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共犯【53】【完】
工藤晴香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她拄着粉红无嘴猫的登山杖,被那人牵着手走进了社长的家,门口贴着的幼稚A4纸不知去了哪里,只留下一块漂亮大气的门牌,上面居然印着那个笨蛋的姓氏。
她穿上蠢蠢的可达鸭拖鞋进屋,看那人一边忙着倒茶一边冲着身边的温柔年长女性喊妈。
天哪、这世界一定是疯了!
她一定是误喝了明坂珍藏到发酵、并且混合了不知道多少种酒精饮品的【宝物】,才会做这样一个异想天开的梦。
一边面无表情享用着碗中被那人堆得越来越高的美食,工藤一边在心里碎念为什么梦里的食物能这么好吃,怕不是下一秒就有骑着脚踏车背着......
工藤晴香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她拄着粉红无嘴猫的登山杖,被那人牵着手走进了社长的家,门口贴着的幼稚A4纸不知去了哪里,只留下一块漂亮大气的门牌,上面居然印着那个笨蛋的姓氏。
她穿上蠢蠢的可达鸭拖鞋进屋,看那人一边忙着倒茶一边冲着身边的温柔年长女性喊妈。
天哪、这世界一定是疯了!
她一定是误喝了明坂珍藏到发酵、并且混合了不知道多少种酒精饮品的【宝物】,才会做这样一个异想天开的梦。
一边面无表情享用着碗中被那人堆得越来越高的美食,工藤一边在心里碎念为什么梦里的食物能这么好吃,怕不是下一秒就有骑着脚踏车背着火红Random star的仓鼠进屋找她卖冰激凌。
顺便一提她想吃巧克力味的。
年长的温柔女性坐在餐桌的另一边,无奈而宠溺地看着已经不知道走神去了哪里的工藤晴香,嘴角的弧度完全无法压下。
被她看着成长,倔强坚强,可靠到令人怜惜的孩子,此刻卸去所有外壳,捧着饭碗吃得一脸享受,但眼神明显就是灵魂离家出走,大脑放弃思考。
远藤祐里香就坐在工藤晴香身侧,一脸认真地替神游的恋人夹菜,如果不是伤手还绑着绷带,她一定会把碗里那些麻烦的虾壳褪去才夹给那人吧。
就像她每一次的细心与温柔。
年长的温柔女性弯着眼角,眼神感慨而复杂。
她曾在时间的彼端无数次祈祷,祈祷那个襁褓中的孩子健康喜乐,牙牙学语的孩子永葆笑容……那个牵着她手指的小小孩子啊,在那么长那么长的时间里一点一点长得比她还要高,嘴角的弧度是她最爱的风景,柔软的脸颊是她掌心永远不舍放开的宝物。
那是她最宝贝的孩子。
而那个笑着长大的孩子,不知从哪天起,眼中沉寂了暗色的风。每当她移开视线时便会从眼底一直刮进那孩子藏在掌心之下的心绪中,让她看不透也触碰不到。
只是很偶尔的,她会从那孩子形单形只的身影,皱褶的制服,某天在夕阳下镀上一圈寂寥的金色长发中,看见那孩子身后无限拉长的阴影,和嘴角毫无变化的笑容——
笑得她想哭。
那是一面擦得透明的墙,让她仅仅只能看着,却再也触碰不到那孩子隐藏的一切。
因此,远藤夫人无数次想要见见那个人,那一位重新让那孩子展露笑容的人,给予那孩子勇气的人,让那孩子重拾梦想的人。
她想要感谢那一位所做的一切,感谢那人穿过那面她越不过的墙,牵起了远藤祐里香的掌心。
远藤夫人微微挺直背脊,就像工藤晴香每一次在她面前那般。伸出的指尖越过餐桌,轻柔地触上娇小女子的手背,将无数岁月的感激慎重地抚下。
“谢谢你,晴香。”
为了她为那孩子做的一切,也为了她为自己所做的一切。
工藤晴香在餐桌那一面抬起了眼眸,漂亮的浅褐色倒映出年长女性的面容。略显呆愣的瞳孔渐渐浮上了光,是年长女性熟悉的,社长不常面对的,略显羞涩的笑意。
**
远藤祐里香收拾好碗筷回来时,父母已经出发去例行的年前拜访。客厅静悄悄的,没有让她心动的身影,也没有那根可爱的登山杖。
远藤有一瞬间的恍惚,就像那些刻骨铭心的岁月从未发生,只是一场仅属于她的长梦,清醒过来,她还是只有一个人。
“喂。”
二楼忽然传下的清冷声线因距离而模糊不清,却立刻拯救了寂寥的心。
“你不会让我下去接你吧?”
远藤立刻跑上了楼。
父母的房间一如既往关着,属于远藤祐里香的房间敞开着门锁,透出她熟悉的灯光,温暖了时光。
工藤晴香有些别扭地坐在床沿,床边的书桌上摊着那张挡住门牌的儿童画。看到远藤进来,撇了撇嘴角,“不是我要乱坐哦,你妈妈非要坐这里聊天。”
远藤看着那个别扭得像个国中生的年上,柔软地弯起嘴角,“没关系,晴香的话,我的一切都可以给你。”
“我只有给你一根冰棍而已,你也太吃亏。”
“还有半价猪排饭,抹茶味pocky,老虎沙滩裤,晴香家的备用钥匙,卸妆水,学园祭的商品,天台的风,项链,每一次的越洋电话,晴香给我的勇气,还有……”远藤慢慢走到床铺边蹲下,工藤略微泛红的脸颊就在眼前,是她永远都看不够的风景,“晴香五年的人生。”
“听起来好像我比较吃亏?”伸出手的瞬间就被好好握住,工藤浅淡地笑了,指尖相触,是她喜欢的温度。
“现在反悔已经逃不掉了哦。”远藤的眼神亮晶晶的,是工藤晴香最喜欢的笑意,“晴香的告白,我一个字都不会忘记。”
“如果你敢忘,我就拿你的辉光管时钟揍你。”工藤点了点头,“揍到一个零件都拼不回去为止。”
“好可怕!”远藤装模作样地摆出吓坏了的表情,随后立刻笑出了声,“那为了不忘记,晴香每天都和我说一遍好不好?”
“不要。”
“打印出来贴在家里?”
“打死我都不要。”
“打死我呢?”
“好啊。”
“好可怕哦~~不对、晴香快把登山杖放下!”
“谁要你瞒着我社长就是你妈妈!诶、把登山杖还我,别跑、我追不上你!!!”
远藤祐里香最后还是乖乖回到了工藤晴香身边,就像过去的每一次那样。不过她没忘了把登山杖放在房门外,工藤晴香也没忘了自己还有手。
“你是受虐狂哦?”被揍了还笑得一脸灿烂,工藤从以前就觉得这家伙有点傻,所以才会被欺负了都不知道反击,辛苦了她工作之余还要教乖小孩打架。
“只给晴香欺负。”远藤任工藤把自己的笑容揉乱,然后用完好的手臂将娇小的年上搂进怀里。“以后都只给晴香欺负好不好?”
“听起来我是个坏人一样。”
“晴香。”
“干嘛。”
远藤细细看着怀中怎么都看不够的人。这人从第一次见面起就给予了她那么多的惊吓,以至于很长时间她都觉得工藤晴香是一个很难相处的人,后来的后来她发现,工藤晴香只是个嘴硬心软到让身边的人都无比心疼的存在,明明自己已经辛苦得要命,却固执地想要用娇小的身体去背负那么多人的梦想和未来,也不在意自己早已疲惫不堪,伤痕累累。
让远藤祐里香每每想起,都无数次痛恨那个年轻愚蠢的自己。
“晴香。”
那个人的名字,三个轻巧的音节,却温柔得令人眼角湿润。
“晴香。”
那个人的身影,娇小,倔强,看上去冷冰冰的,却温柔的要命。
“晴香。”
她会没心没肺地开玩笑,会笑容灿烂地搞怪,却会小心翼翼护住身边所有人内心的脆弱。
“晴香。”
即便再不耐烦,她也不会真的对身边人动怒,所以有那么多人坚定地跟在她身边,想要守护这个永远挡在所有人身前的存在,即便她的身形比所有人都要娇小。
“晴香,我真的,好喜欢你。”
远藤祐里香的拥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紧,单臂的拥抱,空缺的部分在空气中难耐的寂寞,因此,工藤晴香张开手臂,回抱了那个人。
远藤祐里香是个倒霉的笨蛋。
这是工藤晴香从初次见面起就从未改变的印象。就算再受伤也不愿让别人受到伤害,就算那恶意是如此不堪。
对每个人释放善意,对善意的人释放所有的好意,都不去想那善意是不是另一个恶意的玩笑。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心甘情愿地走进远藤祐里香的生活,从此不再离开。
被拥抱的年下身体有些微的颤抖,工藤紧了紧环在那人背脊的双手,随后又再一次收紧。
“祐里香。”
“唔。”
埋在肩头的那人声音闷闷的,有不自然的鼻息让她耳朵泛红。
“不许把鼻涕擦我衣服上。”
那人应该是笑了,却固执地没有抬头。远藤的气息在肩头和侧脸升腾而起,工藤觉得脖子和脸颊痒痒的,温度滚烫。
“诶。”
工藤的指尖在远藤背脊上戳了一下,随后再戳了一下。
“等你的手好了,”手臂向下,那人受伤的指尖有些肿,工藤不自觉放轻了力道,“陪我去明姐那砸场子。”
远藤好听的笑声立刻充斥了耳畔,工藤叹了口气,眉眼无法抑制地弯起,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笑了,不然那人的手臂为什么会更加收紧呢?
临时起意的共犯握紧双手艰难前行,在长久的跋涉中,她们越过艰险,也曾彼此分离。在时间的彼端,当终于回到温暖的归处,她们停留在对方身前,那份临时的陪伴亦被凝结成坚固的钻石,落于掌心。
初遇时的星光闪烁在眼底,燃烧成心里唯一的风景。
“明天,陪我去拍大头贴吧。”
弯起的嘴角让脸颊有些酸,但心情是愉快而轻松的。工藤松开手臂,看着那人含着水光的棕色眼眸,抬起手指的手指抚上远藤祐里香的脸颊,触感柔软,是她最喜欢的温度。
“钱包的合照,该换新的了。”
**
“诶,你妈妈说这个门牌简笔画是你画的哦?这个葫芦为什么这么大?还长胡子。”
“诶……?晴香,那个,是吉他哦。”
“哈????????等等、这女孩的身体呢??”
“我除了头不会画别的啦!!”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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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还很纯良的兔和友人们聊天时表示,哎呀我来写个沙雕不虐的欢乐文吧~大概三章完结!
之后的事情大家都看到了(
共犯就是这么一个“社会人被疑似不良救了的沙雕故事”(划掉)
这个故事陪伴了兔很多迷茫和快乐的日子,中途有过痛苦得一个字都没法下笔的日子,更多的是想要努力和那两人一起奋力前行的时光。
感谢已经无以言表,只有好好的将这个故事讲述到结局才能表达对一直陪伴的各位的感激和敬意,真的真的,非常感谢各位。
感谢和我聊故事的他羊、虎摸、小翼还有亲友,感谢所有停留在此阅读过故事的你们。
53也是3,对吧?
所以她们的故事止步于此,也将在时光中继续前行。
而说故事的兔就在这里合上这本故事书的尾页,鞠躬行礼了~
愿您的梦想永不磨灭,未来光明温暖。
共犯【52】
“我觉得啊,如果祐里香再不把他羊追到手,知道你和那位关系时,她一定会超~~~~级生气哦!”
那是她们的游戏企划拿下年度奖项的庆功宴,那时的工藤被其他员工围在社长身边,看似烦躁,笑容却美得令人心醉。
爱美靠在远藤肩头,促狭地将不怀好意的吐息传入小年下的耳畔,让她看着那人的笑容和母亲温暖的面容,内心刮过空旷的风。
“他羊最讨厌被欺骗了,祐里香可要小心点。”
“没关系的。”远藤那时用手中的碳酸饮料碰了一下爱美的酒杯,“到时候我会拉着爱美前辈一起挨骂,可不要想逃走哦!”
扬起的笑容看上去很轻松,假装手中黏...
“我觉得啊,如果祐里香再不把他羊追到手,知道你和那位关系时,她一定会超~~~~级生气哦!”
那是她们的游戏企划拿下年度奖项的庆功宴,那时的工藤被其他员工围在社长身边,看似烦躁,笑容却美得令人心醉。
爱美靠在远藤肩头,促狭地将不怀好意的吐息传入小年下的耳畔,让她看着那人的笑容和母亲温暖的面容,内心刮过空旷的风。
“他羊最讨厌被欺骗了,祐里香可要小心点。”
“没关系的。”远藤那时用手中的碳酸饮料碰了一下爱美的酒杯,“到时候我会拉着爱美前辈一起挨骂,可不要想逃走哦!”
扬起的笑容看上去很轻松,假装手中黏腻着的只有饮料罐体上的冰冷水珠。
她一直认为坦白的一天还很遥远,那个固执坚强却对自己人温柔得要命的娇小年上还在她触不到的未来,不会等待任何人地坚定前行。她还有长久的时间去一点一点追逐那人的脚步,在道路的尽头牵起那人的手指,然后在更加漫长的磨合后,一起站在那位温柔的女性面前。
而不是在冷得要死的跨年夜,一边拿着重得要死的零食饮料,一边担心身边一瘸一拐的告白对象会突然冲进路边的空计程车,然后头也不回地跑掉。
也是啦,有谁刚告白就直接被人拉去见家长的?工藤没有立刻翻脸逃离现场一定是自己用伤手轻轻拽住那人的衣角,让那人不忍将她丢弃在寒冷的夜风中。
——要么带着新晋恋人直接落跑吧?
这么想着的一瞬间,被单方面挂断电话前那句带着笑意的忠告再次回荡在脑海,话语中认真的威胁让远藤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如果祐里香敢跑掉,妈妈会直接打电话给晴香哦~】
那个人绝对是认真的!爱美前辈救命啊——————
远藤祐里香在脑内抱头呐喊,现实中却只能将平日里十分钟的路途磨蹭再磨蹭,花了快四十分钟才在死一般的沉默中走到命运的十字路口。
拄着登山杖的娇小年上默契地和身边的人一同停住了脚步。
已经是晚餐的时间。
平日拥挤喧闹的街道此刻只有脚下缓慢碎裂的薄冰呼应口鼻中紧张的白雾,远藤微微侧过脸,围巾中升腾的雾气里,她看到工藤也缓缓将脸转向了她。
“跑吧。”
“逃走吧。”
两张同样紧张的面容吐露了同样的心声,随之扬起的是远藤口袋中手机铃声不祥的曲调。
已然成熟的年下立刻掏出手机,挂断关机一气呵成,当她扬起笑容想要牵起身边人的掌心时,越过那人肩头的视线将笑容僵在了嘴角,隐藏在围巾里那濡湿的气息中。
笑容温柔的年长女性站在拐角的路口处,手里还举着被挂断的手机,安静地看着两人。她的脸颊和鼻尖都被夜风吹得通红,看样子已经在路口等了好一会。弯起的眉眼线条柔和,眼神宠溺。
“祐里香好慢呢。”
她笑着走上前,试图从远藤手中接过勒得少女手心通红的塑料袋,却被女儿轻柔地拒绝。下一刻,裹满了那孩子气息的温暖围巾便裹住了冻得有些麻木的脸颊。
“真是的,这么冷的天,妈妈不要留在外面啦!”扬起的声线带着担忧,有些嗔怪地撒着娇,是年长的温柔女性一直以来前行的勇气。
“哎呀,可是如果待在家里,祐里香就要把晴香拐走了哦~”眨眨眼,年长的温柔女性牵起因为震惊僵在原地的工藤,随后握紧了同样让她心疼的孩子的掌心。那孩子柔软的手掌撑起了她无法给与的关爱,拼尽全力守护住了她的未来。
让她忍不住将手指握紧,再握紧,以免在两个珍视的孩子面前落下泪来。
“来,我们回家吧。”
工藤晴香很漂亮,这是所有见过她的人从不言说的共识。但在熟悉的人眼中,本性暴露的她拥有无限可能。
慵懒,勤奋,小孩子气,成熟倔强,怕麻烦,固执,工作一丝不苟,生活环境混乱的整洁……
像一只无论如何都捉摸不透的猫。
但年长的温柔女性从未见过此时此刻的工藤晴香。
那孩子乖巧地被牵着手,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又仿佛处在震惊中还未醒来。她的侧脸干净漠然,不似平日见到自己时那般放松,又没有面见客户时的疏离。只是静静跟随身边人的脚步蹒跚着前行。
随后在已经揭下儿童画的门牌前,那双美丽的浅褐色眼眸微微收缩,仿佛终于梦醒般,她猛然回头,狠狠瞪了一眼颤巍巍跟在身后仿佛拎包小妹的远藤祐里香。后者像一只拐角遇到猫咪的仓鼠般缩起了肩膀。
远藤夫人禁不住轻笑出声。
工藤的脸立刻红了。她咬住下唇,看上去羞涩又可爱,看到这一幕的小仓鼠立刻双眸闪闪发光,可爱异常。
看在母亲眼中便又加深了那抹轻笑。
“祐里香是要在这里继续看着晴香傻笑,还是进屋给她泡杯茶呢?”
工藤仿佛一时没站稳般摇晃了一下,对着不知该继续称呼【社长】还是改口【远藤夫人】的年长女性颤动嘴唇,最终还是尴尬地微微低头,空着的手指不安地捏住脸颊旁的一小撮乱发,仿佛很忙似地轻轻整理。
而那个被点名的少女脸颊上升腾起一抹明显的火烧云。她傻傻地“啊”了一声,然后匆匆忙忙从工藤身旁走过,慌慌张张地跑进院子打开门。远藤夫人扶着工藤慢慢走进屋内,远藤祐里香放下一双待客用拖鞋,顿了顿,随手扔到一边,又拆了一双新的宝可梦周边大号棉拖放在工藤身前。
确认了工藤裹着绷带的伤脚不会被新拖鞋挤压,祐里香这才拎着零食饮料匆忙跑进厨房,甚至忘了先脱下自己的外套。
拖鞋上傻乎乎的黄色鸭子歪着小脑袋,愣愣地看着午后刚刚拜访过的娇小客人再度来访,却紧张得连一句“打扰了”都带着不安的颤音。温暖的灯光落在她身上,抚过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的脸部线条,零落在脸颊的碎发微微摇晃,遮不住小巧耳朵上明显的红晕。
“晴香真是太可爱了~”从未见过的风景让年长的女性忍不住用右手抚住自己的脸颊,语气中的快乐是工藤没听过的雀跃,“怎么办,就这么让给祐里香好像太可惜了呢~”
“……诶?”
“妈妈!!!”
比起还在怀疑人生真实性的工藤,远藤祐里香重重地踩着地板一路从厨房冲到客厅的沙发前,伸出完好的手臂紧紧搂住了状况外的娇小年上。
“晴香是我的!就算是妈妈也不让,不对,谁也不可以抢走啦!”
“谁、谁是你的啊!”
终于回过神的娇小年上仿佛一只炸毛的猫咪,用力按住远藤的肩膀一推,没有推动,反而让对方更加用力地搂紧了自己的腰。
“呜呜呜,晴香明明刚刚和我告白,这么快就要抛弃人家了吗?”
“你这家伙在社长面前乱说什么啦!快放开!我要告你职场骚扰了!”
“这里不是公司才不是职场骚扰!不管啦,晴香不许不要我,不然我要告你始乱终弃呜呜呜呜呜——”
“不许假哭快放开我啦,你究竟想跟谁告啊不要乱说话!”
“妈妈你看晴香,她要始乱终弃——”
“喂!!!”
“哎呀~晴香真的是,太可爱了~”
温柔的年长女性笑容柔和得不可思议。
原本紧张到仿佛只要自己开口询问就会晕厥的少女,此刻毫无形象地在自己面前收起所有的伪装,随性打闹。而那个看似率先大吵大闹的孩子,明显就是想要缓和气氛地撒娇,也只是不愿任何人不适的温柔。
而眼前就算不适也没有真正用力触碰受伤手臂的掌心,用力搂抱摇晃也会避开伤腿的身体,才是如那两人掌心纹路清晰的交握,雨雾中贴合的肩膀,深夜的温暖咖啡,伫立于灯光中的等待般,在无论是【社长】亦或是【远藤夫人】都未曾触及的时光中,旁人无法替代的,柔软在彼此目光和掌心的充溢情感吧。
上海弥撒
张笑盈走进客厅,没有人注意到她。女主人忙得不可开交,一串小动物蹲在脚边,三只猫三只狗,她正为体型最大的那只阿拉斯加犬雪橇犬哭泣。接受了半年“科学教育”,信心满满地接回家,当天就不负众望地在宋每灵赠送的别克轿车里拉了一泡。看来美国人开办的狗学校不可迷信。两个十六七岁的女佣在沙发后垂手侍立,无措中带着熟习,瞧着女主人将它们一个个抱起来,用手帕尖拭去毛脸上的泪痕:“瞧你那脏兮兮的小脸,哎呦,心疼死妈妈了。”一个眼神尖些,突然道:“大爷回来啦。”另一个就小跑到门口,接过那人搭在臂弯的灰色西服。张笑盈站在另一边望过去,正和进来的人对上视线。两人都沉默。那被称作大爷的居然是女人。黑色长发凌乱地绑在脑后,没...
张笑盈走进客厅,没有人注意到她。女主人忙得不可开交,一串小动物蹲在脚边,三只猫三只狗,她正为体型最大的那只阿拉斯加犬雪橇犬哭泣。接受了半年“科学教育”,信心满满地接回家,当天就不负众望地在宋每灵赠送的别克轿车里拉了一泡。看来美国人开办的狗学校不可迷信。两个十六七岁的女佣在沙发后垂手侍立,无措中带着熟习,瞧着女主人将它们一个个抱起来,用手帕尖拭去毛脸上的泪痕:“瞧你那脏兮兮的小脸,哎呦,心疼死妈妈了。”一个眼神尖些,突然道:“大爷回来啦。”另一个就小跑到门口,接过那人搭在臂弯的灰色西服。张笑盈站在另一边望过去,正和进来的人对上视线。两人都沉默。那被称作大爷的居然是女人。黑色长发凌乱地绑在脑后,没有任何装饰,西服下穿无领细布马褂,腰间挎条素银细链,不能再典型的袍哥习气。
宁轲的荒唐做派,当年是整个夷场都有名的。张笑盈手中保存过两份报纸,1938年的一份是成舍我主办的《点心》,不知编者是否故意,在鸳蝴派连载《假凤虚凰》旁截出一个细长的条栏,载袍哥上海仁字舵把子独女在女校的风流韵事。校内法绸旗袍,校外西装马裤,与女同学夫妻相称,相约投水殉情被人救起。另一份是1939年夏天的《晶报》,格调略高,用三指宽的篇幅介绍宁轲如何在麦家圈仁济医院疗愈情伤,又如何六门功课全A,在中西女塾毕业典礼上作为代表全英文致辞大出风头。还有一份校刊《墨梯》,末尾有宁轲手绘的黑白连环画。
宁轲迅速朝她看一眼,两手缩在肋旁挥了一小下。隔着偌大的客厅,张笑盈立马接收到她的为难,悄悄后退两步。转身下楼前,她看到宁轲走到女主人身边,跪下来,轻声问:“怎么了?”
“它又在外面拉粑粑拉尿。”女主人带哭腔答。
“我走之前还清理了一滩,”宁轲说,“好好教,会教好的。”
女主人不语,嘴巴噘着:“看看你们一家的逆子。”宁轲往她手边凑,让她伸手搭在头顶。跪在地上抬起眼睛看她:“我听话。”
张笑盈掐掉抽了一半的香烟,出于长期节俭的习惯,剩下半支仍放回锡皮罐子。安排给她养伤的房间过于静谧,远离尘嚣,在这里抽烟比不抽烟还让她紧张。无数细小无用的回忆像不再使用的废纸币在脑海里盘旋。彭嘉敏,这名字是一张风吹雨打的旧照片,在川流不息的日常中漂流,只剩过于黑浓的眉眼,还钉在相纸上。余下一切都走了形,失了真,和许许多多面孔混在一起。是真是假,是生是死都说不上来,这些年她习惯被置于无人理会的境地,连开口说句话都觉得打扰。
汽车大队成立前,她们出普通任务只能租车。女生直属中队队长安占江把自己乘坐的专车交给她,让她去火车站接一个南方来客,说是千辛万苦挖来的队医,在西医专门学校进修产科,掏小孩是一绝。火车鸣笛进站,形形色色的游客从窄长的车门里涌出来。在一众身材魁梧的北方人里,目标穿着格纹背带裤,戴一顶粗呢平顶帽,显得格外单薄。张笑盈看到她的第一眼感到大失所望:白净腼腆的广东孩子,看起来顶多十八九岁,稚气过了头,也对上海好奇过了头。她摇下后座窗户,让上海的风吹动她的短发。那孩子两只胳膊规规矩矩搭上窗户,贪看沿途风景。
张笑盈心想,年轻真是好,一幅草长莺飞的样子。
安小姐是军统头一号狠女人,只要不合她意,亲老公舍得都用手枪射,戴与侬知道了也只是没收作案工具警告了事,她看中的人能是什么等闲之辈。张笑盈觉得自己该问点什么,思忖半天,只问了名字。
很久得不到回应,久到她怀疑这孩子是哑巴,后座传出一个怯弱的声音:“旁嘎门。”
张笑盈觉得有趣,大声拽了句上海话:“旁嘎门小朋友,我同你讲,上海弗好混。”
彭嘉敏说,哦。
“学点四川话会好很多。”张笑盈得意洋洋地补充。
其时张笑盈已从临澧班毕业半年,高中以上文化程度才能分入情报队。她在达州老家只念完高小,好在胆大又强壮,颇受安占江器重,被挑进行动队。一个月后大部分女生都打报告去了电讯、会计两个专业,她留下来做了小组长,组员是四名男士,三位当过流氓,剩下一位出身不错,家里曾在江北开妓院,只是传到他这一代家道中落。总之都是有本事的正经人,张笑盈与兄弟们相处甚欢。她带彭嘉敏去后勤领了套和自己一样的灰布制服,就交到人事处不再过问。
黄昏女佣照常敲门,提着食盒并一只竹篮走进来。“不开灯呢?张小姐。”张笑盈还躺着,说:“麻烦你。”女佣从食盒里取出盘碟在小方桌上摆好,把篮子里的酒放在床头柜,收起昨晚的空瓶。
桌上四道菜,和前日同样丰盛,却样样有参差。陈皮牛肉、大乌参、水晶鸭方和一道腌过的白菜丝。全是改良过的“海派川菜”,迎合沪上口味,轻麻微辣,咸淡适中,由开在广西北路的“蜀腴”烧好,快马加鞭送到这里,还是热气腾腾的,曾是上海滩各路名士要员、太太小姐的心头好,孤岛时期蒋汪政.府高官明面上怎么你死我活,私下都好这一口。张笑盈没什么食欲,勉强执起筷子,见女佣还停在原地,没有像往常一样告辞,便问道:“还有事吗?”
“大爷说,今天在客厅对您有些怠慢,是有难处的。饭后您如果方便,想亲自给您道歉。”
张笑盈瞥了一眼桌上的菜色,这样的时世,能每天一罐英国产“茄力克”,一瓶三星白兰地,足见主人的深情。她习惯性把手放在袖口上摩挲了一下,说道:“是我打扰了。”
1938年秋天,彭嘉敏已经不声不响在军统领过两月薪水,期间两人没怎么见过面。张笑盈带组员进虹口潜伏组出过几次任务,失败的多成功的少,不到一个月,就全部被日本人发觉,将一部小型电台装在一辆婴儿手推车中仓皇逃跑,几轮激烈的对射后,小组一死四伤。起风的天气,日色惨淡,医务室窗纸为风所碎,稍有摇撼便沙沙作响(后来张笑盈裁出一块乙烯基板装在踢脚线上,就不再响了)。小彭医生独自值班,站在护理台前配置药剂,白大褂下面还是衬衫和背带裤,并没有穿制服。张笑盈一脚踹开门,婴儿车骨碌碌滚到小彭脚边,侧翻,稀里哗啦倒出一只电台。那个整只棉袄袖子都被血浸成黑色的女人说话依然中气十足,一副人死了架子不倒的仗义:“我不要紧,先给我兄弟看!”
彭嘉敏站着不动,那几个组员居然也没有动。彭嘉敏没管其他人,直直向她走来,指着饱满欲坠的袖子:“大出血的是你啊。”她剪下袖子扔进铅桶,张笑盈才知道这颗子弹如何精准地射断小臂,白色骨茬生生从皮肉里刺出来。
她不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她踹门而入的这个瞬间,被小彭反复回味了一个甲子。
彭嘉敏朝呆若木鸡的组员呵斥一声:“出去!”,简单有效的命令,不懂粤语也可领会,那几个人才如梦初醒地离开。医务室就剩她们两人,张笑盈躺在唯一的床上,身体从未如此轻过,感觉风正从床板缝钻出来,把她吹得起飞扬起伏。彭嘉敏消过毒,备好羊肠线,把血压计裹上她另一边手臂。张笑盈巴巴地望着她口罩外高挺的眉骨。检查过动脉,彭嘉敏才笑了一下,对她说,好样的,断成这样还有力气大喊大叫。接着把一方滴了氯仿的手帕朝她脸盖过去。张笑盈本能伸手挡了一下,用最后一点力气说道:“你以前真是干接生的?”
医务室毕竟设施有限,紧急处理后两天,脱离危险的张笑盈被送进杏林医院做专门检查。金发碧眼的洋医拆开绷带看了眼,立马啧啧称奇,叫来几个学生开始讲解。如何分离血管断端,剥除血管外膜避免血栓,又如何根据血管大小进行三定点缝合。张笑盈任人宰割地躺着,专业术语一点不懂,只知道他们在讲,她昏迷不醒的时候,彭嘉敏在她身上做过的事。心里很得意,在她的伤手上,从来在租界趾高气扬的外国人都见识到了手法的非凡美丽,真是给足她面子。
她等不及人来接,自己乘黄包车回去直奔医务室,预先打听过,今天还是彭嘉敏值班。两个身上有陈年伤的老党.*员等候在里面,让彭嘉敏帮忙处理弹片造成的坏疽。张笑盈站在窗外安静地看着她用轻柔稳定的手法清创,觉得那双手上有说不出的灵动和天才。
她说,杏林医院的医生一顿狠夸啊,说啥我忘了,反正就说你,手很细。
彭嘉敏垂下眼睛说谢谢,说完抿了下嘴巴。
张笑盈说,我这段时间有假,请你看电影好吗?
彭嘉敏毕竟还是个孩子,立马高兴雀跃,确定登记簿没有其他人,就找来同事帮忙值班,脱下白大褂跟她走。
没有窗户的房间,四面墙与半圆形天花板全由红砖砌成,与外界交换靠一整套新风系统,有节奏有选择地输送新鲜空气。大理石地板铺着奶油质地的阿克斯明斯特手织地毯,人和动物走上去没有一点声音。宁轲轻轻呼吸着,透过玻璃罩子看一眼附有晴雨表的湿度计,抱起脚边的浅灰短毛猫,从红色长绒靠椅上站起身:“coffee我们走,和妈妈说再见。”
彭嘉敏说,你过来吧,我没睡。宁轲迈步到床边,放下猫,手伸向彭嘉敏消瘦的脸,并拢两指,缓缓揉搓她的眉心。
“你真好,没有你,真不知道我会怎样。”彭嘉敏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凉得怕人。手腕内侧很多长短不一的横线,就像棕色笔画上去的,看起来不会褪色。她滑向她的手,轻轻攥住,放在嘴边细细吻着。
宁轲说:“最近德国进来一种新药,很管用,一点也不苦,吃过嘴巴里还有股杏仁香味。”
彭嘉敏说:“骗人的,里面都掺了码啡,还是会上瘾。另一种瘾。”
“今早爸爸又来电报,说你的手术最好不要再拖,越早做越有恢复的可能。”
彭嘉敏说:“还是去英国?”
“去美国。梅奥诊所做得最好。”
“事情还没完呢。迟两天再说吧。”
“一千根金条跟一万根金条没有差别,这里的生意我一点看不上,我只想让你快点好起来。”
“别说傻话,只有这点事情我还能帮上你。”
“你留在这里,完全是为了我,对吗?”宁轲小心翼翼地说。
“在胡说什么,宝贝?”彭嘉敏抬手摸摸她的脸。
“对不起。”宁轲说。
“对不起。”彭嘉敏也说。
“张小姐恢复得不错,我去问问她的想法。”宁轲把彭嘉敏的手放回被子,掖好被角,看着她的眼睛:“她来看过你,上午,刚把派派接回来的时候。”
彭嘉敏闭起眼睛不说话,就像熄灭唯一一盏灯。宁轲站在床边等了一会儿:“晚上醒了我找你。”转身摘下外套走到房间门口,才听到她在背后开口说道:“让人帮你找身新衣服换上吧,她闻得出来。”
从外面才知道温室设置多隐蔽,除非凑近了仔细瞧,否则很难发觉那满墙的几何风格马赛克镶嵌画背后别有洞天。门口坐着家庭医生,听诊器还没从脖子上摘下来。他和这个家里所有人一样,都管彭嘉敏叫夫人。宁轲照例向他询问情况,她面对医生,却像什么也没看见,一心只是想哭,想坐在彭嘉敏床前,注视着她的脸,一直哭到昏在地上,最好永远也别醒。她不愿想也不愿承认,这朵花是她看着枯萎的。
宁轲没有直接去找张笑盈,打发人接杨心渝去极司菲尔路公园附近的立体咖啡店坐坐。杨心渝是她在中西女塾隔了好几届的学妹,父母辈也有点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
宁轲说,杨小姐,你成了租界最抢手的女人。刘问辉和邓锡厚的家眷每次来上海,都要托人请你吃饭。
对面的女人两颊苍白,下眼睑总泛着一圈红,清肃中透着一丝苦相。好在是十分的爱笑,每讲一句都提前笑笑,那清苦于是变成无边温柔。穿一件无袖蓝旗袍,扣子是银色的,没戴首饰,也没瞎跟时髦穿什么雪色莲蓬衣。这身打扮很适合她,年轻又不失端庄。
杨心渝说,哪有,谁请我不是想搭上你宁家大爷,就可惜夫人当家,不是谁都有福气上你家客厅坐坐的。
宁轲端起咖啡小啜一口掩饰笑意,咽下杨心渝的恭维,放下杯子仍意犹未尽:“对,对,夫人当家。”
日本投降不久后,宁轲举办了惊世骇俗的同性婚礼,地点在圣三一教堂,很是隐秘,参加的人不多,除了从广东接来彭嘉敏的父母兄弟,就是宁家几位世交,杨心渝也在内。那时她不知处于什么任务期间不方便露面,后来找时间带礼物去宁家花园专门拜访。彭嘉敏久病初瘥,长年深居简出。她俩在沙发上说了会儿话,彭嘉敏才听到动静从楼上卧室走出来,身披宽大的蓝色条纹衬衫,略带病容的脸清水洗过,寸粉未施,额角湿着几根发丝,触目惊心的美态,令杨心渝无端想起一条迎风敞开的长廊。一时愣神,忘记向她问好,就转过去对宁轲说:“这张脸,看着真让人心疼。”
杨心渝并不是严肃刻板的类型,读书时就很擅长诙谐,跟万国马戏团的艺人学了十几套小魔术,常备在手头,能随时拿出来讨女孩子的欢心。话出口她自觉失礼,便从手包里抽出一张丝巾,冲楼上的彭嘉敏喊道:“姐姐,请问你喜欢什么花?”
彭嘉敏倚在栏杆上微笑:“你真要变吗?我喜欢蔷薇。”
杨心渝说,这我一个人办不到,得宁大爷成全。说着,把丝巾盖在手上,递到宁轲嘴边:“借你一口气。”
宁轲将信将疑地照做。杨心渝叫声:“来!”撩开丝巾,手中赫然出现一朵红蔷薇。
彭嘉敏说,错了,我喜欢的是白蔷薇。
杨心渝一边把丝巾蒙上红蔷薇,一边皱眉作为难状:“姐姐真会难为人。宁大爷,再借您一口气。”
宁轲又朝她吹一口气。
“开咯。”再拿开丝巾,花变成了白蔷薇。杨心渝伸手在空中一探,晃一晃,变成两支,四支,八支……鲜花不断涌出,直至两手攥不过来。彭嘉敏展颜一笑:“够了够了,大魔术师。”旋即从楼上走下,接过杨心渝捧来的花束,居然香气扑鼻。
张笑盈负伤住进宁家以来,宁轲就很是愿意出来找杨心渝待一会儿,即使她总是有些莫名其妙的纪律。事实上,宁轲早在五年前就知晓她的身份,但从未点破。除去这段时间,这些年她们其实联系甚少,好像都不知道对方过着怎样的私人生活,忙于何种事业,又好像对彼此心中的苦痛了解太深,反而无需过问。她们有这样的交情就足够:无论杨心渝有多忙,这杯咖啡总会答应她的。
咖啡快要见底,宁轲才主动谈起心事:“张小姐的事情,我以前和你说过。小彭也从一开始就做了安排,就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杨心渝说,你让我找的资料我都看过,张小姐这些年过得不易。军统也是我们的老对手了,她实在不像军统出身的人。
宁轲说,她腿上那一枪,不是你们干的吧。
杨心渝说,这个我不能回答你。
宁轲点点头,喝掉最后一口咖啡。杨心渝说,但是看在夫人面子上,你可以让我帮点别的忙。
“你怎么知道我要请你帮忙?”
“读心魔法。”
“走开啦。”宁轲笑着说。“你知道的,我总怕过去的事刺激到小彭。但张小姐离得这么近,总要见一面的。”
杨心渝说,我以前不知道你有这么慷慨。
宁轲说,小彭一直不答应离开上海。也许见一面就好了。
杨心渝搅动咖啡:“上海还有让你宁大爷犯难的事。”
宁轲说,帮我想,要实实在在的办法,不许变魔术。
“瞧你说的,我是那种你拦着都要变的人吗?”杨心渝佯装叹气,挥手在宁轲领口轻轻摸了一把。“看看你右面口袋有什么。”
宁轲从衣兜摸出一张薄薄的绿色名片。“你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杨心渝说,房间和菜式都安排好了,就明晚七点怎么样?虽然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到底哪一方看张小姐不顺眼,但远东饭店对她绝对安全。
宁轲说,不能就在我家设宴吗?
杨心渝说,张小姐又不是宁家的犯人。在外面她至少自在些。如果你担心夫人,就带上家里几个孩子。有猫,有狗,有你,对她会很好。
宁轲藏不住笑意:“猫狗和我。那是当然。”说着立马叫来服务生买单。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解决完问题就要扔下我。”杨心渝笑着说。
“我不得赶紧回去准备嘛。”
“你停一下,我要问你。”
“你说吧。”
“对张小姐,你就没有一点……”杨心渝拿捏着语词成色。她望向宁轲眼睛深处,含混地说:“不高兴。”
“没有。”宁轲吐字利落。见杨心渝还盯着她,等待进一步解释,她柔和地补充说:
“小彭的确花了生命中那么多时间去注视张小姐,但我只要得到其中的一秒就会满足。对她,我不敢有任何要求。”
宁轲伸手同她短暂一握,就罩上帽子跨出店门。杨心渝一直坐在原地,透过玻璃注视她的车驶远,才叫来服务生,从钱夹取出几张钞票,指着面前没动几口的咖啡:“这套杯碟多少钱?请帮我一起打包带走。”
女佣只为她开了一盏灯,医生曾嘱咐不能让房间太亮,张笑盈独自坐在桌前,除了白菜,其他翻都没翻,已经冷下去,油花凝冻,看起来有些倒胃。她自己的影子靠在右侧,憔悴而和善,没有漫出去,而是折上墙壁,像另一个人守在她身后。她有点心痛地对自己说,还活着就已经很好了。褪下右面的袖子瞧,当年缝合再用心,还是留下一道十公分的疤,一到阴天就发作,就像这些年彭嘉敏总在她身上隐隐作痛。她活着,她们都活着,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还有资格希冀什么。死而复生的故事,从前也有,还是她和彭嘉敏翻来覆去看过的,一遍接一遍,到后来每句台词都能脱口而出。那时上海刚沦陷不久,外面的电影进不来,国产电影也卖不出拷贝,设在枫林桥的明星公司挨过一炮夷为平地,联华与天一亦半死不活。她俩只能在《木兰从军》、《夜半歌声》和《八百壮士》里选,首先排除《八百壮士》,在跑马场仍不时听到日本人在闸北一带的炮声,这样的年月实在没有心情在荧幕上进一步欣赏战争。在上海待到这阵子,都染上一点洋场及时行乐的风气,越荒诞的故事越能帮助她们出逃。这么看,新华公司拍的恐怖电影《夜半歌声》再合适不过——正式上映前便在金城大戏院高高挂出巨大的毁容人像,甚至有谣传路过的6岁幼童不幸当场吓死。
有人在大戏开场前的寂静中认真呼吸,她转头,看得真切,是十九岁英气勃勃的彭嘉敏,脸颊微鼓,嘴巴绷得笔直,荧幕黑白光色不断交替,把她眉骨下方弄得很有阴影。说是带革.、命元素的爱国片,其实都是幌子,后半段干脆国也懒得爱,只剩下刺激和香艳。毁容的革命党丹萍虚报死讯,隐居在戏院阁楼,用一部带血的温柔嗓音夜夜为心爱之人歌唱。她们都深受感动,张笑盈于是掏钱又看了一遍。
这次是第三遍,饶是忠实影迷也食之无味,彭嘉敏依然好兴致,盯着荧幕,一帧也不想放过。张笑盈已经在谋划散场后的吃食,口腔涎水直冒,强压饿火,忍不住问:“什么时候走?”彭嘉敏说,快了。出演丹萍的是上海滩无人不晓的男明星金山,张笑盈开玩笑:“你不会喜欢这种男的吧。”彭嘉敏低头小生一气:“怎么可能。”
“我只是喜欢电影开始,角色一一出场的时候,那种所有人都复活的感觉。”彭嘉敏思索后说道。
张笑盈摸了一下她的头:“我们小彭不愧是医生。”
在看不见她的日日夜夜,她一点点长大,一点点失去她熟知的轮廓。当初那个讲话黏糊糊的小孩长成眼窝带点愁的美人,头发从脖子长到腰间,瘦得像一根透明光滑的翎羽。她不敢上去相认,一任痛苦在胸腔膨胀——爱存在于那里,如此顽固,怀抱已逝的面孔痛哭。看过一眼就该马上走,为自尊计,也绝不可多留。张笑盈努力让自己不要颤抖得太厉害,打开墙边的大立柜。她自己的大衣被人洗好叠整齐,两肘擦破的地方修补得看不出痕迹。捏捏袖口,缝在里面的两块银元硬硬的还在。只有裤子被子弹射烂没法再穿,放了一条款式极为接近的。那条裤子,还是1940年春天在四马路做的,以上海时装界更新换代的速度,找条一模一样的估计要跑断腿。她坐下,给自己倒上一杯酒。
剩菜撤掉不久有人敲门,进来的是宁轲和手提红十字药箱的医生。张笑盈认出口罩下就是那天开汽车救下自己送去愚园路宁家花园的人,那时他第一时间垫高她受伤的腿部,止血手法必是老牌军医无疑。医生察看过伤口,说恢复还行,语气却有所保留。又看了一圈,说大爷不该给伤员喝这么多酒。宁轲陪着笑,说这是夫人的意思。张小姐是了不起的勇士,好慢一点有何妨。夫人说了,眼下的开心快乐最重要。
如果在以前,这番话一定让张笑盈十分受用。现在她只是悲凉,尽管明白宁轲完全是好意。在桌边,她几度想询问彭嘉敏近况,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好在宁轲家教得体,只是问几句起居饮食,是否住得习惯,女佣用得是否顺心。张笑盈心不在焉地回答着,偶尔抬头看一眼宁轲,一不小心就要想起那年夏天,她穿中西女塾校服旗袍在台上致辞的场面。人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或许不是别人改变太大,而是这么多年,她一直原地不动。
张笑盈插进话头:“宁小姐,谢谢你救我一命,这段时间实在太打扰,如果您不介意,我想今晚就走。”她手指在大衣袖口摩挲,瞥一眼枕畔的袖珍勃朗宁:“日后宁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一定随叫随到。”
宁轲说,正要和您商量,可不可以再留几天,等您彻底养好。
张笑盈说,我大伤小伤的习惯了,身体将就能用就行,不能对它太好。您今天也看到,我已经走动无虞了。
宁轲说,不为别的,明天是个好日子,我在远东饭店设宴,只有您和我们两口子。
张笑盈坚决不让人搀扶,于是走在前面。宁轲挽着彭嘉敏下车,把名片交给门童,后面跟着两名女佣,分别怀抱一猫一狗。门童瞄一眼纸片背面,立马大声报:“三鸳鸯合菜——贵宾到——”
宁轲说:“什么意思?”
赶来的经理十分殷切地介绍:“三鸳鸯合菜是老说法,新派叫法叫甜蜜七夕三人成宴。”
宁轲眼前一黑,心说杨心渝好你个小鬼,果然没憋好屁。
彭嘉敏看起来毫不介意,面色依然和悦,从女佣怀中抱过约克夏,凑到脸上亲了一口。“三鸳鸯有什么典故吗?”上海酒家一直有玩文字游戏的传统,民国初年,每家叫得出名的番菜馆都挂过“五/族共和”的店招,其实是卖一种有五种颜色的调制鸡尾酒。
经理取出一张恭楷抄写的泥金纸单,见彭嘉敏腾不出手,遂交给宁轲。彭嘉敏凑上去和她一起看:“城头乌,朝朝饮水鸳鸯湖。曾见莲底鸳鸯日来往,忘却罗敷犹有夫……”宁轲虽然主要接受西式教育,旧学功底还是有一些。听到彭嘉敏轻声念出“鸳鸯憔悴不成双,两雌一雄鸣锵锵”的句子,立马将纸单揉进手心:“好没意思的花头经。”
上菜之前,张笑盈冷着脸一言不发。十年前彭嘉敏有过一段比喻,说她恼火的时候,吓死了戴与侬办公室的一张桌子。她最清楚,张笑盈一感到尴尬,就会假装生气,其实早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宁轲不明内情,一味担忧地看着彭嘉敏,频频欲言又止,也没有说话。只有彭嘉敏手忙口忙,两只小动物争相吃醋,抱起这个,就要赶忙安抚那个:“要抱抱不?抱抱你好不好?咱不扒拉妈妈裤腿了,Tuffy。”“哎呦气死了气死了。好吧好吧,嗯,你也要。啊么么么么,妈妈抱不过来了,茶茶。”
“还有轲轲”。宁轲小声说。
“轲轲也摸摸头。”彭嘉敏说。“轲轲最好,最体谅妈咪。”
“谢谢妈咪。”
可能早上的酒还没醒透,张笑盈有点想吐。
宁轲心满意足地开场:“上次我们三个坐在一起吃饭,还是我毕业那会儿。已经隔了好久,”她转向彭嘉敏:“哪一年来着?有点记不清了。”
“民国29年6月20号。”
脱口而出的是张笑盈。
彭嘉敏一怔:“记得够准啊。”
张笑盈把脸轻轻别过去:“不然呢。”
彭嘉敏除了在行动队做队医,周三和周五还去麦家圈仁济医院外科实习,每天准点下班,疾走五条马路回去,仍来得及同张笑盈吃夜宵。只有1938年十二月间,她半夜才能到家,有位落水受惊的袍哥大小姐点名要她陪护,报酬很是优裕,她得待到大小姐服下安眠药睡熟。彭嘉敏能公开的地址和实际住址间隔相当的距离,因此即使有轿车接送,张笑盈也怕她一个人不安全,就包了辆人力车停在医院门口,一边打盹一边等她,一直持续到第二年元旦。
张笑盈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谁想半年过后她接彭嘉敏下班时,一辆黑色帕卡德轿车忽然在住院楼比邻的天安堂门口停住,一位西服挺括,春光满面的贵公子走下来,立在车前等她们。细看样貌才知是个女人。她将手中的蓝色手捧花送给彭嘉敏,又取出一张请柬双手递给张笑盈:“您应该就是张小姐,去年我住院,小彭真是三句话不离您。为了表示感谢,想请二位参加我的毕业典礼。”
张笑盈默不作声翻看请柬,把上面的字看了一遍又一遍,眉间有些发酸。她看向彭嘉敏。
彭嘉敏说,只有一张吗?
宁轲说,国际上的通用做法,如同时邀请夫妇二人,可合发一张请柬。
张笑盈说,我去。
彭嘉敏说,那我也去。
张笑盈说,不是那个意思。
彭嘉敏说,到底去不去?
张笑盈说,去。
典礼结束后三个人在二马路一起吃了粤菜。张笑盈找借口提前离席,一口气跑到黄浦江边。从不读书看报的她在沿途报摊挨个翻找,找出所有写过成都宁家的小报,商界的政界的,正经的不正经的,罗曼蒂克的写实的,血腥的香艳的,谄媚的揶揄的,统统怒买一遍,牛皮纸裹了夹在腋下,回去了。
彭嘉敏没敲门就走进宿舍,见张笑盈缩在床脚,桌上只点了一盏煤油灯。
“看报纸呢?”她凑到她耳边。“真稀罕。”
“要你管。”张笑盈说。
“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张笑盈觉得自己语气过于激烈,又补了一句:“没有就是没有。”
彭嘉敏说,没吃饱又走那么多路,饿了吧。
张笑盈说,怎么会?我肚子可鼓着。
彭嘉敏说,知道你吃不惯粤菜,去陶乐春给你打包了川菜。
张笑盈说,真的吗?
彭嘉敏说,凤尾笋,松子山鸡丁,椒盐虾糕……都吩咐了后厨加麻加辣。
张笑盈说,哦。
彭嘉敏说:“反正用我自己工资买的,不吃白不吃。“提起食盒抬腿就走。
“旁嘎门旁嘎门。”张笑盈从床上一跃而起。“你别说我真有点饿了。”
“再说你又吃不了辣,扔了多浪费啊。”
远东饭店做番菜出名,中餐实在马马虎虎。反正她们也不是专门来吃饭的。一道清炖乌鸡正放到宁轲面前,麻麻赖赖的鸡脖子高高拱起,从汤里伸出一半,干在半空。鸡头非常讥讽地撇向张笑盈。想必这道菜就是传说中的“城头乌”。汤面油花把三个人灯光下变了形的脸复制无数份,像强行捏合在一起的全家福。恰在此时服务生敲门,说宁小姐打扰了,楼下有位杨小姐找您。宁轲顿时如蒙大赦,从椅子上站起来。
“大渝?”彭嘉敏抬头问。
“除了她还能有谁。”宁轲苦笑。
“别让人家等。”
“你可以吗?”
“我可以。”彭嘉敏望着她,笑:“要拼图,50张。”
“好好好。”
宁轲准备出去,但立马转身,带些安抚意味地拍拍妻子手背。又抱起地上的小猫:“茶茶,去陪妈妈。”
时隔这么多年,她们又坐上同一张饭桌。本来是重逢的时刻,却让张笑盈想到衰老。坐在对面还是那个人,风度仪态,都与从前大相径庭,一个让她又爱又怕的旧梦。她总得说点什么,谈谈过去的回忆,谈谈这些年各自发生了什么。但她很久没有说话。头顶一扇临街的小窗,透过玻璃,西藏中路的朦胧市声漂浮在一切之上。她能感觉那些声音对她吟唱,她正从这个房间,从眼前的现实中脱落。上海那么大,十年那么久,足以稀释任何刚酝酿的话意。于是没有开口的必要,也无需想起任何往事。恰似这些年她经手过的大部分任务,它们最终不是被完成了,只是被放弃了。
她顺从,变得平静,想象自己身处世界尽头。一间密室,一座孤岛,没有同盟。没有人为她不被爱而负责。可人不都是这回事吗?是人都得这样。谁最害怕孤独,谁就一直孤独。
彭嘉敏从手包取出皮筋绑上头发,抬头,咽下一口茶水,看着她,目光撒开一张网,把她缠住,随时能折起来放进手包,就像收好一张机票。“听说你每年都去给我上坟。”
张笑盈说,“我知道你没死,但是多少人盯着,我也没有办法。”她做好准备,在她面前受辱,被呵斥,被骗。她绷紧腹部,等彭嘉敏进一步发难。
彭嘉敏说,好吧。说完舀一匙面前的汤,尝得很认真。鸡丝,鱼翅,火腿丝,还有鲜奶油。一只金必多浓汤。花样够多的,但也不必把沉默拉得如此漫长。这沉默里必然有某种秘密,某个需要以从天而降的方式出现的阴谋,而张笑盈知道自己不愿面对。
她那条还完好的腿终于从桌底发力站起来,另一条腿轻轻点地站直,摇摇晃晃:“我还是先走吧,替我跟宁小姐道谢。”
彭嘉敏提醒她,安全起见,你最好和我们一起走。
张笑盈说,我命大,真没事。
彭嘉敏向衣架旁玩玩具的狗一招手,那篮球大的约克夏滴溜溜朝她跑过来,猝不及防撞到张笑盈挡在前面,勉强愈合的小腿。
“好痛。”
彭嘉敏面带无辜,伸出两个食指比划:“我们家Tuffy只是个小女孩,她只有这么一点点大耶。”
“你什么意思?到底放不放我走?”
彭嘉敏没作答,手势和缓地梳理着Tuffy头上的毛发。狗开始咳嗽,她不紧不慢掏出纸包在手心摊开,拣起一粒白色药片。纸包在她指尖沙沙作响:“Tuffy看这里,妈妈有好吃的给你。”迅速而准确地将药片弹进张开一半的嘴里,虎口张开拢住狗头,让它想吐吐不出。
彭嘉敏不看张笑盈,只对狗温声细语:“明天还得吃药听到没?你说你没生病怎么会不放你出去玩呢?对不对?吃完就睡觉觉好不好?不要再狼叫了。”
张笑盈叹口气,咽下一句疯子。又不甘心地开口:“不做人医,改做兽医了?白瞎你那一身本事。”
“我做不动了。”彭嘉敏低下头说。
“年纪轻轻的说这种话。你当年的心劲儿呢?”张笑盈爽朗一笑,伸手刀了一把头发:“你看我,我就做得动。”
彭嘉敏不置可否地笑一下,不想和她计较。
“只吃这么点当然站不动手术台。”张笑盈说。“你到底怎么了?你以前饭量大得跟小老虎一样。”
彭嘉敏揉一下眼睛:“这有什么好问的。”
张笑盈也揉了一下眼睛,咕叽咕叽响。响得她好烦。
她们一起下楼,杨心渝早早离开,大厅沙发上宁轲一个人心神不宁地坐着,紧攥一份报纸,并没有在看。张笑盈走在前面,她感觉宁轲眼神炙热得过了分,从她肩膀滚过,毫厘不爽地落在彭嘉敏身上,把她也烧得不自在起来。
宁轲说,怎么结束这么早?我刚让司机出去晚饭,还没回来。
彭嘉敏不语,张笑盈也不知如何作答,身上新伤旧伤一时痛痒齐发,搞得她后槽牙咯咯作响。她掏出烟,给宁轲让了一根。
彭嘉敏说,我们家宁轲不会抽。
张笑盈自己把烟塞进嘴里,摸摸口袋,发现没带火柴。来不及想,抓起一只手腕骤然一拉,没等彭嘉敏向她趔趄一步站稳,张笑盈直接把手伸进她衬衫胸前小袋,熟练地掏出一只银质都宝打火机。
火机盖弹开“叮”一声脆响,所有人像在梦里被人重重一击,醒了过来。
张笑盈说,你这打火机真不错,很好用啊,这打火机。
彭嘉敏低头揉手腕,好像温习她留在上面的动作:“喜欢的话送你了。”
1939年冬天,张笑盈被提拔为中尉,但仍按少尉待遇支薪,每月四十元,过得相当紧张。最好的阳澄湖大闸蟹不从江北进货,只供五家蟹行,一篓市价在五十到七十元不等。从会计处领了受伤补助,薄薄几张只数一遍,再数,每张钞票的表情她都要认得了。彭嘉敏在一张漆成白色的木头小桌前整理笔记和病历,很是入神,张笑盈专为了吓她似的,朝医务室的铁门又是一脚。然后她听她说,不过了,姐带你吃蟹去。
彭嘉敏眨眼努力理解张笑盈的“不过了”是什么意思,直到当晚坐进二马路的蟹行,低头再抬头,蟹壳堆成小山,在心里一笔笔相加,还没把手里剩一半的黄油蟹肉饭算进去。两人朝对方看一眼,都默默搜检自己的口袋。彭嘉敏意识到,就算除去三不五时看电影和去新世界滑冰,这么能吃迟早要过不下去的。她姐爱面子,又心里没数,她最了解不过。掏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信封递给来收钱的小二。张笑盈抢过去,拆开看了一眼,又塞回给她:“你省下来寄回广东,我反正无牵无挂的一个人。”
自有记忆起,时局就没景气过几天,但张笑盈总是快乐。她的兄弟,她的手枪,那股在心头窜来窜去的理想,还有毛茸茸嫩生生一个彭嘉敏,上哪都跟着她。穷一点不要紧,都是暂时的,何况上海多的是没钱也能找乐子的角落。
晚上九点,黄浦江开始涨潮,声势逐渐壮阔,风携水声,一路从外滩一带吹来,把前面人散开的长发直卷到彭嘉敏脸上,她愣一愣,轻轻拨开。如果张笑盈今天穿了裙子而不是长裤,风一定把她的裙摆吹得很好看,就像陆地上的人鱼。行至爱多亚路口,联排许多做衣裳,做头发、做丝绸软缎鞋子的店,彭嘉敏兴冲冲一个个流连,总被张笑盈推搡着快走快走。直到在一处挂满灯笼的三层门楼前停下来,念出“郎是地球侬似月,卿作香车我作轮”的对子,张笑盈突然抻开手掌向她脸上一捂,又在她后脑拍了一下,说,不学好。
我怎么了?彭嘉敏不解。
“知道这是干什么的地方不?”张笑盈一副老江湖口吻。“上海人叫咸肉庄,买春的。”
“张笑盈,”往前又走几步,彭嘉敏从后面叫住她,挥挥手里的信封。“你能不能带我去赌钱?”
