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onelk】春日宣告
Summary:从相识到信任,一整个春天的故事。
赵嘉豪推门进来的时候骆文俊正睡眼惺忪地排队。一段时间不打比赛精神有点懈怠,耳机半戴不戴压在耳廓上,撑着脑袋缩在电竞椅上发呆。等了百无聊赖的三分钟,匹配对决的提示音和一声黏糊的“hi”同时钻进耳朵,骆文俊条件反射地抬起眼皮,搓了搓额头仿佛把纠结这个心理动态外化,最终还是把鼠标移上拒绝。
“Elk,AD。”对方见他转过来,脱了一半的羽绒服还挂在胳膊上就走过来跟他握手,两只小狗一样的眼睛挂上一秒钟的笑意,“或者你直接叫我赵嘉豪也行。”
骆文俊碰上他刚刚穿过一遭冷风的手,又打量起他拖......
Summary:从相识到信任,一整个春天的故事。
赵嘉豪推门进来的时候骆文俊正睡眼惺忪地排队。一段时间不打比赛精神有点懈怠,耳机半戴不戴压在耳廓上,撑着脑袋缩在电竞椅上发呆。等了百无聊赖的三分钟,匹配对决的提示音和一声黏糊的“hi”同时钻进耳朵,骆文俊条件反射地抬起眼皮,搓了搓额头仿佛把纠结这个心理动态外化,最终还是把鼠标移上拒绝。
“Elk,AD。”对方见他转过来,脱了一半的羽绒服还挂在胳膊上就走过来跟他握手,两只小狗一样的眼睛挂上一秒钟的笑意,“或者你直接叫我赵嘉豪也行。”
骆文俊碰上他刚刚穿过一遭冷风的手,又打量起他拖在身后的羽绒服衣摆和露出来里面印着小熊的黑色毛衣,心想这种衣服我十四岁就不许我妈给我买了。
晚饭时间赵嘉豪又穿着他那儿童款毛衣下楼来,东摆西弄架好了外设时骆文俊刚刚结束一把排位,正伸直了胳膊拉他僵硬的肩关节。赵嘉豪瞥了一眼他,拿出手机问他要不要吃捞面,可以一起点。骆文俊感觉了一下,不是很饿,但转念又想下路组本就如包办婚姻,从不熟时就强求一个默契,更不好第一天就显得古怪冷硬。于是他把头往那边凑了凑,问,那有没有甜品啥的。
骆文俊感觉赵嘉豪好像隐约笑了一下,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含义,AD就把手机拿到了两人中间,头靠在一块说,你自己看喽。挑来挑去加了个红豆双皮奶,把手机还给赵嘉豪的时候他说你在队群里吗我转你钱吧,赵嘉豪一边下单一边说钱不用了,要不跟我开把大乱斗等外卖来。
骆文俊没想明白其中的逻辑,但转头加了好友发了邀请,运气好摇到个机器人,钩钩中的,十五分钟平推对面水晶。结算页面赵嘉豪给他点了个心,留了句帅啊欧恩,然后拎着外套跑出去拿外卖去了。
骆文俊盯着屏幕上那颗白色的心,莫名联想起新搭档那一张好学生的脸,留海厚厚的挡住额头,方框眼镜一直拉到脸颊中央,身上瘦成什么样但脸蛋上还挂着婴儿肥,放在学校里会是那种被小姑娘捏脸调戏的好脾气男生,反正不是熬夜爆痘让人特别安心的职业选手脸。他暗自笑了一下自己的刻板印象,心说想这些有什么用呢,过两天训练赛自会见真章。
真章就是他们默契仿若天生。
没怎么磨合过的下路组拿霞洛漫天飞羽宛如盛大宴会,拿锤石AD丝血点灯笼回到辅助身边,骆文俊去游走时赵嘉豪基本也都能扛住压安稳发育到后期。教练站在后面看得不住鼓掌,说打得非常好啊,虽然这波还有失误,但多磨合潜力无限。
他左右手一边一个拍了拍下路组的肩,像家长一样语重心长,“过两天德杯开打,你们抓紧时间增进一下感情默契,多双排,多在一块玩玩。”
彼时骆文俊正走神刷手机,脑子自动把教练的培养感情的建议过滤出去,还是整天和老熟人陈泽彬鬼混在一起。赵嘉豪好像也没因为训练赛配合好而对这件事产生什么额外的兴趣,最多在点外卖时带上骆文俊,时间赶巧的话一起双排。
德杯的前半程不太顺利,队员一个接着一个生病,线上比赛坐成一排咳嗽声不断,简直堪比黑心医院里的交叉感染现场。复活之后却一路越打手越热,等到了决赛候场,听着教练炖得半生不熟的鸡汤时骆文俊才有点实感。
赵嘉豪靠在桌子上,说我亚军季军都拿全了,还是那种听不太出情绪的黏糊声音。又不知道谁接了一句,今天就拿他个冠军。
最后一把推完水晶,他们走上去捧杯,赵嘉豪因为还没完全痊愈,几步路都还走得七扭八歪,但那种挤在一起捧起属于他们自己的荣耀的感觉,太好了。金属的奖杯是孤冷高傲的,但并肩的队友把每个人的笑脸都蒸得温暖异常。
骆文俊抬头看着银色的奖杯,心想可惜是德杯。但即使是德杯,冠军也将把着新生的队伍迅速凝聚在一起,揉成一团紧密的火焰。
他回头,身旁的AD也正扭过头来看他,眼睛亮亮的像某种小狗。骆文俊心情很好,笑得眯起眼睛,对他说你看这不就拿到了,下次搞个S赛冠玩玩。赵嘉豪愣了一秒,又露出发现骆文俊点了双皮奶时似笑非笑的表情,眉毛一弯接他的玩笑话,“说到做到。”
赛后教练找他俩一起谈了一次话,先夸了德杯敢打敢操作,然后问问和对方配合感受如何,有什么不太舒服的地方讲出来,共同解决一下。骆文俊看赵嘉豪,赵嘉豪也转过来看他,说没什么吧,我们俩真的挺有默契的,性格也挺合适的。
骆文俊点头点到一半被自己生生收回来,心想大哥我们平时也不讲几句话,你哪里得出性格合适的结论。但看赵嘉豪肯定的语气和教练的笑容,又不能真让赵嘉豪难堪,只是觉得这人真是莫名其妙。他是跟所有人都合得来吗,没脾气的?还是只是带着一个温顺的虚伪面具罢了。
骆文俊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带着点顽劣的心思喊赵嘉豪“旧梦”。这个来自过去的ID原本只属于赵嘉豪的少年时代,本应烙印在最鲜艳的红色队服上,只关乎于最初一起并肩的队友,被骆文俊捡起来用就显得过分亲密的越界。可赵嘉豪就仿佛真的不在意一样答应了。
旧梦,旧梦,旧梦。旧梦要不要吃麻辣王子,旧梦你今天播吗,旧梦对面没闪。从前骆文俊觉得Elk叫起来太拗口,伊拉克只适合玩笑,赵嘉豪显得太生疏,去掉姓又太黏腻,现在从峡谷语音到BLG的训练室,处处飘着“旧梦”这两个字。
骆文俊越喊越爱喊,喊的时候笑得越来越没边没际。“旧梦”这两个字好像为他打开了一种新的观察赵嘉豪的视角,和自己一开始画在心里的那个好学生形象愈发地偏离出格。比起又乖又谦逊的刻板印象,赵嘉豪反而有时会露出臭屁的马脚,打完很帅的一把比赛会在采访前的间隙关心自己有没有拿到MVP,排位女警单杀对面后会洋洋得意地问骆文俊,怎么说我的女警,建议把主播这段做成视频。
也是,骆文俊想,他可是AD啊,保命,输出,拿人头,不带点骄傲和冲动怎么可能。那他骆文俊又是什么辅助?曾经被评为只要操作帅,不顾队友死活的辅助,闪现丢灯笼把队友引到龙坑然后暴毙,坐海克斯门身后被五个人追杀,躲在草丛里点爆炸果实把自己的炮台弹到对手脸上。也许,也许就是这种特质,让赵嘉豪在还不甚熟悉的时候就信誓旦旦对教练说出“我们性格合适”这种话,也让他们只需要一个信号就能接上对方的操作进场。
如果我们真的是天作之合呢。
踏进春季常规赛,第一场就要碰去年夏冠JDG。赛前赵嘉豪肉眼可见地有点紧绷,彭立勋几个凑在一块聊初登场要摆什么pose,骆文俊说当然一来就上个弱爆,赵嘉豪坐在中间用力嚼着炸鸡汉堡,被问到才挥挥手说我不摆。结果聊着聊着又去问陈泽斌,真不摆吗,暖宝宝在两个手掌之间颠来倒去,这个怎么样。说着背过身来肩膀一抖,外套抖落到肩膀一半,然后指了指背上天蓝色的“Elk”字样。
卧槽。整个休息室惊叹声此起彼伏,赵嘉豪这才咧嘴一笑,抬了抬下巴说,是吧,活像小狗翘尾巴。
结果演练了半天,上台前衣摆拉拉扯扯调整了好久,最终还是露出ID失败。骆文俊准备上台,看见AD拇指在空白一片的外套上胡乱指了一下,忍不住笑出声来。
比赛不出意料地输掉,骆文俊跟在赵嘉豪后面去和对手碰拳,碰到娄运峰的时候他听到赵嘉豪小声说了一句,打得好呀。对面的辅助眯起眼睛,说你也是。加油。
骆文俊这才有点迟钝地想起娄运峰对于赵嘉豪职业生涯的意义,第一个搭档,总是被粉丝调笑成宛若初恋般的白月光,在骆文俊到来之前也曾坚定地站在赵嘉豪身边的,他的辅助。
晚上回到基地骆文俊一边刷牙一边刷B站,主页推送更新了三次都提不起兴趣。他打开搜索框,鬼使神差地并排打下“Missing”和“Elk”,手指在确认键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后面的ID换成了Jiumeng。
他通过几年前的影像资料窥探那时的赵嘉豪,脸更幼态些,没戴眼镜,梳着烫过的中分,在直播中傻乐着扭过头去偷看娄运峰的电脑屏幕,在采访里和他说要成为lpl第一下路组,坐在替补位上仰头看Mystic的操作,却又在上场失利后把整张脸缓缓藏在手掌里。
骆文俊其实很少意识到赵嘉豪比自己大了快两岁这个事实,甚至在他发现赵嘉豪藏有好几套小熊睡衣时真心实意地觉得他幼稚,“AD哥哥”这种称呼也只有在故意作怪时才叫得出口。可是这视频把这两年具象化起来,让骆文俊清楚地意识到,赵嘉豪背上红底黑字的“Jiumeng”遗憾地佝偻下去时,他自己还在青训营跟陈泽彬坐在一块对着两根油条大嚼特嚼。
那可是实实在在的两年,娄运峰站在现在他在的位置,帮赵嘉豪舍命挡技能的两年。骆文俊不知道心里一点酸味是从何而来的,但他一下子弄明白了赵嘉豪比赛前的反常。旧友交手分伯仲,怎么甘心落的下风,而骆文俊也从赵嘉豪那里分尝了这一点不甘。要想证明赵嘉豪做对了选择,自己不比娄运峰差,就一定要赢,哪怕对面的AD是世界赛冠军FMVP,也要赢。
教练在冬天埋下的种子仿佛在春天开始萌芽了,赵嘉豪和骆文俊的关系持续升温,一起理发也去了好几次。骆文俊还想着赵嘉豪WE时期那个中分卷发,说你再搞一个那种,露额头很帅。赵嘉豪挑了挑眉,说你咋还知道那个,不好打理哇,而且现在发际线不如从前了。结果两人双双和理发师沟通失败,赵嘉豪办了会员收获了一款妹妹头,骆文俊顶着个锅盖回到基地被彭立勋笑了两天。
就这样一边说笑打闹一边比赛,进入四月整个BLG都愈发熟络起来,基地里笑声越来越多,Tabe教练的到来也给千篇一律鸡汤里掺杂进一些从前不敢细思的热血——进MSI,去英国。
春季赛的剧本和德杯惊人地有些相似,季后赛的BLG仗着一股年轻的冲劲,从冒泡赛连胜两支老牌强队,竟又碰上JDG。那天赛场上队伍上下卯足了一股劲去打,去拼,可结果仍然差之微毫。赵嘉豪从下了赛场那一秒就合不上嘴开始复盘,说来说去都挺可惜,却已成定局无力回天,把自己那几个微乎其微的失误都数烂了,最后话头还是落到个下场加油。
队伍在Tabe温和的肯定和激励里逐渐收拾起心情来,但赵嘉豪只要稍微一回想,这场失败带来的遗憾好像还是苦涩得吓人。他用余光去看坐在一旁假装刷手机的骆文俊,不知道小孩在想什么,嘴角在笑也是很难看的弧度,苹果肌上两个浅窝好像帮眼眶蓄住了已经生成的泪水,努力让它不要掉下来,太丢脸。
赵嘉豪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伸手捏了捏他缩在一起的肩膀,说自信点欧恩,你是特别好的辅助。结果把骆文俊搞得更是低头捂住了整张脸,赵嘉豪觉得好笑地摸了摸他朝天的后脑勺,辅助一边闷着声音说滚一边逃避AD用摸头这个动作把自己降为小屁孩的手。
又是两场杀过来,打完EDG那天骆文俊被一种汹涌的快乐给淹没了,从头到脚是一种透彻的爽。那是什么队,往远看是两年前的世界冠军,往近看是春季常规赛前二,更重要的是Tabe加入时定的第一个目标,MSI,居然真的不再是一场幻梦。
A掉水晶最后一下骆文俊第一反应就是跳起来把赵嘉豪整个搂在怀里,借着身高优势用两只长臂从上面环绕起赵嘉豪的时候,AD甚至连耳机都没完全摘下来。骆文俊把脸凑到赵嘉豪脸旁,那一刻有很多想说的话,他刚刚过度运转的脑子还在试图把未成形的语言拼凑起来,但胳膊刚放松一点,赵嘉豪就咧嘴笑着朝曾奇那边走去了。
骆文俊捏了下手心,语言组织失败。他跟在后面和其他队友拥抱,兴奋盖过了不明不白的失落。他也想不明白自己下意识找赵嘉豪是因为他是离自己最近的队友,还是因为赵嘉豪只是赵嘉豪。那赵嘉豪呢,如果自己不第一时间抢占先机地环上他的腰,他的第一选择又将会是谁?
赛后安排了下路组的双人采访,激动的心情还没平复下来,骆文俊努力冷着脸也防不住一丝愉悦从嘴角偷溜出来,赵嘉豪拿着话筒的手和嗓音同频抖动。主持人问如何评价对方,赵嘉豪先看了一眼骆文俊,然后说,我们磨合挺好的,然后性格也挺合适的吧。希望他能自信一点,因为我觉得他是一个很厉害的辅助。
骆文俊听到观众的起哄,眼睛东西瞟了一下,心想又是性格合适。可这次他也不得不认同,而且乐得认同。这两句话赵嘉豪和他私底下都讲过,但如今在这盛大的胜利后,又拿到全世界面前摊开再提,分明就是让你们都见证我们关系很好,配合无人能敌。骆文俊感觉自己的脑袋热热的,而在这全世界的人里,又只有他们两个知道这两句话的第二层含义。
打完EDG的第三天,刚得知进入MSI时的激情已经褪去了一半,转而被即将在总决赛再次面对JDG的压力所取代。之前两次交手,无论是赛季刚开始还没完全进入状态时,还是后来一路披荆斩棘手感最热时,都是一样的结果——失败。打不过JDG的诅咒就像是乌云一样笼罩在基地上方,而对于骆文俊来说,看到赵嘉豪训练间隙被拉去拍垃圾话视频,拿到娄运峰的亲笔“家书”后憋着笑也要亲昵着喊峰峰时,想要胜过娄运峰的心居然要比之前哪一次都更盛。
赵嘉豪不知道辅助暗地里的心思,只是看他头发日渐杂乱,生得有点凶相的眼睛下挂起两只黑眼圈,留在训练室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冲了绿茶,放一杯在骆文俊桌上,打开电脑说练什么,一起排一把。骆文俊抬头眨了眨眼,好像在消化理解他说的话,赵嘉豪刚想打趣他rank傻了,就听见辅助声音低低哑哑的,霞洛吧。
霞洛,被调侃为只保佑真心相爱情侣的霞洛。
有时候赵嘉豪也搞不明白他是否是真的对这个比自己年少的辅助动了心,以及这隐秘的爱意究竟有几分纯粹。春风吹过让一切变得朦胧,连他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他先开始信任骆文俊,才催生出场上的默契,还是因为这赛季鲜花着锦的成绩给这不明不白的感情裹上一层糖衣,吊桥效应把胜利时的快感当作真心。
明明初组队的时候赵嘉豪看骆文俊处处像自己上初中的弟弟,爱吃甜食还找借口说为了中和生活的苦,输了比赛不是一言不发就是掉小珍珠,拿了德杯冠军就狂妄地幻想S赛奖杯。但越到后来,也许就是从那场如命运般的霞洛开始,骆文俊仿若真成了他这把利刃旁边的盾,打法依然我行我素,但却在AD最需要的每一瞬间赶到他的身边。
败者组那场对战OMG,当龙坑中只剩赵嘉豪一人的泽丽存活时,他精神紧绷地想要拼杀出一条血路,闪现,金身,复活甲,转眼间他已完成两次反杀。对面的上单一路跑一路回头丢技能,耳机里所有人都在喊他别追了,先稳住。在这嘈杂一片的声音里赵嘉豪意识到自己心乱了,握着鼠标的手心攒出一层汗,肌肉紧绷到近乎要痉挛。
我要追,我要追。他说。
我在靠,旧梦,我在靠。
一瞬间全世界仿佛都被静音,只有骆文俊的这句话通过耳机清晰地传进他身体里。他从来没觉得骆文俊的嗓音是如此让人安心的,可在这决定生死的一秒,他平日里向来不善于掩饰情绪的小辅助居然那么镇定地对他讲,我在靠,我在靠,好像一个巨大的沉稳的托盘,轻柔地把他的心给托住了。
赵嘉豪稳住右手,扭掉技能,开大,对手在泽丽漂亮的电网里阵亡。他长舒一口气,回头看,骆文俊带着他的蕾欧娜,举着盾牌坚定地出现在了他身边。
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对骆文俊产生出一种近乎依赖的情绪,或者说,他以为自己对于队友无限信任,赢下一局就无端生出野梦的年纪,已经随着WE 3.0的分崩离析一同被埋葬。他还做梦,但在UP沉默的一年已经让他不屑把梦境再与现实混为一谈,直到骆文俊在捧起一个无关紧要的冠军奖杯时斗胆畅想起另一个至高的荣耀。他站在他身边,与他一起上线,开团,洛花哨的舞姿在他的霞眼前晃呀晃,好像在说,相信我吧,我真的可以,我真的值得。
于是赵嘉豪顺了他的意,重拾起他自己都快要忘记的锋芒,这力量之大,闪耀了一整个春天的赛场。
决赛前化妆室里,造型师一边梳顺他的头发一边问他有没有想做的造型,赵嘉豪刚想习惯性地说都行,余光捕捉到了骆文俊镜子里的倒影,站着蹦一蹦又甩甩手臂,暴露出一点毫无决赛经验的紧张来。赵嘉豪笑了一下问,可以搞个露额头的造型吗,有人说我露额头好看。
心里想的是,我好像完蛋了。
折磨的四局结束,如果上次交手赵嘉豪还能用“运气不好”安慰自己和队友,那这次除了状态不佳这个借口外,就只剩下实力差距这个血淋淋的事实。
回到休息室的电梯上骆文俊不断把他的鼠标垫卷到极致又松开,想说些鼓励的话安慰队友,努力了半天只哑着嗓子说出一句可惜,MSI再来,然后又低头蹂躏他那可怜的外设。在休息室队员之间互相安抚激励了几句,赵嘉豪抓了抓头发却发现骆文俊不见了,跟教练丢下一句我去找他就往外跑,厕所隔间都敲遍,楼上楼下跑了两遭,才在楼道间捡到一只垂头丧气的小动物。
什么啊,还是小孩子。赵嘉豪想。他走上去,喊了两声欧恩,又叫OWO,全被对方假装没听见。
于是赵嘉豪说,“骆文俊,手伸出来,给你个东西。”等到骆文俊抗拒不了好奇心把右手摊开伸到他面前时,赵嘉豪抬起自己的手,手心对手心地放了上去。肌肤相贴,骆文俊终于抬起头看他,眼圈红红却又没缩手,乖顺地让赵嘉豪轻轻握住。
“一场比赛,这有啥。”赵嘉豪说。
骆文俊伸着脖子看向旁边,嘴巴动了动好像在犹豫要不要说。
“说。”赵嘉豪无情拆穿他,“跟我有什么不好讲啊。”
“那膏哥问Kanavi的那个问题,你怎么答?”骆文俊突然看他,等了几秒见赵嘉豪不讲话,就想要把握在一起的手抽走。赵嘉豪不让,想了一遭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什么,脸上有点发热。
跟谁打更爽吗。赵嘉豪感觉自己只要一张嘴,暗涌的爱意就要脱口而出,可他又惧怕这样赤裸地暴露在骆文俊眼前,作为稍微年长的一方,太荒唐。最后他说,如果我和WE真的合适,又怎么会离开呢。
骆文俊沉默了半晌,又点点头,突然伸开双臂把赵嘉豪整个拢在怀里,可又如幼兽撒娇一般把头埋入赵嘉豪的颈侧。赵嘉豪还没来得及惊呼就感觉脖颈处刺痛了一下,咬得不重,可是带来的心理震撼远超于皮肉的疼痛。
”卧槽骆文俊,你是狗啊。“赵嘉豪吓得使劲推骆文俊的肩,骆文俊向后踉跄了两步,脑子一片混沌。
我靠,不是,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我不是那个意思。骆文俊语伸手去揪自己可怜的头发,慌忙中解释不清自己突如其来的冲动,语气里却带着一丝乞怜的意思。这太荒唐了,虽然赵嘉豪脾气算好,但无端被队友咬一口这种事,别说生气恶心,甚至要关系决裂申请转会也不是不可能的。可他已经习惯了赵嘉豪做他的AD,习惯蹭着他要兵线,习惯有人点外卖时自动给他带份甜食,习惯有赵嘉豪在他身边。
所幸赵嘉豪没有当场暴怒,只是反手去试探着摸自己的后颈,碰到浅浅两排牙印的一瞬间脸变得爆红。他抽回手,转过身来抖了抖队服外套,声音轻轻地问骆文俊,能挡住吧?
嗯,嗯。骆文俊答应,暗自长出了一口气。赵嘉豪低着头说,那你快点调整一下,一会还有出征仪式,我看了他们那个队服,黑色的,还是挺帅的。说完就自顾自推门走了。
骆文俊靠在厚厚积灰的墙上,好像心情比赵嘉豪来前还要更沉重些,复杂些,遗憾中夹杂了他分辨不出的酸涩,只不过不再是会让他流泪的情绪了。
总决赛虽说不够顺利,但管理层还是大手一挥许了他们两天假期。打完比赛第二天骆文俊刚坐到楼下食堂发呆,赵嘉豪就走过来,手机屏幕往他眼前一丢,高铁买票的页面,目的地是南京。
怎么说,去不去,樱花季诶。赵嘉豪微微抿着嘴的样子好像萨摩耶等人出门遛弯,骆文俊仔细琢磨他的表情,觉得他大概是真没因为昨天的事记恨自己,手机充电器往背包里一丢就跟他出门。
下了火车去鸡鸣寺赏樱,人头比樱花更茂盛。排一个小时长队才在门口处领了三支清香,赵嘉豪用手指夹着很爱护的样子,骆文俊笑着打趣他是不是来求姻缘才如此小心翼翼,赵嘉豪说我很受欢迎好不好,看在队友一场的份上倒是可以替你求一个。
一路上到最高处香火房,将香引燃拿在手里,和赵嘉豪并排闭上眼睛时,骆文俊才开始真正思考起那个愿望。他曾以为自己会不假思索地求一个冠军,这从他刚走上职业道路就从未动摇过的目标,俨然已经陪少年抽条,长成他身体的一部分。可是如今他真正面对神佛,试图构建起金雨中捧杯的画面,那场景曾在他的梦中出现过千百次,今天他却第一次看清了站在自己身边的身影。是赵嘉豪。
他想问神明冠军与赵嘉豪哪个才是他梦的主体,却也知道能回答这问题的只有自己的心。最后他深深拜了三次,香插进炉里,祈求上天保佑,让我与他一起将姓名永恒铭刻于奖杯之上,让世界每每想起这场盛会都将与我和他一同提起,让这场羁绊永不泯灭。
睁开眼的时候赵嘉豪已经许好愿站在远处等,见他回头才凑上去说怎么许愿这么久,不会真求的是姻缘吧?骆文俊想,也许这也算半个姻缘愿。
晚上在便利店买了啤酒小吃靠在湖边长椅上对酌,平时工作总要求神经紧张清醒,好不容易休假了才碰得一点酒精。赵嘉豪皮肤白,红扑扑的酒意很快攀上来。骆文俊看他这样好逗,一点没有哥哥的样子,故意夹着嗓子喊他AD哥哥。
AD哥哥,你白天在鸡鸣寺求的什么愿?
那肯定是夺冠啊。
跟谁夺冠都可以喽?
赵嘉豪笑出来,觉得骆文俊才是醉了,胡话比谁都说得出口。
和BLG嘛。许的是在BLG夺冠。
他也知道BLG这三个字母没什么特殊的含义,来了Bilibili Gaming也不代表就能立马穿越进热血少年漫,凭空多出许多天马行空的外挂把反派一举战胜,至少春季赛这一章,他们以遗憾而告终。可他又有一些抓不住影子的希望,哪怕再早一年碰见,骆文俊还是那个诚恳认错宁死不改的搞子辅助,自己还不能平衡向前闪现的鲁莽和不敢拼命的懦弱,他们也不会如今天这样打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他们遇见得那么好又那么巧,让他觉得他们也许真的能像漫画里那样,将遗憾变成开启下一部续作的一扇门。
骆文俊呢,骆文俊在碰到赵嘉豪之后才明白锤石拥有多么浪漫的一个技能。如果有可能,骆文俊想要永远有机会朝着赵嘉豪的方向丢灯笼,永远拥有把AD带回到自己身边的能力,永远站在他身边。他今天下山时在观音殿里看到一块匾,上书“问菩萨为何倒坐,叹众生不肯回头”。可他就是回不了头了,甚至远早于他自己意识的觉醒。也许从第一次对战JDG的那个夜晚,他在搜索框忍不住寻找赵嘉豪从前的痕迹时,就注定无法回头。
于是他这次切断了自己所有的后路,去他的决裂,去他的强制转会,他就是要借着路灯凑到赵嘉豪眼前,注视他柔软泛红的脸颊和他被酒精浸润过的厚唇,然后问他,哥哥,我能亲你吗?
赵嘉豪睫毛抖了抖,说,你现在知道问了。
END.
【此路不通】番外/下
春天到了。
字数:2W+
16.
林炜翔留在了家里。
再次去研究所的路上,刘青松在车上显得格外沉默。
高天亮握着手机时不时扭头看他一眼。
出租车停在最后一个红绿灯路口时,高天亮看着研究所最新发过来的回复内容,暗自松了口气,他伸手拽了下刘青松衣袖。
刘青松转头看向他。
“别太紧张。”高天亮轻声说,“没事的。”
刘青松在口罩下抿了抿嘴,“嗯。”
出来接应的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孩,戴着副圆框眼镜,看起来年纪不大,看到高天亮时很热情的跟他打招呼。
“天宝,好久不见啊。”...
春天到了。
字数:2W+
16.
林炜翔留在了家里。
再次去研究所的路上,刘青松在车上显得格外沉默。
高天亮握着手机时不时扭头看他一眼。
出租车停在最后一个红绿灯路口时,高天亮看着研究所最新发过来的回复内容,暗自松了口气,他伸手拽了下刘青松衣袖。
刘青松转头看向他。
“别太紧张。”高天亮轻声说,“没事的。”
刘青松在口罩下抿了抿嘴,“嗯。”
出来接应的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孩,戴着副圆框眼镜,看起来年纪不大,看到高天亮时很热情的跟他打招呼。
“天宝,好久不见啊。”
“一个月不到也算好久?”高天亮对她耸肩,语气可以听出熟稔。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没听过?”女孩望向他身后的刘青松,“这是你朋友?”
高天亮嗯了声,跟她介绍,“刘青松。”
女孩盯着刘青松看了几秒,突然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她转头看向高天亮,小声说,“是不是八小时睡觉,十六小时……的那个?”
高天亮心虚的清了下嗓,“恭喜你,猜对了。”
刘青松:“……”
高天亮及时转移话题,“我来的时候跟申教授说了,她说可以带人进去。”
“我知道,我就是出来接你们的。”女孩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但该走的程序可能还是要走,你知道的。”
进入研究所需要登记核查身份信息和全身红外线扫描检查,任何电子产品都不允许带进去。
“嗯。”高天亮在来的路上已经已经提前跟刘青松说了,“我们都没问题。”
女孩点头,“那你们先在门卫室做个登记。”
“好。”
存放电子设备的地方是单独的一间储存室。
借着放手机的时机,高天亮跟刘青松科普女孩身份。
“以前我在研究所的时候她负责每天给我做身体检查和登记,是申教授的学生。我叫她薯条,因为她很喜欢吃KFC的薯条。申教授就是上次送我出来的那个女教授,是这次丧尸研究的总负责人,在研究所地位和权限都很高。她有好几个学生,但只有薯条一个直接参与了这次的研究项目。”他想了想说,“虽然看着不太聪明,但薯条应该是这几个学生里面最牛逼的那个,算教授的“心腹”。”
刘青松取下手腕上的手表放进储物柜,“你们两个关系看上去还行。”
“可能是因为她没有那么一板一眼吧,除了日常的检查,她有时候也会主动跟我聊些有的没的。”他想了想说,“在研究所这种地方,有个这样的人还挺难得的。”
在研究所工作的都是全国各地的权威专业人士,薯条年纪不大,但能跟一大群辈分大上一轮两轮的专家一起参与研究,已经直接证明了她的优秀,这种人中龙凤在日常还能保持这种“正常人”的随和已经算是罕见物种了。
刘青松点头,“确实。”
“除了薯条,申教授对我也挺照顾的,她是这里的“老大”,说话很有用。”高天亮捏捏刘青松手腕,“所以别紧张,这里我很熟。”
“这把野爹C。”
刘青松勾了下嘴,回握了下他手指,“行。”
薯条把他们两个带到一间空的会议室,给他们分别泡了杯热茶,出去五分钟后又拿着一个文件夹回来。
“按照国家规定,研究所内关于丧尸的任何研究项目的相关信息我们暂时都不能向外界透露。”她目光落在刘青松身上,“更严格一点来说,除了小天,外界任何跟研究项目无关的人员出现在这里都是违反条例的。”
“但是小天在研究所拥有一定的特权,他本人提出的要求我们都会酌情考虑。”她从文件夹取出两份保密协议,“我们需要你们签一份保密协议,才能继续接下来的交谈。”
她将协议书放到两人面前,“上面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
高天亮和刘青松花了两分钟快速浏览协议书,看完之后对视一眼,然后先后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老师大概五分钟后过来,你们先在这坐一会儿。”薯条将保密协议收好,“我还有点事要处理,就先不陪你们了。”
她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看向高天亮,微微歪头,“天宝,你上次走的时候是不是说再回来的时候会给我带薯条?”
高天亮茫然的啊了一声,然后诚恳开口,“下次一定。”
教授时间卡的很准,四分半钟左右,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申教授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微型提箱。
两人下意识从座位起身。
“不用起来,坐着聊。”教授拉开离他们最近的椅子坐下,她把提箱轻放在桌面,看着高天亮,“出去适应的还好吗?”
