是我更喜欢戏剧,我想给大家带去幸福,我想成为和你一样的男人。”

“啊......你真是拥有天使的眼睛啊。能看到我那微不足道的闪光点。等你以后大一些之后,就知道我是一个多么失败的人了。”

“我会成功,我会努力散发那些闪光,让来看我的戏剧的每个人都记住我,看到我的闪光,像你一样。”

 

 

我们站在熊熊燃烧的剧院前,眼睁睁地看着它变成残炭断壁。平安夜里,一枚炸弹击中了剧院的玻璃穹顶,建筑在睡梦中被点燃,坍塌,最后燃烧殆尽。我们为之努力许久的舞台布景毁于一旦,准备好的衣服与幕布也灰飞烟灭。墙上粘贴的海报被烧得只剩下一角,是朱丽叶阳台下的玫瑰花。

这个街区从未被炸弹侵袭过,除了昨夜。伦敦的冬天刺骨的冷,所有人却都站在雪地里,怔怔地盯着那里。剧院的经理小声安慰我和北斗,最后因为得不到回应而默默退去了。

我看着它,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答应了他,会完成这场演出,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下雪了,今天圣女贞德竟然跟着我一起出来了,正站在我的肩上用嘴啄我的头发。

北斗从后面伸过来一把伞的边缘,雪落在那把黑色的伞上,像是唱着挽歌。所有演员都来了,友也东奔西走地解释这场惨剧。

我和北斗用尽全力去建造的舞台,我原本以为它坚不可摧,实际上在这里它就是比积雪还脆弱的粉末,轻轻一踩就消逝了。

我踩着积雪向前走,绕过剧院的废墟,也不知道去哪里。所有演员包括剧院的经理都跟着我,没有一个人离去,也没有一个人说话。

我心里平静的可怕,就好像这样的一切在我心里预演过了无数次,不过在梦里的不是雪,是滂沱大雨,我在雨里大哭,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北斗小声对我说:“部长,去地铁站吧。”

我回了一趟我和北斗居住的地下室,叫上了友也,拿出了衣柜里的戏服。是演剧部最开始也是最后三个人的戏服。

北斗过来给我系束腰的带子,不断束紧,不断束紧,我想这样就不会在北斗面前丢人地哭出来。

北斗拿来梳子,我将高束的马尾解开,他给我梳了一个精致的发辫,别上了向邻居家女孩借来的玫瑰花形状的发卡。没有造型师,没有化妆师,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们自己完成的。我在镜子前描摹自己的脸的时候还在对着北斗讲笑话。

今天是圣诞节,是不可以哭的。

最后,我帮友也整理好衣服上的最后一条腰带,我们走出门,发现他们都已经回去换上了礼服,这是他们能拿出的最华美的衣服了。

伦敦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昏暗、残破又褴褛。树木瑟缩在被敌机整日徘徊而污染了的积雪里我们一行人明明都身着华服,却像是一群游荡着的送葬人。

这时,神送给我们了一件可笑的礼物空袭警报又拉响了。我们停了下来,望着天空。反正都无能为力,不如目送被毁灭的一切离去。

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抓住了我的手,是北斗。我提起裙子,他带着我奔跑起来。

人潮向着地铁站的方向涌去,汇成一股洪流。我们在地铁站台下定住,在一群穿着灰色大衣的人里,我们格格不入。

我们在伦敦的地下,伦敦的血管里。这里有几百,几千,甚至几万人。

我放下红裙,轻声询问北斗:“就在这里演吗?”