“你知不知道我是打扑克的健将,搓麻将的枭雄。”
“那你今晚发个财给我看看呗。”彭嘉敏抿着嘴巴笑:“我看你是不是吹牛皮运动员。”
爱多亚路紧邻竞马场,与她们常去的新世界游乐场对角线相隔,大上海大戏院开在竞马场东侧,她们去看过美国片《龙潭虎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条路,彭嘉敏却不知这是个赌”窟遍地开花的所在。几家俱乐部门口甚至还贴着临时政/府时期颁定的戒赌条令,但前院紧后院松的道理任何时候都灵。张笑盈拣定街边一扇不起眼的灰色帘布,撩开,背后染了六个红点。她们抬脚走进去,两个男子一左一右,站在帘后,不说不动,只是拿眼睛盯。在晦暗的过道步行十几米,才隐隐传来赌盘上的喧哗声。
一楼是国内场,主要扔骰子和推牌、九,二楼是洋场,供爱赶时髦又颇有家资的客人打麻将和三十六门轮盘赌。张笑盈没有急着从被围得水泄不通的牌九桌前找位置,而是略微扫视一眼,瞄到角落里一扇封闭的铁窗,大约一人高,她转头问彭嘉敏:“手撑住,能不能翻过去?”彭嘉敏点头,她说,租界常有巡警查赌,那扇窗必定没有封死,苗头不对要知道逃。
张笑盈找到离铁窗最近的桌子,三把之后,手里的一百块居然翻倍,脸上看不出喜悦,可彭嘉敏感觉她只是在强装。第四把结束前,张笑盈果然压抑不住紧张的笑容,把彭嘉敏从围观的人群中拽到身前耳语:“为了你的泰国菜。”接着打出一副天罡轻松取胜。不到十点,手上的钱居然翻到四千块之多。
十点半,因为大赢特赢,她们被请上二楼,不仅清净许多,还有人点烟倒水。张笑盈单手搓得纯熟,还能分心向彭嘉敏讲解规则,毫不顾忌同桌人不悦的神色。等彭嘉敏差不多了解玩法,还没消化清楚,张笑盈说,你广东人在上海,不打麻将会很寂寞,遂把钱一文不剩交给彭嘉敏,把她按到自己坐过的椅子上。
彭嘉敏大输特输,不时可怜巴巴地回望烟雾里张笑盈的脸。张笑盈总说没事儿,鼓励她把相当于一年薪水的筹码豪掷出去。张笑盈笑她不懂得放飞鸽,碰牌之后总是死攥在手里不放,舍不得退一两张出去以扩大赢面,故运气好时也是小胡。彭嘉敏又处在什么心思都写脸上的年纪,打算胡什么对家一看便知,不会漏给她任何机会。彭嘉敏不知不觉搓上兴头,八圈打毕,又要搬风,惊觉进来时那一堆筹码,已缩水成一百块本金。
“我感觉我马上要挨打了。”彭嘉敏说。
“去啊,接着打。”张笑盈似笑非笑,一面脱去大衣,摘掉耳饰:“不够我这里还有,出门走几步就是当铺。”
“你说的。”彭嘉敏没听出她话外之意,居然又摩拳擦掌地上了牌桌。
寒风中,彭嘉敏一跳一跳地走着,上身只穿单薄的衬衫,她自己的外套披在张笑盈身上。
“麻将好玩吗?旁嘎门小朋友。”
“好玩。”彭嘉敏简短地回答。
“倔死你得了。”张笑盈哭笑不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对不起姐,你今晚差点就能退休,在苏州买块地,盖个小房子,养几只大鹅,一辈子轻轻松松。都怪我。”
“赢了也带不走的。没有普通人能从这张桌上带走东西。”张笑盈说。“你进门没发现那栋楼本来有三层吗?上面是青帮的堂子,这一带的赌窝都和他们有点关系。”
“我们不把钱输掉会怎样?灭口吗?”
“没那么严重,这在上海只算小打小闹,最多就是勾结租界的巡警,都是一家人,关到巡捕房挨个查身份,身上的钱全部没收,还得花钱请人作保。消息传到辣斐德路沈处长耳朵里,咱俩就别在军统干了。”
她看到彭嘉敏眼里的泪水和紧抱双臂的手,爱多亚路口的气象台高高挂着几个黑球,这是黄浦江潮水夜间爬上码头的标志。通宵豪赌的人毕竟不多,上海的街巷少有的空旷,夜风无需穿过许多陌生的手臂,躯干,小腿,就直接抵达她们。潮乎乎的落叶不是粘在人行道,就是被风堆积到墙角。连摩擦声都没有。“放宽心,小朋友。”她搭上她年轻的肩膀,一种无声的地震正经过她的身体,她放上去的手掌感受到地震。她暗想,地底下曾有一股水流,最初的也是最后的水流,从遥远的南方斗折蛇行,贯穿整片大陆,最后把她带到这里,带到她身边。她干净无害的眼睛,每次她这样看她,都像翻开一本崭新的童话书。她的故事,本来应该生长在更明朗的天空下,更安静的花园里。
“好玩吧。”她说。
“我现在觉得不好玩。”
“不。”张笑盈晃晃脑袋。“是好玩的,现在你学会了。如果我有天不在了,你得知道给自己找乐子,能留件衣服下桌就行。”
张笑盈经常开一些烂玩笑,比如拉着彭嘉敏向兄弟们隆重介绍:“这是天才医生小彭,脑壳打烂了都镶得起。哪天我被日本人炸成块块,你们记得捡回来,她也能活蹦乱跳地缝好。”在场除了她自己突兀地笑几声,剩下都没笑。
有次彭嘉敏劝她储蓄,抗战打了近三年,中.央银行的利率居然还稳中有升。彭嘉敏让她每月月初省下一点存进去,月底那几天就不用出门抢购便宜的暹罗米。张笑盈鞋子一扔,床上一躺,随口搪塞:“今晚脱了鞋和袜,不知明早穿不穿。”气得她一晚上没找她说话。
还在临澧受训时,张笑盈就能算一手好扑克。兄弟们出任务、动迁、结婚、跳槽,都愿意找她占一下休戚。十之八九应验。但彭嘉敏从没见她给自己算过,也从来不提。和其他人比起来,她实在太不把自己当回事。
她是那种知晓命运之后又对它漫不经心的人。
1940年春天张笑盈伤好归队,除她以外,组里剩下的三位弟兄心灰意冷,萌生退意。但戴笠飞机失事前,军统一直有准进不准出的规矩,于是各自打报告调离行动队,给张笑盈另派三位兰州特训班调来的学员,身世背景更为复杂。临澧班与兰训班素来不睦,毛人凤有意让两派内斗以分散权力。新来的组员看张笑盈是个女人,更不服她管,总想治她一手。听说她洁癖严重,便在办公室置了几样炒菜请她来。
张笑盈喝下几杯敬酒,说话带点广西口音的组员搛一块炒得黑乎乎的肉片,直接把筷子塞手里,请她尝尝手艺。张笑盈见他们都吃,也送进嘴里嚼了两口,说不出什么味,有点像猪下水,韧,三两下嚼不烂,蹭在牙上咯吱咯吱响得蛮厉害。那几人笑着说:“怎么样组长?吃了能壮胆。”
张笑盈说,还可以,你们哪里买的肉?
“不必买,有现成的。”
张笑盈咽下肉片,心里升起疑云。他从地上捡起一张带血的荷叶,看着她说:“今天枪毙了个共:.党分子,现摘的一副人心。”
张笑盈不动声色放下筷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下去。“你们继续吃,我还有点事。”
她冲进医务室抱着一只铅桶大吐特吐,彭嘉敏怎么都拽她不起,一手搂着她,一手攥成空心拳敲背,袖管里淡淡的来苏水气味挥进张笑盈鼻孔,带点刺激,她像救命稻草一般拼命往肺里吸。彭嘉敏不嫌脏,拉着吐完的她去水池边用香胰子洗干净手脸,又摘下自己的毛巾仔细擦掉水珠。她的脸像是被雪冻住了,有一个她永远不会认识的人,现在还在食道里幽然蠕动。子弹擦身而过的时刻,都不能让她离死亡带来的恶心感如此切近。她甩开彭嘉敏,走到墙角蹲下,汗涕淋漓,像个白痴。
她拉上窗帘,用镊子夹起酒精棉。在她胸口、腋下、肘窝、腿弯反复擦拭。她用凉润的双手,摩挲她。拍一拍,抱一抱,捏一捏,她轻柔地劳作这具肉体,带有想象力的触觉落到富有弹力的女性皮肤,就像塑造一只软陶。她在她面前闭上双眼的样子,让她想起第一次握住手术刀的瞬间:在那个瞬间,上帝指给她最弱者,祂把她交到她手里:我是好牧人;我认识我的羊,我的羊也认识我。
“我想忘记嘴里的味道。”
她撬开一只水果罐头,是之前的病人送的美国货。蜜桃在玻璃瓶子里呈现出温暖甜蜜的金黄。铁勺舀起糖水,和她嘴唇一触,她倏地回想起血液的腥气,抽搐不已,几乎打翻。她摸了摸她的唇,手指停在上面一会儿。
“张嘴。”
张笑盈渐渐习惯这里的生活,不再像个初来乍到者。她有种待在人群中的天赋,宁家干厨房的、扫地的、剪草坪的都喜欢她,叫她姐,为她的厨艺欢呼。还没变热的天气,女佣们居住的阁楼上点了洋烛,她和她们挤在蚊帐里打扑克,夜里往往就在一张床上睡。十年后,她又成为人群中的一员,这种感觉很不坏。这里什么都不缺,有声音,有味道,也有蜚短流长。彭嘉敏笼罩的领地。
睡足觉心情好的时候,她就愿意大展身手,烧只双椒鸡什么的给这些人换换生活。为迎合女主人口味,宁轲一批又一批往家里请的全是江门厨子,她们这些川人都觉得菜色太过寡淡。她下厨房炒火锅底料,扔葱、蒜、花椒进去炝锅,声响和油烟气声势浩大,她心情大好,心气大涨,铲子挥得颇为起劲,不自觉哼起了歌:
“革命的青年
快准备
智仁勇都健全
……
贫贱不能移
威武不能屈
——一大碗水,快点,要糊了
……
维护我们领衤由的安全
——你这是一大碗水吗
也行吧,快倒倒倒倒倒
这样的再来两碗
……
国家长城 民@族先锋 是我们!
是我们!”
彭嘉敏站在她身后,按指示把第三碗水倒进去,沸腾的水面平息,浮起一层明艳的红油。剩下就是等水再度滚开。她轻声问一句:“够了吗?不够我再接。”
张笑盈被这声音吓得转过身去,歌声也止住了,铲子脱手滑进铸铁锅,瞬时没入红油: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实在太想你了。”
“这是你来的地方吗?”
“也不像你来的地方。”
“我来是为了赚钱。”
“我也是。”
“就怕这钱你有命挣没命花。”
“你什么意思?”
“你说我什么意思。”
“是不是想吵架?想吵架我奉陪啊。”
“我不和你吵,我气死了。我给你跪下,我去死,行不行。”张笑盈一边说一边拉开窗子。
“你跳啊,我怕76号的楼跳不死你。”
“吃饭了没有?这条路有家蝴蝶酥很好吃,我带你去。”沉默了一会儿,张笑盈说。
“走吧。”
1940年春夏之交,上海街头仍有些料峭意味。中午十二点,太阳已惨白地升到中天,却未带来明显暖意。极司菲尔路上树木萧条,人影凄迷。彭嘉敏用袖子拢住手,跟在张笑盈后面走得很慢,啃着一只苹果。
这条街鬼影比人影多,明里暗里总有一双眼黏在她身上。他们对她这样投诚过来的人总不够信任,她怨自己太失态,这不是一个受冤屈的军统行动人员对前同事该有的反应。可彭嘉敏也太气人,不声不响就跟了来,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里是什么地方。张笑盈不时驻足,频频回头打量,彭嘉敏总是抱着苹果啃个不停。她一回头看她,她就停住两颗门牙,从苹果里抬起头,朝她又傻又乖地笑一笑。
她决定不理她,脚步开到最大,把她扔在身后不管。但她啃苹果的咔嚓声一直不远不近地响在耳畔,像是永远吃不完,也像故意拿声音折磨她这个可怜的小汉》奸。张笑盈猛地刹住脚步,刚适应节奏的彭嘉敏差点就栽进她怀里。
“你到底想干嘛?你是不是又打算憋在心里什么也不说?”
彭嘉敏摇摇头:“我没有不想说,我就是想晚点说。”
“快说,我等不了。”张笑盈劈手夺过苹果朝地上一掼,溅起几星果肉,果核滚了几圈卡在下水道口。“现在就给我说,然后拿上钱滚蛋。”
“我替你报仇了,就前天晚上。”
张笑盈一时没反应“报仇”是什么意思,脑海不断回旋清晨她走进来的一幕。总务处长叶耀先是李士群的内侄,她们都叫他老叶,今天一早,老叶敲开第四行动大队办公室的门,对她说:“Kona,给你带来个小孩子。”他身子一晃,露出身后再熟稔不过的一张脸。
当她反应过来,就在她脸上扇了一巴掌。
彭嘉敏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足够漫长地看着她,平静到她怀疑刚刚被打的是自己。
她没有发出声音,用口型无声传达:“安小姐让我转告,邮差昨夜已到上海。”
张笑盈摸摸自己的头,有种想跑到路边把苹果捡起来洗干净,跪在地上还给彭嘉敏的冲动。想想还是算了,太不体面,一会儿去买个新的。这个节气已有候鸟陆陆续续飞回上海,一行六只大雁从树梢卖力飞过,愚笨而嘹亮的叫声响彻长街。
隔了几米有路人站住看动静,一个人说,她俩在大街上干什么?
为了男的争风吃醋吧,两个女的不就这回事。
她看到彭嘉敏突然深吸一口气,还不明白她要干什么,她的脸一下子近在咫尺,几乎与她鼻尖相撞。她粗重地喘息片刻,就在她以为她要吻上来的时候,她轻轻抱了抱她,然后放开。
“我很吓人吗?”彭嘉敏怀抱双臂,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你走路怎么轻得像个鬼一样?想吓死我老人家。”
“你不是智仁勇都健全?难道还怕我?”
“你有病吧。”张笑盈一路从脖子红到耳根。
“不和你吵。麻将打不打?”
张笑盈锅铲也忘了捞:“几点?在哪儿?”
彭嘉敏转身婷婷袅袅地走出去:“客人刚到齐,随我来。”又朝旁边的女佣递去眼色:“操心,你姐的火锅底料别糊了。”
她跟在后面,发现彭嘉敏打扮齐楚,做了推波发型,穿一条玄色沙丁绸旗袍,剪裁适体,样式简单,并不过分镶珠施绣,仅在斜襟的曲线上有几粒珍珠扣。衣领比时兴样式略矮,故脖子自由,走动起来更风姿绰约。哪里还是以前一头黑色短直发,动不动衬衫制服,没什么性别的样子。她心里还是有点不得劲,想彭嘉敏本来可以再大胆一点穿衣,这个颜色把她穿老了,这个妆也把她化老了。
即将走进会客厅,穿过一道更衣室,彭嘉敏忽然停了停,叫住路过的女佣,让她叫来梳头的,把脑后发髻再紧紧。张笑盈从更衣室门缝里向外看,又吓一跳。坐在沙发上喝茶的不是别人,是临澧班总教官余乐醒的夫人,当年上海站不分上下都叫声师母的,她怎么来了。她认得余太太,余太太却未必认得她。从余乐醒手下毕业的学生多了,到今天爬到少将高位的不知凡几。时局几番折腾,又是在反复易手的上海,张笑盈一直待在军统却沉沦下僚,这种热锅冷油的生活也算是奇特。
余夫人神色拘谨,旁边两人却相谈甚欢,一人拉着另一人的手,隐隐传来对孔详熙的骂声,说什么鸡骨头上刮油,另一人不知又说了什么,她大声回了句:“杨某人才活动,十二房小老婆!”
彭嘉敏走出去,三个人都朝她笑,只有余太太站起来走过去,拉着她的手说,一段时间不见又瘦了。彭嘉敏把张笑盈介绍给她们,说是自家表姐,姓张,今天一起随便打打。
几位太太请张笑盈入座,她说很久不摸牌手有些怯,先让表妹上。她在刚能看清彭嘉敏牌面的地方坐下来,让佣人重新烧了一壶水,茶杯端在手上,水汽氤氲,刚好能遮住她试探的眼神。
连续几圈,彭嘉敏不碰、很少吃、偶尔杠,胡牌只凭听牌自摸。刚才聊天的两位太太都是上海口音,轮流庄对 ,牌风激进,有炮就点。张笑盈在心里计算彭嘉敏的赢面,在敲麻如此宽松的规则下,半小时只打出几个普通平胡。她端详片刻,忽然明白彭嘉敏这身装束和克制的出牌都有用意。她小心压抑着自己的年轻,是个把风头让出去的意思。
一圈下来,曾经逢赌必输的彭嘉敏居然将自己稳稳控制在第三。换方之际,点心房送来鸽蛋圆子,四人一边挑花牌一边品尝宁家花园复制的上海老城隍庙手艺。一位太太吃得开心,随口说道:“饭后来四圈。”
另一位太太接:“是卫生麻将。”说完都笑。
张笑盈放下勺子,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想起这是副主任陶一山的名言,他最爱晚饭后和学员打牌。到此,对这两位太太的身份,她多少也有了点数,只是不知道彭嘉敏和两人牵扯的用意。
彭嘉敏抬起头,就说自己手腕酸了。有人提议让表姐上来替一会儿,张笑盈正观察得入神,愣一下,推说自己四川人不会上海玩法,另一人表示,你表妹广东人,四川麻将不也玩得很熟?都可以学。
“试试嘛,不上桌怎么有机会?”彭嘉敏对她说。“能留件衣服下桌就行。”十年后,她把这句话轻轻送还给她。
张笑盈心知这都是她下辈子都巴结不到的要人,并不想融入,但禁不住彭嘉敏这样勾她,手痒心动,于是装一副软款忍耐模样,小声提问一局玩多大。彭嘉敏露出为难表情,对三位太太说,我表姐一直为政府做事,很是清廉,今天她的输赢都算我的。又故意用半吊子上海话打趣:“看我姐是要宋子汶(送几文)还是刘纪文(留几文)。”两个上海人听了都笑。其中一个说,宁轲这种冷面冷心不善言辞的,身边就得有小彭这么个人才行。
张笑盈这才上了牌桌,这一局庄家不动,她坐在彭嘉敏坐过的位置。
见下家一直在打饼和万,她摸出一张条,在手里略攥了攥,打出去。正好被下家攫住。“张小姐,不客气了。”张笑盈不擅长认脸,说话的人手上戴颗火油钻,她在心里以火油钻称呼。
她表示懊恼,对身后的彭嘉敏说:“我真不行。”
彭嘉敏说,放开了打,都不是外人。仿佛刚想起什么,对余太太说:“余师母有所不知,我姐年轻的时候也在临澧受过训。”
“原来是你家老余的兵。”说话的是祖母绿耳环。
“不好意思,人上年纪总是对不上脸。”
“就是跑跑腿,没什么大出息。”张笑盈轻描淡写,说话时低着头,好像专心在手里的小方块不问世事。
“在重庆还是上海?”余太太追问。
“一直在上海,但总和重庆那边有点瓜葛。”张笑盈故意把整理的动作做笨拙,像长辈面前用麻将块搭积木的小孩。
在场除了她只有余太太是四川人,心直口快,又对她多少有点亲切,立马追问:“怎么个瓜葛法呢?”
张笑盈说,“我不好议论长官。”说完打出了生张,但无人点炮,有惊无险。祖母绿脸上浮现一丝宽容的微笑,估计笑她果然是新手。
彭嘉敏用撒娇口气配合,说,一家人,什么都可以讲,是吧余师母。
火油钻和祖母绿也点头:“在宁家客厅讲过的话,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张笑盈有些窘迫,像是犹豫手上的牌,也像为难嘴里的话。等又轮到她出牌,她才说,我在缉私署做过事,曾参与清查逆产,其中有一批宏济善堂的印度马蹄土,追到重庆就石沉大海。此事先报给戴老板,戴老板失事后又报给刚上任警察局长的毛𠎊,从此身边麻烦不断。
“盛老三不早就瘐死狱中了吗?”
“汪”政府管禁烟的梅思平民国三十五年夏天就判了。”
祖母绿和火油钻一递一句说着。
“判得那么快,我看就是他们内部搞死无对证。”
余太太“啪”地将一张八万敲在绿绒布桌上,祖母绿抢了她的话:“这事我听说过,和行正院谈某人脱不开干系。”
火油钻说,你们知其一不知其二。
她们都等着她下半句,她却突然住口,眼睛盯着牌面。张笑盈回望彭嘉敏,她朝她点头,张笑盈于是挑一张梅花打了出去。
火油钻觑准时机捞起梅花,玩了一把漂亮的八花齐:“瞧瞧我这人运。”
张笑盈轻轻鼓掌,放倒牌表示认输。火油钻背后站一个小女佣,给她轻轻敲背。她靠在椅子上慢悠悠地说:“谈某背后那人,去年高升到国方部了,说是兼任,恐怕不日就要转正。”
“他手下总有几个好对付的吧。”彭嘉敏说,“我表姐已经三月不敢在上海街头露面,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好办,告诉我时间地点,抓几个瘪三还不简单。”火油钻说:“那人我也帮你敲敲边鼓,闲话一句。”
彭嘉敏用眼神示意张笑盈赶紧道谢,张笑盈站起来,鞠了一躬,放下手,又敬了个礼。惹得三人大笑:“张小姐是真当过兵的。”
彭嘉敏云淡风轻补充:“就按他们袍哥规矩,三刀六洞,赶出上海,怎么样?”
张笑盈猛回头,不敢相信说出这话的是彭嘉敏。
彭嘉敏坐着,两腿在旗袍下交叠,带点挑衅:“有什么问题?”
张笑盈说,都是和我一样替人卖命的小角色,他们也身不由己,警告一下算了。
彭嘉敏说,我不。
“知道谁指使就够了,真没必要。”
“我偏不。下次说这种话前低头看看你的腿。”
“你一定要把事情做绝。”张笑盈绝望地看着她。她对这些下脚角色并无所谓兔死狐悲的共情,巴不得他们死干净给她让道。她只是不想从彭嘉敏嘴里听到这种话。倘若是以前,她一定要逼问清楚,你是上哪里,跟谁学的这一套。
“你看,你又急。张笑盈。”彭嘉敏从沙发上站起身。她踩着高跟鞋,比她高出一个头。“我提醒你一句,你最没资格在我面前充好汉。”
张笑盈被戳中伤心处,怒气崩塌瓦解,她颓唐地坐下。牌局在继续,新一轮麻将开始洗牌。
“事情办得好不如麻将搓得好。”说话的是余太太。见几人都朝自己看,她赶紧补了一句:“听说以后就不打打杀杀了,全改吃吃喝喝。”
“哪有什么以后,不如说一直都是,下头打打杀杀,上头吃吃喝喝。能吃明白喝明白也算本事。”
“我们家老余可惜,十四岁就杀人……还不是说关就关。”
“听说他们马上要过长江。”说话的人竖起麻将听牌,“现在谁不活动?要么有枪,要么有金条。”
“大家换风打打嘛。没有一直坐庄的道理”
“你倒是心宽。”
“还是要有枪,只要在起忆通电上签个名,就不算战犯算功臣。换作是金条,再多也买不了命。”
“怎么好过两样都占呢。最不济也要全部身家换一张去香港的船票。”
张笑盈并不经常在牌桌上打探情报,刚才套话已用光精力,她装也懒得再装,一张标准扑克脸,大吃大碰,不计分也要杠,绝不看旁人脸色。她还是这样活得舒服:打牌就打牌,血战到底不留余地。
余太太见她嘴巴关闭,手头动作花样百出,不知什么东西上了身,便主动劝慰道:“张小姐这性子是好的,在军统那地方就怕吃亏。”
彭嘉敏冷笑:“她吃亏还少吗?敢不敢报出退休金?”
张笑盈说,闭嘴吧,显着你了是不是。
祖母绿刚被截了胡,心头不痛快,便说,张小姐,这世道要盘点起来,谁不是一叶浮萍?
“就拿你那位表妹,当年不也坐过日本人的电椅?谁对她慈悲了?宁家洋医中医请个遍,现在还有两根指头是坏的,她说什么了吗?”
极司菲尔路和山东路几乎隔了半个上海,途径三个租界,其间电车不互通,要倒好几趟。有时上午出发,折腾到目的地就快要日落。张笑盈被安排在76号总部,继续从事暗杀任务,彭嘉敏从仁济医院转到位于同一条马路上的公济医院,后者是日本人从教会手里接管过来,作为指定的病囚监护地。将她们这样隔开来原本是出于保护。76号成立以来,中统、军统和共…产党都使尽解数安插人手,谁都懂得不要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的道理,假如其中一个暴露,另一个也可及时望风而逃。
事实上,在军统就有过渊源的两个人,太亲密或不闻不问都会引起怀疑。在她们之前,已有一对假夫妇暴露身份被双双处决,导火索是二人声称结婚十年,厮亲厮敬,却一直没有孩子。像张笑盈这样貌美又正当年龄的未婚女士想潜伏下去,就必须有一个“难言之隐”,彭嘉敏就是她的“难言之隐”。她们索性借第一天办公室吵架扮起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奇特爱侣。那年头什么样的情事都不算离奇,还有几位军界大佬专走后门的呢。张笑盈平日作风剽悍,众人皆知她是穿旗袍踩高跟的李逵,还受过李世群亲自嘉奖,倒也没什么人闲得发慌去惹她,只是每次看她化好妆穿戴齐整,办公室集体放下手头工作侧目而视,总有人问一句:“Kona又去找你那个小医生。”
“对啊。”张笑盈补充一句。“今晚不回愚园路住了。”
“小彭医生真棒啊。”有时候彭嘉敏坐诊没空管她,张笑盈在一旁戴着耳机翻来覆去听无线电,觉得很无聊。找她来处理外伤的除了中国人和朝鲜人,还有络绎不绝的白俄舞女、印度小贩和意大利水手,气味和语言都很复杂。她只要一想到彭嘉敏这双手也以同样的细心护理过自己,就有股说不出道不明的醋意。
“还不是你这两年五花八门地受伤,练出我这一身本事。”彭嘉敏头也不抬地说。
“那你还不谢谢我?”张笑盈说。“一会儿陪我去米高梅跳舞。”
“又要看你和日本女人搂一起,我才不去。”
“我是为了拓展人脉。”
“行,我就是你的卫星。”
76号人很杂,不少人叠了几重身份,谁也不好说是哪一方的。得势如前上海市#长傅小庵,也经常忍不住在朋友面前发发牢骚,倾吐被国人视为汉奸的委屈。军统喜欢从牢骚里做文章,试探其中谁是可以争取的。因此张笑盈的工作有一项是陪要人喝酒跳舞。她自诩酒量颇佳,实际上禁不住劝,一劝就喝,一喝就刹不住话,兴致上来时,还要留人彻夜谈心。彭嘉敏只能用浓茶撑着陪在身边,一有苗头立马逼她上床睡觉,这才避免了在醉态中吐露身份。
彭嘉敏在山东中路租了一间小房子,窗帘布极厚,隔绝天光。不开灯时,黑得像海底。总是快凌晨,张笑盈从酒精里稍稍清醒,意识初萌,辨不清自己躺在哪里,四肢和躯干支离,彼此不认识,在黑水中浮浮沉沉,不是“一个”人,只是发着微光的四散的存在。昨晚跟人说过什么话,标点字词乱空中飞舞,她一个完整句子也凑不起,心就慌得很厉害。只有在辗转中,脸颊忽然贴上一只散发淡淡香甜的黏软的肩膀,上面的热量令她感动,她才能确定,邮差已将她护送到安全地点。她不是掌心雷的旧主人,正蒙眼跪在某个地下室里,等枪弹从脑后呼啸而过。此时此地,她是安全的,和世界上最好的人躺在一起。
就差一秒铁栅栏关上,张笑盈在一窝蜂上下车的人群中猱身而过,揪住一个胖男人的衣襟借力,胯部向后一顶,把背后的人撞出一拳距离,再向前猛冲,前面乘客被“压缩”,前倾后仰,摇摆跌撞,她趁乱跳进电车。跟踪的人慢她一步,只能抓起紧闭的栏杆乱晃,车身所有零件像患了疟疾似地抖动,叮当作响。车里车外沸腾的人声、开车的打铃声响作一团。他们喊她下车,下车,与她隔一道铁栏面对面叫骂。电车悠然启动,在轨道上盘旋,她离那些狼一般的面孔越来越远。下站车快要到,她找准时机跳窗,背部着地滚一圈,疾跑窜上另一辆电车。盯梢的人不敢公然在租界开枪,跟丢一茬又一茬,总是落后一拍,又一站站交接,总有条尾巴咬在她后背。她从爱文义路换到新闸路,到浙江路一带又跳车,变换方向往南,下到静安寺路兜整整一圈,才坐上朝东疾驰的一辆。第二次经过竞马场,目力所及终于没有可疑的面孔,封闭车厢里乘客坐得稀松,都在打盹或看报,空气一下子变得安静,安静到诡异,车厢玻璃窗上一尺多长的空地方贴满五颜六色的广告纸:化妆品、彩票、打字学校招生、花.柳病验方……她下意识阅读上面的字,视线越来越模糊,才发觉眼泪一直掉。公济医院在望,她没有下车,继续沿广东路向东,到黄埔江边拐弯,改乘无轨电车往医院方向走。
她们是在江西路开往福州路的一辆电车上相遇的,开始都难以置信。她从密匝匝一列乘客中朝她挤过去,她亦从车尾的角落赶路,与她在电车中部照面。张笑盈未及张口,掉下两行眼泪,堵得一句话说不出。倒是彭嘉敏更镇定,说她正要去找她。
张笑盈说,“我也正要去找你。”
彭嘉敏抢在前面告诉她,她今早去医院,路上与一队抬担架的宪兵偶遇,担架上那人她认识,正是张笑盈这几个月奉命持续接触、准备策反的电务处情报专员,就想到被捕那人应该已经全部吐露,担架上这位尚在昏迷中,但迟早会查到张笑盈头上,她们最近不止一次在魏白饭店喝过酒。
“我就说为什么突然通知行动处开会,不准请假,连盯我的人都比往常多一倍。”张笑盈发出死里逃生的感叹。
张笑盈死死抓住彭嘉敏大臂,在手里一松一紧地捏着,像是确认她还活生生地在这,才开口说,这事她还不知道,她是为另一件事来的。行动处今晨截获的密电,有一伙亲重庆分子埋伏在三井洋行附近,准备炸弹袭击周围的医院、教会、银行和交易所,公济医院是重点对象。由于尚不清楚这伙人的具体位置,当局只派人通知了日籍居民,让他们明天天亮前都躲去苏州河以北,她只能从会议室溜号亲自去给彭嘉敏送信。
还有四分钟,电车就要到新一站,张笑盈挤到窗前,推了推,没推开,蓄力准备肘击,彭嘉敏提醒她不要跳车,这里离公共租界工部局只有不到三百米,一有动静,大批巡警两分钟内就能赶过来。
话音未落,电车右转急停,张笑盈险些一头撞上玻璃。乘客们诧异之际,见一伙操山东口音,穿黑白制服的巡警围住车头,说电车上混了恐怖分子,要所有人下车接受检查。今年6月,新成立的法国维希政./府将法租界内的警权交给汪政府,紧接着公共租界中大批工部局警察也被日本人私下收买。因此她们并不确定这场搜查针对的是重庆分子还是刚刚暴露身份的张笑盈。
彭嘉敏突然问:“你出来的时候是不是带枪了。”
张笑盈说:“没有。”
彭嘉敏盯着她胸脯位置:“你不该带枪来,他们有经验。没带枪说不好还能混过去。”
张笑盈流着泪摇头:“我是来救你。”
“你救不了我,你连自己都救不了。枪给我,下车。”
张笑盈还是摇头,彭嘉敏不由分说扯断她衣领,她才发现这孩子每天来来回回搬动伤员,站十几个小时的手术,力气大得吓人。把袖珍勃朗宁藏进文胸,她知道这是她的习惯。
“一会外面乱起来,你要往南京路跑,到国货公司就安全。”
彭嘉敏抬手抹去她眼泪,头也不回地走出车门,朝天空放了三枪。
几声零落的枪响,她倒在地上,睁着眼睛却没有看她。
仅过了一夜,在未经公开审判的情况下,公共租界工部局侦缉股将她带到外白渡桥(叹息桥)上,引渡给日本租界内的宪兵。
在宁家客厅,张笑盈第一次见到杨心渝。没有门卫通报,也没有佣人接引,她自己走进客厅,把门带上,在沙发坐下。彭嘉敏回书房接电话,其他三人牌桌鏖战,都没注意到她。张笑盈本能警觉。长年出监视任务,她有这样的经验:凡主人亲自送进来的客人不用盯,由秘书或仆人送进来的可盯可不盯,自己推门进来的人必须多加注意,说明这是内部的人,关系非同小可。张笑盈一面打牌,一面用余光端详杨心渝。这位小姐一身简单洁净的阴丹士林旗袍,像个女大学生。直鼻阔嘴,眉眼间有股不可摧折的英气,颇让她想起当年的小彭。
彭嘉敏挂掉电话走出来,火油钻和祖母绿齐声抱怨:“可算是回来了,张小姐把我们打得哭。”
“大渝什么时候来的?”
“就刚刚。”
“今天又带了什么新魔术给我们长长眼?”
短暂的功夫,彭嘉敏已拭去脸上过多的白粉,妆容素净下来,一张略带戚容的年轻脸庞跃然而出。她与杨心渝并肩坐下,看上去像同龄人。
互相做过自我介绍,杨心渝似乎对张笑盈很有兴趣,一口一个“大前辈”叫她,眼睛弯成月牙。在每个人脸上扫一圈,情势明白个七七八八,就说自己最近也在学上海敲麻,想向几位高手太太请教几招。张笑盈急着找彭嘉敏单独问话,顺势把位置让给了她。剩下三人被打得连连吃瘪,也巴不得赶紧换杨心渝上桌。
一滴水落到手背,两滴。她手上力气越用越大,就像摇撼一棵梅雨季节的树,不断有积年的雨水掉落。她不断从背后抢出她的手腕。左手,右手,右手,左手。她听到自己在重复:让我看看你的手,到底是哪只手。眼睛看的却是脸。她头发不知什么时候松动了,发髻颤巍巍地在脑后摆动。旁边有枝铅笔,她顺手拿起扔在她腿上:“不想说,你写字,写下来。”
彭嘉敏挣开她,转过身去,靠着门框缓和一会儿。她背对她哭泣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她就站在她伸手够得到的地方。她还是不说话。她可以把这份沉默理解为埋怨吗?不杀,不救,不找,任她自生自灭。这是她蓄谋八年的报复吗?她是不是从下决定那一刻起就开始恨她?她感到一阵眩晕,闭了会儿眼睛,又睁开。没有从这个梦中滑落。角落里还是耸动的肩胛,散在肩上的头发,旗袍覆盖下的瘦长人影。和夕阳下走过叹息桥的身影重合。避无可避。除了这个世界,没有另外的容身之地。她在苏州河畔的英国领/事馆顶楼架起狙击枪,射程可以覆盖那座连接两个租界的桥的全部,只要一枪,一枪就能结束她即将遭受的痛苦。却终于没能扣响扳机,她做的只是目送她一截截矮进黄昏。眼前一面落地镜,往事如烟,夕阳又在右上角。她自己的脸。她脸上的表情像原地等待了一千年。如果这就是生活的尽头,如果这就是她要找的答案。她以为自己已经走遍了上海。除了哭泣声什么都听不到。连哭声都没有。如果此时她的手伸出去,可以攀上她毫无防备的脖颈。她精通暗杀与解剖,是军统从38年活到49年安然无恙的佼佼者。她的手指会错开颈动脉一点点,不要让她太快窒息,以标准的施虐狂姿态。她会一直盯着她,手指节节发力,在她眼中最后一丝光亮沉到永恒黑暗宇宙的另一端之前,她会一直问下去,直到听她开口说,说我不恨你,你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那时她才会骄傲地忘记往事,以最薄情的迅捷重新振作。
这份等待看似痴情,实则无耻,她无耻地等待受害者主动原谅。她这些年背地里做过的一切,无非索取原谅的筹码。就像她们年轻的时候吵架,她总是有把握做最后结束冷战的人。
“你真是好样的。”就在这仿佛天荒地老的沉默中,彭嘉敏没头没脑地说。“我请人家来打牌,本来为求人打听消息,结果一人倒输给你十根金条。你是个会打牌的。”
张笑盈诧异她为什么突然说起牌桌上的输赢,就见宁轲神色慌张地闯进来,敲门的礼仪都忘在脑后,杨心渝笑眯眯跟在后面,用目光替宁轲抱歉。“姐姐放心,我已经帮你全部输光光了,还倒贴六十根。”
宁轲脱下西服外套给彭嘉敏披上,她是这里的女祭司,绝对的主人。所有房间,墙壁,仆人,宠物,脚踩的地板。
她是牌桌上推搡交错的手,而她只是其中一张牌。
她现在不是她可以左右的人。她可以光脚走动,披散头发,说一些胡话。宁轲会跪下来谛听。
她许下愿望,小朋友快点长大,她长大了,就是这个样子的。
“不要再做糊涂事了。”这是女祭司走出更衣室前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青帮大佬季云卿是76号创始人李世群的“老头子”,曾经的一把手丁默村和副主任唐惠民都是他的门徒。1939年,季云卿在自家后门口被人一枪击中,痛快死去。解剖验尸后,从他心脏里取出一颗子弹,来自被称为“掌心雷”的袖珍勃朗宁手枪。刺杀他的人是军统头号杀手詹森,此人得手后没有出城,而是留宿老情人卢文英处,卧榻缠绵间,他吹嘘自己的壮举,把手枪赠给卢文英作为信物。卢文英另有一相好,后来官至汪/政府:浙江省财/政厅厅.长的张德清。张德清见到这把枪,问她来处,她说情人送的礼物,再问,就把詹森交待出来。为了给金宝师娘一个交待,李世群下令枪决詹森。1940年张笑盈投诚,李世群将这把枪送给她,既是嘉奖,也是警告。
杨心渝看着横陈在桌上的枪,问道:“就是它?”
张笑盈说,是仿品,真正的那把在1941年冬天遗失了。
一小时前,她用这把枪抵住杨心渝后腰,低声说:“我知道你是老共,不想去福州路吃小阳春就跟我走。”
杨心渝说,解、放/军马上要渡江,你要不要再想想。
张笑盈说,你看我在乎这些吗?渡江是渡江以后的事,你现在在我手里说死就死。
杨心渝说,好吧。想要什么。
“1941年冬天,日本租界特务股秘密备忘录。”
“为什么找我?”
“你们的情报搜集能力比我们强太多了。”张笑盈喟叹。
杨心渝带她回住所,取出几个影印件带到四马路酒馆。张笑盈坐在对面一张张翻看过去,大多是她已经掌握的情报。她狐疑地望着杨心渝:
“你包里还有一个文件袋,是什么?”
“是当时的审讯记录。”
“为什么不交出来?”
杨心渝理了理头发,态度十分恳切:“你看不了这个。”
“给我。”张笑盈掌根贴住枪柄。
杨心渝竖起食指放在嘴上,正色道:“小嘴巴,闭起来。”说完自己忍不住笑了。
“你耍我?”
杨心渝说,你表演完了吗?现在轮到我了。接着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写满字的纸条,念课文一般念给她听。
“1942年春天,76号特工总部警卫队副队长吴世宝在苏州暴毙,冬天工部局警务处特别巡捕队CC潘、老闸捕房曹长加登田被暗杀,他们作为中”日代表共同签署了1940年到1942年的大部分引渡书。”
“1943夏天,盛文颐的四个手下在北京路外滩的水上饭店被人投毒,他们生前的公开身份是宏济善堂与三井洋行的联络人。”
“1946年5月,负责押送某位局长夫人娘家财产的一百多只木船中,独独装有她母亲棺材的一只在重庆触礁沉没,两名刚刚加入军统的押送人员失踪。据可靠消息,棺木里并不是尸体,而是上好的印度押片。”
“1947年……”
她报出十多个具体的人名。未完待续。有些一开始就是她的敌人,有些是投降却还没正式处置的俘虏,有些是同僚,有些是长官,有的只是不慎牵扯其中,譬如她在密闭的单人浴室里放置了毒药,最后不止一个人走了进去。起初,张笑盈听信官方通告,以为彭嘉敏已经死了,但她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孤独的复仇者。只要她继续保持猎杀的节奏,就能承受住她的离去,在生活的暗面悄悄思念她。她们的关系没有结束,这一切仍是有意义的,作为温柔的,忠贞的,而且是正当的哀悼方式。
有一天日本的士兵和平民陆陆续续从大街上消失了,店铺关闭,使团撤离,宵禁解除,夜总会又挤满了人。快乐回到这座城市,即使并未获得自由。零零星星的情侣在街头深吻,手牵手聊天,紧紧靠在一起聊天,不说话的时候也看着对方的眼睛。她独自从他们身边经过,像在自己家的客厅流浪。她在报纸上看到宁轲和彭嘉敏正式举办婚礼的消息。她没有死,正因如此,她才真正离她而去。无论多少人死在她枪下,都只是她一个人即兴创作的延长符。一种高级的徒劳形式。没有什么可以真正抚慰她看她走下电车时的绝望。
她的复仇还在绵延。许多人献出黄金,古董,烟土,情报,女人,从而逃脱审判,改头换面成为新世界的一员。开始她还有一些快感,到后来就只是单纯的计划与实施,在照片背面写下人名,划去人名,烧掉照片。她在潮湿的房间里品味这种恶作剧,没有人会摸摸她的头。快乐消失得比酒桌上的下流笑话还要快,她为这些下流笑话耗费了将近十年。或许在内心深处,她希望自己早日厌倦这种枪声诉说的独白。多希望某一夜过后,她可以不再想起她。
她受不了对面瘦弱多愁的年轻人用同情的眼神看着她。杨心渝背后是酒馆的巨幅彩色壁画,似乎是宗教题材。祭坛腾起一片云朵,长着丰满肉翅的天使从云中窥探似地,将棕榈叶递给草地上赤:、裸身体的男人:“所有这些被暗杀的人,无论是日方还是军统,都和1941年冬天发生过的某件事有关,你猜猜,谁做的这些?”
张笑盈摸摸耳垂,摸摸鬓角的头发,再摸摸另一边的耳垂,才从烟盒里抽出一根准备点上,被杨心渝伸手按住。“不许在女士面前抽烟。”于是,她无事可做,在桌上摊开手掌,表示彻底失败。她装彪悍,装无耻,在摸清底细的人面前,这些都不起作用。她坦白:“是我做的。还有更多。”可能出于彭嘉敏的缘故,她一直都更容易和后辈交上朋友。直觉告诉她,杨心渝是可以信任的。
杨心渝劝她结束无用功,她的规劝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真诚和不容抗拒的灿烂前景。她说打扫上海的任务很快就会有人完成,他们不随便开枪,不在马路上吃东西或勾肩搭背,不在墙上胡写乱画,不会看戏不给钱,不随便算命也不随地大小便。
“那我做什么呢?”张笑盈问。她手握一支枪保持身体温暖。
“当然是去见她,她知道的和我一样多。她一直在等你。”杨心渝说。
就在杨心渝这句话说完一个瞬间的表情里,她捕捉到一丝错位。十分微妙,狡猾,这份敏感是她长年和共:产/党打交道得来的,连说出这句话的人都不一定能够察觉。她给出的答案并不是张笑盈想得到的,但她也不想继续为难这个年轻人。
“审讯记录为什么不让我看?”
“为了你的心理健康,前辈。”
等了一会儿,她才问:“宁轲看过吗?”
杨心渝老实回答:“看过了。”
张笑盈张张嘴,没有说话。
杨心渝滴酒未沾,向她告辞。她忽然叫住了她:“你的肺病,多久了,不好治吧。”
她重新占据上风,人小鬼大的杨心渝终于流露失去控制的迹象:“你怎么知道?”
“还有十年?五年?”
杨心渝都摇头。朝她不好意思地微笑着。
“凭你的家世,去国外疗养不是更好?”
“魔术不是万能的,我不能替所有人变出一个新世界。”杨心渝说。
现在,绿色的苦艾酒已经有四分之三都空了。和许多次一样,张笑盈孤零零地在桌边抽泣起来。
随着渡江的传言逼近和周边城市日益高分贝的枪炮声,上海逐渐变成一座具有末日气质的城市。市府决定向平民征兵,做最后的负隅顽抗,即使没有一个人愿意守卫这里。他们声称,上海将是嘶大林~格勒。饿得半死的青年爬行穿越围城的铁丝网,周五出现在人行道上的尸体,下周一还原封不动地躺在那里。宁轲坐在汽车后座打盹,司机刹车急停,差点撞上一辆轻便卡车,驾驶室里的人弃车而逃,蜂拥而上的乞丐用帽子、口袋和双手抢夺车上的白米。一队拎着警棍的警察从路口冲出来维持秩序,另一伙穿着便服的人趁警察不注意,朝天空抛出一把五颜六色的传单,有一张粘在了挡风玻璃上。
“绕道吗?大爷?黄河路怕也这样,最近在往市区调军车大炮。”
宁轲说,“绕道试试。”说话的时候,她看着窗外。火焰和纸灰,把空气弄得雾蒙蒙的。对城市和城市里的人们,她并没有什么依恋。对眼前的景象也并不感到意外。忧郁和无可奈何,这几乎是她记忆中的全部上海,并不是从这个春天才开始的。开到国际饭店,她只带人走到电梯前看了一眼,就转身回到车里。
“回家吧。”
其实她并不想去家以外的任何地方,这个时节,上海没有人知道下一步该何去何从。这趟出门只是走个过场。
家里剩下的佣人在灯火通明的大厅里准备晚上的舞会,紧张而安静。妻子坐在沙发上,头颅低垂,颈背弯曲的弧度比圣母油画还美。她手上总是有些细碎安闲的动作,家里的小动物们一个接一个地留恋她,上前填满这些动作。宁轲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得眼睛湿润,才走进来。
她是惊喜的,亲自接过她的大衣递给女佣。“不是和爸爸的朋友吃饭吗?怎么这么快回来?”宁轲把国~民、党从农村征来的兵如何花好几个小时琢磨国际饭店的电梯,最后琢磨出故障这件事告诉了她。
“不去就不去。十几层楼,会累坏我们宝贝的。”
宁轲喊了一句妈咪,把头埋进她胸口,来回蹭乱自己的头发。听到她笑得发颤,说够了够了,她才抬起脸。她穿一件黑色吊带睡裙,胸前被蹭红一小片。她身体太容易留下痕迹,这里那里。
第一口热茶喝下去,她回暖,连白瓷茶杯杯口都流转着一道晶莹剔透的光。只要在家里坐上一分钟,宁轲就会忘记外面此时是大决战前夕的气氛。在遇到她之前,她一直不相信世上还能有这样的角落。她坐到妻子身边,摸摸她的肩膀,搂进怀里。她呼吸她头顶散发的气息,她揉搓她的手,闭上眼才不会对她感到恐惧,时至今日她仍是那种对她未知的黑暗生物,她的气味就是她的梦想。
她没想到她很快就融入这个家,这栋她居住十年仍觉得单调可憎的洋房。那天她被一张灰扑扑的绿色军毯包裹着,在车上,发着高烧,一直没有苏醒,她跪在她身边,脸挨着她的鼻子。她想,如果她呼吸停了,那她也不得不一起放弃呼吸。她让人把她抬到自己床上,房间布置得像一家小型病院,摆满设备和医护。其实家里不是没有更适合的房间,只是她觉得,她就应该在自己躺过的地方,醒来或死去。等待的那段时间,她一直阅读那些记录,那些简直不像是和《哈姆雷特》存在于同一个世界上的残酷文字。可她坚持读完最后一行,还睡了很香的一觉。这一直是她心中最可耻的秘密。二十分钟后,她结束睡眠,开始和结束都太突然,就像从一条瀑布上裁去两指宽的水流,很快毫无痕迹地合上了。她来到沉睡的她的床前,不敢长久凝视她的脸。危脆的色相,坚固的性灵。她目光下移,想起刚刚读过的文字。那么多非人的毒打,都被这具身体吃进去。消化。她居然没有死,她腹部还在有规律地起落。她辗转向她打电话求救,是的,她还愿意活下去。是怎样的奇迹。
你害怕吗?你恶心吗?后来彭嘉敏问她。
宁轲说,都不是,我很痛苦。彭嘉敏从此正常穿衣,不再隐藏那些伤疤。
起初她不愿见任何人,她说不想被太多人盯着,宁轲知道她害怕什么,把全部佣人屏退到另一处宅子,凡事亲力亲为地生活了一段时间。彭嘉敏有时扮演笨拙的小主妇,做饭给她吃,意面和番茄鸡蛋烩成狗饭一样的卖相,再扮演温柔严厉的母亲,对家里正在发育的青少年循循善诱,嘉许她一口不剩吃得干净。她知道她从不撒谎,但也并不总是她自己。
她们在床上拥抱,翻滚,亲吻,大笑。彭嘉敏很能忍,即使她手上动作毛了些,她也不会责怪她弄痛了自己。
后来家里不得不加进更多人,毕竟草坪不会长出手自动修剪杂草。在她的要求下,全部叫她夫人。她对她的拥有已经得到确认,那场轰动洋场的婚礼不是对彭嘉敏的保障,而是判处,判处她成为和宁轲生活一辈子的25岁女人。她接受这个判决,承担妻子角色,尽职尽责地爱她,不需要任何人教,她天然懂得“家”该是什么样子。
有人向她走来了,她,他,他们,邀请她一起跳舞。宁轲只说自己不会,不懂,她没法投入她们,注意力全在舞池中翩若惊鸿的妻子身上。别人的脸她认不出,或者说,不需要她认出。这世界太满,也太空了。就那么几张乏味的脸,以老鼠般绝望的勇气,不厌其烦地轮回。他们在这末日,聚集到她家客厅,给自己和家族谋一条生路。手上有兵的抓紧易帜,没有兵的也忙着交换资源寻找新靠山。彭嘉敏是不可或缺的穿针引线的人物,她在每个人身旁平等停留,像蜜蜂采蜜。记下谁愿意提供受《维也纳外、交关系公约》保护,不受海关检查的外交邮袋。另一些人需要把乱世中利用职权聚敛的财产通过外交邮袋转移到香港。维多利亚港停着某人抗战胜利后从日伪手里接收的四十条货轮,经由这些船,巨量财富继续转移,到英国,美国,澳大利亚,任何比上海更适合逃脱审判的角落。他们聊起机场,黑市去香港和广州的机票炒到500美元一张,从城内去虹桥机场的道路还是几乎封死,航空公司不得不先用飞机将乘客和机组人员从龙华机场运送过去。但去龙华的路也堵塞了。听命于宁家的袍哥弟子会趁夜色在江湾的农田附近抢挖出一条南北方向的跑道,建成一座临时机场,供舍得出钱的要人们逃往海外。所有这些五光十色的身份,旋转飘摆的裙裾和脚步,就像十年来上海城头不断变换的大王旗,在她眼里只有华彩剥落后骨骼峥嵘的赤裸和无耻。世界由他们构成,也由他们主宰,它谋害她心爱的人,却装作无辜地邀请她共舞。
这些年她从未停止调查,她很早就知道,彭嘉敏被捉到76号,完全是无妄之灾。他们真正想要的人是张笑盈,她逃脱,他们才将彭嘉敏视为唯一突破口,连表面程序都不走就急着引渡。至于所谓从重庆来的恐怖分子,干脆从一开始就是日本人自导自演的闹剧。当时上海的鸦片贩卖被怡和与三井两家洋行垄断,怡和一位姓潘的买办曾在1941年1月被76号武装人员绑架,赎金高达300万银元。两个巨无霸公司间明争暗斗,最大牺牲品是她的妻子。可厌,陈腐,乏味,无聊。荒芜不治的花园,长满恶毒的莠草。她有多爱她,就有多痛恨这个世界。她和张笑盈从来不是情敌,她们不见面却有高度默契,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她向她提供情报,提供保护,而她射出决定性的子弹,负责最后处刑。
从流畅的舞步中,妻子向她递一个眼神。这个眼神她等了一晚上,她把她托在手上的时候,她已经开始颤抖,想要呕吐,九死一生。痛楚来势太急,宁轲赶忙命人取上雌斗和烟灯,跟在彭嘉敏和自己身后。刚走进更衣室,她就倒地不起,掐着自己的脖子。
她亲自动手,捻个烟泡,在灯上烧透,递到她嘴边。空气中弥漫起一股烤核桃仁的香气。她痉挛的双手放松下来,又哭又笑地望她,攥紧拳头打她,打她,打她,那只手是断掌,挥出来像把刀。砍到宁轲身上以前,她已经不知道多少次把刀放上自己手腕。她收走家里所有带锋利边缘的东西,对她说,一起活,要么一起死。
她扶她站起来,准备转移到温室。门在背后轻轻地开了,一阵风吹开似的。风里站着张笑盈,像一座被雨淋湿的枯树桩。她黑得发亮,因背后是舞池里全上海最盛大的灯光。仿佛世界上不再有别人,她走进来,一把攥住彭嘉敏脖子。然后,头埋进她颈窝,详详细细嗅闻。长年吸优质牙片的人身上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香,柔弱无骨,妖冶颓靡。彭嘉敏脸上没有表情,甚至有一个瞬间,她觉得彭嘉敏在她手中笑了一下。笑得她好恍惚,不知今夕何夕。她之前出任务车祸撞到腰,腰椎五度压缩,本来就没有彭嘉敏高,现在更矮了。
她不许她这样垂眼看自己,她开口说,你给我跪下。
舞会上所有人都听到动静赶来,聚集到这里,彭嘉敏没有看她们,果断地,双腿一折,干枯的膝头直直戳上地板,几乎同一时刻,张笑盈也感到膝盖一阵烫人的凉。她跪在她面前,依然傲气逼人。几根手臂从黑压压的人群中冒出来,试图拉扯她们,分离她们,她掏出手枪环视一周:“我教训我的狗,谁敢过来。”
她用枪抵住她下巴,哭得像个掉了第一颗门牙的孩子。“是谁带坏你的,说呀。”
彭嘉敏又笑,略一颔首,在她枪口轻轻吻了一下。她眼睛是上冻的井水,张笑盈八年前的脸涸在里面。她听到她无声的嘲讽。这一枪早就该开了,你敢吗?
张笑盈调转枪头,找准人群中的杨心渝:你们共、”产/党不是在江北开了戒烟所吗?你,带她去,把她关进去,不要放出来。
杨心渝没动,宁轲不要命地从旁猛冲,撞开她手臂,枪砸到地上,走火射出一颗黄铜子弹,反弹到天花板,掉落,所幸没有人受伤。宁轲把枪踢到一边,扶起地上的彭嘉敏,缓慢地说,不让她用这个,你能替她疼吗。
黄昏时分,上海的雨下起来。从月亮,从门外的香樟树,从喷泉,从花园的锦鲤池从墙角从墙壁,下起来,雨是血丝是静脉曲张是慢性病是祷告,没完没了,没完没了,简直淫荡。人声熄灭了灯光熄灭了战争熄灭了,都在等雨停。黄昏时分彭嘉敏推开一支贮满码啡的注射器,她请求宁轲,天亮之前,就让我疼一会儿。不是耳光不是伤口不是皮肤不是内脏不是神经,不是眼球在眼眶转动失去润滑,疼就是疼,彻底在所有这些器官,感觉,语言之上。她彻夜呻吟飘荡在雨中,她呻吟就是这场雨本身。床头总是宁轲的位置,她听她在失神中叫姐姐,她握满她的手,每一声都有回应。她的确比她大了几个月。收垃圾的工人六点钟上班,听到铁制垃圾桶的响声,这一夜终于宣告结束。还好地球自转,即使在雨中,白天照常降临。她服用药物,在睡眠接管意识前在沙滩短暂搁浅一会儿。
终于能说话,能成句。她睡下之后,她才能告别。
她站在门边问出那个问题:“你是不是还爱着张小姐。”
彭嘉敏起先不说话,看她耐心地站在那里,满心都是,满手都是,她给不出的爱。她一定要等一个答案。
“我从来没恨过她。”她回答。
宁轲说,好。她收下答案,揿灭房间里的灯。
“不要走。宁轲。”彭嘉敏说。“我也要你回答一个问题。”
“说吧。”
“你到底是爱我,还是恨所有人?”