“挺好的。”高天亮双手摩挲着杯把,想了想说,“手机自由很让人快乐。”
“那就好。”教授微微侧身看着刘青松,温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刘青松不自觉挺直背板,像被班主任点名回答的后排学生,“刘青松。”
教授重复了一遍“青松”这两个字,目光落在刘青松削瘦的肩颈上,“你有点太瘦了,体重应该没有达标。”刘青松看起来跟刚来研究所的高天亮一样瘦,她对此很难不犯一些职业病,“体重过瘦会导致身体免疫力下降,容易生病。平时可以多摄取一些营养高的食物。”
刘青松有些拘谨的应了一声,“嗯。”
“那我们转入正题。”教授微微敛下笑容,打开旁边的手提箱。
“这是我们这次提取出来的血清成品。”她将提箱对着两人调转了下方向。
提箱的内置海绵层并排放置着一管红色液体,试管上面贴着标签纸,序号写着009。
“我们目前只成功合成二十八管血清,编号分别是001到028,我们从接管的204名感染者中挑选了二十七位志愿者进行了血清注射,注射效果目前来看比较乐观。”她看向高天亮,“按照协议,研究所将无条件为你保留一份血清。”
她将提箱推向高天亮,“小天,你拥有9号血清的自主使用权。”
刘青松听到她口中的协议内容后,表情有点迷茫,他转头看向高天亮。
高天亮从血清上收回视线,他看向教授,“教授,关于协议的另一条内容,现在还有效吗?”
教授注视他的眼神十分沉静,“当然。”
“它好像长大了点。”高天亮看着窗台上养的那株仙人球,伸手戳了戳它的尖刺。
“这段时间忙,都没来得及给它浇水。”申教授拿了两个陶瓷杯出来,“想喝咖啡还是水?”
高天亮顺手拎起旁边的小水壶给仙人球浇了浇水,“咖啡吧,刚刚喝过水了。”
申教授撕开即冲咖啡,“正好买了新的,试试味道。”
高天亮浇完水坐到办公桌前,双手接过杯子,“谢谢。”
申教授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你朋友一个人在外面可以吗?”
高天亮看了一眼拉着百叶窗的窗户,“没事,我跟他说了的。”
“那就好。”申教授说,“他看上去有点紧张。”
“嗯。”高天亮吹了吹咖啡,缭绕的热气在他镜片上形成一层薄雾。
“因为他很重视这件事。”
“你也非常重视。”申教授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微笑的看着他,“不然不会这么快赶到研究所,也不会要求单独跟我坐在这里。”
她微微收敛笑意,“小天,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您说的血清注射情况比较乐观是什么意思?”高天亮开门见山,他敏锐的捕捉到“比较”这个词,“是有注射失败的例子是吗?”
申教授看着他,“首先你要明白,我们所定义的成功和失败不是一个完全的结果,至少从目前来看不是,它是一个过程。”
她耐心的跟高天亮解释,“根据监测,二十七组血清中的大部分是没有偏离行为预期的,它所呈现出来的实际效果是感染者发作频率下降,情绪总体稳定在一个阈值,虽然没有达到显而易见的程度,但感染者体能感官的异常度确实在逐渐往正常标准线靠拢,综合来看,各方面结果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这是我们定义的“成功”。”
高天亮紧张的抿了下嘴,“那失败是不是就是没有这种好转的趋势,感染者情况还是跟注射前一模一样?”
“有些是这样。”申教授说,“但有些不是。”
“什么意思?”高天亮握紧杯子,“总不能注射了血清情况反而变得更严重了……”
“小天。”申教授眼神带着股悲悯的沉静,“在医疗界,尤其是在一个全新的未知领域探索期,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她这句话几乎是在明示。
高天亮指关节绷出苍劲的白色,“有多严重,会死吗?”
申教授沉默几秒,最后开口,“有死亡情况。”
高天亮看起来有点崩溃,他问为什么。
“血清不是研究出来救他们的吗?”他语气艰涩,“为什么注射之后会死?”
“你可以理解为排异情况的出现。”申教授说,“个人体质不同,对血清的适应情况也不同,有些接受良好,有些反应平平,还有些反应过于剧烈,导致了一系列后续的不良反应。”
“对于这种结果,我们也感到非常愧疚和无力。”
“教授。”高天亮沉默了几秒,开口,“能不能研制出一种百分百成功的血清啊?”
他表情罕见的流露出一丝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脆弱和迷茫,“如果要继续抽我的血作为研究范本,我可以回来。”
“跟你的血液样本数量无关。”申教授看着他的眼神有几分心疼,“小天,这世上本来就没有百分之百的事。”
“人类身体内部不可控因素太多,作为医生,我们永远不能对病人说出“一定”这个词。”
某种程度上人类是矛盾体的集合,喜怒哀乐汇聚一体,坚强和脆弱也密不可分。
有过创造奇迹,也有过无能为力。
“我刚来研究所的时候,你见我第一面问我为什么选择主动来研究所。”
这次高天亮沉默了很久,他声音很轻,“你们所有人都说我是英雄,为人类做出了贡献。”
“但我不想当英雄,我只是想救一个人。”他说,“如果血清的成功率不是百分之百,对我来说就毫无意义。”
他看向申教授,看上去很难过,“就算失败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一,我也不敢赌。”
因为赌不起。
这一年他旁观了太多人的死亡,隔着屏幕看着官方播报的那一串串冰冷数字,他觉得自己都已经麻木了,但此时此刻死亡这个词真的有可能出现在林炜翔身上的时候,他还是无法接受。
17.
电梯门缓缓打开,刘青松和高天亮看着靠在走廊上看手机的人都愣了一下,
刘青松走出电梯,“怎么站在这?”
林炜翔把手机塞进羽绒服口袋,跻拉着拖鞋朝他们走过来,“在里面无聊。”
刘青松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他吸了吸鼻子,然后看着林炜翔背影,很轻的皱了下眉。
“怎么?”林炜翔走着走着发现少了个人,停下来转身看着他。
“没。”刘青松跟上他,“你点外卖了吗,有点饿了。”
“点了,昨天吃的那家湘菜。”林炜翔看了下时间,“应该快到了。”
高天亮的那份饭吃了不到三分之一就放了筷子。
“不吃了?”刘青松看着他问。
“吃饱了。”高天亮把饭盒盖上,起身往客卧走,“我先进去了。”
林炜翔看着人走进房间,咽下嘴里的菜,“他怎么了?”
刘青松放下筷子,拿过旁边的手机,“给你发个东西,看一下。”
林炜翔看着发过来的PDF版文档。
“这什么?”
“协议书。”刘青松说,“小天当时跟研究所签的。”
林炜翔怔了怔,低头点开文档。
协议内容很简单,高天亮作为协议一方自愿进入研究所配合研究工作,要求研究所为其保留一份研究成果的自主使用权和研究期间所有有其参与项目的信息知悉权。
林炜翔看着协议最后人手写的签名,“高天亮”三个字丑得不忍目睹,但他看了很久。
“他在那里待了四个月就为了这个。”他问刘青松。
“嗯。”刘青松戳着碗里的米饭,“我也是刚刚知道。”
林炜翔看向客卧关着的门,又想起人手臂上那些针孔痕迹。
心情有些沉重。
“研究所那边按照协议留了一份血清给小天。”刘青松轻声说,“研究所有一部分感染者已经注射过了,但成功率不是百分百,注射过的感染者有死亡的例子。”
在回来的路上高天亮已经把情况转述给了他。
他抿了下嘴,“具体几个不知道,但肯定不止一个。”
林炜翔看了眼客卧,难怪王八心情不好。
抽了他那么多血,最后研制出来的血清救活的却只是一部分人。
刘青松抬眼看着他,喊他名字,“林炜翔,你怎么想?”
林炜翔夹了几只白灼虾放进碗里,开始剥壳。
刘青松看着他把碗里的虾剥完,然后听见人开口。
林炜翔抽了两张纸巾擦手,语气平静的问,“注射血清是不是要去研究所?”
不出意外的选择。
刘青松掐了把掌心,垂下眼,“……是吧。”
林炜翔目光落在他只有米饭的碗里,他从自己碗里夹起两只虾,夹出碗的瞬间又记起什么,最后松了筷子。
虾仁重新落回了碗里。
林炜翔端着一盘剥好的虾仁走进客卧,被子早上起来还没叠,高天亮正蒙头缩在里面,只露出两只脚,右脚上还挂着那只要掉不掉的拖鞋。
林炜翔走上前曲起膝盖碰了一下,于是拖鞋啪的一声掉在了地板上。
“起来喂你的王八崽子们,今天还没喂的。”
耸起的被子堆动了动,高天亮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传出来。
“是狗吧你,在家待一上午都不喂一下啊?”
林炜翔绕到他头的那一边,空出一只手去掀被子。
“又不是我要养的,自己买的王八哭着也要喂完。”
“谁他妈哭了。”高天亮在被子里跟他拉扯了几秒,最后露出个炸毛的头。
他看着林炜翔手里端着的碗,愣了一下。
林炜翔把碗和筷子递过去,“吃剩下的,丢了浪费。”
高天亮盘腿坐在床上,看着碗里的虾仁,不仅剥了壳还淋了酱汁,低声说,“说了吃饱了。”
林炜翔坐在床边,“别逼逼了,浪费可耻,快点吃。”
高天亮沉默的开吃,吃到倒数第三只的时候,他突然开口。
“血清的事,刘青松跟你说了吧。”
林炜翔嗯了声,“说了。”
“我还以为血清研究出来就万事大吉了。”高天亮戳着碗里的虾仁,“结果不是。”
他看向林炜翔,“我没想到会有人死,我以为最多就是血清没有用。”
林炜翔反手撑在床上看着窗帘上的花纹图样,“每个人体质不一样吧。”他说,“献血还要看血型呢。”
高天亮感觉刚吃下去的东西又全部堵了回来,堵的他喉咙和胸口难受。他停下动作,转头看向林炜翔。
“……那你觉得我们两个的“血型”会一样吗?”
林炜翔想了想,说,“爸爸跟儿子血型一般是一样的吧。”
高天亮给了他一脚,“滚啊。”他说,“你他妈没妈吗,你血型也有可能跟你妈一样啊。”
“那不得了,能跟妈一样就能跟爸一样啊。都是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
高天亮垮着脸,“你爸是A,你妈是B,你他妈也有可能是O,O型血百搭血懂吗?”
林炜翔哦了一声,“那你也有可能是O型血啊,百搭。”
高天亮怔了怔,听出他话外的意思。
“酱紫信我的?”
林炜翔从他手里把碗拿走,又从床头柜上抽了两张纸塞到他手里。
“对待保下的野爹态度是要放尊敬一点的。”
高天亮眨眼的频率变快,最后还是没忍住,他把脸埋在手臂里,小声喊翔哥。
“为什么人活着总是在做选择啊。”
梦想和现实,相守和别离,生和死。
林炜翔看着王八变成缩头王八,伸手摸了摸他头发。
“可能是因为活着才有选择权吧。”他说,“死了的人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林炜翔在卧室陪着高天亮待了一会儿,拿着碗筷走出来时,看见刘青松正好拎着两袋分好类的垃圾站在玄关,准备去丢垃圾。
刘青松听到声响转身看向客厅。
“没吃?”他看着人手里的碗筷。
“没吃完。”林炜翔问他装饭菜残渣的是哪一袋,刘青松抬了抬右手。
林炜翔接过袋子,放在地上打开,然后把碗里剩下的两只虾倒进去。
他把碗筷放在鞋柜顶层,拎起垃圾袋,“走吧。”
每层的安全出口拐角都放置着两个大的分类垃圾桶,有专人负责回收。
丢完垃圾,林炜翔让刘青松先回去。
刘青松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他是不是想抽烟。
林炜翔身体僵了一瞬,望向他。
“你闻到了?”
“嗯。”
林炜翔抬手闻了下自己的衣服,“味道很重?”
“还好。”刘青松说,“我出电梯的时候就闻到了。”
林炜翔掰了下手指,哦了一声,有种做错事被抓包的心虚感。
刘青松问他什么时候开始抽的。
“记不清了。”林炜翔低头看着拖鞋鞋面,“有时候出去找吃的会一起拿回来。”
“……有瘾吗?”刘青松看着他问。
“没有。”林炜翔抬眼看着他,“偶尔才抽。”
一般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每次也抽的不多,就一两根。
刘青松沉默几秒开口,“它对身体不好,以后少抽吧。”
密码解锁的声音从走廊另一头传来,然后是关门声。
林炜翔背靠墙站着,细长的香烟在他手上被搓揉成扁扁的一条,烟草从纸筒里泄出残渣,在指腹上留下味道。
打火机啪塔啪嗒,火苗在空气中冒燃又熄灭。
反复几次,最终林炜翔往垃圾桶的方向迈开腿。
那支烟完好无损的被扔进了垃圾桶。
18.
林炜翔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主卧的声响隔着两道墙壁清晰的传进他耳朵。
他坐起来,两分钟后掀开被子下了床。
出去之前他帮高天亮压了压被子。
林炜翔打开电竞房的门,室内只开了台灯,刘青松背对着他缩在椅子里,时不时有鼠标的操作点击声,电脑屏幕上僵尸和植物正在混战,听到身后开门的动静,刘青松操作鼠标的动作顿了一下,但没有转身。
林炜翔把门带关,走到椅子背后,安静的ob游戏。
看到屏幕成功弹出五个金币后,他才开口。
“又睡不着?”
蜷在椅子里的人低低的应了一声,刘青松抬手揉了下脖子,点了继续下一关。
林炜翔目光从屏幕挪到人后颈,刘青松头发也有点长了,后颈被发尾盖住了一小半,他问刘青松,“一天没跑效果这么明显?”
高天亮不知道从哪看到运动后睡眠质量会变好的说法,这段时间吃完晚饭半小时准点拉他俩去小区花园跑步,林炜翔是其次,重点还是想溜刘青松这个失眠人士,跑步长度从最开始的一圈到两圈再到固定的三圈半,跑完还能拐去隔壁烧烤店吃顿夜宵。
据刘青松本人反馈,效果确实有,虽然中途还是会断断续续的醒,但比一晚上都毫无睡意要好很多。
今天因为高天亮心情低落,所以饭后的夜跑活动暂停了一天。
刘青松开始在最后一排种太阳花,“也有可能是今晚吃多了。”
林炜翔皱了下眉,这理由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因为中午那顿饭高天亮没怎么吃,所以晚上刘青松特意点了人爱吃的那家粤菜馆。
菜七七八八点了一堆,但刘青松只吃了一小碗炒牛河。
过去这么久,早该消化了。
第五朵向日葵成功种上后,林炜翔开口。
“要不明天再去看看那个心理医生?”
医生每周只有一三五在EDG坐诊,其余时间都在自己的诊所,如果去的话,要提前半天预约。
田野说每周最好去一到两次,反正明凯包了人一整年,不去白不去。但上次从EDG回来后有大半个月了,刘青松期间只去过一次。上周高天亮还催了几次,每次都被让以各种理由推了回来,然后就没有后续了。
刘青松操纵鼠标埋了颗地雷,听他说这个有点心烦,“跟他又没关系。”
林炜翔抬手搭在椅背上,“明天去吧。”他低声说,“我们跟你一起去。”
刘青松没说话。
对峙的沉默在封闭的空间被一点点发酵,压的让人喘不过气。
林炜翔微微弯腰,软下语气喊他名字。
刘青松。
刘青松,你那个耳机好用嘛,什么牌子,给我发个链接。
刘青松,海底捞吃不吃,真的不吃啊,吃点吧。
刘青松,吃你个面包,下次还你。
刘青松。
刘青松。
刘青松。
狗是这样的,你不理他他就一直叫。
一只路障僵尸被地雷炸死,刘青松身体往后仰倒陷进椅背,后脑头发擦过林炜翔手臂,有些痒。
“我不想去。”
林炜翔垂眼看他,“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刘青松看着屏幕上满屏乱飞的绿色豌豆,“就是不想。”
明凯请的这个医生水平确实比他在衡阳看的那些都要好,可能是因为专业水平太好,所以对方能在一些看似很普通的聊天过程中轻易的洞悉自己内心深处的一些想法,这种被看透的感觉让他在反应过来后感到很不自在。
“那就换一个看。”林炜翔想了几秒说,“不看好不了。”
“好不了就好不了。”刘青松开始摆烂,他抬手摸了下脖子。
反正他身上好不了的不止一个地方。
“别开摆啊。”林炜翔看他露出来的下巴尖,“没什么东西是好不了的,还有这么长的时间。”
刘青松嗤了一声。
林炜翔手臂动了动,捏着他一缕头发揉了一下,“我认真的啊。”
刘青松身体顿住,几秒后突然开口。
“我想了想,这些天你吃饭买衣服剪头发都没花多少钱。”
林炜翔被他强制转移话题带跑了两秒,反应慢半拍的啊了一声。
“所以血清,也不是一定要去打。”刘青松说。
林炜翔明显的愣住了。
“林炜翔。”刘青松侧过身,转头看向他,他说,“我也是认真的。”
林炜翔跟他对视两秒,然后喊他刘少,“你想养我一辈子啊?”
刘青松抿嘴重新转回去,“我可以养猫,也能养狗。”
“但你没这个义务。”林炜翔认真说。
“……”刘青松沉默好久才说随你。他把游戏按了暂停,但也没有退出去。
整个人维持着握鼠标的姿势一动不动,背影看上去顽固又执拗。
“我在网上查了。”林炜翔探身,接过鼠标,游戏继续。
“重新申请身份证需要递交证明材料,材料里要一份申请人的体检合格证明。”他把生产出来的太阳一个个点掉,声音放的很轻,“你觉得我现在能合格吗?”
刘青松拢了拢手指。
当然不能。
不说别的,林炜翔现在连最基础的体温这一关都过不了。
没有哪家医院和医生会觉得一个体温居高不下的人是正常的。
“如果我不注射血清恢复正常,我就永远是个“死人”。”林炜翔瞳孔里映照着屏幕的光,““死人”恢复不了工作,也没有经济来源,连高铁和飞机都坐不了。”
最后一波僵尸被消灭,游戏结束。
“刘青松。”林炜翔松开鼠标,侧过脸看着辅助,“我不是猫和狗,我是个人。”
宠物可以通过人类单方面的意愿进行收养,但一个具有完整人格和自主意识的成年人不行。
再亲密无间的关系也不行。
用“死人”身份的活着和失败会真正死但成功就能真正活。
林炜翔选择了后者。
刘青松早就预料到了他的选择,但人就是这样,很多时候不撞南墙不回头,他尤其是。
白天被理智压下去的试探经不住夜色的渲染。
明明知道得不到肯定答案,但他还是要问。
因为害怕。
“林炜翔,你不怕吗?”刘青松看着他,“游戏里暴毙可以复活,现实里不行。”
他说,“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怕。”林炜翔靠在椅子扶手上,“但还是想赌。”他看着植物栏里没有种过但被选在了太阳花后面的蒜头,很轻的笑了一声。
他撞了下刘青松胳膊,“刘青松,你不觉得我狗运还挺好的么?”
他等了半分钟,才等到答复。
刘青松抱膝缩在椅子里很轻的应,“嗯。”
林炜翔乘热打铁,“那过两天去EDG吧。”他说,“正好把viper那顿饭给吃了。”
刘青松知道朴到贤要请他吃饭这件事,田野私下还问他过要不要一起。
他想了几秒,说不去。
“等你打完血清再去。”刘青松下巴垫在膝盖上,低声说,“一起去。”
林炜翔盯着他露出的侧颈线,手指动了动。
“好。”
隔天早上,高姓打野从厕所找到厨房,最后在电竞房的懒人沙发上找到了下路。
高天亮手上给两人盖毛毯,心里想的:妈的,好想把乌龟缸腾出来让这两个逼人住进去。
19.
林炜翔决定注射血清后,高天亮作为中间人兼林炜翔代表发言人跟研究所交涉了两天,最后决定用线上视频的方式先让林炜翔和申教授见一面。
视频地点在电竞房,除了林炜翔自己,在场没有第二个人。
谁也不知道他在房间聊了什么内容,高天亮和刘青松在客厅等了半小时左右,才等到房门再次打开,林炜翔看起来跟视频开始之前没什么区别,他走到高天亮面前,喊他进去。
“我?”高天亮不确定的反问。
“你进去就知道了。”林炜翔催他,说人还在线上等,要他快点。
高天亮心情略带忐忑的进了屋并且带上了门。
“站着干嘛?”林炜翔看着从自己出来就从沙发上站起身的人,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伸腿碰了碰辅助小腿,“坐。”
刘青松在他身边坐下,他拿过一只靠枕抱在怀里,余光瞥了林炜翔好几眼,AD仰倒在沙发里,眼神像在放空。
刘青松抱紧靠枕,试图从它身上获取一些开口的契机和勇气。
“研究所那边怎么说?”一分钟后他开口问。
“他们希望我去研究所。”林炜翔坐起来从茶几的果篮里拿了一个砂糖橘,“注射血清前需要做一次全身检查,如果没问题就签两份同意书,然后就能注射血清。”
刘青松下意识问,“如果有问题呢?”
林炜翔分了一半给他,“那就不能注射吧。”
刘青松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砂糖橘,然后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但林炜翔的老实回答一时间让他不知道到底是谁更蠢。
如果高天亮在这,一定会锐评,你俩九十九笑百步,愚蠢相似度分不出更加这个选项。
刘青松接过橘子,掰了一瓣放进嘴里,“那什么时候去?”
林炜翔说不知道,他沉默了几秒说,“要看小天。”
刘青松微愣,“一定要他一起才能去?”
“不一定。”林炜翔看了眼电竞房紧闭的房门,一口解决半个砂糖橘,语音含糊的说,“我觉得他自己肯定会要去。”
高天亮没让他们等太久,出来主动总结了一下他从研究所接收到的信息
“研究所那边的意思是希望翔哥尽快去,越快越好。”他剥了个砂糖橘塞进嘴里,边吃手上又剥了一个,“如果可以,他们希望我跟翔哥一起去。”
刘青松刚想说话就被他塞了一半剥好的砂糖橘。
“我争取一下把你也带上。”高天亮把另一半塞给林炜翔,“我的下路双子星,永远不分家。”
刘青松:“……”
高天亮跟研究所那边约了周末,路上特意去KFC外带了一份大薯,这次在门口迎接的人不止薯条,申教授也在。
有申教授的特别授权,林炜翔进去时免过了体温的红外线检测,高天亮外带的那份薯条也给面子的放了进去。
还是和刘青松之前来的同一间会议室,热茶从两杯变成三杯,口味也从原味变成带着淡香的茉莉花茶,可惜林炜翔吃不出来。
薯条把真正的薯条放好,泡茶时借着高天亮过来帮忙端茶的时候偷偷说。
“能说吗?你这位大眉朋友眉毛真的很粗。”
高天亮动作尬住,他瞟了眼坐在不远处的林炜翔。
林炜翔正在跟申教授说话,感知到视线,朝他这边看过来。
两人对视了两秒,高天亮从他眯眼的微动作中得出他确实听到了对话,于是他收回视线,朝薯条勾了勾手,示意她靠近一点。
薯条配合的凑过去,然后听见他说。
“能说吗?我们大眉听力很变态,你刚刚说的他都听见了。”
薯条端茶的手差点没稳住。
茶象征性的喝了两口,林炜翔被申教授带出去换专门的衣服准备身体检查,薯条也跟着一起。
高天亮和刘青松留在了会议室,没有电子产品,导致等待的过程显得格外无聊而漫长。
“松宝,中午去哪吃饭?”高天亮趴在桌子上侧着脸问。
对比起来刘青松坐姿比他拘束得多,他抿了下嘴,知道高天亮是在缓解他的紧张,配合的问,“你想吃什么?”
高天亮认真想了想,“都行。”他坐起来看向门口,“看翔哥想吃什么吧。”他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在午饭前结束。”躁动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他也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淡定。
好运buff再次降临在了高天亮身上,离十二点还差五分钟的时候,薯条带着换回常服的林炜翔回到了会议室。
“检查结果应该会在这两天陆陆续续的出来,全部出来后我会给天宝发消息。”薯条对着林炜翔和刘青松说。
林炜翔在跟研究所交换联系方式这一方面表现的并不热切,这段时间他所有跟研究所的交接工作都是通过高天亮来完成的。
高天亮点点头,“好。”
薯条看了下时间,“那你们午饭是打算去外面吃还是跟我们吃食堂?”她说,“吃食堂可以刷我的卡,我们食堂伙食还不错。”
“食堂还是算了。”高天亮率先拒绝,“我们要去外面吃大餐。”
薯条啧啧两声,“那我送你们出去吧,正好还能赶上饭点。”
高天亮在第三天收到申教授打来的电话。在电话里她没有明示检查结果,只说基于客观情况,可能需要他们再去一趟研究所。
高天亮意识到事态不太对是在得知这次研究所会派专车来接之后。
“是不是结果不太好?”看到来电时他特意避开了另外两个人,高天亮站在门外走廊,开始不自觉的咬衣袖。
“跟结果有关,但不是你想的那样。”申教授语气柔和,“小天,先过来,我们见面再说。”
高天亮靠墙滑下去蹲在地上,他深深吸了口气,喊教授。
“翔哥这次去了还能回来吗?”
研究所性质特殊,非必要不主动,一旦主动几乎没有拒绝的余地。
“研究所当初创立的原则是尊重一切人类正当权益,塑造英雄不是我们的目的,一味的牺牲和付出也不是我们所追崇的信仰。”
“小天,只要他还是人类,他在研究所就享受跟常人无异的待遇,就像你一样。”申教授郑重其事的说,“只要他想,他就能回来。”
研究所效率很快,不到一小时,专车就到了小区门口。
幸好车型比较低调,也没有在外面粘贴隶属于研究所的标志,除了一次来了三辆,在门口齐刷刷停了一排有点引人侧目之外,没有造成太大的水花,不然高天亮很担心隔天小区就会被围观群众送上热搜。
等在第一辆车边的人是一个穿着常服的男性,高天亮对他有点印象。好像是武装队的队长,因为感染者大多具有攻击性,必要时刻需要一定的非常规方式进行镇压,研究所有一支数量可观的武装队伍,在必要情况甚至可以持枪,他们平时和感染者一起生活在一区,负责一区日常安全以及研究所必要的巡防任务。
对方平时偶尔会来实验楼找申教授交接一些事宜,高天亮跟他打过几次照面,但不熟,只模糊记得对方姓周。
“你好,我是申教授派过来负责接你们的人。”男人对着三人自我介绍,“我姓周,叫我老周就行。”他看着高天亮,“我对你有印象。”
他说,“申教授常提起你,我们应该也见过。”
“你好。”高天亮看向后面那两辆车,“所以我们要分开坐是吗?”
“最好是。”老周冲后面打了个手势,两辆车的车窗缓缓降下,里面的人探出头跟这边打了个招呼。
每辆车上都坐了两个人,一个驾驶座,一个后排。
老周目光落在身高凸出的林炜翔身上,眼神中带着点打量,“如果不想单独坐,可以两个人一起。”他说,“但三个人不行。”
刘青松和林炜翔同时看向了对方,高天亮作为白天也依旧噌亮的电灯泡,有眼力见的开口,“那你们坐第一辆?”
20.
坐一辆和分开坐没有太大的区别,一路上车厢都保持着安静。
刘青松全程都在看着窗外,沿路风景随着这段时间去研究所的次数增多已经变得熟悉起来,出了住房区就是高速,路上会看见耸立的中心圈的商业大楼,然后下高速,随着路边建筑越来越少,经过四个红绿灯,再拐个弯就到了研究所。
经过第一个红绿灯时,刘青松放在腿上的手被轻轻碰了一下,他转头看过去,林炜翔伸手过来,捏着一个无线耳机。
刘青松睫毛颤动,将耳机拿了过来。
是首粤语歌。
林炜翔听歌风格一直很极端,一半是抖音神曲一半是粤语经典。
歌单那几首粤语歌一听就是好几年,受一些耳濡目染,刘青松有时候随机到了相关也会顺手加入歌单。
这首刘青松不太熟悉,林炜翔开的单曲循环,刘青松对粤语不太懂,从第一个红灯听到第四个,只确认了一句词。
你永远并非一个。
车队到达研究所门口,老周降窗露了个面,他拿出一份批示文件给警卫,“所里特批,这三个不用做红外线扫描,我直接带进去。”警卫看完文件后检查了车内的人数,确定符合后,给车队放了行。
车停在实验楼楼前平地,薯条早早就在实验楼楼下等,她迎上来和老周打了个招呼。
“周队。”
老周朝她点了点头,算作回应,简单交接后,他走之前问了一句要不要留两个人。
薯条目光落在林炜翔身上,想了想,最后说不用。
老周点了点头,开车离开的动作十分干脆利落。
薯条带人进楼。
她和高天亮走在前面带路,林炜翔和刘青松跟在后面。一回生二回熟,这是这个月来的第三次,刘青松觉得自己这次不用带路也能找到那间会议室。
前提是见面的地方不变。
事实证明确实没变。
出电梯走到熟悉的拐角,刘青松已经看见了来过两次的会议室门牌号。
他看着那面紧闭的门突然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心慌。
刘青松脚步不由自主的慢下来,林炜翔走在他身后半步远的位置跟着他停下。
他看着刘青松,低声问怎么了。
刘青松按下逐渐涌上来的不安,抿了下嘴,“没事。”
走在前面的两个也注意到他们两个没有跟上,停在原地转身往这边看过来。
林炜翔抬手按了下刘青松肩膀,“走吧。”
刘青松调整着呼吸,刚准备迈腿的时候,听到林炜翔说别怕。
他身体微微一僵,转头看向人。
明明林炜翔才是最应该感到害怕和不安的那个。
他作为一个“旁观者”在这种时候却还能够享受被反过来安慰的待遇。
“林炜翔。”刘青松伸手去抓他的袖子,年少时被要求直播带货时他感到无助和窘迫时也会这样下意识朝AD伸手。
他张了张嘴,想说要不我们回去吧。
不打血清了。
失败的风险他承担不起,死人太可怕了,这世上唯一不会因为数目庞大感到麻木的就是死亡。
死去再多的人,人们谈起“死”这个字也是害怕的。
不会麻木也不应该麻木。
会议室的开门声中断了他的话。
申教授站在会议室门口,落在林炜翔身上的目光深沉又复杂。
会议室的电子投影屏被打开,薯条站在一边的操纵台上通过电脑,在屏幕上打开了一个PPT,内容是林炜翔上次来做的各项检查的结果以及一份汇总报告。
字是汉字,组合起来内容是看不懂的。
在申教授和薯条的全程解释下,三个人才对报告内容有了个大概的理解。
“意思是,从检查结果判断,翔哥不是感染者,而是丧尸?”高天亮不愧是在研究所待了四个月的人,最先领悟到报告的中心含义。
“可以这么理解。”申教授说,“我们将他的血液化验结果跟研究所内的感染者血液样本结果做了比对,发现他体内的Z细胞数量远超于感染者样本。”薯条适时导入关于Z的科普,三人看向屏幕。
人类血液的血细胞是没有Z的存在的,丧尸出现后,它是判断人类是否感染的重要标准。
薯条出示了一份扇形的对比图,不同血液成分按照颜色进行了区分。
一共三个图。
左边是054感染者,中间的是林炜翔,右边的是10011丧尸。
其中标为紫色的Z细胞扇形区域,左边数值只有0.8%,林炜翔占比有2.4%,和右边丧尸的2.7%只相差了零点三。
“我们在清缴丧尸时留存了一部分他们的血液样本,从血液比对结果来看,小林的样本数据比起感染者数据要更靠近真正的丧尸数据。”
“研究所按照Z的分布范围数量以及细胞活跃度,将感染者的感染程度细分为轻度,中度和重度。”
“1%以下的是轻度,感染症状体现在味觉和嗅觉系统紊乱,无法像常人一样正确识别味道,他们大部分时间可以维持自己的理智,偶尔的暴动可以通过注射常态剂量的镇定剂和药物来进行安抚,1%到1.8%是中度,中度感染者的感知系统没有受损反而会变得敏锐,情绪起伏大,容易受到外界刺激,对血液有一定的欲望,暴动时会无意识的攻击他们身边的医护人员借此来获取新鲜的血液,镇定剂对他们来说效果不大,必要情况我们需要通过特殊手段干涉,然后注射更多剂量的镇定剂才能勉强让他们恢复正常,1.8%以上的是重度。”
薯条开始播放下一张PPT。
“重度感染者,感知系统的可能会出现不平衡状态,具体表现为五感中的某一部分会出现缺失,而另一部分的感官会提升,体能会一定程度的增加,对血液有欲望,失控暴动时普通镇定剂对其无用,需要采取武力镇压。从某种角度而言,重度感染者基本可以视作丧尸。”
“关于重度感染者,是行为专家通过比对轻中度感染者和丧尸的数据和行为进行的推测。”申教授说,“我们目前没有关于重度感染者的实际资料,因为研究所内部的感染者,最高感染度是中度,我们缺少实际样本。”她目光落在林炜翔身上,神情有点微妙,“所以我们暂时无法实证这段话。”
刘青松听完后脸色变得苍白。
如果不是确定林炜翔没有被发现过,他甚至会觉得这段话就是通过观察林炜翔得出来的结论。
在场的几个人中,只有他知道这段话有多贴合八个月前的林炜翔。
几乎是一模一样。
他转头看向身边人,林炜翔目光正落在屏幕上最后的那一句话。
基本可以视作丧尸。
21.