我得到了北斗肯定的回答。

于是我提高了声音,一遍又一边地高呼:“就在这里,我们就在这里演出!”那一刻,我找到了我的幸福,我的爱,我毕生的热情。

不需要剧院的管风琴,不需要华丽的布景,人群自动为我们让出大块的空地,我们拥有最伟大的剧本和全身心投入的演员就足够了。

喧闹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盯着我们的目光有惊诧,有疑惑,有期待。我看到了街灯,我看到了重新亮起的伦敦。

外面战机呼啸,我唱起朱丽叶的歌。前方,我的罗密欧正在向我走来。

 

 

8.真白友也

清晨带来了凄凉的和解,太阳也惨得在云中躲闪。

 

 变态假面向我比了一个手势,示意我可以开始了。我看见无数双眼睛也在看着我,我深吸一口气,大声地念出了排演过无数次的开场词。

“故事发生在维洛那名城,

 

有两家门第相当的巨族,

 

累世的宿怨激起了新争,

 

鲜血把市民的白手污渎。

 

是命运注定这两家仇敌,

 

生下了一双不幸的恋人,

 

他们的悲惨凄凉的殒灭,

 

和解了他们交恶的尊亲。

......”

我在心里佩服变态假面。就算什么也没有,他对着如此昏暗的灯光也能如此投入。观众们欣赏着这个已经知道结局的故事,随着剧情时而开怀大笑,时而黯然神伤。

外面是德国轰炸机和英国轰炸机的生死交锋,火光冲天,又不知道今夜有多少人会殒灭。但是那又怎样,我们还是成功了。

作为舞台上最微不足道的角色,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我退进人群中,静静看着他们的故事。这应该是变态假面这一生最辉煌的时刻,但是不是他的结局,这个结局是我的结局。

他努力散发着光芒,和他的罗密欧一起。他们身后是岑寂的过往,面前是温柔的未来——而此刻狂欢与泪水交织,地面上回响着炸响的轰鸣,狭小空间里他们像是过着最后一夜纵情绽放。

观众为我们鼓掌,响彻了整个伦敦的地下。

北斗的奶奶骗了我们所有人,伦敦再次亮起所有煤油灯的时候,她没有回来,所有人参战的人都没有回来,也再也没有回来,包括威廉先生。

其实我早就知道变态假面为什么要下这么大的决心筹备演出,自从他收到那封信开始。

那是一封因为写错了地址而辗转了许久才寄到的信,至少信封上邮戳的数量和时间显示了这一点。

我不知道信是谁写的,只看到了变态假面看了那封信一个人在活动室里哭,那是我唯一一次看到变态假面哭。他总是洋溢着自信与乐观,给所有人带去希望。无论情况多么糟糕,都还有继续下去的办法。他不顾一切的疯狂热情使得我们完成了那一场不可思议的演出。

我做了无数次猜测,直到我清理演剧部的活动室时再一次看到那张纸,变态假面并没有带走它。

我仍然记得它就是因为它是威廉老师生前的最后一封信,上面承诺了会在圣诞之前归来,并看一次演剧部的演出。剩下的部分的笔迹是另外一个人的,缀述了威廉先生战死,并称威廉先生生前多次提到过涉,并说涉是他这辈子最成功的学生,他以后一定会成为伟大的演员。

然而他没有看到,到最后也没有看到。

 

 

 The End.




小狗冰冰
以后就打一个tag了,有缘自会...

以后就打一个tag了,有缘自会看到!

以后就打一个tag了,有缘自会看到!

叶夏矜

【涉北】共欢舞

*旁观者视角注意。“我”有一定的戏份与情感。

想看他们跳舞,只是给他们跳舞找个了理由罢了。


1

冰鹰北斗以演剧部的名义提交了话剧演出申请,一时间整个学校都传开了。学生们围在走廊上看演员表,想弄清楚他们哪来的人员凑够一整场《罗密欧与朱丽叶》。

学校的演剧部有十几年历史了,刚成立的那几年热闹的很,学生热情极高,排练、演出等社团活动高效率进行着,领导们对他们演的话剧也津津乐道,演剧部一度被校内校外的人赞许。但后来因为老师越来越看重学生的文化成绩,学生们像被赶着跑的群鸭在各种测试面前忙地焦头烂额,就没有人愿意花时间在“演剧”上了。直接休掉又着实可惜,招新生的时候还指望着拿演剧部...