张笑盈在一辆颠簸的汽车中醒来,她没想到自己绑了十几年票,最后被相同的手法击昏塞进车子。这是一条望不到边的车队,从愚园路往江湾方向迤逦。目标就是她们之前说过很多遍的机场。对于想要离开上海的人,这是最后的机会。教堂的钟楼暂时在灰黄色的天空中沉默着,但所有人都相信,不久之后它将响遍上海,对一支崭新的军队表示欢迎。
十分钟后,所有人都看到一个黑色身影从车中滚落,掉进路边草丛,像颗种子消失不见。
“什么动静?”
通过无线电传来保镖惊恐万状的声音:“张小姐跳车了。”
张笑盈沿国党竖起的尖桩木栅栏一直走,它们高十英尺,长达十五英里。路上最多的是卡车,载着一些人的全部家当仓皇出逃,还有一些带马达的押送车,络绎不绝地将之前被捕的共、/党嫌疑分子运送到指定的十字路口枪毙。五人一批,每枪毙一批,就用扫帚清扫一次地面。她走到离自己最近的银行,用存折取出全部积蓄,共一百万法币。
银行门口有人抱着盒子向她兜售香烟,她买了一包小白锡,花去其中的三十万。她把烟夹到手上,向经过的黄包车夫招手。将剩下的一大捆钞票递给车夫,车夫说他不收,这种钱现在连两个烧饼都买不到。
张笑盈咬开袖口的线,把缝在里面的两枚银元拆下来交到他摊开的掌心。车夫将银元在车轮钢圈上一噌,声音清脆,是对的,遂满意收下。
“去哪儿?”
张笑盈说,随便,你想去哪去哪。跑不动就停。说完往车夫怀里抛了根烟。
春天的上海变成一条风景飞速撤退的长廊,一片彷徨的国土,几块楼群,几粒人迹,一个外立面。最后在她身后,一整个化作乌有。
现在人们再也听不到暗夜里的脚步声,这注定要在她们走后消失的印记。
【《在太阳升起前》番外】(三)萍水相会缘,离散鸳鸯命
良陈美婧番外
全文1.3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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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醒的时候天刚微微亮,陈雨孜还在睡,不过睡得不算老实,胳膊和腿都紧紧地挂在左婧媛的身上,似乎很害怕左婧媛会跑掉一样,左婧媛倒是很享受有个小挂件在身上的感觉,要不是今天还有要紧事去做,左婧媛能保持这个姿势和陈雨孜在床上腻歪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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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陈美婧番外
全文1.3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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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醒的时候天刚微微亮,陈雨孜还在睡,不过睡得不算老实,胳膊和腿都紧紧地挂在左婧媛的身上,似乎很害怕左婧媛会跑掉一样,左婧媛倒是很享受有个小挂件在身上的感觉,要不是今天还有要紧事去做,左婧媛能保持这个姿势和陈雨孜在床上腻歪一天。
在抱着陈雨孜赖了一会儿床之后,左婧媛轻轻地把陈雨孜的小胳膊小腿摆正,翻身下了床,此时的房间里很黑,但左婧媛摸黑穿好了衣服,路过桌子的时候还轻车熟路地顺手从抽屉里掏走了烟盒和火石,然后蹑手蹑脚走到了房门口。
木门已经有了些年头,开关的时候总会“吱呀吱呀”响个不停,左婧媛用脚抵住门轴慢慢推开门,力图把声音降到最低,终于在一声低沉的摩擦声过后,左婧媛从一道窄窄的缝中挤出了房间,回过头看向床上,好在陈雨孜并没有被吵醒。
借着挤进屋里的一点晨光,左婧媛透过门缝看向沉睡中的陈雨孜,脸上止不住地笑,正巧刘增艳从楼上下来,左婧媛听见了身后的动静,连忙轻轻关上门,然后极为热情地跟刘增艳打招呼:“起这么早啊艳子,来一根?”
“我不要,这烟也就你能抽的来了。”刘增艳看都没看就直接拒绝了。
听了刘增艳的话,左婧媛颇为得意地打着火石点起了烟,这烟是陈雨孜一根一根卷出来的,烟叶卷得很满,以至于一般人光是闻闻味道都会被呛得不行,刘增艳之前只闻过一下就被熏出了苦瓜脸,但左婧媛对此情有独钟,她总觉得陈雨孜给她卷的烟里有一股厚重的甜味——大概这就是爱情的甜吧。
相比起浑身散发爱情酸臭味的左婧媛,刘增艳整个人憔悴得不行,脸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走起路来都有点摇摇晃晃,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好像下一秒就要支撑不住晕倒了似的。
“你看起来气色很不好哦艳子,是晚上没睡好吗?”等刘增艳走到眼前,左婧媛才发现她的憔悴模样,赶忙关心起来,只是这样的关心对于刘增艳来说稍显“刺耳”。
“左!婧!媛!”刘增艳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喊出了了左婧媛的名字,不过顾及屋里还在睡觉的陈雨孜,刘增艳把声音压得很低,听起来像是一只低吼的狮子,“我最后一次警告你,要是你们俩晚上那啥的时候再把动静整这么大,我就把你俩扔大街上去!”
左婧媛先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刘增艳说的“那啥”是什么意思,尴尬地杵在原地挠着头悻悻地笑着,刘增艳则是撂下狠话后气呼呼地下楼了,左婧媛赶忙跟上去讨好刘增艳,两个人吵吵闹闹地下了楼。
屋里,陈雨孜正在做一场美梦,也正是梦里的场景太过美好而使她久久不愿醒过来。
毕竟这一路走来,真的很不容易。
(一)
雨后的沪市道路泥泞不堪,所谓的大城市也没比乡下好到哪里去,陈雨孜提溜着食盒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在陌生的街巷间前行。
虽然嘴上骂骂咧咧,但陈雨孜知道能得到送餐的差事已经是姑妈在照顾自己了。
陈雨孜迫于生计从乡下来到沪市讨生活,身无长技只能投靠在沪市开餐馆的姑妈,而看在与她还有些许血缘关系的份上,姑妈很少让她去干后厨的脏活累活,她平时也就送送餐、传传菜、招呼一下客人,连洗碗打扫一类的活都很少干。
只是今天的天气情况实在特殊,她又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眼看着就要耽误送餐的时间了,陈雨孜一咬牙,转身拐进了青石砖铺路的小巷子里,她来到尚城的第一天姑妈就曾告诫她不要走小巷子,小巷子里尽是些流氓、混混乃至杀人犯盘桓,正经人家都是唯恐避之不及,哪有自己往里钻的。
但今天陈雨孜为了节省时间还是硬着头皮走了小巷子,也不出意料地遇上了麻烦。
堵住陈雨孜去路的是本地帮派的几个混混,刚刚因为没钱在青楼吃了瘪,三个人骂骂咧咧地咒骂老鸨狗眼看人低,没成想就在这样的僻静地遇上了长相如此标致的美丽女子。
“麻烦......让一下......”陈雨孜本想让过三人后赶紧离开,哪知道三个人竟然把路挡得严严实实。
“小妞,让我们给你让道,你怕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哥几个今天就好好教教你怎么说话。”带头的混混语言粗俗至极,说话间竟对陈雨孜动手动脚起来。
“你干什么!放开我!”陈雨孜一下子慌了,扔下食盒奋力挣扎,只是两人力量过于悬殊,陈雨孜很快被牢牢铐住。
而摔开一角的食盒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也吸引了三人。
“名味居的饭食,今天运气真不错,有美人儿有美食,哥几个可有的快活了!”
“放开那个姑娘!”正当三个人想要对陈雨孜欲行不轨之时,从巷子另一端走来一个人呵住了他们。
“嘿今天真是走了‘背’字,麻烦一个接一个来哈,好,我就拿你小子放放血祛祛霉运。”带头的混混看起来属实是气过了头,竟然从腰间掏出刀子就往那人走去,不过两人刚一接招,男人的刀子就被打飞,男人也被一拳打倒在地。
见老大被打倒了,剩下两个人顾不上陈雨孜,赶紧上前帮忙,却也被那人三下五除二放倒,等到那人跨过倒在地上痛苦扭曲的三人,陈雨孜才看清来人的模样——清爽的短发、清澈的眼睛、笑起来嘴角还有两个淡淡的小酒窝——明明是心惊肉跳的时刻,有点心动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那样,有没有哪里受伤?”那人扶起窝在墙边陈雨孜,顺手帮她清理粘在身上的污渍。
“我......我没事......谢谢你救了我......”不知怎么,一向口齿清楚的陈雨孜一下子结巴了起来,脸也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
“没关系的,这些人为非作歹罪有应得,不过我没下死手,他们一会就缓过来了,你赶紧走吧。”
“那个......你能再帮我一下吗......”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招呼自己离开,陈雨孜难为情地喊住了对方。
原来刚才挣扎的过程中陈雨孜扭伤了手腕,抬不起沉重的食盒了,腿脚也有了些磕碰,接下来的路程一个人怕是不敢走了,好在救命恩人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后,十分乐意好人做到底,于是一边搀扶着陈雨孜,一边帮陈雨孜提着东西往订餐的人家走去。
路上,陈雨孜知道了自己的这位救命恩人叫做左婧媛,刚刚来到沪市不久,正在到处打听哪里有工可做。
“唉!你可以来我姑妈家的馆子帮忙,呐就是这个盒子上写的名味居。”陈雨孜一听左婧媛的处境,马上提议左婧媛跟着自己回姑妈家。
“这.....太麻烦你了吧?”左婧媛明白,在当下的这个乱世找一份吃饭的活计并不容易,也不知道陈雨孜帮自己忙会不会给她惹什么麻烦,因此想要拒绝。
“没事,我跟姑妈好好讲讲,她肯定愿意的。”看出左婧媛的心思,陈雨孜赶忙拉住左婧媛的手宽慰对方不用担心,而左婧媛感受着手中突如其来的温柔触感,心里也莫名颤动了一下。
在左婧媛的护送下,陈雨孜终于按时把餐送到了,但因为脚受了伤,回去时只能走一走歇一歇,花了小半天时间才回到了名味居。
坐在柜台处的姑妈看见迟迟不归的陈雨孜出现时,立马上前询问起陈雨孜跑哪儿去了,是不是偷偷跑出去玩了。
陈雨孜知道姑妈急躁的性子,赶忙拉着姑妈一点一点讲述了自己的遭遇,尤其是为了抄近路遇到危险的事,可姑妈听完陈雨孜经历的事情后非但没有安慰陈雨孜,反而埋怨起陈雨孜不该为了省时间而走小路,这下惹上了不该惹的麻烦。
“什么叫不该惹的麻烦,明明是那帮人有错在先好吗?”本来陈雨孜已经默默接受了姑妈的埋怨,可左婧媛却一点也忍受不了,“而且她这么做是为了按时把餐送到,怎么就成了她不该这么做......”
姑妈被陌生人的一番驳斥给说愣住了,等反应过来后马上就要摆开架势吹腔舌战一番的时候,陈雨孜拉着左婧媛跑出了餐馆。
“那个......好像最后还是给你惹麻烦了......”冷静下来的左婧媛才意识到她刚刚的“对手”似乎和陈雨孜更亲一点,但是从见到陈雨孜的第一眼开始,她就不知为何对陈雨孜有一种强烈的保护欲,看不得她受一点委屈。
“没事的,今天姑妈不知道怎么了,平时还挺好说话的......就是可能没法让你留下了......”寄人篱下久了,陈雨孜已经习惯了面对别人的坏脾气,但是一向对她特别照顾的姑妈今天一反常态实在让她感到疑惑,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左婧媛的生计问题了。
“不用担心我,今天你也见过我的身手了,肯定饿不死自己的。”左婧媛丝毫不在意能不能从陈雨孜姑妈这里得到工作,“对了,我现在住在江边灰石房那一块,如果有人找你麻烦就去找我。”
“啊?你这就要走了吗?”陈雨孜很舍不得左婧媛离开。
“如果......如果有别的事,你也可以来找我的......我都会尽力帮忙的......”左婧媛好像察觉出了陈雨孜话里的依依不舍,磕磕巴巴补了这么一句。
陈雨孜“噗呲”一声笑了,左婧媛看着陈雨孜笑了以后自己也笑了。
两个人简单告了别,陈雨孜在目送左婧媛离开之后,才回到餐馆里。
(二)
有了刚回来时的教训,陈雨孜这一次进门十分谨慎,生怕再撞到姑妈的枪口上,不过刚刚还在柜台上收账的姑妈此刻已经不见了身影。
陈雨孜大半个身子躲在大门后面,探着头看向正在收拾桌子的小妹妹,小妹妹心领神会,朝餐馆后面努了努嘴,陈雨孜看着屋门紧锁的后堂屋,立刻明白了餐馆遇到大事了,姑妈和姑父连同一众主厨和账房先生在进行“闭门会谈”。
“出什么大事儿了呀?怎么还没打烊就凑一块了呀?”陈雨孜跑到小妹妹身边帮忙,顺便打听自己不在的时候餐馆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鱼籽姐姐你不知道,今天上午的时候有人送来了口信儿,说是咱们沪市警备司令部单长官家的公子明天要来咱们这儿试试菜,如果这位单公子瞧上了咱家的菜,过几天单长官六十大寿的贺宴就会让咱们名味居掌勺......”
“这不是好事吗?姑父的手艺可是远近闻名,到时候肯定轻轻松松拿下。”陈雨孜擦着桌子,语气里满是自信和自豪。
“这本来也不算什么大事,而且给大官家里做菜肯定能拿不少好处,可是听说这位单公子前两天去了城西的福味酒楼,没相中那家的菜,最后居然把主厨拉了出来砍了舌头做了菜让他自己再吃下去,这么折腾一番福味酒楼也倒了,所以掌柜的和老板娘担心......”说到这儿,小妹妹浑身打了一个寒战,没再把话说完。
陈雨孜像是被传染一般也打了个寒战,接着她下意识就想到了左婧媛,好像只要左婧媛出马,这样刁钻的问题也能被干净利落地解决掉。
夜里,终于商量出对策的姑父把所有人召集到大厅,逐一安排了每个人第二天要做的工作,姑妈则是跟在姑父后面不厌其烦地叮嘱细节。
陈雨孜分到依旧是帮忙洗菜之类无关紧要的小活,百无聊赖地隔着蜡烛的烛光看着姑妈一遍又一遍地跟负责招待和传菜的人打磨说词和动作的时候,陈雨孜的眼神渐渐迷离,左婧媛的身影则慢慢地又一次出现在她视野中,她打倒坏人的动作、她对自己的笑、她拉住自己手时的温暖......当着一群人的面,陈雨孜没来由的开始嘴角上扬,好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明天的大事儿上,没人注意到走神了的陈雨孜。
第二天,所有人都早早地在自己的工位上严阵以待,恭候单公子的到来,相比之下陈雨孜清闲得像个没事儿人一样,一个人坐在后院的水井旁,一边洗菜一边看着一大帮子人忙得热火朝天,顺便......再想一会儿左婧媛。
单公子来得很早,看起来很赶行程的样子,连雅间都没进就在大厅落了座,催促着姑妈赶紧上菜。
“切,一看这样子就是打算赶着去别家再试试,哼,你不乐意吃我们还不乐意给你做呢。”陈雨孜隔着窗户看到了大厅里情形,心里为来客高傲的样子愤愤不平,但想起了别家餐馆的遭遇,又担心起万一这位贵公子不满意的话整个餐馆要跟着遭殃。
不过今天的第一个麻烦并不是来源于这位提前打过招呼的客人,而是一群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昨日被左婧媛教训过一顿的混混带着投靠的大哥找上门来了,原本偌大一个沪市想找到两个人简直如同大海捞针,但食盒上印制的店名暴露了陈雨孜的身份。
当一伙人来势汹汹地冲到店门口时,眼尖的门房小哥赶忙上前挡住几人,解释着今天店里不接待客人,没成想话还没说几句就被带头的一巴掌打倒在地。
听到动静出来查看情况的姑妈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帮派的人,回想起前一天陈雨孜提起受欺负的事儿,立马明白这是上门寻仇来了,赶忙拿出几块银元打算用钱息事宁人,可这一伙人显然不想就这么算了,执意要进到餐馆里说事儿,正在姑妈为难之际,单公子带来的副官闻声出门,拔枪干掉了带头的混混。
在沪市,帮派大大小小林林总总,但孙大帅只有一个,孙大帅的手下自然也是有恃无恐,根本不把这些地头蛇放在眼里,眼下一群最底层的混混打扰了单公子的兴致,自然在劫难逃。
一群人看到大哥死了赶忙作鸟兽状逃走,副官则搀扶着吓坏了的姑妈进了屋,一时间所有见到屋外场景的伙计都下意识屏住了气——如果今天的饭食不能让坐在大厅中央的这位贵客满意,怕是自己的下场也不会比那一帮混混强到哪里去。
好在之后没有再发生什么意外,姑父大展身手,在一道道精致的菜肴端上桌后,单公子的脸色明显百年好了很多,对于几个招牌菜更是连连称好,最终单公子逐一试过菜后,拍板决定要把单府寿宴交给名味居来操办。
“不过掌柜的,我记得这桌宴席应该还有一道压轴的大菜‘珍馐菜’吧?看来你们今天还是有所保留,我倒是不在意,可老爷子十几年前曾经吃过,到现在都念念不忘,我希望到了寿宴那天你能做出来让老爷子高兴高兴。”临走前,单公子突然问了出来送客的姑父和姑妈这么一个问题,顺带抛下了这样一个任务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面露难色的姑父和满脸疑惑的姑妈。
陈雨孜和餐馆里的其他人还在为平安地把不请自来的这尊神仙送走而欢呼雀跃,转眼就被满面愁容走进屋来的姑父和姑妈给吓住了。
“怎么了姑妈?是他们不满意吗?”陈雨孜率先上前揽着姑妈的胳膊问起缘由。
这时姑父说出了让所有人都感觉如同晴天霹雳的话:单公子点名让他们在几天之后的寿宴上做一道菜给单长官当贺礼,然而这道菜失传已久,姑父根本不会做,而且单长官曾经吃过这道“珍馐菜”,没有办法随便糊弄过去,那么到时候如果不能做出这道菜,后果可想而知。
于是姑父和姑妈他们难得地连开两天“闭门会议”,整个餐馆的气氛异常压抑。
接连两天遭遇一连串倒霉的意外让陈雨孜心情也差到了极点,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她偷偷溜出了餐馆,趁夜色去往了江边。
(三)
当掺杂着腥味的海风沿街道迎面吹来的时候,陈雨孜越走心越慌。
黄澄江是贯穿沪市后入海的大河,也是南北商货船来往的重要通道,各色人等在这里汇集,龙蛇混杂,大白天都会出现偷盗诈骗的情况,更别说是晚上了,只是陈雨孜相思心切,满脑子都是想着赶快见到左婧媛,出门后就把这些危险一股脑忘了个干干净净。
好在没走几步,一个熟悉的身影就蹦蹦跳跳出现在了她面前。
“陈雨孜!你来啦!”
是陈雨孜心心念念的左婧媛。
被突然出现的身影吓了一大跳的陈雨孜在看清来者是左婧媛后,立马冲上前抱住了左婧媛。
“怎么了?是那帮坏蛋去找你麻烦了吗?”陈雨孜突然亲昵的举动反过来又把左婧媛吓到了,还以为是陈雨孜被欺负了来找自己。
“没......不是他们......是我很想你,所以来找你......刚刚一个人走夜路......有点害怕......”
陈雨孜断断续续给左婧媛说清楚了来找她的原由后让左婧媛松了一口气,不过回味起陈雨孜话里的“我很想你”,左婧媛莫名红了脸。
“呦,我说你小子这两天老是拉着我们来这儿吹风扯皮,原来是等人啊!”
“就是,拿我们当工具人是吧!”
离两人不远的地方,突然此起彼伏地传来几声调侃和埋怨,陈雨孜听出来应该是和左婧媛一块上工的工友,也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会在这儿遇到左婧媛。
“知道啦,回头请你们喝酒!”左婧媛则是一边喊话一边冲着自己的工友一番挤眉弄眼,也不管他们看不看得见,接着拉起陈雨孜就跑了。
左婧媛带着陈雨孜跑进了不远处一栋小亭楼中,这栋楼只有两层,下层早已封死,只能沿外侧的楼梯上到二层的亭子里,这原本帝国时期沿江警戒的哨所,后来荒废掉变成了路人歇脚乘凉的地方,当下夜深了,四下无人走动,小亭子也就成了左婧媛和陈雨孜两个人的一方小天地。
“你......在这儿是为了等我?”坐下以后,想起刚刚左婧媛的一举一动和她工友说的话,陈雨孜试探性地问起左婧媛为什么这么巧合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啊......就.....哎呀......我怕你要是遇上麻烦来找我的话会找不到我,就去那里等着啦......”左婧媛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编了一个听起来很合理的理由。
“哪有人会晚上来找你呀,万一碰不上不就白等了。”陈雨孜显然忘了自己当下所处的境遇。
“但是你不就晚上来了吗,也刚好不就让我碰上了吗?”左婧媛眨巴着眼睛看向陈雨孜,两个人对视过后都笑了。
“你现在,在干嘛?”相互打趣完,陈雨孜打听起左婧媛的现状,昨天没能帮上左婧媛让她始终耿耿于怀。
“送你回去之后,正好碰上一个在工地做工的老乡,我就跟着一块去干活啦。”左婧媛听得出陈雨孜话里的意思,“我这一把子力气刚好有用武之地了,所以真的不用担心我。”
左婧媛说到这儿,撸起袖子就给陈雨孜展示自己的实力,憨憨的样子又惹得陈雨孜笑了。
“要是姑妈他们也有你这样的心态就好了。”看着左婧媛,陈雨孜想起了这两天愁眉苦脸的姑妈姑父和店里的伙计们,不禁感叹了一句。
“啊?你那个母老虎姑妈还会发愁啊?昨天吼人的时候可看不出来。”左婧媛对陈雨孜的姑妈还是敌意满满,言语里尽是讽刺之意。
“唉……”陈雨孜叹了口气,伸出手随意地在地上画着圈圈,“其实也不怪姑妈,你不知道,昨天姑妈那个样子是因为我们的餐馆差点就遭了大难......”
“发生什么事了?你不是说跟那帮混混无关吗......”
陈雨孜看向左婧媛,心里莫名有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把今天在餐馆发生的事情悉数告诉了左婧媛,尤其是提到单公子离开前点名要的那道“珍馐菜”为难住了姑父、可能会让整个餐馆的人都遭受危险这件事。
听陈雨孜讲述完,轮到左婧媛叹气了,自顾自嘀咕了一句“真是走到哪儿都躲不过这帮子当兵的......陈雨孜,你说的那道菜我会做,我可以帮你们。”
左婧媛的话对于陈雨孜宛如一道炸雷,陈雨孜难以置信地又问了一遍左婧媛说了什么。
“我会做那道‘玉带彩彻珍馐菜’,我知道你可能不相信......”
“我相信!”没等左婧媛说完,已经反应过来的陈雨孜拉起左婧媛就开始往餐馆跑,在这一刻她已经相信,左婧媛就是上天派来拯救她于这疾苦人间的贵人。
当两人跑回名味居的时候,整个餐馆已经乱成一团,姑父和姑妈商量过后觉得眼下的情形已是绝路一条,到时候在宴席上做不出让单长官满意的菜必然会招致大祸临头,因此决定扔下餐馆的生意趁夜逃跑,也是在这时,众人才发现陈雨孜不见了,整个餐馆的人都在四处寻找陈雨孜。
眼见着陈雨孜回来了,急坏了的姑妈刚要上前斥责一番,没成想被提前把陈雨孜护在身后的左婧媛抢先开了口。
“陈雨孜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了,给我一刻钟,我把那道‘珍馐菜’做出来,到时候你们就不用为这个担心了。”
没有多余的解释和争辩,左婧媛对待外人的话术就像她的拳脚一样干净利落。
姑妈回头看向姑父,姑父则是在左婧媛和陈雨孜的脸上来回扫视过后同意了让左婧媛进伙房,于是在一群人的注视下,左婧媛开始展现自己的厨艺。
“这道菜的食材在于多而全不在于贵而稀,调味在于准而美不在于繁杂与否。”左婧媛边做菜边给旁人解释着做菜的诀窍,而相较于把密不外传的技法轻易说出来,更让所有人看呆了的是左婧媛娴熟的刀工、绚丽的调味手法和精准拿捏的火候。
最终,一道在微弱油灯下依旧鲜亮璀艳,刚出锅就香气萦绕伙房的菜摆到了众人面前,姑父的表情也从刚刚严肃冷淡、充满怀疑,变成了现在这般惊讶、惊喜乃至惊愕的样子,而在品尝过后,姑父确定了这道吃起来酸甜辣鲜香兼备的菜必然是那道让单长官念念不忘的“珍馐菜”。
只是左婧媛小小年纪居然就有这样的手艺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不过当左婧媛并自报家门,告知众人自己师承尚城名厨呼小福以后,没有一个人再质疑这位南派厨神弟子的水平了。
“所以我可以帮你们去单家做这道菜,但前提是以后再也不准凶陈雨孜了。”
这时候姑父和姑妈才反应过来自己捡了多大一个便宜,赶忙答应下来并安排人去收拾床铺让左婧媛住下。
陈雨孜看着几个人毛手毛脚的收拾客房,悄声对身旁的左婧媛说道:“那个,你要不要和我住,我的被子比他们拿的软和多了。”
“可以吗?会不会......”左婧媛自然很想和陈雨孜多呆一会儿,只是陈雨孜这么直接“邀请”让她一下子不好意思了。
“没事的......喂,左婧媛,你是不是在想什么奇怪的事!?”
“我哪有,走吧我困了,想睡觉了。”生怕被陈雨孜再多察觉出什么,左婧媛推着陈雨孜带自己去她房间睡觉。
夜深了,躺在软和和的被窝里的左婧媛并没有睡着,躺在一旁正面对着她的陈雨孜也没有睡着。
“左婧媛......”
“嗯?”
“谢谢你今天来帮我......”
“你已经说过谢谢啦。”
“但是我还是......”
“陈雨孜,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么多的谢谢,我做这些都是因为我真的想做这些事......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只要是为你,别的什么我都可以不在乎。”
“但我们才认识第二天唉......”陈雨孜眨巴着眼睛,在黑夜中格外闪亮。
“那认识第二天你就让一个陌生人钻你的被窝吗?”左婧媛凑近了盯着陈雨孜的眼睛认认真真地阴阳怪气道。
“那你下去!”陈雨孜眉头一皱,嘟着嘴就要把左婧媛推出去。
“我不要!”左婧媛则顺手搂住了陈雨孜的腰,这下两个人贴得反而更近了,“我想,我们能有这么奇妙的缘分,一定是老天的安排,这或许就叫做......天、意?”
当左婧媛一字一顿地说出“天意”两个字时,陈雨孜的眼睛更加明亮了。
“嗯!这一定就是天意!”
(四)
后来的事要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顺利,寿宴那天大家不仅见识了上流社会的风光靓丽,还因为左婧媛掌勺的那道出彩的菜肴而被单长官赏赐了大量的金银财宝,甚至他本人还专门把一行人叫到面前当面夸赞了一番。
原本都是沪市的底层小人物,今天见到了大官又拿到了奖励,回去的路上所有人都兴高采烈的,唯独左婧媛的脸色很不好看。
“怎么了崽崽,是累着了吗,怎么脸色这么差。”只有陈雨孜看出了左婧媛的反常。
“乖乖,我没事,就是......”左婧媛话到嘴边欲言又止,不过她明白不说清楚的话陈雨孜一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那个老头不像是个好人,尤其是他看你的时候那个眼神......很让人恶心。”
“害,我以为什么呢,我当时也觉得不舒服,但是人家位高权重,咱们又惹不起,再说以后咱们跟他们又没关系了,别在意啦......最近为了这顿饭都忙坏了,今晚回去可得好好歇歇了。”陈雨孜说着话就钻到了左婧媛怀里。
左婧媛搂着陈雨孜笑笑没再说话,可心里总是不停地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机警敏感的她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出了那位年迈的单长官在看到陈雨孜时,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阴翳贪婪的邪光,加上之前跟工友闲聊时就听说过的关于这个老色魔在沪市的恶臭名声,左婧媛心里的石头总是放不下。
不过在一片欢声笑语的庆功宴中,左婧媛暂时忘记了这似有若无的顾虑。
“你喝这么多酒干嘛!”
陈雨孜把看起来喝得醉呼呼的左婧媛架回屋里时不住地嗔怨左婧媛喝了太多酒,没成想等两人进了屋关上房门,左婧媛突然清醒了过来,抱起陈雨孜就开始在屋里转圈圈,吓得陈雨孜大呼小叫起来。
“原来你没喝多啊!”飞起来的陈雨孜紧紧抱着左婧媛,头也紧紧靠在左婧媛肩膀上,这时候的她明白了左婧媛是在装醉。
“喝酒多没意思,喝醉了还怎么和我的乖乖玩啊。”左婧媛不住地磨蹭着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小脑袋,一脸的得意。
“那你连我也要骗。”陈雨孜还在假装生气。
左婧媛转完圈,轻轻把陈雨孜放到了床上,盯着陈雨孜的眼睛说道:“难道你不喜欢惊喜吗?”
当嘴唇感受到来自心上人的柔软和温暖时,陈雨孜一句话也不想多说了。
这一天两个人都睡得很晚。
在入睡前,左婧媛抱着红着脸的陈雨孜,心里想着如果这辈子都能这样过就好了。
可惜,事与愿违......
第二天过了晌午,左婧媛和陈雨孜才被窗外高挂的太阳射入房间的和煦阳光照醒,往常这个时候,姑妈都会提溜着扫帚杀到房间里来掀陈雨孜的被子了。
陈雨孜以为是姑妈是看在左婧媛的面上才没有打扰两人的美梦,但陈雨孜想错了。
两个人下楼的时候,餐馆里所有的人都在大厅里坐着,听到楼上的动静后齐刷刷地看向两个人,而陈雨孜在姑妈脸上又一次看到那种极度忧愁的表情。
“怎么了姑妈,又出事了吗......”
左婧媛则一眼看见了摆在姑妈面前红得有点扎眼的红色帖子和堆在门口的几只小箱子。
在犹犹豫豫中,姑妈道出了原委。
今天一早,单府的管家突然登门造访,先是让人把一小箱子银元外加几箱子珍玩首饰搬进屋里,然后在姑父和姑妈疑惑不解的眼神中递上了一封帖子,两人看完后脸色陡然大变,这帖子竟是一纸纳妾婚书——单长官要纳陈雨孜为妾。
或许与高官权贵结一门亲事在世道如此之乱的当下算得上一件好事,可在沪市,与单家结亲无疑就是把自家女儿往火坑里推,不仅自己家不会得到任何好处,甚至还会因为高墙深院里那一朵朵鲜活生命的自寻解脱而受到牵连。
因此姑父和姑妈自然是想婉言拒绝,可单府的管家说话也是简单明了,单长官已经决定的事是不可能更改的,如果陈雨孜不答应,手中有枪有兵的单长官不介意让餐馆的人出出血逼迫陈雨孜答应,并且在成婚之前的这几日里,餐馆周围都会有士兵站岗巡逻,防止餐馆有人私下里逃跑......在管家说定来接人的日子之后,留下颓然失神的姑父和姑妈离开了。
“我不要嫁给他!”在这个如同晴天霹雳的消息中反应许久才回过神的陈雨孜断然拒绝了这桩荒唐的婚事。
而与此同时,陈雨孜感受到了大厅里氛围的变化,除了姑父和姑妈以外,其他人看待她的眼神里除了怜惜还多了一些复杂情绪。
左婧媛混迹江湖许久,早就感受出其他人想要出卖陈雨孜换取自己一条生路的想法,生逢乱世,人性中的险恶自然展现无遗,左婧媛不想考验脆弱的人性,但她同样不允许任何人伤害陈雨孜,在扫视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左婧媛拉着陈雨孜上了楼。
不出所料,在左婧媛带着陈雨孜收拾行李的时候,姑妈来到陈雨孜的房间想要劝陈雨孜答应,好在左婧媛进了屋就反锁了房门,姑妈只好隔着房门跟陈雨孜诉苦,之后说起自己也是无可奈何,最后则变成了苦苦哀求。
陈雨孜坐在床头,拿衣服蒙着头,左婧媛一边收拾两个人的行装一边安慰着陈雨孜:“乖乖,捂住耳朵别听,一会收拾好了咱们就在屋里待着,等天黑我就带你逃走,这破地儿一天也不多待了。”
左婧媛丝毫不在意门外姑妈的游说,她有办法带陈雨孜躲过重重监视逃出去,至于留在餐馆里的人的生死,她一点也不在意。
“那他们......”脑袋里乱成一团的陈雨孜红着眼看向左婧媛,小声问出了这个似乎是最不该由她问出来的问题。
左婧媛动作停顿了一下,接着又继续收拾起来。
“不用管他们,人各有命,他们要是有本事也能躲过这一劫的。”
“崽崽,能不能......”
“陈雨孜,你能不能多想想你自己!”
这好像是两个人相识以来左婧媛第一次跟陈雨孜说话这么冲。
可当左婧媛扭头看见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眼泪一个劲儿流着的陈雨孜,尤其是看到陈雨孜早已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依旧存在的淳朴和善良,左婧媛心软了。
是啊,左婧媛深爱着的不就正是这样的陈雨孜吗?会给一个帮了自己的陌生人最大的感激、信任和善意,会为了“报恩”想办法给自己寻找生计,会为所有人说话,会为了一只小野猫去跟超大只的野狗打架,会有最纯粹的真心和赤诚的感情。
于是左婧媛走到陈雨孜身边,轻轻地把当下已经极端脆弱的小可怜揽进了自己怀里。
“乖乖,对不起,我不该吼你的......但你真的想帮他们吗?会让你招惹上麻烦的......”
陈雨孜看向左婧媛时好像还有所顾虑,直到她在左婧媛的眼睛里看到了两次拯救自己时都曾闪烁过自信神彩,才鼓足勇气点了点头。
“真拿你没办法,”左婧媛揉了揉陈雨孜的脑袋,“可是到时候你就要受一点委屈了,而且这一切结束以后咱们要离开沪市再也不能回来了,你也再不能见你的姑父和姑妈了,可以吗?”
陈雨孜又一次点了头。
窗外原本高挂的太阳渐渐地被阴霾遮蔽——又要下雨了。
左婧媛打开门,看见了瘫坐在门前的姑妈以及聚集在楼梯口各有算计的众人。
“她会去的,你们准备一下吧。”面无表情地宣布完这个对所有人来说算得上“好消息”的事,左婧媛“砰”地又关上了房门。
屋外,氛围沉默诡异到了极点,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却也没有人感到高兴欣喜,今天是陈雨孜遭难,明天可能就是自己遇害,这乱世之中,蝼蚁的命向来就是这样无足轻重。
雨一连下了好几天,等到单府的人来接陈雨孜时,天空依旧灰蒙蒙的,雨丝如微尘一般在空中飘荡。
在陈雨孜之前单长官已经纳了八房小妾了,因此陈雨孜和前面几个可怜女子一样,并无任何正当名分,所谓接亲成婚既无三书六聘,也无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一顶小花轿,几个轿夫仆人,就将打扮得天人模样却哭成了泪人的陈雨孜接走了,姑妈和姑父站在餐馆门口,脸上也尽是沮丧之色。
不远处的小巷子里,早在几天前就已经悄悄离开餐馆的左婧媛身着蓑衣,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虽然对于单长官来说今日实属天公不作美,但即将与美人共度良宵的喜悦明显冲淡了这个老色魔的不悦。
这一晚单府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门口也不时有达官显贵出入,周围的贩夫走卒都知道,这是里面的老爷又结亲了。
不过这一次与往常都不同,单府的欢庆一直持续到了深夜,而且有了不一样的庆祝项目——戌时刚过,一阵冲天的火光过后,巨大的爆炸声响彻沪市,单府后院在一瞬间变成了残垣断壁,黑夜中单府被四处升腾的火焰照得分外明亮。
当夜,全城戒备,孙大帅的兵一队又一队地从大街小巷跑过,不少好事者也循着巨响和火光的方向去凑热闹,总之,大半个沪市因为这场意外而乱成一团。
第二天,全城大大小小的报纸都报道了前一晚发生的大事:沪市警备司令部的要员、孙大帅手下得力干将之一的单长官被刺杀,与新娶的九姨太死于房中,由于爆炸过于剧烈,两个人的尸骨甚至都残缺不堪,单家其他人也多有死伤......
于是一时间,城中居民的议论纷纷、单家人的悲痛哀怨、被冤枉逮捕的倒霉蛋的嚎叫以及名味居中传出的低声啜泣,混合成了这几天沪市的奇特曲调。
不过对于左婧媛和陈雨孜来说沪市发生的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此刻她俩早已远离那个是非之地。
“崽崽,他们真的不会发现我已经跑了吗?”路上,回想起单府戒备森严的样子,陈雨孜惴惴不安地问身旁的左婧媛。
“肯定发现不了,我保证,现在所有人都会以为那个老东西已经和他新婚燕尔的姨太太去见阎王啦。”左婧媛说到“新婚燕尔”四个字时特意加重了音调。
“又打趣我!”陈雨孜听出了左婧媛的阴阳怪气,一拳打到了左婧媛胳膊上,“你都不知道!凑近了看那个老家伙有多吓人,我晚上都会做噩梦的!”
“谁让你没苦硬吃的,当时听我的直接走就好了嘛。”
“可是,我怕姑妈她们......”
“所以知道你是大好人啦,这个坏人就由我来做啦。”
“我的崽崽才不是坏人,我的崽崽是大英雄!”陈雨孜嘟着嘴抗议左婧媛用词不当。
“乖乖,你这么甜的嘴,以后可只能给我亲哦。”左婧媛捏着陈雨孜的脸又一次露出了标志性的笑。
“看你表现吧......谁让大英雄让我等了好久呢。”
“哼,大英雄可一直没闲着,那时候我可比你还着急。”
左婧媛说的没错,在陈雨孜焦急地等待她拯救自己时,她一直在和时间赛跑。
左婧媛先是通过刚结识的工友摸进了孙大帅的一座在修缮中的军火库,趁夜色在守卫换岗期间盗出了几大包炸药,又在陈雨孜被接走的当天越过单府的层层守卫潜入单府后院,把炸药埋置妥当,并动手干掉了一个守卫去做陈雨孜的替死鬼,之后,在单长官进入陈雨孜的房间后杀死了这个祸害沪市的老色魔,并带着陈雨孜逃出了单府,最终引爆了炸药,留下惊世骇俗的大爆炸。
在这期间,左婧媛和陈雨孜几次都和死神擦肩而过。
好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最后的最后,她们逃出了那座地狱般的牢笼。
清晨,尚城。
“是啷个瓜娃子砸门撒!”刘增艳揉着惺忪的睡眼,从楼上房间的窗户里探出身,一脸愠气地朝着大门喊着。
“艳子,是我!”左婧媛看见刘增艳,兴奋地冲着她挥手。
正在此时,一缕晨光破开遮蔽天空多日的乌云,洒在了左婧媛和陈雨孜身上,熠熠生辉。
(尾声)
陈雨孜起床下楼的时候,刘增艳正坐在柜台上核对账目。
“我的大小姐,你可终于醒了。”刘增艳盯着账本打着算盘,头也不回地跟陈雨孜说着话。
“嗯哼~~~锅你都不喊我起来~~~”不出意外,面对刘增艳的挖苦,陈雨孜糯糯叽叽又撒上娇了。
“我哪敢啊,你晚上忙活到那么晚得多累啊,况且有左婧媛守着,我要是喊醒了你她不得吃了我。”刘增艳还在为前一晚小两口对自己的伤害碎碎念个不停。
“哎呀,锅,下次不会了......”陈雨孜跟刘增艳打哈哈的样子简直跟左婧媛一模一样,“哎对了,她去哪了?”
“说是有事儿一早就出去了,午饭前就会回来。”刘增艳传完话之后再不想吃一点小情侣的狗粮,把账本扔给了陈雨孜,“剩下的你帮我算算,我得上楼补个觉了,有你和左婧媛这么折腾我,我得少活十年。”
陈雨孜吐吐舌头,看着刘增艳上了楼以后就趴在柜台上专心核对起账目来。
而左婧媛则是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谁又在背后蛐蛐我了......”左婧媛一边揉着鼻子缓解打完喷嚏的不适感,一边看着首饰。
今天是陈雨孜的生日,左婧媛特意跑过大半个尚城,来到东边的富人区一家首饰店给陈雨孜买礼物,在精挑细选好久以后,左婧媛相中了一块刻有双鱼图案的玉坠。
且不说玉坠的质地很是温润柔和,单是玉坠上的两条鱼就刻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与陈雨孜的名字很搭,左婧媛马上拍板买下了玉坠。
小心翼翼地收好玉坠出了门,左婧媛看着天上大大的太阳心情舒展到了极致,丝毫没注意到不远处的人群开始躁动。
刘增艳的餐馆里,算完账的陈雨孜坐在柜台旁的一张桌子上卷着烟卷,她其实很不喜欢烟草的味道,所以左婧媛每次抽烟都会跑得远远的,但她很愿意耐着性子给左婧媛卷出粗粗胖胖的烟卷,仿佛她卷出来的烟就不怎么伤身体似的,她想让左婧媛一直能抽上自己卷的烟。
只是这样美好的幻想转瞬即逝。
“陈雨孜!左婧媛出事了!”由淼几乎是冲到陈雨孜面前的,一路上根本顾不上撞倒了多少桌椅板凳,“快跟我走!”
一直到出门,陈雨孜脑子都是懵懵的。
屋外,乌云密布。
END
《提姆艾克寺》
X队群像|1.4w+
武博涵是被杨冰怡拎进提姆艾克寺的。
杨冰怡发现武博涵的时候,她正在提姆艾克山底的歪嘴石旁的草丛里头抓蛐蛐,穿着堪称乞丐装的破洞粗布麻衣,头上顶着个干瘪潦草的鸟窝,怎可谓一个惨字了得。
前些天,佛子禹佳蔚听到她的信徒们冗长无意义的每日祈祷问好中,夹杂着几条质疑为什么提姆艾克寺不愿意救助世人,眼睁睁看着一个可怜的小乞丐蜷死在山下的流言。
佛子当场震怒,大发雷霆,特派题目艾克寺女神杨冰怡,下山查看情况。
提姆艾克寺规模宏阔、明柱素洁、金玉满堂、家财万贯……这些好不容易营销出来的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名词术语,师尊的...
X队群像|1.4w+
武博涵是被杨冰怡拎进提姆艾克寺的。
杨冰怡发现武博涵的时候,她正在提姆艾克山底的歪嘴石旁的草丛里头抓蛐蛐,穿着堪称乞丐装的破洞粗布麻衣,头上顶着个干瘪潦草的鸟窝,怎可谓一个惨字了得。
前些天,佛子禹佳蔚听到她的信徒们冗长无意义的每日祈祷问好中,夹杂着几条质疑为什么提姆艾克寺不愿意救助世人,眼睁睁看着一个可怜的小乞丐蜷死在山下的流言。
佛子当场震怒,大发雷霆,特派题目艾克寺女神杨冰怡,下山查看情况。
提姆艾克寺规模宏阔、明柱素洁、金玉满堂、家财万贯……这些好不容易营销出来的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名词术语,师尊的积蓄,居然毁在这么一个小乞丐身上——真是可惜啊!
杨冰怡一边拎着破烂小乞丐上山,一边思考怎么应对佛子的叨扰。
自从师尊圆寂、佛门落寞、佛子掌权后,禹佳蔚就变得格外奇怪,不愿意跟各小神仙交流也不再忙着抓违纪神仙,反而天天念叨着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世界疾苦,八支圣道。
天啊噜,明明禹佳蔚以前最讨厌这些了!
杨冰怡觉得头疼得要命。她一个好端端的吉祥物剧场女……阿不,提姆艾克寺女神,在佛子掌权后被赶去修缮寺庙不说,现在居然还要干衙役的活帮忙跑腿?实在是太过分了!
于是杨冰怡想出了个损招,跑到月老的寝宫里挑了一颗最壮实的、红线缠着最多的姻缘树,三下五除二将武博涵绑在树上。准备等小乞丐醒来后,逼她领了自己的苦力职位。
这叫什么来着?对对对,废物利用。
没办法,提姆艾克寺不养闲人,与其丢给心情和脸色都阴晴不定的禹佳蔚出气一顿丢出去,不如留下来打杂……唉,可怜的小乞丐,还没醒来,就杨冰怡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月老爱好边织红毛衣边唱歌,满院子都是红毛线球和散落的红毛线。地方太小,杨冰怡施展不开拳脚,绑人的技术也不行,小乞丐被五花大绑吊在树上,一只胳膊一条腿捆在一个绳圈里,这姿势怎么看怎么怪异。
武博涵长途跋涉许久,才找到这么一家备受好评的寺庙,累坏了,睡得很死,被杨冰怡横折竖折一顿捣鼓,居然没有丝毫要醒来的征兆。
“哎呦喂,我嘞个嬛嬛一袅楚宫腰哎……月老怎么又把红线团扔到外面了?再缠上一次,我真的要那更春来,玉减香消咯……”
杨冰怡被旁边的动静扰了心绪,定睛一看,又是那个喜欢翻墙不喜欢记路,每次来都不走寻常路,在寺里迷路过百八回的王母娘娘。
王睿琦被卡在姻缘树下的悬挂着的红线圈里,两只脚扑腾着晃啊晃,用自以为很大的声音对着月老寝宫紧闭的大门喊道:“闫~娜~,你的红线太长啦~,该收收啦~”
“王睿琦,你就不能走大门吗?”杨冰怡上前将人放了下来,看着只长年龄不长记性的王母娘娘十分无奈,“都多大了?你能不能稳重点?”
王睿琦却突然捂住杨冰怡的嘴,害怕她的话被谁听到似的左顾右盼两下,说:“嘘,你别叫我的名字……天上神仙那么多,万一有哪个察觉到我偷跑来提姆艾克寺就完了……佛门落魄了,那群人现在可看不起佛子——要不是两座山神良心发现将山搬回来守门,这地早被铲平了!”
“这么严重?”杨冰怡大为震撼,“咱这儿不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佛院吗?”
王睿琦凑到她耳边,“金佛献祭自身的时候撕开了天的一角,开了条通天道儿,凡人走过通天道就成了半仙人……天上那群神仙上下级制度越来越严重,平级谁都不服谁,趾高气昂的,手上没人的使不了威风,心里痒痒,都满肚子坏水,眼巴巴盯着寺里这条通天道呢。”
“这可不得了,我得去告诉禹佳蔚。”杨冰怡撒腿就要开溜,结果不小心踩到红线上。
天上掠过一只五彩斑斓的玄鸟,悦耳的音乐在天空上方响起,最后停在姻缘树梢枝头。满院的红线都颤抖起来,静电效应让杨冰怡和王睿琦觉得身临电母的寝宫,头发唰唰竖起。
与此同时,夹杂着骂声的优美歌声从月老寝宫的最深层传出,“我今年要是业绩下滑,你们都给我滚过来叫卖一整年的毛衣!”
杨冰怡撒腿就跑,“快跑!月老特别记仇!她要是气急把你红线斩了,你这辈子都没对象!”
王睿琦整个人如被雷电击过,在心底暗骂了声电母,和杨冰怡一起跑,准备翻墙。
结果,王睿琦不幸地又卡在墙上,杨冰怡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甚至拉上了路过的土地公冉蔚一起拽,才将人拔萝卜似的拔下来。
土地公以一个小矮胖子的面貌示人,于是在提姆艾克寺的月老寝宫外的甬道里,发生了这样滑稽的一幕:——两个看起来像吉祥物和王母娘娘的不明炸毛生物携手在前面不要命地跑,一个小矮胖子气喘吁吁招手在后面不要命地追。
月老寝宫的院里,红火高大的铜制大门被缓缓推开,闫娜一手棒针一手毛线球。她走到最大的姻缘树下,眯着眼睛,才勉强看清被红线缠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个人。
唉,真没意思——她还以为终于困住了来烧毛线玩的三足金乌,能找太阳神兴师问罪来着。
“嗯?怎么穿的跟破烂似的?”闫娜挑起武博涵的脸瞧了瞧,红线之下熟睡的脸长的精致,“这小乞丐,长的还挺好看。留下吧。”
闫娜伸手一摆,满院子红线褪去,迅速缩短缩短,最后回归到她手中的线团。
同时,武博涵身上的乞丐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寺庙专用的黄土色工作服,配一件红色披风。仔细查看一番,就会发现这面料和闫娜手中的红色毛线球面料一致。
玄鸟高鸣的声音如流水般丝滑,满院的红线又如同极速生长的藤蔓,从各个缝隙中伸展出来跟随律动,甚至在空中摆出乐谱。
隔壁寝宫里,一支纤细白皙的胳膊从被褥里伸出,修长的手指猛地攥紧又放开,捂住耳朵蜷缩在床铺上,一双帅气的脸满是不耐烦。
可恶的月老又开始唱歌了……大早上的,让不让人睡觉了啊!唱歌扰民,罪不容诛!
吕相宜猛地坐起,打工人的怨恨快要烧穿寝宫天花板,她仰天长骂:“神经病啊啊啊啊!”
身为散财童子,她的工作范围覆盖全球。由于全球互联网和物联网均发达,前些年,好歹是语音视频或者寄信送祝福。结果某年她的业绩太高,让那个小心眼的月老举报了,从那以后她就只能扛着麻袋撒钱。
吕相宜有段时间追求新潮流,突发异想学西方做派,找了几只好嗓子玄鸟拉橇,晚上爬信徒家的烟囱,撒钱。
奇怪的是,每次路过月老寝宫上方,玄鸟就喜欢高鸣歌唱。更巧的是,它每次都能精准地毁掉闫娜就差一步织好的毛线衣。
每到这时,闫娜就会冲出来对着天上大骂:“老娘的红毛线衣又织歪了!吕相宜!你给我滚下来赔钱!你还老娘的业绩!”
但其实,吕相宜飞行的高度根本听不到月老在骂她,还以为月老人好跟她打招呼嘞。
于是在年底,她成功的被月老举报了。
那辆花重金购买的云橇被佛子收走。另外,佛子还以扰民的理由说她太闲,太闲就多去走动走动,自那以后,她都只能扛着麻袋撒钱。
吕相宜也想了个让月老脸上无光的损招,她天天拖着钱在外面撒,神仙也爱凑热闹,一时间散财童子寝宫门庭若市,而对比之下,隔壁的月老寝宫冷冷清清。
散财童子是最有钱、也最不要钱的。闫娜业绩差,越是眼红她的钱,她越是不给。谁让闫娜把她举报了,还要在半夜唱歌。两人寝宫挨着,闹得她的寝宫鸡犬不宁。闹得她她彻夜难眠,白天工作效率直线下降。
后来,闫娜为了报复吕相宜,引玄鸟来大早上起来哀嚎,闹得她夜里睡不好白天也睡不好。
就这样,两人的敌对关系持续了百年有余。
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听完闫娜的叙述,武博涵不解地举起手。
“您为什么不去找她说清楚呢?明明你的本意不是如此,您去找散财童子解释啊——您是因为业绩太差垫底,才在深夜痛哭流涕,只是没忍住歌喉,哭着哭着就唱出来了而已。”
闫娜继续织毛衣,“说不清楚,最开始的确是无意的……后来的每一件,都是我故意的。”
武博涵语噎。
玄鸟还在外头的姻缘树枝头立着,武博涵对这种飞行就能发出乐曲的生物很是感兴趣,偷偷在门缝里看过好多次。闫娜见状说:“想看的话就出去瞧瞧吧……我将你的情况上报过佛子,很快就会有神仙来接你了。”
武博涵听了,头也不歪眼也不斜了,站在闫娜旁边像一座雕塑,“我就在这,我不走。”
闫娜笑:“你是不是听了杨冰怡胡说?”
武博涵正了神色。她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活神仙,包括装晕一路想要伺机逃跑这件事。
“你那点儿伎俩就能骗骗神力尽失的神仙,在我的地盘,在我的眼里,都瞒不过的,”闫娜穿针引线十分认真,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你在这佛院里的一举一动,佛子都清楚……如果她不准备好好待你,你根本进不来这佛门。”
“落魄的佛门,也是佛门。”
“凡是佛门,都是万千信徒供养起来的。”
武博涵没说话,静静听着。
闫娜心灵手巧编了个毛笔试样花案收针,将背心朝武博涵身上比量比量,满意道:“我也不求你点别的,你没事把我的红毛线衣出去晾晾,晒晒,穿穿……宣传宣传,我卖衣混口饭吃。”
她拍拍武博涵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收编后你就有自己的工作服了……记得把我的工作服还给我,虽然我业绩差,但是工作服丢不得,在这里,丢了衣服相当于丢了脸。”
几天后,武博涵正在院子里帮忙喂玄鸟,月老寝宫的大门缓缓打开,玄鸟被吓得飞走。她起身,看见门口站着两个仙子。一个身着白衣亮得如.日,一个身着玄衣暗得如夜。
“你是武博涵吗?”身着白衣的那位仙子问道。
武博涵刚要回答,背脊一阵发凉。她以极快的速度躲向一边,下一秒闫娜举着刀冲出来:
“宋昕冉!你居然还敢踏足我的寝宫!你知不知道你养的三足金乌干的好事?它一个喷嚏把我的织好的红毛线衣全烧了!我拿什么卖钱!”
宋昕冉“啊?”了一声,低头,偷偷小声问旁边的潘瑛琪道:“星羽,我有养过三足金乌吗?”
潘瑛琪知道宋昕冉又忘记了,抿了抿嘴,纠结了一会儿才偷偷提醒她:“冉冉,那是太阳的分身……你怕自己睡过头,忘记设置日升日落,就命令它自己飞出去溜达自己回来。”
宋昕冉恍然大悟般拍了拍脑门,神情还愕然,但显然已经记起来些什么似的,说:“我已经一个月没看见它了,怪不得我忘记了。”
“赔钱!”闫娜怒气冲冲,“你们这些管事的神仙就是贵人多忘事,别说你俩一个太阳神一个月亮神,就是佛子来了——也得!赔钱!”
“星羽,带钱了吗?”宋昕冉在潘瑛琪耳边小声问。她看了一眼自己连个口袋缝都没有的工作服,“禹佳蔚这什么破规定,工作服都不安个口袋,早知道我就穿私服来了。”
潘瑛琪不解道:“我俩用过钱?我们在这寺里住了几千年,不都直接.白.嫖.的吗?”
“是哦。”宋昕冉点点头。
看着闫娜即将崩裂的表情,武博涵果断拦在两行人中间,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被具象化,一边冷得冒寒气,一边热得汗如雨下,武博涵翻了个面对着太阳月亮神。
一只毛绒绒的兔子从潘瑛琪的怀里钻出来,抖落脑袋上的杂毛,她双手叉腰,嘴里叼着根胡萝卜拽得没边,仰着脑袋用三瓣嘴看她们:“还得看我玉兔的!”说完,她一瘸一拐地蹦走了。
宋昕冉懵了一下,问:“这谁来着?”
潘瑛琪解释:“这是张怡婷,玉兔,可以随意变幻身形……爱好……Cosplay其他人……等等?”她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这小孩不会又要做出什么要.死的壮举吧?”
武博涵正准备说点什么调节一下这冰火两重天的气氛,嗯……不知道说啥。突然,冰和火突然变成了文字气泡贴纸,飞到云端,被匆匆赶来的三足金乌一头吞下。
“佛子!我真的是大大的良民啊——”
清脆的金币落地声和散财童子的哀嚎声一起冲进月老寝宫,她被门槛绊了一跤,接连翻了几个跟头,脸刹式倒在宋昕冉脚边。
“禹佳蔚”趾高气昂地走进来,“本佛子命你……”
“变回去!”潘瑛琪呵斥道。
“禹佳蔚”哦了一声,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迅速缩小,最后变成一只瘸腿垂耳兔。
吕相宜抹了抹脸色的灰,面如土色地站起来。
“死兔子!我要把你抓了炖汤!”她扛着麻袋张牙舞爪地朝张怡婷冲去,张怡婷拔腿就跑,踩的红线满天飞。
而闫娜的周身气温越来越烫,最后居然是发出耀眼的火光,马上要燃起来。
武博涵眼看情况不对,伸手拽过极速飞奔中的散财童子还在漏金币的麻袋,使出全身的力气扔到闫娜身上,“月老!钱来啦!”
突然,整个天色突然暗了下来,三足金乌精疲力竭,吐出一口黑烟,重重地跌在了一旁。
潘瑛琪秉承着良好的职业操守,先赶紧从怀里掏出月亮扔上天,然后冲到三足金乌旁边哭:“鸟鸟,鸟鸟你不能死啊……你飞走的这一个月我都没有给月亮充电!你死了我会被罚的!”哭的那叫一个真情实感。
玉兔迅速变换着各种人物形象逗潘瑛琪开心,周身闪出一道一道金光,恍若电母在世,“你别哭,你一哭人界有要发大水啊啊啊啊——让佛子知道了,她真的会把我扔给爱神煲汤的!”
宋昕冉则嫌弃地走到旁边,踹了一脚三足金乌烧焦的身体,问:“这鸟熟了吗?能吃吗?”