“翔哥没有。”共同相处过四个月,高天亮比另外两个更能察觉到申教授的态度变化,他说,“他没有失控过,至少这一个月都没有。”他说,“我们每天跟他同吃同住,现在没事就是最大的证明。”
申教授看向他,语气安抚,“我知道,小天。”
她看了眼薯条,薯条配合的划到了下一张PPT。
“他没有失控的原因是因为体内生成了抗体,跟你的情况类似,但又不完全类似。”薯条对高天亮解释,“他的抗体跟你不一样,简单来说,是完全程度不同。”
“你体内有自带的完全抗体,丧尸病毒在进入你体内的瞬间抗体发挥作用,将它抵消,Z细胞在你体内留存时间不足以让你出现明显的感染症状,所以你在被丧尸咬过之后只出现了短暂的昏迷以及一定程度上的感官敏锐。”
薯条出示林炜翔体内抗体数据和高天亮之前的抽检数据,“但林炜翔体内的抗体功能是不完全的,现在能跟Z达到相对抗衡应该是抗体数量后期随着时间和血液环境开始增加,在数目上占到优势的结果。”
“打个简单的比方,他的抗体抵消功能只有小天抗体的三分之一,那么在他体内一个Z就需要三个抗体才能勉强压制住,所以他体内的抗体数量至少是Z的三倍才能维持现状。”
薯条说,“但重点是,我们通过检测结果发现,他体内的抗体增长速度已经在慢慢下降了,但Z还在保持匀速增长,如果这样下去,抗体的数量总有一天会低于Z的三倍,那他很可能就会出现外在的感染症状。”薯条翻到之前的那张重度感染症状的PPT,“也就是这上面描述的这些,甚至还会更严重。”
“那他注射血清后抗体功能会从不完全变成完全吗?”高天亮问。
“不一定。”申教授看着他们三个,“接受注射的二十七组里有三位中度感染者,其中两位在注射后一周Z的数量开始减少,另一位。”她顿了顿,看向操纵台上的薯条。
薯条调出一份档案,个人信息都被做了模糊处理,出示的只有编号033。
三人看向档案内容,是注射血清后的二十四小时实时记录。
【血清注射者033,中度感染,注射血清时间2023年2月3日上午10:00。注射后四小时无异常,六小时后开始出现第一次失控,注射镇定剂后两小时身体数值恢复正常,六小时后出现第二次失控暴动,注射镇定剂无效后武装队涉入采取强制措施并将其送进隔离室,一小时后033在隔离室出现自残行为,救援人员及时赶到进行救治并注射镇定剂,四十分钟后恢复清醒,次日上午八点出现第三次失控,发作期间出现咳血抽搐等症状,医护人员进行紧急治疗,最后治疗无果,033于2023年2月4日上午九点四十三分确认死亡。】
这就是033号的最后一天。
“是感染程度越高注射血清越容易失败吗?”林炜翔开口问了今天他的第一个问题。
申教授语气平和,“如果你认为的失败是像033号感染者这种情况,在另外二十五例注射血清的轻度感染者中也有死亡情况,症状跟033号相似。原则上我们认为感染程度越低,对血清的接受度就越高,血清发挥功能抵消Z的过程会相较快速,所以在征集注射血清感染者报名时,研究所采用了在比例分布上更优先轻度感染者参与注射的筛选方式。但事实证明,血清注射效果有一定的随机性,跟感染程度没有必然联系。”
“以上结论是针对轻中度感染者而得出来的结论。”申教授注视着他,“而你不属于这个范围,所以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因为在你之前我们并没有接触过重度感染者。”
“除了这些,我必须告知你另一件事。”申教授面色肃然,“你现在所拥有的自由是在你能控制自己且不具备社会危害性的基础上,一旦你体内的抗体对Z失去了压制作用,为了公共社会秩序和安全,国家会对你采取一些措施。”
这是她今天叫本人到研究所的真正原因。
“你不能什么都不做,等那一天的到来,你需要提前做准备,不管是为了你自己。”她目光落在分坐在林炜翔两边的人身上,“也为了你身边的人。”
林炜翔低头掰了下手指,所以对于他来说,没有真正的选择题,
在面对是否注射血清这个抉择上,他能选择的到头来只有一个选项。
林炜翔本人同意注射血清后,薯条出去了一趟,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两份文件。
一份是本人知情同意书,一份是意向监护协议书。
她将两份纸质文件推向林炜翔,解释说明,“研究所征集注射的二十七名感染者都是自愿接受血清注射的,在注射前都签署了协议。”
林炜翔沉默的接过笔,协议内容不乏一些专业词汇,对学历只有高中,甚至还没完全读完的人来说并不那么好理解,他粗略看了一遍,拔了笔盖要签字的时候,手腕被按住。
刘青松咬着下唇,唇色泛出苍白。
他说,“看慢点。”
林炜翔目光落在他伸出来的手背上,他跟刘青松肤色对比太明显,看起来黑得更黑,白的更白。
他无端想起十几岁时他跟刘青松一起转会交接的时候,跟俱乐部签订协议合同的时候,刘青松也像这样坐在他身边,AD跟辅助只有在比赛时才会有明显的任务分区,但对于俱乐部来说他们都是打工人,所以协议内容上他们要履行的义务并没有太多区别,只有工资数目会不一样,刘青松永远是看的认真的那一个,每句话每个字都会仔细看,而他负责一目十行然后等刘青松看完自己那一份再把协议书往人手边一推,刘青松通常会骂骂咧咧的骂他是什么傻逼卖身协议还要老子给你看诸如此类这样的话,然后再花费相同的时间从头看到尾,最后把协议书拍他脸上,说不想没钱吃饭就签字。
于是二十五岁的林炜翔跟十几岁的傻逼一样,把两份协议书都推给了身边的辅助。
22.
刘青松把两份文件都浏览了一遍,看完心里也没什么底,毕竟他之前也没有接触过相关的东西。他把文件推回到林炜翔手边,低声说,“你有什么问题,可以现在问他们。”
薯条适时接话,“对,哪里不明白或者有疑惑都可以问我们。”
林炜翔转了两下笔,目光落在意定监护书上,他盯着最后的意定监护人签字那一处看了几秒,刘青松顺着他视线望过去,犹豫了下,看向女孩。
“意定监护人是家属的意思吗?”
“一般是,也可以是与本人关系密切,愿意承担监护责任的个人或者相关组织。”薯条说,“但被指定的监护人要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
“研究所会每天如实记录感染者的日常情况,有特殊或者紧急情况发生时,我们会优先通知该感染者选定的意定监护人,合理参考他们的意见后来抉择后续的相关工作。”
说实话,再听完薯条的话后,高天亮第一反应是林炜翔会问能不能本人签署。
毕竟这种性质相当于手术前家属要牵手术知情同意书一样的东西,就算是直系家属来签也会有压力,从某种角度而言,这等于一个人把命交在了你手里,危急关头,对方的生或死可能就在你的一念之间,除了亲属谁敢签字?
如果是他,他会选择自己签,因为没必要找一个人参与自己的生死,别人也没这个义务。
但林炜翔听完的第一反应是看向了刘青松。
于是高天亮的第二反应是操,林炜翔疯了。
紧跟着他想,刘青松他妈的不会真的同意吧?
刘青松掌心浮着一层细密的汗,两只手都是。他率先从对视中收回视线,盯着会议桌边缘,脑子一片空白。
大概过了一分钟左右,他深吸了口气抬头看向对面两人。
“我能单独跟他说几句话吗?”
听完,高天亮心想,很好,刘青松也他妈疯了。
不愧是下路双子星,一疯疯一对。
高天亮不知道两个人在会议室说了什么,只知道林炜翔出来时,手里拿着的那份意定协议书上签的是刘青松的名字。
早上出门的时候是三个人,回来的时候变成了两个,林炜翔留在了研究所为注射血清做准备。
之后的一星期,高天亮陆续从薯条那蹭到了一点关于林炜翔血清注射的边角料消息,得知申教授以防万一,决定将血清分成三次分别给林炜翔进行注射,所以留在研究所的时间可能会相应的拉长。
在周三的早上林炜翔已经注射过第一次,他一晚上都没睡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收到薯条借着上食堂干饭的功夫给他发的那条“二十四小时无异常情况发生。”才松下一口气。
在他发完等翔哥好了我做主让他给你盘下一个KFC店,让人每天给你炸薯条后,薯条先是给他发了一个猫猫惊讶头的表情包,然后给他发了一句别担心。
“天宝,现在没有消息对你们来说才是最大的好消息。”
之后的一个月,薯条偶尔会给他微信文字转述一点林炜翔的日常,但没有再提过血清相关的事。
高天亮还是会每天监督刘青松跑步,从研究所刚回来的那段时间,他因为不放心还会跑到主卧要求跟人一起睡,直到刘青松告诉他林炜翔第二次注射成功的消息后,他才搬回客卧。
除了夜跑,他也跟刘青松去医院拿过几次安眠药,陪诊时才知道刘青松原来不止是失眠,甚至还有幻听幻视的症状,拿完药回家的路上他又悄悄掉了几颗眼泪,还被刘青松发现了。
刘青松一边嘲笑他,一边临时喊司机停车带他去商场买纸巾,然后顺便又给他买了几套贵的要死的衣服还带他吃了顿火锅。
从医院回来后,他又过上了去主卧跟人抢床的日子,刘青松说没必要,但坳不过他,只能每晚分一半的被子和床位给人,然后睡不着的时候听王八数王八。
最后梦一晚上的王八。
刘青松是在三月底收到的林炜翔的微信。
这是刘青松首次进入到一区大楼,薯条带他进了胶囊电梯,上升过程中刘青松看到几个穿着相同的蓝色系衣服的人在医护人员的陪同下在游戏区打VR游戏。不远处有四个武装队员在值守。
“穿蓝色衣服的是轻度感染者。”薯条对他说,“在他们状态稳定时,他们可以选择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进行一些娱乐活动,不止游戏区,楼上还有茶咖图书馆和体育馆。”
刘青松嗯了一声,垂眼看着透明的电梯地板,他想如果按照感染程度区分穿衣颜色的话,那林炜翔在这里是不是看起来会很格格不入。
毕竟只有他一个重度感染者。
“339在顶层。”薯条见他情绪不高,主动开口。
刘青松怔了怔,抬眼看向她,“339?”
“以防万一,原则上来说我们不允许感染者私下过密接触,所以对他们的身份信息都做了模糊处理,全部用编号代称,其他感染者的编号是研究所默认发布的。”薯条说,“339是他自己选的。”
“我猜是他之前的外号,因为我听天宝也这么叫过。”薯条笑着说。
刘青松抿了下嘴,“差不多吧。”
出电梯后,他跟在薯条身后,穿过长而宽的廊道,停在了339号房。
刘青松盯着紧闭的房门,平白有点紧张。
“你们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我会提前五分钟过来接你。”薯条从口袋拿出一枚红色的圆形报警器,轻声说,“如果有紧急情况,可以按这个,会有工作人员赶过来。”
刘青松盯着报警器看了几秒,把它放进外套口袋,“嗯。”
薯条在门上感应区输入指纹,感应区闪过一道绿光,传出很轻的一声咔哒。
她看向刘青松,“可以进去了。”
感应门在刘青松身后自动关合发出滴的一声,他站在门口,看着坐在床边的人,林炜翔的衣服是灰色的,左胸处有339的白色编号,一个月不见,他瘦了很多,可能是不常去室外,看着倒是白了些。
“他们不给你饭吃吗?”这是刘青松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给啊。”林炜翔声音听着有点嘶哑·,他说“不爱吃。”
刘青松朝他走过去,目光落在他脖子上的那根黑色类似项圈一样的东西上,“戴的什么东西?”
不止脖子,林炜翔手腕和脚腕上也有。
林炜翔眼神有过一瞬间的躲闪,他抬手摸了下颈环,中间的那枚微型电子眼闪了下蓝色的光。
“电子环。”他说。
刘青松咬了下嘴,“为什么你要戴这个?”他说,“我刚刚进来的时候看到有些感染者,他们身上没有这个东西。”
林炜翔看着他,“因为他们没有失控过。”
颈环周围有几处皮肤颜色明显跟别的地方不太一样,看样子像是灼伤。
刘青松胸口有点堵,他问痛不痛。
林炜翔低下头,手指拨弄着衣角,“忘了。”
“……傻逼吧。”刘青松声音变小,“痛都不记得的。”
他深呼吸几口,又碰了碰林炜翔膝盖,“叫我来干嘛?”
坐着的人装死了几秒,声音闷闷的传过来,“不干嘛啊。”
林炜翔盯着地板,掰了下手指,“看一下,看一下不行啊。”
“傻逼。”刘青松看着他露出来的发旋,轻声问,“还要在这待多久啊?王八养的乌龟都他妈长大了。”
林炜翔抬眼看着他,“我后天会打第三次血清。”
刘青松掩在袖子里的手下意识攥紧,“打完没事就能回去了吗?”
“是吧。”
刘青松嗯了声,过了好久才说。
“林炜翔。”他睫毛微微颤动,“别死啊。”
林炜翔目光掠过人抿着的唇角,想起一个月前那间会议室。
他们其实只在会议室单独待了不到五分钟,其中三分钟的时间可能都在保持沉默,刘青松沉默的看着那份意定监护协议书,他沉默的看着刘青松。
刘青松签完名,拿着协议书走到他面前,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他说,“林炜翔,别死了。”
“……还是有点痛的。”刘青松听见人突然开口,林炜翔看着手腕上的电子环,电流在身体穿过的刺痛和灼烧感,有一次就永远也忘不了。
“刘青松。”林炜翔抬头看他,漆黑的瞳仁倒映着对方的脸。
他说,“我出去那天你来接我啊。”
刘青松有点鼻酸,指尖伸出袖口动了动,“嗯。”
林炜翔注射第三针的那天晚上,刘青松和高天亮在客厅等了一个通宵,在第二天将近中午的时候终于接到了来自研究所的电话。
林炜翔确定出研究所那天,喻文波一大早载着史森明和陈晨到刘青松小区接人。
人下来后发现车上最多只能坐五个,最后刘青松和高天亮还是喊了辆出租车。
几个人在研究所门口等了十几分钟,主角终于姗姗来迟。
林炜翔穿着常服跟在薯条身后走出来,被史森明和喻文波近身gank。
“翔宝,翔宝,妈妈的宝!”
“眉宝,眉宝,爸爸的宝!”
高天亮和陈晨紧跟其上往上扑。
林炜翔腰差点被这四个牲畜扑折。
他吃力的挤出一句“操……”
然后艰难的从四个人头插缝看向对面,刘青松穿着那件小熊毛绒外套站在不远的地方,跟他身上挂着的四个哇呀鬼叫的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但没对比太久,因为刘青松很快就被史森明拽着加入到了鬼叫的队伍。
23.
半个月后:
“刘青松。”林炜翔推开主卧的门,床上没人,卫浴间的灯亮着,里面有吹风机运行的声音。
他走到门口敲了两下门。
“干嘛?”吹风机的声音中断,刘青松的声音从室内传出来,紧跟着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一条缝。
林炜翔推门进去,把手机里的微信界面给他看。
刘青松把吹风机方向,接过手机。
是林炜翔和朴到贤的聊天记录。
Viper:那就明天中午?
Lwx:可以。
Viper:OK。
Viper:田野让我问你,为什么刘青松不回他消息。
刘青松愣了下,“我刚刚在洗澡,手机在床上充电。”
林炜翔在研究他放在盥洗池上那一堆瓶瓶罐罐,“你自己跟他说。”
刘青松犹豫了下,甩了下手上的水,开始打字,“他在洗澡。”
发完突然意识到一丝不对劲,想撤回时,对面已经弹出了一句语音。
刘青松手比脑子快的点开,传出来的确实田野的声音。
“没别的事,我跟史森明找他吃饭,你要他出来看下微信就行。”
刘青松:“……”
某人还在研究他那瓶精华,刘青松啧了一声,心想他妈的上面全是英文又看不懂,有什么好看的,看个屁啊。
然后敲了个OK过去。
他把手机递给林炜翔,重新拿起吹风机,“田野和史森明找我吃饭。”
林炜翔也不知道听没听清,刘青松看着人在镜子边看手机边点了下头,他也没打算管,打开吹风机,继续吹头发。
头发吹完,刘青松发现人还没走。
“站这干嘛?”他问。
林炜翔没回答,他目光落在人后颈处,冷不丁开口,“荨麻疹又复发了?”
刘青松怔了怔,然后用手摸了下后脖子,“嗯。”他低声说,“春天到了。”
林炜翔看着脖颈处蔓延开来的红色痕迹,抬手。
刘青松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慢慢把手放了下去。
林炜翔指腹在辅助颈骨缓慢的揉动,声音很轻的重复。
“春天到了。”
24.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廖医生拆了个红茶包,把泡好的茶放到刘青松面前。
“前段时间有点忙。”刘青松下意识舔嘴唇,这是他第一次来对方的私人诊所。
“没关系。”廖医生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笑着说,“如果可以,我希望来我这的人越少越好。”他说,“就跟医院不对病人说再见一样。”
刘青松附和着笑了笑,“那倒也是。”
“怎么样?”廖医生看着他问,“最近睡眠质量有好一些吗?”
“比之前好一点了。”刘青松蹭着手指,“睡前有去跑步,可能累了就容易睡着。”
“从某种角度来说,身体物理性的疲累确实比药物干涉更容易让人有睡意。”廖医生说,“如果有用的话,跑步这个习惯可以维持,毕竟适当的运动也有利于身体健康。”
“嗯。”
“你看起来比前两次见面的状态好很多。”廖医生双手交握,身体微微前倾,注视着他,“是因为梦里那条路走通了么?”
他第一次跟刘青松做心理咨询时,关于他的梦境只问了两个问题。
梦里出现的场景是什么?
梦里是否出现过指示性的人物暗示?
刘青松给出的回答是那幅画,画的内容是一条蜿蜒的曲线,旁边画了个特别抽象的路牌,他看着对方沉思了很久,最后在那块路牌上写了一个“L.”
刘青松喝茶的动作一顿,他放下杯子,看向室内墙上装的那面单向玻璃。
从里面可以看到外面的接待厅。
林炜翔站在猫爬架前,正在逗诊所养的那只布偶猫。
他目光落在人逗猫的背影上,声音很轻。
“可能吧。”
“不知道你们过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路边的那个鸽子广场。”廖医生突然开启了一个新的话题,他说,“我朋友是那批鸽子的负责人,我偶尔也会去帮忙。”
“有时候放飞的鸽子会出现少量飞走的情况,但他每次都不急。”
“你知道为什么吗?”
刘青松摇头。
“因为他告诉我,鸽子这种动物,放飞过后重新回来找你的,才是真正属于你的。”廖医生看向玻璃外的那道高挑人影,语气柔和,“有时候我在想,人是不是也是一样。”
从诊所离开后,刘青松和林炜翔站在路边打车。
中午要去田野推荐的那家日料店吃饭,本来是Viper单独请林炜翔吃饭,最后在群里田野跟史森明聊着聊着就变成了“诶,要不一起去Viper他们那家日料吃算了,人多点套餐还能有优惠。”
史森明作为蹭饭的那一个,去哪都是蹭,当下就表示没问题。
约饭的消息跟蒲公英种子一样,被风带到了另外几个闲人耳朵里,没过多久,喻文波带着高天亮和陈晨加入群聊,表示能不能多加三个位置。
再然后,田野也把EDG另外三个拉到群里。
于是最后这顿日料从两个AD变成了五个俱乐部十一个在役选手。
EDG已经全员抵达日料店包厢了,刘青松叫的那辆车还在还卡在两公里之外的红绿灯路口。
史森明在群里at他们俩,“我们刚把小天和老陈接上车了,离目的地还有不到十五分钟,就差你俩了,提速提速!”
Lqs:1.
“还要五分钟。”他把手机息屏,扭头说。
林炜翔站在他右边,嗯了一声。
刘青松顺着他目光看向马路对面,对面广场有一个老人正在卖气球。
刘青松看着夹在气球堆里的那几只熟悉的蒜头王八时愣了一秒。
“去买一个?”林炜翔的声音落下来。
刘青松拢了拢领口,声音很轻。
“可以。”
春天到了,放飞的人和气球都回来了。
Fin.
久等,《此路不通》更新期间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也特别鸣谢@以抛弃狗狗为耻 监督指导,下个故事再见。
【胖远】地尽头
*
林高远觉得自己八成是该有抗体了。
临近四月,他已经把流感季所有可以生发的症状全部生动演示了一遍,昨天他到队医那里例行打卡的时候,队医先冲着他笑了,“来啦,”人家说。
他获得了暂时在宿舍休息的权利。领了感冒药,他一路抄近道回到自己的房间。这个时间队友们都在训练,他把药放在床边的矮桌上,在突然空闲的大把时间里居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屋子里还是有些凉,他愣了会儿神就换了衣服躺倒在床上:要想身体健康,他能做的大概只有好好休息和睡觉。
他迷糊了不知道多久,直到隐隐约约听见走廊里传来队友们下训后的打闹声,他恍惚着没醒。还是觉得...
*
林高远觉得自己八成是该有抗体了。
临近四月,他已经把流感季所有可以生发的症状全部生动演示了一遍,昨天他到队医那里例行打卡的时候,队医先冲着他笑了,“来啦,”人家说。
他获得了暂时在宿舍休息的权利。领了感冒药,他一路抄近道回到自己的房间。这个时间队友们都在训练,他把药放在床边的矮桌上,在突然空闲的大把时间里居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屋子里还是有些凉,他愣了会儿神就换了衣服躺倒在床上:要想身体健康,他能做的大概只有好好休息和睡觉。
他迷糊了不知道多久,直到隐隐约约听见走廊里传来队友们下训后的打闹声,他恍惚着没醒。还是觉得提不起劲儿,浑身懒懒散散的大概是感冒生病的后遗。
他的鼻子不太通气,耳朵就格外敏锐。淅淅沥沥的雨水敲在窗玻璃上,他数一会儿滴答声就陷入昏睡,但一个片刻又醒,总也睡不踏实。
眼前晃着一个影子,身旁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和几声刻意被压低的耳语。
“他吃药了吗?”是樊振东的声音。
“应该是吃了,”他听到旁边梁靖崑的回答,“是不是有点烧起来了?”
他的额头果然接触到一点点温热,这个人的手掌轻轻贴着他若有似无的,撩起他刘海的架势是十足的温柔。
他听到樊振东说,“还是有点烧,等他再睡会儿吧,晚点我叫他起来再吃次药。”
屋子里又恢复了沉静:梁靖崑大概是出门去了,樊振东也不知道在屋子里做什么。林高远没听到什么动静,他觉得嗓子有些肿痛,轻声咳嗽起来。
他的手立刻就被握住了。“高远,”他听到樊振东在叫他。他终于肯花了力气睁开眼睛,樊振东就蹲在他床边守着他,见他醒了蹙着眉递过一杯热水。
“喝点水吧,我刚看了队医开的药,你先吃了这个,”他一边说一边从药板上掰下几粒药片放到林高远的手心,“吃过药再睡一会儿,有啥事就叫我,我就在旁边守着。”
不知道樊振东是怎么和梁靖崑讲的,反正梁靖崑此时并不在宿舍,林高远心里乱糟糟的理不出思绪,下意识就按着樊振东的嘱咐乖乖做了。吃过药,他又咳嗽了几声,慢悠悠地掀开了被子。
“去哪?还是要拿什么,我来就好。”樊振东把他刚掀起的被角又压了回去,“你现在需要休息。”
房间里很安静,只间歇听到林高远的几声咳嗽和不自觉的呓语,樊振东看着林高远又昏睡着的侧脸,终于得空专心去数他脸上的痣。
他是好看的,樊振东想。他从前还有没过如此专注地看过林高远,还没有这样的机会花掉时间,去和他就只是像现在这样待在一起什么也不做。
过去的日子只觉得苦,像持续的阴雨或者多云,漫天的云雾压下来不知道持续的时久,连一点点光都是偷得夹缝里的。他时常觉得自己已经活到了七老八十的龙钟状态,说出的话也是一股子厚重意味。
但日子还是再走,无法停歇。身体的常年疲累和疼痛就像是慢性病,但和满腔热血的沉淀相比就算不了什么了。
他见过那些心里的热慢慢冷掉的人,他见过他们,错身的时候他也要禁不住哆嗦和冷颤。
但林高远不是这样的。
在某些方面,他瞅着林高远食指的短指甲想,他们俩真的很像。
他想着,不自觉的去碰林高远的手指,他把它们一个一个轻抬起来,看着它们又缩回去。他笑,像不像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他问自己。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了,樊振东起身把一侧的窗户关上,站在窗口看雨。
他想起来他和林高远还应当是有过一次一起淋雨的记忆。是去年夏季的事儿了,他仔细攀爬着回忆的边儿,他还能完整复刻那时林高远笑起来的样子:很纯粹很烂漫。
就是他了,每一次林高远笑起来的时候这种声音都会伏在他耳际低语,就是他了,那声音由细微逐渐放大,他轻轻捂住了耳朵。
林高远也是喜欢他的,他知道,林高远对他是特别的,并且从来不会吝啬这种特别。
每一回,每当樊振东意识到这种特别,都会不自觉地抬起嘴角。还是掩饰不来啊,他想,就像林高远的笑眼,随着笑容显出的细小纹路,像石子击中湖面泛起涟漪。
渐大的声势翻滚而来,其实非常可爱。
干净,樊振东想,就是干净了吧,是冬日里第一场雪覆盖地表,大雪封山寒冷直击心脏的那种美。人心里的微小震颤恐怕得全盘交付出去。
林高远床铺下面常年都储备着很多零食,樊振东要算得上是这里的常客。他们彼此维持着这种友好关系,偶尔交流心得。日子竟然就这么过去了,樊振东看着窗玻璃上的雨幕感叹,习惯来时有如病毒,至醒悟时只好忍受剥茧抽丝的理疗。
他走回林高远床边,又为他把被子向上拉了拉,发觉林高远的呼吸有些沉,他无奈的笑了。
有点可怜啊,他想。他停了一会儿,走到几步远梁靖崑的床上,侧躺着看林高远。
他们在雨天的室内,隔了几步距离的两张床上歇下来了,樊振东蜷在床边竟然隐隐觉察到一点点暖。他看着林高远的侧脸,慢慢舒缓了自己训练后的疲累,此刻这疲累竟然全都汹涌过来几乎要吞没他,他终于也合上了眼皮。
他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他的身上盖了层薄毯,他认出来这是林高远经常盖的那条。
他犯了会儿懒,甩了甩头才从床上起身。正好听到门外林高远的声音。
“胖儿睡着呢,”林高远说,“明天啊,那我一会儿问问他。”
话音未落就看见林高远和梁靖崑推门进来。“呦,东哥醒啦,”梁靖崑看着他笑,“我床睡得还舒服吗?”
樊振东注意到林高远也在笑,一时间有些别扭,想把手插进裤兜才发现这条裤子干脆没有兜。他感觉怪窘迫的,只好问林高远,“你,你好点了吗?”
林高远看着他笑,终于有那么点元气满满的样子了,他先走到梁靖崑那张床上收拾了他的毯子,然后才到樊振东身边,抬手拿掉他脸上黏住的一根发丝。
“本来就没事啊,”他说。
“行了行了啊,你俩,”梁靖崑乐了,“赶紧去食堂吃饭吧,”他推了推樊振东的后背,“胖儿,别忘了去队医那再领次药。”
樊振东点点头,“我记得那个黄色盒子的,还要开一次是吧?”他冲着梁靖崑询问。
“诶?”林高远看看他又看看梁靖崑,“我自己去就好啦,”他下意识伸手拉住樊振东的衣角,“胖儿你先去食堂等我。”
“那个蓝色盒子的口服液应该是不需要了,”樊振东还在继续同梁靖崑打商量,看到梁靖崑笑着点头才低低头牵住林高远的手。
“没事儿,你病了嘛,需要照顾。”他说。
梁靖崑在一旁终于没忍住翻了翻眼皮,“快滚吧,您二位,”他说。
去队医那里要穿过一段走廊,走过走廊就是室外了,于是樊振东拿了把雨伞。
他们俩一起穿过走廊的时候林高远叫他,“胖儿,”他于是扭头看人家。
“最近累吧,”他听见林高远在自己身边说,“我醒了之后叫了你两声,你都没听见,”林高远笑,“多注意休息啊。”
樊振东“嗯”了一声,撑开伞,“你离我近点,雨有点大。”于是林高远的右手揽住了他撑着伞的左臂,他们的距离因此拉得很近,很亲密。
雨水打在伞上有哗哗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有点悦耳,林高远深吸了一口气,把伞柄往樊振东的方向移了移。“我这边够啦,你要淋着了。”
樊振东顺着他的力道往自己的方向动了动,“没事儿,”他说,但一会儿就又朝着林高远斜过去了,林高远笑笑也就不再说了。
等他们从队医那里出来,落了一天的雨几乎停了。樊振东左手拎着伞,右手拿着林高远的药走在前面,突然被林高远叫住。
“我来拿药吧,”林高远从樊振东右手里接过药,也换到右手上,然后用左手悄悄拉住了樊振东的手。
樊振东看着他笑了,林高远也笑。
其实都只是孩子,尚未从少年掌渡的船支上满级,偶尔还要承受风浪的裹胁,经历许多的试炼。但日子会好的,他们俩都有这种预感。
他们当初以为的那些,苦到咽不下哪怕一口水的日子、至今也时常山呼海啸地来烦扰、动摇他们内心的日子。
后来想想,竟然也会是甜的。
*
/谁让我的生涯 天涯极苦闷
开过天堂幻彩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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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号要去昆山看远远啦,31号回,请个假,大家昆山见,2月再见:)
特别谢谢大家的喜欢。
【胖远】北京道落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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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波寒流来袭。清晨吃饭的时候,林高远听到电视机里晨间新闻的天气预报。时间也是真不敢巧,星期四那天夜间开始暴雪,但那天樊振东刚好回国。
“就不要来接了吧,”樊振东的微信语音还躺在自己的手机里,林高远边收拾餐桌边想,那就干脆在宿舍里老老实实的等他好了。
他其实还是有点别扭:他们之间一直维持着不温不火的关系,从相识到如今也走过好多个年头了,但其实是最近才越过了这一条线更近一步。
是樊振东先和他说的。大概是一个月前的下午,训练场只有零星的几个队友,他开始并没有注意到樊振东在隔了两个球台的地方看他,只专心和马龙对拉。训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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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波寒流来袭。清晨吃饭的时候,林高远听到电视机里晨间新闻的天气预报。时间也是真不敢巧,星期四那天夜间开始暴雪,但那天樊振东刚好回国。
“就不要来接了吧,”樊振东的微信语音还躺在自己的手机里,林高远边收拾餐桌边想,那就干脆在宿舍里老老实实的等他好了。
他其实还是有点别扭:他们之间一直维持着不温不火的关系,从相识到如今也走过好多个年头了,但其实是最近才越过了这一条线更近一步。
是樊振东先和他说的。大概是一个月前的下午,训练场只有零星的几个队友,他开始并没有注意到樊振东在隔了两个球台的地方看他,只专心和马龙对拉。训练场里热哄哄的,他在差不多可以中场休息的时候坐在旁边的休息椅上喝水。
樊振东就是这个时候走过来的,他手里拿了块毛巾,顺手递给林高远,惹得林高远抬头看他。
“一会儿结束了有事儿吗?”樊振东问。
林高远把脸蒙在毛巾下面,声音闷闷地传过来,“没事啊,”他胡乱擦了几下终于又抬起头看人家,“怎么,请客啊?”