*旁观者视角注意。“我”有一定的戏份与情感。

想看他们跳舞,只是给他们跳舞找个了理由罢了。

 

1

冰鹰北斗以演剧部的名义提交了话剧演出申请,一时间整个学校都传开了。学生们围在走廊上看演员表,想弄清楚他们哪来的人员凑够一整场《罗密欧与朱丽叶》。

学校的演剧部有十几年历史了,刚成立的那几年热闹的很,学生热情极高,排练、演出等社团活动高效率进行着,领导们对他们演的话剧也津津乐道,演剧部一度被校内校外的人赞许。但后来因为老师越来越看重学生的文化成绩,学生们像被赶着跑的群鸭在各种测试面前忙地焦头烂额,就没有人愿意花时间在“演剧”上了。直接休掉又着实可惜,招新生的时候还指望着拿演剧部的招牌给自己学校标榜一个“个性化发展”的名号。所以当冰鹰北斗要加入演剧部时甚至没写过申请书,直接批他为部长——那时演剧部实际上在进行社团活动的只有他一人,一年后新生入校,一个姓真白的加入演剧部,整个学校他们是唯二在坚持“个性发展”的学生了。

从任何角度上说我都很佩服冰鹰北斗,在我忙着应付学业荒废了音乐的时候,他很从容地兼顾了学业与表演。

我好不容易挤到了人群前头,想看看班长究竟是找了些谁。

原来是冰鹰北斗联系了隔壁学校表演系的学生,奇迹般把所有人凑齐了,但奇怪的是演员表上朱丽叶的名字后是一片空白。其中甚至有最近在演艺圈小有人气的小花旦——饰演朱丽叶的奶妈。

众人的议论我都听见了,一些人猜测朱丽叶的演员是他们演剧部的底牌不能轻易公布;一些人觉得这就是冰鹰北斗想炒一点话题度好让更多人感兴趣;一些人已经在嘲笑演剧部说没有朱丽叶还演些什么,痴人说梦罢了,演戏怎么会有好出路。

对此冰鹰北斗什么也没有解释。

有一次傍晚我看见他还在校,上前询问他话剧需不需要帮忙打杂的人手。我非常希望表演顺利,也想为此出一份力。

“你现在是要去哪里?”简单交代了几句后我问他,那时已经接近八点了。

“……我去阁楼那边练习。那里很清净。”他手里捧着本莎士比亚情诗集。

好熟悉的地方,我想。旧阁楼里有一架钢琴,高一时我总会趁着空闲的时候跑去旧阁楼上练琴。或许阁楼上有着的是我遗落的梦想,我才每次听到旧阁楼都会心中一动。说来也怪,那阁楼其实很早就废弃了,但钢琴上却是一点灰尘也没有。我只以为是哪个有心人在偷偷清理,却一直没有机会见到对方。说不定就是冰鹰北斗呢,我没有问他。

那天之后我便以后台工作人员的身份参加了多次彩排,但朱丽叶的演员始终没有出现。我在后台看着冰鹰北斗卖力地演着独角戏,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

正式演出的时候观众来的不多,有一半人可能是想来看演剧部笑话的。我看着舞台下寥寥几人,心里还是不禁有点紧张。

我再次检查了一遍后台控制音乐的机器,确保万无一失。其实正统一点是要演奏团现场奏乐的,但因为经费不足场地不大,只能偷工减料一点。

万事俱备,只欠一个朱丽叶迟迟没有出现。我忍不住跑去问冰鹰北斗,他只告诉我朱丽叶一定会出场的。

“他答应了我的。”冰鹰盯着舞台,说。或许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他这句话的语气不是坚定,是包含了赌博时下注,祈祷自己能赌赢的语气。

朱丽叶快出场时,我紧着心盼着舞台——或许冰鹰北斗也在盼着,在观众看来只是戏里罗密欧感情的一部分——盼来了那一身红裙。

原谅我只记得她的美却形容不出口,那晚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施了魔法一般再不记得朱丽叶的长相,仿佛她的脸上蒙了层迷雾。

但那头长发我不会忘。像月光一样一泻而下的长发,跳舞时似乎也在配合她。每一次舞动仿佛都有银粉撒下,美得让人觉得这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是神明才拥有的。