好混乱的场景。武博涵这样想着,看了一眼掉进钱眼子的月老,准备自行去找佛子。
还未踏出月老寝宫的大门,闫娜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小乞丐,你把这粗毛笔带上……这是我给你换衣服的时候从你身上滚下来的。”
武博涵转头一看,月老一席红衣被微风吹动裙摆,玄鸟不知何时立在她的肩头。她手上拿着一截断了的红线,漆黑地眸子里透露些歉意:
“小乞丐,你的红线缠在心脏上锋利地很……为了救你的命,我只好剪断你这条线,你别怪我,那人不是良人啊——以后,离远些吧。”
“小乞丐,你走出去了,遇着不认识但感觉熟悉的人,一定要跑的越远越好。”
落到闫娜手中时,武博涵一共落了三个玩意,第一是那根粗毛笔,第二是一枚龟玉,第三就是被闫娜一剪子剪断的红线。
握着玉和毛笔站在禹佳蔚面前时,武博涵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宋昕冉拎着只烧焦的三足金乌,和潘瑛琪张怡婷在一旁翻食谱。纸张声哗啦哗啦,坐在上方顶着个光环的禹佳蔚,皱了皱眉头。
佛子近来性情暴躁,动不动就打发神仙去干苦力。三人谁也不想触了她的霉头,同时愣住,讪笑着抬起头,问:“您有何吩咐啊?”
禹佳蔚手指轻点着金碧辉煌的佛座,头顶的光环缓慢的转圈。她伸手轻招来玉女,翻了翻记录簿子,许久后,她轻轻开口:
“上个月,太阳没落下过。”
“上上个月,太阳和月亮错位了四次。”
“上上上个月,月亮飞到一半被太阳追着啃,最后掉进精卫没填完的海里。”
“上上上上个月……”
“停!”宋昕冉站在两人前方。和佛子对视僵持了一会儿,她低头凑近潘瑛琪的耳朵问,“哎?我想说什么来着?”
“我不到啊……”潘瑛琪什么事都听宋昕冉的,见她不说话就一直等。
张怡婷受不了了,将两人拨开,两条腿一蹦,蹿得老高,嚷嚷着:“佛子,宋昕冉忘性大,忘了日升日落很正常,依我看就算了吧?这两人比您资历大多了……”
“你是?”禹佳蔚愣住。
肥硕的垂耳兔正了正不存在的衣领,露出脖颈上的工牌,非常自信张扬。
禹佳蔚这才恍然大悟:“你是潘瑛琪从左婧媛锅里拎出来那只兔子!”
那只名为张怡婷的垂耳兔突然就急了眼,扑到佛座上,对着佛子一通啃咬。
宋昕冉将三足金乌一扔潘瑛琪将食谱一扔,一人拽一只兔耳朵,都没将玉兔拉下来。
武博涵莫名其妙就被免了责罚,跟着旁边默不作声的玉女进了员工寝室,领了工作服。她先将工作服还给了闫娜,然后睡了好长一觉。一觉睡了十几天。
醒来时,玉女正在床铺前瞪着大大的眼睛。武博涵被吓了一跳,差点儿从床上滚下去。武博涵将被子全部扯在身上,神态好似一个被.欺.负.的良.家.少.女.:“你你你,你干什么?”
“哦,对了,你还不认识我,我叫周童玥!”玉女像是脱胎换骨一般,和佛座底下唯唯诺诺的玉女判若两人,“从今天开始,你就是金童了,我们的工作内容是记录寺庙日常以及杂工!”
“杂工?”武博涵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周童玥点点脑袋,从怀里掏出来一本《提姆艾克寺日常记事》递给武博涵。武博涵打开翻了翻,“新庙历元年记事,天河破裂倒灌,庙宇上下人人自危,金佛青钰雯献祭自身补天。”
“新庙历元年记事,王母娘娘王睿琦带守门人杨冰怡私见幼年佛子禹佳蔚,聊天内容未记录。”
……
“新庙历一年记事,天地间动荡,山神陈琳、谢天依回归师门,带回两座大山守门。”
武博涵看到这里愣住,手指停在陈琳和谢天依的名字下,“这二位是?”
周童玥将脑袋凑过来,说:
“哦,这是我们寺的山神。早年间还是住在寺里的小神仙,因为过于顽劣,叛离师门,走的时候搬走了提姆艾克寺前后两座大山……”
“搬走的两座大山可不得了,是月亮和太阳的住处,导致太阳和月亮无家可归四处乱窜,时间紊乱了——佛子喊宋昕冉和潘瑛琪两位自然神出山,将太阳和月亮被抓回去当灯用,太阳幻化为一只三足金乌,月亮幻化为一只夜灯……提姆艾克寺才安稳下来。”
“不过,月亮灯有安眠的作用,太阳神可能是沉睡久了……记性不好,还爱睡觉……导致太阳神经常睡过头忘记收回太阳,偶尔……嗯……经常……提姆艾克寺的时间,经常紊乱。”
武博涵问:“那两位自然神现在住在哪儿?”
“她们俩好像把佛子的寝宫抢了?”玉女被问的一愣,回忆道,“我经常半夜被佛子召去给头上的光环充电,我看她打地铺睡在大殿里。”
武博涵心想着这佛子的地位也不怎么高嘛,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日子会好过一点儿。
窗外有鸟类用喙啄窗户,框框作响,眼看着就要啄破窗户纸。周童玥连忙去打开窗户,大喊一声:“喂!都说了多少遍,乞食走正门!”
精致的红喙鸟歪歪脑袋,从抬起的窗户底下钻了进来,周童玥从柜子里取出些鸟食撒在桌上,鸟儿就扑腾着翅膀去吃。
“这是金佛养的鸟,以前是凡间普通的信鸽,在寺里待久了沾染了仙气,成了半仙。”
周童玥见鸟吃的差不多了,又撒了一把鸟食。
“金佛圆寂后,信鸽就去池塘捕鱼……直到不久前海王出事了,塘也都干了,没鱼,它只好来乞食。池塘不远,待会儿带你去瞅一眼……”
信鸽吃饱喝足后,叽叽喳喳地落到周童玥的指尖上,最后又落在武博涵的脑袋。周童玥说:“奇怪,她说你的脑袋有一种家的感觉……”
武博涵想起自己在山下饿得两眼发昏,趁大鸟不在掏鸟窝的事迹,差点儿两眼一抹黑。她怏怏笑着,“哈,是巧合吧。”
将《提姆艾克寺日常记事》收进怀里,周童玥抬起窗户让信鸽飞出去,拍拍身上的灰起身,说:“走,我带你去认识认识这儿的人和地。”
比起月老寝宫那块区域独栋的冷清,员工宿舍这边一人一间房,热闹得很。一个穿着厨师服的女人抱着电饭煲站在空旷地带,朝天喊:“雷公帮一把!我要吃大米饭!”
天空顿时乌云密布,就在这时一抹穿着奇装异服的绿意从旁边的寝宫屋檐下走出,她的身上散发出一股能使人晕眩的芳香。
武博涵想,这应该是掌管凡界花开花落的神。
直到“花神”突然伸出食指,一边跳舞一边对着天空大喊:“六神!启动!”
轰隆一声,上天的恩赐。
一场带着刺鼻香味的雷震雨,一道猛而迅速的闪电,一个奇迹。
武博涵在浓厚的异香中,突然闻到一阵久违的饭香,她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看看一旁的周童玥也正眼巴巴盯着电饭煲。
周童玥一边流口水一边解释:“抱着电饭煲的是电母杨烨,中二少女是六神黄怡慈。”
“哎哎哎!给我留一碗!”“还有新来的!”武博涵跟着周童玥上前讨饭,周童玥继续说,“神仙是不用吃饭的,讨口吃的难得很,且吃且珍惜!”
周童玥眼里只剩下饭了,武博涵对她的解释不抱有期待,自己翻了翻《提姆艾克寺日常记事》——黄怡慈,原名雨神,后因家中排行老六又被称作六神,中二病深入骨髓,酷爱玩.原.神.,经常在求雨之前大喊:“六神!启动!”自神格确定后便自带一股异香,下降的雨全是六神花露水,导致整个提姆艾克寺都没有蚊虫。
几个人大快朵颐着白米饭。
“再来一碗!”周童玥将碗递过去,问,“今天怎么没看见爱神左比特?”
六神黄怡慈愤愤说:“都怪王依柳!她一个小小的考神开什么射击场嘛!左婧媛一个只装的下恋爱的脑子……被她一阵忽悠瘸,就去了!”
电母杨烨也说:“就是就是!害的我们只能吃大白米饭!连菜叶子都没一片!”
武博涵指着天,发问:“这大晚上?练射箭?”
“嗯嗯,”黄怡慈长的可爱,吃饭也可爱,两只脚扑腾不到地,一晃一晃的。她两颊吃的鼓起来,“神仙的想法,你~别~猜~”
四人飞快地解决完大米饭,周童玥说要带武博涵去王依柳的射击场看看。杨烨和黄怡慈一边洗碗,一边指路,“就在鱼塘上面。”
这下轮到周童玥震惊了,“啥?”
杨烨点头,说:“那塘空着也是空着,王依柳选好地址跟禹佳蔚说要将塘填了做射击场。禹佳蔚一听就同意了。”
她摆手道,“反正,总不能继续养鱼吧?谁知道下一个出事的是谁——”
两人先休息了一晚,趁着夜色走到鱼塘前面,远远望着,一览无余,非常平坦,两个人影在平地上跑来跑去。
走近一看,夯实的黄土上插了个歪了的牌子,上面写着:——考神的射击场。
朴实无华。
武博涵指着底下的土:“这儿就是池塘?”
“昂,”周童玥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语速前所未有的快,“我们寺所有的池塘都是何阳青青管,她拿来养鱼。她的前身是精卫,因此大家都亲切地称呼她为海王——后来,海王养的鱼太多,掉进自己的鱼塘淹死了。”
武博涵嘟囔着:“也是件奇葩事。”见周童玥不愿再提,她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射击场上两人身着一身帅气,一人拿枪,一人拿弓箭。周童玥在后面现场解说:那个百发百中的神就是考神王依柳,那个不带着墨镜,走路都不稳的神就是爱神左婧媛。
武博涵蹲在远处看了一会儿发出一声感叹:“这两人武器都不一样,真是一个敢教一个敢学。”
嘀嘀嘀——
左婧媛手上的弓箭突然发出冰冷的机械女声:“请注意,您的弓箭电量不足,您的弓箭电量不足,若强行射.出.……渍渍渍……”
墨镜一甩,谁都不爱。左婧媛把机械女声语音播报关掉,做出一个帅气地姿势,努力稳定身形,在王依柳惊恐的表情中瞄准靶心。
拉弓,放箭。
结果箭矢像是软掉的橡皮糖,猝不及防地筋急转弯来了个回马枪,直直扎进左婧媛的大腿。王依柳一边发抖一边冲过去:“我的饭!我的饭!你可不能有事啊呜呜呜……”
周童玥和武博涵也鬼鬼祟祟上前查看情况,谁让这射击场没划地,万一进场要交钱怎么办?武博涵已经从周童玥身上看出来了,金童玉女应该是钱少事多的社畜职位……
“我头晕,快快快,墨镜给我,太阳月亮光晃的我眼睛疼!”左婧媛的眼睛还睁着。王依柳一边哭,一边摸索墨镜,给她带上。
带上墨镜的左婧媛猛地瘫软下去,倒在王依柳的怀里,似乎是完成了遗愿,她嘿嘿两声,抓着不存在的东西:“好多爱心呀~”
王依柳被吓傻,紧紧握住左婧媛的手,试图组织她奇怪的动作:“左左,一定要撑住啊!”
渐渐左婧媛没声音了,王依柳刚要放出一声哭泣和哀嚎,她突然坐了起来双手指天。
“我爱自己!我超爱的↘↗~!”
周童玥悄悄凑到武博涵耳边说:“怪不得她是我们寺最自恋的!”
啧啧,爱神天天.射.自己,能不自恋吗?
左婧媛被三人拖回了寝宫。王依柳一边走一边哭,她以为自己把左婧媛教死了。直到电母和六神将左婧媛抬进厨房,她还在哇哇哭。
六神只好出来安慰:“16啊,没事的……神仙没那么容易死哦……她只是昏过去了而已……”
王依柳一听哭的更大声了。
电母杨烨也安慰道:“都怪我,又忘记给她的丘比特之箭充电了……看这箭头,都软掉了。”
王依柳直摇头,在电母的旁边喊完“你这里欠我的用什么还~”后,她哭着喊着去找佛子,要把射击场停了不祸害更多的人。
一路上哭声响彻整个提姆艾克寺。
周童玥感叹:“啧啧,不愧是考神,做什么都是顶尖的,连哭也比别人哭的大声。”
大概是到了后半夜。武博涵终于快走完了一大半的提姆艾克寺。真别说,这寺庙确实跟传言中一样,“规模宏阔、明柱素洁、金玉满堂、家财万贯……”但是,谁敢信?
提姆艾克寺这么有钱的原因——居然是靠杨烨发电?她一个神承包了整个提姆艾克寺的供电,还朝天庭供电,收神仙们的电费。
收着收着,她发现自己变成了整个寺最有钱的,再收着收着,她发现提姆艾克寺变成了最有钱的寺。不得不感叹一句:
天庭,极致奢华,浪费钱的最佳选择!
今天过去,左婧媛还没醒。提姆艾克寺有一体化的果园农场,武博涵提出想去看看。刚走到电母几人的合宿寝宫门口,一个抓着什么的身影冲过来:“六神!给你看我现抓的大蜘蛛!”
“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啊!”黄怡慈被吓到一蹦三尺高,目测跟玉兔蹦起差不多告诉,她迅速蹦到电母的身上,抓着她的衣角说,“杨烨!快飞!快飞!弼all温要来啦!”
周童玥解释:“这是弼all温,熊紫轶……因为喜欢观察小动物并拍照留念,被早年下山游玩的金佛带回了提姆艾克寺,现在也是半仙。负责掌管寺内的动物……但是有流言她喜欢昆虫。”
黄怡慈骑着杨烨在原地急得团团转,崩溃道:“我要澄清一下,这不是谣言啊啊啊啊啊!”
熊紫轶靠近了,杨烨懵圈了,黄怡慈崩溃了。
紧要关头,黄怡慈果断舍弃杨烨,扭头,撒腿就跑……于是,员工宿舍出现了诡异的一幕。
——弼all温在前面丢蟑螂,六神在后面下降花露水,整个提姆艾克寺,花露水香四溢。
在东躲西藏中,武博涵与周童玥走散了,她揣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顺来的《提姆艾克斯日常记事》,窝藏在不知名寝宫里。
隐约的动静传来,武博涵最终决定去一探究竟。她推开一道道门,寝宫深处的亮光和声音都越来越清晰。进入最后一道门后,武博涵惊奇地发现,那杂乱的声音是键盘声。
面前的房间里四处是金属制成的墙壁,一个女孩坐在宽大的电竞椅上手指不停地敲击键盘,聚精会神地盯着面前四个屏幕。
武博涵迅速翻开《提姆艾克斯日常记事》,找到这位少女的介绍——刘小涵,武曲星,电竞武神,打遍天下无敌手,若有外敌来犯,她一定会先和对方来一局绝.地.求.生。
武博涵正准备原路返回。
刘小涵的耳朵突然动了一下,敲击键盘的声音结束。她缓缓转过电竞椅,看着不速之客道:
“来跟我打一局游戏吗?”
武博涵察觉到越来越冷的空气和迅速黑暗的房间,自觉不妙,撒腿就要开溜。即将跑到门口,门被一双秀手轻轻推开。
四目相对,是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武博涵?”那人愣了一瞬。
武博涵心想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还没正式介绍呢,第一天不会被同事当成入室抢劫的罪犯被上报给佛子吧?
这样想着,武博涵脚下速度不减,一侧身,一跃,就轻易地出了寝宫。
跑了好一阵,武博涵都惊讶自己这副身体怎么如此轻盈,才揣着册子在屋檐上慢慢走。一边走一边翻看,找了许久都找不到那眼睛的主人的职称,只有残余的一页白纸。
夜黑风高,还待在屋檐上——真的很像一个抢劫犯。意识到这点,武博涵找了个看起来非常偏僻的角落,抱着排水管滑下了屋檐。
“是你?”一声清脆的女声在角落响起。
武博涵汗毛立起。
回头一看,在巷尾处,一个小矮胖子健步如飞,拿拐杖当扁担使,扁担两头挂着鼓鼓囊囊两大袋金币,简直要闪瞎她的狗眼。
“你是?”不知为何,武博涵放下了心。
“我是土地公。”她打量了一下武博涵,心中了然, “来借钱的?第一次吧……别紧张。大家来找我借钱的时候,都鬼鬼祟祟的。”
武博涵伸手掏出《提姆艾克寺日常记事》,找到土地公的介绍——冉蔚,土地公,香火不断可以养老,大家没钱都喜欢去找她借钱,又称“冉老板“。出手阔绰,特别讲义气。
嗯,没有职称。
翻开记事一查,这记事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叶上都写着‘香火不断’四个字。
仔细看了许久,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有钱’!
最后,武博涵手捧着两把金币站在巷口,目瞪口呆地看着土地公冉蔚。她自觉挺直了背脊,尊敬地问道:“您这是去干嘛呢?”
“听说考神开了一家培训机构,我去找她教我抓娃娃……两大袋金币一个抓不到,这可不行。”
武博涵嘟囔着:“嗯?王依柳开的不是射击场吗?怎么变成教抓娃娃的了……”
她跟着土地公慢吞吞的走,果然走到了考神的寝宫。乖乖,考神不愧是考神,连寝宫都是拿书堆出来的……外面还有一只纸坐的狗守门。
那熟悉的牌子又出现了,走近一看,只见那木牌薄了一些,上面的字已经变了样写着——考神的抓娃娃培训机构。
“哎呦~土地公,您来啦!”
这声音一出,武博涵直接僵住了。要不是她对这位非常热情的白衣女子样貌十分熟悉,一定会以为自己进了什么寻.花.问.柳.之地。
王依柳看见门外僵硬的武博涵,也将她迎了进去赔笑道:“都是为了生活,为了生活……等赚了这笔,我请你吃烧鸡!!!”
拉扯中,武博涵怀里的毛笔露出一角。王依柳的神情当即就变了,顺着那一小节毛笔将一整根毛笔都拉了出来:“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王依柳看着毛笔似乎在看一位故人,“我还没成神仙时,只在凡界输了一场考试……这就是那场考试夺魁所得。”
土地公已经在纸折的娃娃机前兴奋地玩起来,有纸人上前招待。似乎太过久远,王依柳回想了一会儿就开始揉太阳穴。
“想起来了,是文曲星……”王依柳终于睁开了眼睛,“当年拔得头筹的是文曲星。”
武博涵问:“你认识文曲星?”
“老熟人了,我跟她有仇……就不给你引荐了,那人在殿前开了一家理发店……不知道怎么学的手艺,谁去都是被剪成狗啃刘海的命。”
武博涵顺着王依柳指的路,决定去那家理发店一探究竟。中途还遇到了迷路的王睿琦,王睿琦给她指了路,她毅然决然地走了相反方向。
走了许久,远远看见一盏高挂起的红色灯笼,在快要没电的月亮下格外显眼。
“您好,这里是理发店吗?”武博涵站在店铺门口问,一双眼睛满是好奇。
店里的女孩看过来,欣喜地说:“武博涵,你来啦!”她上前想要给武博涵一个拥抱。
武博涵下意识后退一步,“我是来赔罪的。”说完,她将两把金币放在桌上。
“你不认识我?”
武博涵摇摇头。她看着女孩及其熟悉又陌生的眉眼,脑袋隐隐作痛,视线也有些模糊。捂着眼睛,似乎看见手腕处有一节断了红线,垂落在半空中,正在滴着血。
“我是林佳怡。”
她下意识看向女孩的手腕处,果然,那儿也有一根垂落的红线。红线延伸到黑夜里,不止去向,没有她的结局清晰明了。
武博涵突然想起闫娜留给她的话,立刻转身就走,“赔礼给了,我先走了。”
林佳怡想要与她说些什么,最后也没能喊住她的名字,只站在红灯笼下沉默地看着。
几天过去,武博涵一直没睡好觉。
“佛子!佛子!”武博涵风风火火地闯进佛门主殿,刚睡下的禹佳蔚被吵醒,思绪短路一瞬,光环都被卡成一闪一闪的。她猛地坐起,想要大骂扰她清梦的不速之客。
武博涵气喘吁吁,眼睛通红,她将龟玉扔在佛子的床铺上,“我到底是谁?!”
“你问我你是谁?你心里不清楚?武博涵,你当初是因为毁了提姆艾克寺的清誉被抓的!”
“是吗?”武博涵的声音非常冷静。
沉默了一会儿,禹佳蔚的理直气壮里掺了一些心虚,她哈哈笑两声,“这么晚了,要不先去睡觉……这些不重要的事情我们明天再说?”
“禹佳蔚,为什么不把旧历记事给我……”武博涵说,“是没有,还是不敢。”
“禹佳蔚!不准给她!”一声爆炸响彻云霄,杨冰怡和王睿琦用神力将门踹开,云端上两个人由踩着祥云变成举着祥云跑过来。
杨冰怡拽着武博涵就跑,王睿琦负责安抚禹佳蔚的情绪,听她抱怨……她帮武博涵坐了这么多年的垃圾位置,干了这么多活!
杨冰怡直接将武博涵带回了自己的寝宫,她们是生跑过去的,累的差点晕死过去。
杨冰怡锻炼的多,让武博涵缓一会儿。自己先进寝宫准备,武博涵跟进去。
寝宫内很黑,类似于现代卧室,一台电视机滋啦滋啦响,几个卡带随意摆在地上。
“这是你的寝宫?”武博涵显然不相信。
杨冰怡将卡带收好,说:“嗯,这里是我的寝宫,也是禁闭室。提姆艾克寺里违反规则的神仙都会被送到我这儿来。”
“这里面是?”武博涵看着她将卡带按照编号塞进抽屉。刚才没注意,仔细一看,发现杨冰怡的宫殿高不见顶,层层抽屉上叠,里面装着的全是卡带。
杨冰怡解释道:“卡带正放里是恐怖片,”她找到一个卡带,反放进放映机,“反放是过去。”
她在逐渐清晰的画面里,看见了自己。
武博涵出生商贾之家,爱好文学,特别爱写文产粮,因为无法参加科举考试,被富商家主送上提姆艾克寺——成为金佛的第一个弟子。
她生来命中有一劫,劫连之人同为天上神仙,入佛门,情劫只能渡无情。
在武博涵忙于学习政务时,金佛就算出武博涵八成是渡不过这层情劫,要经历一些磨难,便合算着先找个人替武博涵位置一阵。金佛是个爱游山玩水的性子,于是下凡巡游几百年后带回来一个襁褓之中的婴儿,定为佛子。
本该成为佛子的武博涵自以为被抛弃,心灰意冷,扔了寺里的政务,开始朝凡界跑。某一次下山游玩,武博涵遇到文曲星下凡,与林佳怡结交。二人因为对文学均热爱,成为朋友。
林佳怡就是她的劫。
文曲星下凡历劫,历的是情劫。她是天上活神仙,可以修入情,修有情。可武博涵不行,武博涵这一世只有一劫。
她的劫连之人——必死。
最后,武博涵跪倒在月老的姻缘树下,自请断缘,自贬为凡人三世,只求永世不再相见。
两人分道扬镳后——文曲星自甘堕落,没能历劫成功,仙体受创。听说提姆艾克寺的风水养人,天上那群活神仙将她塞到提姆艾克寺修养来着。好巧不巧,又让两人遇见了。
太上忘情,有名无形,虽然其实,不在其中。
武博涵修的是无情道,现如今,她已经有了成为佛子的一切资质,不堪重负的禹佳蔚终于可以退居幕后放肆地玩。
一滴眼泪从她的脸侧流下。
卡带被吐出来,电视机屏幕继续刺啦刺啦。杨冰怡起身,武博涵说:“你的仙体是怎么回事?”
“害,没事……你身为佛门注定的佛子,天劫落下时理应受一劫,”武博涵觉得杨冰怡在透过她看谁,“当年你还是凡人,我和王母娘娘座下两个活神仙商量着,这劫你应该过不去 就替你挡了……神力丢了就丢了,没事的。”
“能问一下那两位神仙的名讳吗?”
“……段艺璇,马玉灵。”
武博涵再次走进佛门的主殿,禹佳蔚坐在踏上快要睡着,王睿琦看见她来了“哎呀”一声起身,禹佳蔚没了支撑轰然倒地。
武博涵身后跟着杨冰怡,禹佳蔚偷偷注意她的脸色,然后欣喜道:“呀!时机终于到了吗?我可以重回自由身啦……”她喊来玉女,将山堆高的两垛卷轴堆在大殿旁边,说,“这一堆是我批过的,这一堆是我没批过的……”
将一切事宜都交代好后,禹佳蔚摇身一变,变成招摇撞骗的骗子模样,举着“悬壶济世”的高大旗帜,脚步轻盈地冲下山玩去了。
武博涵看着禹佳蔚的背影,“她……”
“没事,过段时间我将她抓回来,”杨冰怡让武博涵放心,“佛子还缺一个金童。”
武博涵摇摇头,“算了……随她去吧。”
许久后,偌大的寝宫只剩下她和玉女。听着耳边帆布飘动的声音,武博涵看了一眼唯唯诺诺的周童玥,头疼地说了一句:“别装。”
周童玥倏然放松下来,开始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天提姆艾克寺发生的故事……比如王依柳那个骗子,骗完左婧媛和冉蔚,又开了一门牵线课程,去骗月老的钱啦。
武博涵心底笑:月老那个穷鬼,能吐出来一枚金币就不错了。
听说她不在的这段时间,月老悲从中来,于是就一边拿红线织毛衣卖钱一边唱:“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哎~”结果毛衣大卖,反正没人求姻缘 她干脆下届卖毛衣去了。
最后,“月老牌”毛衣的大名响彻三界。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时间过得的确快。按月老的时间来算,她们也有几十年未见了。
坐在佛子位置上的武博涵变得严肃了许多,没那么爱笑,也没那么爱玩了。她经常同王母娘娘通信,说天上凡间的趣事,说说禹佳蔚又去了哪儿,可能什么时候回来。
杨冰怡几次三番想要抓人回来,都被武博涵拒绝。她说,她忙了很多年了,随她吧。
有一天,沉寂许久的金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那人长着一双让武博涵陌生又熟悉的眼睛,只要接近,头就会隐隐作痛。
林佳怡是来道别的,她恭敬鞠躬道:“佛子。”
武博涵也回礼道:“文曲星。”
大殿寂静,武博涵走下金殿台阶,微风就划过经文和她的耳畔,她让玉女拿来两个护身符亲自递给林佳怡,并嘱咐贴身佩戴。
她目送林佳怡慢步离开金殿,又察觉到林佳怡在提姆艾克寺前回眸注视良久。月老说得对,佛子的确能察觉到这个寺的全貌。
——还有心跳。
林佳怡的心跳像不断运输的滚烫血液,断了的红线不断涌出鲜血,心脏永远得不到供应。
她察觉到了。
林佳怡拉住了那条已经断掉的红线,心跳空拍一瞬,她再次回头看金碧辉煌的佛院,这里是无情人的极乐之地,是有情人的永世炼狱。
一切情缘与苦果,都被藏匿在和谐融洽之下。
心动,心悸,心颤,心止。
道入情,道有情,道亦无情。
——END
这里是奇怪的神职对应
写给阿祁。
不完全是沙雕群像,其实最开始写的时候的确是沙雕向,写着写着就有什么不一样了,那就埋一条线吧……我这样想着,这样写着,最终就变成这个样子啦。
最开始的设定放在彩蛋里吧 粮票可看。
X队下乡青年笔记(番外)
未留下记录的故事
ooc 请勿上升真人
————————————————
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不是遭遇了什么,而是你记住了哪些事,又是怎样铭记的。
即使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曾经发生在我们之间的故事,我也依旧相信,在那遥远的岁月我们所经历的一切会在此后悠悠光阴常伴于身。
第四队成立之初有18个下乡青年,她们也是第四批来到这个小村庄的外乡人,最早在镇上出名的正好也是四人早年称之为“四王”,后来随着时间流逝关注消散除了宋昕冉其余三人渐趋无名,唯有她始终在优秀青年榜单占据席位甚至多次提名省劳模。
“一直追随着前辈们指引的我在未来的日子...
未留下记录的故事
ooc 请勿上升真人
————————————————
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不是遭遇了什么,而是你记住了哪些事,又是怎样铭记的。
即使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曾经发生在我们之间的故事,我也依旧相信,在那遥远的岁月我们所经历的一切会在此后悠悠光阴常伴于身。
第四队成立之初有18个下乡青年,她们也是第四批来到这个小村庄的外乡人,最早在镇上出名的正好也是四人早年称之为“四王”,后来随着时间流逝关注消散除了宋昕冉其余三人渐趋无名,唯有她始终在优秀青年榜单占据席位甚至多次提名省劳模。
“一直追随着前辈们指引的我在未来的日子里也想要成为能够被后辈们所追随的存在。”这是她在第一次拿到省劳模第三名时的领奖发言,也是在那一年第一批来到这里的下乡青年被安排回城,在整体低迷的氛围下能拿到这样的成绩真的很难的。
该如何评价宋昕冉呢,现在去村图书馆找年鉴肯定能在青年列传中找到她的名字,不仅如此她还是为数不多有插图的人。
照片拍摄于她拿省劳模的时候,少女穿着咔叽布外套胸前佩戴着大红眉眼如黛,手里捧着奖杯眼中含笑。
那会乡里面经常组织排演话剧,也就是后面说的样板戏,宋昕冉作为优秀青年代表长的好看不说身板那也是一等一的好,理所应当的被选参演话剧。
那是禹佳蔚第一次看正儿八经的话剧,要知道早在她还没有记事的年纪那些从西方传来的音乐剧就被禁止演出了。
剧目是非常知名的芭蕾舞《白毛女》,宋昕冉饰演早期的女主角喜儿,大红袄子麻花辫朴素的打扮丝毫掩盖不了宋昕冉俊秀的容貌,不难想象若是她再晚出生二三十年那定然是红遍大江南北的美人。
大风大雪吹的紧,十家灯火九不明。人家过年咱过年,穷富过年不一般。东家门里有酒肉,佃户家里无米面。
“可是现在打跑了地主咱们也没吃饱饭啊。”坐在台下看戏的禹佳蔚口出狂言,吓得陈琳和谢天依一左一右赶忙捂住她的嘴。
杨冰怡: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少年就是淋一身雪也要做那最上乘的光,这句话用来形容宋昕冉那是再合适不过的。在下乡青年遣返回城之前她就被文工团招走了,临走的时候大伙去送行,只留下一句“别回头”,目送着她坐上三蹦子远去。
要是问宋昕冉现在在干什么,是不是早就成为家喻户晓的老艺术家呢。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上海的天阴阴的,还未出门陈琳就预感要下雨,果不其然刚出地铁口雨滴就这样落在了头顶。
青松翠柏绿草如茵,一座座坟墓静静的伫立在这里一同被湿漉漉的水汽笼罩,雨滴顺着伞滑落掉在石板上溅起水花,已经过了清明这里空荡荡的,除了管理员以外空无一“人”。
踏着台阶拾级而上绕过好几处拐弯才到地方,一个瘦小的身影撑着一把黑伞拄着拐杖,黑色的皮鞋沾满了泥土,面前的墓碑上放着一大束鲜花。
“你来了?”放下花,陈琳看着这个墓碑,上面的照片很模糊,上面人的模样也都快要辨别不清,毕竟已经距离她们回乡都过去了三十六年那会的照片什么能保存下来一张都实属难得。
“怎么能不来。”吕一拄着拐,颤颤巍巍的从口袋拿出手帕想要擦拭墓碑被陈琳抢了过去,自从给这两个迁了坟她每年都会来祭拜,今年是因为老病犯了这才耽搁了几天“她可是我认识的第一个你们队的人。”
“什么你们队的,咱是一个队的,吕副队长。”陈琳撇嘴,墓碑上的两人是她的多年好友,只可惜在那个时代她们的感情不被允许被……算了,不说了。
“哎呦呦陈副队长,开个玩笑嘛。六十耳顺你该不会因为这就生气吧”还是一如既往的样子,没有变的语气,只是她们都老了不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都过了一甲子的年岁想干些什么也有心无力了,她们的脊背渐趋佝偻手脚也不再灵活,也慢慢的跟不上时代的脚步,成为被遗忘在角落的那群老家伙。
“你们两个到是好,一直这么的年轻漂亮。”看着墓碑上的两个人,关于她们的记忆已逐渐模糊,就像是梦一样的遥远。
汪九那会非常受女青年欢迎,你说说她一个姑娘家家的长得那样的俊秀,跟戏剧里的女驸马一样,也怪不得小姑娘都待见她。
冯款款是当时下乡青年中少数的名牌大学生,被上面委以重任十分看好,如今很难说那些人究竟是在看好什么,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了。
她两人一开始就是好朋友,一起聊天讨论诗词歌赋,再后来成为室友,至于是什么时候捅破窗户纸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记得那是一个雨后的艳阳天,当时的队长李钊到福建开会回来,带回来许多的新鲜玩意其中包括有着南国佳酿之称的厦门“三老酒”。
吕一依稀记得当时全队的人都喝高了,尤其是那会刚下乡没多久的闫娜简直跟打通任督二脉没啥区别,一直引吭高歌那高音飙的不送她去国家歌剧院都可惜了。就连平日稳重的谢天依都爬在了桌上说着胡话,冉蔚和王睿琦靠着彼此早就睡着了,宋昕冉刚从话剧团回来跟小仓鼠一样进食,杨冰怡靠着宋昕冉手死死扒着王晓佳和袖子,王晓佳则半躺在杨冰怡腿上,汪九喝的满面红光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个劲的傻笑,陈琳和李钊虽然也有些上头但还是一副大姐姐模样招呼大伙吃饭,她作为和第一队那些前辈一起共事过的人酒量自然不用说,也就是洒洒水的程度。
“啊!”王晓佳的一声惊呼让大伙的酒醒了大半,一群带着袖标的青年闯了进来不由分说直接把汪九给绑了,一切发生的是那么突然一点反应都没来得及准备。
“你们是谁,凭什么绑人?”杨冰怡那会年纪小浑身是胆迷迷瞪瞪的站起来就要拦人,要不是吕一眼疾手快把小孩摁住怕是要当场吃花生米。
当晚天空电闪雷鸣却始终没有下雨,李钊陈琳她们几个早早去镇办事处询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彻夜未归。
“他们是什么人啊,九九为什么会被带走?”那会队里还有一个比杨冰怡年纪更小的孩子叫曲晨语,那天她早早下了饭桌在屋外玩,那群人闯进来的时候拦着不让进被对方拿枪托捅翻在地,夜里发起烧迷迷糊糊还在担心汪九的情况。
“小曲好好睡觉,明天九九就回来了。”王晓佳这个间歇性大姐姐给她掖被子,看着外面乌漆漆的天,这话是在安慰孩子也是在安慰自己。
最后谁都没有回来,冯款她们的宿舍被翻了个底朝天,外文书籍被当做思想叛徒的证据,加上她二人超出朋友界限的举动,流氓罪是跑不掉的,至于其他的罪名只要那群人想加没有什么是加不上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在我这里你就是最好的,我就是会明目张胆的偏向你,不管什么事,我们都一起解决。
我这一生没有什么好怕的,也没有什么值得遗憾的,如果非要说有的话,那大概是没能见到你变成老太太的模样。
游轮在晨雾笼罩中航行,站在甲班上远眺还能看到远处灯塔的的光,指引着来往的航船让它们跟随前人的背影。
这是在海上颠簸的第十四天,也是禹佳蔚出国求学的第十四年,早在跨世纪的那一年也就是杨冰怡托武博涵写回忆志的时候作为第四队年纪最小也是最后一个大学生她辞掉了大学老师的工作拜别了父母毅然决然踏上了出国进修的道路。
离开生产队的她投身于高考的战场,在20岁的时候成功考取大学。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第一时间她就给杨冰怡发了电报,期待着她们的回信,可是她等啊等,从夏天等到了秋天开学,又从秋天等到了冬天,终于在小年收到了一封回信。
生产队已拆,第四队成员各自回城。
——左婧媛
骗子,全是大骗子,说好等她成年会送她礼物的,说好等她考上大学这群老油条会送她开学呢,没有一个承诺兑现全是在画大饼,坏人王晓佳杨冰怡闫娜陈琳左婧媛全都是大坏蛋。
“干什么呢,大早上的也不怕被风给劈着了。”熟悉的声音把她从回忆中拉回,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泪这才敢回头。
王依柳披着外套走上甲班,海风大的她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要不是扶了一下门怕是回国第一件事不是参加谢天依孩子的婚礼而是要做髋关节置换术。
“小心”禹佳蔚上前扶着老友“多大岁数了注意着点。”
是啊,她们早不是当年在村子里上蹿下跳跟猴子一样的小孩,不会有杨冰怡凶巴巴的喊她们起床,也不会有陈琳的唠叨和炒上海青,更不会有黑夜中绽放的自制烟花。
“我知道,这不是没站稳嘛。”王依柳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一抬头就看到禹佳蔚泛红的眼角还有跟小丑一样红鼻子“你哭了?”
“没有,是风太大眯着眼了。”禹佳蔚赶紧撇过头去,太丢人了她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还哭鼻子传出去她以后在学校该怎么面对学生。
知道她是要面子王依柳也戳破她反而转移了话题:“你说这次在北京能见到谁?”
和禹佳蔚是出国做学问不同,七年前刚退休王依柳就被在国外工作的孩子接了过来,说什么要让她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要不是谢天依不怕麻烦从大洋的一段给她送请柬她还真不一定回来。
“陈琳和武博涵肯定会去,闫娜肯定也去。”禹佳蔚靠在栏杆上,海风吹着她已经花白的头发,那个年纪最小的小孩如今都老了,皱纹爬上了眼角真不知道她们几个会是个什么样子该不会已经用上假牙了吧。
“王睿琦大概率不去,她在牧区交通不便”当年一纸文件王睿琦回到了大草原,此后半辈子都与牛羊为伴,草原养育了她如今她以毕生所学来回馈。
“至于杨冰怡那就不好说了,她好多年都没个消息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不是所有人都能联系的到,就像杨冰怡,撒娇起来和水獭一模一样的老队长,在拿到回忆志之后就跟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武博涵尝试发过短信打过电话可就是没有任何的回复。
仰瞻帷幕。俯察几筵。其物如故。其人不存。
令人惊讶的是王睿琦出现在了北京,除此之外陈雨孜作为左婧媛的伴侣也来到了典礼现场。
“富贵还是依旧好看,这内蒙的风沙就是大哈,这手都糙了不少。”阔别三十几年的老友重逢闫娜上来就是一个拥抱,别看她老胳膊老腿的力气可不小,王睿琦感觉自己的老腰都在嘎吱作响。
如今年轻人都讲究新式新办,皮皮他们办的是欧式教堂婚礼,作新人的父母谢天依和她丈夫无需上台致辞,招呼好各自的朋友就行。
“谢漂亮人逢喜事更漂亮喽。”吕相宜还是没什么正形,这嬉皮笑脸的欠揍模样和当年一毛一样,至今大伙都忘不了她们穿着海军风裙子合照时陈琳对着这家伙反复吼道“把腿并上!”
“你小子”谢天依拿着酒杯笑,别看她如今都是六十多的老太太了,这样貌还是一等一的漂亮,真真印证了电影里那句“白发戴花君莫笑,岁月从不败美人”。
王睿琦一个人安静的坐在角落,看着大伙玩闹,在她身上总有一种时光比别人走的更缓慢的错觉,她好像错过了很多。
也是,离开生产队后的大家基本上在城镇工作,像谢天依和王依柳一回北京就直接当了老师,陈琳和武博涵也是干着有编制的工作,吕相宜和林佳怡也是先在机关干了一段才下海创业,只有她回到了牛羊比人多前些年才通公路的大草原,这么些年过着和在生产队时没什么差别的日子。
“你这些年……过的还好吗?”陈雨孜和第四队的人也不大熟悉,多是点头之交也就和王睿琦杨冰怡还有闫娜还算熟一点,看王睿琦一个人坐在那里便也坐了过去。
“嗯?”属实是没有想到会有人跟她聊天,王睿琦显然有些惊讶“还好,内蒙一直都是那个样子你也知道。”
是的,在生产队解散后她们几个还见过,大概是差不多十年前的时候,左婧媛和陈雨孜去内蒙旅行正巧和她碰上。
那会的左婧媛已是病入膏肓回天乏术,病恹恹的躺在汽车后座,脸颊凹陷面色枯黄一双狗狗眼也变得混浊不清。
真就是造化弄人,作为她们这些人中唯一没有被拆散的一对,左婧媛在完成河渠工程后主动申请离职镇上的那群人巴不得这个刺头赶快离开,二话不说答应安排她到上海当中学物理老师,在短暂分开两年后陈雨孜和左婧媛终于又住在了一起。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们两个至少可以相守五十年的时光,或许这世间就是容不下美好的事物,非典的那一年左婧媛不幸中招留下来无法治愈的后遗症,在此后的一年里每况愈下。
她们尝试了各种治疗,病危通知书发了一张又一张,陈雨孜的头发也越来越白,好几次左婧媛半夜疼的睡不着还能听到她压抑着的呜咽声。
“宝宝,我们出去玩好吗?”自知时日无多左婧媛不希望人生最后的日子也是在消毒水味的病房度过,躺在病床上看着爱人泪流满面那样太残忍了。
就这样她二人一路北上,看过了苏州园林爬上了鸡鸣寺许愿在西安城墙上漫步,无锡的樱花洛阳的牡丹内蒙的草原东北的林海都看过了。
“下辈子你还做我老婆好不好?”彼时的左婧媛不过四十出头正值盛年疾病却让她形如枯槁,躺在蒙古包的那个晚上她拉着陈雨孜的手许下来世的心愿。
“好”
“下辈子要一起出国旅行……”
我的爱意有十分,十分都给你,那便是我十分爱你。
“你大概已经知道了,小马她一直未婚。”陈雨孜看到了王睿琦手上的金戒指,她们这些人不论在生产队时怎样,大多数还是逃不过结婚生子的命运像她和左婧媛这样的少之又少,何况是在如今都很闭塞的牧区,在宗教信仰的压力之下不结婚是不可能的事。
“我知道”提到这个王睿琦呆滞的眼睛里多些了光彩又迅速的暗淡下去。
她被安排回草原不久就被家里安排着相亲,不说长相是一等一的好光是技术干员吃公粮旱涝保收的工作换成谁能不动心。
长辈们以为这件事会遭到王睿琦的极力反对,出乎意料的是她十分顺从的接受了他们的提议,并迅速找了一个身患重病的男人结婚。
是的,王睿琦的结婚对象是一个病重的牧民,命不久矣的那种,家里人给他安排结婚不过是为了冲喜祈求神明保佑不让他三十出头就撒手人寰。
很可惜,这是唯物主义的世界,生了病不去医院而一味地做法事相信精怪是无法痊愈的,领了结婚证没出半年那个男人就走了,走的时候很安详。
于是王睿琦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虽然明眼人都知道她这么做是为了避免家里人给说亲,但是这确实有用毕竟在那个年代的大草原上宗教信仰还是非常有实力的。
心思落空的那些人只能叹息,拿着礼品说节哀,眼神却毫无顾忌的往新寡之人身上扫,令人作呕。
草原很大,有数不清的牛羊,草原很小,容不下不结婚的女人。
“她……”王睿琦想要说些什么,屡次开口却不知道该如何说。
也许我会遇见更合适的人,但是我只喜欢你。
记得当年作为新下乡青年,她们在自留地一人栽了颗树,说是规矩,当时禹佳蔚还拿小刀在自己的那棵树上写了名字被杨冰怡和吕一一顿教育。
后来由淼当选为村长的时候武博涵去采访的时候还故地重游来着,只可惜什么都没有了早在分地那会就被砍掉当柴火烧了,关于她们存在的痕迹被抹去,无人知晓她们的姓名不知道她们曾在这片土地流过汗流过泪甚至赌上了生命。
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将书编好看着空白的扉页,武博涵提笔写下一行话:
今朝埋黍,悠悠江左,他日回顾,丰殷麦浪。
若原文未有踪迹,请记得我姓名。
——冉蔚《恒星》
行舟(三)
3.0
一个月之内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有的人死了,有的人残了,有的人被处分了,有的人失踪了。
还有人脑袋挨了一击,莫名其妙丢掉了一段记忆。
在一切俱已成为往事的当下……我是说,在我平静地叙述这段经历的时候,当初错失的种种碎片和被我忽视的微妙细节自然已经明白无误了:一切都是合理的、有预兆的,一切都是被设定的、逃不掉的。
可在那年的6月,当我从病床上醒来时,我只是一个第一次任务以昏迷告终的预备役,一个丢失了记忆片段需要向导看护的哨兵。因此,苏醒后的种种事情都让我困惑不已。毕竟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是的,我们。对真相一知半解的人怎能说自己掌握了全部奥秘呢?然而她们终究摸到了真相...
3.0
一个月之内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有的人死了,有的人残了,有的人被处分了,有的人失踪了。
还有人脑袋挨了一击,莫名其妙丢掉了一段记忆。
在一切俱已成为往事的当下……我是说,在我平静地叙述这段经历的时候,当初错失的种种碎片和被我忽视的微妙细节自然已经明白无误了:一切都是合理的、有预兆的,一切都是被设定的、逃不掉的。
可在那年的6月,当我从病床上醒来时,我只是一个第一次任务以昏迷告终的预备役,一个丢失了记忆片段需要向导看护的哨兵。因此,苏醒后的种种事情都让我困惑不已。毕竟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是的,我们。对真相一知半解的人怎能说自己掌握了全部奥秘呢?然而她们终究摸到了真相的边边角角。
所以,又或者更为准确地说,毕竟我什么都不知道。
再度睁眼时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前坐着一个自称是本部军事保卫科的王睿琦,她一边用笔在文件夹上勾勾画画,一边对我做例行询问。
姓名,性别,哨向,期数,编号……本来嗓子就哑得直冒烟,护士又再三强调暂时不能喝水,我压不住暴躁情绪,也不顾身上疼不疼脑袋晕不晕,一把扯掉氧气面罩,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忿忿地戳她文件夹:“长官,前辈,想问什么能不能直接问,纸上是没我个人信息么?”
言下之意是能不能少整有的没的,我说话费劲着呢,就两个人而已您还走什么流程啊?
柑橘味的向导素迅速弥漫开来,她见怪不怪,合上文件夹心平气和地柔声讲:“哎呀你先别激动,你刚醒小心伤口……没办法,例行公事嘛,互相理解一下。”然后似有若无地往旁边瞥了一眼。
我顺着她的视线眯眼看去,这才发现原来旁边还架着个摄像机,镜头直对着我。
怪不得有种被人监视的感觉。
于是我悻悻然坐回去,重又戴好面罩猛吸两口氧气,准备老老实实回答问题。
“尤可莹,6月8日14:35分发生了什么?”
“嗯?”
“6月8日,下午14:35分,发生了什么?”
“……等等,等一下,今天几号?”
“今天是6月20日。回答我的问题,6月8日下午14:35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什么?”
虽然……可是,怎么会是6月20号?我的后脑勺隐隐作痛,痛意像根系发达的植物,在大脑中生根蔓延。
“尤可莹?回答我的问题。”
不对,还是不对。我猛地闭上眼,沉入精神图景。
一株盛放的樱花树无风自动,郁郁葱葱的树冠拢住我那面等身镜子,镜面碎得像是巨型马赛克画作,原本应该从镜中探出头的精神体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倒吸一口气,睁开眼不管不顾地先发制人:“不是……我精神体呢?我镜子怎么碎了?那棵树怎么回事?怎么还在我精神图景扎根了?这算私闯民宅了吧?还有谁在这里?是她干的么?我躺在这里算工伤了吧?那树怎么还不出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空气中的柑橘味愈发浓郁,几米外的门把手落下又升起,但终究没人进来。
王睿琦盯着我,无语凝噎:“……老铁,是我审问你不是你审问我,你这让我很难办。6月8日发生了什么,你记得多少事情,回答问题。”
“你先让那棵树出来,它私闯民宅破坏财物还挟持了我的镜子。”
“……”王睿琦扔下笔,叹了口气,“小树,听她的。”
被根系缠身的感觉瞬间消散,十数秒后,病房门被一个抱着兔子的人推开。我抬眼看,门外好像还有个身形挺拔的短发女人,匆匆一瞥看不清更多特征,病房门很快合上,只看到她有一簇红色的发尾。
“好了,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王睿琦一边说一边扭头望向来者,抱兔子的女人靠在我正对面的墙壁上,低垂着脑袋,默不作声地给精神体顺毛。王睿琦抿抿唇,转回身继续道:“你还记得6月8日发生的事么?”
我摇头,说不知道。
王睿琦又问:“那你最后一段记忆是什么?”
我回想了一下,说,S队队长让我把沈小爱前辈叫到食堂去。
“S队队长?你说的是段艺璇么?”
我说是,我记得她姓段。
“她为什么让你把沈小爱叫到食堂?”
我皱起眉:“不知道……她没告诉我原因,只叫我把沈小爱前辈单独叫过去。”
“那天是几月几号?”
“我记不太清……5月29?也可能是5月30日。”
“那是你能回想起的最后一段记忆,是么?”
被子上的一个褶皱在我眼中无限放大,我含混着说,嗯……嗯。
王睿琦点点头,看看抱着兔子的人,再看看我:“那你知道她是谁么?”
我抬起头望着刘胜男,刚好迎上她若有所思的视线,那视线像摇摇欲坠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就要把我刺穿。
于是我僵硬地收回目光,继续哑着嗓子回答:“你刚说了,说她叫小树。”
王睿琦眼神一凛,拇指在文件夹的边缘摩挲,仿佛在掂量什么东西。几秒后她坐直身子,打着官腔说例行询问到此结束,感谢配合。接着关掉摄像,招呼刘胜男把相机和文件先带出去。
扛着三脚架离开病房前,王睿琦一边帮我掖被角,一边用气音问,你为什么那么笃定,樱花树是她的精神体,而她就是小树。你明明知道那只兔子是精神体,知道门外还有一个人。
我慢吞吞地翻过身背对着她,汗湿的双手已经麻木了,却依旧跟章鱼触角似的、紧紧地攥住被子的面料,眩晕感带来轰隆隆的耳鸣,震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我固执地保持静默,宛如临刑前的死囚闭紧双眼。
五天后出院,林佳怡开车把我带进“塔”,下车后扣着我直奔“塔”内的审讯室。
一路上我软磨硬泡想从小林教官那里套点有效信息,奈何这人软硬不吃,嘴严得紧,30分钟的车程愣是一个字都没讲。临进审讯室前她才惜字如金地开口:“说多错多。”我眨巴眨巴眼,琢磨半天也没品出这句话是劝解还是忠告。
和预想中的严肃场景截然不同,刚推开门就看见里面端坐着三个长官和……一个正试图把绿色悍匪头套摘下的奇行种,我霎时间被雷得瞠目结舌原地宕机。
场面一时变得有些精彩,绿头套身旁那位H队的长官嘴角抖了抖,微微侧头对奇行种小声道:“……要不你还是戴回去吧。”
有意识的新兵自然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和绿头套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我向后猛退一步退出审讯室,砰的一声顺手拍上房门,在门外数了三十秒后重又进去,无事发生般规规矩矩敬了个军礼。
都是生面孔,蓝紫橙绿四个颜色的袖标一应俱全,应该是本部四个队各派出一位对我进行审查问话。
审讯室正中间有一张三四米长的金属桌子,四位长官坐在面朝门口的那侧,对面中轴线的位置单放了把椅子,我杵在门口眼神乱飘,踌躇着不知道当坐不当坐。X队那位奇行种顶着乱蓬蓬的头发笑得相当和善:“坐啊,要我把椅子给你搬过去么?”
——那必然是不能用的。
于是我战战兢兢坐到了她们面前。
“好,那我长话短说。”我刚落座,S队那位便敲敲桌面开门见山,“我是军事保卫科科长刘增艳,这几位——周诗雨,许杨玉琢,王晓佳,是从各队临时借调过来的精英向导,负责协助审查本次事件。五天前的例行问话记录还有你的病例报告我们已经看过了,精神图景受损、精神体失踪、选择性失忆,5月30日之后的事情一概不记得,是吧?那你知不知道,6月8日,你的战友碎在了你面前。”
很平静的语气,很古怪的用词。我呆呆地看着她,艰难开口:“什……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刘增艳的眼神好似两把刀,直直地怼过来,刺得我心底发毛。
王晓佳深吸口气,抓抓头发欲言又止。许杨玉琢看看刘增艳,又看看我,推过来一册材料,说,尤可莹,这是目前608事件的调查记录,你先看完这些,再告诉我们,你能不能想起点什么。
焦黑的建筑物,血肉模糊的伤口,刘增艳口中的“碎”无比真切的具象化呈现在我眼前。一排又一排小四号的宋体字扭曲成跳舞的蝌蚪在纸面上打转儿,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身上的汗毛根根直竖,胃里有什么东西正翻江倒海着快要涌了上来。
下一秒,我狼狈地窜起身吐到了门外。
等到我重新坐回去,周诗雨怜悯地望着我,说,尤可莹,我们需要对你再进行一次精神测评。
三个小时后林佳怡把我搀出审讯室,给我摁头灌了两管葡萄糖。
四个S级向导的联合调查几乎把我的精神世界彻底翻了个个儿,高密度的精神入侵带来了异乎寻常的萎靡,有那么一瞬间我忽然理解了芦馨怡无法自制的迟钝。
青草味的信息素充斥着整个鼻腔,我在休息室趴了二三十分钟,混沌的大脑才终于抓回一丝清明。这几天一直负责看守我的林佳怡坐在旁边敲电脑,我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哑着嗓子问:“陵园在哪儿?”
键盘声顿了顿,“在桂山。”
“塔”的西边有一座山头,叫桂山。桂山种的不是桂树,而是枫树,每牺牲一位哨向,山上就会多出一株带着铭牌的树苗,而今已有两百多个英魂葬在那里。
李虞龙若是新添的那一个。
她那个倒霉鬼,还没分队转正就把命搭进去了,埋在桂园里谁都不认识,举目四望全是没接触过没听说过的前辈。
林佳怡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巾,摁在我脸上胡乱抹擦,鼻涕眼泪混在一起,黏腻腻的让我更难过了。
“别哭了,两百多号人在那儿陪着呢,她个没规没矩的,在那里不会孤独的。”
要陪李虞龙若的不止那两百多棵树,还有我。
区区一个给新兵练手的D级任务,明明筹备周密却被敌方反围剿,甚至折了一个预备役进去,不论怎么看都是走漏了消息。最先得知行动计划甚至用自己的身份信息参与切票的我自然难辞其咎,更别提我入“塔”前没少去那个场馆看线下演出了。
所以我没能像同期那样快速升格入籍,而是以预备生的身份被派去桂园当守陵人——说实话,从某种意义上讲我并不认为这是什么伤自尊的倒霉事,事到如今这一结果我反而求之不得。
我是天生的哨兵,可我不是天生的军人。
新入职的地方寂寥又空旷,报道时放眼看去,除了漫山遍野的枫树,只有一人一狗两个活物。
林佳怡把我扔到桂园大门外,跟守陵人前辈敬个军礼,又对我丢了句后会有期便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去。十点多的山风也算清凉,守陵人前辈看起来刚睡醒,手长脚长地倚在木屋门口,一边叼着包子含混不清地问了声好,一边瑟瑟缩缩裹紧身上那件灰扑扑的薄外套,然后把绕着我闻味儿的像马尔济斯又像泰迪的小狗往回叫:“niko!niko快回来,吃饭了niko!”
孙语姗前辈入“塔”八年,原本算北部战区正儿八经招来的第一代兵,后来不知为何辗转南下进了本部的H队,没两年自己递交申请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当唯一一个守陵人。她很少讲自己以往的故事,每天雷打不动的巡山遛狗睡懒觉,偶尔会给一个说话像机关枪开膛的女人打视频电话,端的是潇洒自在。
我当守陵人的第七天,巡山归来又到了下午四五点。前辈一时兴起拖出烧烤架,说今晚做点烧烤吃吧。我苦着脸拖着两条酸爽的腿杵在门口串肉串儿,她乐呵呵地跑回后院去烧煤。
结果刚烤上东西就听见陵园大门那边有异响。
我扭头看,一辆军用卡车低啸着闯入大门,一路风驰电掣驶向山脚下那排近年新栽的枫树。驾驶座上的人一瘸一拐下了车走向后车厢,左手拖出一棵树苗右手扛起一把铁锹,颇有种谁敢挡她她就给谁一铲子的架势。
真真是活久见,生平第一次看人给陵园砸场子。
我愣了十数秒,眼瞅着那人停在一棵前几天刚栽下的新苗前,审视一会儿后撂下她带来的树,一铁锹下去就要把枫树苗连根铲出——我的老天爷这和挖坟有什么区别!
看到这里我终于回过神,嗷呜一嗓子连忙把进屋拿饮料的孙语姗喊出来试图镇场。
谁料到前辈看见挖树贼只是皱了下眉,一开口却问我肉有没有烤糊是不是该翻面儿了。
我大为震惊:“那儿有个人在挖树!”
“嗯,我看见了,你去给烤串儿翻个面……算了我去吧。”
“她……她在挖树啊前辈!这和挖坟有什么区别啊!你是守陵人你不管管吗?”
孙语姗眼皮都没抬,不咸不淡道:“她那不是又拎回来一个枇杷树么。”
“……啊?”我瞠目结舌,多少有点世界观被冲击了的破碎感。枇杷树怎么了?枇杷树很高贵么?带个枇杷树就能给人家挖坟么?