“是啊。”樊振东笑着看他,“想吃什么?”
林高远顿时退开了一段距离,露出十分的怀疑,“你突然这样让我觉得很害怕,”他把毛巾叠了叠放到樊振东手里,抬手摸了摸鬓角,“那,”他顿了顿,“都有谁呀?”
樊振东收回毛巾毫无意义地拍了拍,也抬手扑棱了两下头发,“就咱俩,”他说。
“哦,”林高远敛着眉看了会儿脚尖,视线才慢慢从人家的球鞋爬到肩膀,最后才跌进人家的眼眶,“那你要等我一会儿,”他不知道为何提前生出了点不好意思的预感,“不会太久,”他扑哧一声笑了,眼睛弯弯的快要看不到。
樊振东点点头也跟着笑了,“没关系,我等你。”
所以等到散场的时候队友们陆陆续续地收拾背包跨出训练场的大门,看到樊振东等在门口还着实吓了一跳。
“小胖,等谁呢?”、“在这呆挺久了吧?”、“走啊胖儿,吃饭去?”
今天的队友们依然很热情呢。樊振东笑着同他们招呼,摇摇头说,“等高远儿呢,有事儿。”
队友们顿时“呦呦呦”地朝训练场哄笑着,三两个人一起并肩也就渐渐散了。得有个几分钟吧,林高远终于背着他的训练包几步小跑出来了。
他额前的发湿漉漉的,看起来很累但精神还不错,樊振东顺手接过他的包,牵起他的手。
林高远多少有点吓到,他下意识抬眼看人家,但发现樊振东倒是神色如常。他的手怪暖的,林高远想,他今天又有几个球没打好,气到怀疑自己,但看到樊振东的时候,总能和缓个几分吧,总归是像熬甜粥冒起的气泡泡。
他们两个人一直牵着手走啊走,也没有话,林高远在中途无意识动了动手,樊振东就停下来回头看他,“冷不冷?”他问。
“啊?不冷的,”林高远傻兮兮的看着他,“你,是有话想对我说吧?”
樊振东“嗯,”了一声,终于顿下来,“你其实不用太在意这件事,”他脸上难得有点为难和羞涩,“是这样的,”他推了推肩上训练包的包带说。
“我喜欢你,林高远。”
我喜欢你。这句话林高远在电视剧里听到过,在赛场上感受过,但还没有一个人像樊振东这样,傻气地牵着他走了不知道多久后,告诉他我就是和你说了这句话,我就是告诉你了,你不要太在意,这就是我纠结过、等你训练结束等了一个下午之后想说的。
林高远的手还在樊振东的手心,他觉得自己像从手掌开始过电一样,全身有点发麻,又怪烤人的,他“哦,”了一声,然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其实是他们彼此活过的人生中最为普通的一天,训练、吃饭、睡觉,没什么不同和改变,他们很少会去思考一些别的什么。但这个时刻,这个普通下午随着一句貌似告白的话而来的,是真实的感情,是的的确确的烟火人间。
林高远心里的那点中二几乎要泛滥了,这一瞬间他脑子里突然涌现出许多词汇,他知道这些话说出来一定会叫一些人笑的,但他一点也不在意了。他突然间觉得这种中二也许就是一种温柔,他庆幸自己还温柔着。
于是他们开始长久的彼此对望,这种神性的时刻就像命运的重逢:看见另一个自己。
*
林高远在对他们彼此关系的回溯里迎来了星期四。傍晚他在从附近超市回宿舍的路上感受了一把北京的初雪。真是挺久没看见雪了,他想。
他在宿舍里和舍友闷头看了两集电视剧,同母亲视频电话了一个小时,还是有点心不在焉的空虚感。舍友在对床说话,“想他了吧?”说着也翻个身,终于哼哼着准备睡了。
这么明显吗?林高远想,那大家都看得出来,樊振东能感受到吗?
他压低动作的声响,关了灯躺在床上。
手机屏幕在黑暗里晃了他的眼睛,他赶紧拿起来去瞧。
“晚点,别等我了,睡吧。”樊振东发了条短消息。大概过了不到十秒钟,又冒出来一条语音消息。林高远的心一瞬间跳的飞快,他从枕头底下拽出耳机线,笨手笨脚地连上手机。
“晚安,”樊振东在好远好远的地方说。他的声音让人觉得稳,莫名就静下来了。林高远把这两个字反复听了好几遍,他想了又想,终于伸手打字。
“好。”他回复道。
夜里雪下得大了,等到樊振东回到天坛公寓,走近他那个套间的时候几乎凌晨三点。因为落雪的缘故,天色看起来反倒很亮。公寓窗户外面的枯树上挂着雪,再向远处望就是一片白茫茫的,他想起来那里其实是通往体育场。
他脱了外套,在空调机下面缓了缓,终于走到林高远的卧室。
林高远睡得很好呢,他想。他的心彻底静下来、稳下来了。他低下头亲了亲林高远的嘴唇,这孩子一定没有好好喝水,他想,我得好好监督他喝水,严格督促他吃饭。
他于是在这个北京初雪的冬天把某些责任揽到了自己的身上,他意识到了某些开端,但还是猜不透。就像他在茫茫白雪之中也只是看向了那个连通着体育场的前路,但那路好不好走,该如何走,始终没有人会告诉他。
“嗯,”林高远在睡梦中呓语了一声,但到底没醒。樊振东先是吓了一跳,接着就笑了。
好在他不是这条前路上的独行侠。
“高远儿,北京下雪了。”他轻声说着,抬起头望向窗外的天空。
如果这时候他回头看,就会发现林高远其实已经醒了,他也正顺着他的目光向外望。
天光大亮,他们此刻都想起了某些很久远的却温暖的,北京的天空,那些很亚热带的梦。
一定会遇到快乐,一定会走到新世代。
【胖远】借火
*
林高远头一次如此正大光明地把他的视线贴住樊振东的边儿,但只一个片刻,他们彼此视线交错的契机就被他自己草草浪费掉了。他轻呼出一口气,仔细攥住手上的拍子。他的眼神略有停顿,思维也开了小差,紧接着就被一只急速抽来的球蹭过了左边脸颊。
火烧一样的疼。他下意识捂住了左脸,球拍被顺手搁在了球台。
“想什么呢?”樊振东已经从球台对面走了过来,他也顺手把拍子就搁在了林高远的拍子旁边,伸手去扒拉林高远捂住脸的左手。
“别捂着,给我看看。”他说着,凑近了去看林高远的脸。
林高远的睫毛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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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高远头一次如此正大光明地把他的视线贴住樊振东的边儿,但只一个片刻,他们彼此视线交错的契机就被他自己草草浪费掉了。他轻呼出一口气,仔细攥住手上的拍子。他的眼神略有停顿,思维也开了小差,紧接着就被一只急速抽来的球蹭过了左边脸颊。
火烧一样的疼。他下意识捂住了左脸,球拍被顺手搁在了球台。
“想什么呢?”樊振东已经从球台对面走了过来,他也顺手把拍子就搁在了林高远的拍子旁边,伸手去扒拉林高远捂住脸的左手。
“别捂着,给我看看。”他说着,凑近了去看林高远的脸。
林高远的睫毛很长,柔柔软软的怎么看都不像特别坚强的样子,刚被球抽到了脸,他的眼皮耷拉着不知在想什么,整个人看上去丧到差不多要掉眼泪。
“哎,你别哭啊,”樊振东左手贴住人家的一边脸颊,右手去抓人家的手。他自己的手火烫火烫的,把林高远吓到使劲抽出了自己被牵住的手。
“我没哭,”林高远退后几步急着说,“我们再来!”
又是这样,樊振东想,每次林高远犯轴的时候他都拿他没有办法。他的没有办法和所有其他人的别无二致,这种无力感重复令他沮丧,令他愤怒。
“别闹了,”他说,他又走上前几步去拉林高远的手,他发觉人家的手冰凉,于是沿着手掌抚到手腕,再到小臂、胳膊和肩,最后停在了林高远的脖颈,他斟酌了又斟酌,把语气放到最柔最缓的那种才舍得开口,“高远,你理我一下好吗?”
林高远在他的手掌抚摸到脖颈的时候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他低着头没说话,睫毛扑簌簌的抖动着。整个训练场静到迟缓,他们俩也在这种迟缓里停顿着,并意识到这种停顿始终充斥在他们彼此周围。
“我没有,”林高远轻声说,“我可以做好的。”他挣脱开樊振东差不多算是安慰的拥抱,几步靠近球台拾起球拍,“我还想再来,”他看着樊振东说。
那就再来呗,樊振东想。他点点头也拿起自己的球拍,“这回你要是再分心,我就朝你右边脸也来一下,”他说着,挥起拍比划了一下。
林高远终于笑了,“那要看我给不给你这个机会了,”他把重心降低,伏下身,做好了全部的准备工作只等对方发力。
无数次,无数个片刻就这样发生了,樊振东将手中的球向上抛起的时候突然意识到时间的短暂永恒,这种永恒一直伴随在他们俩周围,将他们彼此笼罩。这样想着,他集中全部注意力,击出了这支球。
傍晚食堂放饭的时候林高远没有去,樊振东草草吃完了自己那份,给林高远打了一份拿到他房间。房间的灯黑着,隔壁床上没人,林高远的床上隐隐约约团着一个人,看着怪可怜的。
樊振东把饭仔细放在桌上,凑近去看林高远。
大概实在是累着了,林高远蒙着头只露出眼睛,他的呼吸很轻很淡,神态倒是很放松。
“远儿,”樊振东轻声叫了他一声,凑过去亲了亲人家的眼睛,“吃饭了,”他说。
樊振东的声音太轻了,林高远完全没被影响地睡着,整间卧室暖哄哄的,隐隐约约有钟表的嗒嗒声,偶尔又听不见了。
樊振东把林高远的脸从被子里扒出来,看到他左脸上留了点淤痕。
“远儿”,他又唤了一声,慢慢凑近,直到林高远的呼气暖暖地喷在他的脸上,直到他的嘴唇轻轻贴住人家的。
“唔”,他听到林高远的声音,“噗嗤”一声笑着退开了一点。
“装睡,”他说着,一边又亲了亲林高远的嘴唇,“啵儿”地一声,林高远直接捂住了脸。
“你别,”林高远伸手往他脸上招呼,就是没舍得下手,“我就躺一会儿,你自己一边玩儿去。”
樊振东凑近他眯着眼,“我给你带饭了,你奖励我下我就走了。”他说着又凑近了一点,脸贴住林高远的脖颈吻他,亲了一会儿捉住人家的手,悉悉索索地按着吻到左胸。
“啊呀,”林高远抬脚就踹过去了,挣扎了一会儿被捉住脚腕。
“我这就去吃饭,好不东哥?”他抵着樊振东,费劲地起身,又被人家一把抱住了。
樊振东的手从林高远的衣摆下伸进去,一直向上攀到肩背,他搂住人家去亲吻人家的锁骨。林高远的衣服被扒拉得乱糟糟的,人也被亲得七荤八素,他有点羞耻又隐约觉得心口很烫很暖,之前郁结的一团气早就没了影儿。他捧住樊振东的脸也去吻他,拍拍他的大腿说的倒一点也不含糊。
“要吗?”
樊振东没回答他,只是拖着他的腿把他抱在怀里,仔仔细细地揉他。
林高远的脸轰地一下红到脖根儿,他搂住樊振东的肩和脖子,把脸埋在他的脖颈。
“嘘,”樊振东轻声说,他的手继续往下探,从林高远的运动短裤边缘伸进去,一边揉他一边咬他的耳朵,“嘘,”他听到林高远小声抽气,“远儿,”他捉住人家的小腿玩儿,一边在人家耳边唤,“好了好了,一会儿就舒服了。”
室内的温度渐渐高了一些,樊振东抱着林高远躺在他那张不够大的床上,林高远哭过了但不太凶,有一点点要狠之后没缓过来的茫然。
“好点了吗?”樊振东亲一下他的嘴唇,把手搭在他的腰上。
林高远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说话,看着他的眼睛湿漉漉的。
“没事儿,”他吸了下鼻子,把脸贴住樊振东的颈侧。
樊振东抬起手拍了拍林高远的屁股,但立刻就感觉颈侧被人家咬住了,他呵呵笑了。
“你上午那会的,也好点了吗?”他问。
他们长时间地彼此环抱在一起,没有说一句话。林高远的头还埋在樊振东颈侧,现在那里湿漉漉的,樊振东抚了抚林高远的头。
“好了好了,”他说。
“你呢?”林高远闷闷地在他耳边问他。
“我?”樊振东想了一会儿哑然失笑,“我也好了,”他说。
“哦,”林高远回道,“那”,他抬起脸来看着樊振东笑,那笑实在是傻兮兮的,但很甜。他顿了顿才说,“那我们就努力地往前跑一跑。”
“好,”樊振东也冲着他笑了,拨了拨他额前汗湿的头发,“我们一起跑,”他说。
大概是互相慰藉吧,林高远捂着脸笑了,越笑越开,笑到低着头不好意思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看着樊振东。
你看,他想,我们也可以相互慰藉的吧,然后一起,同自己和解,与时间友谅。
/我可以令你差不多有快乐
你只要为我点一点火/
[林阵磨枪]今夜我不关心人类
上课没法看书没法写作业,于是写了个《少年时代》的番外
AK刘彰×林墨,关于高考、毕业和恋爱的一些小事
——
Warning:一点点嘉任。
从小到大,我被人说过最多的两个词是,第一,他很帅,第二,他很怪。这两个词往往交替出现,仿佛我其实身体里有两个人,他们轮番地掌控着我的身体似的。很多时候我都被他人凝视着,在这种场合,我便被目光分开了,一些私人情绪和主体性自然而然地搁置下来,我短暂地变为空心人,翻来覆去都是微笑,颠来倒去都只有快乐,那些东西像被翻倒的积木一样,可怜地散落在地上,等到再没有任何注视,我才会把它们捡起来,放回到身体里。
大部分时候,这种自我装修出现在晚上...
上课没法看书没法写作业,于是写了个《少年时代》的番外
AK刘彰×林墨,关于高考、毕业和恋爱的一些小事
——
Warning:一点点嘉任。
从小到大,我被人说过最多的两个词是,第一,他很帅,第二,他很怪。这两个词往往交替出现,仿佛我其实身体里有两个人,他们轮番地掌控着我的身体似的。很多时候我都被他人凝视着,在这种场合,我便被目光分开了,一些私人情绪和主体性自然而然地搁置下来,我短暂地变为空心人,翻来覆去都是微笑,颠来倒去都只有快乐,那些东西像被翻倒的积木一样,可怜地散落在地上,等到再没有任何注视,我才会把它们捡起来,放回到身体里。
大部分时候,这种自我装修出现在晚上睡觉前,我看着天花板发呆,回想白天发生的有趣的事情,以此来反思自己,顺便观察人类。人类很有趣,各种各样,千奇百怪,在冥思中,我平等地把关注分给他们,如同狭窄意识王国里的救世主,直到睡着。后来AK成为我同桌,然后他搬进了我宿舍,再经过种种种种,成了我的男朋友,我在晚上会跟他下五子棋,附带聊天,就没空躺尸了。
高考前一天晚上,我问他,觉得我是怎样的人,AK沉思一下说,男朋友。
牛头不对马嘴。我拿废试卷抽他一下,他惨叫一声,估计四楼人都听得见。我笑起来,“要不要叫那么大声哦,丢人。”
AK可怜巴巴地看我,“很痛的啦。”
他的眼睛在镜片后面眨,看着很无辜,但我知道自己没用力,所以装作没看见,又问他道:“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一个人?”
这个问题我问过很多人,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我看他们如同看博物馆的标本,没法接近着去看,但可以通过玻璃和灯光看清一些微小的细节。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我通过他们对我的评价,镜子一样,也能对他们是怎样的人略窥一二。
张嘉元说我是个帅哥,距离他这种大帅哥也就差那么一点点,扣的那点分在太瘦了——自信,外表派,无忧无虑,吃得多想得少;
周柯宇说我是好人,热情、开朗,没什么缺点——会说话,很会把握距离,想得多,比较难交心;
张腾说我像只猫,有时候闹腾有时候又很安静,有种魔力,明明我才是班长,使唤他们一起办事的时候他们却从来没想过拒绝——慷慨、善良、乐于助人。
其实很多性格在平时交往中都能略窥一二,但我还是喜欢问,人类观察样本永远不嫌多。我还没问过AK,我看着他,绷着脸(让他知道我是很严肃的),在心里想,他可能会说是爱着他的人。
“你是……”AK严肃地沉思了一下,“你是个优秀的人,完美的人……也是我爱的人。“
啊,猜错了。我说,“我以为你会说‘爱着我的人’。”
“开玩笑,”AK先前看起来还有点不好意思,现在陡然间又神采奕奕起来,拿手指戳我的脸,“我才没林墨老师这么自恋。”
这家伙,前一秒还说我完美,下一秒就说我自恋,如此出尔反尔。我说:实话实说也叫自恋哪?一边说,一边又拿一旁做完的数学卷子打他的头,打了好几下。但AK却只是有点羞赧地抿着嘴——红着耳廓——不再叫出声了。
***
高考不过是四模,考完的时候我毫无感觉,唯一的想法不过是“再没有下一次的模拟了”。很多人在老师宣布可以走了的那一刻便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游鱼一样从教室跑出去,也不知道到底憋了多久。窗外人声熙攘,随着闷热空气不断回荡,我慢慢收着东西,不着急走,坐在那里,看着黑板发呆,直到AK过来找我。
他依旧斜挎着包,另一只手上拎着我的书包,看见我也不惊讶,踢了一下凳子,坐在我前面的桌上,笑得很开心的样子:“还不走呢?”
“再看看。”我很随意地说,“从今天之后再也看不到高中的教室了,我在跟它们告别。”
“喔。”AK应一声,问我,“不回之前教室去告别?”
一样的。我说,这应该是一批桌子,我跟它说,话语能够传达回去。生灵之间是一体的,死和生循环不息。
AK漫不经心地摇晃着双腿,伸手把我遗落在桌上的东西塞进我的包里,我则把手放在课桌上,轻轻蹭了蹭:一直被各种东西压着,很辛苦吧。谢谢你。马上我就走啦,你好好休息。
这是我待了两天的考场,跟我待了三年的教室有着大差不差的配置,我从教室的一个角落走到另一个,耐心地跟讲台告别,跟黑板告别,跟窗户告别,跟扫帚抹布告别,我说辛苦了,谢谢你,我爱你们,记得要把我的话传回去啊。这种话落在别人耳里,十有八九会骂我神经病,还有那么一个漏网之鱼大概会觉得我是矫情的文青艺术家,不耐烦地先行离去。但AK不会,他总是用一种又虔诚又怜惜的眼光看着我,仿佛我变成某件艺术品,他看着我,像欣赏美本身。
AK坐在原处耐心地等我,等我说完后,他跳下来,一只手拎着两个书包,另一只手拍了下课桌。“我们走咯。”他对它说,“谢谢你给黄其淋当课桌,希望你保佑他金榜题名。”
这种时候我真的爱死他了。
***
高考完之后过了半个月多,学校安排了毕业典礼,我们最后一次穿着校服站在礼堂,与之前不同的是,大部分人都低头玩着手机,心不在焉。我还是回了班才知道班里也会搞一个,奇怪的是,这次班任没问我要不要参加。
张嘉元周柯宇张腾开场讲了个小品,全场笑倒,我等他们下来之后戳了下张嘉元:“你们怎么都有节目?”
“我优秀呗。”张嘉元不知道在跟谁聊天,眼神都没给我一个,“咋的,嫉妒?”
人就是贱,之前班任只要有空缺就让我补的时候我觉得烦,现在她不叫我了,我又觉得没事干得难受。我转头问AK,“你有节目吗?”
AK点点头,我很震惊,“你怎么也有?”
“只许班长表演不许同学卖艺啊?”AK调侃我,“之前看你练歌时候那表情不是挺不乐意么?”
我失语,只能徒劳解释,最后一次了,之前每一次都没缺席过,这次不上去表演,仿佛三年都缺了点什么似的。
“得了吧林墨老师,”这解释在AK这里根本白费功夫,他轻而易举戳破,朝我露出一个坏笑,“我们林墨老师就是喜欢在人前表演,喜欢唱歌跳舞,对不对?所以即使你不乐意被人使唤当替补工具人,舞台上还是表演得很好。”
我哽住,然后又不服气,对他说,你明明说你当时一直在听我唱错没有,你又知道我表演得好不好了?
AK还没回答,坐前面的周柯宇便转过头,对他说,别聊了,主持人叫你呢。
他看起来在忍笑,我忽然发现全班同学都在看我们,包括老师,AK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同手同脚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一把握住我的肩膀,目光灼灼看着我。“你想一起吗?”
我莫名其妙地“啊?”了一声,他也来不及解释了,像是瞬息之间下了判断,手指圈住我的手腕,不容置疑地把我往外拖。我稀里糊涂地站起来,表情一定很好笑,因为我看见力丸和赞多正在嘀嘀咕咕交头接耳,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扭曲,看着跟在看剧似的。
哈哈,这就是拆那情景喜剧,好看吧。我像个幽魂一样被扯到讲台,前奏响起的时候我就呆滞了,等唱完下场班会解散我们小团体转战KTV的路上,才好容易缓过劲来,问他道:“对了,我还没问你,什么时候偷偷学的歌?还以为你要唱rap。”
AK笑嘻嘻地,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拿手蹭了蹭下巴。“就那什么……在一起之后,每天都听,不知不觉就会了嘛。当时教你的,差不多也记了个大概。正好是你艺术节唱过的,算是高三有始有终。”
“怪有仪式感啊AK老师。”我随口应道,“你听的谁的版本?来看看我们之间是不是心有灵犀品味类似。”
AK说,你猜猜看?
这家伙老是在奇怪的地方让我去猜,我根本就不认识几个唱这个的,临时拿了手机出来查,结果报了几个都不是。更气的是AK一边否定还一边笑,很得意似的,我满心想将他一军,但苦于实在猜不出,于是只能服软,说,“AK,你耳机给我一个。”
AK听话地摘下来,递给我的时候还笑我,说看来我们之间是没有默契哦。我晃着手机跟他说,给过你机会了,是你不珍惜。AK说,这个题也不难啊,我保证你听——
后面话我没听清,因为我戴上了耳机,耳机里第一个音放出来我就条件反射把它给扔了,要不是连着线,估计能直接被我扔到对面马路牙子上。
“哎哎,嘛呢?”耳机线直接抽到了张嘉元背上,他被流弹误伤,很不满地回过头,“林墨你又发神经啦?”
AK把锅揽过来,“不是林墨,我刚戴耳机,不小心。”
张嘉元也就是嘴一下,头早就扭回去了,走路一颠一颠的,发梢都在跳。我观察一下前面,张嘉元张腾聊得眉开眼笑,周柯宇曾涵江赞多力丸四个人不知道在用三国语言中的哪国交流,只剩我跟AK两个人落在后面,我确定没人听得见我们的对话之后,这才把刚刚扔飞耳机之后还没说出口的话说出来:“你——”
我说了一个字停了,我没法说,我能说什么,你听的心拍数是我唱的版本,这我怎么猜得出来?
“所以我知道你表演得好不好啊。”AK眨着眼睛看我,又笑一下,“干嘛反应这么大?”
我知道当时因为校领导要来看,所以广播社有同学拍照录像,但我真不知道AK什么时候把它要了过来,还听了那么久。我原来觉得他挺没有浪漫感的,看来我又擅自猜错了,原来在爱里,爱本身就是最大的浪漫。
我开开心心地伸手绕上他的胳膊,“高兴的。明天给你录一个更清晰的。”
***
几个男子高中生去KTV唱歌,不可避免要干点除了唱歌之外的活动,张嘉元从后面背包里摸出两盒纸牌,豪气冲天地拍在桌上。“来玩uno!输了的真心话大冒险!”
我翻个白眼,旁边张腾已经毫不客气地埋汰开来,“年年都玩年年都玩,你是不是暗恋喜欢玩uno的女生啊?喜欢就麻溜儿去追,少拿来拉兄弟垫背。”
“放屁,暗恋老子女生都排到校门口了,哪有追不上的?”张嘉元一边呛一边洗牌,“嘴上这么说,你不也挺喜欢玩的?每把看你胜负欲都很强烈啊!”
“那不然呢?这玩意不攀上顶峰剩下来的都倒霉,张嘉元你很懂内卷啊连游戏都要卷。”
“诶,话不能这么说,万一你赢了呢?上回你赢了不挺高兴呢吗,内卷的精髓就是要竞争过所有人成为人上人哪。”张嘉元利索地切牌,“老规矩,最后一个没出完的接受惩罚啊。”
他说得大方,剩下几个人也没异议,两个日本留学生没玩过这个,我听周柯宇用英语给他们解释规则,偏过头问AK,“你会玩吗?”
AK说,一般般。我想了想前几次的经验,跟他说,要是输了就选真心话,这几个人肚子里馊主意多得很,真心话面子挂不住一下就得了,你看张腾选过大冒险现在还有心理阴影呢。
他乖巧地点头说好,看得我心里保护欲爆棚,忍不住拿膝盖撞一下他的,小声向他保证道:“墨哥罩你啊,说好的。”
第一把也不知道张嘉元是要尽宾主之谊还是怎么,自己大方地输了,作为赢家,我对这游戏兴趣不大,也不想为难他,于是问,为什么每次来KTV都打uno?
出乎我意料,张嘉元没有立刻回答。
昏暗光线下,那张有点圆圆的、总是笑嘻嘻的脸没了笑容,面庞上满是阴影,显得沉郁而锋利,像智商忽然拔高了好几十,开始受伤,开始有了满腹心事。就在我想换个问题的时候,张嘉元忽然说:“因为初中我有个朋友,人只习惯在家里练琴,不习惯去KTV,但每次都被拉着去,去了不想唱歌,就从包里拿uno问我们打不打。其他人不理他,我看他可怜,所以每次就都坐下来。我一坐下来,其他人就也坐下来,没人逼他唱歌了,他就一副很开心的样子。他其实玩儿得挺烂的,不过我比他还烂,老输当时……所以想多玩儿点,说不定玩多了,下次同学聚会见到他就能赢回一局了。”
说到最后他又笑起来,轻快地拍拍我肩膀:“问这个什么时候不能问啊,林墨真谢谢你了,我刚还怕你问我几个前女友儿呢,这我一时还真数不出来。”
我也笑,说这不是看在我俩关系好放你一马。张嘉元转过头跟别人说话,他看起来总像个没心没肺的笨蛋,连情绪都好似比别人轻,原来有一部分人生被斩断了,落在黑暗里。我看着他,在心里想:既然当时心甘情愿输,为什么现在又想要赢呢?
Uno有变向牌和+2+4牌,AK一会儿是我下家一会儿是我上家,他坐姿没防备,我稍微瞥一眼就能看到他不少牌面,各种小心顺着他出牌,从不给他使绊子,但最后一把他的牌烂得简直无力回天,我手里就剩一张对他七张烂牌,好容易把他给放水赢了,累得我要死。
这回的赢家是力丸,我说,“真心话。”
这家伙话都不太说得利索,还是第一次玩,还是外籍友人,想必问不出什么——我正这么安慰着自己,就听见他笑了一声,支离破碎地问我:“AK,表白了吗,跟你?”
我的灵魂腾得一下站了起来,人却没动,保持着横平竖直的坐姿,僵成一条人棍。我看了AK一眼,他原本正勤勤恳恳地洗着牌,被力丸问题问得牌掉了一半,现在正狼狈地弯腰在地上捡——救命啊,太好笑了,怎么能这么好笑。
AK总是这样,我跟他有福同享有难不同当,他开心我也开心,他尴尬了我反而不尴尬了。我两只手臂抱在胸前,抿起嘴挑起眉毛,露出标准微笑——仿佛在接受某种采访一般——点了点头,如同说“今天天气真好一般”说,“是啊,他没跟你说?”
KTV瞬间安静,鸦雀无声,AK好容易把牌捡起来,一下又全掉了。我不用看也知道他脸一定红得要死,好吧,虽然我也有点,但大部分精力还是放在了小心地观察上:虽说这里都是我朋友,我也觉得他们思想开放,但要是……要是他们不接受,我就拉着AK跑路,把恶意和非议都扔在这间充满烟味的KTV里。不管前因不管后果,听起来好像还挺像私奔。
我耐心等着,终于,第一个破冰的人站了出来。
“恁妈,”曾涵江呆愣愣地说,“我还嘲笑AK今天选情歌嘞……”
靠。不愧是AK的朋友。我一下松懈下来,有点泄气、有点安心地笑了笑。
随着他这句话,凝固的气氛重新流动,几个人同时开口说话,KTV里瞬间沸反盈天,屋顶都要被掀翻似的。赞多周柯宇在笑,张嘉元晃着我肩膀让我老实交代什么时候跟AK搞上的是不是两个人住双人寝就是在夜夜笙歌白日荒淫(我艰难地回应他一句放屁,不知道他听见没),其中声音最高、听起来最惨的还是张腾,声嘶力竭,跟柏拉图洞穴里的人终于看见世界,然后原本的观念完全崩塌了似的:“你那天他妈的原来看的是AK啊!!!!!”
***
这一局就是最后一局,我跟AK好容易把我们的故事简略地说了一通,这才被恩准放行,附赠新鲜出炉情侣福利,不用跟着大部队走,可以两个人一起回去。
今天闹得有点晚,月亮挂在树梢,散着皎白的冷光。我跟AK并肩走着,他听起来还有点在状况外,挠挠脑袋,像有点不好意思地跟我说,“忽然就在大家面前出了个柜,好突然。”
“总要出的,”我踢着石子,心不在焉地回复他,“刚嘉元儿跟我讲了,大家其实都有猜过,只是没好意思问。真在一起,怎么也瞒不住。不一样的。”
“也确实。要真跟兄弟一样,我会觉得我男朋友当得好失败。”
“是嘛。”我应他,“就算以后真分了也没什么尴尬的,顶多跟张嘉元提前任一样,谜语人一点也没人会追问,你看我们连那人名字也不懂。”
AK听起来大受震撼:“什么?那是他前任??”
“猜的,不一定准。”我耸耸肩,“人类观察。”
AK笑起来。真是小外星人。他说,像个高维幽灵一样,感觉碳基生物轻轻易易就被你看透了。
我说,害怕了?
哪有。AK说,拉住我的手,仿佛怕我飘走:人类观察星星,你观察我们,多么伟大,多么必不可少。你的存在太有意义了,林墨。
我们一起走了一会儿,然后AK像忽然想起来什么,对我说:林墨,我有东西给你。
他在包里翻找了一下,然后拿出一个相框。“今天不是发了毕业照嘛……我当时拜托摄像大叔旁边的人给我们俩单独照了一张。今天跟着集体那张一起送来了,这个给你。”
毕业照上三四十人,带老师和被P上去的校领导,挨挨挤挤,每个人都渺小,但AK这个相框里只有我跟他,于是两张脸很大,我从没见过脸这么大的毕业照。
AK的手还搭着我肩膀,头微微朝我歪过来,我们都穿着校服,四舍五入也算情侣装。我们向着镜头,站得很近,笑得很开心,两个人看起来比天上的月亮还要圆满。
我看着它,真心实意地说:“好漂亮。”
“是吧?”AK听起来也很高兴,“之前一直就想给你,没找着机会。总之……暑假不能天天见面了,你要是想我,就看看照片。”
“唉。”暑假时间那么长,我们都各有各要忙的,尽管还在一座城市里,却跟异地恋似的。我叹口气,不知道自己到底会有多想他,“又不是不能视频了。”
“前置摄像头太丑了,哪有这个帅。”
“这个又不能动,能动的丑也好看。”
“瞎讲。”
“我喜欢观察人类啊。你观察昆虫的时候是喜欢一动不动的,还是拍一下会动的?”
“你把你我比作昆虫?”