罗密欧也看得痴迷,他就那么失神地盯着朱丽叶,虽然仍在踏着舞步,却让人觉得他跳的心不在焉,仿佛一心只在朱丽叶身上,又好像是被某种魔力引着起舞。这真真是坠入爱河的情态,我看着冰鹰北斗,他演得生动,很快把观众代入了戏里。

我在后台雀跃着,这场演出足以让人们重新看待演剧部了。

“啊!火炬远不及她的明亮;

她皎然照耀在暮天颊上,

像…………”

音乐戛然而止。

我慌乱地跑到控制音乐的机器那边,看见工作人员也手忙脚乱地在调整机器,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怎么会,明明开演前才检查好的,怎么会,怎么办。我无力地看向舞台。

“她是天上明珠降落人间!”

冰鹰北斗仍在唱着,朱丽叶仍在舞着。他们那么从容,那么卖力,仿佛早就预料到这种事情会发生。

得想个办法,我绝对不能让这场演出失败。我焦急地踱着步。

“把后台那架闲置的钢琴搬过来,靠舞台近一些。”

我在心里快速过着乐谱,祈祷自己能弹的流畅。每一次为学业陷入焦虑时我都会在课桌上模拟着弹奏。之前想帮助冰鹰不过是因为他像另一个世界里坚持了钢琴的我,如果我那不被看好的梦想可以帮到他,我没有理由不。

“要是我这俗手上的尘污,

亵渎了你神圣的庙宇,

这两片嘴唇,含羞的信徒,

愿意用一吻乞求你宥恕……”

太好了,我从没有忘记钢琴该怎么弹。更幸运的是,当我在担心只有钢琴声太单调了时,原本该播放的音乐恢复了。

“罗密欧!我的罗密欧啊!”

朱丽叶在这里说错了台词。原词应该是“罗密欧,你为什么会是罗密欧呢”。只一句台词出错,我没有太在意。

罗密欧与朱丽叶在舞台上对唱、共舞、接吻、殉情。我惊讶于他们竟然是真吻。这一吻让我更加想知道朱丽叶的演员究竟是谁了,她与冰鹰的亲密甚至不再像表演。

幕布落下,我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一眨眼,原本躺在舞台上的朱丽叶突然消失了,取之而代的是一朵玫瑰与一只白鸽。

冰鹰北斗坐起来拿过玫瑰,怅然若失地呆呆盯着地面,而我则盯着冰鹰北斗,一时半会说不出一句话来。

玫瑰,白鸽,长发,神明。这恰恰是我疑问的答案。

朱丽叶很大可能是他,但最好不要是他。

2

还没入学时便听过有关这所学校的传闻。流传的最广的就是有关于那个阁楼。人们说阁楼上住着一个人,是在这所学校出现的红极一时的绝世天才,人们所谓的无所不能者。死后化成魅影留在这里。名字也响亮,叫日日树涉。

对于这种传闻我都是半信半疑的,但那天朱丽叶的突然消失毕竟是亲眼所见,我专门去翻了演剧部刚建立时的照片,看见了那一头银发——仍看不清脸的模样。

我一鼓作气跑上了阁楼,只有一架钢琴摆在那里。依然是没有一点灰尘,跟这破旧的阁楼显得格格不入。

我看着那架钢琴。如果真像传言里说的那样,那就不是冰鹰北斗,而应该是日日树涉一直在照顾它的,我想。那天演出后无论我怎么追问冰鹰北斗都不肯回答我,之后甚至见到我都绕着走。

那如果我直接来找日日树涉呢?

传闻说天才还留在这,自然有不少人想来向他讨教,但无一例外都吃了闭门羹。有人感叹日日树涉太严格,自己还没有达到要求,也有人被拒后就极力否定天才还在阁楼里。如果我现在为他弹一曲。他可以听到吗?

我掀起琴盖,再次弹奏了话剧演出时我在后台弹的片段。弹到一半,我听见了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大,我听见他上了楼,随着我一拍琴键站起来打算与来者会面时,冰鹰北斗进了门。

“日日树涉……!”