五花肉烤得有点焦,前辈“啧”了声,捻起一串递给我,“没事,随她去吧,那儿葬着的是她前任……现任还是前任来着?无所谓了,反正是俩冤家。”
我忍不住咋舌:看出来了,是那种死了都不会让对方消停的宿敌关系——诶等等,枇杷树?《项脊轩志》里的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不是吧你们还搞这些?
远处那人腿瘸,铁锹使不利索,费力铲了几下便把工具扔了,一个蛮劲儿将枫树苗连根拔起,而后不出所料的在惯性的作用下摔倒在地。我举着五花肉,心中五味杂陈,“可是前辈,你不是说一株一人高的红枫六七百块,丢失或因工作失误损毁,一棵需要五倍价起赔么?”
孙语姗撒了把孜然不以为意:“她又不是偷树,树苗又不会带走。”
“可是前辈,我看那树苗不仅枝干折了,树根刚刚好像也被她扯断了。”
装孜然粉的调料瓶哐啷一声掉进炭火里,孙语姗前辈面皮抖了抖,一边示意我赶紧找夹子把孜然瓶夹出来,一边抽空抬头向那边望去。
“前辈你真不去那边看一眼么?”
“我招惹她干嘛?”前辈深深叹了口气,“我哪打得过袁一琦啊,随她去吧。”
608事件发生没多久——可能一个多星期吧,“塔”内发出一项联合任务。据说是建“塔”以来屈指可数的S级任务,本部四支队伍的正副队长全部参与其中,还另外抽调出八名精英哨向,组成了共16人的行动小组。除了发布任务的上级和这16人以外,没人知道她们去了哪里、干了什么,只知道明明看起来是战无不胜的人员配置,回来的却只有13人。
H队队长沈梦瑶、N队副队刘洁、X队副队吕一再没能出现,余下的13人里近一半都住进了重症监护室,生死未卜。
李虞龙若的树苗栽下没多久,旁边就多了三棵小树。而在我来到桂园的第二天,又亲眼看着孙语姗埋下一棵名为“孙珍妮”的枫树——她在重症监护室里不治身亡。
那天前辈拎了一打啤酒,四棵树前各洒一罐,然后又为自己开了一瓶,指着倒数第四棵对我讲:“这是我队长,沈梦瑶,你应该见过吧。
“那是N队副队长,刘洁,我们一起出过几次任务。老好人,爱絮叨,枪打得准,天生操心的命。
“X队副队长吕一,双口吕,所以都叫她口口一。人很聪明,想法多,最擅长排兵布阵,是当官儿的料。
“这个新来的……孙珍妮,我队友,前两个月刚过完生日,谁能想到再见面时她躺在这里……”
那天前辈喝空了四罐啤酒,坐在山脚抱着niko唱老掉牙的歌。
“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
东边儿我的美人啊西边儿黄河流,
来呀来个酒啊不醉不罢休,
愁情烦事别放心头……”
前辈醉了酒,音量忽高忽低,上一句还在调儿上下一句就劈到了天外。我坐她旁边听得脑瓜子疼,于是心安理得地偷来两瓶酒,一瓶倒给鲤鱼,权当是借花献佛,一瓶自己留着慢慢喝。
其实真的挺难过的。
报道前有揪着林佳怡细细问过她们的处境。
禹佳蔚和武博涵同样背了泄密的嫌疑,一个头发烧得坑坑洼洼于是索性剃成板寸,被记了过停了职,正蹲在小黑屋里写检讨补作业,另一个直接降职,锁骨刚打好绷带就被安排给北部战区调来的一位专员做贴身勤务兵;张月铭的精神体被咬断了半条尾巴,差点变成只无尾边牧,她在精神图景修复中心躺的天数比我昏迷天数只多不少;许佳佳和卢晨昕情绪崩掉了,回来后直接被打包送进心理咨询室——林佳怡说这很正常,84.3%的向导在第一次实战任务后会产生应激反应;周童玥挨了俩枪子儿,一颗子弹擦着脖子过去了,一颗正中小腿骨,最近在做康复训练,瘸得像只蹒跚学步的帝企鹅;杨心渝当时被炸懵了,躺在火场吸入太多烟气以致于呼吸道损伤,讲话费劲巴力的,一开口仿佛谁家的摩托车坏了;张怡婷近战硬刚时被人摁着打,腹部豁出个窟窿,输了几百毫升血才抢回一条命,术后已经吃了两大袋红枣枸杞和阿胶;至于温若其,她听力受损成了半个聋子,医生说不一定能完全康复,不过好在这人心态算不错,还能打趣自己跟大渝站一起能凑出个聋哑人。
我问芦馨怡和沈小爱怎么样了,林佳怡沉默片刻,低声道:不该问的别问了。
——那是6月27日,出联合任务的行动小组昨晚刚刚归队,而我即将到桂园入职。林佳怡讲完这些时,透过后视镜看我,神情复杂:“尤可莹,你到底隐瞒了什么?”
我没接茬,额头抵着车窗漫不经心地看飞逝而过的风景,神思一晃,想起三个月前的事。
三个月前我被李佳恩带到圣所,圣所门口是军刀一样笔挺的张月铭,李虞龙若跟我一样在跑圈时生无可恋的吊车尾,同期们天天苦着脸说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却一个赛一个的生龙活虎身体康健。一年前的沉船事件像远在天边的神秘传说,幸存者依旧站在山野间给我们教课。接下来我们会遇见四个队的队长,沈梦瑶在五月的清晨为我正了正帽檐,东升的旭日为她笼了层柔和而有蓬勃生气的光辉。S和X的两位队长会像小孩子一样在食堂吵得不可开交,狗仗人势的布丁追在我屁股后面咬。那天的食堂外坐着一个看起来毫无攻击力的黑暗向导,她怀里抱着洁白如雪的兔子,指着一树摇曳生姿的樱花树说那也是她的精神体。我在布丁的追杀下通知沈小爱单独前往食堂,又在等待切票的时间里听武博涵和禹佳蔚讲述了沉船事件的来龙去脉。
我隐瞒了什么——5月30日的记忆我没有丢失,我听出了芦馨怡和沈小爱依旧未能洗清疑点,也猜出了刘胜男来到圣所的任务所在。黑暗向导的现身让我察觉到有些事情是不能为我所知的,她在医院的第二次出现和林佳怡的“不该问的别问”更是证实了这一点。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王睿琦和刘胜男看破我的谎言却替我隐瞒,为什么刘增艳一行人翻遍了我的精神海却闭口不谈?为什么……
为什么我现如今的尴尬处境和一年前的芦馨怡相似到了极点?
精神图景中那面宛如打了马赛克的镜子尚未复原,我的精神体依旧没能出现。
我到底隐瞒了什么——丢失的记忆是巧合么?还是说那段碎片根本不被允许浮出水面?
我终究没有回答林佳怡的问题,沉默着被她扔在这片山林里。
桂园没什么不好,风吹叶动,时有飞鸟在梢头啼鸣。孙语姗前辈曾说,桂园依山傍水很养心性,有个懂风水的前辈讲过,这里颇有灵气,适合清修。孙语姗又说,北部战区在皇城根儿下,当年她还在北部战区时,附近山林间座着一个道观。许是皇城根儿下灵气更重,那懂风水的前辈休假期间去道观待了三天,有点看破红尘的意思,差点没出家当道士——当然最后还是被她队友好说歹说给架回来了,若非如此,这人少不了一纸处罚。我问孙语姗前辈,那个人不是北部战区的么,她怎么也来桂园看过?
那是袁一琦来的前一晚,天际燃烧着大片大片的赤色云霞,niko正窜出去追我扔出的小皮球,前辈轻轻叹了口气,望向快要烧尽的天际。
“她前几年也调到本部了,在N队……也参加了联合任务。”
我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那她……”
“瞎了。”
niko把小皮球叼了回来,尾巴甩得像螺旋桨。前辈俯身将niko抱起,亲了亲它的小脑瓜:“死生难料,祸福相依。刘姝贤这回或许真的能做道士去了。”
我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太懂。
天际的光终于暗下时,孙语姗喃喃道,想喝酒了。
【艾斯兔群像】蓝塔·终章
不管 穿越,
多少条交错的时间线,
我们都一定,
能再会 再次重建 那个破碎到不堪的一切,
改变世界。
楼宇内的空调开得很足,蒋芸解开衬衫上的第一颗纽扣,翻开办公桌上的文件。
黑门信号与异界怪物彻底消失,黑门监测部便也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蒋芸因剿灭异界怪物有功,直升入军部高层,而其他的二期队员均被授予了更高的官衔,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曾经。
只是……
“首长,晚上军部的老首长想请您吃顿饭。”秘书走进来递上一封邀请函。
“替我回复了吧,我晚上还有事。”蒋芸只路过时扫了眼那张裹着...
不管 穿越,
多少条交错的时间线,
我们都一定,
能再会 再次重建 那个破碎到不堪的一切,
改变世界。
楼宇内的空调开得很足,蒋芸解开衬衫上的第一颗纽扣,翻开办公桌上的文件。
黑门信号与异界怪物彻底消失,黑门监测部便也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蒋芸因剿灭异界怪物有功,直升入军部高层,而其他的二期队员均被授予了更高的官衔,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曾经。
只是……
“首长,晚上军部的老首长想请您吃顿饭。”秘书走进来递上一封邀请函。
“替我回复了吧,我晚上还有事。”蒋芸只路过时扫了眼那张裹着金箔的邀请函,而后拎起外套疾步向外走去。
“那您什么时候有空再约?”秘书似乎早有预料般收起了那封邀请函,恭敬地站在门边,替蒋芸拉开门把手。
“…一周之后再说吧。”不知为何,蒋芸的语气突然冷了下去,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登上自己的车朝着Somewhere酒吧驶去。
熟稔地穿过震耳欲聋的走廊,按开电梯,直降至地下的巨大黑门前。
“还剩下几天?”还未出电梯门便听到温晶婕模模糊糊的声音传来。
“七天。”孙芮背靠着墙,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道裂缝,长长叹了口气。
人类喜欢将期冀寄托于神迹,以及奇迹,哪怕概率微乎其微。
起初的几天,她们还在期待着队员们的归来,甚至各位已经归队的其他队队长都常会与她们通讯,询问相关的消息,然而期望总是伴着失望而来。
其余的黑门都消失殆尽,只有这一道时空裂缝仍存在于这座空旷的地下室内,唯有她们这些“固定客人”会定期光顾,等待着那群被遗忘在时空缝隙中的英雄,荣归故里。
终于在按捺不住的某天,四人商量着决定进入黑门试一试,然而试图进入门内的她们,竟然被黑门内的力量推了出来,随着黑门消失时间的延长,几个人体内的幻力渐渐淡去,她们如今甚至无法确定——那个所谓的异界,如今是否还存在着。
陈俊羽和刘丽千用尽了方法也无法查到任何一丝其他的幻力痕迹,如同一场梦一般,只有各种报纸与报道留下了她们真实存在过的痕迹。
莫寒留下的那个最终期限,即将到来,几人除了办公室便是酒吧,等得十分焦躁。
甚至于有人举报她们在酒吧内夜夜笙歌,被举报的蒋芸哭笑不得,她这张脸哪里像是夜夜笙歌的样子,不过最近夜夜守着黑门,眼下重重的黑眼圈确实显得精神不振。
她常常梦到一行人跌跌撞撞地从黑门内冲出来,浑身是伤,却还对着她傻乐,“我们赢啦!”
而后猛地惊醒,再也睡不着,端起一杯咖啡等待天明。
最后期限到来的那一天,不止是她们四个出现在了酒吧,当时被抽调的各队队长也不约而同的前来拜访,黑门前的气氛滞涩凝重,没有人出声,都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没有奇迹在最后一刻降临的戏码发生,指针默不作声地跨过午夜——刚好一个月结束了。
芦馨怡捧着黑核走到众人面前,“…我们该怎么办?”
几个二期队员看向三位队长,毕竟当时莫寒的手令是直接交给她们的,该如何处置,也理应由执行人决定。
“我觉得…既然全世界的黑门都已经消失了,威胁也就不存在了,那留着这道门也不是不可以吧,万一……”赵佳蕊将尾音含在了嘴边,没有说出口,但所有人都明白“万一”背后的愿景。
“如果真的没有威胁,莫莫又怎么会单独留下一张手令勒令我们销毁黑门呢,一定是有风险的。如果怪物真的卷土重来,那她们的心血才是真白费了。”沈梦瑶揉揉发胀的太阳穴,双臂交叉放在胸前。
她亦不忍心面对这样残酷的事实,可这样两难的抉择就被搁置在眼前,无法逃避,只能选择。
“…等一下,你们看黑核!”杨冰怡突然发出惊呼,手指向那颗似乎微微颤动的黑核。
芦馨怡讶异地低下头,感受到了来自手心的震动——那确实是黑核发出的,接近着,手中的黑核直直朝着时空裂缝内射去,在黑核被吞进黑门后,巨大的裂缝开始缓缓向中间闭合。
“不行…不可以!!”袁雨桢冲了出去,试图进入黑门内,然而吞没了黑核的裂缝似乎力量更加强大,将冲上前的几人都挡在了外面。
几个队长也放出自己体内的幻力尝试着阻止黑门的闭合,然而终究是徒劳,裂缝彻底闭合,只留下跌坐在地的几人,呆呆地对着一面空墙。
……
眼前被方舟碎片映射出的影像模糊地闪了闪,而后断开了。
“喂!这就没了!我们队的人一个都没回去吗!”段艺璇望着手中的方舟碎片,不甘心地大喊。
回应她的只有一片寂静,这片纯白的空间内似乎只有她一个人,黑门、队友、怪物,通通都消失了,甚至连自己的神器和幻力都不复存在了,只剩下自己——和手中的一块碎片。
紧接着一个温和的女声在虚空内响起,“看来你很失望啊。”
“不是吧?又来??”段艺璇得承认,她现在对“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有很重的心理阴影。
虚空内半天没了声音,段艺璇只得弱弱地提问,“那个…我问一下,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是。”
“靠!”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头顶,段艺璇继续发问,“那我的队友们呢!她们…”
“想看看吗?”女人的声音自始至终都十分温和, 耐心地等待着段艺璇的回复。
“…看。”段艺璇攥紧了拳,认真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白墙。
画面被映射出来,原来,在她冲进去之后,那股极强的幻力就覆盖了整片空间,在她奋力杀死那只怪物时,原本就奄奄一息的队友们有的被湮没在无尽的怪物群中、有的在幻力的刺激下彻底变成了没有理智的活骸…
段艺璇呜咽着拧过头,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滚落出来。
画面的结尾处,她靠着方舟渐渐阖上眼,方舟的碎片漂浮在半空。虚空中走出一个裹着白袍的女人,抬手捉住了方舟碎片,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段艺璇,叹了口气。
段艺璇低头擦干挂在眼尾的泪珠,抬头时,白袍女人已经站在了不远处,身后漂浮着她曾经的神器——方舟。
“我应该叫你…上帝吗?”段艺璇挑了挑眉头,背着手站起身。
“上帝、创世主、造物者…随你想叫什么都可以。”女人微笑着,指尖轻点,将墙上的影像收回至一个匣子中。
“所以,我现在是在天堂?”段艺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试图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你不存在于任何空间内,你现在本身就是一片虚无。”女人回头,耐心地给段艺璇解释。
“原本你不应该存在于此的,但…它召唤我将你带回来了。”女人回头指了指漂浮着的方舟,方舟隐隐发出白光,朝着段艺璇的方向飞来。
段艺璇突然想到了出发的前一晚,莫寒秘密地将自己召至她的宿舍,围着方舟研究好半天,才拉着她神神秘秘地讲了一番话。
“你的方舟不是一般的神器,可以回溯时间、穿梭空间,一定程度上,可以脱离这个空间的规则,如果真的到了最后一刻…那么方舟,一定会成为最后的突破口。”
结果确实如莫寒所言,在那个怪物所处的空间内,自己无法抵御幻力的压制,但方舟却能够无视桎梏穿梭空间,并且放出庞大的能量杀死怪物。
段艺璇收回思绪,盯着面前发亮的方舟,居然意外的感受到了来自方舟的情绪,“它是在开心吗?”
“是的…其实我创造出它,是为了方便穿梭在各个空间内,但它趁我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钻进了属于你们时空的缝隙内,又刚巧你正在融合幻力…”
女人露出温柔的笑容,轻轻拍拍方舟的尾部,“多亏了你一直紧握着它的碎片,否则它就真的要消失了。”
段艺璇的嘴角微微抽搐着,没想到自己的神器居然有这么大的来头,怪不得刚融合时那么倔,动不动就把自己摔得一头包,自己还偷偷在训练场内加练了好几晚。
女人抬手拾起段艺璇手中的碎片,将方舟底部的缺口修补完整,方舟重新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我可以送你一个礼物。”女人耸耸肩,“作为回报。”
段艺璇的眸中突然闪出精光,微微扬起嘴角,“可以让我的队友们复活吗?”
女人想了想,“算是…复活吧。”
“算是?”
“我可以将你们这个时空内的时间倒退至你们的一期队员牺牲前,然后…还你们一个和平的世界。”
女人翻手调出一个透明匣子,里面播放着她们的一幕幕过往、也有她不曾看到的未来。
“真的…可以吗?”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砸懵,段艺璇低头看着那个匣子内的时间慢慢倒转,愕然地张大了嘴。
“但是…我也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
(以下时间线请参见番外·壹 )
蒋芸醒过来的第一反应就是揉了揉自己已经被袁雨桢压麻的大腿。
篝火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灭的,漆黑的木渣七零八落的堆在中间,在起身的同时,她敏锐地觉察到了不对劲——所有一期的队员都不在,队医徐子轩也不在。
难道是有任务?不对啊,如果真的有任务,昨晚钱蓓婷是一定不会允许她们喝酒的。
她连忙叫醒了剩下的人,几个人也均是面色一沉,当即决定分头去打听情况。
孙芮和蒋芸去联系军部;袁雨桢和刘增艳去餐厅和训练场等地——昨晚玩得太高兴,通讯设备都不知道扔在了哪个角落;温晶婕和邵雪聪则是留下来负责把几个小后辈照顾好,然后先回宿舍等消息。
所有可能的地方均是空无一人,刘增艳和袁雨桢拾起餐厅里几个人遗留下的终端设备,拨开钱蓓婷的号码,熟悉的语音通话声在二人耳边响起,电话被接起的提示音响起时,二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増锅?噢,本来我们今天是有任务的…算了算了,回去再说。”嘈杂的讨论声顺着话筒传来,却带来了莫名的安心感。
二人抱着一堆终端从餐厅匆匆行至宿舍,却见蒋芸和孙芮从宿舍内迎出来,眉眼间带着些轻松的笑意,“她们的任务暂停了,处理好之后,很快就会回来了。”
袁雨桢将终端分别递给二人,露出浅浅的笑,“那…就等她们回来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乘着军车回来,灰头土脸的李宇琪带头跳下了车,啐了口唾沫,“我就说了这个戈壁滩开车真容易吃一嘴沙子…”
温晶婕冲上去拉住刚下车的吴哲晗,“什么任务什么任务,怎么没叫我们?”
“呃…其实,我们今天是准备进黑门的,但是突然出现了点事故,所以…就先回来了。”吴哲晗心虚地移开眼睛,完全没看到对面挤眉弄眼的钱蓓婷传来的紧急讯号。
“你们瞒着我们进黑门?”
“出现了什么事故?”
孙芮和蒋芸的质问声同时响起,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盯着正准备偷偷溜掉的钱蓓婷,钱蓓婷无奈地回头,“我们出去的时候都没吃早饭哎!能不能边吃边说!”
——艾斯兔没有什么问题是一顿饭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
钱蓓婷深谙这个真理,或许这样,待会儿她们得知真相时的怒火就会降低几分。
饶是如此,饭桌上的孙芮在得知她们试图通过十三人的力量封印异界和黑门时还是气得差点将玻璃杯砸碎,满杯的可乐都没有幸免。
“你们长没长脑子啊?就这么两个半人儿,还提前一天把我们都灌多了,挺能耐啊都。”孙芮边往自己嘴里塞大米饭边不停输出着。
一期队员连带着队医徐子轩同学都仿佛做错事的小学生一般,闷头吃着东西,不出一语。
“那个…打断一下,黑门是什么啊?”刘增艳弱弱地举起手,在场的后辈们眼里满是清澈的愚蠢,谁能告诉她们,为什么她们啥都听不懂啊。
“小孩子哪来的那么多问题,快吃快吃!”孔肖吟赶紧按低刘增艳的头,差点把人按到盘子里去。
“……”
孙芮说累了,气呼呼地拿起杯子,嘬着可乐。
蒋芸可算逮着一个空档,“所以…出了什么事故,你们又原路返回了?”
“我们本来已经马上进黑门了…结果,那个裂缝突然就合上了,黑雾也散了。首长给我发来紧急情报,各地的黑门怪物好像都突然停止了破坏,因为…都消失了。”钱蓓婷放下了筷子,不是她没见过世面,而是这件事实在是太蹊跷,蹊跷到让人有些不可思议。
“消失了?凭空?”闻言袁雨桢张大了嘴,她们可是整整为此奋斗了六七年啊,如今这是什么情况。
“说是…后续情况还在调查中,过段时间估计就出结果了,我们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徐晨辰咽下一口汤,发出满足的喟叹。
“徐老师文化人儿!”邱欣怡啃下一口肉,对徐晨辰竖起大拇指。
“哎,既然这边的事放一放,那就早点把预备队接进塔吧,新宿舍都装好了,咱们也该融点新鲜血液了。”戴萌放下筷子,偏头对一旁的钱蓓婷说道。
“行,我一会就通知下去。”
……
“大家!现在开始收拾东西,我们要正式并入SII了,明天就出发!”马玉灵拎着一份手令冲进营地的宿舍,手令落款处是钱蓓婷的签名。
“好耶!收拾东西!以后不是预备队了!”赵天杨腾地蹦起来,乒乒乓乓的收拾起行李。
“队长,明天怎么走啊……队长!”黄恩茹背身大声喊,马玉灵呆愣着望向一处,仿佛没听到一般。
“小马——”
如雷般的喊声在耳边陡然炸开,马玉灵吓得蹦到一旁,“干嘛呀吓我一跳。”
“我刚刚叫你队长你怎么不理我。”黄恩茹的眼神在马玉灵身上打量,这人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
“噢…不知道为啥,你叫队长,我老觉得不是在叫我。”
“不是你是谁,我们预备队哪还有第二个队长了。”
“…那张床,以前是谁在睡啊?”马玉灵抬手指向窗台边的一张被褥枕头一应俱全的床铺,目光中露出些许疑惑。
“一直都没人睡的,空着呢。”拎着一双鞋子路过的沈小爱答道。
“…我怎么总觉得,那好像有人睡啊。”马玉灵挠挠自己的后脑勺,可能是这两天没睡好?
闻言,沈小爱的脚步一滞,回头望着那张被阳光铺满的床,心底也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她好像,曾经与谁挤在那张床上一起晒太阳来着?
脑中闪过两个女孩依偎在一起的模糊画面,她努力地侧头看清那张脸——
记忆如潮水般褪去,回忆仿佛被截断,唯余怅然若失的感觉盘旋在心头。
“哎…我刚才要干嘛来着,哦对,打包鞋子。”沈小爱最后望了一眼那张干净的床铺,后退几步,背身远离了床边轻轻摇曳的光晕,匆匆朝着门外走去。
遗忘,是造物主赐予人最好的礼物,也是最毒的毒药。
……
“想要获得怎样的结果就要付出同等的条件,我的条件就是——你会彻底在这个时空内消失,连一抹痕迹都不会留下。”女人手中的匣子调出她们过往的一幕幕,段艺璇的身影渐渐如烟般散去,直至消失殆尽。
段艺璇的眼里闪烁着莹莹泪光,眼角却微微弯起,轻笑起来,“我接受。”
时光尽头的最后一眼,段艺璇盯着那个小小的透明匣子,一张合照慢慢显现出来——
预备队进塔的第一天拍下了大合照,一期队员与二期队员一起盘腿坐在前排,新入塔的小朋友们与后辈一起略显拘谨地站在后排;喊下茄子的前一秒,徐子轩拉过原本没打算入镜一脸惊慌的芦馨怡。
咔嚓,定格的照片被笑脸挤满。
济世的方舟洒出柔和的白光,段艺璇的泪在白光中被点点蒸发。
光芒散去,只余下女人与身旁的方舟。
“…她很伟大。”造物主的轻叹声飘落在这片虚无间。
原来渡世人,终无法渡己。
——
“这些年,因为黑门牺牲的人也不在少数,首长下令建的那个烈士墓园这段时间刚刚竣工,我打算带着咱们队的人去祭拜一下。”钱蓓婷与马玉灵并肩走在蓝塔内,转头对马玉灵说着自己的打算。
时节如流,转眼间,一期队员们也到了该从一线部队退下来的年纪,队长的大旗就由钱蓓婷亲手交至马玉灵手中,只是有些工作尚在交接中。
“行,那我明天一早就安排车,一块去。”马玉灵点点头,悄悄按开终端的备忘录记下这一条消息。
绿荫下的墓园,肃穆又庄重。
一行人捧着花,在一排墓碑前敬了标准的军礼后,整齐地放置好花朵,低头默哀片刻后抬起头。
不知怎的,抬起头的马玉灵看到了角落里不起眼的一块碑,便不受控般地迈开步子走了过去,身后的队员们也随着马玉灵的脚步跟了过去。
碑文上没有姓名,也没有照片,更没有生卒年份,一块空白的石碑,安静地立在阳光能照射到的角落。
“…怎么,什么也没有啊。”身后有讶异的声音传来。
马玉灵也不知道自己的眼角为什么会渗出泪水,名为悲伤的情绪从心底涌出,不可控地愈演愈烈。
花店附赠来的那朵向日葵终于找到了适合的位置安置,马玉灵轻轻放下向日葵,花瓣上的露珠映射着太阳的五彩光辉,忽明忽暗地颤动着,走向生命的尽头,完成了滋润万物的使命。
“全体都有,敬礼!”马玉灵低沉有力的声音回荡在这一隅中,身后的队员们齐齐地利落抬手,良久才放下,静默着退出了墓园。
风吹掠过无字碑前,仿佛有人轻轻伸手触碰般,向日葵的花瓣微微颤动。
忽地响起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声音停驻在碑前,来人压低了帽檐,无声地凝视着那块碑,而后轻轻放下了一样东西,转身离开。
阳光下,被放置在墓前的空白铭牌反射着刺眼的光亮。
铭牌的背面刻着不起眼的两行字——
姓名:段艺璇
编号:SII950819
——————END—————
【武林】帝女怨(下)
古风武林(武博涵x林佳怡)中心向,夹带大量5566热带禹林516及其他,全文4.7万字,太长了分三章发,食用愉快。
冷冷殿中,武博涵沉默地垂首跪在青砖上,与林佳怡对峙着。
自从她回来后便没讲过一句话,林佳怡咬着后齿,知道武博涵这是认了她吃里扒外的苟且事,但绝不肯对此多做解释,看似温顺跪着,实则桀骜得很。
良久,林佳怡才压抑着心头恨意,从齿缝里蹦出字字句句:“本宫杀一万人,你便要救一万人吗?武博涵,你那缺心眼的老毛病又犯了?还是......”林佳怡眼睛微眯了下,走上前掐住武博涵双颊,跟她对视道:“还是你同别人串通好了,要坏本宫...
古风武林(武博涵x林佳怡)中心向,夹带大量5566热带禹林516及其他,全文4.7万字,太长了分三章发,食用愉快。
冷冷殿中,武博涵沉默地垂首跪在青砖上,与林佳怡对峙着。
自从她回来后便没讲过一句话,林佳怡咬着后齿,知道武博涵这是认了她吃里扒外的苟且事,但绝不肯对此多做解释,看似温顺跪着,实则桀骜得很。
良久,林佳怡才压抑着心头恨意,从齿缝里蹦出字字句句:“本宫杀一万人,你便要救一万人吗?武博涵,你那缺心眼的老毛病又犯了?还是......”林佳怡眼睛微眯了下,走上前掐住武博涵双颊,跟她对视道:“还是你同别人串通好了,要坏本宫所有事,伺机除掉本宫这个觊觎皇位杀人如麻的妖女?”
武博涵心跳如擂鼓,垂下眼去,已是做好了真相大白鱼死网破的准备,没去否定林佳怡的质问,仍镇定地跪着,不做二话。
林佳怡本只是假意拿这说辞激她,见她还是无动于衷,不禁觉得自己可笑。
明显,武博涵并不太在乎自己心中如何想她。
她都已开始猜忌她,她却还是,不为所动。这是自然了——你会因害怕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对你失望而焦急伤心么?
枉费林佳怡已殚精竭虑杀了这么多人,却仍在武博涵这里犯蠢,那一点不足为道的东西,也当成了一种筹码。
她想到远在塞外的小禹侯爷,想起她跟武博涵那个关于自由的赌约。那一晚,林佳怡头一回出现一种随时会失去这个小太监的感觉。趁小太监醉酒时,林佳怡吻了她,她就像一个失去五感的人,吻了很久,久到小禹侯爷已喝光了全部素酒酩酊大醉摔下屋顶,她却还是感受不到唇齿间小太监的存在。她十五岁进宫时,小太监不肯跟来,她只想着,小太监迟早会来的,她笃定。可是她现在不敢笃定了。
她从前就算不知道武博涵在想什么,也能安然地倚靠她拥抱她,因她知道,她们亲密如此,亲密到连彼此的思想都算是身外之物。
自、由。什么是她所求的自由?是离自己远去的那个“自由”吗?
林佳怡眼神冷冽地看着武博涵:“你既不想说话,那便跪着。今日不肯说,便跪到明日。明日再不肯说,自己去领八十鞭刑。”她等待了一会儿,指尖在手心里狠狠掐着,终于拂袖而去。
好......就连这样也不肯低头服软求和。果真是个高风亮节不甘下贱的太监,是她林佳怡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从来都看轻了她。好得很。
每日领完八十鞭后,跪去宫殿中唯一照不到日光的廊角,旧伤新痛,病急如雨,武博涵却撑了三天三夜。她或许也有点倔强,不自觉想探看林佳怡心狠的极限,但更多只是恳切地觉得自己确实罪有应得,几乎没什么怨怼地承受着。她本来就,一直在出卖跟背叛她。
武博涵不知她是几时睡着,又是如何回到屋中的。只是猜测,她这一倒,林佳怡一口气未能长出,心头应该堵得厉害。如此一盘算,高烧未退,颤抖着腿爬下床,想着还是得跪回去。
“你在做什么?”
武博涵闻声仓皇一抬头,好么,叫她在这磨蹭呢,林佳怡已亲手来缉拿她了。
林佳怡面色晦暗,拽起武博涵一条胳膊,把她拉回了榻上。
在烧糊了脑子的武博涵看来,林佳怡这一举动之意是:睡!你不是爱睡么,接着睡!
那武博涵肯定是不敢再继续睡了。遂又哆哆嗦嗦想屈腿在榻上给林佳怡赔个礼,一句“殿下”刚讲出口,她就重重地被推倒在了榻里。她实在是有点头晕,林佳怡欺身而上时,她还胆大包天伸拳蹬腿要来个格挡。
可惜病中无力,她所有招式都软绵绵的,林佳怡挟制着她双手横跨过她双腿,一双眼睛殷红地汪着泪,眼神像是要把她这万死难辞其咎的太监当场生吞活剥。
武博涵既被压在身下,便不可避地直视了许久林佳怡这双百般委屈时才会有的泪眼。她一时也慌了,她并非是故意要揍林佳怡,这都是学过擒拿的本能反应而已。再说,再说现下这局势,要挨揍的怕是她才对......
她正待措辞开口致歉,就被林佳怡死死掐了脖子,她来不及感觉窒息或什么,林佳怡就松开手,紧接着,泪一滴滴打在她脸上。她怔愣地看着林佳怡流泪,刹那间懂了所有。她懂了,可是比不懂还要难受千百倍。
“我该拿你怎么办啊......”林佳怡潮湿的脸颊静静地贴在武博涵锁骨上,那话语里的涩苦,好像她仍是那个从小被弃养在行宫,迟迟不敢在莲花池中自尽的无名皇女。事到如今,从未获得过什么她想要的。
武博涵浑身僵硬着,她感受到公主颤抖的吻,感受到她微寒的手指,感受到她的心。
唇津口齿间,她觉得她自己被林佳怡紧紧地抓着,原本不重要的千百种情绪,全都有形地存在了。她将头扭开,胸口起伏,喘着气道:“殿下......林佳怡......你不用这样对我。”
林佳怡抬起雾蒙蒙的眼睛看向她,没去理会那话里的推辞,她轻啄过武博涵脖颈,手从她上衣边缘探了进去,武博涵身体霍地一抖,使尽全力,将她按住了。
此情此景,她却好像已抽离出去,看着林佳怡,讪讪笑着:“殿下,我是太监,怕是会污了殿下眼睛。”
林佳怡想张口跟这太监道,她早就知道她是......可她看了看武博涵那躲闪眼神,看出了这太监不是怕身份暴露,不过拿这做借口。她是不想。
她这样的人,丢弃自尊,暴露这种沉湎丑态在武博涵面前,武博涵却把她当笑话,只是摇摇头,就躲掉了。真是有够厉害的羞辱。
林佳怡起身,冷得如一尊玉石像,没再看武博涵一眼,径自离开了。桌案上,是一碗她来时端在手中的药,余热也已散尽。
武博涵一点点喝着那凉入肺腑的药。她是真的不想,也是真的不敢。
若是继续下去,将来她所做所为被林佳怡知晓,今日于林佳怡,会变成一场真正难言的羞辱。
·
新科状元横死郊外,身上还促狭地穿着件不合身的窄衣,堪称死亦不得其所。
他这不明不白一死,最受牵连的是武博涵,办事不力,挨了她师父一嘴巴,半边耳朵聋了数日。
最恼的是太后,辛苦栽植的状元说死就死了,始终算是被林佳怡摆了一道,恨得牙痒痒。
而最伤心最难过的,莫过于那位从雁州千里迢迢过来相亲的小郡主。
精明如太后也不解黄怡慈的悲情,她倒是懂一点寡妇的忧伤,可是这小丫头跟状元一面都未曾相见,毫无干系两个人,怎会伤心到这个地步?
不日,雁王奉旨进京述职,皇帝于宫中设宴接风,内官如司礼监掌印秉笔诸位,亦列在席中。
雁王向来忠义仁厚,膝下几个儿子都夭折在了战场上,虽那都是先帝爷为了胁制外戚藩王想出的损招儿,但皇帝身为先帝儿子,倒也对老雁王有点过意不去。
皇帝杯酒饮尽,看见太后身边坐着个珠圆玉润颇讨喜的小郡主,正是老雁王膝下仅剩的一对双生子之一,便出声道:“六六啊,别干坐着了,你与你爹前后脚进京,想来倒也有数日不见了,还不快来敬他老人家一杯酒?”讲完甚是满意,虽死了那么多儿子,但好歹还有个天伦之乐可享呢,老雁王家里又没皇位继承,本来要儿子也没什么用。
小郡主一脸魂不守舍,都被天子点名了,眼神还是空空的,先是端了席上汤羹,冷不丁一烫,才反应过来是该去拿酒盏。起身刚走两步,被她看到席间一人影,一声清响,酒盏滚落在地,里面竟一滴酒也没盛。
她眼神痴痴的,被她爹低声呵斥了一句也置若罔闻,众目睽睽下,黄怡慈路过她爹,挣开她爹的手,路过内侍,拔开拦挡她的内侍的脸,路过百官,百官皆惊异地直视着她,而她目不斜视。
她问姐姐,什么是“虽千万人,吾往矣”?
——就是,就是即使千万人都来阻挡,我也要遵从我的心,去往她那里。
她终于走到武博涵身前,她想同他讲,自己得知状元郎死讯后,那整块月轮于她眼前寸寸碎裂的噩梦;她想同他讲,他死了,世上有这样一个与他不过匆匆相逢的小姑娘,为他伤心很久;她想同他讲,今时今地,她永远地学会了一个最好的成语,叫作失而复得。
“你......你没死?”
武博涵见事已如此,转身离座,在黄怡慈面前跪下了:“奴才,司礼监武博涵,叩见郡主。”
席间众人对这一幕,不过是面面相觑,百思不得其解,若是个俊美少年郎倒也还讲得过去,可这只是个太监啊,一个太监也能招得雁王家的小郡主失态至此,看来北地荒蛮,并非谣传。
连皇帝跟太后都愣了片刻,不知这是唱得哪出,林佳怡本一直冷眼旁观着,此时却开口了:“六六郡主,找这位小武公公可有什么事么?难道这小武公公偷了你东西?不妨讲出来,本宫给你做主。”
她语气是玩笑之意,却把小武公公几个字咬得很重,像是种提醒。
百官零零散散赔笑两声,都知这司礼监秉笔是从林佳怡宫中出去的,倒也不懂他们主仆在这周瑜打黄盖的,搞什么把戏。
黄怡慈如梦初醒,移开眼睛,慌忙道:“本以为是故人,一时眼花,是六六鲁莽了。”又跪去她爹身侧,由她爹领着磕头认了错,皇帝摆摆手,说看在雁王爷车马劳顿的份上,不计较啦。要是再看中哪个合眼缘的奴才,直接跟太后娘娘讲一声,调过去,服侍你。
当晚,林佳怡派出去的密探为她带回这一段对话。
——“郡主,更深露重,还是快些回宫歇息为好。”
——“你给我站住!你是,你是对吧?我......我一直都很想你......”
——“郡主,宫中人多眼杂,隔墙有耳。奴才一个太监,实在是承受不起这样的话。”
——“太监怎么了!我要想一个人,还管他是状元还是太监?哪怕你是个女的又如何,哪怕你是个行走江湖的骗子,是个黄鼠狼变的妖精,我都......”
话未听完,武博涵手中飞石,击中了暗处这密探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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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依柳跟武博涵盘下的这件书画铺子,后院中有一株长得极好的板栗树。暑热一过,雁州城的秋日来得格外爽快,武博涵真就如她对黄怡慈承诺过的那样,身体较夏季好上许多,眼巴巴地等到了采栗时节,便跟黄怡慈一起,缠着王依柳做栗子鸡吃。
栗肉粉绵醇厚,炖入了味,比鸡本身还要香,是过秋必吃之菜。
“就地上这么一点,怎么够吃!我上去打。”黄怡慈拿着一根小竹竿熟练地爬上了树,不一时便弄掉了一堆栗子下来,砸得武博涵抱头乱窜。
等王依柳挑挑拣拣买好了鸡,再请人宰杀了回到家,便目瞪口呆看到了眼前一幕。
武博涵仰面朝天,平平地躺在满地的栗子上,黄怡慈则在她身边痛哭流涕。距王依柳出门不过半个多时辰,武博涵堪称转瞬即逝。
王依柳不太能反应得过来,她分明无数遍想象过“当武博涵病死了我会怎么做”,但当这一刻真实到来,她也还是不知道,该不该让手中这只鸡无声而悲痛地掉在地面。毕竟这鸡花了她足足一吊钱,一看就肉质紧实,等做好了栗子鸡,绝对一室飘香,武博涵会跟她抢着吃栗子,因为她们都认同,栗子才是栗子鸡的精髓所在......她那终年堆笑的眼睛里霎时涌出泪来。
突然,地上那具已被当作死尸对待的身体咳嗽了几声,竟自己慢慢爬了起来。武博涵迷惑地看着院中两人:“你们怎么了?”
黄怡慈飞扑过去,紧紧搂住了她。上天啊,她以为自己会第二次以相同的方式害死同一个人。
武博涵被她勒得太紧,又咳嗽了几声,哈哈笑道:“都说了你是砸不死人的,都赖我,忘记我早就不行了,还催你直接跳下来,我以为我能稳稳接住呢。”
这天,王依柳一粒栗子鸡里的栗子都没吃,将她那份全让给了武博涵,吃得武博涵心满意足,直叫她好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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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王将在下月初离京回到封地,届时六六郡主也会随父一道回去。
郡主身边的小丫鬟就跟她本人一样笨跟单纯,想要偷摸地趁夜色给武博涵送信,却每每都被宫中巡逻侍卫当贼误捉。这一日,武博涵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走出门外,对着墙头上那即将就要被侍卫发现的鬼祟身影道:“你家郡主这么为难你,你就不会反抗反抗,叫她有本事自己来么?”
那身影一愣,默默转过头来,给武博涵也看笑了,还真就是六六郡主本尊,在连日出师不利后,挂帅亲征来了。
她在宫墙下,张手道:“下来吧,郡主。”
黄怡慈看了眼那宫墙之高,有点胆怯,却还是很要面子:“不必,不必了,我轻功很好的,我自己下来。”
她闭着眼,又想故技重施直直跳下去,却听得耳边传来踩瓦声:“郡主,好功夫,是要在千钧一发时用的,平时么,藏得越深越好。”
扭头一看,却是武博涵已上了墙头,稳如平地走了几步到她身边。黄怡慈半信半疑看他:“真的?”
武博涵抱她下去,着了地,将她好端端放下道:“当然。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郡主没听过吗?从没想到过会存在的东西,才最能伤人。”
黄怡慈点点头,似懂非懂:“那便依你,我会酌情克制对我武功的使用的。”
武博涵笑着看她:“郡主几次三番找过来,不知是为何事呢?”
黄怡慈见他问到,怯生生地抬头看着他双眼,真挚道:“我马上就要回雁州了。我在想......你肯不肯跟我一起回去?这皇宫,我做主子都觉得无聊透顶,更不要说你,屈居人下,劳心劳神,有什么意思?我去跟太后姑妈求情,她一同意,咱们就一块儿回雁州去。雁州是很好很好的地方,有银杏树跟驴打滚,到了冬日里下雪,整个天地都是纯白的......”
林佳怡背抵着宫墙,在与她们一墙之隔的另一侧,静静听着。
不光是武博涵从未见过六六郡主这样心思澄澈、会把所有心意一口气讲出来的人,就连林佳怡也从没想过,人还能这样活着。想对她好,便就是要直白地对她好,想在她身边,便就是千千万万人也阻挡不了。
武林二人隔着一道墙,都被黄怡慈好好上了一课,像被人揭开了一个从未敢去触碰的可能,心下颤动。
回宫后,林佳怡彻夜未眠。她想了很久很久,想她对权力的渴求,想她盼了数年如今唾手可得的皇位,想武博涵,想那个一直都假装像奴才一样畏惧她的武博涵,想那个占了她大半场人生的武博涵,想那个从小就藏了无数心事的武博涵,想那个祸端,那个白痴,那个最该死的武博涵。
自从那日在武博涵房中,武林二人不欢而散,今日是头一回两人重新同处一室。
林佳怡反复地于纸上写字,每个字都是破绽颤抖的,写了些什么,就是天下对失传古文最有心得的学者来看了也会抓耳挠腮;武博涵反复地斟茶,从一个杯子倒进另一个杯子,洗得就剩一口了,也还是没知觉去喝。
僵持半日,武博涵还是一言不发,林佳怡将手中毛笔狠狠一摔,撤了若干太监宫女,只留她跟武博涵两人。
林佳怡沉吟了会,开口道:“再过几日,老雁王便要打道回府了。”
武博涵不确定她讲这个用意何在,只是“嗯”了一声。
林佳怡过来,攥了她的手,两人手心都是湿的,十指相扣,贴在一处。林佳怡从未想到她这样大了,竟还能患得患失到脸红,她低头问道:“你会跟去吗。”
武博涵细看着林佳怡颦颦蹙蹙的眉眼,自从那日黄怡慈同她讲后,她还是头一回真正去想这问题。她要去吗。
那晚,她发觉林佳怡不过就在墙后,只是跟黄怡慈说,她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去雁州。黄怡慈拉了她的手,目如星辰:“我等你。只要你想出这皇宫,就来找我。”
她作为被太后如此深谋远虑布置在林佳怡身边的一颗棋子,黄怡慈替她去求太后,她就真能被放走吗。她也知道,师父确实“放”过一些徒弟。她为其中一个收过尸,那人双眼被挖了出来,舌头也被绞去了,肚子上豁大一个口子,露出肠胃。
可如果真能脱身呢?她真心祝小禹侯爷能够身得自由,因那也是她自己的痴心妄想。
她发觉林佳怡攥着她的那只手,力道又重了些。她抬头一看,才发现林佳怡神情岂是紧张二字可涵盖的。
她想得飘飘忽忽,可终于还是回复得同那晚一样:“我也不知道。”
林佳怡像是轻轻地卸了口气。随即又紧张起来。她朝武博涵又逼近一点,似是费尽了一生所有坦诚的胆量,嘴唇微动,缓缓开口道:“我知道,你从来就不喜这皇宫。若你不想跟雁王府的人走......我带你出去,我们一起,逃得很远,天地辽阔,找一处栖身地,再也不回来。我陪着你,你也陪着我......你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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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宫前日,武博涵无缘故被师父叫去了他那里。她心中惴惴,虽只一步之遥便可远走,但若踏不过去,就算是一步之遥,跟天堑也没区别。一切如痴如醉的美梦又会立时化作巨大的泡影。
然而老太监并未发觉,他这女扮男装勤勤恳恳当了十多年细作的徒弟,正跟他们迟早要弄死的那个公主一起,共谋着一场决绝的出逃。他是永远也想不到她们的关系的。否则,他不会把雁王留下的最重要的毒药,交到武博涵手里。
长生恨。极难得的一种毒,雁王耗了诸多人力财力,寻遍九州四海才得来的配方,若要制成一剂,非得花上二十年的功夫。吃下去,人并不会立时死去,只是全身精气消散,不得不躺在榻上,同废人无异,如此蹉跎十年后,便可死去。只怕到那时,连死都是解脱了。
也有一味解剂。长生恨是热毒,毒发时,虽全身都无力抬动,但四肢百骸就有如火舌灼伤般疼痛难熬,因而最寻常清热解毒的药,是可缓解长生恨的毒症的,按时吃了,勉强可行走坐卧与常人无异。
但终究是自欺欺人的一味解,废人般躺着吊命,还可活个十年二十年,这样只图一时痛快,不计后果地去压制毒症,不到三年人就会迅速衰弱下去,一命呜呼。
不过这毒奇苦无比,难以掩盖,除非强行灌进去,大概只有天字第一号大傻子才会自己乖乖吞下。既难得,又不易给人喂下,世上已太久无人去用了,雁王倒是,苦心孤诣。
武博涵听见她师父吩咐道:“你将这毒分为两半,你只想法子先骗公主服下一半,做埋线之用,并不叫她眼下就毒发,这是咱们对她一个牵制。等她于咱们最大的用处,就只剩喘口气儿活着那天,再喂给她吃另一半。”
雁王的毒。效忠太后的师父。需要公主活着去争储,却又随时打算废掉她。武博涵只觉千丝万缕的线索萦绕于她心头,却仍想不出个分明,因那被她接于手掌的长生恨,此时就像烧红的烙铁刺烫着她的血与肉,叫她分心离神,她这十多年间都是在做怎样的勾当,一遍遍地浮现于她脑中,挤破所有思考。
横亘在她跟林佳怡两人间的,不是痴心权术的公主与一名女身太监的差别,不是仅剩一日便可逃离的“一步之遥”,不是光明坦荡互通心意便可跨越的“虽千万人”,而是她们相知相随的最重要的这十多年。
从见她第一面起,她就在思考如何接近跟利用她。每一年,每一月,每一日,她都在出卖她。割取她的信赖,易换自己的生。她竟敢觉得自己也许给出了真心——她哪里来的真心?只是想在与人商策她的死法时,自己心里能好受点:我起码给了她我的真心。
武博涵险些装得自己都信了。她们十指相扣时,她好像真就是一个呕心沥血、别无所求地跟了林佳怡很多很多年的普通小太监,终于修成正果,得到了公主的心,从此她们一起抛下这是非地,与君共白头。
而事实是,就连在私奔前夜,她手中都拿着一份专为公主准备的奇毒。
武博涵没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装作多年来无事发生,侥幸地想反正一走百了,再也无从对账,遂袖手旁观林佳怡为她放下一切名利,一无所知地跟她这卑鄙小人落魄江湖,还觉得自己这一生坐拥了真情,一切不枉了。她没法这样。
师父教过她,一个人对你最无戒心时,就是杀他最好的机会。
师父的武功很好,她只有一个机会。若不成功,她能被师父“放了”,也算是了结。但若成功了,万事风流云散,她或许,或许能得到真正的解脱,明日的逃离,或许能变成真正的逃离。
她不是要杀一个人,她是要治她襁褓时就患得的病,是要清洁她累积数年的罪状,是要掀翻她身上驼着的恩重如山的那座山。
武博涵将长生恨收入袖中,乖顺给师父磕了头,跟过去一样,跪着挪到躺椅边,给这老太监捏腰捶腿,适时奉茶。
很快,她师父头歪着,浅浅打起了鼾。她知道师父并未真正睡去,但凡有一点点异样的动静,他就会睁开眼睛。她只有一个机会。
武博涵如常起身,轻手轻脚拿了哆罗呢毯子要去给她师父盖上。就在她整理毯子,右手距师父心口最近最近时,她小臂一颤,袖口中流出一根瘦长无柄的随身利刃,她反手接住,一切不过在顷刻间,她已将利刃插进了老太监的胸膛。
血珠飞溅上她下半张脸,她未料到会有这样顺利。老太监瞳孔骤缩,不敢置信地看着武博涵,刀已入其心肺,他竟还有力气箍住武博涵手臂,另一只手掌运力翻飞,朝着武博涵后颈直直劈了下来。
武博涵心知这一掌下去,她也不可能活命,但实在来不及躲避,只能紧闭双眼等死而已。
可是,那一掌到底未劈下来。她肩膀剧烈抖动,缓缓睁开眼睛,汗水带着血沿颊而下。师父已垂下手去,毙命在躺椅上。究竟那一击,是师父失去了力气,还是师父最后关头放了她一马,她无从得知了。
武博涵满手满脸恩师心头血,并未如想象中如释重负,出去蹒跚走了不到两步,便意识到她身后跟着两个身手极好的大内侍卫。可她心神不安,意识到得太晚,仓促过了几招,就被人拿下捆走了。
她被带到了太后宫中。丰神绰约,看不出年纪的女人于座上睥睨着她。
那太后诡笑一声:“六六说,她看中了一个太监,想要带回雁州去。哀家当是哪个没脸没根的东西,连郡主都敢哄骗,听了名字才恍然大悟,好么,原是咱们司礼监最前途无量的小武公公。这就怪不得,都赖你师父从小就教了你这样一招。不过,像你这样得力的人才,哀家怎舍得放你走?你若走了,司礼监谁帮哀家盯着?”
武博涵趴跪着,头脸上鲜血犹在,已开始干涸发黑,她俯首不卑不亢道:“奴才不敢。”
太后就如二八年华般娇媚一笑,渗得人心里发慌:“你不敢?你是不敢跟郡主去雁州,还是不敢跟公主私逃出宫?一个太监......一个女太监,也能做出这样的丰功伟绩,哀家是否该替你师父‘死亦无悔’?”
武博涵心下悚然惊悸,只道宫中无事可瞒过这老怪,竟连林佳怡跟自己打算明日出走都已被她知道。到此关头,她也还只是淡淡遗恨着,明日原从一开始就是无法到来的一日。
太后似能看穿她的心,随即便又笑道:“好一个正直孝顺的女儿。杀了自己亲爹,心里头无知无觉的,还在为自己那点小情小爱发愁。可你那位公主,也不过是你欺上瞒下,自欺欺人的一场镜花水月而已。”
武博涵顾不得礼法,闻言蓦地抬起头来,张皇地睁大了眼睛,看向太后。
太后见她总算有了点丧家之犬的样子,满意道:“看来,咱们小武公公虽神通广大,既能哄得公主欢心,又能狠下心来手刃恩师,却连自己杀的究竟是谁都不知道。阿弥陀佛,连哀家看了也觉着天地忒不仁。”
武博涵的师父,是个很厉害的老太监。会权术,会文章,会武功,并将他毕生所学,无保留地教给了武博涵。她从没想过,她师父又是从何处学的这些。
二十多年前,先皇在位时竭力削藩,雁王虽无二心,但雁地兵强马壮,终是引得先皇忌惮,一连将数位世子遣往沙场,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赐死而已。其中一位世子身边的伴读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隐姓埋名进宫为宦,尽心竭力为太后办事。
在他随世子征讨前,妻室已有身孕。待到临盆时,兵卒去他家里报丧,未亡人于榻上血泊里生了个女儿,便撒手人寰。他很珍惜这女儿,可为太后办事,即便他是自小辅佐雁王世子的可信可用之人,他也不得不将把柄交到太后手中。
他想了法子,谎称女儿夭折,将她女扮男装送去偏僻行宫中做小太监,藏了她几年。直到太后有一日吩咐,行宫里那个破落公主,将来或有大用处,好好叫人盯着,别让她死了。也别挑旁的人了,哀家信不过,你也受累得从头教。哀家记得,你女儿夭折后,正是给送到这行宫中了,就用她如何。
太后走到武博涵跟前,脚从繁复宫裙中踏出,转而猛地踩到了武博涵后脑上,强叫她将头颅低下去:“弑君者证道,弑父者证我心,可你这没心肝的小东西,是既无道也无我,从头到尾自鸣得意罢了。这下醒了吗。你觉得自己能逃得到何处去?还是赶紧想想法子,哄你那位尚不知情的镜花水月乖乖吃下长生恨是正经。虽是不可能不发觉的苦毒,但你跟她......床第间,有什么是哄骗不了的?”
武博涵十指死死抠着地毯,她心中无数激流涌动,太后将她踩于脚下,力有千钧,由师到父,恩重如山,恩重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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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佳怡跟武博涵约好,兵分两路,在京郊一秋桂林中见面。桂落香动,是五谷不分的公主也识得的树。
林佳怡牵着马,在那里等了很久。她看着腥红太阳一点点躲到了天际后面。身旁一片阴蓝,好像骤然就冷了下来。
武博涵没有来。她失约了。
林佳怡等了一整夜,第二日回到宫中,发现武博涵一直就跪在她寝宫外面。
她裙裾蹁跹小跑过去,抚上武博涵冰凉脸颊,什么怨气都没了,急迫地关切道:“为什么跪在这里?你跪了多久,为什么身上这么冰?发生何事了?”
武博涵一双眼睛红肿得可怕,看着林佳怡笑道:“殿下,你回来了。奴才有事跟你禀报。”声音嘶哑。
林佳怡发现她神色不对,并不避讳旁人,在殿外就握紧她双手道:“昨日,为什么没有来?是被人发现了,有人为难你?”
武博涵笑着摇头,那笑很轻松、很惬意:“只是奴才不想去而已。快要入冬了,太冷,奴才突然就不想离宫了。”
林佳怡闻言愕然,觉得武博涵很是古怪,可她又不知该怎样应对。
两人入殿后,武博涵又不知从哪儿拿了酒来:“殿下尝一尝奴才刚温的酒......对了,殿下还未进食......”她在林佳怡眼中就跟犯了癔病一样,又是一通跑来跑去,端了点心来给哄林佳怡吃下,又笑着把那酒送到林佳怡嘴边。
林佳怡皱眉酌了一小口,只觉苦入心头,想了想,立时吐了出来。她看向武博涵,质问道:“这是什么?”
武博涵却已好整以暇,端正地在她跟前跪好了,褪了那牵强的不恭之笑,面色已是如水的平静:“奴才该死。误给殿下服了腐坏的酒。”
林佳怡已看出她有蹊跷,定了定神,命人将此酒拿去给太医分辨。
武博涵默默跪着,等着结果。林佳怡看了一眼她瘦削肩膀,终究是拿了披风去包裹住她:“我们两个人一起留在宫中也很好。过冬时,有我这贪图享乐一冬万金炭的公主在你身边,你绝不会冷的。”武博涵听了她这话,只是身体微微一颤,并不做回应。
足足半日,林佳怡派去太医院的婢女才匆匆赶回来。整个太医院围着这酒咂摸半天,终于有一老得快退休的院判认了出来,笑呵呵道:“多年不曾见此痴毒了。”
林佳怡听了婢女回禀,脸色一点点阴沉下去。武博涵给她喂毒。是吃定了她现在心中有她,觉得她已痴傻好骗得不行,必会连那种苦毒都乖乖喝下么?