“我可没这么说。”
有一搭没一搭说着废话,转眼就到了我家附近。深夜只有路灯,我站在昏黄灯光下,朝AK张开双臂:“走之前让我充个电吧。最后一次啦——唉,由奢入俭难啊。”
AK走过去,把我抱在怀里。他一只手轻轻拍着我的背,另一只手搭在我腰间,脸埋在我肩膀上,声音发闷地说:“怎么那么像分手场景。”
“你想象力好丰富哦AK。”我被他逗乐了,“怎么,想跟我分了?”
“放屁,你之前才问过,林墨是怎样的人,林墨是我喜欢的人啊。”AK说,“除非你把我甩了,否则不可能分手。”
“我脑子有病才甩你嘞。”我说,“我辛辛苦苦追到手的。”
“但未来谁也不知道。”AK说,“未来确实有可能分手。”
“……”他是现实主义者,我只能承认他说得对,“未来谁都说不准,当然有可能分,也有可能不分。都有可能。我目前觉得你很好,非常完美,所以我持乐观态度。怎么了,emo啦?”
“有……一点点吧。”AK叹了口气,“林墨,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我什么都不懂,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足够好,也不知道这种喜欢是不是太多了。跟你在一起每天都很开心,开心过头了。我……我有点害怕,黄其淋。不是害怕你,你很好,我怕我自己。我有点不敢去适应——我怕真的哪一天分手了,我就没法再一个人过日子了。”
我很喜欢观察人类。我看人类如同观察博物馆里形形色色的标本,他们活动无序又有迹可循,机警、巧妙、瑰丽、又迷人。现在我最最珍视的样本垂着眼睛看我,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在KTV里喝了几瓶啤酒,他的脸色有些疲倦,看起来委屈极了,像只马上要被丢弃的小狗。
以前他不说林墨是爱他的人,只说他喜欢林墨。现在他说他害怕我不要他了。
即使这么说他眼睛还是很亮,真诚而温柔地看着我,如同表白那天一样,就好像不管我怎么看、怎么说、怎么想,他都愿意去接受。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我好像还有很多不了解AK的地方。我该去问吗,为什么他会这么想,为什么害怕,为什么那么没有信心……
我张开嘴,我抓住他的手,凝视着他的眼睛,距离他很近说:“不分手。”
“不分手。”我轻率、冒进、真诚、炙热地说,“谁分谁小狗。”
六月的最后一天,毕业季的晚风吹过街头,一切都闷热,像一场凝满水汽的欲语还休。今夜的小巷依旧是昨夜的小巷,今夜的月亮已经不是昨夜的月亮。今夜平平无奇,今夜万里挑一。今夜应当别离,我却在这里说真心。
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所有的凝视与属意闪烁着隐入漆黑夜里,沉没进爱情。
END.
暂时是真的不写了;;各位谨慎关注谨慎关注(重复
PS最近的糖真的是太阳间了……我真的真的震撼………………
【林阵磨枪】落子无悔
半现实,五子棋游戏给的灵感
刘彰在角落里睡着了。
我盯着他看了好久,最终决定把他叫起来。
“要做什么?”
他迷迷糊糊这么问我,我看着他唇边些许胡茬,随口胡诌:“来陪我下五子棋。”
他不会拒绝我的,我偏生有这个自信。
我拉着他起身走,他跟在我身后活动着睡僵了的脖颈。
我拉着他坐在地上,把自己画在本子上的“棋盘”摆在他面前,看到他意料之中无可奈何地捂眼笑了一下。
我也笑,一边说着敢嫌弃...
半现实,五子棋游戏给的灵感
刘彰在角落里睡着了。
我盯着他看了好久,最终决定把他叫起来。
“要做什么?”
他迷迷糊糊这么问我,我看着他唇边些许胡茬,随口胡诌:“来陪我下五子棋。”
他不会拒绝我的,我偏生有这个自信。
我拉着他起身走,他跟在我身后活动着睡僵了的脖颈。
我拉着他坐在地上,把自己画在本子上的“棋盘”摆在他面前,看到他意料之中无可奈何地捂眼笑了一下。
我也笑,一边说着敢嫌弃我就完了,一边从乱七八糟的杂物堆里翻找另一支笔。
“谁敢嫌弃林墨老师。”
他说着,探身从我手里抽出我的笔,握的时间久了,笔上还有我的体温,就这么被他抽离开来,落在他手心里。
“那我先开始了,墨墨。”
他拔开笔盖,在棋盘的正中心画上一把小小的叉。
“该你了,墨墨。”
我眨了眨眼,他正盘腿坐在我面前,一只手托腮,另一只手把笔递给我。
我接过笔,郑重地,在棋盘四周的星上,涂上了一个黑色的小圆点。
他歪头表示疑惑,我把手中的笔又递过去,来回几次,棋盘上四周的星都被我画上了黑色的圆点,中间是他画的四个小叉排成一条直线。
“这什么呀!”
他笑着感叹,对进门的选管指控我下个五子棋也要用外星人的方式。
我笑着不服,合上本子跟着选管离开,他从门那探出半个身子,冲我挥挥手说拜拜。
我低头看向我怀里的本子,他只差一颗棋子就能赢了我。
只差一颗棋子。
我其实不太懂得我与他之间的关系算得上什么。
他丝毫不掩饰自己曾经对idol的鄙视,他也会望着我的眼睛说自己过去太狭隘。
我们似朋友又不似朋友。
工作结束已经很晚了,宿舍里的灯黑了一大片。
我从小就怕黑,但现在也别无他法,只得硬着头皮走进去,却意外看见昏暗灯光下站着的人影。
他斜靠着墙站着,身子一半在光里,一半在暗处,黄色的光晕把他的轮廓都模糊化处理,一切都朦朦胧胧的,我眯起眼睛想要看得清楚些,然后清晰地看见他朝我伸出来的手。
“走啦,等你好久了。”
我还在晃神,他伸手扣住我的手腕,拉着我往宿舍走,我们走在黑暗的楼梯间,四周安静得仿佛能听见脚步激起灰尘的声音。
我问他:“你在等我?”
“不然呢?”
最后一个台阶,再拐弯,有灯光在前方隐隐透出来。
“你不是怕黑吗?送你回宿舍。”
我突然就雀跃起来,脚步不由地轻快,我抬头,看到他嘴角若有似无的一抹笑。
他看也不看我,只是抬头望着前方,我却觉得比他盯着我看更好。我一下一下偷偷地看他,像一个小偷,偷取他眉眼的每一处细节,然后躲在床上闭着眼睛拿出来,再一笔一画地勾勒,勾勒出睡梦中栩栩如生的他。
我能感受到与他愈来愈亲近的距离,我们越来越不似朋友了。
我能很自然地与他接触,像在一起生活过很多年一样,搭他的腿,靠他的肩。
我也能对他任性,不高兴了我就撇着嘴说再也不和他一起,我知道他马上会来贴近我,他甚至不用说话,我就再也任性不起来了。
其实我是一个很喜欢唯一这个词的人。
我渴望得到唯一的爱,若是给不了,我也不会去索取,但这也不会停止我付出我的爱。
我的爱是无限量供应,得到的爱我却希望是独一份。
我在他的照片四角画上四个黑色的圆点,他问我这是什么意思,我哼了一声转身离开,换来他的勾肩搭背。
我依旧找他下五子棋,却再也没有在四角的星上画黑点。
我才不会这么拐弯抹角地提醒他。
我告诉他我要拍大岛日记,要做很多行为艺术,他说:“期待林墨老师的作品。”
我笑着送他去上班,他说工作结束就来看我。
我拿着黑色的油性笔慢慢悠悠地画着圈,在很多地方都点上了四个黑点,终于等到他回来。
我喊他:“Agei。”
他回我:“林墨。”
然后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我拉着他坐下,一声招呼不打直接握住他的手,他问了一句做什么,却没有拒绝我。
我就是这么有自信他不会拒绝我。
我与他两手交握,我的眼睛注视着他的眼睛,他不似其他人那般躲闪,反倒也直勾勾地望着我。
我看见他眼里的我,渺小得只剩下一个光点,眼眶发热。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冲我做了一个鬼脸,若是平常我一定会笑骂他难看,如今这时候我却只觉得心酸。
我偏过头,双手却被他握紧,他微微用力,逼迫我重新看他。
“握手,和狗狗握手。”
他嘴角带着笑,他总是这样望我,那样的眼神,谁会不沉沦呢?
我又有些莫名的委屈,手用劲回握了握:“是啊,我在和狗狗握手。”
他又笑,我有些气恼,甩开他的手结束了这个行为艺术。
我揉揉眼睛,想了想,还是没忍住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白色T恤,告诉他四角画上黑点就表示这个东西是我的。
我在他的注视下给衣服画好四个点,然后让他穿上。
他会穿吗?我这么想着,然后看到他乖乖照做,甚至挺直了背让我看身前的四个点,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我,我只得躲开,若是对上,我一定会羞得满脸通红。
我说这个作品我完成了,他笑着低头,然后转身离开,只给我留下一句晚安,我干巴巴回了一句晚安,他转身望着我笑了一下,补上一句早点睡,我的心情便又飞上云霄。
处理完最后的事情,我独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这条路依旧关了灯,我像个躲在黑暗里瑟缩的流浪汉。
走过拐角处时,一只手突然扣住我的肩膀,把我拉进了角落里,我吓得差点惊呼出声,却被那人捂住嘴。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气味,逐渐习惯黑暗的眼睛开始描绘眼前人的面容。
我看见他低头捕捉我的眼睛,好不容易平稳些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四周太过安静,我有些害怕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被他听到,便别扭地想要挣脱开他束缚我肩膀的手。
“别动。”
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刺激得我耳朵内嗡嗡响。
“你在我身上标了四个点。”他又看向我的眼睛,“我可不可以认为,你希望我是你的?”
我不做声,只是望着他,急促的呼吸声还是暴露了我的情绪。
“换个问题。”他凑近了些,他的呼吸也似我一般沉重。
“墨墨,”他唤我,“你是不是喜欢我。”
我明确地知道他这句话不是疑问句,句子末尾一定打上的是逗号,我总是在这些方面有自信。
我莫名地开始流眼泪,一滴又一滴,不知道在为什么难过,为我,为他,还是为我们。
眼泪流进嘴里,苦咸苦咸的,我突然想起他以前写的那首《苦涩的甜》,又想起他另一首情歌,他的手指在黑暗中胡乱地擦着我的眼泪,我拍开他的手,问他:“真的有很多妹子加你问你单身吗?”
他被我问得愣住了,显然一时半会儿没有想起来这个问题和他有什么关联,我也不着急,站着慢慢等,自己用手擦了擦眼泪,又抓过刚刚他的衣服,把眼泪留在了刚送他的四个点中间。
他猛地拍手,我知晓他想到了,看到他眼睛里亮晶晶的,也不管衣服被我擦脏了,冲上前一步抱住我。
“以后没有了,以后没有了!就给你写情歌!”
我推开他,侧过身去表示我懒得理他,其实心里早已愉悦起来,只是理智占了上风。
“我没有吃醋。”我强调。
“我知道。”
他又厚脸皮凑过来,我望着他,背后像是有条尾巴在甩,我伸出手,手心向上,他看了一眼,自觉地把他的手放在上面:“狗狗握手。”
我忍不住被他逗笑,扑哧一声,破坏了气氛,却也让我迅速冷静下来。
我双手环抱,这是我最喜欢的姿势,保护住我最脆弱的心。
“你那么聪明,应该不会不知道这是条什么路吧。”
“我知道。”
“见不得光。”
“不一定。”
“也许没有永远。”
“我努力。”
“我要做唯一。”
“我给你。”
......
我没有话可以反驳他了,我的心早就软成一片,没有办法再阻止他进入了。
我坚守了多年,早已成为我人生准则一半的爱豆行为规范,在这一刻分崩离析,我恨我自己守不住自己这颗罪恶的心,我狠狠咬着唇,似乎希望以此惩罚我自己。
他却伸手撬开我咬紧的嘴,手指轻抚过被我咬破的地方,他说:“为什么要怪自己呢?爱明明是每个人被天生赋予的权力,在你做林墨的时候我永远不会耽误你,你要地下恋情我可以,你要不谈恋爱那我也等你,等到你做回黄其淋,你再来爱我,我什么都可以,你做你想做的就好。”
我又哭了起来,呜呜咽咽地说:“我平时不爱哭的......”
他为我擦着眼泪点头:“我知道。”
“这样对你也太不公平。”
他摇头。
“爱哪能用公平定义,我爱你,你也爱我,这就足够了,爱的所有前提条件都是自愿啊,我愿意的。”
我哭得不能自已,哭得蹲下身蜷缩起来,他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背。
我的理性感性全部随着眼泪流走,扑进他怀里:“那你得写多少首苦涩的甜来骂我......”
他笑了起来,我隔着他的胸腔也能听到沉闷的笑声,伴随着他沉稳的心跳,使我无比安心。
“遇见你之后怎么还会是苦涩的呢,甜得不行了,我的黄其淋小朋友。”
我倒在他怀里,觉得我现在就正在被他融化,炽热的小太阳,拥抱着我这支冰淇淋。
我抬起头,勇敢地望向他的眼睛,我想告诉他,我也愿意。
“我喜欢你,黄其淋喜欢刘彰,我爱你。”
说完这句话,我只觉得浑身轻松,我轻叹一口气望向他。
他的眼神突然飘忽不定,喉结似乎上下一动,然后我被他提起来站好,背靠着墙禁锢在他的怀里。
他望向我的眼睛,声音沙哑:“我等不及了。”
下一刻,他的唇落在了我唇上。
我似乎听到了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
残缺的棋局被补上了最后一颗棋子,五子连线。
他赢了。
落子无悔。
【瓶邪】《平邪线》完整修改版21-29(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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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我说怎么猪都比我懂道理了,这不是没有手机我才说说气话吗,要是现在有一个有信号的手机,我肯定痛哭流涕给三叔打电话,让他来救我了。面子和命,当然是命重要,这个道理我肯定明白。
胖子又道:“其实仔细想想,你三叔虽然不厚道,做人还是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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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我说怎么猪都比我懂道理了,这不是没有手机我才说说气话吗,要是现在有一个有信号的手机,我肯定痛哭流涕给三叔打电话,让他来救我了。面子和命,当然是命重要,这个道理我肯定明白。
胖子又道:“其实仔细想想,你三叔虽然不厚道,做人还是很成功的嘛,你看你明知道他不厚道,你还是听他的话,道上有这个凝聚力的人现在不多了,你三叔是个人才。不是胖爷我好为人师,什么时候你能学到你三叔几分皮毛,你做这一行也不至于老这么狼狈,也省的老连累胖爷。”
”我学他干嘛啊。”我百无聊赖的戳了戳地上的土,怎么又开始夸我三叔了?就用夸张的语气道:“我们家出了他这么一位,我爷爷已经很死不瞑目了,我再学他,老头子要气的从棺材里跳出来的。”
“你爷爷不是火葬吗?咋,他老人家要天女散花啊?别扯那没用的,平时也没见你这么孝顺过。再说,你不想学你跟你三叔后头混什么?他又没儿子,俗话说得好,侄子也算半拉儿,他老了以后打下的江山没人继承,你们家就断了,那多可惜啊,你不如跟你三叔多学学,当多掌握一门手艺了。”
我斜着眼睛看着胖子:“你不是一直说我蠢,让我离这行远点吗?”
胖子嘿嘿一笑:“我他妈算是看出来了,咱俩有孽缘,胖爷走到哪里都碰得到你,就算你不倒斗,考个鸡巴的古,咱们也还是碰得到。这大概就是天意,既然如此还不如放弃挣扎,让你变强一点,这样以后咱们逃跑的时候,也能快一点。”
得,胖子对我还真是没自信,就算我变强了,他能期望的也只是和我在一起能逃跑快一点。我拍了拍胖子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谢谢你这么为我着想,我很满意现在的自己,而且以我自己的身体素质来看,以后也不可能变得很强了。要不然你考虑一下,转个行,去小区门口收个破烂,卖个红薯,到时候遇到我,顶多一起躲躲城管。”
我俩的对话到此为止,因为闷油瓶已经站起来了,他大概是看我们还有精力扯犊子,才掐短了休息时间。
关根一直没说话,静悄悄的坐下来,静悄悄的站起来。其实他并不是那种天生没有存在感的人,之所以能这样,应该是经过一些训练,知道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样的办法,能让自己失去存在感。
闷油瓶也有这样的本事,在完全不熟悉他的情况下,他就像个打酱油的跑龙套,普通的不能更普通,只有真正动起手来,才知道深藏不漏四个字怎么写。
我看着关根,又看看闷油瓶,突然脑内灵光一闪,我总算知道关根身上有一部分的熟悉感是怎么来的了——他的行动模式和思维模式,都和闷油瓶很像。
这并不是一种模仿,因为不论是体力还是行动力,关根都远远不如闷油瓶,在这么大的差距下去模仿一个人,是找死的行为。他这么做是因为他必须这么做,也就是说,关根身处的环境,和闷油瓶身处的环境,有微妙的重合。
每个人的性格除了天生的因素,也有外在环境的影响,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天注定,三岁看老,很难被改变。但是思维方式不一样,这是完全后天形成的东西,比如警察很容易看出谁是小偷,风月场上混的久了的人,只看走路姿势就知道谁是妓女,旁人却看不出来。
因为生存的环境相同,就算会因为个体差异出现些许偏差,大体不会差距太大。就像把大象放进冰箱,不论谁来执行,都得打开冰箱门,左手开门右手开门,头先进去屁股先进去,总之过程结果大差不差。
我开始意识到,关根肯定跟我知道的那个“大秘密”有关系,只是不知道他是哪一环。像他这样的人我这几年零零碎碎见过一些,当然,我是搞不懂为什么这些人要用这样的方式生存。
对,只是生存,而不是生活,比如闷油瓶,我看不出他身上有生活的影子,他像是一件擦拭好的兵器,用则出鞘,不用的时候比石头还不如。
以前我不明白,现在也没彻底搞清楚,说到底盗墓是求财而已,搞这么大的动静出来干嘛呢。这些人倒斗,冥器也不看一眼,棺材也不看一眼,永远在找东西,永远找不到,像神经病。
说实话,跟闷油瓶一样的人,除了闷油瓶我都不喜欢,也可以说是很讨厌他们。因为他们这些人很难判断到底是跟谁站在一边,他们骨子里带着狠劲,就算他们站在你这一边,一出事他们就会毫不留情的出卖掉你。
做事要狠,我三叔老说这句话,同时他老说我不够狠,鸡贼的不是地方,小孩子一样的小打小闹,注定不能在这一行闯出天地来。我虽然对那老小子诸多怨言,但在狠字上我是服他的。
我三叔的狠体现在很多方面,却又拿捏得当,明白狠字的度在哪里,也许这是干盗墓这一行的基本行规。干一行一字记之曰财,你生财有道自然有人追随,你断人财路,明儿就有人断你生路,所以钱怎么分,怎么给,是门很深的学问。
胖子又戳了戳我,又打断了我的思路,我很无力的问他干啥,他从他那破兜里掏出一个金器,那是他头三天来摸到的,一番折腾下只剩这一个了,还给弄的有点破相,想问问我东西带出去还能卖多少。
我道你还有这个心思卖东西,胖子就小声说道:“怎么没心思啊,胖爷我是来盗墓的,盗墓求什么?求财啊,不然我跟你们这折腾什么?山洞七日游啊?革命的火种要保留,革命的初衷不能忘,你快给我看看,这玩意到底还值多少钱。”
我无奈的接过他的金器,对着荧光棒晃了晃,道:“本来还挺好,能值个一二十万,现在这里你看见没,年份的部分糊掉了,不值钱了。不然这样,带出去我帮你找人弄一下,一十五差不多吧。”
胖子一听这么少就不乐意了,说这么点还不如自己留着溶了打个摸金符呢,这是他用命换来的东西,他才不贱卖呢。
他这个论调我也听了好几回,倒过头来一想,我琢磨过来了,我说我怎么这么穷呢,除了头两次我从斗里还带出点东西卖了,其他时候我堪称不务正业,什么都没带出来还赔了不少钱,我爷爷真的要气的天女散花了。
世事难料,在场的这四个人里,除了胖子心心念念棺材里有什么,其他三个人包括我在内都不是为了钱来的,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再这么不务正业下去,盗墓这一行早晚撑不住。
“小哥你等等,我们仨先分一分。”胖子突然出声,把我满世界乱跑的思绪拽了回来,原来我们面前再次出现了岔路口的难题,这次是两条路,挖掘的手法也一样,痕迹老旧但左右没超过一百年。
因为只有两条路,我、关根、胖子先来了一轮淘汰赛。最后我惨遭淘汰,胖子选右边,关根选左边,闷油瓶先进了左边那条路探路,看这次有没有袁大头。
因为闷油瓶这次说要走稍微远一点,我们三个就踏实的坐下来歇歇脚,体力这东西就像海绵里的水,每当你觉得挤光了的时候,使劲甩甩还能有点脑子里剩的。
利用这点空闲时间,胖子扯着破褂子的下摆擦他的金器,我就道你别擦了,不是要带出去融了吗,擦的光可照人能咋地,也不会更纯。
胖子砸吧着嘴道:“可惜啊可惜,早知道胖爷我就多走几个耳室,说不定能多摸几个呢?你说我怎么就把那个棺材给炸了呢,那个墓主也是,自己身上不多带点配饰,实在穷的话,戒指多戴几个也行啊。”
我呸了他一口:“你少来了,有命出去就已经要烧高香了,你还惦记那点东西,要我说你把这玩意给人家放回去吧,那墓主已经够倒霉了,你还拿人家东西,小心人家给你吹了灯。”
“吹灯?得了吧,他都被小哥碎成杂碎面了,我看他咋给胖爷我吹这灯……”
胖子的话音未落,他手里的荧光棒的光猛然抖动了几下,真的像风吹蜡烛一样黯淡了。我们三个沉默了几秒,很有默契的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闭上了嘴巴。
第二十二章
闷油瓶这一去的时间有点长,我靠在山洞上居然真的睡了一觉,直到胖子叫我,我迷迷瞪瞪的睁开眼,问胖子怎么了。
胖子道:“不对啊天真,胖爷一直数着,小哥都走了半个小时了,再怎么样也该回来了,可胖爷我一直没听见他的脚步声,你说他不会……”
“出事了?”我立刻清醒过来,追问道。
胖子语重心长的道:“失踪了。”
作为专业失踪人员,闷油瓶失踪的情况时有发生,不能怪我们朝那方面想,可这节骨眼上,闷油瓶不可能不知道他一失踪,就等于断了我们逃出去的希望,他不是这样的人。
我和胖子一合计,觉得最保险的方法就是追上去,如果闷油瓶出事了,我们还能帮帮他。如果他是失踪了,那说明这条路是对的。关根对我们的决定没有意见,应该说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在这种情况下他和我们分开走,才是真的不靠谱。
没有照明,我们走的异常艰难,荧光棒已经反应的差不多了,胖子死命的摔打也比萤火虫亮不到哪去,他举着走在前面,保证我们能看到光。
走了大约五百步,胖子停了下来,我猝不及防撞在他敦实的后背上,骂道:“死胖子你干嘛突然停下来,要死啊?”
胖子蹲下身,在地上摸了摸,道:“不是胖爷乐意停,没路了,到头了,我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天真你退后点,胖爷蹲不下去了都。”
胖子在地上摸索了一会,咦了一声,啪嗒打开了他捡起的那个东西的开关。我被猛然的强光闪到了眼睛,心中一凛——胖子捡到了一个手电筒,闷油瓶的手电筒。
这条通道只挖了五百步的距离,确实没有路了,闷油瓶的手电筒掉在尽头,人却不见了踪影,胖子和关根都再三保证他们没有看到有人回来——闷油瓶凭空失踪了。
“不行,这里头是石头,真的到头了,这路就开到这里。”胖子用手电筒的把手当做铲子,在路口挖了一会,颓废的摆了摆手。
在这样封闭的空间,一个人想要凭空失踪,只有可能是这里头有暗道,我们一寸一寸的敲遍了尽头的每一块土,没有暗道,没有机关,两边的墙是真的,挖掘到头的痕迹也没有异常。
我的脑子都乱了,这路只有五百米,闷油瓶已经失踪了半个小时,如果真的是什么东西抓他,以他的能力惨叫总能叫一声。我们什么都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他到底是怎么消失不见的。
对闷油瓶的能力太过信任,或许是我和胖子犯的最大的错误,他再怎么牛逼也是个人,凭啥让他一个人趟这么危险的路,一个大活人凭空不见了,我们却他妈的一点头绪都没有。
也许是跟闷油瓶的关系不亲,唯一没有被颓废情绪影响的只有关根,他一个人摸着墙壁来回走了许久,突然道:“我有一个发现,不知道你们二位有没有心思听。”
胖子摆手:“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我刚刚顺着墙根朝前摸着走了两百米,这两百米里墙上没有袁大头,刚刚那小哥进来的时候,我顺着他的手电筒看了一眼,也没有看到袁大头的痕迹。”关根清了清嗓子:“但是一路过来我们都是默认有袁大头的路是正确的,前面的路也应证了这一点,这条路前头明明没有袁大头,为什么那个小哥要先走这条路?”
“也许是兵不厌诈,小哥想看看这条路前头有没有袁大头,他不是说了嘛,这次想朝前走远一点。”我道。
关根道:“袁大头已经够隐蔽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时间就是金钱,他们争分夺秒的在这山里头挖洞,已经搞了一个暗号,还搞了一个走到一半就没有的障眼法,绝对没有理由再搞一个走到一半出现了的障眼法,这样搞自己人都会弄糊涂。那个小哥肯定也明白这个道理,这一路都没有袁大头,他干嘛还白费体力朝前走?而且我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也许是我的错觉,我觉得刚刚那个小哥选路的时候,并不是随机的。”
我沉默了几秒,盯着关根道:“你什么意思?”
猜忌一旦起了头就像毛衣开了口,无法忽视,只能顺着毛线一拉到底。更何况关根说的还很有道理,我只能硬着头皮朝下想。
按照关根的说法,是闷油瓶故意选择了这条路,故意消失在这条路的尽头,如果真是这样倒还好了,说明他不是遇到危险突然消失的,也说明这个地方只要不遇到那些蛇就是安全的。
当然他这么做事不是一次两次,我都习惯了,只是想不通他真的想甩掉我们,何必都走到这一步了才甩,甩掉我们的机会一路上多的是,他根本不必浪费那么多时间。
因为事情一茬接着一茬,我没机会仔细思考闷油瓶说过的话,现在想来,根据闷油瓶一开始的说法,他跟着考古队来到这里,支开我和那些学生,自己一个人上来拿东西,如果没有我和胖子制造的混乱,他得手以后会下墓道躲蛇,利用墓道走出去。
闷油瓶手上有一份地图,标注了墓道和山洞相通的暗道,既然需要地图,说明闷油瓶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只是不知道闷油瓶到底得手了没有,我上来的时候他还在山洞里摸索,不像是得手的样子,而且他得了手必然要出去,单纯找路出去何必甩开我们。
他还没有得手,这是我能想到他甩掉我们唯一的理由,大概是闷油瓶还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那个东西又是不能让我们,或者不能让关根发现的东西,所以他借口探路,用我们不知道的办法让自己“失踪”了。
胖子没听明白关根在说什么,关根就跟他解释了一下,胖子对这些事不怎么上心,就道让我们不要瞎想,万一小哥是真的失踪了,我们以为他自己溜达出去了,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没有证据证明小哥是自己跑的。
关根指着胖子的手电筒道:“手电筒是关着的,而且没有摔撞的新擦痕,什么情况下,你会把手电筒关掉放在地上?”
胖子道:“那也证明不了什么啊,再说就算是小哥自己出去的,总要有个门路。这里都叫胖爷敲遍了,全是实心的,小哥又不是土地公,跺跺脚就出去了,鬼打墙啊?”
关根道:“不论是失踪还是出事,咱们都应付不了,我说句实话,你们别不乐意听。现在咱们最好的办法,就是抓紧从另外一条路走,分不出别的功夫去找小哥了,且不说他的身手远在咱们之上,要是他真的被什么东西抓走,也不用太费心,说不定过一会大家就团聚了。”
胖子还想说什么,我摆了摆手:“行了,说啥也没用,这里就是有机关咱们仨也没本事找。关根说得对,先去另外一条路,要是小哥真的有计划失踪,那他肯定知道咱们见这边路不通,就会走另外一条路,那条路八成是给咱们留的生门。”
关根大抵有些意外我会这么爽快的赞同了他说的话,颇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我没心情理会他,赶着胖子朝前走。
胖子问我:“真不找小哥啊?你不担心?这不是你的作风啊天真。”
我就道:“咋找?那山洞的土都是实打实的,你会解密机关还是咋?行了,咱们先出去再说,要是小哥真的没出去,就叫上人一起进来找,比咱们几个找有效率多了。”
嘴上这么说,我自己心里明白,十之八九那个王八犊子是自己躲起来了,没有找他的必要,毕竟跟闷油瓶认识到现在,我都只剩等的份。
另外一条道确实刚进去没多久就看到了袁大头的踪影,同样的手法同样的高度,我心中一沉——闷油瓶会在这里失踪,真的是计划好的。
根据我的猜测,他之所以不在一开始就失踪,是因为我们完全不了解山肚子的情况。这不是墓道,没有规律可言,他又不能再把我们送下墓道,放任我们不管很可能会自投罗网,惊动了蛇母就完蛋了。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明明是蛇的栖息地的山肚子,我们一路走来却一条蛇都没有碰到,我们以为我们在碰运气,其实都是闷油瓶计划好的路。
三岔路口不能失踪,选项多了一个,不保准我们会选哪个,再说后来遇到的那个石阶路,我们自己没有办事过。换过来想,也就是说这条路以后没什么危险,闷油瓶才放心的“失踪”去做自己的事情了?他倒是有良心,还知道把手电筒留下。
我在心中苦笑,明白这已经不是信任或者不信任的问题,别说闷油瓶没机会,即使闷油瓶有一万个机会跟我交代一声,他也绝不会这么做,他宁愿选择会得罪我的方法玩失踪,因为这就是他做事的方式。
换句话说,我在他心里的位置根本不比其他人高,他不特别防着我或许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大程度的信任了。
第二十三章
没了闷油瓶,胖子打了头阵,让我走在中间,关根殿后,这条路和前面的路差不多,地面崎岖,高低不平,仔细听能听到地下河流动的声音。四个人变成三个人,士气受到了一点影响,我们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
胖子是个闲不住的人,走了一会就憋不住了,对我道:“天真,这事我琢磨了好一会了,你们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是胖爷我总觉得小哥不见了这事没那么简单。你想想咱们一开始的时候,是不是我也消失了一回?但是我压根不知道这事,就是一路朝前跑,一回头你就不见了,再一回头关根就出现了,那路根本没有断层,你说邪门不?所以你说有没有可能,小哥也是这样,他朝前走啊走啊,根本没发现出现了异常,等他觉得差不多了回头再走,突然面前就出现了一堵墙?”
“那手电筒怎么回事?这可是小哥唯一的光源,不至于光源不见了也没发现吧?”胖子说的这个当然有可能,却没办法解释手电筒为什么关掉电源被放在道路尽头,闷油瓶没有理由这么做。
“那有没有可能,他一回头发现路没了,吓得手电都掉了,弯腰想捡手电就没了?”胖子做了个掉手电的动作,示范给我看这件事的可行性。
“哦,手电掉下来的时候还自己关上了,哪有这么巧合的事,还吓得手电都掉了,你以为小哥是你啊?就算是鬼打墙,墓主不是已经被弄死了吗?”