看来真的是日日树涉。我看着冰鹰北斗,现在他总该把事情原委告诉我了。

“……自从那次演出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冰鹰叹了口气。

3

传闻里“来向日日树涉讨教的人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这句话是错误的,因为冰鹰北斗就是例外。

冰鹰是小时候从父亲那里听说的日日树涉,父亲给他看了日日树涉曾经演出的录像,还说什么“要是能得到他的回应,就说明你已经很优秀了哦”。可以说,冰鹰北斗小时候的表演启蒙,一个是他父亲,一个就是日日树。他会一遍一遍看录像带,日日树涉说过的所有台词他都烂熟于心。

他第一次来找日日树涉的时候跟其他人一样被拒在门外,甚至连阁楼也上不去。但不一样的是他比其他人都倔。他天复一天地在楼下面又唱又跳又演,或许是天才终于感受到他的诚意,在一天傍晚从阁楼里放飞了一只白鸽到冰鹰肩头,就算做回应。

后来只要冰鹰想练习他就会到阁楼去,因为有不好的地方日日树涉会给出反应让他改正。

“那他有邀请你共舞过吗?”我问冰鹰北斗。我想起那天舞台上他们的舞蹈,那种默契度可不能是一下就能有的。

“有过。但每次都像做梦一样,不知不觉中开始,不知不觉中结束。有时候我都怀疑他会不会是我幻想出来的。”他回答。

“这件事我只告诉了我姥姥,她说那可不是梦,我是被神明选中的孩子。”

现在只有一个问题要问了。

“日日树涉为什么同意出演朱丽叶?为什么他同意你吻他?”

那天冰鹰北斗看朱丽叶的眼神也好,他们之间的亲密也好,那一吻也好,我不觉得是纯粹的表演。我在怀疑这里面夹杂了几分真情。

谁知道任性的神明在想什么呢。那句台词可能也不是说错的。他的冰鹰北斗,他的罗密欧。

冰鹰北斗没有说话,我想起了演出前几天,他拿着莎士比亚情诗集走向阁楼的画面。

所以你那时候不是去练习的,对吗?我问,他点头,有点艰难地开口说,他只是觉得这样日日树涉会同意出演朱丽叶。

你分明就是爱上他了,才会想让他演朱丽叶,才会给他念情诗。这句话我没有说,我想他不会不明白。我一下子明白为什么演出当天音乐会停了。那是警告,是对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警告,是对冰鹰北斗和日日树涉的警告。神明怎么能有偏爱,人类怎么能渎神。

“如果他能再回应我一次,我什么都可以做。”冰鹰北斗说。

我无奈地看着冰鹰北斗。我想警告他你不能把神明据为己有,但偏偏日日树涉把玫瑰与鸽子送给了他,偏偏日日树涉出演了朱丽叶,偏偏日日树涉允许冰鹰吻他。偏偏冰鹰北斗爱上了日日树涉,偏偏是冰鹰北斗。

明知道不可以、明知道不可能。

可你还是会去试一试,就像你坚持表演一样,对吗?我没问,他却用眼神给了我答案。

4

从少年在阁楼之下起舞的那一刻起,阁楼的窗户里开始不断飘出玫瑰花瓣。少年不知疲倦地跳呀跳,从白天跳到晚上,从晚霞跳到黎明。直到玫瑰花瓣淹没了他的头顶,再没有人见过少年的踪迹。

阁楼被塞满了玫瑰花*。

此曲只应天上有,佳侣难得共欢舞。我恍惚间回想起他们在台上对唱共舞的场景,脑海里只剩下这句话。

他们或许正在哪里跳着舞吧。我想。那就再为他们弹一曲,弹到花海盛开时,他们在花与爱情里起舞,我在阁楼上弹奏被拾起的梦想。


*:翻不到了,但是我记得日日树涉确有说过这句话:我的爱有多少,我就可以变出多少玫瑰,直到把这个房间填满哦☆!

我真的翻不到这句话了,如果没有印象就当是我造谣出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