真正叫她羞愤的是,她起初尝到那苦,其实毫无顾虑,只当是武博涵同从前一样,想了什么怪招哄她喝调养身子的药,便不做他想打算吞下。是她事到临头,改了主意,想跟武博涵撒娇,才装作嫌药苦,给吐了出来。
她真的就跟武博涵算计的一样痴傻。毒喂到嘴边还在乐。
林佳怡心里轰然一声,似是所有真心的佐证都要因此坍塌,只呆呆地问了武博涵一句:“为什么?”眼中已有泪。
“殿下。还记得你少时,为出行宫过中秋,从奴才那里拿走过的那些信件么?殿下对我,从来一诺千金,你向我保证未曾看过,那便绝对是未曾看过。可你,殿下,可你不该不看的。”
武博涵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包袱,拆开了,里头有普通信件,有伪装成其他物件的传令,这么多年,烧烧毁毁,还是留得这样多。
小宫娥把那包袱呈去给林佳怡看。
“殿下,奴才跟你认罪。还请殿下,网开一面,饶了奴才这条贱命。”武博涵机械地讲着这些求饶的话,身体颤抖,却不是因为胆怯。她是全天下最最了解林佳怡脾性的人,她知道她现在讲这些,是一种火上浇油。但她仍要讲。
殿内自此一片死寂,只余林佳怡翻看她罪证的闷响。不知过了多久,连那一点响动也无了。
不知何时,林佳怡已走到她身前,轻声道:“你想叫我拿你怎么办?”那声音是一种慢慢渗入骨缝的湿冷,叫武博涵不自禁抬头看向她。那青灰的脸色,是连武博涵也从没见过的。
她又将头叩拜下去:“殿下饶命。”
林佳怡记得,刚入宫时,她父皇曾语重心长跟她做过告解。他过去十多年,确确实实是恨她们母女。可是那恨,并不是因她母妃刺向他那一剑。他恨,因他真的被她骗了,他真的爱她。
她那时一知半解,心中甚至略有嘲笑。
林佳怡俯身,将她的脸掰出来,直直地看进她双眼里:“饶命?饶谁的命?你的,还是我的?”她字字泣血,边说,边有泪掉在武博涵脸上。
武博涵闭上了眼睛。她按捺着喉中哽意:“那就但凭殿下处置。奴才罪该万死,实在无话可辩解。”
武博涵曾问林佳怡,若有人背叛你,你当如何。林佳怡说,那就放一万支箭去射她,叫她万箭穿心,不得好死。林佳怡不过戏言,可武博涵当时就已做好了将来某日不得不如此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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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州城之冬,是急切而浩大的一场冷冽。爆竹映雪,除夕夜里,武博涵已数日高烧不退,小小书画铺子里,本该写春联的人倒下了,也就光秃秃的无东西可张贴,竟连一点过年的氛围都不可寻。因是除夕,黄怡慈被强拉回了王府,只留王依柳一个忙进忙出。
几条街外的王府里,亦是不得太平。
黄怡慈跪在团圆桌下——说是团圆桌,她姐姐姐夫未回来,此时桌上只剩老雁王一人而已。她已跪了两个时辰,几十道王府大厨依她一人口味所做的佳肴美馔无人动筷,早就凉透了。
雁王爷横眉怒目,声如虎啸山林使人闻而生畏,拍桌呵道:“你半年来都待在那个不人不鬼的东西身边,我已是纵容你十分,现下连除夕守岁回家吃顿饭都要我跪下求你么?”
黄怡慈并不怵他呵斥,抬头顶撞道:“爹!是谁把武博涵害成这‘不人不鬼’的样子的?不就是你们……不对,不就是我们吗?她就快死了,爹,六六求你了,让我到她身边去,此时此刻不能守着她,六六到死也不能瞑目的……”
“住口!你看你现在,可有一丁点储君的样子?你的书读得怎样了?整日围着这些无关紧要之事打转!”
“爹!什么储君!我根本不想做皇帝,你把姐姐从这张团圆桌上逼走了,现在连我也——”
黄怡慈尚未讲完,生平头一回被她爹重重地掌了掴。她半边脑袋好像都麻痹着,慢慢地,嘴角流下短短一道血来。
黄怡慈是在这两年间才开始陆续知晓她爹同她姑妈的谋篡的。
先帝忌惮雁王,在他年近六十时,弄死了他所有儿子,反而引得雁王积怨生恨。他儿子都死了,便无人去夺那劳什子皇位了么?他就是要叫那九泉下的皇帝惊怖地张大双眼,眼睁睁地看着,他越费尽心机不想被人夺走的,就越是会被人不择一切手段夺得。
黄怡慈的双生姐姐,自小性子沉稳,虽少了点君王戾气,但已是非常适合的人选。相比从小被千娇万惯的黄怡慈,老雁王对她姐姐则寄有厚望,实在是呕心沥血,花了数十倍功夫去教养。
外戚篡位,本就极易遭人诟病,更遑论他是要扶持一个女儿。因而太后为雁王找来了林佳怡。林佳怡的不甘,林佳怡的以命相搏,乃至后来林佳怡的夺储在望,全在他们算计之内。
林佳怡是放在台前的影子。她不可能争权失败的,因太后跟雁王都需要她这样一位天家血脉的女君来给破天荒的革故鼎新祭上第一皿血。而她生为影子,也绝不可能真正得到皇位。除了武博涵,除了长生恨,他们早在这木偶身后提了无数斩不断的线。
可万事俱备,区区中秋灯会上金风玉露一相逢,便叫一从小被当做君王教养的少女抛盔弃甲,自此,坐拥山河湖海,不及望进佳人剪水双眸。
当初雁王被气得上吐下泻,不仅是反感那突然从石头里蹦出的女婿,更多是在气自己功亏一篑。叫她做皇帝也从没那烈性,为个情人,竟肯自刎在他面前。
黄怡慈当时不知道任何事,只是想叫姐姐尽快脱身,不假思索就道:爹,姐姐走了,还有我呢。你想叫她做什么,六六来替她。
黄怡慈被雁王这一扇,也想起当时她亲口保证过的话。
六六郡主,不是畏难之辈,不是失信之辈,更加不是什么不肖之辈。
她又重重一磕头,登时洁白柔软的额头就红肿起来:“爹,我知道,我会听你的话,学我该学的,做我该做的,不辜负你的教养。但是爹,今晚,我还是必须得去武博涵那里。六六只有这一个请求。”
她见雁王不发话,便又重重磕了几个头,每一下都如砸在雁王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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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刑前,武博涵在牢里吞吃了长生恨。她听闻,公主要松开她手脚上镣铐,命人从远处朝她射箭。林佳怡是想看她四处逃窜,狼狈不堪的样子,以解心头恨。可她却怕自己因此就侥幸,循着求生本能躲过了那万箭,不能顺遂地死掉。
行刑那天,是秋冬里珍贵的晴日,唯一可惜,是林佳怡没有来观刑。武博涵吃了长生恨后,内力已尽失,现下走两步路,怕是都不如老妪来得麻利,林佳怡没来,她也就不必再表演些东逃西窜的闹剧讨她开心,倒也省了功夫。
因她已无法跑动自如,这几日她早就想好了一些非常滑稽的爬行动作,而林佳怡不来,她光表演给这些官兵看,就实在有点难堪了。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就像个孤傲不群的靶子。
她遥遥地听见那头执刑的弓箭手齐喝了一声,箭羽就如流星,颇有诗意地铺天盖地朝她袭了过来。
第一支箭,在她膝头。第二支箭,在她胸口。再后头,就很难分辨个先来后到了。
她倒了下去,但又撑着地,挣扎着想站起来,继续这一切。
禹佳蔚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浑身插着箭羽,却仍百折不挠的刺猬状武博涵。
她单手扛着足够帮两人抵御箭雨的铁盾,小跑着来到了武博涵身边,搂着这不要命的刺猬,凭一当百,死里逃生。
武博涵在马车上转醒时,禹佳蔚正拧着眉头,握着她的手探她的脉象。她不动声色,将手抽了回来。
与小禹侯爷一别近两年,她在边关历练,金戈铁马,风吹日晒,身形更结实有力了,脸颊不如从前圆润,显出些凌厉轮廓来,肤色也深了,脖侧有一道已变作淡粉的疤痕。
“小禹侯爷......怎会在这里?”武博涵开口讲话时,才感到全身无数个窟窿一齐发作的钻心疼痛。
禹佳蔚赶忙把她摁住:“我不知道你怎么了,全身竟找不到一点真气游走迹象。现下是我用内力给你吊着命,你可别再讲话了,小心着气息紊乱,你没死在乱箭下,反倒在这马车里因为话痨暴毙身亡了。”
武博涵知道,不管小禹侯爷为何在这里,都是冒死救下的她,遂点了点头,不再胡来。
“两军议和,边关休战,我也是恰好得空......好好好我承认,虽我没得到返京谕旨,但大不了,被发现了就把脑袋送给皇帝。你做什么这样看我?还不都怪林佳怡!上个月她给我送了封信来,神神叨叨讲了许多腻歪话,我还当是有人冒林佳怡的名来整我呢。一会儿叫我好好建功立业,一会儿又交代我如何为人处世,一会儿又祝我心想事成,看得我云里雾里。上回我从旁人嘴里听到同样的话,还是我娘亲临终前......我心里始终放不下,这才回来看看。谁成想么,她倒是好端端的,而小武公公你么......可就叫我叹服了。”
武博涵垂下眼去。上个月,那便是她跟林佳怡约好离宫那阵子。
车马奔波许久,最终甩掉了追兵。小禹侯爷问武博涵道:你想逃去哪儿?她想了想,说:去雁州吧。小禹侯爷一拍腿:啊?你真是为了那小郡主才跟林佳怡一刀两断啊?
武博涵被她逗笑了:“我听人说,雁州是我出生的家乡。我想着,人总该落叶归根。”这样,就算被埋到雪下面,被埋进土里,也会比别处暖和些吧。
小禹侯爷咂舌,觉得她这话讲得就像一个耋耄老人,听得她浑身难受:“那也行。等去了雁州,我给你安顿下来再走,瞧你这一身窟窿,也不知等到了那儿会吓坏多少大夫。”
她们日夜兼程,很快就进入了雁州地界。一夜起了风雪,她们在一座山脚的村庄借宿。禹佳蔚总是头沾枕头就能睡着,哪怕是在漏风的寒舍里睡冷硬的床板,她也并不挑剔,一点不像个名门望族咬着金汤匙长大的小侯爷。
武博涵抓着自己已没法定住发力的手腕,死马当活马医,试着点了她的睡穴,想叫她睡得更沉更久一些。好在,小禹侯爷好像确实鼻息更平缓了些。
武博涵轻轻阖上门板,脚步声渐远,很快便被呼啸的风雪声盖住了。
这时,早已醒来的禹佳蔚才于黢黑中缓缓睁开了双目。行军苦旅,她也难以再一如既往地做那个天塌下来砸不醒的浑实小少年。
她起身点上煤油灯,拆开了武博涵走前给她留的信。
【小禹侯爷,多谢你当日相救,又护送我到雁州。你放心,林佳怡不会因此向你发难,你已仁至义尽了。你或许未发觉,其实她一直对你有恻隐之心。我想,她虽嘴上唱反调,实则跟我一样,都在为你那块玉的故事难过。战局莫测,边关不可一日无将,小禹侯爷,送到这里已经够了。我仍是祝你早日得偿自由身,你若做到了,便就当是......我们都做到了罢。】
·
大年初一,喧腾过后,满街满户被燃烧殆尽的红屑,雪结了冰凌,北风肃肃。天色尚早,无人走街串巷,仿佛年已过去,意兴阑珊。
王依柳抱着武博涵渐冷的身体,一点泪都流不出来,好像还能听到她回光返照时跟自己讲的最后一句话。
你讲得一点不错,要不是你救了我——要不是有你,我肯定是活不到现在的。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
她好像讲了无数个谢谢,讲得王依柳破涕为笑。
武博涵撑过了一整年,她没有对黄怡慈食言。可直到最后的最后,黄怡慈也还是被锁在王府中,不得脱身。小郡主屹立不倒的“虽千万人”的神话,在这个新年里,终于被艰难时世迎头痛击,打得粉碎,再也圆不回来。
·
自从几年前武博涵被救走生死不明后,林佳怡夺储争权的心气也仿佛生死不明起来。她不爱杀人了,因她怕这些人下了地狱,通通先去找武博涵的麻烦。朝中数人联名上奏,参了她偌大一个罪名,她也懒得拆招,就那么被罚了多年宫份,闭门思过手抄经书,不轻不痒的。
她真正有点理解了禹佳蔚的太太太太太太爷爷,那份天地浩渺风沙簌簌孑然一身的虚无与惫怠。她也不想再打仗了。
太后偶尔过来,跟她叽里呱啦发作一通,她听得出太后那话讲得实在震耳发聩耐人寻味,若是她从前,不晓得要被刺激着做出什么事,可她现下只是疲倦,都不肯去听太后心里算盘珠子拨动的声响。她身边还又被送过来一个女扮男装的太监,也不知道哪个缺心眼的训练的,老爱拿腔捏调学武博涵讲话,她有时听一听,倒也觉得挺搞笑的。
这段日子,她又被安了不少罪名。也不尽然都是污蔑,毕竟她从前确实干了不少好事,不过无人敢提而已,现下墙倒众人推,那可真是百万冤魂来索命,老天爷脸都被吓白了的真相大白。
这日,无数兵马闯入了她宫中,又是叽里咕噜慷慨陈词了一大段,林佳怡恹恹听了,也只听懂了大意。她被指有谋逆之罪。这帮人来抓她伏法。
林佳怡气定神闲地坐在大殿中,在众人看来,她好像还是死不知悔改,胜券在握。
她手下的死士遣散的遣散,投敌的投敌,死伤的死伤,还剩下这十来人,眼下光明正大围在她身前,是要做殊死一战。
兵戈相交声起,刀光剑影中,林佳怡仍闭眼坐在原处,像她是来此不祥之地给诸位诵经超度。
倏忽间,她被一人拉进了怀里,突出了重围。
来人正是小禹侯爷。不对,小禹侯爷已在几年前一场胜仗中消失了,朝廷还为她建了个衣冠冢。还是林佳怡当年一手相助,才叫她无后顾之虞地逃出生天。
“为什么放了我?你不要我助你得天下了?”小禹侯爷当年这样问。
林佳怡淡淡回她:“还记得镇国寺那夜的赌么?我想叫她,得到你那块玉。”
当时,她们二人都偏信她还活着。
林佳怡被禹佳蔚环抱着上马,后头是数以千计扬尘而来的追兵,她紧抓着她的手臂问道:“你为什么回来?”
禹佳蔚提剑劈开两只追来的飞箭,她身上已中了一刀,此刻咬紧牙关大喊道:“是我上辈子欠你们两口子的行了吧!该死!”
追兵越赶越密,林佳怡知道,想叫她死的人就跟繁星流沙那样多。她跟禹佳蔚说:“把我扔下马去。你身手很好,定能自己逃走。”
禹佳蔚看了看马后,转过头来跟林佳怡笑道:“你讲得没错,我身手很好,因而,千军万马也奈何我不得。”
讲完,她翻身下马,背过身对林佳怡大喊道:“我不会死!你也不准给我随便死了!”
林佳怡泪眼婆娑朝她看去,小禹侯爷已定定地站在原地,迎候着将要到来的追兵。这几年,她四海云游,自觉已经得到了自由,但如今她一人身赴千军万马,才知晓她的归宿从来就在她的剑刃之上,她手握此剑,才算是真正闯入了这天下。
·
四季轮转,入秋时,林佳怡赶到了雁州城。她凭着过去暗探回报给她的音信,找到了王依柳的书画铺子,吃了她做的栗子鸡,抚摸过武博涵留下的字画。王依柳问她,要不要去看武博涵。林佳怡摇了摇头。她还不敢。
身在雁王眼皮子底下,她实在不便久留,出城门时,一个小孩手里拿着块红糖馅儿满溢的驴打滚叫住了她,将一个小匣子交到了她手中。
她开了锁,里头竟是小禹侯爷的那块玉。
玉下面镇着一张薄纸:她将这玉典当过一回,可我心里感觉这玉对她是重要的,便偷偷替她赎了回来。署名仍是六六。
林佳怡带着这块玉离开了雁州。
她兜兜转转走了数日,不知不觉,回到了那座她住了十几年的行宫。她父皇后来觉得晦气,便彻底荒废了那里。
她循着儿时武博涵带她走过的密道,偷偷溜进了这座死气沉沉的行宫中。
一走进去,她就知道,她还是能够蒙着眼睛摸到武博涵住过的屋子里。
她推开门,灰土虫鼠扑面而来,或许连没来得及随人搬走的鬼魂都被她惊扰了。她不管,只是慢慢走到那张铺满月辉的榻前,熟稔地躺了上去,渐渐蜷缩起身体。
摩挲着那块武博涵赢得的玉,她神色如常,平静地呼吸着,困意袭来时,就像她从未离开过这里。
(完)
给你给我
花倩月下
“给你我平平淡淡的等待和守候,
给你我轰轰烈烈的渴望和温柔,
给你我百转千回的喜乐和忧愁,
给你我微不足道,所有的所有。”
0.
张月铭做了个梦。
梦里的她在203准备火锅,金针菇海带虾滑肥牛等等一大堆食材杂乱无章地码了一地。她坐在垫子上埋头拆火锅底料的包装袋,撕了半天也没有扯开。她想用剪刀解决一下问题,偏生又不想起身去拿,就那样瘪着嘴和包装袋僵持着,坐在原地生闷气。
旁边有人噗嗤一声笑了,抛给她一包金针菇一包小白菜,说你别跟它较劲了,还是我来吧,你去把菜洗一洗。
张月铭没想到房间里有其他人,她吓了一跳,差点从垫子上弹出去。她歪过头看,发现自己似乎得了高......
花倩月下
“给你我平平淡淡的等待和守候,
给你我轰轰烈烈的渴望和温柔,
给你我百转千回的喜乐和忧愁,
给你我微不足道,所有的所有。”
0.
张月铭做了个梦。
梦里的她在203准备火锅,金针菇海带虾滑肥牛等等一大堆食材杂乱无章地码了一地。她坐在垫子上埋头拆火锅底料的包装袋,撕了半天也没有扯开。她想用剪刀解决一下问题,偏生又不想起身去拿,就那样瘪着嘴和包装袋僵持着,坐在原地生闷气。
旁边有人噗嗤一声笑了,抛给她一包金针菇一包小白菜,说你别跟它较劲了,还是我来吧,你去把菜洗一洗。
张月铭没想到房间里有其他人,她吓了一跳,差点从垫子上弹出去。她歪过头看,发现自己似乎得了高度近视,视野中蒙了一层雾,无论如何也看不清身侧人的脸。
她用力眯着眼,小心翼翼地凑过去,问那人是谁。
那人又笑了,操着一口塑料普通话训她:“你犯什么病啊?我和你在一个宿舍吃火锅,你说我是谁?”
张月铭实诚地摇头,说她不知道。
那人讲:“笨蛋,我当然是你室友啊。别玩儿了去把菜洗了,煮开就能下锅了。”
那人伸手拿过她捏着的火锅底料,又讲:“你把金针菇和白菜撕开了洗,别跟上次似的整棵拿过去再整棵拿回来,好像洗完了还要重新种回地里去。”
张月铭呆愣愣地看着她,嗓子有些发紧:“可是我没室友。
“我一个人住了两年了。”
1.
张月铭是被勒醒的。
前一天从上午十点工作到凌晨两三点,她连轴转到回寝后草草抹了把脸就睡了,耳钉项链和手链一概没摘。一觉睡醒,这些小玩意儿跟焊在骨肉里似的,生生印出了难消的痕迹。
张月铭就是被项链勒得闷醒的。
新中心的寝室都是向阳的,每个房间都有一扇巨大的窗户。昨晚遮光帘没拉紧,十二点多的阳光金灿灿地洒在窗台上。张月铭闭着眼,想着梦中看不清脸的女人,翻过身背对着窗户的同时用力拽了拽缠在颈上的项链。
摸到那颗小星球的一瞬间,张月铭混沌的大脑忽然间清醒了。
怎么会想不起她的脸呢?
怎么会不知道她是谁呢?
梦中那个女人的最后一句话是:“张月铭,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你还戴着么?”
合格的beCP就应该像死了一样,在对方那里变成查无此人的状态。
张月铭可谓尽职尽责地做到了这一点。直到刘倩倩毕业了小半年,她都没去SII代役过。
而今天晚上是她从旧中心的203搬出去后,两年来第一次代役SII。
代役接得有点突然,属于救场的那种。头一天晚上排练第二天就要上阵。
之所以找了她,是因为SII一成员发了高烧,烧到前天凌晨进了医院。而整个中心里,几乎会跳完整的《幻镜》而且刚好有时间代役的,就剩她这么一个人。
S队的老成员看见她多少是有些别扭的。排练时大多跟她打过招呼问了声好,也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人是段艺璇请来的,身位SII的队长,段艺璇全程陪在张月铭身旁,一边配合排练一边打着圆场,还要时不时看一眼臭着脸的由淼,生怕她说出什么呛人的话来。
由淼气性大,本身长得面冷,她不开口时就让人觉得格外有距离感,一生起气来眼神冰得能冻死人。晚上推开排练室的门瞧见张月铭这么一号人插在SII的成员里,由淼一口气卡在胸腔差点没上来,抓过段艺璇就往场边走,险些拎着自家小队长的衣领问她在发什么疯。
小队长腿短,由淼一步顶她一步半,段艺璇被扯得一溜小跑,毫无形象可言。
由淼气急,把前后辈的条条框框彻底抛在脑后,开口就是:“段艺璇儿你怎么把她找来了?”
段艺璇长叹一口气:“这不是时间紧任务重,大家都找不着合适的人了么?再说了,”她看了一眼墙镜前带着鸭舌帽正在扒舞的张月铭,无可奈何地捏着眉心,“再说了,倩倩都说没关系了。”
由淼脸色就僵住了。
段艺璇拍拍她肩膀,慰藉道:“她说了,只要别提她就行了。而且这都快两年了,她们俩感情上的事儿,我们这些旁人能怎么办呢……你在这里也待了几年了,看过的听过的应该不算少了,别到了你姐这儿就当局者迷。”
“……这公演是非演不可了么?”
段艺璇怜爱地看着她:“不演要扣钱的。”
由淼脸黑得不行,想着刘倩倩当年寝食难安还要上海广州两地跑的憔悴样,叛逆心一上来非得给自己找个发泄口。她瞥了眼背对着她们熟悉走位的张月铭,再看看面前这个夹缝中求生存的可怜鬼,顾不上什么队长不队长前辈不前辈,嘴角抽了抽到底是没忍住:“行行行,你清,你旁观者清,就你门儿清。”
2.
很难用三言两语说明白刘倩倩和张月铭的关系——不管是当初的她们还是现在的她们。
故事的开头其实很简单,无非是一心追梦的小后辈遇到了一个志趣相投的大前辈,两个人相互陪伴共同成长。
最开始她们都以为自己是高山流水遇知音,两人都爱摄影,都爱宇宙星辰,都揣着舞台梦,想要创作出属于自己的作品。张月铭被温柔前辈的亲和力所吸引,刘倩倩也乐得不再做摄影支架,成为被妥帖照顾的那位。
原本该是双赢的友好关系。
当初谁都没往另一个难以言说的方向去考虑。
把粉丝和偶像的距离无限拉近是丝芭的一大特色,彼时刘倩倩不过是在口袋房间里提了两句讨人喜欢的小后辈,尚未出道的张月铭就被扒了个一干二净。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粉丝不可胜数,齐刷刷地揪着张短发照片扩散思维,各种难堪的话随即一并涌现。
还是个预备生就遭了无妄之灾,张月铭算是十五期里的独一份。然而黑红也是红,“张月铭”这三个字的知名度以她本人都未曾设想过的方式打开了。
这边厢因为网上冲浪刷到了离谱的负面言论吓得惴惴不安,那边厢一进口袋就被粉丝以各种方式提醒别被骗了。
两个人十分同步的懵了。
出了这档子事,张月铭就不太敢靠近刘倩倩了。入团前她不是没关注过丝芭,自然清楚再接近那位前辈会给人家惹出多大的麻烦。
偏生刘倩倩长了一身反骨,发现舆论不对劲就主动跟她沟通了。忘了那天两个人都聊了些什么,张月铭只记得自己出了203时眼眶还是红的。
自那以后她们还是怎么舒服怎么相处,一起约饭一起出门玩互相拍照片,“张老师”和“小后辈”这几个字依旧三不五时的在刘倩倩的口袋房间里轮番闪现。
粉丝大都熟悉刘倩倩的秉性,再加上张月铭出的片确实品质好,总归是吃人嘴短。后来刘倩倩微博底下标明照片由张月铭出品时,粉丝们在评论区一致敬礼:谢谢张老师。
事情到这里原本已经处于微妙的平衡点了,结果换宿舍又换出了问题。刘倩倩的一批老粉气得跑路,余下的一部分苦口婆心劝她赶紧擦亮眼。
当事人只装作没看见,心平气和地忙着搬家布置寝室,把小后辈带来的见面礼拆开吊在晾衣夹上,准备让玫瑰自然风干做成装饰品。
好脾气也是有度的。冷处理了三两天,刘倩倩回翻牌时还是看到一批又一批粉丝教她怎么做人。
新室友热爱下厨,最近刚收了个空气炸锅,正蹲在一边抱着新厨具研究菜谱,嚷嚷着势必做到物尽其用。这人对吃的格外上心,手艺也不错,连摆盘都是精心设计过的。小后辈作息格外健康,每天都起来做早餐,她做的三明治用料十足,刘倩倩连着几日没出门吃过早点。
刘倩倩回翻牌回得心累,抬头看了眼小后辈乖顺的背影,再随手点进口袋房间看个别粉丝的发言,愧疚和压抑的情绪一并翻涌,搅得她不得安宁。
小后辈听见她在叹气,就放下了手中的事,扭过头问她为什么不开心。
张月铭的声音是颗甜腻的牛轧糖,又奶又粘人,小声说话时每个字都黏连在一起,充满了孩子气。
刘倩倩心软得像一池春水,学着小室友的样子拉长音道:“没有呀,没有不开心呀。”
张月铭眨巴眨巴眼,扔下平板去找手机,想要看刘倩倩的口袋空间。
手机在桌上充着电,就在刘倩倩的旁边。刘倩倩知道张月铭想干什么,不假思索地摁住她探过去的手。
张月铭那时乖得很,刘倩倩不让她看手机,她就不看了。她只是有些难过地盯着刘倩倩,认真地讲:“我没有居心叵测。”
刘倩倩点头,说她知道。
张月铭讲:“我不是坏人。”
刘倩倩说:“我也知道。”
张月铭又讲:“我不是想算计你,我真的只是想和你做朋友的。”
刘倩倩咬着下唇,胸中闷了口气,伸手把她揽进怀里。
“没事的,”她说,“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以后她们也会知道,你不是坏人的。”
谣言止于智者的理念在饭圈并不好用,大环境渲染下人人都可能变得听风就是雨。大半个月过去了,刘倩倩每次直播时,张月铭都在镜头外小心翼翼的不敢出声,她想让刘倩倩帮忙递个东西都要闭紧嘴巴打手势。刘倩倩偶尔不得其意,无奈地告诉她可以讲话,张月铭也只是一个劲儿的用力比划,摇头不语。
一天两天也就算了,然而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回事儿。
刘倩倩一忍再忍,终究忍不住专门开了场直播,趁小后辈上课时一条条列出粉丝过分到离谱的揣测,再一条条加以反驳,活像个精神分裂症患者。
小后辈那天的课是赵天扬带的。舞蹈课时间不算长,一个来小时就结束了。张月铭知道刘倩倩那天下午没有行程,下课后想点杯奶茶带回寝室一起喝。只是她刚解开锁屏就看到消息栏弹出提醒:刘倩倩正在直播。
她迟疑了一下,在点开微信问刘倩倩要什么口味和点开口袋看她在播些什么之间犹豫了几秒,还是妥协地进了直播间。
于是有幸观赏到自家室友的精分现场。
很难形容那一刻是什么感受。张月铭抱着手机,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一个人缩在角落里闷了好久。
离开排练室后,她去了附近的花店挑花束,回寝时怀里捧着一束热烈的向日葵。
3.
张月铭刚入团时不太会搞妆造,以至于每每有人提起《头号新闻》的初舞台,她都尴尬到不敢细想。
SII的《幻镜》在晚上七点半开始。张月铭坐在后台对着镜子认真上妆,竖着耳朵听身边的人聊初舞台妆造的事情。
她中午睡醒后又眯了一会儿,后来忙着跟车,蒙上口罩素着张脸就出门了,到剧场顺了一次彩排才想起来自己没准备舞台妆。
于是现在一边打着眼影,一边听她们闲聊。
聊着聊着就跑偏了,几个人嘻嘻哈哈挨个儿品评队内成员的人设。马玉灵咬了口麦当劳的菠萝派,说段艺璇这么多年都像个活力四射的精神小伙,由淼一出街就冷脸仰头炫耀她能当飞刀甩出去的下颌线……
由淼是个不吃亏的主儿,当场怼了回去:“那你呢?你马玉灵到哪儿都是摸人屁股的臭流氓。”
“我再流氓能流氓过你姐?刘倩倩那张嘴,她排第二我都不敢说自己是第一。”马玉灵刚说完这句话就呆住了,下意识看了看那位特殊的代役成员。
SII的后台本身就不算热闹,这会儿更是诡异的静了有十秒。陈雨孜就着吸管喝了口可乐,慢悠悠地问马玉灵记不记得当年那场坦白局的MC——所有人都在控诉马玉灵打招呼的方式过于特殊,喜欢摸人屁股。彼时初来乍到的陈雨孜为此惴惴不安了好几天,结果发现马玉灵根本没对自己下毒手。
陈雨孜从马玉灵那儿抢了根薯条,“MC下台时你一边拍一边说‘给你补回来’,你还记得这回事儿么?”
马玉灵就活了,说嗨呀这都过去多久了你记这么清楚干嘛,补回来不是怕你觉得我雨露不均么。
张月铭用力抿抿唇,装作没听见,擦掉左眼画歪了的眼线,重新描了一笔。
三四年了,她想,还是画得不好。
张月铭画眼线的方式是跟刘倩倩学的。
刚搬到一起时,张月铭每次出门都要捏着眼线笔在镜子前站好久,擦了画画了擦,一边描一边着急,委屈地说她怎么都画不好。
打扮整齐的刘倩倩就坐在沙发上笑,对她招招手说,小哭包,过来呀,我教你。
张月铭就慢吞吞地挪着步子,瘪着嘴跪坐在刘倩倩身旁,扬起一张挫败的脸。
刘倩倩接过她的眼线笔,挑着她的下巴,让她对着茶几上的小镜子认真看。
“我一开始也不会啊,多练习几次就会了。你看——先在接近眼尾的地方画一个向上的弧度,然后,把这里填充连线……再把眼线伸展开,你看这里,要贴着根部画,不能留空隙的……”
刘倩倩含了颗柠檬糖,呼吸间都是淡淡的水果香。张月铭喉头动了动,目光下移,无意识地盯着刘倩倩丰满的唇瓣。
“……好了,你看,这就画完了。怎么?盯着我干嘛?我妆花了么?”刘倩倩寥寥几笔勾好了眼线,直起身时对上了小后辈放空的眼神。刘倩倩狐疑地看看她,又凑到镜子前认真照了照自己的脸。
“没有,”张月铭回过神,呆呆地问道,“你吃糖了么?闻起来好甜啊。”
“就是柠檬糖啊,桌子上有,刚刚问你要不要,你说不要。”刘倩倩瞥了眼小后辈通红的耳尖,心思一转,顿时了然。
小东西这是害羞了。
刘倩倩勾了个玩味的笑,背过身去放眼线笔。再转回身时,她丢给张月铭一粒糖,道:“喏,柠檬味的。”
在中泰混迹了四五年,刘倩倩成功的混成了个老流氓,开启MC模式时张口闭口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奇怪东西,在黑屏的边界线上反复横跳。
温柔是真温柔,不正经也是真不正经。
小后辈面皮薄,禁不住逗,稍微调侃两句就红的像只煮熟的虾。刚认识的那段时间,刘倩倩就深知这一点。
张月铭没搬到203时经常找刘倩倩玩。两个人都喜欢看电影,偶尔会约个时间在刘倩倩的寝室投屏看片子。有一次看的是《情书》,张月铭泪点低,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刘倩倩心软,最见不得人哭,一边哄一边点了奥利奥圣代和草莓奶昔。后来人是不哭了,脸也变成花猫了。
缓过劲儿的张月铭有点不好意思,胡乱擦了擦就要去丢垃圾。房间灯还关着,地上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刘倩倩怕她磕了碰了,揪着她的袖子送她到门口,顺手打开了灯。
一开灯就看见张月铭粘在侧脸的奥利奥粉末。
刘倩倩噗嗤一声笑了,伸手蹭掉了碎末,探着指尖给她看:“多大的人了,怎么吃东西还吃到脸上了。”
张月铭从耳朵烧到了脖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觉得自己丢人丢到家了。
刘倩倩喜欢逗人,尤其喜欢逗那种一讲就脸红的。她莞尔一笑,手指在小后辈面前晃来晃去,说浪费可耻,你要不要吃掉。
张月铭被堵在了墙壁和房门的夹角处,上半身贴在墙上,拎着垃圾挡在两个人中间,满嘴别别别有话好好讲,浑身上下写满了抗拒。
好在刘倩倩只是口花花,那会儿多少还有些作为前辈的自觉,开玩笑也是点到为止。她看见小朋友头上快冒出蒸汽了,连忙说好了好了逗你玩的,随即拧动门把手,打算放张月铭出去。
谁成想,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张月铭没反应过来,拎着垃圾袋傻站着,哐当一声撞到了手肘,被门挤得动弹不得。
刘倩倩也懵了,紧握着门手看着不速之客,大脑一时转不过弯来。
门外的左婧媛没想到开门就见到一张人脸,不由得愣了两秒,“倩倩”两个字卡在喉里,硬是被吓得咽了回去:“你是知道我要来么?你怎么还在门口待着?我以前倒是没发现你这么好客。”
刘倩倩眼波流转,不动声色地瞥了眼门后委屈巴巴的小后辈,再看看门外探头探脑表情渐渐不对味儿的左婧媛,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左婧媛也不急,人儿精似的倚着门框问:“藏人了吧?藏谁了啊?守着门不让我进她是站门后了吧?怎么着不拉出来溜溜?见不得人么这还?早晚得让我见一面啊,快快快让她出来给我看看,我又不抢。”
左婧媛一张嘴比机关枪还快,刘倩倩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张月铭知道自己藏不住,尴尬地从门后闪出,鞠了躬小声问了句前辈好,然后拎着垃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向楼道里的垃圾点,再窜回自己的房间。
动作快得像道红色闪电。
瘦高个儿,白净脸儿,红卫衣,运动裤,高马尾,戴眼镜,说话声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看起来挺害羞的。眼生,肯定是新人。左婧媛目送着不知名的小后辈躲进斜对门,八卦精神出奇的高涨:“怎么着?介绍介绍?给我介绍介绍呗?十五期还是十六期啊?多大了?叫什么啊?家哪儿的啊?”
“人家还没出道呢……出道你就该认识了。”刘倩倩看了眼斜对门,想着得亏张月铭跑得快,不然这会儿户口本上有几页都被左左扒出来了。
左婧媛更兴奋了,逮着刘倩倩不依不饶,“没出道你就盯上了?介绍介绍呗?”刘倩倩索性岔开话题,闪出半个身位让她进屋,问她来这儿有什么事。
“借眼镜啊,晚上公演。你别想这么打发我,快给我说说那小后辈是谁啊。”
刘倩倩没搭话,随手一指梳妆台让她自己去找眼镜。
左婧媛是谁啊,塞纳河明侦哪有这么好糊弄。她盯着刘倩倩细细打量了一会儿,联想到刚刚是在门口堵到这两个人的,忍不住倒吸一口气,雷达嗡的一声又响了。
她瞪圆了眼,不可置信地说:“不是吧刘倩倩,你妆怎么花了?”
4.
SII这一场的MC3是个小游戏。
成语接龙。
台上的人被划分为两队,双方每轮各派出一个代表玩剪刀石头布,赢的人先报一个词,输的人接上去,循环往复,直到有一方词穷卡住为止。
虽说顶着成语接龙的名头,但规则放得很宽松,只要接上的是个四字词语就行。
赵天扬拍拍张月铭的肩膀十分心安:“我们队有张老师,语文老师的实力可不是盖的。”
马玉灵在对面欠儿了吧唧一冒头:“哦哟人家好怕怕呢。”
……然后就被自家小队长拎出来跟张月铭对局了。
剪刀对石头,张月铭刚上来就错失先机。马玉灵举着拳头嘚瑟地笑,说词语还不忘顺势补刀:“这叫开门大吉。”
张月铭有些晃神,早就溺死在心海里的记忆隐约有诈尸的迹象。宁轲在她身后暗自踢了一脚她的鞋跟,张月铭才僵着手无意识地搓动手麦,后知后觉地接上:“吉……吉祥如意。”
2020年的年末,刘倩倩经常在抖音刷到一些旅游区博主。断桥残雪和西溪湿地看得她格外眼馋,于是大半夜一时兴起打开小红书搜杭州两日游的攻略,还发了朋友圈标注了一下Mark。
张月铭那天晚上被自家的两个“小女儿”架去唱K,凌晨两三点才回的寝。睡前她习惯性扫了眼朋友圈,给新发布的动态挨个儿点赞,只是点着点着突然看到了久违的西湖落日。她努力睁大惺忪的眼睛,识别了一下这条朋友圈的发布者——再然后,困得要命的张月铭又开始颅内蹦迪了。
第二天,她去给温柔前辈送龙角粉时顺口问人家是不是想去杭州旅游。
刘倩倩弯着眼睛笑,说:“是呀,最近刷到了一些杭州旅行的vlog,就觉得,杭州好美啊,想去看一看。”
张月铭点点头,又问她如果要去的话计划在那里玩几天。
“几天……还没有计划好呢,不过最多两三天吧?”
当天晚上,张月铭火速整理出一套杭州三日游的攻略,食宿景点出行方式避雷项目一应俱全,比网上的帖子细致的多。
刘倩倩接收到攻略时一整个大震惊,问她这是从哪里搞来的。张月铭发完消息后正瘫在床上假寐,听见微信提示音时一个鲤鱼打挺,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噼里啪啦在对话框里敲字回复:我以前在杭州教书,这是我自己整理的。她想了想,怕自己的话显得太生硬,又发了个表情包卖萌。
屏幕另一边的刘倩倩盯着洋洋洒洒一千来字图文并茂的PDF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她不是没遇到过对自己的想法上心的人,然而这么上心的确实也挺罕见的。
刘倩倩心情有点复杂。
她看了看跟龙角粉一起送过来的百草味零食大礼包,稍稍犹豫了一下,问道:既然你都做好攻略了,那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啊?
张月铭自然是屁颠屁颠地跟着去了,去之前又上门贡献了一套vlog拍摄底本。
刘倩倩着实被惊到了,接过小小后辈的iPad时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你做事向来这么……细致么?”
张月铭赧然一笑,连连摆手道:“也没有很细致啦,就是习惯做个计划,我觉得你需要,所以就做啦。”
刘倩倩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指尖在屏幕上漫不经心地滑动,问她:“你最近还给谁做过这种文档么?”
“没有了吧……”张月铭实诚,坐在沙发上歪着头想了一圈,说,“做这个也很麻烦的,而且我只是对杭州熟悉,之前也没有旅游的打算,所以最近还没做过其他地方的攻略。”
文档字不多,随便扒拉两下就能扫完。小后辈做事周到,虽然没什么经验,底稿写得不算成熟,但能看得出她是真的用心了。刘倩倩心情很好,满意地摁了锁屏,像摸由淼家的小猫一样挠张月铭的下巴,“你好乖呀……你怎么这么乖呀。”
小后辈比猫温顺。刘倩倩看着她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模样,愉快地想——莱恩才不会眯着眼往她身边蹭呢。
高铁和酒店都是张月铭订的。
早晨赶车赶得急,她们人手一杯食堂的豆浆风风火火进的车站。刘倩倩上了高铁后径自闭眼小憩,她最近胃不好,早上的那份药没想起来吃,还没上车就觉得腹部钻了根银针似的隐隐作痛。张月铭以为她没睡醒,半开玩笑地拍拍自己的肩膀,大方地说可以借给她靠。刘倩倩眼睫颤了颤,从善如流地靠向她,抱住了她的手臂假寐。
列车跑了二十来分钟,刘倩倩疼得睡不着。她索性睁开眼,含了块儿奶糖,靠在椅背上含混不清地问张月铭要不要玩成语接龙的游戏。
张月铭歪头看她,说:“春暖花开。”
“开门大吉。”
“叽里呱啦。”
刘倩倩噗嗤一声笑了,顺着她的话讲,“拉布拉多。”
张月铭也笑了,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个铜锣烧献宝:“哆啦A梦!”
回了杭州的张月铭如鸟投林,扔下行李撒了欢儿似的拎着刘倩倩逛吃逛喝。到酒店已经是饭点了,张月铭怕刘倩倩饿得胃疼,打开美团查了下周边美食,随即马不停蹄地带她去了自己最喜欢的一家韩式烤肉店。
小后辈长了双赏心悦目的手,烤肉的画面堪比手模广告出片。刘倩倩看得心痒,趁张月铭专心烤肉时拿起相机拍了几张图片。上菜的服务员在这家店工作多年,一眼认出了曾经的老主顾,于是边换烤盘边寒暄着好久不见。
走之前小姐姐特意夸了句:“新朋友也很漂亮呢。”
土豆片和香菇在烤盘上滋滋作响,张月铭把煎好的小块牛排夹到刘倩倩面前的小碟中,催她趁热吃掉。刘倩倩吃得慢,碗里的五花肉跟横膈膜堆成了小山包。她盯着那只不断翻烤食物的骨节分明的艺术品,突然问道:“你以前经常来这家店吧,是和朋友一起么?”
刘倩倩鲜少问及关于她的事。张月铭抬眼看向小前辈,稍有些诧异:“嗯……会和以前工作上的同事,或者是练舞认识的朋友一起聚餐。这家店口碑很好,味道也不错,所以有时间就会来这儿吃。”
“这样啊,”刘倩倩慢条斯理地咽下一口海带汤,抽了张纸巾擦嘴角,又问,“她们也很漂亮么?”
“也”字加了重音,张月铭眨眨眼,似乎听出些许危险的意味。刘倩倩生了张港风美人脸,今天画的又是偏冷艳的妆容。她一抬眼,平时风情万种的眸子这会儿倒是让张月铭品出凌厉的味道。
张月铭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摸不清现在是什么状况,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余光瞥见了斜对面服务员的工作服,突然福至心灵,小心翼翼道:“那个……有没有一种可能,刚刚小姐姐的意思是,你很好看,我长得也还行?”
那天晚上,张月铭带刘倩倩去了一家有人驻唱的小酒馆吃晚餐。
这是家复古风的网红小店,门口有一道玫瑰花瀑布倾泻而下。店内墙壁上贴满了调皮有趣的文案,最里处投屏放着一部暂时没看出来是什么的欧美电影。彼时刚好到了八点,驻唱抱着一把吉他,坐在昏暗柔和的灯光下随手弹了段和弦听音准。
她们点了手撕鸡龙虾尾和一份炸物,还有两杯调酒。张月铭酒量不好,要的是哈密瓜味的低度数酒精饮料,她像只仓鼠似的浅浅喝了口日本木屐就把杯子放回原位。刘倩倩就着吸管喝了一大口长岛冰茶,笑她一点都不像个东北人。
驻唱是个磁性烟嗓,正在台上唱《这世界那么多人》。张月铭戴着一次性手套专心剥龙虾尾,没多久吃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刘倩倩弯着眼睛笑,把日本木屐推给她,让她解解辣。大半杯下去,张月铭上脸了。
今天这家店的歌单似乎是情歌专场,唱完了《水星记》开始唱《小情歌》。小小后辈微醺时有点呆滞,刘倩倩托着腮看她眼神放空,莫名生出逗弄她的心思。于是她戳了戳张月铭,问:“你谈过恋爱么?”
驻唱刚好唱到副歌,极具爆发力的声浪压过了刘倩倩的窥探。张月铭的视线慢慢找到了焦点,仰起头迷茫地问:“啊?你说什么?”
“没什么。”刘倩倩有些烦躁地搅动吸管,冰块在金属和玻璃的夹击中发出乱糟糟的声响。她觉得自己醉了,不然也不会问出这么冒犯的问题。
“什么?”对面的小趴菜又没听清楚,探过身看着她,一脸费解。
蠢萌蠢萌的。
刘倩倩叹了口气,下巴点点那盆龙虾尾,说:“你能帮我剥小龙虾么?”
张月铭收回身,把龙虾尾拉到自己身前,乖巧的应了声好。
长岛冰茶见底了,刘倩倩舔舔嘴角,觉得这杯酒的糖浆似乎放多了。她双手握着柯林杯,看小小后辈认真剥虾壳。
她问:“张月铭,你还给谁剥过虾?”
张月铭摇头,说没给别人剥过。
她问:“张月铭,你对谁都这么用心么?”
张月铭空耳了,困惑地看着她,说店里好像没有鸡心啊。
刘倩倩就笑了。
等到张月铭喝完最后一口日本木屐,刘倩倩撑着头问她:“张月铭,你接过吻么?”
那天晚上的记忆蒙了层纱。张月铭隐约记得走出店门时听到的是毛不易的《给你给我》。一月的晚风刺骨,刘倩倩站在门口说好冷呀,于是张月铭敞开大衣把刘倩倩揽进怀里,告诉她这样就不冷了。
张月铭记得自己醉了,晕沉沉地把头搭在刘倩倩的肩膀上,不想走动。
路灯下有人拥吻,高个子那人垂下的右手夹着根一闪一闪的香烟,明灭的烟头在张月铭眼里糊成了一颗红色的星星。
她忘了自己怎么上的出租车,忘了自己怎么走回的酒店。
她也忘了刘倩倩是如何摸着她的唇角,问她想不想知道长岛冰茶的味道。
5.
SII的公演结束后是意料之中的海底捞聚餐。
服务员见怪不怪地把一群闹闹腾腾的年轻女人迎进了门。
张月铭入座后拎出了手机支架直播,弹幕有新入坑的粉丝问她项链是在哪买的。她不动声色地把小星球藏进衣领,自动略过那条消息。刘增艳端着调料碗回来,瞥见她的小动作时“哟”了一声,说,还戴着呢?
其他人下单下得差不多了,段艺璇适时把手机递给张月铭,小声问她还需要添什么菜品。
张月铭低头看点餐页面,指尖在屏幕轻轻一划,直接从顶部拉到最底部。
“没有要加的了。”
21年的10月,刘倩倩在张月铭生日那天,送给她一条小星球项链。
这条项链断断续续戴了五六年。
最初那两年,项链几乎不曾离身,每张饭拍返图小星球都牢牢守在张月铭细长的颈子上。项链戴了一个来月,粉丝好奇地在直播间问她要链接,说想买同款。张月铭下意识摸摸那颗小东西,笑着回道:“不知道链接呀,是……室友送给我的礼物。”
“室友”这两个字讲得轻飘飘的,听起来有些含混。
她确实不是很想这样讲。
两三年后,任谁看着她的小星球,都不会把她和刘倩倩的关系定性为简单的室友。
明眼人早就默认她是刘倩倩的所有物——是刘倩倩的小小后辈,是刘倩倩的小张,是刘倩倩的室友,是刘倩倩的……
是刘倩倩的什么呢?
张月铭不知道。她在这段关系的界定过程中挣扎了很久很久。
然而谁都知道,她们之间远没有那么简单。
刚入团时,小小后辈的社交圈自然小得可怜。张月铭属实不善交际,走到哪里都需要能言善辩的社牛同期带着,才不至于缩在角落里装成披着斗篷的隐形人。
前辈和预备生之间隔了一道天堑,偏偏后辈眼中那云之上的刘倩倩总是愿意微笑着向她们点头问好。平易近人的温柔前辈是所有小小后辈心之所向的存在,性子绵软的张月铭更是对这种类型的人青睐有加。除此之外,两人审美相似兴趣相投,自然而然变成了玩伴和挚友。
挚友——张月铭曾经是这样定义的。她会给挚友写明信片,会在特殊节日为挚友准备花束,会买成套的衣物和饰品,会窝在一起看电影吃晚餐,也会寻个天朗气清的日子带上相机结伴出游拍照。
可是没有哪个挚友会在为她戴上项链的同时轻轻摩挲着她的后颈,说戴上了就不能轻易摘掉。
生日直播结束的时候,张月铭感受着颈窝缱绻的呼吸,想,这不是挚友可以做的事。
这好像也不是偶像可以做的事。
然而刘倩倩远非那么守规矩的人,她坐在张月铭的身边,拉开距离看了看项链上身的效果,随即勾着张月铭的衣领,笑着问:“你愿意么?”
挂在墙上的那串小灯泡质量堪忧,张月铭喉间动了动,听见电流滋的一声响,眼前的光线忽然又暗了几分。她盯着那张卸了妆后依旧精致的脸,有些喘不过气。
“你愿意么,张月铭?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张月铭忽然想起了《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的美女蛇,“倘一答应”——就要被吞吃入腹。
“张月铭,”刘倩倩把玩着小星球,眼波如水,“你愿意么?”
后来那条项链在泰国拍水着的时候摘掉了。被小星球霸占的脖子终于找回了两年前的自由。
再后来,张月铭交着高额房租住着中心的单间,住到刘倩倩毕业,住到新中心画饼成真的那一天。
2025年的张月铭早就不再特意关注刘倩倩的动态了,只是偶尔会从各种地方听到她的近况。
比如她毕业后剪了毛寸穷游拉萨,比如她重新登上几年没更新的微博小号开始接单约拍,再比如她真的跑到成都开了家照相馆,自己当甩手掌柜,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坐班半年休半年。
小店开业的那天,h队在重庆巡演。张月铭坐了将近两个小时的高铁跑到成都,抱着临时买的花篮杵在对街远远地看。
照相馆迎街的那面是玻璃墙,刚招来的小店员正准备着关门下班,收拾东西时一眼望到十几米外那个穿搭有点潮流的奇奇怪怪的人。
刘倩倩自然也注意到了。
h队跟她玩得好的那几位上午转了红包给她,说最近在重庆巡演,工作结束后会来找她玩两天。只是没想到公演刚结束两三个小时,就能在这里看见一个画着舞台妆的不速之客。刘倩倩抿抿唇,随手拿了个一次性纸杯倒了些热水,让小店员给张月铭送去,顺便把人家的花篮拎回来。
小店员照做了,搬回花篮的同时带回一句话:“老板,你朋友说祝你生意兴隆。”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好奇心重,一边给花篮挪地方一边问:“她为什么不进来啊?”
刘倩倩瞥了眼花篮上烫金的“财源滚滚”四个字,再看看对面捧着纸杯啜饮的大个子,垂下眸子说:“她戴了项链么?”
“项链?”店员愣了愣,“我没注意……要不我再去看看?”
刘倩倩盯着花篮有些出神。
半晌,她摇头说,不用了。
在团里混迹的第六年,当初的小小后辈也有了跟自己投缘的小后辈。h队升格不久的小姑娘刚读大一,每周都要在学校和上海之间跑来跑去。后辈忙着处理学业,练舞缺课多,时常因为跟不上训练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张月铭心善,偶然间在舞室碰见了崩溃的小后辈,自己复习舞蹈时顺手帮了她一下。
慢慢的,送佛送到西的张月铭给十六期的“女儿”们收了个妹妹。
小姑娘性子有些黏人,遇到自己搞不定的事就想拉着张月铭撑腰。于是她人生第一次约拍也拐上了新认的“爹地”。
倒霉老父亲是临时被架上车的,头一天晚上熬夜排舞,凌晨三四点才睡的觉,早就把陪小后辈约拍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以至于下了车才昏昏沉沉地反应过来目的地是哪里。
去的是个免门票的公园,张月铭记得里面有不少徽派建筑,拍古风最合适不过了。
她们到的时候摄影师还没到,小后辈抱着服化道絮絮叨叨,说约到的是一个温柔且出片好的美女姐姐,听说约拍人是丝芭成员后还给她打了折扣……
张月铭越听越觉得有些微妙,被困意裹挟的大脑只想到了一个答案。
那一丝微妙的感觉在她看到摄影师抱着反光板扛着三脚架出现后得到证实。
留着齐肩短发的港风美人拄着三脚架诧异地“嗯”了一声,视线在张月铭和小后辈之间来回打量。小后辈拘谨地弯腰问了声好,一抬头发现摄影师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家前辈,以为摄影师认错了人,挥挥手指着自己的古风裙装,说约拍的人在这里。
刘倩倩就笑了。
小后辈不笨,看看默不作声的前辈再看看勾着嘴角的摄影师,察觉到了奇妙的氛围。
“爹地你们……认识?”小后辈转回头问张月铭。
张月铭困得脑子转不过弯了,呆呆地应了声是。
“那你们是……”小后辈更困惑了,认识怎么还不打招呼呢?
今天天气不错,小星球在太阳下闪闪发光,新的像几年前刚刚买的模样。
毕业快两年的后辈杀手心情很好,歪着头温温柔柔地笑着,不无调侃地跟小朋友聊:“她又收了个女儿么?这样啊……我们的关系啊,说起来,你那叫她爹地的十六期小前辈,都应该叫我妈咪呢。”
2026年的老流氓少了很多顾忌。
所以有什么好纠结的呢?
所有人都知道,张月铭是刘倩倩秘而不宣的爱人。
总选以后狂炫的艾斯兔
多CP
勿上升
“马跃!”马老师一抖,脊背发凉,宛如利刃悬顶,转头一看,双颊微红的段艺璇端着个空杯子走了过来。
没来由地,她想到了当年一个人放倒一个丝芭的莫寒。妖艳酒仙的称号由来已久,可这位破坏王的称号也并非浪得虚名。
“来,喝!”实在放心不下而跟过来的刘增艳,听着这句有些熟悉的话语,一时间竟不知道应该想起孙芮还是孔肖吟。
但无论如何,按住喝醉了的段艺璇才是正经事。
但是,队长夫人再怎么厉害也拦不住她啊!
“马老师,来!”
“那是小朱老师!”
“哦,马老……”
“那是叶总!”
“那你总该是……”
“白痴,那没人!那是墙!”...
多CP
勿上升
“马跃!”马老师一抖,脊背发凉,宛如利刃悬顶,转头一看,双颊微红的段艺璇端着个空杯子走了过来。
没来由地,她想到了当年一个人放倒一个丝芭的莫寒。妖艳酒仙的称号由来已久,可这位破坏王的称号也并非浪得虚名。
“来,喝!”实在放心不下而跟过来的刘增艳,听着这句有些熟悉的话语,一时间竟不知道应该想起孙芮还是孔肖吟。
但无论如何,按住喝醉了的段艺璇才是正经事。
但是,队长夫人再怎么厉害也拦不住她啊!
“马老师,来!”
“那是小朱老师!”
“哦,马老……”
“那是叶总!”
“那你总该是……”
“白痴,那没人!那是墙!”
刘增艳欲哭无泪,只想唱一句“清醒的人最受伤~”
“杨冰怡,快过来把你家段艺璇拉走!”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刘增艳果断转嫁危机,自己则逃之夭夭。
正在教训禹佳蔚和闫娜的杨冰怡,水獭探头.jpg发生甚么事了?哦,看来破坏王果然名不虚信。
喝醉了的破坏王更是无人能挡!这是公认的事实,所以在看见杨冰怡一下子把段艺璇制服了以后,众人都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可谁知,杨冰怡还未有所动作,被困在她怀里的段艺璇已经先她一步行动,“冰冰?”
还没来得及从那声过于甜腻的称呼中反应过来,杨冰怡便被段艺璇揽住脖子给亲了好几口“啵啵~”
“段艺璇!”
杨冰怡红了脸,还有这么多人呢,起码等到回家啊!还有,她是不是喝醉了以后抱谁亲谁啊?
不经意之间,小水獭又吃了一通飞醋。
“这是几?”王睿琦比出个二,在马玉灵眼前晃了晃,马玉灵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喊了声“睿琦!”
王睿琦一巴掌拍在脸上,完了,没醉是没醉,傻了!“那小马,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不要!”王睿琦好声好气地企图将这个状态下的马玉灵绑走,不,是带走。但明显对方并不上当,一下子就拒绝了王睿琦的话,“我要等小王!”
王睿琦看着眼人的模样,只觉好笑,明明已经醉得不成人样了,偏生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似乎载着星光与大海,真是……
王睿琦不知道当时马玉灵看见微醺的自己感觉是怎么样的,反正她现在是觉得,怪可爱的。
傻小子马玉灵就这样龇着大白牙,坐在王睿琦身边,一边小声喊着“小王小王小王”一边抓着王睿琦的手。
搞得王睿琦哭笑不得,她这倒底是认出来还是没认出来啊?不过也无所谓了,王睿琦笑了笑,总归以后的路还长,认出来以后也好,没认出来也罢。总归还要一起走下去,也不急在这一时。
马玉灵,王睿琦心里叫她,随后她偏头看向马玉灵的眉眼,我们以后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一起加油吧!
恰巧,马玉灵刚好转过头来,看着她,明亮的眼中盈满喜悦,“小王!”随着一把把她搂到怀里。
你看啊,小王,现在的我就连喝醉也能认出来你了。
周湘看着眼前用手撑着自己脑袋的由淼,一时犯了难,她这是睡了,醉了还是醒着?周湘不知道,也认不出来。
只好伏下身子,想去闻闻由淼身上的酒味,嗯有,但是很淡,更多的是一种轻香。
看来不用太担心,正欲起身,却忽然感觉一阵酥麻的热气从耳边吹来“姐姐这是在干什么啊?”
一抹嫣红,从耳尖一直蔓延至全身才停。那人嗓音本就撩人,近来沙哑以后更是添了一分性感的磁性。
周湘“噌”的一声弹开了半米远,便看见由淼好整以暇地支着头看看自己,一双锐利的蛇眼中满是笑意。
“你,你干嘛这么吓人?”顶着满脸通红,周湘理不直,气也壮地问道。由淼伸手,缠了几根发丝在指尖,“我喝了点酒,不胜酒力在这歇一会儿而已,倒是姐姐刚刚离我这么近是想干嘛啊?”