胖子晃了晃手里已经不再亮的荧光棒,摇头晃脑的道:“嘘,千万别这么说,刚就说他被吹了灯,你再说他,他把你弄没了,胖爷可没本事找你去。”
我道得了吧,打倒一切牛鬼蛇神,怕鬼不倒斗,倒斗不怕鬼,虽然这么多年我遇到了不少灵异事件,可我还是坚持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不动摇的好少年,不要一遇到事情就朝牛鬼蛇神身上扯,很不吉利的。
胖子扭过头朝我比中指,说你根本没有资格说吉利这两个字,而且还一大把年龄了不要脸,还少年呢,你这个岁数再过几年都要秃顶了。
我刚想说谁要秃顶,胖子耳朵一动,突然嘘了一声,像壁虎一样转身把自己贴在了墙上,仔细的去听里面的动静,我条件反射的闭上了嘴,小声问他听到了什么。
胖子趴在上头听了一会,眼睛越瞪越大,指着墙壁里面结结巴巴的道:“哎,天真,真他娘的邪门了我说,我怎么听到,这墙里头有小女孩唱歌的声音,怪渗人的……”
“你少扯淡,这山肚子里怎么会有小女孩唱歌的声音,你是不是把水流的声音听错了?这附近挺多地下河的。”
“不对,我好像也听到了。”关根学着胖子的样子,把耳朵贴在山壁上,换了几个位置后疑惑的道:“这个调调还很熟悉,我绝对听过这首歌。”
我给他俩说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这鬼地方要说听见什么最叫人渗得慌,大概就是小孩子的嬉笑或者婴儿的啼哭了,因为这两者都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胖子招呼我去听,我没去,让他们赶紧起来走,有小女孩在山里唱歌又能咋地,就是有大妹子在里面跳脱衣舞我们也进不去,还是不要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经历了这么多怪力乱神的事情,我发现针对恐怖片的那一套也可以套用在我们这一行,最重要就是要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管它有什么诡异之处,看了也解决不了那干脆就别看,不给那些鬼东西留下可乘之机。
胖子一想也确实是这个理,这里的墙都是实打实的山壁,听动静那小孩儿离我们还远着呢,就算是个穿山甲也没这么容易过来,还是抓紧出去为妙。
“不过天真,那小孩唱的歌胖爷也觉得挺耳熟的,就是离得太远了,听不清她念什么词,只有一个调调。”胖子还在纠结听到的到底是个什么曲儿,我能理解他的这一份执念,听到歌想不起歌名确实挺纠结的,但那是个“女鬼”唱的歌,想起来难道还能回播倒带啊。
关根也道:“这个歌我肯定听过,就是太熟悉了有点想不起来。”
胖子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会不会是什么名曲儿啊?天真你还记得咱们遇到过的那个尸胎不?这个会不会是什么陪葬的童男童女,因为惨死心有不甘,所以夜夜吟唱什么的?”
我真是服了他们两个,这是山肚子里头不是墓道里头,就算有尸体,我也只见过会跑会跳咯咯叫的,还没见过会唱歌的,难道是墓主觉得长眠太寂寞,搞了个人体音乐盒?
关根仔细的回忆了半天,说道:“不对,那个调调不像是古曲,像现代曲儿。”
放任不管的结果是他俩越说越邪乎,在山洞里有人唱古曲已经很不正常了,还是现代曲儿,近几年也没有给山神进贡童男童女的事情了啊。我给他们说的鸡皮疙瘩掉一地,让他们赶紧换个话题,要不干脆别说话,保存点体力也好啊。
也许就是因为太过紧张,突然出现的非自然情况吸引了我们全部的注意,气氛反而轻松了一些。也或许我们的心里都不约而同的想着,事情还能坏到哪里去,反正也不会再坏了。
其实在我念书的时候,曾经选修过一门心理学,虽然没去过几次,也有几个定律记在了心里,其中有一个比较有意思的定律,叫做墨菲定律。
这个定律主要内容有四:1、任何事都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2、所有的事都会比你预计的时间长;3、会出错的事总会出错;4、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它就更有可能发生。
简单的总结,就是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那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
在眼睁睁的看着胖子消失在眼前的一瞬间,我脑内走马灯似的走过了这几条墨菲定律。事实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当你以为事情已经最坏的时候,它总会向你证明,不,还没有,还可以更坏。
手电筒从胖子手拿的位置重重的摔在了地上,碰的一声闷响之后,手电筒咕噜噜的滚到了我的脚边,也许是角度巧合,开关被地面凸起的石头磕关了,洞里瞬间漆黑一片。
“……”
“……也许那个小哥,真的不是自己失踪的也不一定。”关根扶着墙走到我前面,摸索着捡起来那个手电筒,为了活跃我俩之间尴尬沉默的气氛,硬开了一个玩笑。
眼睁睁见证胖子像变魔术一样凭空消失,对我和关根士气的打击非常大。上一次胖子失踪是拐弯以后不见的,我没有看到他不见的过程,还没有那么惊恐,怪不得变魔术的要用块布遮一遮,生生变没这事确实有点少儿不宜。
作为无神主义者,我第一反应是脚下有密道,胖子是掉下去了,不然没法解释他这么大一坨肉哪去了。再怎么看这条路也是笔直的,根本没有弯道也没有能够遮蔽视线的东西。
我和关根大眼瞪小眼,关根也说不出那一套反正找不到,干脆继续前进的论调了,试探着提出了几个可能性,最后干脆道:“会不会是鬼遮眼?”
我揉了揉脑袋:“应该不会吧,这山肚子里头能有多少鬼,那个……东西不是已经被小哥剁碎了吗,没听说过都碎成胡椒面了还能遮眼的。”
“其实就算是遮眼,咱们没有犀牛角一点办法也没有,就算有鬼,是您上还是我上?小三爷,现在这情况,这两个人跟您关系比较好,我一个外人说什么都不合适。这样吧,小三爷您来决定,是咱俩相依为命继续朝前走,还是去找胖爷他们。”
关根很鸡贼的把这个决定生死存亡的大问题推给了我,他说的冠冕堂皇,还不是怕最后出问题。
当然我知道他说的对,这件必须我来做决定,毕竟他说去找胖子他们太假,说不去找我很可能会跟他翻脸,而一旦我做了决定,最后的结果都必须我来承担。
在我想的过程中,关根已经靠墙坐下了,他见我看他,就苦笑着道:“实在撑不住了,小三爷你慢慢想,我歇会,您想好了再叫我。”
第二十四章
在墓道山中这一番折腾,关根已经到了体力的极限,他身上的伤口在剧烈跑动中被挣开了不少,有的地方还插着瓷片没有清理干净。我问他要不要包扎清理一下,他说不用了,他现在不能看自己变成什么样了,一看就会立刻失去行动力,就假装那些伤口都是浮云吧。
他把手电筒的光调整到了最暗,把它朝天放着靠在墙上,怕他或者我自己会凭空失踪,我坐在了他的对面。关根靠在墙上闭目养神的样子,不可避免的又给我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每当他单独跟我相处在比较昏暗的环境,这种感觉就会越加的强烈。
如果用一种比较文艺的说法来形容,这种感觉就像夜深人静的夜晚,我独自一个人坐在镜子前,思考着虚无缥缈的人生。
行吧,虚无缥缈就虚无缥缈吧,我问关根道:“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大家现在坐同一条船,说出来听听吧。”
关根闭着眼睛道:“说实话,我没什么想法,自打进了这个山洞,处处都反常,反常的多了反而正常,不论是去找他们,还是找出去的路,咱们都没门路,两边都是零,就无所谓先找到谁了。根据我的经验,这种时候咱们别想太多,就一条路朝前走,先碰到人还是先碰到出口全看命了。”
我道:“你来这地方就完全没做功课?不至于完全不知道吧?你这样也太敷衍了,毕竟事关性命,你就不能认真一点吗?”
“不是我不认真,做了功课有什么用啊,我是土夫子,又不是开山的工程师,这是山路,我现在两眼一抹黑。而且不怕你笑话,我这个人点子背,一下斗所有的计划都会失灵,所以这几年我已经很不下斗了。”
我叹了口气,确实,在山肚子里头就算我是学建筑的也很不好发挥,有时候最可怕的不是套路深,而是根本没套路。比如成吉思汗,人家的墓就反其道而行之,万马一踏,任由你再怎么高明的风水师也得抓瞎。
从这方面来考量注定是没有结果的,如果换个角度,我不应该只想自己会怎么做,也要去想胖子和闷油瓶会怎么做。如果我是胖子,发现自己落单以后肯定会开始找其他人,不过不会找太久,因为我很快就会发现自己对山路一无所知,无从找起。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是在商场走失的少年儿童,不会站在原地等妈妈找过来。如果是大人在商场走散了,第一件事肯定是去出口集合,因为所有人的最终目的地都会是那里。
我正想着,关根突然道:“小三爷,其实你想过没有,也许是咱俩失踪了也不一定,不能因为我们是两个人,就觉得失踪的人是胖子。或许在胖子眼里,是我们俩一起失踪的呢?也许胖子还在原来的那条路上,是咱俩被鬼遮眼了呢?你怎么能确定危险在谁的身边?”
关根的嗓子在爆炸中受损,说起话来十分沙哑,他睁开眼低着头瞅着我,配合着他身边的那个手电筒自带打光,那血拉胡茬的半边脸,比恐怖片效果还好。
我盯着他,默默的伸出手,把他身边那个手电筒拿了过来,他不知道我要干嘛,还饶有兴趣的盯着我看。我趁机猛地把手电开成最强去晃他的眼,他没料到我会这么做,哎呦一声捂住了眼睛,哀嚎:“爷的二十四K钛合金狗眼嗷~又瞎了一回!”
还真没听说过有人说自己的眼睛是狗眼的,我看他的脑子真的摔糊涂了,大仇得报以后我把手电筒调小,冷声道:“你别搞这一套吓唬我,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开个玩笑,你这么认真干嘛,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自己在想什么,活跃一下气氛你懂不懂?哎呀我的眼睛,要瞎了要瞎了。没你这样的,闹着玩还扣眼珠子。”关根捂着眼睛嚎了一会,见我压根不搭茬,自己也觉得很没意思,就松开了手,百无聊赖的抠土。
我心说这种鬼时候还开个几把的玩笑,活跃气氛,老子活跃起来怕你兜不住。说起来他现在这个德行倒是让我想起来一个人,早知道弄个狼眼,直接给他丫照瞎,到时候戴上墨镜他俩就可以组团去路边拉二胡要饭了。
抠了一会土,关根可能回过劲了,带着一点点恶心的谄媚劲,像办事处热心的居委会大妈,问我:“小三爷,问个问题,你今年多大了啊?”
我道:“二十七,咋,你还想给我介绍对象啊?”
“不敢,没那本事,就是好奇,反正现在一时半会走不了,聊聊天不行吗?大家都这样不说话,根据我的经验,很容易出事的。”关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又好像喃喃自语的道,“二十七,零四年,嗯,我今年三十四了,都七年了。”
我就道我不想知道你多大了,关根道互相了解一下不是挺好吗,十年修得同船渡,咱俩能遇到那都叫造化弄人,你应该多珍惜这样的机会,以后说不定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那还真是谢天谢地,我真的不想再有这样的机会了,每次下斗都会发生颠覆我的人生观的事,再这么下去,我的三观都被颠碎重塑了,怪累人的。
“小三爷,你尝试过一个人下斗吗?”关根用疑问句开了头,却没有等我回答,继续说道:“我和很多人搭档过,我不信任他们,他们也不信任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各怀鬼胎,遇到危险的事立刻做鸟兽散。在我眼里他们已经不是人了,就是个下斗必备的物件,所以每次就像只有我一个人下斗一样。有时候我们二十几个下去,出来的只有我自己,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知道的总比他们要多一点。”
我顺着他的思路延伸了一下,疑惑的道:“你是想告诉我,因为你比我知道的多一点,所以最后很有可能是你出去,我死在这里?”
“不,我是想告诉你,混咱们这一行,一定要比别人知道的多一点,这是很重要的知识储备。就像玩生存游戏,你捡到一根针,随手放在口袋里,不占地方也没有重量,这根针以后可能会派上大用场,也可能倒扎了你的手,但总比没有强,不是吗?”关根说话的时候有气无力的晃了晃自己的手,他的衣服在爆炸中已经烂的差不多了,我注意到他的手腕上有一些类似割腕留下的旧伤疤,心说这个人不会是刚从神经病院里放出来的吧?
我是合理怀疑,关根老是一阵一阵的,说起话来颠三倒四,做起事来不着四六,果然还是跟闷油瓶或者胖子待在一起比较有安全感。
“你现在是不是在想,我八成是从神经病院逃出来的,还觉得跟我呆在一起没有安全感?”
“我日,你会读心啊?”猛然被猜中心中想法,我脱口而出骂了句脏话。
“我说了,我知道的比你多一点。”
我注意到关根在说他知道的比我多的时候,眼神里总是带着一点蔑视,他可能没注意到自己会这样。我太了解他这种蔑视从何而来,在我特别有钱的时候我也喜欢蔑视路边要饭的,因为我觉得我比他强太多了。
我承认我可能确实不如他们,但是我好歹也跟这道上混了年把,不是我吹,我下的那些斗拎哪个出来都比有的人一辈子下总和牛逼,那也是刀尖上舔血出来的,他有什么资格蔑视我?
我就道:“一点是多少?有范围吗?你得意个鸡巴,知道的多可以长寿吗?再说你知道的东西我未必想知道,我家门口那个要饭的还知道在哪里要饭能多一点呢,对我来说屁用没有。”
关根叹口气,说道:“知道的不一定长寿,不知道肯定短寿,我知道很多事情,我也知道你想知道哪些事情,可是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因为我告诉了你,你就没有奔头了,你会走不下去。我年轻的时候痛恨自己的好奇心,后来我发现,好奇心是个很重要的东西,我们可以利用别人的好奇心来做很多事情。”
“不是,你要是想装逼你就直说,我给你腾地方行吗?”
“你看,你并不信我,但是你还在听我说,因为你好奇,你想知道我还能说出什么疯话来,那我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难道他的目的就是跟我聊会天?我仔细回忆了一下,没发现我们的对话里有什么陷阱,也没被他掏出什么要害的话来,还是说他的目的就是跟我装会逼?
第二十五章
“你是不是觉得我就说了几句话,你并没有任何损失,我怎么就达到了目的?现在你听了我的话,你没觉得这里头有什么,但多少都会记在脑子里,只要你没有老年痴呆。等过了很久,在合适的场合,当你做决定的时候,我的话就会冒出来,影响你的决断,而你,已经不记得这些话是从哪里听来的了,我的目的就会在那个时候达到。”
“当然,我只是举个例子而已,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不信,不信有人会连这一步都小心的算进去,不信有人为了达成一个目的会等那么多年。每个人都会说放长线钓大鱼,真正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很少,很少不是没有,你怎么能确定你现在的想法都是自己的?也许是别人的,你不知道,也许你的思维方式是有人灌输给你,刻意培养的呢?”
他说到刻意培养,我立刻想起了那本和我字迹一模一样的笔记,和那卷录影带里和我一模一样的那个人。我打小练的是宋徽宗的瘦金体,这种字体本身练的人就少,日常能写的像我这么好的更少……
不对,这不正对他的下怀吗?还没等若干年后,我现在已经在顺着他的想法朝下走了,我连忙把思绪拉回来,装作什么都听不懂的样子:“你跟我说的这些,我根本听不懂,就算记住了又能怎么样?”
关根在自己的背包里掏了一会,居然叫他掏出一根烟来,烟草中间插着一根火柴,他用那个把烟点了,发现我盯着他看,就掰了一半,把有滤嘴比较小的那一半给了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才道:“你现在不懂,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那如果你没见过大象,我拿大象的鼻子给你看,你当然看不懂。等若干年后你见到大象,自然就知道那是大象的鼻子了。现在听不懂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懂的。”
烟是个好东西,不论多么疲惫,里面的咖啡因都会让你获得虚假的兴奋感。关根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我能听懂的部分很少,不过我能感觉到,他是想要教给我什么东西,就像我俩掉进地道里的时候一样。
我忍不住问道:“你干嘛要跟我说这么多?”
“我希望你过得好一点。”关根把头靠在了墙壁上,轻声道:“我过得太苦了,你别问怎么个苦法,你根本想象不到,你也别问我为啥希望你过得好一点,你就当是同病相怜吧。你不用感谢我,虽然我希望你能过得好一点,但是现在看来,你会过的比我苦也未可知。”
关根最后一句话说的轻描淡写的,却好像直接给我的未来盖棺定论,他那高高在上的态度弄得我心里麻麻的,不由担心起自己的未来。
关根这个人很会说话,他懂得怎样说话才能让对方真正听到心里。而我明知这是说话的艺术配合上现在诡异的气氛,才会达到这样的效果,但即使我有意识的在反抗,还是没办法阻止他的话对我的影响。
除此之外,还因为关根本身压我一头,要让别人听你说话,光嘴皮子利索不行,说话的这个人本身也要有信服力。诸葛亮能舌战群儒,因为他是诸葛亮,他要是个修锅的,说再多也没人听。
这侧面也说明关根可能其他的本事不太行,嘴皮子才特别练的很利索。在这一点上我深有体会,我自己就是除了嘴其他地方都不行,然而我只是个愣头青,斗下没人听我的,这唯一的优势反而变成了容易坏事。
“小三爷,我朝前走,不回头,可这走着走着,总是忍不住想,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关根说完以后我也不知道应该接什么,我跟他又不熟,怎么会知道他的日子什么时候到头。本想出言讽刺他,又说不出口,总觉得现在接什么话都显得很奇怪。
最后我俩相对无言,歇够了以后两个人都很默契的同时站了起来,谁也不提刚刚说的话,弹弹灰继续朝前走。
再次上路,因为胖子的凭空消失,气氛更加邪乎,说没受影响是假的。我一直紧紧攥着手电筒走在前头,打头阵虽然危险,但是我不愿意把唯一的光源让出去,万一他消失了或者我消失了,我要保证一个人的时候也有手电筒在,不然漆黑一片我先疯了。
我摸着山壁,还是有些纠结,我能理解他们开路的方式和埋藏袁大头的理由,但我搞不懂胖子是怎么消失的。
姑且把胖子和闷油瓶的消失归咎成一类,都是走着走着突然就不见了,手电筒也是掉下去巧合磕灭了。可他们好歹是两个成年男性,说消失就消失也有点太任性了。
机关妙术的可能性基本没有,这不是后天修造的墓穴,而是先天形成的山体,因为地壳运动内里有裂缝和山洞,后人是在这个基础上改造的地道,高低都无法修成一样的尺寸,想在这样的地方打机关,就算是汪藏海也做不到。
更何况人消失了,总要有个去处,胖子他们肯定还在这山里。关根有句话说的对,我们无法确定危险在谁身边,只要在这山里,每个人承担的风险是一样多的,相较于我去担心他们,他们肯定更担心我多一些。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大家都确定有袁大头的路是对的,胖子不傻,就算没了手电筒,他也能靠摸的走路,事到如今,只能尽快出去,给三叔打电话,让他派人带齐装备进来搜。
想着想着就走了一千来步,这条路很平稳的走到了头,可能是我和关根都命中带煞,一般小鬼不敢来犯,谁也没消失,连崴脚都没发生。我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嫌弃。
虽然路到了头,却并非是走错了,因为这条路打顶上开了一个洞,是伸手就能碰到的高度。关根摸了摸,说这个洞不是盗洞,是底下的路打不通,所以拐了弯从上面走,挖掘的年份和手法是一致的。
“你先上去还是我先上去?”关根蹲下绑紧了脚踝,活动了一下四肢,他脚崴的很严重,这么昏暗的光线我都能看到那里肿的像个馒头,怪不得他不低头看,一看之下分分钟失去战斗力。
我跳了跳,估算了一下风险,还是道:“还是你先上去吧,万一上面有埋伏,我一上去,还没吭声就被打死了。”
关根好像早就料到我会这么说,笑着道:“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嘛。”说完他单手挂到上面一层的地面,一个用力瞬间就翻了上去,我没料到他会来这一出,差点被他的脚踢中鼻子。他看着这么瘦,真没想到胳膊上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我揉着鼻子很是不爽,就显得你身手利索是不是?现在保存体力很重要,我要是想这样翻我也……我还真没这个本事,我很怂的拽住关根伸出来的手,借他的力气才爬了上去。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毛主席都说了,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早晚要被打倒。
“曾经有人跟我说过。如果你想改变一切,那你要先改变自己,我之所以永远无法实现自己的想法,是因为做不到。”走了没几步,关根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不论我想什么,我没有那个能力做到我想做的事,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呢?我做不到,普通人做不到就放弃了,我不能放弃,因为我不甘心。”
“你知道吗,我有一个很大的野望,我说出来没有人信,你相信羊可以杀人吗?你不信,因为这不符合逻辑,而我做的正是这样的事。为了这个野望,我努力的改变自己。我找了一个不靠谱的师父,他告诉我我这个人天生就比别人笨,身手练不出来的,唯一能利用的是我逃跑比较快,所以我把这唯一的优势练了练,反过来追击别人,我们要把短处变成长处,就可以利用它,因为没有人想得到,你居然还藏着这一手。”
“你玩过拼图吗?一百片的,三百片的,最多的几万片的都有,你只有把所有的碎片收集齐了拼在一起,拼图才有意义,不然九三只少了一片,整副拼图都废了。有时候你以为那是3000片的大拼图,其实它是10个300片相近的拼图堆在一起,你还要先分清楚哪里是哪里……”
不知道这上头是不是风水不好,关根一上来跟话唠附身一样,一直逼逼个没完,他并不是跟我说话,就是自言自语自问自答。我觉得他肯定曾经自己在一个房间里呆过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跟自己说话说的这么溜。
第二十六
他说了一会,我一声都没吭,我没他这么变态的精力,折腾到现在没喝水,嗓子都要冒烟了。关根见我不理会他,可能觉得这样不够嗨,硬要拉着我一起说话。我就问他你到底想说啥,这么拐着弯的说多累,你直接给我说不行吗?要么全都说,要么就闭嘴。
关根就道你知道啥叫病毒性传播吗?就是我不停的重复不停的重复,你就记住了,就像脑白金的广告一样,是不是一提起送礼就想起脑白金?我道你丫就是个大病毒,你最好离我远一点,精神病会传染。
关根诡异的一笑:“说不定以后你会变得很像我,我现在就觉得咱俩很像,你难道不这么觉得吗?”
“别,千万别,咱俩一点都不像,要是以后我会像你,我宁愿把头发剃光当和尚去,因为那时候直接我就看破红尘了。”我漫不经心的说着,一边用力甩了甩手电筒,电量已经剩的不多了,光线越来越弱,顶多再撑一个小时,如果不能好好的掌握这一个小时,在黑暗里我一定会死的很惨。
关根道:“你听说过什么叫FLAG吗?现在不懂没关系,很快你就知道什么叫立FLAG了,你这个立的就很标准。不是,怎么像我就要去出家,我有那么差吗?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原来你不知道啊,真是不好意思,我忘了告诉您一声——我确实非常讨厌你。”我抽空朝他比了个中指,也不知道这么昏暗的灯光他看不看得见,要是看不见就太可惜了。
“那不挺好的。”关根很是轻松,看样子他没看到我比给他的中指,哼着歌一样的说着:“我也很讨厌我自己。”
我还没真见过有人这么坦率的不要脸,我以为我已经够不要脸了,没想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我坚决反对关根再跟我说话,他一张嘴我就用手电筒晃他的眼,他就改成自己唱歌玩。他不让胖子唱红高粱,自己倒是唱的很开心,一直在重复高潮的那几句。
走了一会我实在渴的不行,循着水声找到一处地方顺着裂缝在滴水,也顾不得干净不干净,直接用手接了来喝。喝水的时候,我顺着裂缝看到了外面的天空,之所以知道那是天空而不是天花板,是因为我看到了月亮,今天阴历十六,月亮又大又圆。
在封闭漆黑的环境下人对时间的感觉会很模糊,月已中空,至少是深夜十二点。也就是说我从上午进来到现在,已经在这个鬼地方困了十几个小时。
看着那轮满月,我的记忆莫名复苏,想起我来的时候,李教授跟我说过我们的计划是五点半回程,会有其他的老师来接应,然后一起去吃特色山菜。
闷油瓶没有交代考古队的去向,他的时间很紧,我猜他只是甩掉了他们,让那些学生在墓道里晃荡,李教授不会让他们进的太深,根本不会打扰到他。
但是现在底下的墓道被胖子炸塌了一半,还放出了那么多蛇,考古队八成已经全军覆没。现在天黑了人没回去,接应的人肯定会担心,担心就会带人来找,那不是很快就有人来救我们了?
我把这个想法跟关根一说,关根正用水擦拭胳膊上的血迹,一下就笑了:“小三爷你可真逗,他们就算来救,也只会去下面的墓室找人,他们怎么会想到有人跑到山肚子里来了?就算他们想到了,进来了,这上面这么复杂,指不定哪里有蛇,万一惊动了蛇母,放出其他的蛇来,还不够连累咱们的。”
得,看来找人来救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只能靠着我们的两条腿朝前走。我现在能看到外面,甚至能听到一丝鸟叫,可我就是出不去。看山跑死马,我进来以前看过这座山,虽然不高,连绵起伏。
关根拍拍我的肩膀:“咱们走了这么久,差不多接近外岩了,顶多再走个七八九十几十个小时,我估计就出去了,加油,雄起。”
“我倒是能加油,手电筒加不了油,这破玩意顶多再撑十分钟,要么咱们石头剪子布,看谁先牺牲自己照亮他人?”我晃了晃手电筒,它的光已经弱到可以直视的程度了,我看了看关根的背包,又道:“不然你包里有没有可以烧的东西,拿出来一点,我们做个火把?”
“能烧的有,但是没火了,打火机跑丢了。”关根做了个无奈的手势。
“你不是老瓢把子吗,没有预料到这一点吗,有没有第二方案?”
“有,每次下这样的斗,我都在每一根香烟里塞火柴,这样才能保证我死的时候最后一根保命烟点得着,但是刚刚咱们抽的那一根是最后一根,所以没了。”
我对关根的背包一直耿耿于怀,让他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我们找找有没有可以用的。关根不肯,宝贝的跟什么似得,说自己的背包里只有笔记本,如果我饿到想吃纸,他倒是可以拿出来给我吃。
最后还是没吵出个所以然,十分钟以后手电筒果然灭了,不论我怎么晃荡也救不活,我们不得不摸着墙壁朝前走。这下子不止关根,连我也要不停的说法。因为在这种漆黑的地方,脚步声是靠不住的,走着走着身后换了个人也不一定,必须说话才能确定是本尊。
山道随着裂缝变宽,山壁变得粗糙起来,水流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有几次我都觉得它们就在我旁边流淌。关根让我小心一点,这附近肯定有暗河,万一现在掉下去淹死,可比掉进茅坑淹死还丢人。我道你还是自己小心一点吧,咱俩不定谁先掉下去呢。关根就道你那张嘴那么灵,你说我先掉肯定我先掉咯。
正说着话,关根突然嘘了一声,问我:“小三爷,你有没有听到……好像有别人的脚步声?”
我吓得一抖,脚下自然而然的停住了,关根也停了下来,山洞里静悄悄的,我俩都竖着耳朵拼命的听,等了五六分钟,还是静悄悄。
我就道:“你累的幻听了吧?哪有脚步声,是不是把咱俩的脚步声回音当成其他人的了?”
关根不置可否,在黑暗里人的神经会比往常更加紧张,出现幻听也不奇怪。我们都默认了那是他的幻听,没当成一回事。没想到走了没几步,在山壁处神迹一般的出现了一晃而过的亮光。
没有什么比黑暗里的光更耀眼,不可能幻听完了还出现幻觉,我立刻意识到那是手电筒的光,有人在我们一墙之隔的地方,光是从裂缝处透过来的。
“胖子?小哥?是你们吗?小哥?有人吗?”我连忙深一脚浅一脚的跑过去,冲着那个裂缝大喊道,我内心更倾向于是闷油瓶,因为他比胖子更了解这里,很可能是他藏了手电筒什么的。
“小三爷?是你吗小三爷?”
在隔壁的人听到了我的声音,用手电筒朝裂缝这边晃了晃,我给他晃的差点瞎了,好在他很快就调低了手电筒的亮度。我一听这个称呼,意识到不可能是胖子或者闷油瓶,难道是三叔良心发现,找人来救我了?
我捂着眼睛大喊道:“是我!我是吴邪!你是谁?!”
“我是潘子!三爷叫我来救你的!小三爷你还好吗?你一个人吗?!”
听到久违的潘子的声音,我一直提着的那口气忽的松了下来,腿一软顺着山壁直接就跪了。不夸张的说,如果闷油瓶能带给我的安全感是十,潘子的安全感就是一百,这跟身手能力无关,因为我知道潘子会不顾一切的保护我。
我喊道:“我没事!我还好!我这边还有一个人!”
“是那个小哥吗?!”
“你怎么知道小哥在这里??”我一愣,三叔应该不知道小哥在这里才对,三叔都不知道,潘子是怎么知道的?
“我在外面捡到了胖子!是他告诉我你们在里面的!”
第二十七章
我们在山里不知道山外的事情,原来下午的时候,大学的接应人给李教授打电话就没打通,害怕学生出事喊了村民一起去看,到地方一看发现连墓道都塌了。那个接应人正是这次联系我三叔帮忙的人,他立刻给三叔打电话,说我埋在墓道里了。
潘子正巧在不远处的一个城镇办事,三叔就让他抓紧带几个人过来,是死是活都得把我刨出来。(就冲这句话,等我出去我一定会买蛇放进三叔的院子。)
他们自然也没想到我不在墓里,来的时候潘子一直计划着怎么打洞下去,把我从塌陷的墓道里救出来。没想到来了以后山都上不去,这边半座山都被戒严了,谁也不许进。封山的村民说墓道里跑出好多黑毛蛇,咬伤了救援队,怕蛇继续伤人,只能先封山,等政府调配人手抓蛇以后再救人。
潘子一想这不行,等蛇抓干净得等到什么时候去,悄悄带着人绕到了后山,盘算着实在不行他们从底下打洞过来。
在后山他们捡到了昏迷的胖子,说来也巧,是潘子的一个伙计去撒尿才在草丛里发现的他。胖子的精神状态很不好,醒过来以后只说山里山里,一会说我,一会说小哥,又说袁大头什么的,搞了几个钟头,胖子才把话说利索。
因为山体滑坡,山体上有很多大的裂缝和山洞,潘子留了几个人在外面,自己带着三个人进来找我,进来也有一个多小时了。这样一算,我和关根确实已经很接近外面了。
“小三爷,你躲开点,我给你丢个手电筒过去。”我和潘子之间隔着的山壁约莫有一米厚,裂缝最宽的地方三十厘米,最窄的也有十几厘米,人胳膊过不来,扔东西倒是足够。
潘子使了个巧劲,把打开的狼眼手电丢了过来,我接住手电以后恨不得狠狠亲它一口,终于重见光明了。潘子见我接住了手电,又陆续丢了压缩饼干、水、刀等过来。
我问潘子有没有带烟,走了十几个小时扛不住了,潘子道有,丢了烟和打火机给我,没想到他这一丢,烟是过来了,打火机掉进了裂缝里。
我就怪叫:“潘子你能靠谱点吗,你就不能把打火机塞在烟盒子里丢过来吗?”
“哎呀小三爷这种时候你还挑什么,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就带了这一包烟都丢给你了,你凑合一下,嚼一嚼算了,更提神。”
我又不是闷油瓶,生嚼烟叶的事我可干不出来,只好把烟揣进兜里,想着出去能吸两口。
搞了一会东西是递过来了,最大的问题没有解决,这个洞怎么看都不像能过人的宽度,潘子用枪托砸了几下,连一块石头也没有敲掉。
我问潘子能不能直接把这个洞炸开,这里的路曲里拐弯的,要走很久恐怕才能再遇上。潘子道来的匆忙,本想着那墓本来就塌了,不敢再炸山了,根本没带雷管。
“这样吧小三爷,我朝里头走,你朝外头走,过不了多久就能碰头,你放心,有潘子我在,保管你安安全全的走出去。”潘子想了想,提出了一个目前最具有可行性的建议。
我虽然很不甘心刚和他碰头就分开,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好点头道:“那好吧,就这么办。对了,这山里有很多蛇,潘子你小心点走,那蛇邪性的很,不知道会不会说话。”
“放心吧小三爷,我们进来的时候带了老乡的蛇药,还有枪,我你还不了解吗,保准没问题,潘子我当年在越南拿蛇当裤腰带的。”潘子说着从裂缝把一杆双管猎枪递给了我,有枪我心里就安定了许多,正数着潘子抛给我的子弹,潘子悄悄换了长沙土话小声讲道:“小三爷,你身边那个人是什么来头的?你要小心点,别给人家害了还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的,应该没事,我会防着点的。”我也用长沙话回道,关根虽然有点神经病,相处下来也不是丧心病狂的人,他这么聪明,就算他真的有什么心思,也绝不会在这种情况下手。
“那就好,小三爷你歇歇脚,吃点东西,枪你自己拿好,你自己一定要注意点。”潘子跟我说完,又抬高音量换成普通话道:“那边那位朋友,我们家小三爷一路仰仗你照顾了,等出去以后兄弟请你喝酒!”