后半句猛然降下来的音调,又让周湘脸上一热,随后哼哼唧唧地答道:“没,没什么,既然你没事那我就走了。”
等周湘刚转过身去,便听见后头“哎呦”一声,由淼捂着个头坐在刚才那个地方。
即使知道那人九成九都是装的,可是最后那一成自己可赌不起。连忙走上前去,问“怎么了?”却不想那人长臂一揽,将红透了的周湘搂入怀中。
“人家要姐姐的亲亲抱抱才能起来~”末了的转者简直转在了周湘的心上,耳尖热度再次上升,周湘抬手就打,却被那人一下子抓住了手腕。
“别动,让我歇会…”说罢,由淼就真的靠在周湘身上一动不动。
“小屁孩,我是你前辈,又是你姐姐,向我展露些脆弱没什么的,这是开始,我不希望这是终止,更不希望你以后再有做么事都自己压在心底。即使以后不是我,你也应该我人发泄,知道吗。
周湘想了想还是没把话说出来,因为她突然发现,这个姿势好羞耻啊……
“张怀瑾~”双老师大老远就能看见那只孔雀在那边开了个大屏,颇有些闹心地闭上眼睛,招呼着身边的赵佳蕊先走一步,自己去迎接那个令人火大的人。
“怀瑾!”黄思茹看着张怀瑾一步一步地走近,没忍住,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了她,把头埋进她脖子里乱蹭一通。
“好了好了。”张怀瑾虽然并不反感这样的亲密接触,但是太痒了好吧。“怎么跟吸毒一样呢”张怀瑾一脸嫌弃地推开了黄思茹。
谁料到黄恩茹不死心,眨着眼睛看着自己,“因为你就是我的毒品啊”
“不,你比毒品还令人上瘾”
双老师耳尖一红,摆摆手,“去去去,什么毒品不毒品的,多晦气呀。”丝毫没在意这事是自己提的。
“喝酒了吗?”张怀瑾话锋一转,看着几乎剩不了几个人的桌子旁边,问了一句。
“没有,要保护嗓子。”黄恩茹极其乖巧地点了点头,并且还拿着自己的杯子给她看。“那就好。”说罢,张怀瑾转身就走。
“等等!”双老师自信闪开,简单地往左一躲,果不其然见一个人影飞了出去。没抱到人的黄恩茹一脸委屈,刚打算回头朝张怀瑾撒个娇,就见那人一把拉起了自己。
“都摔了还说没喝醉,看来只能委屈我把你送回去了。”黄思茹再扭头,看着张怀瑾通红的耳尖,笑了。
怀瑾,我真的好庆幸自己能把你找回来啊,我真的真的很高兴,有了你,我的生活真的变得更加多姿多彩了呢。我们要永远永远在一起,永远哦。
“艳子,来,尝尝这个。”赵佳蕊看着喝醉了的邵雪聪架着刘增艳,拿着瓶子就往刘增艳嘴里旋,后者看见赵佳蕊的时候,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毫不犹豫一声“赵佳蕊,把你姐姐拉走!”
片刻后,赵佳蕊看着她怀里昏迷不醒的邵雪聪,陷入了沉思。为什么她一来,她家姐姐就倒了?
在刘增艳的催促下,赵佳蕊坐了下来让邵雪聪靠在自己怀里,她自己则坐在一边长呼出气。天知道邵雪聪刷什么酒疯,自己差点性命不保。
谁料,赵佳蕊居高临下地看见,刚刚还在耍酒疯的邵雪聪悄然睁开了一只眼,迎着她震惊的目光,邵雪聪比了个“嘘”。
双颊虽然泛红但眼神清明,哪里像酒醉的样子。于是,赵佳蕊就看着邵雪聪绕到刘增艳后面,只听“哎呦”一声,刘增艳便捂着头跑了出去。
“我好歹也是跟着前辈们喝过来的,怎么会这么轻易就倒了?”邵雪聪捏着赵佳蕊的鼻子,半晌才松开。赵佳蕊有些委屈地揉了揉泛红的鼻尖,叹了口气。
自家姐姐太皮了怎么办,在线等。
“蕊蕊啊,要不你别当队长了。”
赵佳蕊动作一顿,看向靠在自己身上的邵雪聪,一言不发。“要不你来S吧,在这我罩着你,没人会欺负你的。”
“而且我们队里的人都很好相处的,她们肯定会高兴多一个妹妹的……”赵佳蕊捂住了邵雪聪喋喋不休的嘴,将下巴抓在她的额头上,就这样将对方揽入杯中。
天大地大,总有人会把你当成小孩,然后等你回家。
可惜,赵佳蕊没有选择队伍的权利。
“菲菲,你喝酒了?”刘倩倩亦步亦趋地跟在刘力菲身后,虽然那人神色动作与素日无甚差别,可偏生刘倩倩有种直觉,刘力菲喝酒了。
刘力菲停下脚步,想起了刚才郑丹妮半强迫地给她灌了一口红酒,也不算吧……转身便看见刘倩倩仿若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一般围着自己,不禁失笑。
“我就喝了个酒而已,用不着这样吧。”刘倩倩仰起头“以前你不这样,对身体不好的。”
以前,多么美好的字眼,刘力菲想回到以前,回到那个只要自己多往酒那么看一眼,都会被刘倩倩拧着耳朵拉走的时候。
那时候,也是这样一句“对身体不好”
“倩倩,这么多年过去了,都变了。”
两人忽然陷入了奇怪的沉默。
外面不似饭店里热闹,却自有它的清静。在这熟悉的沉默中,刘力菲忽然感觉自己真的醉了,郑丹妮说什么来着,什么最后一年?哦想起来了。
刘力菲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下子抱住了刘倩倩的肩膀,后者明显吓了一跳。“倩倩,有句话我想对你说,已经很久了,这么多年来,其实我……”
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传来,两人双双转头看向那不解风情的发出者,只见芦馨怡站在不远处进退两难。“我不是故意的……”
刘力菲已然呆在原地,脑袋宕机了。难得借酒壮胆,结果碰上这么一档事,这可真是……
反倒是刘倩倩反应了过来。她没有去猜刘力菲的后半句话是什么,因为她们都心知肚明。
于是二话不说地拉着芦馨怡就走,只留下了木然摸着左脸的刚力菲,倩倩亲了她?
坐在不远处的刘增艳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里面是聪蕊和思瑾,外面是w刘,也算是难为她了。
这么想着,刘增艳拿起了一罐白酒,没错,白的!这不比那些红的,啤的爽?
时间倒退一下段艺璇拿的那一罐啤的让刘增艳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不过这并不能怪她,怪她身边的杨冰怡。
这位遭到的报应可不轻,刚才段艺璇像个树懒一样挂在她身上,可是死活都不下来。唉,幸好找的不是自己。
即使像小芦这种小朋友和轲乐嘉冰这对重点保护对象都禁了酒,可一分下来也不够她塞牙缝的。
不过嘛,今天高兴!四十八名她们队独占八分之一,即使不远的将来可能会受到不小的挫折,但是未来可期!
易拉罐被拉开,只是可惜,大家都有好朋友照料,自己却连个干杯的人都没有。
月下独酌,也算一番风味!仰头,喝!
随即,眼前一圈人影遮住了月光,我酒呢?看清来人,刘增艳不慌不忙来了一句“是人是鬼?
随着身后笑声转头,许佳琪拿着易拉罐捂嘴轻笑。忽而一双胳膊勒住自己“好啊,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看看我就不叫孙金虎!”
刘增艳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把酒给我,我送我三哥去躺医院!”
从未分开过的艾思相视一笑,拿过许佳琪手中的白酒正递过去,却被半路杀出来的莫寒抢了过去。
一口闷下连个饱嗝都没有就解决了战斗。随后向她伸出手“走吧,小朋友,这么久没见,我们边走边聊,送你回中心,就和芸姐那天一样。”
“另外,”莫寒眨了眨眼睛,“陪你的人马上就到。”
“小刘~”
迟到了多久呢……
绝对占有第二部 6
*非典型哨向
*勿上升
第六章 原因
—
“我的地狱失了火,大火烧到了世人,我的神明你究竟会先救谁?”
—
张昕再一次醒过来时,双手被铁链紧紧扣住,嘴上带着防咬口罩,军装被脱下来只留一件单薄的白衬衫,半跪在地毯上,脑袋撕裂般疼痛。
身后高跟鞋的声音传来,熟悉到张昕刻入骨髓的向导素,一瞬间哨兵心如死灰。张昕没有抬头,却已心知肚明来着是谁。
“我是该叫你老婆还是亲爱的会长大人?”
许杨玉琢走近她,半蹲在哨兵面前,像逗狗一样挠了挠哨兵...
*非典型哨向
*勿上升
第六章 原因
—
“我的地狱失了火,大火烧到了世人,我的神明你究竟会先救谁?”
—
张昕再一次醒过来时,双手被铁链紧紧扣住,嘴上带着防咬口罩,军装被脱下来只留一件单薄的白衬衫,半跪在地毯上,脑袋撕裂般疼痛。
身后高跟鞋的声音传来,熟悉到张昕刻入骨髓的向导素,一瞬间哨兵心如死灰。张昕没有抬头,却已心知肚明来着是谁。
“我是该叫你老婆还是亲爱的会长大人?”
许杨玉琢走近她,半蹲在哨兵面前,像逗狗一样挠了挠哨兵的下巴,“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是我遗失的耳环还是在日本我去救你?”
张昕扬了扬唇角,眼底闪过一丝玩味,“很遗憾,这么厉害的许会长都猜错了呢。你觉得我真的就是一个被你蛊惑的傻蛋吗?打从一开始,我也没相信过你。”
许杨玉琢心脏一紧,轻轻皱了皱眉,拽住张昕的领子,看着那张脸回想起昔日恋人恩爱缠/绵的景象,眉头一松,突然笑了出声,鼓起掌,“张队长的演技真是高明,这样的天赋不做个演员真是可惜了。”
张昕甩开了许杨玉琢在自己下巴上的手,笑着回应,“论做演员的天赋,我自然是不如你啊,阿羊。”
话音刚落,哨兵手腕上的铁链突然收紧,整个人腾空而起,被吊在墙面上。张昕的身体被突如其来的冲击力猛的震了一下。由于支援中东时手臂上受的伤还没痊愈,猛烈的拉扯让伤口再一次睁开,疼痛感和撕裂感遍布哨兵的全身,额头冒着冷汗,强忍着疼痛一句不吭。
“你不是喜欢精打细算吗,张队长。那你现在算算,你的队友们能活下来几个。你赌赢了,我就放了你。赌输了,你要双膝下跪当只乖狗。”
倒也算是许会长的恶趣味,她真的很不愿意接受自己亲手下了情蛊的培养的纯情小狗突然变了挂,不仅不认识主人而且还恩将仇报。
这并不是许会长想要的乖狗。
许杨玉琢优雅的坐在椅子上观摩着突然变得沸腾起来的斗兽场,目光还撇了一眼哨兵的方向。
哨兵眼中是疑惑,担心,甚至还有一丝野兽的凶狠。
她不惜杀光所有人,只为了让她亲口承认,她爱她,并且她只爱她。
—
王奕再一次醒过来是在一个暗无天地的笼子里,脚腕处绑着一个铁链铅球,头痛万分,仿佛脑袋被钢管敲过一样。她的身旁躺着袁一琦和沈梦瑶,和王奕一样的待遇,脚腕处都绑了一个铁链铅球。意识模糊的叫醒袁一琦她们,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寻找自己的未婚妻。
看清笼子另一头绑着的正是自己的未婚妻时,不顾疼痛的赶了过去,“粥粥,粥粥!”
几声接二连三的呼唤后,周诗雨醒了过来,王奕仔仔细细的检查了周诗雨身上有没有伤口,全保未婚妻并没有受伤后,哨兵这才松了一口气。
“王奕,这是哪里?”,周诗雨反握住哨兵的手腕,坐起身来,左右看了看,“瑶瑶她们呢?”
王奕摇了摇头,用力握紧铁笼,铁笼并没有发生任何改变,笼子里的磁场屏蔽了身上所有的通讯设备,她们和杨冰怡她们彻底失联了。“我不知道她们在哪里。”
“王奕,你听!”,周诗雨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笼子晃动了几下,呈现明显的上升方向。
石门被打开的时候,刺眼的光一时间照的她们视线模糊,等到笼子被自动打开的那一刻,王奕才看清脚下的土地是斗兽场的,而她们正站在场地正中央。周围站台上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精神力被压制着,根本无法释放精神体。
随着看台上的噪声越来越大,众人对面的巨大石门缓缓升起,走出来的是一个狼首人身的男人,上身赤裸,背后有无数条疤痕,长满毛发的手指处都是尖锐细长又锋利无比的指甲。
“是实验体”,沈梦瑶突然想起初入这里时,杨冰怡叮嘱过这里有很多异能量实验体。
袁一琦看着两米多高的实验体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靠,这老兄长的真别致哈。”
王奕从裤腰兜中掏出一把匕首,瞥了一眼袁一琦,“当他的爪子插入你的心脏的时候,你还有空开玩笑吗?”
少年本就轻狂,袁一琦冲着王奕笑了笑,wink了一下,用着开玩笑的语气说着,“我不信小奕不会来救姐夫。”
王奕皱紧眉头,轻轻的看了自己姐姐一眼,发现那人并没有作出任何回应后,便恶狠狠的瞪着袁一琦,“要不要点脸,还姐夫呢,我呸,你撑死算是一个前夫哥。”
“你小子怎么说的……”
袁一琦话音未落,一把锋利飞镖朝自己飞过来,王奕眼疾手快的给踹开了,眼色冷漠,“虽然我挺讨厌你的,因为你让我姐很伤心,但是作为战友,我希望你别死在这了。H队,少了谁都不行。”
队友情,小舅子和姐夫,弟弟和前夫,你们那复杂的爱恨情仇,真的不要太配!
想到这里,小周军官总忍不住看着两个人偷笑。
2.
看台上的哨兵看清擂台上的人时,猛地一惊,瞪大了双眼,眉头紧锁。“不好,拐子她们怎么在擂台赛上!而且她们挑战的是成熟态的半兽人实验体。”,杨冰怡急切的开口。
段艺璇眯了眯眼,似乎发现了什么,晃了晃杨冰怡的手腕,“歪歪,一看右下角门后是不是还有一个实验体?”
“段队说的没错,门后还藏着一个实验体,恐怕他们是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左婧媛托这下巴,聚精会神的看向斗兽场。
宋昕冉看着电脑前的显示屏,叹了一口气,“这里磁场强大,通讯设备全部都被屏蔽了,就连公会专门研究的通讯器也被人摧毁了。”
“阿昕没在场上”
刘姝贤的话引起了众人陷入深思,一时间气氛凝结,一种最不想发生的猜想在众人心中划过,凶多吉少。
“话说,蒋舒婷人呢?”,杨冰怡看了一圈,都没有看到蒋医生的人影。小哨兵刚准备站起身来时,身后一个女人突然把手搭在杨冰怡的肩上,面带笑容的看着她,
“小妹妹,你要去哪里,怎么不专心看比赛啊。”
女人的微笑有着渗人,盯得杨冰怡有些毛骨悚然,话音刚落,本来目不转睛看斗兽场的观众目光一瞬间都沉默的盯着杨冰怡。左婧媛轻轻皱眉,刘姝贤甚至不动声色的将手放在了腰间的短枪上,胡晓慧也进入了警惕状态。
冰火交锋间,毕竟寡不敌众,段艺璇并不想伙伴们暴露身份,她搂住杨冰怡的腰,甜腻的开口看着她笑,“亲爱的,你不是要让我陪你上厕所吗,怎么停下了?”
杨冰怡一脸宠溺的拉着段艺璇的手,晃了晃,撒个娇说,“对啊姐姐,我们快走吧,我快憋不住啦。”
女人松开手,依然是面带那骇人的微笑,“比赛很精彩的,小妹妹们一定要快一点回来。”
两个人直到走近厕所,确认无误周围再也没有紧盯着自己的视线后,才松了一口气。
段艺璇将卫生间的门反锁,虽然空间比较狭窄,但是对于两个身材管理无可挑剔的人来说是绰绰有余。
小队长刚用通讯器通知所有人不要乱动,杨冰怡的声音响起,“这里的人有问题,我刚刚看到那女人没搭在我肩上的手指是七指。”
段艺璇点了点头,“我们位置最后一排的长发男,长发下面是两只左耳。”,小队长转头看向哨兵,一脸严肃,“我想,这里的人都有问题。”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失踪两个人,而且……唔……”,杨冰怡话音未落,唇间传来一阵柔软的温热,她一脸疑惑的看着面前贴进自己怀里,如此主动的年上人。
“宝贝,你今天怎么这么主动……”,接吻的空隙间,疑惑的哨兵开口问到,又很快被堵住了嘴巴。
【嘘,别说话】,段艺璇用精神共鸣说着。
璇:【门外有人】
水:【还真是不死心,都跟到这里了。】
过了许久后,两个人确定没人后,紧贴在一起的身体逐渐分开,分开时,两个人眼中闪烁着情动,呼吸有些急促。
“宝贝,你下次搞偷袭能不能提前知会一声啊。”,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年下人笑嘻嘻的喊着姐姐。
段艺璇撇了她一眼,冷哼一声,“干嘛,好像和你吃了很大的亏一样。”
“宝宝,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啦。你不提前告诉我,我还以为是我不够努力,如此专注热爱工作的小队长宝宝竟然在工作的时候欲求不满……”
段艺璇突然捏住了脸,年上人贴近她,即使面红耳热“闭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就当个哑巴行吗?”
杨冰怡嘟着嘴说着,“好吧,那我今天就是小队长限定的哑巴新郎喽。”
为了确保看台上其他人的安全,她们临时决定还是先回看台和众人一起商量对策。一路上,段艺璇将头发散下来挡住红的充血的耳朵,还不忘牵着手后的小色狗。
回到位置后,哨兵身后的女人歪着头冲着杨冰怡一笑,“小妹妹,你们去厕所时间挺久的。”
又是阴阳怪气的声音,而且段艺璇可以清楚的记得当时厕所门外的人正是这个阴阳怪气的家伙,惹的小队长一肚子火。她看着女人,嘴角上扬,手上力气猛地一用力,不知状况的哨兵一惊,瞳孔放大,身体控制不住的前倾,一头栽进段艺璇的怀里,小队长轻笑着回应,
“成年人之间在拥挤的卫生间里,总的干点什么吧。”,段艺璇揉了揉怀里杨冰怡的脑袋,略微惊讶的问女人,“啊?这就时间久了啊?我刚刚还说我家小狗不争气呢。这么点时间姐姐就觉得长啊,那得是一个多么不争气的对象。”
笑眯眯的小队长温柔的留下最后一句话,“姐姐,在中国有一句古话,如果真的很想找点乐子,多吃点咸萝卜。”,说完便拉着杨冰怡转身坐下了,女人被小队长怼的哑口无言,无力反驳。
一波操作看呆了队友们,左婧媛拍了拍脸红心跳的好兄弟肩膀,“水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滴姐是哨兵呢。”
好面子的小狮子仿佛被踩了尾巴一般,怒吼着“闭嘴!”
3.
“会长,郝总来了。”韩家乐敲门得到许杨玉琢允许后,推门而入。
坐在椅子上许杨玉琢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哨兵被高高挂起的方向,似乎想到了什么,轻轻一笑,“让她进来。”
郝婧怡刚进入到张昕视线前,许杨玉琢立刻小跑上前,拥入她的怀里,“亲爱的,你怎么才来啊?”
此话一出,一时间震惊三张脸。郝婧怡面带微笑的弯腰趴在许杨玉琢的耳畔,小声问到,“大小姐,您又在玩什么play。”
许杨玉琢装作满眼爱意的看向她,“亲爱的,这么长时间不见,你难道不想我吗?”
郝婧怡感受到一股寒意紧盯着自己,她环顾四周,突然对上一双眼睛,感受到狼王的顶级压迫感,令她不寒而栗。
总裁张了张口,刚准备问许杨玉琢怎么把这个祖宗绑来了,却被那人猛地一拽领带,两个人的距离仅差分毫,在张昕那个角度来看,仿佛两人亲上了一般。韩家乐很有眼见的推门离开了。
一股强大的精神威压,快压的这位身为A等级哨兵的总裁快喘不过气。郝婧怡强颜欢笑的看着许杨玉琢,“拜托,有必要这样搞我吗?你们小情侣间的情趣,干嘛要带上我!”
她若是不在乎,干嘛这么生气。
许杨玉琢暗想着,嘴角带笑。开口问郝婧怡的这次前来的目的,结果那人话说道一半,笑容凝固在许会长的脸上。
“袁老爷子要来了。”
—
韩家乐推开房门,房间漆黑一片,刚准备伸手去开灯时,手腕突然被紧紧的握住,来者力量巨大,将她重重的抵在门上。
黑暗中,一双深蓝色的眼睛死死的凝视着自己,不过韩小姐并不慌张害怕,因为那人身上有着她再熟悉不过的气味。
韩家乐轻笑,俯身趴在那人的肩膀处,在她脖子左侧轻轻一吻,用着撩人心弦的语气,“蒋医生,怎么改行做起了侦探。”
蒋舒婷一只手固定着韩家乐抵在门上,高高举起的两只手,而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腰上,微微用力,软香入怀。
“侦探也就只是韩小姐的私家侦探。不得不说,韩小姐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韩家乐故意凑近蒋舒婷的脸,“你不也一样吗,特遣队的蒋医生~”,韩家乐故意加重了最后的三个字,“你是来杀我的吗?”
“我可从来不会干怜香惜玉的事,更何况打击罪犯,做卧底之类的事,和医生有什么关系。”,说话间,蒋舒婷松开了韩家乐的双手,将那人搂腰抱了起来,径直走向卧室。
韩家乐被推倒在床上的时候,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笑的花枝乱颤。
“蒋医生,你的队友在外奋勇杀敌,你在屋里贪图美色……唔……”
话音未落,蒋舒婷一只大手掐住韩家乐的脖子,她俯身向下,深蓝色的眼中闪过一丝凶狠,
“你到底是谁?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一时间疼痛感和窒息感交织,韩家乐用着沙哑的声音回应着,“有本事,你就杀了我,蒋医生。”
肺中的空气一点点消耗殆尽,韩家乐认命般的闭上了眼睛。人固有一死,若是死在蒋舒婷手中,也算是一个归宿。面前的这个小家伙对公会如此忠心,日后也会是特遣队一个强大的核心人物,想到这嘴角微微扬起。
蒋舒婷松开了手,轻叹一口气,终究还是输在她对面前的女人心动了,她不忍心下手。从韩家乐的身上起身,给她拷上透明手铐。
“你这么为你的主子拼命,连死都不怕,我倒是要看看,她愿不愿意为了你,和我做一场交易。”
4.
另一边,斗兽场上,几个人重伤严重,王奕的小腿有一天很长的伤口,周诗雨精神屏障受损,袁一琦和沈梦瑶都体力透支。
王奕擦了擦嘴角的血,看着面前瞎了一只眼的实验体,真是该死,哨兵暗骂到。
“这个家伙刀枪不入,唯一一个杀死他的办法就是刺入心脏。小奕,你吸引他的注意力,我去杀他。”,沈梦瑶说到。
袁一琦皱了皱眉,下意识的握住沈梦瑶的手腕,“不行,太危险了,你想过你要是失误了,他很可能把你撕碎。”
沈梦瑶看了她一眼,“袁上校,你应该清楚,战场上没有私情。我是队长,这是我的决定,你应该服从任务。”
哨兵松开了手,笑着她看,“明白队长,我会保护好你的。”
沈梦瑶愣了一下,再看向哨兵的时候,那双沉着冷静的眼中夹杂着别样的情感,她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沈队长很后悔没有对袁一琦说着什么,因为这是她和哨兵的最后一次在战场上的并肩作战。
刚开始一切还在沈队长的计划中,王奕和袁一琦吸引着实验体的注意力,周诗雨做着精神干扰,而沈梦瑶借机从侧面靠近实验体,把握机会猛的腾空跳起,将一把沾染毒液的匕首刺入男人的心脏。
实验体一掌拍在沈梦瑶的胸口处,心脏猛地一震,铁锈味充斥着整个口腔。并没有意料之中的撞击,沈队长被哨兵稳稳的接在怀里。
那人着急的呼喊着自己的名字,血液顺着张口的动作涌了出来,沈梦瑶有些意识模糊,模糊间她看到了袁一琦的脸,
“我,任务……还顺利吗?”
袁一琦将她紧紧的搂在怀里,红了眼眶,“非常顺利,沈队长非常棒。”
“袁一琦!小心身后”,王奕惊呼的大声喊道。
一个实验体的倒下,反而推动了另一个兽人实验体的启动。袁一琦身后的实验体迅速的靠近她们,哨兵将重伤的小队长放在精神体上,让黑豹保护着沈梦瑶转交给王奕,而自己直面狼人实验体,为她们的离开争取时间。
袁一琦掏枪瞄准狼人的心脏,子弹打出的瞬间,枪被狼人击飞了,锋利的指甲刺入哨兵的小臂,刺穿尺骨,左臂瞬间被扯了下来。
一时间疼痛感遍及全身,哨兵痛苦的嘶嚎了一声,鲜血喷涌,袁一琦因为失血过多昏倒在地上。
沈梦瑶看到哨兵倒下的身体以及掉落在地上断臂,这个哪怕是断腿断胳膊也不会吭一声的战士,此刻哭的撕心裂肺。
她无比熟悉袁一琦的性格,她无法想象那个骄傲轻狂的少年会怎样接受自己缺失一条胳膊的事实。
沈梦瑶撑着已经透支的身体一点一点的挪到哨兵身旁,她跪倒在血泊中,抱起心上人感受不到气息的身体,她的少年再也不会冲着她笑了,再也不会去小心翼翼的爱护她了。
泪水顺着沈队长的眼眶落在少年的额头上、鼻尖上、唇角处,她为她擦拭着脸上的血迹。她的少年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宛如血色中盛开的白山茶。
“瑶瑶”
“沈小瑶”
“宝贝老婆”
“沈梦瑶”
“沈队长”
脑海中少年的声音响起,小队长在一声一声的称呼中逐渐迷失了自己,她悲痛欲绝,她神经恍惚,心脏的一阵阵剧痛,让她终于意识到,她从未停止,也从未改变爱袁一琦这个观念。
这场对战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这场战斗将是战功赫赫的沈队长的第一场败战,也将会是最后一场。直面生死,面对狼人的靠近,她依旧不为所动。王奕和周诗雨的声音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她闭上了眼睛。
袁一琦,一定很痛吧,别怕,我马上就来陪你。
狼人脖子处的红点突然闪烁起来,刹那间,“砰——”的一声,狼人身体瞬间爆炸了,变成一滩血肉掉落在地上。
5.
办公室中,一个看似和蔼的白发老人,快步走向前去,重重的扇了许杨玉琢一巴掌,打骂一声“混账东西!”
“父亲。”,许杨玉琢捂住脸,谦卑的鞠躬。
老人掐住许杨玉琢的脖子,“你想干什么!袁一琦可是你的妹妹!她可是未来袁氏集团的合法继承人,到底是谁给你的勇气让你杀她?!”
许杨玉琢没有反抗,反而苦笑了一下,“是您自己说的,适者生存,败者,只能淘汰。”
老人加大了手上的力度,“你应该清楚的认清自己的身份,适者生存,只是对于下等人来说的,而袁一琦,她是我的亲生骨肉。”
“原来您这样的冷血动物也懂亲情啊,父亲。”,许杨玉琢刻意的咬重最后两个字。
—
身处黑暗中的人,哪怕看到一丝眼光都会挤破头的去争取。
六岁以前的日子大概都是在笼子里度过的,冰冷的铁笼子,还有一条黑项圈,那是许杨玉琢的童年。从她记事起,她记得一件事,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说过,只有胜者才有资格吃饭。
黑项圈上埋藏着一枚纳米炸弹,小小一个就能足以让实验体炸成碎片。
她没有名字,他们都称呼她“0925”,许杨玉琢是他们研究的第一批实验体,药剂的用量以及配置都不够成熟的情况下,那个瘦小的小女孩从死人堆中活了下来。
红色成为了女孩童年中唯一的色彩,每天和各式各样的兽人进行生死斗,流血受伤也只不过是家常便饭。
六岁生日当天,许杨玉琢迎来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束光,她的眼睛因为前一天的比赛被狼人抓伤了双眼,在那张漂亮的脸蛋上留下了一道不漂亮的疤痕,不过好在没有伤到视力,如此同时,狼人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她眯缝着眼睛模糊的看到笼子外有一只满是茧子的手伸向自己,她记得那个男人对自己说的话,
“跟我走吧。”
就这样六岁的0925跟着袁先生回了家,她有了自己的名字,许杨玉琢。袁先生让她叫自己父亲,并承诺会像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她。
六岁到九岁,那大概是许杨玉琢最幸福的三年,她沐浴着阳光,享受着从未拥有过的疼爱。虽然父亲早出晚归,一个月都未必见上一面,但是家中的佣人也对于自己关爱有加。
直到,袁府迎来一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小鬼,听父亲说她叫袁一琦,是自己的妹妹,要自己把她当做亲妹妹一样爱护,一样疼爱。
年幼时她总把袁一琦当做外人一样照顾,因为这是父亲的要求,她一向如此的听从父亲的话。后来长大了一些,家中仆人流言蜚语肆起。许杨玉琢,袁一琦,那一刻,女孩才意识到自己才是袁家的外人。
她感恩那位名义上的父亲,因为是他给她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光。同样,她也痛恨她的父亲,因为是他把她再一次推向深渊。
许杨玉琢的人生,似乎从她进入袁家的那一刻就固定了,她那提线木偶的一生。所以她羡慕袁一琦,羡慕她活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而她只能按部就班的服从父亲的命令。
如果说袁父是让她看见光的人,那张昕的出现是让她学会爱的人。
父亲的爱是带着利益和阴谋的,而哨兵的爱掺杂着猜疑和不坚定的。她从未怪过张昕,因为她们本身就站在对立面,互相怀疑的相爱。
利益、阴谋、不坚定、猜疑、束缚、暴力、生存……等,构成了一个支离破碎的许杨玉琢。
—
袁父的手劲不减反增,他几乎是吼着的说,“我可以成就你,也同样可以毁了你,你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0925。”
0925,许杨玉琢已经二十年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但是时不时痛苦的狂暴期,无时无刻不提醒着自己下等人的身份。
这辈子也算是糟糕透顶了。
突然一只手拦住了那只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呼吸变得通畅,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袁先生,公然杀人可是犯法的。”
袁父撇了张昕一眼,轻蔑的笑了笑,“条子也敢插手袁家的家事了?”
许杨玉琢愣住了,她不知道张昕怎么从铁链中挣脱开的,直到她的目光瞥到
张昕松开袁父的手,笑着摇了摇头,“那自然是不敢,只不过,您掐的是我的爱人,这事,我总应该能插手吧。”,说话间,她紧紧握住许杨玉琢的手
“爱人,呵”,袁父瞥了一眼两个十指紧扣的手,冷哼一声,“我怎么不知道我亲爱的乖女儿会和条子的人有联系?”,话音刚落,他对着许杨玉琢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那是袁父的管用计量,他总是靠着这招束缚住许杨玉琢,像吸血虫一样蚕食她的精神,她的灵魂。
许杨玉琢下意识的走向袁父,刚迈出半步就被张昕死死的拉住了,那人通过情感共鸣告诉自己,“别怕,有我在。”
袁父拿出一个盒子,打开的时候有一个红色按钮,他满眼鄙弃的看向许杨玉琢,废物二字脱口而出,张昕握紧拳头想要上前,却被许杨玉琢拦住了。
袁父居高临下的对张昕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我只要轻轻一按,你口口声声的爱人会“砰— —”的一声,变成一堆烂肉,死在你面前。”
张昕吞咽了一下口水,强壮镇定,“我和您做一场交易如何?”
“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袁先生讽刺的笑了笑。
张昕指了指赛场上,“就凭,我可以给袁一琦做一只契合度极高的机械义肢,毕竟您也不希望袁氏继承人是个残疾人吧。”
“区区义肢,你觉得高手云集的袁氏,没有人会做吗?”
“家母是国际机械义肢协会的会长,我以军人的身份向您保证,会作出一个契合度高达百分之九十的义肢。”
袁父盯着张昕沉默了很久,“必须保证契合度到百分之九十五以上,而且我要你保证袁一琦的生命安全,她要是有半点损失,老头子拼了这条命,我将你们公会夷为平地。”
6.
大批来自公会的人及时赶到,停止了这场战争。
许杨玉琢和郝婧怡作为神秘组织的领导人和参与者被公会拘捕。特遣队成功捣毁哥谭市的一所巨大的实验体研究室,立下战功。
押送许杨玉琢的是戴上将,戴萌对于两个人的关系也是心知肚明,所以在张昕靠近时,戴萌支开了两个全副武装的士兵,给两个人留下了单独交谈的空间。
两个人面面相觑,沉默了良久。许杨玉琢看着面前的穿着军装沐浴着阳光的少年,突然鼻头一酸,她扯出一个笑容,“还是觉得穿军装的你最有魅力。”
“你父亲……袁先生,因为涉及背后势利过大,由于没有准确的证据,军部没办法直接把他拘捕。”
许杨玉琢默默的点了点头。
张昕一脸心疼的看着她,“我向莫司令求了情,她也知道了你的情况,她同意了你要加入特遣队的事,但是还是需要在监狱待两年服刑。”
许杨玉琢伸出带着枷锁的双手,摸了摸张昕的头,轻笑着说,“区区两年而已。”,她抬起头,阳光洒落在她的全身,暖洋洋的。她背对着张昕,向前走,张昕本想叫住她,许杨玉琢转头,笑了一下,“我的前26年里,从未见过如此耀眼的阳光。谢谢你张昕,谢谢你把我拉出了黑暗。”
—
蒋舒婷还在训练室中,莫司令的突然到访,都让她吓了一跳,更不用说让她和自己亲自审讯韩家乐。
疑问少年虽然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是还是忍住了,直到,她们来到N队的办公室,蒋舒婷终于忍不住开了口,“莫司令,不是去审讯室吗?您这是?”
莫寒拍了拍自己的手掌,办公桌前的椅子转了过来,而位置上坐着的人正是自己亲手逮捕的罪犯。
韩家乐身穿一身绿色的军服,托这下巴,笑着看向蒋舒婷,“又见面了啊,蒋医生。”
莫寒看到一旁石化了的蒋舒婷,轻轻一笑,解释到,“这位是东北13区的韩上将,一直埋伏在敌方做卧底,如今案子已破,韩上将恢复身份,而且现就任N队指导员。”
蒋舒婷扯了扯嘴角,这世上可能没有比她更倒霉的人了,本以为大义灭亲,将喜欢的人送上法庭,还能得一句先生大义,结果没想到那人竟然还是自己的上司!
“韩上将……之前,多有得罪……真的……很抱歉”,小哨兵磕磕巴巴的说着。
韩家乐托着下巴轻笑,对着蒋舒婷勾了勾手,待那人靠近的时候,说着,“既然蒋医生也知道多有得罪,那要不然以身相许吧。”
—
沈梦瑶卸任队长一职和袁上校暂休的消息传出让公会所有人都很震惊,除了特遣队的成员。
五年后:
“瑶瑶救命啊!死鱼活了!”,厨房里,小袁同学大声的呼喊着。
沈梦瑶闻声赶了过来,看到火光冲天的厨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过袁一琦手上的厨具,迅速的翻炒了几下,好在将厨房拯救了回来。
袁一琦看到被“驯服”的服服帖帖的鱼,在一旁连连拍掌叫好,下一秒就被握住了手腕,沈梦瑶细心的检查着袁一琦的手臂,轻轻的皱了皱眉,“有没有事?”
“放心好啦老婆,相信阿昕的手艺,你看”,袁一琦撸起袖子秀出自己的机械手臂,还用右手敲了敲。
沈梦瑶搂住袁一琦的脖子,软软的语气看着她,“刚刚莫司令打电话找我了,说是今天拍军装照,你一会去收拾收拾跟我去部队。”
袁一琦亲了一口爱人的脸,宠溺的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遵命,老婆大人。”
一路上是由沈梦瑶开着车来到军部,此刻她的军衔已经升为大校,并与三年前和袁一琦上校正式结为伴侣。
沈梦瑶刚下车,迎面跑过来一个小女孩直接抱住了她,嘴上还叫着“小姑姑!”
袁一琦一把将小女孩抱了起来,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根棒棒糖,逗着小女孩,“小周一,你该叫我什么啊?”
“小姑父!”
“真乖真棒”
沈梦瑶看着打打闹闹的两个人,站在一旁偷偷拿手机记录下了这一幕。
随着陆陆续续的队友来到,段艺璇和左婧媛搀扶着已经有身孕的宋上校,杨冰怡跟在后面大包小包的领着行李,很是狼狈,还被过路经过的王晓佳狠狠的嘲笑了一顿。
拍完军装照后,段艺璇突发奇想提议拍一张大集体合照。
莫司令和戴上将占据C位,戴上将旁是吴教官和许指导员。小队长站在莫司令的身旁,拼命的尝试踮起脚尖,结果屡试屡败。眼尖的宠妻狂魔杨上校一把将小队长搂腰抱了起来,一旁的王晓佳拍手叫好,蒋芸一脸宠溺的看着开心的王小柴。
王奕一手将女儿抱在怀里,一手牵着爱人。袁一琦搂着沈梦瑶站在一家三口的左侧,在向左是宋昕冉和左婧媛,也是一个即将晋升为一家三口的家庭。袁一琦站在中间快被好兄弟们催生的声音淹没了。
许指导员的右侧站着王睿琦和马玉灵,刚在一起没多久的小情侣,就连牵手都是面红耳赤,脸红心跳的。反而衬出一旁的奶包妇妇的老夫老妻,刘姝贤正在打量着蒋舒婷这个离谱妹夫,时不时的冲她翻几个白眼,不为什么,就是单纯的看这个拐走自己妹妹的家伙不顺心。
照片的最右侧站着的是十指相扣的张昕和许杨玉琢。身着绿色军服的向导,站在阳光下,脸上挂着自信又美丽的笑容,而哨兵的目光至始至终都停留在面前这个让她无数次心动和无数次心软的女孩脸上。
爱不是一个名词,而是一个动词。我将用我的一生去兑现关于“我爱你”,短短三个字的承诺。
“咔嚓— —”,随着闪光灯的亮起到熄灭,众人被定格在了一张照片上。
END. 大结局(完)
Ps:
很抱歉这篇稿子拖了这么久,因为我个人的原因,选择复读二战了,比较忙碌,大结局也是我挤时间抽空写的,写的比较匆忙,还请大家见谅。
绝对占有是我从21年写的第一篇,说实话我也没想过一眨眼会写这么多,当时途中因为集训加高考,耽搁了很久,我很感谢每一个事到如今还在期待绝对占有的读者,很感谢你们的喜欢和支持。
本想着中秋节能赶出来的,但是👉👈我失策了,真的报一丝哈😗,另外祝大家中秋和国庆节快乐(虽然都已经过去了)
卷二 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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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剧情连续,建议从头阅读)
北疆这些将领刚被调配来中央那会儿,因为SII军团牺牲大半,戴萌、蒋芸要调任都城中央军区,钱蓓婷在大战后就申请退伍,军职校分配的毕业生经验尚且不足,所以分配了很多到SII补充空缺。
段艺璇做了军团长,马玉灵做了副军团长。
熟悉起来之后,闲下来时氛围轻松,依着军团传统丢开军衔不谈,会相互调侃,聊聊过往趣事。
马玉灵常常是什么模样呢?像从前塔校里那些爱闹腾的耿直少年,短暂丢开公事的时候会拉着宁轲由淼瞎闹腾,让人无奈失笑,又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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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这些将领刚被调配来中央那会儿,因为SII军团牺牲大半,戴萌、蒋芸要调任都城中央军区,钱蓓婷在大战后就申请退伍,军职校分配的毕业生经验尚且不足,所以分配了很多到SII补充空缺。
段艺璇做了军团长,马玉灵做了副军团长。
熟悉起来之后,闲下来时氛围轻松,依着军团传统丢开军衔不谈,会相互调侃,聊聊过往趣事。
马玉灵常常是什么模样呢?像从前塔校里那些爱闹腾的耿直少年,短暂丢开公事的时候会拉着宁轲由淼瞎闹腾,让人无奈失笑,又觉得还挺可爱。
刘增艳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回和陈雨孜坐在楼前台阶上闲谈,不远处校场空地上独角天马飞起又落下,挑逗半伏在地上的雪豹,半晌,宁轲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按着马玉灵好一顿“切磋交流”。
“真的会有人跟马玉灵谈恋爱吗?”陈雨孜无奈摇着头,“等同于和未成年小孩儿恋爱好吗……我说那不是犯罪吗?”
刘增艳掩了嘴轻笑,边点了头:“你这么说还真是。不过不是说她已经有结合向导了吗?”
陈雨孜轻“啧”一声,望了眼同马玉灵纠缠一处的宁轲:“联邦没谈过恋爱,因为适配度结合在一起的哨向可不少……喀,这么一说,更像犯罪了……”
边上刘增艳笑得更欢,虽然她有充分理由怀疑陈雨孜在报复马玉灵带坏宁轲这事儿。
但玩归玩,闹归闹,马玉灵算得上是位足够称职的副军团长。那张少年英气的脸在面对正事儿时常是不苟言笑,无端生出几分森冷威严,遇事沉稳,执行力强从不拖泥带水。
也最不缺少年身上那股勇敢无畏的韧劲儿。
刘增艳见过她执一杆长戟,身后白马踏云雾冲锋阵前的模样,好像永远不会退败,永远恣意少年。
“敬礼!”
刘增艳跟着一众军团将士向烈士行礼致意,转身默然脱离开人群,茫然走上城墙。“护身符”还没有被收走,下意识拔了根烟出来,咬上烟嘴才想起来答应了段艺璇不能再抽,烦闷地捏着指节,到底还是只咬了烟尾尝个味儿。
她赶到时,运送物资的NII军团将士死伤大半,马玉灵死死守在车前,身畔的异兽尸体直堆成一座小山。稍远的距离让刘增艳无法看清马玉灵身上的伤势,只见得那人似是被血水浇透,身上的军服已经辨不出原有色彩。
“马玉灵!”两相夹击下的异兽开始溃退——其实也不剩多少,只是一时间阻挡了刘增艳的去路。
她亲眼见着马玉灵松开手中长戟,回身跌跌撞撞走向马车,支撑不住往下倒去,仍伸长了手努力想要够到什么,最终还是松了气力,在没能站起来。
靠着马车的人抬了抬手,还没能碰到努力想要靠近的人,就随着森林雾泽的消散永远垂落下去。
一步之遥而已,再没能触碰到彼此。
关外的风裹挟着沙粒吹进人眼,干涩得让人落下泪来。
一路护送来的物资只损失了很小一部分,负责运送的将士用性命相搏,将前来的赤族异兽大都永远留在了那条官道上。
「联邦S关·议事厅」
“这次NII前来支援的将士可以全员听从你的调配,包括我,”赵佳蕊顿了顿,“我只有一个要求,我想你应当也能猜得。”
“你说。”
“SII军团向来镇守联邦最前线,坦言从不会有怕死的逃兵,我NII军团同样不会有。我军团将士不畏牺牲,但我不容许他们死得不明不白,做毫无意义的牺牲。”
“我明白,”段艺璇的嗓音有些哑,轻咳了两声,“按照SII全员的调配安排这几日恐怕都腾不出人手来,我首先需要你调一支小队给我,押一个人去都城。”
“S关的督军监察使?”
“对,”段艺璇捏紧了指节,“还有一封信,戴萌需要他。”
赵佳蕊抱着双臂,微眯了眯眼:“你们想扳倒陶映?”
段艺璇抬眼同她对视,却见她敛眸笑开:“正好N城那位督察使,我瞧着不顺眼许久,希望你们一劳永逸。”
“好,”段艺璇跟着一笑,“那就借你吉言。”
“对了,若是碰上赤兽,定要让我去,”赵佳蕊收敛笑意,“杉杉的仇,牺牲将士的仇,我NII一定要报。”
“你放心,那也是SII的仇。”
“……好,那你先忙,NII人员可以随时调动,他们会听从指令。我去看看邵……姐姐。”
赵佳蕊迈步离开,段艺璇缓了口气,低头去看手中的小盒子,放进第四块铭牌。
“团长……”赵天杨的双眸通红,话音里都还带着哽咽。
“你去休息吧,”段艺璇收好那个小盒子,“之后还会有一场接着一场的恶战,我们身上还担着重责,最至少不能让此前的牺牲白白浪费!”
赵天杨抬手狠狠抹了把眼睛,立正敬礼:“是!”
“嗯……看到阿艳了吗?”
“前面集会是在的……但现在不太清楚。”
“好,我去找找。”
「联邦S关·静室」
“……神机营那边暂时并给NII来的张怀瑾少校统领了,你不用太担心。”陈雨孜熟练地替邵雪聪换好手臂上绷带,“再换一次药差不多就能拆掉了。”
“好,多谢。”
房间被轻敲两下后推开,陈雨孜正要开口,抬头撞见来人领口处明晃晃的军衔,猛地一噎,迅速站直立正敬了礼:“少将。”
赵佳蕊回敬后走近邵雪聪。
“呃,那,我先走了。”陈雨孜果断告辞出门。
回身关门时,正瞧见来自NII军团的年轻军团长在床边蹲下身,开口唤邵雪聪:“姐姐。”那语气里撒娇的意味分明,惊得陈雨孜一激灵,差点儿夹到手。
“姐姐猜到我要来了。”
“嗯,”邵雪聪温声应下,见赵佳蕊去瞧自己受伤的手臂,主动开口安慰:“已经没事了,这几天就能痊愈,别担心。”
赵佳蕊握住邵雪聪的手,垂下眼帘没说话。
“NII来的人……”
“会交给段艺璇调配,你放心。”赵佳蕊叹了口气,软声道:“这里是休息的地方,别总是谈公事……姐姐。”
“……嗯。”
“我很想你。”
邵雪聪看着身畔阔别已久的小哨兵,锋芒尽收,语气里还带了点儿委屈的意味,心间蓦地一软,凑近了些,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我也很想你。”
「联邦S关·校场大楼」
夕阳一点一点往下沉,霞光染红了半边天,映衬着关外荒土地上未干的血色。
三杆枪和一把长戟并立插在校场的土地上,宁轲坐在楼前台阶上,望着阳光在金属锋锐处折射开,刺得眼眸发酸。斜阳把影子拉得很长,显得孤独寂寥。
陈雨孜寻来时便是这番景象,心脏倏地一缩,走近了坐在哨兵身边。
“学姐……”那嗓音暗哑。
“轲轲。”指尖轻轻一颤,宁轲很久没这样叫她了。
“我认识小彭淼淼……还有秋茹,也许要比学姐……早许多……后来又同学姐一起认识的小马……”
陈雨孜是在毕业的一年后认识的宁轲,是因为彼此间极高的适配度。不过在认识宁轲之前,她就曾听说过宁轲的名字,和彭嘉敏和由淼的名字一起,是军职校里往后一届中最优秀的哨兵,晚她一年毕业。
那时候三个人就是最好的朋友,无话不说,一路相伴,后来一起分配到SII,又多了个北疆来的马玉灵。
总能从她们身上找到属于少年的恣意张扬,勇敢热忱。
可如今啊……只剩下一个人,无力坐在夕阳下,好像透过斜日光影,还能依稀瞧见从前。
心底又酸又涩,陈雨孜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处安慰,最终也只好抬手将宁轲揽进怀中,一点一点抱紧。
To be continued.
【金玉良圆】魔女的名字
金玉良圆 , 魔女圆×人类灵
ooc,不要上升
9000+
—————————————
“小孩儿被强盗追赶,逃进森林,误入了可怕的魔女的领地。”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她被魔女抓走吃了!”
“你这个故事糟透了,妈妈,能不能讲点别的?”小女孩托着腮,望向一旁像是第一次做饭一样手忙脚乱的少女,无聊的敲着桌子。
“再说一遍我不是你妈妈!”少女有些抓狂的喊到,煲汤已经耗费了她几乎全部的精力。
“不叫你妈妈叫什么?你叫什么名字?”小女孩继续问道。
少女小心翼翼地把勉强煲好的...
金玉良圆 , 魔女圆×人类灵
ooc,不要上升
9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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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儿被强盗追赶,逃进森林,误入了可怕的魔女的领地。”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她被魔女抓走吃了!”
“你这个故事糟透了,妈妈,能不能讲点别的?”小女孩托着腮,望向一旁像是第一次做饭一样手忙脚乱的少女,无聊的敲着桌子。
“再说一遍我不是你妈妈!”少女有些抓狂的喊到,煲汤已经耗费了她几乎全部的精力。
“不叫你妈妈叫什么?你叫什么名字?”小女孩继续问道。
少女小心翼翼地把勉强煲好的汤端到桌子上,听到小女孩的问题之后微微发愣,随后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
“我是这片森林的魔女,小孩儿你要知道,魔女的名字可不要随便问哦,知晓了魔女的名字几乎就等于受到了魔女的诅咒,你身上会散发出挥之不去的魔女的气息,以魔女仆从的身份接受世人的讨伐。”魔女故意哑着嗓子冲小女孩说道。
“所以妈妈你的名字是王睿琦?”
“啊?你怎么知道?”魔女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巴,差点把汤碗打翻。
“汤碗上刻着这个名字。”小女孩举起自己手中的汤碗向魔女展示。
尴尬之后魔女收起惊讶的表情,抿了抿唇,沉默片刻后将手抚上了小女孩的头顶,
“忘掉”
这是魔女第一次对小女孩使用遗忘的魔法
从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马玉灵就在王睿琦的树屋住下了,说起来“马玉灵”这个名字还是王睿琦起的,是她很久之前养的一匹马的名字,在上一次骑士们对王睿琦的讨伐中战死的很漂亮的马。
马玉灵性子很活泼,很快和树屋周围的魔法造物打成一片,给沉寂的魔女之家增添了几百年未曾有过的几分生机,也给性子安静的王睿琦添了不小的麻烦。
“我摔倒了,要妈妈亲亲才能起来!”马玉灵躺在草地上,撅起嘴委屈的朝树屋的方向大喊。
“没空。”王睿琦柔软但是冷漠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
“求求你了嘛,王睿琦,求求你了。”马玉灵继续撒娇道。
“你刚才说什么?”王睿琦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马玉灵的身边,“你刚刚叫我什么?”
“王睿琦呀?怎么了,快,亲亲~”马玉灵短暂的疑惑之后不忘初心的继续撒娇。
“忘掉”
魔女的咒语声响起,王睿琦不明白为什么马玉灵又记起了自己的名字,几百年来她还从未遇到过如此无法理解的事情,想不通她也懒得想了,伸手把躺在地上有些发懵的马玉灵拽起来,
“好了,起来了,晚饭好了。”
这是王睿琦第二次对马玉灵用遗忘的魔法
“……然后小孩儿就被魔女嗷呜一口吃了!好了我讲完了,你可以睡觉了吧。”王睿琦敷衍的讲完故事,给马玉灵盖好被子准备离开。
“我不想听魔女吃小孩儿的故事了,妈妈是魔女,但是妈妈不吃小孩儿。”马玉灵从被子里伸出手拽住王睿琦的衣角抱怨道。
“你还知道我是魔女啊,行了我困了,松手。”王睿琦好笑道。
“别走嘛王睿琦,陪我睡好不好?我一个人会做噩梦,会梦到很坏的强盗。”马玉灵可怜巴巴的央求。
“你又记起我的名字了?”
“嗯?突然就记起了,好像很久前就知道”
“忘掉”
“妈妈?刚刚怎么了?”
“没什么,睡吧。”王睿琦钻进马玉灵的被子里,将她抱在怀里。
这是已经是王睿琦第三次对马玉灵使用遗忘的魔法了
时间过得很快,对于不老不死的魔女来说,第一次感受到时间的流逝是因为某天王睿琦突然意识到,一直被自己称作小孩儿的马玉灵已经比自己还要高了。
“圆子,快起床了,早饭要凉了。”马玉灵捏了捏还在睡梦中的王睿琦的脸,她最近越发觉得王睿琦的脸软乎乎的真的很好捏,还顺便给她起了“圆子”这个外号。
“别捏了,你这小孩儿…我要吃了你!”王睿琦被强行叫醒,恶狠狠地瞪着马玉灵。
“好好好,要吃先把早饭吃了,快尝尝合不合口。”马玉灵说着把王睿琦扛起来放到餐桌前,没忍住又捏了捏她的脸,“我先去给树精浇水了,圆子你吃着。”说完就转身离开了树屋,留下王睿琦一个人生闷气。
“这小孩儿真是越来越没分寸了,明明小时候还会叫我妈妈来着”,
王睿琦郁闷的想,
“不过做饭确实是比我强一点点”,
王睿琦一口接一口的吃着,脑子里不停的想,
“也不知道从哪学来的,或许人类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呢?”
王睿琦想到人类,不禁叹了口气,这些年王睿琦已经对马玉灵使用过三十一次遗忘的魔法了,生怕马玉灵身上沾染过多的魔女的气息,
“她总归是要回到人类社会的,怎么能和魔女挂钩呢?”
“吃完了吗?一会我要出去一趟,等我回来洗碗吧。”马玉灵进屋看到正在发呆的王睿琦,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你这次出去干什么?”王睿琦抬头问。
确实,这不是马玉灵第一次出门了。在她还没有王睿琦高的时候就很喜欢往外跑,第一次出门后王睿琦就以为她不会再回来了,没想到当晚马玉灵不仅回来了,还给王睿琦带回来一堆糖果,从那以后,马玉灵时常出门玩,每次都会给王睿琦带回来一些人类的小零食,小玩具,再大些就会给树屋置办粮食和生活用品了。
“笨蛋圆子,家里没米了呀,我可不想再像上次一样和你一起饿一整天。”马玉灵敲了敲王睿琦的额头,“我走咯。”
“等等,马玉灵,我叫什么名字?”
“啊?王睿琦呀?干嘛,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饿不着你。”
“忘掉”
“行了行了,你快去吧,记得给我捎一袋薯条回来。”王睿琦推了推马玉灵让她回过神来。笨蛋马玉灵,还记得我的名字就想出去,身上那么浓郁的魔女的气息生怕骑士们杀不死你。
这是王睿琦第四十二次对马玉灵使用遗忘的魔法了
那天马玉灵是带着伤回来的,尽管她已经极力掩饰住自己的伤口,但还是没有瞒过魔女的眼睛,
“马玉灵!”王睿琦难得脸上带了愠色,一把扯下马玉灵裹着伤口的布条,“你不是说去买米了吗?买袋米会受这些伤是吗?我请问呢?”
“我,我是去买米了,这伤是路上见义勇为时不小心弄的…嘶!轻点,圆子你别那么使劲啊…”王睿琦收回了故意按压伤口的手,继续仔细的给伤口抹着药,“你知道我不是要听这些,说清楚。”
“哎呀又没有多严重的伤,唉唉唉轻点轻点,听我说嘛…我今天去的路上好巧,正好遇到一对新人成婚呢,他们看起来好幸福,笑的可开心了,但是有个当地的强盗也看上那个新娘子了,他去抢,那两个新人打不过他,就只能紧紧的抱在一起,任由那个强盗唾骂殴打,我实在看不过……”
“别告诉我你个小孩儿和那个强盗打起来了。”
“我实在是看不惯嘛!那对新人被打还紧紧的抱在一起,再说我早就不是小孩儿了!非要说的话,圆子你还没我高呢…”
“你!”
“好了好了,圆子,我还有个重要的事要问你。”马玉灵趁王睿琦发火之前赶紧讨好的笑着。
“什么事?”
“你以前和别人结过婚吗?”
王睿琦擦药的手一顿,短暂的错愕之后,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漠,“结婚不过是人类防止另一半逃走的无聊的小把戏罢了。”
“那就是没结过咯,太好了!圆子,和我结婚吧!”马玉灵突然兴奋起来,期待的看向王睿琦,“那对新人说结婚就结下了山盟海誓,以后永远也不会分开了!我也想和圆子永远在一起,所以我们也结婚吧!”
“马玉灵,”王睿琦收回了给她擦药的手,后退两步与马玉灵拉开距离,将手轻轻一甩,一旁五六颗巨树发出剧烈的爆炸声,随后化为湮粉。
“圆子……这是干什么?”
“看清楚了么,我是魔女,是骑士们征讨的魔物,人人口诛笔伐的妖怪,你一个人类,要和我永远在一起?”王睿琦声音很轻,但是异常的冷漠,让马玉灵觉得十分不舒服。
“可是圆子对我很好啊,我也想一直对圆子好,这不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吗?”马玉灵有些着急,王睿琦的冷漠让她有些害怕,不知不觉眼眶已经蓄满了泪水。
“你别………所以说你是小孩儿,少想那些没用的,先吃晚饭吧。”王睿琦用力敲了下马玉灵的额头,想了想,又给马玉灵擦了擦眼泪,真是拿这小孩儿一点办法都没有。
王睿琦没有想到的是,从那天之后,自己的生活再次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比如王睿琦早上起来,会看到用果酱画上笑脸的心形面包早点,
比如王睿琦打开药炉,会有一堆粉红的气球飘出来,
比如王睿琦看书时,会偶尔掉出一片书签,上面写着“马玉灵会永远保护圆子”
作为一名活了几百年生活几乎一成不变的魔女,王睿琦从最开始的无奈,到后来开始悄悄期待今天又会遇到什么惊喜。
又是一天早上,王睿琦从睡梦中转醒,洗漱完后看着空荡荡的餐桌发愣,早饭呢?
“马玉灵?马玉灵!马——玉——灵——”王睿琦叫了好几声也没人回应。
这小孩儿,跑哪去了?不会去镇子上了吧,王睿琦想着,突然担心起来,不知道马玉灵什么时候又会突然想起自己的名字,在镇子上岂不是很危险。
“我问你,马玉灵去哪了?”王睿琦抓了只树屋周围的树精,“你看到她去哪了吗?”
“魔女大人,这,这不能说的…”
“不能说!你长本事了!”
“不不不,是马玉灵她说要瞒着您的,”树精被吓的打颤,连忙解释道,“不过您放心,她没有去镇子上。”
这还差不多,听到马玉灵没有危险之后,王睿琦顿时放下心来,小孩儿爱去哪去哪,关她什么事?不过…
“那我的早饭怎么办!”
这一整天,树屋周围的所有魔物都胆战心惊的,生怕被生气中的魔女迁怒。
“哎呀,这种药材没了,马玉灵去帮我采一株好嘛,马玉灵?马玉灵!”
“马玉灵,你上次带回来的面包吃完了,你不是说要教我做吗?马玉灵?马—玉—灵—”
“马玉灵!午饭………”
“马玉灵!我今天想到一个新故事,你要听吗?马玉灵马玉灵!”
“马玉灵我一定会吃了你的!”
喊完之后王睿琦有些颓废的瘫坐回床上,怎么回事,原来马玉灵已经融入她的生活这么多了吗?本来还想着等马玉灵离开树屋之后又能好好享受以前清净的时光了,怎么回事?王睿琦有些懊恼的抓了抓头发。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纵使身为魔女,王睿琦仍然在不知不觉中依赖着马玉灵。
“圆子!我回来咯!想我没…你怎么了?”马玉灵莫名觉得气压有些低,王睿琦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着迎接她回来,而是继续低着头看书。
“你还知道回来?”王睿琦幽幽的声音飘到马玉灵耳朵里,马玉灵莫名一哆嗦。
“等等,我其实今天一天都去给你准备惊喜了!”马玉灵急忙道。
“什么惊喜?”听到这话王睿琦的怒气才消散了一点点,看向马玉灵大有一种这个惊喜我不满意你今天就别想进屋的架势。
“当当!你看,我亲手做的蛋糕,今天是二十年前你救回我的日子,所以我决定把今天当做你的生日,生日快乐,圆子!”马玉灵将一个巨大的蛋糕搬到饭桌上,看着王睿琦一副求夸奖的样子。
“我救回你的日子?那为什么不是你的生日?”
“呃…我,我不缺节日过的嘛!倒是你,成天过的迷迷糊糊的,别打我别打我,反正就是很想给你过个节日,快吃蛋糕吧。”
“话说马玉灵,蛋糕上面画的这两个土豆怪是什么?”王睿琦端详蛋糕许久,疑惑的问。
“这,这是我画的我们两个…”马玉灵有些尴尬的回答,“好了不管这些了,先许愿吧!”
“我希望……”
“别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马玉灵急忙捂住王睿琦的嘴。
好麻烦,王睿琦泄愤似的咬了下马玉灵的手,好在王睿琦真的在认真许愿没有注意到马玉灵悄然通红的耳朵。
随着蜡烛熄灭,饿了一天的王睿琦满足的吃起了蛋糕,没空搭理马玉灵一遍又一遍的“怎么样?好吃吗?”,王睿琦只是一遍又一遍的点头,和往自己嘴里还有马玉灵盘子里放蛋糕。
蛋糕所剩无几,王睿琦餍足的靠在椅子上,享受着马玉灵的按摩,哼,这次就先不和你计较了,王睿琦悄悄原谅了马玉灵一整天的消失。
“圆子,我还有个惊喜给你。”马玉灵突然说。
“是什么?”王睿琦是真的有些好奇了。
马玉灵把王睿琦拉到树屋外的草地上,指了指天空,“圆子,你看。”
此时此刻,树屋上方墨蓝的天空,挤满了无数只飞翔的萤火虫,它们一簇一簇流动着,像一道道流光,渐渐的,王睿琦发现,一个个小小的光点在有规律的移动着,满满组成了空中巨大的图案,是树屋!光幕不断流动,图案不断变化,王睿琦看到了自己熬药的锅炉,阳台的躺椅,树下的秋千,看到了马玉灵,看到了自己,之后是一个巨大的生日蛋糕,最后的最后,光幕散开成无数的光点,又流动汇聚到一起,形成一颗巨大的心,与此同时,树屋的四面八方,响起了无数魔物共同的歌声: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怎么样?喜欢吗?”马玉灵转头盯着王睿琦的眸子。
“很美,很好听,我很喜欢。”王睿琦难以掩饰嘴角的笑意,索性大方的看向马玉灵,“谢谢你,我第一次收到这么好的惊喜。”
马玉灵开心的难以自禁,抱起王睿琦原地转了好几圈,“你喜欢就好,生日快乐。”
“你这小孩儿,得寸进尺。”王睿琦拧了拧马玉灵的耳朵这才被放下来。“好了,已经很晚了,回屋子了。”
一小会儿后,王睿琦坐在床上,看着扒着自己床沿可怜巴巴说什么也不肯走的马玉灵,有些怀疑魔女生。
“我有预感今晚真的会做噩梦嘛,实在是害怕,一起睡一晚怎么了,明明小时候总是一起睡来着。”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嘛,我不一直是马玉灵。”
“小时候你总哭我嫌烦…”
“我现在也可以哭啊,不信你看。”
“好了好了行了,你…哎呀。”王睿琦实在是有些没办法,赌气似的躺下,用力的转过身去背对着马玉灵,随后往里挪了挪。
“嘿嘿,我就知道,王睿琦你最好了!”马玉灵开心的躺在王睿琦身边。
“你又想起来了。”
“啊?”
王睿琦感受到一双手臂小心翼翼的从身后伸过来环住自己,算了,王睿琦心想,明天再说吧。“没事,快睡吧。”
“哦,晚安,王睿琦。”
如果算上这次,已经是第六十一次遗忘的魔法了
天气转冷,这一年也接近尾声,随着一次次雪花落下,森林变得萧瑟了很多,连树屋都不剩几片叶子了。
“所以我才讨厌冬天的啊。”王睿琦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又一次拒绝了马玉灵出去堆雪人的邀请。
马玉灵有些上愁的盯着一大团鼓鼓囊囊的被子,没办法呀,上次给她炫耀自己堆的雪人版圆子,王睿琦一口咬定是土豆怪,哄了半天才哄好,打雪仗又舍不得用雪球砸她……
“对了圆子,再过几天外面人们又要过年了,听说到时候会有集市,有表演,还会放烟花,应该可热闹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吧。”马玉灵推了推那一团被子,期待的问。
被子微微动了下,王睿琦的声音传出来,“自己不能去?”
“圆子,你知道的,你要是不去,我肯定会在树屋陪你的,毕竟陪在圆子身边对我来说才叫过年嘛。”马玉灵嘿嘿笑着,丝毫没有因为被拒绝而伤心,似乎只要在王睿琦身边,无论怎样她都是幸福的。
“行了我想睡觉了,回头再说吧。”把马玉灵支开,王睿琦缓缓从被子里露出头来,有些沮丧的叹了口气。不敢看马玉灵,她太过真诚,太过炙热,王睿琦害怕自己真的会沦陷在马玉灵眼神里的温柔中,害怕自己会忘记自己的身份,害怕马玉灵会与自己一同坠入深渊。
新年如约而至,城镇上张灯结彩,糖人、糖画,摊子上小物件花样层出不穷,舞龙、木偶,路边表演节目五花八门,形形色色的人们更是添了几分热闹。
“马玉灵,我想要那个。”王睿琦戳了戳马玉灵,指向一旁的糖葫芦摊。
“马玉灵,我们去看看那个吧。”王睿琦拉了拉马玉灵的围巾,把她往舞龙那边拽。
“马玉灵,我累了。”
集市上,两个漂亮的少女逛的格外开心,被背在背上的少女尤其兴奋,似乎对什么都很感兴趣,背着她的少女也不怨,看上去乐在其中,任谁看到都会忍不住感叹一句真是幸福。
天慢慢黑下来,两人坐在饭馆二楼窗边吃着东西。
“怎么样?还开心吗?”马玉灵又喂给王睿琦一块糕点。
“还不错。”王睿琦含糊不清的答着。
“你今天的样子可不像仅仅是还不错呢。”
“你少说……”
烟花升空的响声打断了两个少女的拌嘴,两人不约而同的向窗外看去,绚丽的烟花在空中炸开,五彩斑斓,千姿百态,王睿琦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了生日那天满天飞舞的萤火虫,来自马玉灵的惊喜。
“好美……”王睿琦不由自主的感叹,缓缓放松,倚在马玉灵怀中,好暖和……
不管了,不去想以后怎么样了,至少此时此刻,让我好好享受一下在她怀里的时光吧…
“的确很美呀,王睿琦,新的一年里要一直幸福快乐呀。”
王睿琦表情一僵,与此同时魔女的气息从马玉灵身上散开,接触到的人们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快跑!”王睿琦猛地拽住马玉灵的手,默念咒语快速向城镇外飞去。
“魔女!是魔女!骑士呢?骑士来了!不要让魔女跑掉!”人们大声叫唤着,很快就有骑士挡在了两人身前。
“滚开!”魔女的咒语响起,王睿琦无心恋战,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和马玉灵一起安全的回到树屋。
箭只没入肉体的声音响起,王睿琦惊慌的回过头看向马玉灵,她的左臂被箭矢贯穿,鲜血横流。
“你疯了!你给魔女挡什么箭?”
“不然你会受伤…”
比烟花还要绚丽的魔法炸开,直到魔女离去,空气中还残留着点点光斑,五彩斑斓………
沉默。此时树屋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个…你把气息隐藏的很好来着,好像是我引来了骑士,对不起。”马玉灵率先开口。
王睿琦没说话,继续给马玉灵上着药。
“起码我们还玩了一整天嘛,你不是还挺开心的,王睿琦,别紧皱着眉了”
王睿琦将伤口小心翼翼的包扎好。
“王睿琦……”
“忘掉”
这是王睿琦对马玉灵使用的第八十三次遗忘的魔法
“欸?我刚刚说到哪来着?圆子,我还是希望你开心点儿……”
王睿琦猛地扑到马玉灵怀里,这是马玉灵第一次见到王睿琦如此痛哭失声,
“对不起,马玉灵,对不起,对不起……”
寒冬悄然过去,春暖花开,树屋也缓缓长出叶子,这天马玉灵罕见的一整天没有看到过王睿琦,直到晚饭是看到王睿琦端上来的蛋糕,心情才从忧虑转为惊喜。
“马玉灵,我决定把今天作为你的生日”王睿琦边说边往蛋糕上插蜡烛。
“……为什么是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么”马玉灵疑惑。
“不是,就是单纯的想在今天给你庆祝生日而已。”王睿琦拍了拍马玉灵的脑袋,“是不是挺惊喜的?快许愿吧。”
蜡烛吹灭,王睿琦的歌声从黑暗中响起,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蛋糕吃到了很晚很晚,今晚王睿琦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拉着马玉灵的手一句接一句的说,直到月亮升到高空,王睿琦似乎是说累了,沉默起来。
“马玉灵。”王睿琦突然看向马玉灵。
“我的名字是王睿琦,我也好想好想和你永远在一起,想和你海誓山盟,想和你永远不分开。”
“王睿琦……”马玉灵的话被王睿琦突然吻上的唇堵住,这是一个青涩的,有些生疏的,但是深情的,悠长绵延的吻。
“我刚刚给了你我的一缕灵魂,你应该是可以掩藏自己身上的魔女气息了。”王睿琦脸色有些苍白,依偎在马玉灵怀里。
“等等,王睿琦你这是干什么?”马玉灵感到有些不对,抱紧了怀里的人。
“这里是魔女的树屋,对你来说,是最不应该来到的地方”
“王睿琦!你不要……”
“忘掉”
忘掉我的名字,忘掉我刚刚对你说的那句话,那句不切实际的话…
王睿琦的第九十九次咒语声响起,伴随着传送法阵的亮光,马玉灵的哭喊,以及魔女眼角晶莹的泪珠。
片刻后,屋子恢复了寂静,一如它之前的几百年一样寂静。
“他们还要准备多久?”王睿琦声音里透着哽咽与疲惫,招呼来一只树精问道。
“魔女大人,大概一个月后,骑士们就要开始讨伐了”
“我知道了……”
一个月后,战争打响,近百年最大的一次魔女讨伐战争拉开序幕,无数的骑士团随着教士浩浩荡荡的向着王睿琦所在的森林进发。
“是么,已经开始了啊。”王睿琦起身,缓缓走过树屋的每一个角落,把药炉里的气球放飞,把书本里的书签丢掉,把墙壁上乱七八糟但总能逗笑自己的涂鸦擦掉,每次做这些事情前,王睿琦都会呆呆地盯好长一会儿,像是要把这些画面永远刻进脑海里。
一天之后,树屋完全没有了马玉灵的痕迹,死气沉沉像一位即将被火刑的犯人。
骑士与魔女的讨伐战争持续了十二年之久,最终以魔女的战败而告终。
魔女被俘,即日火刑。
那天人山人海,最为邪恶的魔女即将在这个广场上接受火刑,经国王下令由城主亲自处刑。
当魔女被架上火刑架时,处刑台底下爆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周围的骑士们抖着自己银白的铠甲像公鸡一样昂首挺胸,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城主缓缓走上处刑台。
“烧死她!烧死她!”
城主没有理会,而是缓缓挑起了魔女的下巴,“王睿琦,我从小就觉得你呆呆的,你还真是不太机灵呢。”
魔女惊讶的瞪大了双眼,“马玉灵?你是马玉灵?没想到…最后我还能再见你一面。”王睿琦有些哽咽,“如果是你的话,我或许也不会那么难过了…”
话还没说完,脑门就被轻轻地弹了下。“你呀你呀,现在这么想我,当时还赶我走。”
“我……”王睿琦还想说什么,被下面滔天的呼喊声打断。
“城主!快烧死她!烧死这个恶魔!”
“好了好了,你不用说,我都知道。”马玉灵拍了拍王睿琦的脑袋,抽出藏好的匕首一刀割断了捆住王睿琦的绳索。
“她在干什么?她砍断了绳索!她是魔女的仆从!”
王睿琦眼睛瞪的更大了。
“王睿琦,长大了才知道当初我有多么幼稚,居然什么都没准备就干巴巴的和你求婚,”马玉灵掏出一枚戒指,小心翼翼地带在王睿琦的手上,“王睿琦,我也好想好想和你永远在一起,想和你海誓山盟,想和你永远不分开。你,愿意吗?”
“骑士!骑士!烧死她们,烧死她们!”不知是谁方了第一把火,刹那间整个处刑台燃起了熊熊烈火,火焰将两人包裹其中。
“……马玉灵,你知道吗,我对你使用过九十九次遗忘的魔法,不知道为什么,你每次都能记起我的名字,你给我过生日那天我自私的想,如果你能记起我的名字九十九次,我就不再理会外界的一切,我想不顾一切的和你在一起。”目光交汇,眼里除了泪光只剩彼此。
“烧死魔女!烧死魔女!烧死魔女!”
愈燃愈烈的火焰中,马玉灵紧紧将王睿琦抱在怀中,十二年后两人的吻依旧青涩,生疏,但越发的深情,越发的悠长绵延。
王睿琦的世界太小了,小到忘记了周身滔天的恶意,忘记了想要焚尽自己的火焰,满眼满心只剩下爱自己可以付出一切马玉灵。
马玉灵的世界太小了,小到失去了王睿琦便失去了所有,遗忘的魔法夺不走,伤害她们的枪剑更无法将她的王睿琦夺走。
魔女的歌谣般的咒语声响起,不像记载中的沙哑淡漠,反而充满了无限活力与希望,好像一对新婚的佳人在畅想着来日方长。
【水璇 | 灵圆】白日梦
ooc | 私设预警
*全文5000+
1.
2024年的小马圆圆决定继续参加最佳拍档。
这一次马玉灵建议去内蒙古拍pv。两人都挺想去看看北方的草原和大雪。
恍惚中,2023摇摇晃晃的走到了末尾。公演也不剩下几场,马玉灵已经订好了上海直飞呼和浩特的飞机。
2.
越到年底段艺璇越忙。
最近接了好几个外务,北上广来回跑。袁一琦邀请她一起举办2024的全国巡演音乐会,策划案已经和公司初步谈妥了。跑完外务后的空闲时间里,除了跳公演,段艺璇基本上都是在写歌,录音,排练,以及和袁一琦一起组织演出。
段..............................
ooc | 私设预警
*全文5000+
1.
2024年的小马圆圆决定继续参加最佳拍档。
这一次马玉灵建议去内蒙古拍pv。两人都挺想去看看北方的草原和大雪。
恍惚中,2023摇摇晃晃的走到了末尾。公演也不剩下几场,马玉灵已经订好了上海直飞呼和浩特的飞机。
2.
越到年底段艺璇越忙。
最近接了好几个外务,北上广来回跑。袁一琦邀请她一起举办2024的全国巡演音乐会,策划案已经和公司初步谈妥了。跑完外务后的空闲时间里,除了跳公演,段艺璇基本上都是在写歌,录音,排练,以及和袁一琦一起组织演出。
段艺璇忙的昏天黑地,连布丁也没空管了,只能连哄带骗的把小少爷塞进杨冰怡房间,委屈巴巴的求杨冰怡帮自己照顾。
杨冰怡没多说什么,只点点头便蹲下和布丁玩了起来。这个答应速度爽快到段艺璇以为自己是不是中了点什么圈套。
“啊?你这么轻松就答应了?”
段艺璇没忍住问了一句。
杨冰怡摸了摸布丁的脑袋。似乎是笑了一下?但是她低着头,段艺璇看不清她的表情。
“金金最近可听话了,不会再凶布丁了。”
“歪歪最好了,我们水宝宝小前辈最可靠了。你说是吧布丁?”
各言其说,答非所问。
但段艺璇也没多想,走上前蹲到杨冰怡旁边,轻轻靠了靠她的肩膀,伸手狠狠撸了一把躺在地上打滚的布丁。
本想在房间里多呆一会儿的,哪儿想到袁一琦几个电话炸过来,吵着非要让段艺璇赶紧过去排练。段艺璇只得站起身穿上外套,一边在电话里骂着袁一琦,一边匆匆忙忙往外赶。
“内个,杨冰怡,布丁就拜托你了啊。罐头什么的那些我待会儿微信发你。”
段艺璇走到门口才想起来自己的猫儿子,仓促交代了几句便要跑出去赶电梯了。杨冰怡冲她摆了摆手,看着电梯上的数字缓缓跳到-1。
其实把布丁推进房间的那一刻,段艺璇就感觉到了一股低气压。本想要多说点什么的,但是突如其来的排练又把她抓走了。
她有太多工作要忙了。
忙到她脑袋满满当当记不下,忙到她把好多小事情忘掉了。比如她忘记给杨冰怡发微信了,比如她忘记给布丁买新罐头了。再比如,她忘记了,自己好久都没去看过杨金金了。
4 .
公演开始前,叶总在后台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与其说是工作总结会,倒不如说是最佳拍档动员大会。
王睿琦早就说定要参加2024的最佳拍档了,禹佳蔚和左婧媛围着她你已经我一句的ky。rich招架不住,整个脸都憋红了。
不知道谁ky了一句队长,一群人哦哟哦哟的冲着杨冰怡开始起哄。
“她们水璇小子噢,都不明着说的,直接闷声干大的。”
杨冰怡这次没有收拾她们了,只挂着一副礼貌的微笑在旁边听着她们互相ky。
叶总还在认真的讲着“今年不参加痛失一个亿”的话,杨冰怡听着听着就走了神。
新一届的最佳拍档吗?
参加吗?
杨冰怡还真不知道。
那个人实在太忙了。
公演,外务,生日会,音乐会…
最佳拍档好像不在她的计划之内。
5.
周六晚上的飞机。马玉灵索性推掉了跨年公演,拽着两个大箱子,在队友羡慕且八卦的目光里,美滋滋的拉着王睿琦绕遍了大半个中心宿舍。像在走风尚大赏一样。
王睿琦说,马玉灵就是欠。非要给所有人打一遍招呼就再走。
沈小爱笑眯眯的咬着牙在旁边补充,马玉灵一点也不记挂她们这群队友。她比较在意的是,如何让所有人都知道,她们金玉良圆美滋滋的要一起出门旅游。
马玉灵敲响的最后一个,是杨冰怡的门。
王睿琦走进屋,蹲下来摸了摸杨金金的小脑瓜。
杨冰怡最近出奇的安静,每天只宅在房间里玩手机。偶尔也直播和粉丝说说话,都是聊排练时一些琐碎的小事。
王睿琦撸猫撸的有些心不在焉,杨金金似乎不太满意,嗷嗷叫了几声就跑掉了,从马玉灵脚边蹿过。
马玉灵弯下腰把杨金金撵回屋。笑着和杨冰怡招呼了一下,便同王睿琦一起下楼赶去机场了。
杨冰怡送走客人,窝回沙发角落里继续刷起手机。杨金金也不乱窜了,安安静静窝在她身旁,时不时甩一下毛茸茸的尾巴。
小猫咪有时候真的会很治愈人的。就像现在,杨金金毛茸茸热乎乎的身体靠在自己胳膊上,这种陪伴会让杨冰怡心情好一些。
哔哩哔哩这app能处,有东西它是真给推送。杨冰怡手指随便一扒拉,首页给她推送了S队开心一夏的《地平线》。
杨冰怡之前说很喜欢这个舞台。
她最喜欢的是副歌前的那一句词。
“这青春永远没有地平线,我们都是不可错过的焦点。”
6.
在内蒙古,马玉灵比王睿琦更像个本地人。
王睿琦说起有几年没喝过马奶酒了,便点了一大壶,要马玉灵一起尝尝。结果那酒喝起来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味,rich喝的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倒是马玉灵喝的很开心,当奶茶一样的喝,一边吨吨吨一边夸王睿琦点的好。
王睿琦腼腆的笑了笑,夹起旁边的手扒肉咬了一口。结果,又硬生生被那天然去雕饰的原始碳烤肉味呛的猛咳嗽。
马玉灵跑出去给她倒了一杯水,王睿琦接过来小口喝着。一边喝一边看马玉灵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她吃的特别开心,一边吃一边夸rich推荐的蒙古菜好新奇,说自己从来没吃过。
王睿琦看着马玉灵真诚的眼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好吃吗?
真不觉得。
可是她说好吃。
那就好吃吧。
7.
两人来的时节似乎不太凑巧。内蒙古早进入了雪期里日日干冷,寒风呼啸,却偏偏不肯下雪。rich拉着小马在草坡上等了好几个晚上,等到的除了月亮,还是月亮。
“呐,趁热吃。”
王睿琦回过头,马玉灵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桶泡面,热气腾腾的端在手上,塞进王睿琦怀里。
“看你晚饭都没怎么吃,会饿的吧。”
马玉灵把叉子掰开递给王睿琦。
“谢谢小马。”
rich接过泡面,在草坡上坐下。
“好可惜,怎么今天晚上也不下雪。”
王睿琦小口小口嚼着泡面,嚼一阵子便和马玉灵念叨几句。
“王睿琦,你这么喜欢这个雪吗?我在南方还没看过那种特别大的北方的雪。”
马玉灵把胳膊架在膝盖上,托着下巴歪头看王睿琦吃泡面。
“嗯?也不是…”
王睿琦咽下一口汤。
“我小时候,是我奶奶跟我说的。她说,内蒙古冬夜里的大雪……要和重要的人一起看。”
马玉灵笑了。
e人不愧是快乐小狗,不经意的笑容也格外爽朗温柔。
“唉。”
“怎么还不下雪,怎么还不下雪…”
王睿琦在发呆,嘴里小声嘀咕着什么。
马玉灵接过她手上吃完的泡面桶放到一边,用毛毯把她和自己一起裹住。
“可能是,和这个雪没有缘分吧哈哈哈。”
王睿琦低着头没有回应。
马玉灵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会让她又多想了,赶紧解释。
“哎呀我是说,是和这个雪,没有缘分。只是说这个雪啦。”
“嗯,你要是想看的话,明年我也陪你来嘛。明年我们也来,我就不信还看不到雪。”
王睿琦眨了眨眼。
小时候奶奶和她讲,在内蒙古大草原的冬夜和心爱的人看一场雪,那是一辈子的事情。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浪漫的浪漫。
“明年我再陪你来。”
“明年吗?”
“年年。”
8.
月光,白马,草原,少年。
诗一般梦一般的世界。
哪怕没有大雪,也足够一辈子的浪漫了。
王睿琦这样想着。
接到杨冰怡的电话是意料之外的事。
呼和浩特零下二十七度的深夜,海口街头的椰子冻和冰汽水摆在一起。
杨冰怡在电话那头什么也不说。
王睿琦把手机贴在耳边,马玉灵替她拢了拢肩上的毯子,安静的坐在她身边。
内蒙古的夜里风很大。今晚依旧没有下雪。
草原上苍茫的风声盖住了杨冰怡的呜咽。
9.
2024年开春,发生了好多事情。
段艺璇毕业解约的事情定好了。
袁一琦的音乐会开始巡演了。
有人偶像失格被处罚了。
本部又新招了好多小后辈。
叉队要换新公演了。
金玉良圆退赛了。
大大小小的事情接踵而至,杨冰怡实在没空多想。面前电子监测仪的提示音让她胆战心惊。
袁一琦拍了拍杨冰怡的肩膀,试图给她一点安慰。杨冰怡死死咬着嘴唇。
“她在哪儿?”
杨冰怡突然开口。袁一琦先是一愣,随后也反应过来了。
“好像是回了趟郴州?应该是后天回上海。”
杨冰怡又不说话了。
什么时候,自己连她的去向,都要去问别人了呢?
可她总是很忙,连轴转的忙。她有她的规划,有她的音乐和舞台,有她未完成的梦想。杨冰怡没说,但是她觉得,她和袁一琦都想在未来几年做原创办巡演。确实是她们更聊的来。
她们是相交线。
地平线不是平行线。
再回过神来,袁一琦一脸担心的看着自己。
“杨冰怡,你还是没跟她说吗?”
杨冰怡沉默。
打开消沉依旧的微信置顶,对话框空空荡荡。杨冰怡笨拙的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敲着拼音。磕磕绊绊发出的的话又差点被撤回。等回过神来却已经超过了两分钟。杨冰怡看着撤回失败的提示消息失了神。
绿色的框框安安静静躺在屏幕右下角。
“段艺璇,布丁病了。”
10.
2024的春天很仓促。
总是灰蒙蒙阴沉沉的天气,连樱花也没能多开几天。整个上海都黯淡了。
夏天过的也很凌乱。
四季都颠倒了。
上海下雪了。
杨冰怡突然想起来内蒙古。
王睿琦留在了内蒙古。
那个春天的明月夜,难得的晴朗。就连上海的夜空,天边的云霭也稀稀落落挂上了细碎的星子。
杨冰怡接通电话的时候,黄浦江上万家灯火。星星点点,影影绰绰。
电话的那头,草原呜咽,山丘悲鸣。内蒙古彻夜的狂风盖不住王睿琦的哭泣。
11.
要去内蒙古吗?
杨冰怡一共只去了两次。
一次是在春天,一次在秋天。
王睿琦真的留在了内蒙古。
她好像不太想被打扰。杨冰怡只偶尔去看看她,或者,在深夜接通只有风声的电话。
马玉灵偶像生涯的戛然而止,是王睿琦另一段人生的仓促起始。
她把所有过去都生生撕碎,撕成一条一条。像她的小马在开会摸鱼时给她传话用的小纸条,像她亲手在山脚种的白杨树梢挂着的白哈达。
就像一场地震,小台阶碎成了断崖。
那个春天之前内蒙古还是没有下雪。
而她的小马,永远留在了月光下。
12.
杨冰怡的飞机在秋分那天落在呼和浩特。转了三四趟大巴,又徒步翻了几座山坡,终于找到了王睿琦。
这是杨冰怡第三次来内蒙古。
王睿琦养了一匹小马驹。
母马怕生,一受惊就会失控。王睿琦不敢让杨冰怡靠的太近,只让她在远处的草坡上坐着等自己。
那个春天的明月夜,母马被路过的吉普车吓到了。它把马玉灵从背上甩下了山坡。杨冰怡以为王睿琦真的会弄死它。
但是她把它养了起来。
“她不会怪它。我听她的。”
“我没那么喜欢马。虽然内蒙古有很多马。”
“她以为我喜欢马。白天专门找人学了骑马,晚上非要骑给我看。”
“她好笨啊。我到底为什么说喜欢马,她不知道吗?”
她不知道吗?
不重要了。
马玉灵去内蒙古的时候,偏偏不肯下雪。
马玉灵离开的时候,暴雪连下三天三夜。
王睿琦现在不觉得内蒙古的夜雪很浪漫了。
所谓玉树银花,那全是被封冻被撕裂的想念。
谁能把爱放到零度以下呢?
血液会比眼泪先冻结。
杨冰怡不知道该和王睿琦说些什么,她能做的也只是陪她坐在草坡上,看那所谓“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王睿琦比以前更沉默寡言了。
杨冰怡去的那天,她喝了一大罐子马奶酒。是在马玉灵说好喝的那家蒙古包买的。王睿琦只喝那一家的酒。
王睿琦使劲儿咽了一口。
她说,马玉灵是在爱里离开的。
那样是很幸福的。
确实。
在爱里离开,到了那边,哪怕内蒙古天天暴风雪,马玉灵也不会觉得冷。
爱永远是温暖炙热的。
可是她把所有的爱都带走了。
从此上海的夏天和内蒙古的冬天一样冷了。
王睿琦的一年四季都开始下雪了。
13.
段艺璇还是忙。
她好像总是忙。
忙着离开,忙着规划未来。忙的顾不上焦虑难过,忙的不需要安慰。
她的舞台天衣无缝,再也不需要有人窝在角落里帮她调试灯光了。
她的毕业提前了。她和袁一琦的巡演很有起色。她的舞台一个接一个。她的未来排的满满当当。
杨冰怡不肯说不肯问。
我会在你的未来里吗?
不知道。
重要吗?
不知道了。
14.
袁一琦好死不死,新年的巡演首站定在了长沙。对此她给出的理由是,长沙菜很好吃。
杨冰怡翻了个白眼。
你怎么不说王晓佳做长沙菜更好吃。
她没去首演。不过她答应袁一琦,会考虑参加上海的那场巡演。
上海的那场音乐会定在夏天。离杨冰怡的25岁生日相差不到一个月。袁一琦说想给她庆祝庆祝,杨冰怡摇摇头说算了吧。
这几年好多人好多事在变。杨冰怡的习惯也变了。
小猫会离开,朋友会离开,事业会离开,樱花和雪会离开。什么都会离开。人类的历史像一场盛大的离开。
袁一琦告诉她,段艺璇在北京签了新公司。
杨冰怡面无表情。她靠着天台闭上眼睛,只安安静静的吹着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袁一琦问她,那么多事情为什么她全都选择闭口不提。
“不过就是太久没好好呆在一起了吗,你们把话全说开了不就行了?”
杨冰怡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委屈害怕是困扰,安慰害怕是无效。杨冰怡不肯说,段艺璇也没有问。段艺璇忙着开始新的生活,她要离开SNH48,在下一个人生起点奔赴更高的殿堂,那里有她的梦想。
那么如果没有SNH48,她们会多少交集呢?
杨冰怡不知道。
杨冰怡记得在这个天台上拍过好多pv,不过那都是好几年前了。
那首歌怎么唱的来着?
“再多靠近一点,再多一起一天…”
那些逝去的年岁磨掉了杨冰怡的勇气。她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热血小孩。可是南墙坍塌了,她也不敢再捡起那些砖瓦了。她会自己藏着闷着委屈和不高兴,她会把一切表现的云淡风轻。但她不会再吵着闹着要人哄她了。
杨冰怡在海南长大,很少见到雪。更别说是北京那样的燕山飞雪。所以她说喜欢雪,很期待能看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曾经有人答应要陪她去看雪的,可是杨冰怡嫌弃她那里明明也是南方,雪小的可怜。
她忙着重新启程。
她说只享受最后的舞台。
她总是很忙。
她总是不打扰。
她以为她不值得她留下。
她以为她不需要她留下。
都把自己看的太轻,把占有欲压抑的太沉默,把爱付出的太无私太无暇。
错过了吗?
白日梦一般的牵挂。
15.
她不让袁一琦透露自己小心翼翼试探的心思。
她不让袁一琦揭露自己小心翼翼封藏的委屈。
她说她准备定居北京了。
她说她准备去内蒙古和王睿琦一起养养马。
袁一琦夹在中间也只能干着急。
这就像中国古话那般讲的: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2025年,全球降温。内蒙古是没完没了的暴风雪。
那天王睿琦从蒙古包里送来杨冰怡落下的手机,来电已经被接通了。
杨冰怡想都没想就顺手接了过来。
“歪?”
“…”
“杨冰怡…”
“郴州下雪了。”
16.
海南总是在过夏天,
但25岁的杨冰怡把所有爱都冻结。
亚热带季风气候不会下雪,
郴州没有她喜欢的季节。
fin.
【青天闲蕊】四人游
一个关于别扭初恋的再遇故事和一点爱情的感悟
食用愉快!
Bgm: 《四人游》-方大同/薛凯琪
......
1.
出来跟女友旅游遇到前任该怎么办?
在碰到对面的人的一刻,卢天惠和赵佳蕊同时低下头看向手机,快速地在自己微信朋友小群里群发该条求助信息,又十分默契地同时关上手机屏幕。赵佳蕊把手机揣进兜里,四下打量着还有没有其他的座位可供逃逸,但这个点的咖啡厅人满为患,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可去。青钰雯心大,已经把包放在了对面的空位,刘闲外语好,去排队买喝的,只剩下赵佳蕊和卢天惠大眼瞪大眼,相顾无言。
“Hi。”最后是卢天惠打破了沉默。
赵佳蕊......
一个关于别扭初恋的再遇故事和一点爱情的感悟
食用愉快!
Bgm: 《四人游》-方大同/薛凯琪
......
1.
出来跟女友旅游遇到前任该怎么办?
在碰到对面的人的一刻,卢天惠和赵佳蕊同时低下头看向手机,快速地在自己微信朋友小群里群发该条求助信息,又十分默契地同时关上手机屏幕。赵佳蕊把手机揣进兜里,四下打量着还有没有其他的座位可供逃逸,但这个点的咖啡厅人满为患,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可去。青钰雯心大,已经把包放在了对面的空位,刘闲外语好,去排队买喝的,只剩下赵佳蕊和卢天惠大眼瞪大眼,相顾无言。
“Hi。”最后是卢天惠打破了沉默。
赵佳蕊点了点头,眼镜后的眼睛左右瞟了瞟,不知道在确认些什么。最后才伸出手扶了下眼镜,清清嗓子问:“最近如何?”
“还不错,你呢?”
“也还可以。”赵佳蕊说道,“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没见了。”
还以为再也不用见了呢。两人心里都砸过这样一句话。
赵佳蕊拿起手机,卢天惠也拿起手机,不过多了略显夸张的表情以及假装凑近看妆容的动作。抬眼偷看时赵佳蕊不由得在心里偷偷地笑,想这么多年之后变成了大波浪知性风淑女的初恋居然还在使用当年逃避讨厌的人的时候的小伎俩。
明明就是在发微信,手机的光都映在眸子里了。
高鼻梁大眼睛长得颇有贵气的女孩擦着手走过来,看了赵佳蕊一眼,点了下头当打招呼,弯下腰,手轻轻拍拍卢天惠的肩膀。
“宝宝,想喝什么?”
“除了冰美式都行,实在不行你给我来一杯你爱喝的。”卢天惠扭过头,“你外语行不行啊,跟他们怎么交流啊?要不我陪你去?”
“你看不起我!我英语完全ok的好吧,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点到。”
赵佳蕊看着青钰雯转身走开的背影,再看了下又鉴赏起手机的卢天惠,淡淡开口问:“女朋友?”
“嗯。”
“挺好看。”
“谢谢。”
就是脑子好像不太好使,赵佳蕊心里莫名有些好笑。她也说不清为何分手五年了还会有别人不比自己懂卢天惠的感觉,这感觉产生了之后,她又用沉默将莫名的优越感压了回去。
“来咯,榛仁拿铁,冰美式。”刘闲拿着两杯饮料走了过来。卢天惠被声音吸引,一抬起头,看见戴着白色贝雷帽的大眼睛女孩的两条乖顺地搭在胸前的麻花辫。女孩在自己的斜对面坐下,看了自己一眼,带着尴尬和礼貌的神色笑了笑,冲她点了点头。
“女朋友?”这下轮到卢天惠开麦了。
“是啊。”赵佳蕊答得很坦然。
“你们俩……认识啊?”刘闲张开嘴,显得很惊讶。
“我们……”
“高中同学。”赵佳蕊放下手机,扭头看着刘闲,伸出手来在桌下拉了拉她的衣袖。刘闲侧过头,赵佳蕊将身子凑近,小小声说,“能不能帮我要个吃的,有点饿了。”
“啊,对哦,忘记了。还想问你要不要吃来着,结果我在那里说话一紧张就给忘了。”刘闲一拍手,“那我现在去买咯,就是又要一会,人有点多。”
“没事,等你。”赵佳蕊微微一笑。
刘闲起身离开了座位,赵佳蕊看着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回过神来,便看见卢天惠放下手机,看着自己。
“挺幸福啊?”
“挺好的。我是说她。”赵佳蕊见状,也放下手机,看向卢天惠,“你瘦了。”
“你倒是没什么变化,就是好像长大了。”
“人都要长大的。”赵佳蕊答道,“谁都不可能总是活在16岁。”
“是。”卢天惠顿了顿,又问道,“怎么认识的?”
“怎么认识的啊……”
赵佳蕊叹了口气,望向咖啡店窗外的雪山。
“那就有的说了。”
2.
不论此刻遇见卢天惠的心情是怎样的,她也淡忘了那时候跟卢天惠在一块的心情,可是她始终记得那样一个场景。那时候自己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靠着窗户翻书,那时还梳着平刘海的女孩走到她前面的位置坐下,然后转过身来,趴在椅背上看着她。
“你好后桌,我叫卢天惠。”
很难形容卢天惠这么多年以后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赵佳蕊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但她可以确定的是,那扇曾经为卢天惠打开的窗户,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她的笑眼撬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
赵佳蕊自问不是一个主动的人,但心底不愿辜负他人的主动。因此她也像卢天惠燃烧的那样炽烈,认识的第一天便挽着手一起下课去厕所,一起吃饭一起回宿舍。军训的时候站在一起,被晒得头晕的时候看到前面的卢天惠又添了几分安心。累的时候就像她默许的那样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给她准备生日礼物,又嘴硬着说这没什么了不起,以后她想要什么自己都挣大钱买给她。
那时候爱讲大话,不为什么,不贪什么,只是想看卢天惠笑的时候阳光都灿烂了几分的模样。
所以那是喜欢吗?在被卢天惠告白的时候,犹豫的那一瞬,她想。
但是少年人总是想的不够多的。她那时是真真切切地觉得这样很好。她属于卢天惠,卢天惠属于她。那个青涩的初吻是一个刻章,是她们之间的约定,只要亲下去了,赵佳蕊便永远要和卢天惠在一起,不管别人说什么东西。
那时候时兴起智能手机。赵佳蕊平时不听歌,但是下了音乐软件放了很多首卢天惠爱听的歌。两个人放学回去的路上分一对耳机,卢天惠悄悄伸出手来触摸她手心,音乐放到高潮甜蜜部分,赵佳蕊笑着拽过人的手,问她有什么好害怕的。
“谁怕了?我就想搞点气氛,赵佳蕊你这个人真是臭直男!”
于是歌没听下去,两个人在校道上追逐打闹,最后在隐秘的角落笑着抱在一起亲吻彼此。赵佳蕊喜欢这样的感觉,最近才开始看的爱情小说里描述抱着爱人便像拥有了全世界,她觉得自己也确实如此。
但那时候谁都没觉得这里面会有矛盾和后面争吵的导火索。以至于当有一天赵佳蕊真的被卢天惠甩开手的时候,她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愕然。她追了上去,没有得到卢天惠像以往一样的笑容,反而是被板着脸训了一顿。
“你为什么就非得要说我哪里哪里做错了?你不会觉得自己那样子真的很厉害吧?”
“我没有啊?”我从来也不觉得那样是在彰显我自己,我只是在说事实啊。
为什么会生气呢?赵佳蕊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那时候文理分流,她俩在不同的班级,赵佳蕊在帮她学会考的时候说了两句,卢天惠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那,那我道歉。”
说对不起就可以了吧?但是眼前的人明显怒火未消,转身就走。这下赵佳蕊的疑惑变成了对于卢天惠怒火的愤怒。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说了抱歉还要被这样对待。
最后谁也没有给她解释明白,她莫名其妙地被冷落了两三天。
从那天起,一切就好像都变味了。微信上变得只剩下早晚安,她的身边开始多起了很多其他的朋友。走路的时候虽然牵着手,但总感觉手心的温度已经随着心理一样隔了层屏障了。赵佳蕊隐隐约约觉得痛,但却也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错。她硬咬着牙忍受着卢天惠一点点地从自己的世界里抽离,却不肯再迈前哪怕一步,也不知道该怎样迈步了。
收到分手信息的那天是高三刚开始的第一个月。那时候赵佳蕊把手机换成了老人机,手机在书桌洞里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又将它塞了回去。继续写着眼前的习题。
是。或许这一切早就该来了。
卢天惠失去她了。她一开始想,但在写完作业放松的间隙,拿着水壶孤零零地走在走廊上的时候,她才突然发现,自己也失去卢天惠了。
那一刻起,眼泪才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片刻之后,泛滥成灾。
3.
刘闲不是她和卢天惠分手之后谈的唯一一任女友。三四年的时间里足够认识很多人,也足以放下一段感情。
走出了那个噩梦一样的夏天,青涩的少女学会了如何打扮自己。赵佳蕊其实并不喜欢给自己化妆,她底子优越,那时候已经不乏追求者,大多数时候都是以长发披肩素面朝天的形象示人。衣服更是自己随便乱配,以舒服为主。她不喜欢集群,也不喜欢自拍,朋友圈大段大段的全是文字,大多数时候习惯一个人行动,像一只流浪在大学校园里的猫。
赵佳蕊一直觉得,与人的交流是一件很费心力的事。这件事倒是与卢天惠关系不大,但是那时候离开了彼此的她也并不想多么热情的去接触其他人。自己一个人,无牵无挂,也不必被人指摘。尽管背后风言风语也是不少,但只要远离人群,便可以一点都不在乎。
因此,遇见刘闲确实是个意外。那天她坐在图书馆门口的台阶上看湖里面的鸭子游来游去,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吉他拨弦的声音。她扭过头,平刘海大眼睛长得有几分幼态的女孩一边弹着琴一边低头看着膝盖上的手机,时不时地跟着旋律哼哼上两句。午后的时间,大家都忙于上下课和其他活动的路途,在那一处台阶上,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
跟刘闲的第一面是看她练琴,第二面也是看她练琴,直到五天之后,刘闲把曲子弹的纯熟,赵佳蕊这才从台阶的另一端挪到了她身边。
最后也忘记是谁先说了Hi,但是就聊起来了。聊到学琴学了多久,又聊到了专业,再聊到她唱歌好听,后面又聊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莫名其妙就被邀请去看她表演,莫名其妙就有了微信。莫名其妙地就感觉有蛮多话想跟她说,也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个朋友。
被告白那天赵佳蕊才反应过来,这个看上去跟她同年实际上比她大一届的师姐的温柔陷阱居然这样难防。
“什么温柔陷阱啊。”刘闲不由得笑了,“我只是边界感强罢了,到哪一步做哪一步的事情,倒是你这个混蛋两三年都没感觉出来我喜欢你。”
“你也说你边界感强啊,那我哪能那么容易感觉出来?”
赵佳蕊想了想,好奇先于喜悦不断地从心底的泉眼向外涌。她问了很多问题,什么时候喜欢的,一开始最喜欢哪里,现在觉得怎么样。刘闲一一回答,有时候是快乐的,有时候带着悲伤,最后眼里甚至噙着泪花。她这才惊觉,原来在刘闲平淡的对话和举动之下,居然有着如此之多的暗潮汹涌。
那一刻她突然回想起了16岁那年,那时候她还是一个横冲直撞的人,对不喜欢的人不忌惮展示自己的讨厌,对喜欢的人也不藏匿自己的喜欢。她从不觉的这样子有什么不妥,也从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就在这一刻的叙述里,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这点从无变化,而这点掩藏在内心的热情,就这样被一个人轻柔地包着,即使自己也因为冷淡刺痛过她。
刘闲久久没得到回应,叹了口气,站起身准备走开。她要毕业了,今天是她在学校的最后一天。学士服衬得她个子很娇小,但罩不住她背影里的落寞。
在那一刻,赵佳蕊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再躲了。她赶上几步,抓住了刘闲的手,刘闲回过头的时候,她弯下腰,抱住了她。
“如果在一起的话,师姐是不是不会离开我了?”
“你害怕我离开你吗?”
赵佳蕊点点头。她的心又莫名地开始痛,好像很多年前的一道疤,重新被撕裂了开来。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没有必要在一起。那样的话,在一起成为爱人就变成手段了。”刘闲伸出手,拍了拍赵佳蕊的脸颊,“就算不在一起,我跟蕊蕊也会是好朋友的。”
“但我总有种松开怀抱你就会离开我的错觉。”
“不要这样想嘛,蕊蕊。”刘闲的声音有些颤抖,“世上不是只有爱一种感情,就算是做朋友,也不代表就是离开,顶多只是没有以前那么亲密罢了。如果单纯不想让对方离开的话,那只是占有,不是爱。”
“那什么是爱?”
刘闲沉默了一会,对她说道:“爱是……你那天发烧的时候还带着口罩来看我表演,那时候你在想什么?”
“想见你,想让你开心。”
刘闲轻轻推了推她,赵佳蕊微微松开怀抱,她们四目相对的时候,赵佳蕊才发现刘闲眼里强忍着的泪光,就在愣神间,刘闲踮起脚尖,亲了下她的脸颊。
“对了,就是这个。我是因为感受到了这个,才坚定地喜欢你啊。”
那一瞬间,赵佳蕊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于是她松开了手,向后退了一步,然后郑重地再一次向刘闲伸出了手。
“那我会好好思考的。”赵佳蕊说道,“我绝对不想看你再为我流一滴泪。”
卢天惠,你没告诉我的答案,有人告诉我了。
想到这一刻的时候,赵佳蕊听见自己的心底,有书页轻轻翻动的声音。
4.
乍一眼看不出赵佳蕊的变化,但是实际上,她确实已经比七年前自己认识的赵佳蕊变得太多太多了。如果说以前那副故作高冷的样子像是穿着大人衣服的小孩,现在的赵佳蕊,感觉和以前相比,多了许多的成熟持重。
但偶尔也还是会怀念的。卢天惠自问如此。那个以前会冲着自己又贱又傻地笑的,一天有八百个问题要问的,借着身高优势把下巴垫在自己肩上把自己整个环住的赵佳蕊,现在沉稳的像一块经久不化的冰。而刚那个女生来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又好像春风一下子把冰吹的融开,化成了细细密密的雨。
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卢天惠心里有点嫉妒,但不是因着自己对赵佳蕊有什么旧情复燃的迹象,乃是觉得自己当年的水准怎么就没有撬开赵佳蕊这张梆硬的嘴。
不过这家伙依旧是有些气人的功底在的,刚刚青钰雯过来的时候,明显看到这家伙在偷笑。但明明这俩傻子傻得平分秋色各有所长的,也不知道赵佳蕊又在优越些什么。
看了眼前的人一眼,卢天惠的眼里却又勾勒出了第一天见她的样子。干净的校服衬衫,高马尾,黑框眼镜,整个人身上就写着“成绩超好”四个字。当初回头也只是想交个朋友以后方便抄作业,谁曾想这家伙实际上是一只粘人的野猫,很缺朋友地跟她绑在了一起。
觉得可爱,又觉得可怜。卢天惠摸着赵佳蕊的脑袋想,小猫啊小猫,要是没有人喜欢你,就让我来喜欢你吧。
那时候真喜欢小猫啊。小猫听话,乖巧,走在身边的时候感觉安全感很高。虽然嘴贱了点,但还是会老老实实地记住自己的生日,红着脸在全班面前给自己漂亮的礼物,接着又恢复嘴硬本色说“等我有钱了你想要什么好东西买不到”。不管她开不开心,只要见到她,她都会冲自己笑。不管别人怎样说自己的坏话,小猫永远都不会听风就是雨。
——但是时间久了,就拿捏不准自己对赵佳蕊的喜欢,还是不是一开始像对小动物和漂亮女孩子那样的喜欢了。说她热情,她时不时就自己沉浸在书山题海里,拽她出去她也会去,但总显得有些不乐意。说她冷漠,她偏偏又会在你伤心的时候寸步不离地陪着你,给你纸巾,帮腔着骂那些对你散布恶意的人,不管在什么时候都站在你的身边。
是亲密,还是疏离?卢天惠每天睡觉都在想这个问题,纠结的她都开始掉头发了。她跟同宿舍的朋友诉苦,朋友说,你就是陷入爱情了,别想了,勇敢追爱吧!
——那如果跟赵佳蕊告白的话,会连朋友都做不成吗?卢天惠探了赵佳蕊不知道多少遍的口风,直到确定了这家伙在这上就是一窍不通大傻瓜之后,半是放心半是紧张地告了白。
于是她们就这样在一起了,跟做梦一样,但也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赵佳蕊偶尔会以女朋友的身份自居跟她黏在一起,也会在文理分班之后每天来和她一起上下学。她们会在隐秘的角落接吻,会在走路的时候牵手,放假了也会约出来单独在什么地方坐上一整天。但她总感觉赵佳蕊还是离她很远,明明那人就近在咫尺,甚至凑过去就能吻到。
——于是她便那么做了。赵佳蕊的唇上甚至还留着冰美式的苦涩。她清澈的眼里转瞬而逝一瞬间的惊讶,接着便如同接受一颗入水的石子一样接受了这个突发奇想的唐突的吻。
卢天惠一下子又摸不清赵佳蕊的想法了。她很少主动想要亲吻,几乎每一次都是自己主动地贴上去,最后得到一个不知道是害羞抑或是平淡的回应。冰美式的味道在舌尖晕开,一下子苦到了心的最底端。
于是她又苦恼地问朋友的意见,朋友听了,摇摇头说道:“能说吗?我觉得你们俩除了会亲嘴,完全就只是会接吻的好朋友而已。”
朋友,朋友,多亲切的词汇,但落在卢天惠的耳朵里,却总觉得冰凉。在那一刻,卢天惠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真的喜欢着赵佳蕊,也真实地对这份喜欢有些失望了。
于是在一次简单的争吵过后,没有得到赵佳蕊解释的卢天惠,觉得自己以后都没有必要再听赵佳蕊的任何解释了。
无需解释,不必多说,如果那不是你故意,更证明你我这条裂缝,无处可补。
5.
青钰雯跟赵佳蕊像吗?这样想来,确实是有点像的。充满雍容贵气五官精致的脸,不说话时生人勿近的气场,专注做事时什么都无法打断的认真,以及自己每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她脸上那傻的不值钱的笑容。
但青钰雯不像小猫。她像一只大狗,一只身上满是伤痕,但是依旧会对着人吐舌头摇尾巴的大狗。她遇见青钰雯的时候她们都刚分手不超过一年,在大学的某彩虹色小组里当了半个月的网上邻居。结果在线下第一次聚会的时候就对上了眼。那时候玩真心话大冒险,喝的半醉的卢天惠被罚跨坐在青钰雯的腿上去吹她的耳垂。将脸凑到她颈侧的时候,她清楚地感觉到手里握住的肩膀颤了一下,一股冷香调的香水味轻轻地飘进鼻腔里,让她没忍住将本来的吹气改为了舔舐。
她本人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的关系,但或许是天意弄人,命中注定她要跟青钰雯有那么一段风流韵事。两人一开始都只顾解决欲望而不谈感情,直到一次事后卢天惠被人从后面搂住了腰,发愣的时候青钰雯滚烫的泪水打在了她的颈窝上。身后的床伴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哭的像个小孩,直到她再三逼问才怯生生地问她愿不愿意做自己的女朋友。
胆小鬼。她腹诽,但却诚实地感到了由心底而生的欢喜。
于是她发觉青钰雯和赵佳蕊其实完全是两类人。她不否认在前几次跟青钰雯做那种事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如果此刻和自己肌肤相亲的人是赵佳蕊会怎样,并对此产生了由衷的负罪感,但是后来她发现脑子里再也没有这样的想法,只为了青钰雯只是青钰雯,是那个会对她的火热报以同样温度的青钰雯。
谈恋爱的时候,和当年跟赵佳蕊在一起的时候不同,她们时常争吵,但每一次又都能别别扭扭地和好。青钰雯哄人的时候好话说尽,生气的时候却是非常难哄。卢天惠使出自己平时当互联网搞笑女的浑身解数,又是做鬼脸又是撒娇的认错认了半天,这才又给大狗狗哄的哼哼了一声。幸亏两人脾气也都算好,真生气的时候还是少,前一秒哭哭啼啼打打闹闹,后一秒又躺在一块说着悄悄话在被窝里看电影。
“这才叫谈恋爱啊。”卢天惠不由得感慨。
“怎么,你以前谈恋爱不是这样?”
卢天惠想了想,一五一十地把以前的事情说了。她没交代赵佳蕊的名字,把以前一听到就会心颤的三个字变成了简单的“前任”。青钰雯玩着她的头发认真地听完,叹了一口气。
“所以,其实有问题就要说出来啊。”青钰雯说道,“宝贝你有的时候想的太多了,但是总不愿意告诉我,一定要把你惹生气了才愿意告诉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但是我会希望不管我们有多少矛盾,最后都能好好地把话说开。”
“那样不是总要吵架,总要吵架多伤感情啊。”
“也不一定是吵架啊,我可以把语气放缓一点,或者我们都冷静冷静再说嘛。比起激烈的争吵,我更怕你心里藏事。”青钰雯说着,又露出了那个傻呵呵的笑容,伸出手来轻轻摩挲着卢天惠的眉峰,“你看我们肥宝这么可爱,要是老是皱眉头多不好啊,我还是喜欢你笑,要多笑笑。”
卢天惠的鼻子突如其来的泛酸。她咬住嘴唇,好险没让眼泪掉下来,最后扁着嘴嘟嘟囔囔地说:
“要是早这样该多好。”
“啊?你说什么?”青钰雯不解。
“我是说,有你真好。”
“那当然,我可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青。有我这样的女朋友是你捡到宝了!”
“烦死了青钰雯,你身份证上年龄是不是造假啊?我看你今年八岁不能更多了!”
两个人笑着在被窝里闹作一团,直到最后折腾的没劲儿了搂在一块。卢天惠闭上眼睛靠着青钰雯的胸口,最后一次想起那个以前也会跟自己打打闹闹的人。
所以啊,有的时候大概真的有老天爷在安排着一切吧。卢天惠想。
其实早点这样好吗?大概不是的。也许人这一辈子就是要注定走过许许多多弯弯绕绕的路,受过许多磕磕绊绊奇奇怪怪的伤,才能够学会到底什么是爱。
而我们,只是爱的太早。
6.
那一顿异国他乡的午后咖啡,两个人满腹心事地喝下,最后又看向了彼此。她们揣摩着对方眼里的光亮,想着对方这些年又经历了怎样的事情。身边的新欢浑然不觉,青钰雯很热情地跟刘闲聊了起来,两人你来我往的,大有异国他乡遇故知出门就要加微信的趋势。赵佳蕊瞟了刘闲一眼,看向卢天惠,耸了耸肩。
刘闲和赵佳蕊的东西比较多,而青钰雯和卢天惠还有下一个景点的日程要赶。临走前青钰雯和刘闲恋恋不舍的告别,吃了卢天惠一记眼刀。四人彼此挥别,说还要在这里呆几日的话下次可以联系着一起去。卢天惠拉过青钰雯的手,看了赵佳蕊一眼,抬手做了个拜拜的手势。
“好好地。”她说。
然后她看见赵佳蕊笑了。她明白赵佳蕊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毫无保留的对她笑,但此刻除了遗憾之外,她竟然觉得,赵佳蕊那样礼貌而疏离的笑,也很漂亮。
疏远大概有时候也是一种舒适吧,又或者不是疏远,只是各自有路,交错前行罢了。
“好,你也是。”
赵佳蕊看着卢天惠转过头,她也明白有些事情已经失去了解释的机会,但同时幸运的是,也再没有解释的必要。刘闲在桌下牵她的手,她扭过头,看着身边的人冲她招手示意她凑近些,她凑过去,听见刘闲小声问:“你还好吗?感觉不太高兴。”
“唔,回去再告诉你吧。刚那个女孩,是我很久很久没见的,以前的好朋友。所以也不是不高兴,只是有点感慨。”
“感慨什么?”
“感慨……”
赵佳蕊狡黠地一笑,拿起刘闲的那杯冰美式,抿了一口,苦苦的,但是让人头脑清醒。
“感慨现在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
“原来在那关头,全因舍得分手。”
“你说是否荒谬,我们比从前看起来更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