关根刚还像上了发条一样嘴上说个没完,不知道为啥现在一声也不吭。我让潘子先朝前走,我们必须趁着天气好赶紧走出去,不然下了雨保不准哪里又要塌。
潘子的脚步声慢慢远去,等彻底听不到了我才坐下,把东西整理好塞进背包。双肩包的重量压在肩膀上沉甸甸的,我心里倒一下就轻松了。
弄完以后我把压缩饼干拆开,准备补充一下体力,想起还有关根,就掰了一半递给他,他还是不吭声,接过饼干默默的吃。
关根像霜打的茄子,缩在墙根像个鬼一样,怪尴尬的,为了活跃一下气氛,我就道:“刚刚那个是我三叔的伙计,叫潘子,人很靠谱,有他在咱们肯定能安全出去,他刚刚跟你说话你干嘛不理他啊?”
“你觉得你现在很安全了是不是?”我的话不知道哪句戳到了关根的爆点,他突然抬头,咄咄逼人的道:“你觉得有人来救你就万事大吉了吗?你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当个累赘当个废物了吗?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就是安全感,没有哪个地方是绝对安全的,都是假的,都是靠不住的,谁来谁走都一样!谁都不能信!因为没有哪个人会永远待在你身边,永远保护你!如果你还一直这样,那你不止会害死你自己,你还会害死其他人,到时候谁都救不了你,你也救不了任何人!”
我好声好气的跟他讲话,分东西给他吃,他不感谢我就算了,莫名其妙把我骂一顿算什么,丫真当我是吃素的,我立刻也炸了:“操,我招你惹你了?你他妈属疯狗的啊?逮谁咬谁?我好心好意的分你吃的,老子害什么人了?你他妈有病啊?”
“你总是这样,总是给自己留余地,总想着有人会来救你,来保护你。凭什么小三爷?凭什么啊?!事情不是总有余地的,早晚没有人给你留余地,到时候留给你的只有绝地!到时候就晚了!什么都晚了!你身边早晚会一个人都没有的!只剩你自己的时候你怎么办啊?啊?你不是小孩子了!三十几岁的人了!都快十年了!还一事无成!身边死了多少人不知道吗?为什么就是吸取不了教训?脚下踩的尸体还不够多吗?!”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告诉你,我跟你这种人不一样,像你这样的人,活该最后只剩你自己烂在地里!行行行,我是废物,您牛逼,你行你自己走!潘子是来救我的,本来跟你也没关系!咱们就此分道扬镳!不客气!”
我拿着狼牙手电,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前走,只恨这边地下河多又漏了雨,路面崎岖泥泞的很,根本走不快。走了没一会,因为我心思没放在走路上,脚步一快差点崴脚踩进地下河,我愤愤的把脚从泥里拔了出来,呸了一声:“你要点脸不要?偷偷摸摸跟着我干嘛?”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这路又不是你家开的,我乐意走哪边走哪边。”关根的声音幽幽响起,他一直跟在我身后五米左右的位置,我想甩掉他,可我俩谁都走不快,更倒霉的是这路走了老半天,死活没遇到一个分叉口。
我道:“那你走前头啊!少蹭老子的手电筒光!我给你让路!”
“呦呵,我走哪还要你管?小三爷你管的比这路还宽,有那个力气说话不如把力气挪到腿上,省得掉河里,有人来接,没命出去~”关根故意阴阳怪气的说话,给我气的够呛,可我要是现在回他,活像两个小学生吵架。我好歹是个有骨气的人,硬是把那口气压了下去,不理会他这低级的挑衅。
想想也是,干嘛理会他这个神经病,等一会和潘子接上头,老子要人有人,要枪有枪,还怕他个王八犊子?
第二十八章
没想到我不理他还不行,几十岁的人了净玩些小学生的手段,关根在我后头安静了没几分钟,莫名发出了让人难受的刺啦刺啦的声音来,听起来像是用手指甲挠岩石才会发出的动静,八成是故意恶心我的。
我听了一会,忍无可忍,喊道:“你犯病了啊?净发出些不是人的动静! 不想做人你跳河投胎去!”
关根立刻道:“不是我。”
我刚想说不是你是谁,关根突然扑了过来,揪住我的胳膊把我使劲的朝旁边怼,事出突然,我被他一甩,后背直接摔在岩石上差点磕吐血。关根顺势从我背上拽了猎枪,对准自己脚踝的地方就是一枪,朝我大喊:“快跑!蛇!”
听到有蛇我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用手电筒朝他开枪的地方照,心一下就凉了。他脚边的一条黑毛蛇身子已经被轰开了花,蛇头还咬在关根的脚踝上,全都是血,他刚刚近距离开枪,我已经分不清那些血是他自己的还是蛇的。
同时,那种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裂缝处一些细细碎碎的石块陆续被顶了出来,地下河的水面也发出了不详的水浪声。
因为一直没有遇到蛇,我差点都忘了山肚子里是蛇的大本营,这些蛇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居然在这种时间出现了!
我连忙蹲下身帮关根把咬在脚踝上的蛇头拔掉,那蛇有剧毒,几秒钟他就站不住了,他攥着枪又开了一发,咬着牙朝我喊道:“我走不了了,你快走!能跑一个是一个!”
“闭嘴吧你个神经病!”我骂了一句,甩掉背包把他背上背,手电筒不能丢,就把手电咬在嘴里,腾出一只从兜里抓出潘子给我的蛇药朝身上洒了一些,剩下的全泼在地上。做完这些以后我给自己鼓了一把劲,背着关根朝前狂奔起来。
虽然发了狠劲,我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肌肉的力量就那么一点,只跑了百十来步就摔跪了。膝盖狠狠的砸在地面上,嘭的巨响,我没感觉到疼,直接摔的没知觉了都。
我心说完蛋了,这下真的跑不掉了,真的要死了,现在我才明白关根那句想有什么用,做不到也白瞎的意思。要是早知道有这么一出,我就好好锻炼身体了,尤其是逃跑这一项。
唉,死了就死了,可早不死晚不死,非这个时候死,潘子找到我发现我成了尸体还不内疚死,临了临了没能救下我,他肯定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要不我死前给他写封血书,让他带回去给我三叔,别回头三叔迁怒他。
我已经背不住关根,硬撑着扶着他让他平稳的落地。我下了死力气咬着狼牙手电,居然还没摔掉。我把手电筒从嘴里拿下来,丢在一边,一会我就会陷入永久的黑暗,何必贪恋这一时的光明。
人生啊人生,上一秒你觉得没有不行的东西,下一秒就会变得一无是处,这世界上还真没有什么比命重要,如果有,肯定是假象。
我瘫在地上喘了一会,有气无力的道:“行吧,跑不动了,没想到最后和你死一起,你说说这世界这么大,有六十几亿人,我他妈怎么就那么倒霉,遇到你了呢。”
“这也许就是命吧。”关根靠着墙壁,捂着嘴咳嗽了几下,慢慢的滑坐在地上,轻声道:”你以为我乐意死在这吗?你比我好多了,至少你知道你是怎么来的,我呢?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眨眼我莫名其妙就到这了,莫名其妙我他妈就得死在这了……去他妈的!”
不知怎么,我看着关根,有一种十分悲凉的情绪在我心中炸开。不是为我,只是为他。
关根跟我说他有一个大计划,他为了那个计划做了很多事,可现在他被蛇咬了一口,很快就要死了。就好像一个立志做将军的士兵,在打了很多胜仗之后被自己的鼻垢噎死了似的,到处都被他沾着血写满了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小三爷,你知道吗,我以前也总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事情都是有余地的。可后来我发现,有一件事是没有余地的,那就是死。死是不可能有余地的,人没了就是没了,不论你怎么后悔怎么撒泼,就是没了。我有一个很好的兄弟,真的很好,他愿意为了我上刀山下火海,他也真的这么做了,他本来都隐退了,我硬把他喊出来。结果可倒好,他死的时候连个人模样都没有,死前就想抽口烟,我还没给他点上。”
关根擦了把脸,笑着道:“这么多年,我见了很多生死,我习惯了,我接受了,哪怕是有一天我自己死了,我除了不甘心以外,也没什么感觉。可单那一次,我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死,好好的一个人,多少年的好兄弟,救不了,一个人逃命,任何,砰!就没了,永远没了。可我总觉得他没死,有人问我他去哪儿了,我就告诉他啊,我说他回老家娶媳妇了……我骗谁呢?谁都知道他死了,这事还是我第一个告诉人家的,可我就是觉得,他应该回老家找个女人过日子的……跟着我混,落个死无全尸,图什么啊?啊?你说,图什么啊小三爷,他图什么啊?”
我知道,当一个人用十分平淡的语气说出心中痛处之时,他在情绪上一定是十分冷静的,听的人只要听就好,已经没有什么话能够安慰他了。
在一片黑暗中,狼牙手电滚落在地,绝望的照亮了光秃秃的山壁。我和关根粗重的喘着气,静静的等待着死亡的降临。按照那些黑毛蛇的速度,不出五分钟,我们就会被咬的体无完肤,最可怜的是这些蛇似乎有在人体内寄居的习惯,死了也得不到安宁。
人家说,人死前会想到人生中最重要的那几个人,会有走马灯。我猜我会看到我父母,我几个叔叔,胖子,闷油瓶。然而死到临头我什么都想不起来,脑海内一片空白,差点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小三爷,你不觉得这时间有点太长了吗?蛇呢?”等了又等,还是不见有蛇来咬我们,连窸窸窣窣的声音都逐渐平息,只剩地下河淡定流淌的动静。关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我道。
我也觉得有些奇怪,摸起狼牙手电小心的朝四周照了照,发现有一个裂缝口的石边已经被撑爆了,周围还有很多爬痕,看样子蛇出来不是追我们,它们倾巢而出是奔着那个洞去的。我和关根站的那个位置八成挡住了那条蛇的去路,它才会跳起来咬关根的脚踝。
操他妈!搞了半天是误伤!?
关根自然也看到了那些爬痕,有气无力半死不活的道:“得咧,小三爷,既然没别的蛇了,能不能麻烦您一下,我背包里有血清,拿出来给我扎一针。我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请你不要放弃对我的治疗……”
我就道快死了嘴还那么贫,留着点力气对抗毒素算了,说着去摸关根背上的背包。他那个背包是设计过的,为了避免登山的时候掉落,卡在胸前的扣子扣上了就很难解开。我只好让他稍微欠点身,在他包里掏了半天,才把针管和血清掏出来,还带出了一把零碎。
“你知道这里有蛇啊?还提前带着血清,你不会是想来抓蛇的吧?”我把针管掸了掸,扎进关根的血管,随口问道。
关根道:“小孩子瞎打听什么,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哎呀你扎的对吗,怎么这么疼,嘶,你再给我打进动脉,爷就真嗝屁了。”
“看你说话这么有力气,短时间是嗝屁不了了,行了,打完了,生死有命,富贵看天吧。”
关根握着胳膊嘶了老半天,好像我那一针戳他骨头上了一样夸张。我把针管随手丢了,帮他把那些零零碎碎捡起来。有一本笔记摔在地上打开了,沾湿了边角,我就拿起来抖了抖。听到关根说让我下次遇到危险自己先跑,这年头不流行一个都不许少了,各自逃命才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一有危险,谁都先顾着自己。
我把笔记本拿在手里,一边擦一边道:“那你刚刚还救我来着,也没见你自己先跑,打自己的脸疼不疼?”
“我只救我自己。”
“你说什么?”我恰好翻开了笔记本,看到了上面的字迹,惊觉这字体非常熟悉,连记录的顺序和位置都跟我的个人习惯一模一样。如果不是这本子从关根的包里掉出来,我会毫不怀疑的以为这是我自己的本子。
字迹可以模仿,习惯和思路无法复制,尤其是随笔的记录,除非……是同一个人。
“我说,我只救我自己。”关根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我,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他的人皮面具已经不能完全贴合脸部,一笑之下有好几个地方鼓了起来,十分渗人。
我像攥了一块滚烫的烙铁,嗖的一下就把那本笔记丢开了:“神经病啊?”
“我神经病我知道,你自己啥样你知道吗?对了,你喜欢喝雪碧吗?”
“啊?我不怎么喜欢喝碳酸饮料。”话题一下切换的太快,我有点措手不及,愣愣的回答道。
关根十分认真的道:“你可以从现在开始培养,相信我,雪碧最有用,我了解自己,记住,雪碧哈。”
雪你妈逼,我心说这个人真的已经疯了,我得赶紧出去,不然我也要疯了。
第二十九章
“知道我为什么这时候跟你说这个吗?因为我觉得我现在不说,可能以后都没机会说了。我这个人呢,有夜长梦多恐惧症,总觉得什么事拖久了都必有变数,所以我得抓紧给你交代交代。”
“别,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你的临终遗言千万别跟我说,太不吉利了。”我可不想听他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使劲揉着膝盖,希望赶快恢复行动能力。
关根道:“你以后会面对很复杂的事,你不想听有什么用,我还不想活了呢。”
“不想活你就上吊,割腕,投湖,服毒,人命没你想的那么坚强,三天不喝水你就死透了。如果你下不去手,我很乐意帮你一把。”
“错,你说的那是生理上的死亡,和我说的不是一回事。走到我这一步,生死只能由命,由不得我自己了。你知道做什么最难吗?做自己是最难的。”关根从地上沾了点水,在地上画了一个包子:“想做出决定不难,难的是你如何确定这个想法真的是你自己的。比如你今天想吃包子,你为什么想吃包子?因为昨天你看了一个电视节目,节目里做了包子,然后你走出门,发现楼下有卖包子的,你就买了包子吃。你不知道的是,有人在电视台安排了放包子的节目,你家楼下卖包子的也是他们安排的。”
“我他妈刚刚不想吃包子,我现在想吃了,这个想法还真不是我自己的,是你个王八犊子给我灌输的。你想吃包子你就直说,出去我让潘子给你买几个下酒,这玩意不值钱。”
“合着我说了一堆,你就只听到吃包子了是吗?你是胖子吗?”
“能怪我吗?好不容易拿到一包压缩饼干,都没吃几口。你躺够了没?躺够了站起来,我们赶紧出去。”我把关根拽起来,撕了一条衣服想帮他把脚踝固定一下,找了半天没找到能下手的地方,他连小腿都肿起来了,太惨了,这腿出去还能不能要了。
我当然不是想吃包子,现在给我满汉全席我都吃不下,我只是想岔开话题。他说的越多我越心慌,我有不详的预感,在电视剧里,这种气氛下如果让一个人把话说完,那他肯定会死的。
至于他说的那些疯话我都选择性无视了,不敢细想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遇到鬼姑且算我阴气重,遇到“自己”算怎么回事,写小说啊?
我一手搀着关根,一手拿着狼牙手电,叮嘱他道:“小心点,我看这一块的地不太结实,万一你掉进河里,我肯定拽不住……”
千防万防我忘了在电视剧里人是不能乌鸦嘴的,我话音没落就听到咔擦一声,紧接着关根那边猛地一沉,我一时间抽不回手,跟着他一起倒了下去。
个倒霉玩意真的踩进了地下河,还连累了我,几秒钟的功夫我就没顶了,水冷的像冰一样,直朝我鼻腔里灌。我呛了几口水,窒息的恐惧感涌上心头,下意识松开手踹开束缚我的重物,拼命的朝上游。
“咳咳……咳……”好在我在海底墓练过,游泳的技术还没退步,拼死拼活才从河里冒了头,趴在岸边拼命的咳嗽。咳嗽了一会,才猛然想起关根还在下面,他的腿伤了,肯定游不上来。
妈的,都走到这一步了,怎么能让关根就这么死了,大家好不容易撑到现在,要死他妈的也要出去再死。
我顾不上休息,深吸一口气朝下又猛地扎了下去,可惜泥水太浑浊辨识度太低,我只能凭着手感判断抓到了什么。摸了半天总算摸到了胳膊一样的东西,还有回应,我松了口气,牟足了劲儿想把人拽上来。
拽了一会我觉得手感不对,关根不可能那么沉,难道是他的脚被水草缠住了?行,救人救到底,我咬了咬牙,努力睁开眼睛,顺着关根的身体朝下摸,潜下去找到底是什么缠住了他。
然后我看到了让我永生难忘的情景——在关根的脚底出现了一个水漩涡,从那漩涡里冒出了些淡金色的刺眼的光,光照亮了水下。让我难忘的不是这迥异的自然情景,而是关根的脸。
我无法形容我的感受,那一瞬间好像有雷劈中了我的天灵盖,连灵魂的都被震撼。因为我看到的不是关根的脸,而是我的脸!
关根脸上的那张人皮面具本来就快掉了,因为水泡掉了一半,像腐坏的人皮半挂在脸上,漏出来的一部分虽然不够明确,也已足够了。
那就是我的脸,一模一样。
关根还没有彻底昏迷,像是意识到要发生什么,掰开了我抓住他的手,很是坦然的朝我笑了笑。他有一半脸是我的,有一半脸腐烂一般,让人毛骨悚然。他张开嘴说了一句话,在水中他发不出声音,我只看到他的嘴唇动了几下。
你想说什么?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想追问他,却被冰冷的河水呛进了喉咙,迷迷瞪瞪中我看到关根的身体被漩涡慢慢吞噬,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我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在彻底陷入黑暗前,我这么想着。
“……小三爷!小三爷?”
我被吵的睡不着,睁开眼看到了潘子的脸,他蹲在我旁边正吃着一块压缩饼干,一说话掉我一脸的渣。我稍微扭了扭头,看到不远处的篝火旁的草地上躺着胖子,他睡得正香,呼噜打的震天响。
我躺在一块破布上,脑袋上除了潘子的脸,还顶着天空和月亮,原来我已经被救出来了,待遇比胖子好那么一点。
“小三爷你总算醒了,你怎么掉到河里去了?多危险啊,要不是潘子我及时赶到把你捞上来,你现在就成水鬼了!”潘子把我扶起来,递给我一瓶水,让我喝,顺顺气。
我问他:“关根呢?”
潘子不知道谁是关根,一头雾水的道:“谁?哦,和你一起的那个人?我到的时候没有其他人,就看到手电筒掉在岸边,水里在冒泡。”
我大惊:“只有我一个?你找过了吗?全都找过了?”
“全都找了,就你一个人。哎,小三爷,是不是他把你推河里去的?妈的巴子,等天亮我叫几个兄弟再在找,找到给他沉湖里!”
我就道不是,可能是他自己出去了吧,又问他有没有见到小哥,结果自然还是没有。
天亮以后潘子带着我和胖子回到了村里,在村卫生所遇到了那些考古队的学生和教授。他们身上脸上都带着伤,伤重的腿和胳膊都断了,伤轻的也满头是血。
他们挤满了整个卫生所,等着医生给他们扎针。村里的赤脚医生说他们是自己从山上走下来的,比我们还早出来。
胖子悄声问我,觉不觉得这些学生都不太对劲,且不说他们是怎么从墓里出来的。单看他们身上那么多伤,早就该鬼哭狼嚎了,现在居然没有一个人喊疼,静悄悄的。
“天真,你别说胖爷不厚道,我刚从那走,故意踩了一个学生的断腿一脚,那个学生连眼皮子都没抬!还有,你说这人的腿毛,最长能有多长?”
“啊?”
“就那个断腿的学生,我看到他裤腿下面,漏出了一些……哎呀怎么说呢,像头发一样……”
他不说我还没觉得,现在他一提,我才注意到这些学生的存活有多诡异。那些蛇有剧毒,从他们被蛇咬到的伤口愈合情况来看,至少已经被咬了半天。
他们遇到了蛇,被蛇咬没有血清却活了下来,还能自己从山上走出来。就算是闷油瓶,也没有这个本事啊。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再看这个卫生所里横七竖八坐着的人们,竟然没有一个人身上带着人气。
“胖、胖子,你说那蛇会钻死人身体……会不会……”
“天真是不是在想……停,打住,别说出来,千万别说出来!走,快走,咱们赶快出去,跟咱们有什么关系,管他们是人是鬼,管不着了已经,快走。”
胖子雷厉风行,让潘子弄车,就是牛车也行,连夜下山不要耽误。临走前我问遍了村民,没有人见过闷油瓶,这个村子很小,来过的生人他们都记得,除了我们和学生这两拨人,这一个礼拜都没来过外人。
在车上,潘子给了我一本笔记,他见过我的字,以为那是我的东西。他想着我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都没丢掉这个,肯定对我特别重要,就顺手捡起来了。
这本笔记证明了关根的存在,我没敢把这件事告诉胖子,因为我不知道这件事可能会带来什么后果,我翻着笔记,满脑子都是那张脸,那张和我一样的脸,那个举止言语诡异的关根。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关根这个人,他留给我的只有无尽的疑惑。再后来,我看到了很多和我长得一样的人,见到第一个的时候我以为他是关根,但他并不是。
从最开始的惊恐到最后的冷漠,我知道那些人都不是我,即使皮囊一样,想要区分我们还是很容易的,这些人里面没有一个是关根。
我通过很多关系查过这个名字,结果一无所获,我早就该知道这确实只是一个绰号,不可能是他的真名字。他的脸不是真的,名字不是真的,我不知道关于他的一切信息,只能无奈的停止调查。
关根诡秘的出现,诡秘的消失,就像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样。
时间的齿轮不会因为我的疑惑消失,我一直在思考关根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和那本笔记,那本笔记上记录了很多地名,都是很普通的地方,记录的东西也平淡无奇,我看不出里面有什么玄机。
命运没有给我时间,它推动着我一步一步的朝前走,我逐渐明白了关根说过的很多话:潘子困在了裂缝里,我给他点燃了最后一根烟,于是我明白了为什么关根要在每一根烟里塞火柴;我伴着潘子的歌声朝前走,枪声响起,于是我明白了什么是砰的一声,人就没了。
我再次遇到小哥,他已经失去了记忆,我无从追问起他是怎么从山里出来的。后来经历了很多很多,他一意孤行前往长白山,一去不回头,于是我明白关根为什么告诉我,你会过的比“我”苦。
但是我一直想不通关根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多年以后,我的“大计划”开始运转。我躺在黑瞎子给我准备的手术台上,听他不靠谱的调侃。然后麻醉药一点点开始生效,脑子混沌即将失去意识,我才突然明白了那句话。
可惜已经晚了,我闭上眼睛陷入了沉睡。
太晚了。
————————
在无限黑暗中,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在梦里我见到了过去的自己,一个把傻逼两个字刻在脑门上的蠢货。
这些年间,我丢掉了太多东西,所以从未数过自己身上失去过什么——一只手上五根手指,你能说出哪个重要哪个不重要吗?剁哪根都一样疼。
直到和他面对面,我才知道自己原来失去了那么多,那些东西被我从身上生生剥离,我用那些给我自己在烂泥沟里铺成了一条路。
一条绝路。
“喂!喂!醒醒!喂!”
“胖爷?”入眼一张肥腻的大脸,差点都没看全,我的脑子还没有完全清醒,笑着道:“您怎么在这呢,小三爷找您半天了……”
“小三爷找我?”胖子一下就乐了:“行啊,小三爷你找我什么事啊?说吧,胖爷我洗耳恭听。老吴你今天挺有意思啊,不会是脑子撞坏了吧?”
我意识到,这是我的那个胖子,这里是我的世界,我的战场。
我回来了。
————全文完————
【默读群像计划】心烧
- 15:00 - 穆小青
*作者高度自我负责的一个产物。非常私人。
*亲密关系永远是无解的。
爱是煎熬。爱是恒久忍耐。爱是不可知。
/
穆小青搬了把椅子,在病床旁边坐了。带过来的一小捧洋桔梗搁在床一侧的矮柜上,淡青米白浅粉驳杂的一簇,花朵朝向枕头一侧,晏晏地笑着。
费渡还睡着,麻药药效刚过那几天,他伤口疼得厉害,总是睡不深。这两天好像缓过来一点儿,有的时候下午迷迷糊糊能睡上一会儿。刚出ICU那两天骆闻舟放不下心,坚持要陪在病房里寸步不离地守着。后来费渡的情况日趋好转,同时骆闻舟手头淤积的事实在没法再拖了,才放下费渡回到市局做案子的...
- 15:00 - 穆小青
*作者高度自我负责的一个产物。非常私人。
*亲密关系永远是无解的。
爱是煎熬。爱是恒久忍耐。爱是不可知。
/
穆小青搬了把椅子,在病床旁边坐了。带过来的一小捧洋桔梗搁在床一侧的矮柜上,淡青米白浅粉驳杂的一簇,花朵朝向枕头一侧,晏晏地笑着。
费渡还睡着,麻药药效刚过那几天,他伤口疼得厉害,总是睡不深。这两天好像缓过来一点儿,有的时候下午迷迷糊糊能睡上一会儿。刚出ICU那两天骆闻舟放不下心,坚持要陪在病房里寸步不离地守着。后来费渡的情况日趋好转,同时骆闻舟手头淤积的事实在没法再拖了,才放下费渡回到市局做案子的收尾工作。
挂着的点滴刚换,打了一瓶半了,还剩下最后一瓶。吊水吊得费渡整只手很凉,修剪整齐的指甲是没什么血色的浅白,指尖看起来好脆弱。被子弹打穿的脚踝包着纱布,隔着一层薄薄的被子看,很乖的一团。
工作日的下午,住院部人没有那么多,费渡睡着了,病房里空荡荡,很安静。穆小青一个人来看费渡,没和任何人说。
她把提包搁在膝盖上,静静地看着陷在枕头里的那一张没有太多血色的、削瘦的侧脸。
上一次好像也是这样,不过那一次更严重,很长一段时间里,费渡连说话都做不到。从ICU转到普通病房后穆小青背着人偷偷来过一次,那时候他清醒没多久,她家儿子背对着门正坐在病床边和他说话,两个人都没有发现她。穆小青悄悄在门边望了一望,费渡那时候还不能讲话,手臂打着石膏,摘了眼镜,脸侧着,冲着有一搭没一搭说着废话的骆闻舟,很温柔很耐心地笑。这笑太乖太轻缓了,衬着那张苍白脆弱的脸,笑得她心底塌下去一小块,胸腔里涌起点难言的刺痛,刺得她心口闷闷的。她躲在门口,看骆闻舟拐着一条腿,扒在床栏边上,把上半身很慢很慢地俯下去,只将脸极轻地贴在费渡包着纱布的掌心上,腰背紧绷着,一点力也不敢用的样子。费渡垂下眼睛看他,看他快压到被褥里的侧脸,浑身动不了,也没有说话。病房里很静,却没有人注意到门外。穆小青这样看了一会儿,没出声,又看了两眼几乎贴在一起的两个人,转身像来时那样悄悄地走了。
她不是第一次知道儿子的性向,但却的的确确是第一次直面儿子的亲密关系——可能的亲密关系。她知道骆闻舟从前有过男朋友,但她只装作不知情、不干涉、不在意,骆闻舟也从来没有勉强她参与到儿子的亲密关系当中。因此她没有见过骆闻舟的前任们,也从来没有听过骆闻舟用“爱人”这样的词去称呼某一任伴侣,为彼此的情感关系赋名——他那时候甚至还没有和费渡在一起,却已经像陷入了地老天荒。
穆小青没有见过这样的骆闻舟,从她身体里取出的那个小男孩,如今已经是深夜里茫茫的航船,点灯的时候她才能模糊地看见,会爱上哪个某某,在一个陌生人的病房门口,披着无知无觉的伤痕把脸深深埋在手掌之间。这种陌生化又一次给她的心蒙上一层隐秘、无措的水雾,而这水雾坍缩成她的难言之隐。
那一瞬间的感觉她永远也忘不了——听到骆闻舟说自己是同性恋的时候她心里轰然一声,万事万物一瞬间都坍碎为尘烟。
是我没把自己的孩子养好。
此后数个月甚至多年,这成了她自我罪责的隐痛。
可她什么都没有表露。她于是开始了她长达多年的表演,扮演一个聪慧、前卫、善解人意的母亲。这样的态度太自然,自然到骆闻舟都从来不曾发现到她的异常——这种时刻他总以为她是值得尊敬的高知识分子。只是骆闻舟对家里公开出柜的那段时间,她几乎有好几个月夜里都睡不好,手头的工作也做不下去。夜里失眠坐在书桌边,手边堆着各种资料,她一行都看不下去,捏着自来水笔成夜成夜地发呆,在网上查了很多相关的资料看,读精神分析,又读性别研究,读研究LGBT群体的相关论著,仿佛拿出了念书的时候做学问的劲头。有的时候莫名其妙看着看着就哭了,她自己都没有头绪,心头裂个口,漏出一整个冰冷的海洋。
她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也是一个敏感的、束手无策的母亲。那天在ICU门口听到骆闻舟说,那是他爱人,穆小青心里几乎不受控地一颤。有一些从前自以为接受了,但是始终没有真正悦纳的东西,浓雾似地朝她冷过来。
于是费渡进ICU那天晚上她从医院回来就又失眠了,一整夜闭着眼,脑海里乱纷纷,什么都有。黑暗中她想起骆闻舟同家里出柜那天,她背着骆诚给骆闻舟发短信,说你爸和我都尊重你的选择,如果你确信这是你想要的,爸爸妈妈就支持你。这话多难说出口呀,可她心知对错,对的从来都不是容易的。骆闻舟没回复,第二天下午下班以后到她单位找她,上来什么都没说,只很用力地搂了她一下,很认真同她说谢谢。她抱着已经比自己高太多的儿子,眼圈红了又红。穆小青从没觉得自己这么茫然和脆弱过,但是她究竟在为什么觉得凄伤,她无言地想了好几夜,却也仍旧弄不明白,只是哭,仿佛世间万物都只剩下凝视、沉默和眼泪。
母子俩没说几句骆闻舟接了个电话,就又要回市局加班,她坐在一旁看他打电话,神色很冷,英气的眉毛拧着,眉心卧着一道深深的痕。二十多年来她第一次面对自己的儿子感到陌生,他为什么下定决心要念警校?又是什么时候发觉自己喜欢的是男孩儿?她从不知道要如何开口问,逐渐长大的骆闻舟或许也不知道该如何同母亲说,就这样你不言我不语,一错便错过了许多年。穆小青觉得自己仿佛还停留在骆闻舟还需要她买衣服的年纪,和同学打篮球摔了脚踝,是她一路背他去医院。没想到都十数年过去了,骆闻舟工作后就从家里搬了出去,后来自己买了房子,房贷已经还了好大半。
局里好像有急事,骆闻舟和他妈向来不客气,话说开了,心事了了,就急着要走。穆小青没要他送,站在校门口看着他的车远远地开走。穆小青明明还是有很多话要问要讲,言语密密涌到嘴边,海潮似的,却不知怎么开口,最后也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这天夜里她睁着眼睛如何也睡不着,侧身躺在床边捧着手机看从前骆闻舟发来的那条短信,没有发觉自己一直怕冷似地抖。她想起医院寒冷走廊上的骆闻舟,瘦削英俊的青年人的样子,那么憔悴地坐在那里,仿佛在痛楚和情意中快要溺死的旅人,于是又莫名其妙哭了。她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流泪,就像她其实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一个骆闻舟爱的男孩子,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一意孤行念了警校,从此以后时刻面临着要受常人难以承受的重伤这样酷烈命运的儿子。谁会是对的?穆小青又哪里知道。她向来擅长讲玩笑话,喜欢热闹,性格也活泼,配合骆诚的严肃更让人觉得像神仙眷侣。骆闻舟的性子很大一部分是随了她,母子两个人见面总要斗上那么几句嘴,外人看来总是一片祥和,同过年时候的喜宴似的。旁人只以为穆小青非大事无一放在心上,谁知道穆小青从来心细如发,大到她结婚时候请的宾客席位,小到儿子小学三年级写的名叫“我的理想”的作文,她心里都明镜似的,这是女人的天赋。什么可以说,什么不能说,穆小青心里一向有主。待到说出口,是因为心里早已经有了应对的策略,要以进为退。
但是如今面对儿子她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关心、试探、询问,无论怎么都像是介入个体生活般的尝试,要刺破别人以尊严围城的泡沫,只不过这个别人是她的儿子。
这让她张口结舌,像是念不好书的小朋友,拿到了太难的题。
她就这样躺了很久很久,呼吸里沾满了潮气,温热的,闷出一点点哭腔。过了一会儿身旁她以为早就睡着的骆诚动了动,把她揽到怀里,手抚在她背上,轻而又轻地拍了拍。夫妻俩依偎着躺在黑暗里,谁也没出声,也没有问怎么了,这样就是一整夜。
后来她去过一次骆闻舟家,本意是给他送东西。那时他和费渡已经住到一起,她本没想到,进了屋才发现。
一点也不难发现的。门口一大一小两双拖鞋;落地灯一旁的矮几上搁着两个玻璃杯;茶几上门柜上都扔着糖盒,各式各样的,明明骆闻舟从来不爱吃糖。还有冰箱上贴着的充满言语指向性的便条——
“费事儿:
粗粮煎饼放微波炉中火三十秒,保温瓶里是热牛奶,加了三勺糖,不能再加了,乖。喝不完带公司喝。”
后面缀着一个很跋扈的日期,数字飞掠,还是那个嚣张热烈的骆闻舟。
她应该想到的,那天骆闻舟托她去医院送饭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了。其实她一点儿也不讨厌费渡,甚至还看过他好多次。费渡刚从ICU推出来那天她就在,他眉心皱着一道沉默的、痛苦的刻痕,一把伶仃的瘦骨,浑身绑着纱布昏迷着躺在病床上。到后来骆闻舟忙起来,她便常常去——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去的,她只是这么想。
她常去看他,费渡醒来前那段时间几乎每天去病房溜达一圈。这么漂亮一小孩儿瘦得像片纸,浑身包着纱布无知无觉地躺在病床上,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是真叫人心里百转千回。她和骆诚那时也开玩笑,说你家流氓儿子就知道祸害人,把人家漂亮小男孩儿迷得晕头转向的,差点连命都搭上了。但心里却是五味杂陈,总不愿在病房里多待,有做母亲的歉疚,有不断滋生膨胀的感激,也有一点儿来路不明的怨怼。
怨什么?她连自己这一关都过不去,二十多年教龄的教授愣是讲不出一点道理来,只有心头说不清的苦楚是真。
也是真的有点心疼他。
骆闻舟叫他爱人,他叫骆闻舟同事,骆闻舟含混其词,只说两个人尚未公开,穆小青从中品不出什么意味深长,一开始只觉得他不好意思,后来才回过味来知觉骆闻舟甚至可能还没有把人骗到手。一点过剩的好奇心涌上来。为什么?是谁又过不去自己那一关?穆小青旁观者清,有点莫名地在猜,爆炸前那一刻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态要不计后果地把骆闻舟推开?又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说他们只是同事?
当局者迷。所有的借力打力都不过只能骗骗自己。穆小青心里明镜似的:不管其中有多么复杂的隐情,哪有什么同事,会要这样一个什么都有了的小孩以命换命地去救?
她打量着费渡,反反复复。他漂亮、克制,行动穿着处处得体又明显能看出身居高位,镜片下的眼睛不说话也带着最恰到好处的笑,说话圆滑得太过,处处要掌控全局,是一个早慧的小孩没有受过溺爱地长大后应该有的样子。先前见到的脆弱就像他最大的秘密,一旦理智掌控了身体,他便瞬间转为无懈可击。
费渡是一颗参不破的灯谜,骆闻舟,抑或还有她,都不过是在猜,在逼近。
了解本身则是最大骗局。
只是,和骆诚结婚快三十多年,她心明如鉴,什么虚与委蛇装模作样没有见过,寻常的真心假意她一眼就能看穿。那天见到费渡,二十出头的男孩子,在她看来还小孩儿似的,虽然满嘴不着调的花腔,但在听说她来替骆闻舟给他送饭的时候,工于计算的彬彬有礼的脸上浮出点甚至可以说是无措的表情来,和那一次在病房骆闻舟把脸贴在他掌心的时候的表情那么像,她心里就一下子软了,也就没有那么想搞明白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也不过就是当局者迷。
纵使之前看了那么多次,是直到这次真正的见到费渡,她才明白她心里是有点喜欢的。她想起骆闻舟在她来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说“他很难追”那个样子,来之前准备好的装作不经意的旁敲侧击也就什么都不想说了,话到嘴边便成了笑眯眯的玩笑,什么都佯装不知晓,只当还是那个没有老的、活泼的穆小青,仿佛什么都接受了,应儿子之托来看看儿子的心里人,袖手旁观地。
所以她有意要开玩笑,说自己是骆闻舟的邻居,心里以为骆闻舟一定和他通过气,再不济也没觉得能骗到他这样的人精,没想到他真的信了,关心则乱似的。后来认出她以后却又露出一种不自知的小心翼翼,坐在黑色轮椅上微微仰头看她,手腕脚腕脖子露出来的部分明晃晃的白,嘴角微微抿着笑,看得她一瞬间心酸得不行。她想她不是不喜欢费渡的,可也好像没有自己希望的那样喜欢他——她还需要时间,去与自我角力,或者等待自我消磨。
想到费渡,穆小青心里又有点酸软,心像个装满温水的气球,里头溶了点难言的矛盾,在胸腔里有力地摇荡。她太好奇了,忍不住像个偷窥狂一样踱进主卧去——她知道骆闻舟从前不睡主卧,如今想来应该是搬过去了。主卧挺干净,没有太多费渡的东西,但是那种她不熟悉的介入感却像房间里木质调的香水味一样挥之不去,无形的薄雾似的,在空房间里盘绕着,写一个有意要人勘破的谜,把谜底得意洋洋地写在谜面的字里行间。
穆小青在床边坐下,床一边的被褥有点乱,另一边倒是整整齐齐的。床上用品不是她见过的,换成了灰蓝色的暗纹刺绣真丝四件套,以及轻软到几乎感觉不到重量的被子,倒是很有那个漂亮男孩子一贯的娇气。床头柜上扔着一小瓶褪黑素糖丸,一只保温杯,以及一条暗酒红色的领带,很好看。她犹豫了很久,还是做贼似的拿起来看了看。
显然不是她儿子会买的昂贵牌子。
她把那条领带放回原处。
主卧的窗帘也换了,她盯着窗子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换成了夹着遮光布的一种,入夜以后拉上,整个房间便徐徐沉入温暖黑暗中,思维会很快被睡意抽走,在羊水和世界诞生之前漫游。
她又想,以骆闻舟那种工作强度和睡眠质量,显然不需要这种遮光的窗帘。
穆小青想着想着莫名笑了,她记忆里那个桀骜不驯的小男孩如今竟然长成了这样子,真是难为有心人。她坐在床边长久地发怔,想起从前也想过,骆闻舟长大以后恋爱会是什么样子,千思万想,却没有想到竟是这样,温情,周密,执着又小心。
好像的确是比平时拽的二五八万的样子多了点可爱,也多了点陌生,复杂的感觉争先漫上来,细细地啮咬着她的心。
她没有在骆闻舟和费渡的房子里多待,只一个人坐了一会儿就走了。陌生感来得太强烈,她第一次感觉到,那是非常繁复、非常仓皇的感觉——世界在她之外,像个永恒坍缩的黑洞。
在一种很尖刻的标准丈量下,人是永恒孤独的,被理解、被认同,建立长久的联结和纽带这样的事,在一定程度上趋近于不可能。穆小青在理论上接受这一点,同时却在情感上沉默地抗拒。这就好像面对骆闻舟的性向,穆小青一开始也同样只能做到在理论上接受这一种平等,然而发自内心的,她却始终在自欺欺人地希望这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玩笑,数到三秒后一切都推倒重来。她有着老一辈读书人的学究气,理论上成熟,实际上天真,她或许可以微笑着参加她的学生和他的同性伴侣的婚礼,但是待到这样的事降临到她的儿子身上,那些堂皇的理论连同一颗无措的母亲的心,便碎成飞沫。
她心里太明白,那是很长,很难的路。
他们不会有婚姻保障,短时间内很难得到绝大数人的认同,也没有办法像普通异性恋情侣一样轻松面对异质的外部世界。他们可能会失去朋友,遭遇从健康到心理的流言,可能会受到更多陌生的、无意识的轻蔑。他们也许并不在乎,但再小的折磨聚沙成塔,也总会有某一刻让人对这个世界心灰。
她是母亲,纵使相信儿子的理性和强大的内心,也还是想把这短小的一瞬都遥遥斩断。
穆小青有的时候不能明白,明明在这个世上可以过关斩将,但骆闻舟硬是选了最难的一种去闯。这说来很荒唐。她知道他可能是身不由己,但是她不明白,咬着牙关含着眼泪也不明白。
她的创痛深处不只是骆闻舟对伴侣的选择,这其实已经不再重要,或者不那么重要。这只是一道逐渐变得无关痛痒的裂痕,而透过这道裂痕,她看到了生长在道路上的荆棘。
人之为人必然遭遇的荆棘。
她不理解他,就像一个陌生人不能理解另一个陌生人。她第一次清楚地认识到,骆闻舟早已是一个完整的成年人,两颗颤动的、仍旧在投掷最苍白爱意的心灵之间,生长着谁也没有办法逾越的断桥。
她沉默地坐在病床边,提包搁在膝盖上,等着费渡醒来。一路上到现在,过去的事情在脑海里跑灯似地过了个遍,半途上她在花店给费渡买了束花,私心挑了自己喜欢的,谅费渡也不可能说不喜欢。
她觉得困惑,或者一瞬间感到了轻微的嫉妒,又或许还是困惑——为那横亘在认知之上的,舍命相搏的爱意困惑。他是否真切地了解他呢?是否懂得他生命的每一道负累和痛楚?亲子情人之间可能是陌生人吗?那么爱又生长在哪里?
仿佛世界某一角的真相自某一刻起在她眼前展开了。她想到骆闻舟和费渡,想到自己的父母,甚至还想到了骆诚。ICU外见到骆闻舟那一晚,他是真正明白她眼泪的意义吗?见到她读精神分析的时候,心里是否明白她想要分析的到底是什么?
断桥处处。
那么此刻她又是要来做什么呢?又或者是想要得到什么答案?她不知道,就连问题也没有想好。
于是也只是徒劳地,沉默而又平静地坐着。
费渡醒来的时候,就看见穆小青隔了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坐在病床边,双手交握搭在包上,出神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看,也不知已经坐了多久。
他心里暗道不好。这两天睡眠实在太差,又因为药物的作用,一旦睡着就很容易人事不知,就连穆小青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
“阿姨?您什么时候来的?”他眨眨眼,回过神连忙要坐起来,“怎么不叫我?”
穆小青按住他的手,“没多久。你别动,你这还没好呢,就躺着吧。”
她拉拉费渡的被子给他盖好,又开玩笑似地说,“唉,待遇变了,往后只能被叫阿姨了。”
费渡下意识想说点什么来招架,想了半天,大脑却像是支持不了这么复杂的局面宕机了一样,说不出、也不再好意思对着骆闻舟的妈妈说出点过于油滑的漂亮话来——他下意识地试图开始重建自己在穆小青面前的形象。其实到目前他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也已经可以靠上半身的力量慢慢挪坐起来了,但是穆小青坚持要他躺着,他也不好意思过多表示他对这一坐一躺的状态的不习惯——像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小动物,久病初愈意识还不够清醒,温顺地陷在柔软的枕被中,在劫后余生的欣喜中把一个又一个下午虚掷掉。
这太不像杀伐果决的费渡,又或者说,这太不像面对除骆闻舟之外者时的费渡。可穆小青仿佛和骆闻舟有着一样的爱好,爱像照顾一个不太听话的小男孩儿一样,有底线地纵容着他。
穆小青把凳子搬近了些坐,费渡从枕边摸到了眼镜戴上,随后几乎是下意识地又往被子里缩了缩。被子也是骆闻舟从家里拿的,上头还沾着骚包费总的香水味儿——骆闻舟在关于费渡的事情上也沾染了一定程度的事儿逼气质。自己用这些毫无心理压力,但轮到费渡的时候,他就开始嫌弃医院的脏,也担心费渡用不惯,就跑了两趟把家里客房的枕被床单搬了过来,甚至还做作地在上面喷了两下香水。
穆小青低头看费渡,也看被子。费渡这个秘密,被裹在骆闻舟的被子里,毛绒绒的一小团,温热的,触感温柔。
爱是这样的东西。
他很乖地裹在被子里,头一偏,就看到了床头柜上那一小捧花。
“给你的,”穆小青笑盈盈地把花往床边又推了推,“老头子今天特意嘱咐的,说不让我随便收年轻男人的花,叫我替他买十朵还你。”
费渡一口气噎在喉咙里没喘上,穆小青倒是兴高采烈地笑了,这才慢吞吞地又说:
“我哪里理他,不过想想送漂亮男孩子花感觉也不错,我就买了。”
费渡莫名有点儿紧张。“啊,好看的。”他露出一点小心又腼腆的笑来,很认真地说:“很好看,谢谢阿姨,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我整整挑了五分半钟呢。”穆小青笑眯眯地拍拍费渡手边的被子,“这两天好点儿了吗?我看闻舟这两天忙着收尾,就背着他过来看看你。”
她冲费渡眨眨眼。
“背着他”这个说法总显得有点儿别有用心。还没等费渡反应过来,她就拉着费渡满嘴跑火车式地聊起了天,从住院爱吃什么一直聊到平时下班需不需要骆闻舟接。足足扯了半小时,她才状若不经意般道:“等再过一阵子,你再好点儿,和闻舟一起回来吃个饭怎么样?老头子老早就想见见你,自己还一直不好意思说,等着我开口问你们呢。”
刚还见招拆招游刃有余的费渡倏地睁大了眼睛,顿了顿,忽然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
穆小青垂下眼睛,放缓了语气,又无意识地给他掖掖被子:“我之前问过骆闻舟,骆闻舟这死小孩说,要他先问问你,看你怎么想……”
“可以吗?”
费渡忽然这么问。
穆小青一愣,然后佯装不高兴地瞪他,“说什么呢!这还有什么不可以。”
“师兄之前没跟我说过……”
“他是怕你紧张。”穆小青很武断地结论道。
花腔信手拈来的费总这下也哑了火,病房里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穆小青忽然轻轻地说:“其实我也有点儿紧张。”
她别开眼睛,没看费渡。声音里的戏谑忽然就没有了,变成一个有点忧虑的,缜密的母亲。
“闻舟其实没有怎么和我们说……阿姨也不知道要怎么问。”
她有点赧然地冲费渡笑了一下。
“不过后来看到你们那个样子……就觉得,这或许也没什么要紧吧?”
哪个样子?她没有说。穆小青看看病房里的被子枕头,每次来都供着鲜花的花瓶,以及骆闻舟家里的种种,还有他坐在医院走廊上的样子,坐在费渡病床边同他说话的样子,说起费渡时候又心疼又温柔的样子……
那些陌生的一切好像也就不那么重要。那些不被了解的事也仿佛不再值得记挂于心。了解本身是最大骗局。她想起那时骆闻舟到学校找她,一句话没说就上来拥抱了她一下,身上那股急匆匆的汗味。一瞬间又想起骆诚,在无法读破她眼泪的夜晚,他却将她揽到了怀里。无声地一整夜。
爱不过是这样的东西。
“阿姨先走了,”她想了想还是有点无措地起身告辞,“如果想来,你就和闻舟说,叔叔阿姨好提前准备一下。”
她把费渡的被子塞好,起身拉开凳子。
“阿姨,”费渡忽然出声说,“我这样是不是能配得上他一点儿了?”
穆小青的脚步忽然顿住。然后她有点释然地笑了。
原来他也不清楚的。
她折返回去,走近一点儿,在费渡的床边蹲下,把他的手握住了。
“这其实不要紧的。”
值不值得,配不配得上,懂不懂得,理解与否,是不是永远心意相通。
她很认真地说,“闻舟非常、非常喜欢你。他很爱你。这让阿姨觉得,你就是值得的。”
爱是断桥之上的东西。它遭遇断桥,也超越断桥。在无言的时刻,也向对面投掷信任,支持与温情,哪怕是无可奈何地,充满伤痕地,久经辗转地。
穆小青拎着包,慢慢走出医院大厅。
手上还带着一点点花束青枝的气味,淡淡的植物味道欺身上来,不知什么时候又散了。
是要见个面的,穆小青想。她其实不明白自己现在是不是还有点心绪芜杂,或许不应该煎熬吗?或许人总是表现得比心里想的坦然,但是值不值得煎熬,如何不煎熬,真的那么要紧吗?
她好像也不是那样需要一个清晰的谜底了。
骆诚发短信问她在哪儿,要不要接她吃饭。她编辑了好一会儿短信,最后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回复说自己回去就可以。
世界在她之外。她抬手拦出租车,走进冷风中。
【月上奇遇丨上弦月】万神之神
pw是蔡生日,四位数。
看置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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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自少年时代伊始,我就不曾停止仰望星空。那时候我还相信至少我们一生都能拥有月亮,得益于生命短暂而滥用它温柔的垂青。那时候潮汐未竟,赤道不是无人区,会有人风雨无阻地穿过万神殿,用肉身供奉一枚被私藏的满月。但我们已经失去月亮了。宇宙不过是一个梦被拍扁在我们的前额,为麻木不仁提供养分,而万神殿成了太空垃圾,以一天三次的频率飞越头顶。
——这才是我抬头在天上看见的东西。所以想到你的时候,我只想在眼前看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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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w是蔡生日,四位数。
看置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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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自少年时代伊始,我就不曾停止仰望星空。那时候我还相信至少我们一生都能拥有月亮,得益于生命短暂而滥用它温柔的垂青。那时候潮汐未竟,赤道不是无人区,会有人风雨无阻地穿过万神殿,用肉身供奉一枚被私藏的满月。但我们已经失去月亮了。宇宙不过是一个梦被拍扁在我们的前额,为麻木不仁提供养分,而万神殿成了太空垃圾,以一天三次的频率飞越头顶。
——这才是我抬头在天上看见的东西。所以想到你的时候,我只想在眼前看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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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浪漫主义
cp琛南旧事,伪现背he
去年年底写的,可能有些滞后。
原本是给朋友上海场的无料,结果上海场取消了。文就卡着时间发一下,祝成团周年快乐。
01
“不至于的。”
周震南这样说。
当时临近上台,刘也避开人群上来揽他,在他耳边又轻又软地劝慰了些什么。周震南略微低下头,抬手捏了捏被刮到的耳返。
随后他抬头,朝刘也笑了一下:“我跟姚琛,好歹这么多年的朋友了。”
02
Flag这种东西不能乱立,可周震南知道的时候就已经迟了。
成团当晚,他在...
cp琛南旧事,伪现背he
去年年底写的,可能有些滞后。
原本是给朋友上海场的无料,结果上海场取消了。文就卡着时间发一下,祝成团周年快乐。
01
“不至于的。”
周震南这样说。
当时临近上台,刘也避开人群上来揽他,在他耳边又轻又软地劝慰了些什么。周震南略微低下头,抬手捏了捏被刮到的耳返。
随后他抬头,朝刘也笑了一下:“我跟姚琛,好歹这么多年的朋友了。”
02
Flag这种东西不能乱立,可周震南知道的时候就已经迟了。
成团当晚,他在镜头面前大言不惭地炫耀过“我和姚琛这么多年从没吵过架”。然而还没过半年,他们就陷入了某种断断续续且战况持久的冷战中。
没有具体起因,却又桩桩都是原因。
03
这次的时间尤其长。
姚琛的微信置顶已经安静了一周,最后一条是自己发出去的卡通表情。小仓鼠无知无觉地在屏幕上卖萌,捧着爱心送给再无回复的人。
周震南最后回给他的是一串省略号,每个点里都藏着他读不透的意思。
“要走了。”
姚琛回头,看到焉栩嘉站在门口等他,“咱们第一批,得抓紧时间做妆发。”
“就来。”他把手机倒扣掌心,起身朝门外走去。
04
他们第一次争吵发生在成团不久以后。
一开始姚琛都没发觉,只觉得周震南忙,忙得脚不沾地,忙得身心俱疲。周震南在他身边的时候越来越沉默。姚琛想投桃报李地努力安抚小孩儿的情绪,就像周震南这些年对他做的一样,然而无论他做些什么说些什么,都似乎没有任何效果。
那一晚难得又寻常。难得的是周震南终于没有行程安排,可以从无尽的奔波中暂时抽身,窝进姚琛的被子里,和人安安稳稳地看一场电影。寻常的是这对他们来说过于熟悉。从南韩狭窄的宿舍,到现在他们共同的家,他们都躺过同一张床睡过同一被子,包括那部《本杰明巴顿奇事》,他们一起看的次数都要用上两个手来计算。
那天张颜齐有事外出,他们关了灯,平板电脑散出的微弱光线映在少年的侧脸上,打出或明或灭的阴影轮廓。周震南咬着手指,咬到快要见血了也无知无觉。姚琛看了几眼,再看不下去,把人直接圈到怀里,握住他手腕,终于把惨遭罹难的手指从人利齿间解救出来。
周震南顺从到没有丝毫反抗。屏幕上的剧情刚好进展到男女主相遇那里,年幼的小女孩儿有着一双湛蓝的眼睛。这是周震南很喜欢的镜头之一,可他这次没有再留意电影。
他扭头直视着姚琛,毫无征兆地说:“其实你不用这样。”
姚琛惊讶地望过去。周震南与他距离很近,上挑的眼尾被浅蓝色光线染出点异色,却染不上温度。他咬字咬得清晰,却短促又坚硬,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陪我,做一些,你本来不想做的事情。”他咬紧了牙关,下颔的线条在那一瞬绷得愈发锋利分明,“没必要,姚琛。”
姚琛甚至是懵的:“不是,怎么……”
“我看了纪录片的预剪版本。”周震南打断了他。
纪录片剪进去了一段姚琛和张颜齐的寝室夜谈。可能那时气氛正好,昏黄的床头灯笼出一片毛茸茸的方寸天地,让人在黑夜里突然萌发了足够的安全感。因此姚琛对着张颜齐坦诚地倾诉了他的困扰,在那个盛大而完美的总决赛落幕之后,在他虎口脱险杀出重围之后,依旧困扰到夜夜失眠的心魔。
他说他是真的不适应新的环境。他说一旦生活中再没有明确的目标,他就会很焦虑。他说他害怕浪费时间做没有意义的事,这会让他感觉光阴虚掷。他说他跟张颜齐聊过,跟刘也聊过,跟赵让也聊过。可能这个名单里还有更多的人,但是没有周震南。
周震南一开始其实是愤怒的。他想质问姚琛,为什么选择别人倾诉这些,难道有人能做的比他更好吗?周震南当时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地观看着粗剪版的零散视频,端的一派八风不动的冷淡表象,却越来越难以压抑内里蒸腾的怒意。
他们明明什么都不懂——怎么能在姚琛倾诉时打断他,怎么能用否决的方式安慰他。那么多句只说了一半的话,剩下的都无声湮灭在姚琛略微上扬的嘴角里,而他们甚至没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如果是他的话,如果是周震南——
他明明能更妥帖地接住他的不安他的焦虑他难以启齿的细碎情绪。这些年他都是这样做的。
可姚琛没再给他机会,于是他的一切愤怒都师出无名。这段时间以来,周震南把愤怒捂在心口捂成了倦怠,细若游丝地牵扯着什么,却终于在此时此刻无法继续忍耐。
姚琛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沉默许久以后才俯身来握周震南的手。
而周震南直接避开了。
“你今晚本来要去练习室的吧?但因为我回来了,你才不得不陪我,做一些没什么意义的事。”
周震南侧开头,不再看姚琛,也没有看屏幕,眉眼低垂着,不知在想着什么。
“不是的,周震南……不是这样。”姚琛明显急了,而他一着急就会语无伦次,想表达的内容都混乱不清。他磕磕绊绊地组织语言,急到甚至句尾都带上了乡音:“因为你!你……太忙了……无关紧要的事……我怕你累……我也愿意陪你……”
“可我不愿意!”周震南几乎是不耐地打断了他。他眼睛突然就红了,下一秒猛地抬手,用掌根抵住了眉眼。
电影还在按部就班地重复着台词,男声平稳又温柔,搭配着悠扬的钢琴和弦。
“……也怪我一直没问过你,”许久以后,周震南才说:“愿不愿意看这么多遍同样的电影。”
这是那天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
周震南没有给姚琛回答的机会,就撑着床板跳了下来,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走廊的灯光顺着开启的门缝泄了些许进来,又很快被紧紧锁在外面。姚琛一个人被留在黑暗里,只有平板屏幕还在尽职尽责地散发微光,不受影响地演绎着悲欢离合。
然而他们之间第一次的争吵,并没有持续多久。
第二天一早姚琛的房门就被敲响。
门外站着的是穿着睡衣的周震南,头发凌乱,眼睛泛红,咬了咬嘴唇以后,才开口说:“我们别吵架了好不好。”
他好像还带着怒意,又好似更加委屈,整个人带着湿漉漉的情绪,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样。周震南紧紧握着姚琛房门的把手,红着眼睛哑着声音说:“我们只有两年……太短了,所以不要吵架。”
姚琛斟酌了一晚的简讯,发过去却石沉大海,毫无回应。于是他又失眠了整整一夜。成团的感觉跟他预料得太不一样,他无法自控地担心是不是他又搞砸了一切。就像他与周震南之间看似稳固实际却摇摇欲坠的关系一样。
而当下姚琛什么都没再说,他只是抬手摸了摸周震南的耳垂,就把矮他半个头的少年圈进怀里,手臂架在人肋下,直接把人抱了起来。
昨晚周震南走得太急,拖鞋都没穿回去,于是那双毛茸茸的棉拖陪姚琛过了夜。今早他是光着脚过来的,圆润的脚趾被地面浸得冰凉。而如今他被姚琛抱着,径直踩在了对方的脚背上。
姚琛抱着他笨拙地一步一挪回床边,把小孩儿重新用被子簇拥成一团,再俯身去给人捞床下的拖鞋。
“你当心着凉。”姚琛一边给他穿鞋一边说话,鼻音莫名地重:“最近好容易感冒的。”
05
万事开头难。
争吵也是一样,有了第一次,就顺理成章地会有第二第三,直到记不清次数为止。
而他们也逐渐习以为常。
很多时候都记不清争吵的起因是什么,长久以来的默契像突然失了焦,他们不再能读懂对方的想法,却总能凭着多年的了解,精准地捕捉到属于对方的情绪变动。
于是他们冷战再和好,不久后继续冷战,整个关系都朝着失衡的深渊滑下去。
周震南再没有找姚琛一起看过电影,当然他太忙了,一天比一天忙,除了合体采访和综艺的日子,他几乎都不在姚琛身边。而周震南在做妆发或转场的间隙里,总能偶尔从微博的路透图里刷到姚琛的踪迹——他跟谁去看了展,又与谁约了球赛,与哪些旧朋友相聚,亦或是与什么新朋友相识。
他们在营里就约好了十一月要一起去日本看枫叶,护照也提前办了下来,临近却发现周震南的行程无论如何都周转不开,公司态度强硬不肯批假。周震南与管理层不欢而散,出来发现手机里收到姚琛的新信息,内容无非是些宽慰他的词句。
周震南低垂眉眼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回,直接把手机锁屏,也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飞了上海,孤身一人去看了场展。
那天到最后姚琛都没有再联系他。周震南发了条颠倒顺序的微博,说自己非常开心。可他后来看到姚琛最新微博时,还是陷入了沉默。当夜周震南改签了最早的飞机回去,却没有如往常一样敲响姚琛的房门。
他们的冷战与和好来得一样措手不及,因此逐渐被朝夕相处的队友们抓住了端倪——那些有失偏颇的言语和态度,那些在镜头前和镜头后都故作姿态的疏远与过分热络。
刘也拦住周震南的时候,他们马上要登上一个庆典的舞台,而那时他已经跟姚琛将近一周没有说话了。
周震南换了造型,先前养了很久,快长到脖子的发尾被毫不留情地剃短,露出贴着头皮的鬓角,眼尾被阴影勾勒得愈发上挑,亮片被光线映照着时隐时现。他整个人都显得凛冽又锋利,勾了分不明显的笑意,俯身拍了拍刘也的背脊。
他抬眼注视着姚琛的背影,对刘也说:“别担心,哥。”
06
周震南接过一个单人采访,主持人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花架子,偏偏直觉敏锐,简短的交谈里挖了很多或深或浅的东西。
他们聊了创作,聊了自己的和别人的作品。周震南不可避免地聊到他非常喜欢的那部《本杰明巴顿奇事》,并笑称自己其实很喜欢看爱情故事。
他简单总结:“在我的脑子里,爱情是很美的东西。”
坐在对面的主持人温和地问:“那你有爱情吗?”
周震南做好了妆发,半小时后有新的拍摄任务,而此刻的他被聚光灯照射,精致得像个唇红齿白的昂贵玩偶。他闻言收敛了全部笑意,甚至显现出了几分锋利的冷淡,身体略微前倾,异常认真地回答这个明明可以蒙混过关的问题。
“我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在现实生活中爱情永远无法那么美丽。”
周震南身上有种近乎执拗的理想浪漫主义。
他想爱情应该像电影里那样,从本杰明第一眼见到黛西的时候,就知道她是独一无二最特殊的那个。然后无论如何兜兜转转,只要想到她,内心的某个角落就会永远柔软明亮。
而他没有这样的体验。从未有过。当年在明日之子比赛里,因为要创作与爱情相关的作品,周震南迷茫到只能代入南韩练习时期的经历勉强寻找灵感——这已经是在他心里最接近爱情的存在了。
然而即使最后成品效果喜人,周震南自己也明白,那并不是爱情。
那怎么会是爱情。他每次想到的姚琛,都是与疼痛相接,与苦闷相连,他们是被裹挟在暴风骤雨里的浮萍,努力紧握着对方一同起起落落。每一个留在他心尖的,与姚琛有关的印记,都是让他心脏下坠的存在。
他们从最开始就不是特殊的。周震南与姚琛从ETM就是同期,然而那时同期生很多,他们年龄跨了几岁,彼此也更愿意跟同龄人玩在一起。那一年他们可能每天都在擦肩而过,对对方的了解却轻飘飘到只浮在一个名字后面。
直到只有他们被挑选进JYP。姚琛比周震南晚去了几个月,因此那年的春节是小朋友自己独自在异国他乡度过。14岁的周震南不知道速冻水饺需要加三次水才能煮熟,当他后来把这个事当笑话一样讲给姚琛听时,大他两岁的哥哥沉默了片刻,然后揉了揉他的脸颊,力度很轻,一触即离。
姚琛对他说:“下次过年就有我陪你了,乖崽。”
当时周震南错愕了两秒,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居然丢脸地落了眼泪。他捂着脸蹲了下来,在心里暗骂自己太脆弱,又骂姚琛多管闲事——老子扛都扛下来了,事后让我再难堪一次有意思吗?
周震南是JYP同期里年纪最小的那个。因为韩国那套匪夷所思的长幼尊卑,他被迫要每天做饭,负责哥哥们的伙食。周震南在去韩国之前连灶台都没碰过,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被困在逼仄的厨房里,开着不那么好用的油烟机,战战兢兢地倒油炝锅,日复一日地焦头烂额。
每日练习结束后会有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哥哥们可以躺在练习室放松,而周震南必须飙风一样奔回宿舍准备晚饭。有段时间他病得厉害,高烧始终不退,请了一天假吊水,回来被老师点名批评后就不敢再请。周震南浑浑噩噩跟完一天的课程,扶着墙壁一路走回寝室,推厨房门的时候鼻子止不住地开始泛酸。
可他握着厨房门把手,瞪大了眼睛,意外地愣在了原地。
饭菜的香气已经散了出来,带了点他特别熟悉的辣椒的呛味。姚琛背对着他,没有回头,只抬手朝人随意挥了挥,像是在赶人。
“你先去躺会儿。”姚琛站在灶台前,咬了根棒棒糖,正把碗里打散的鸡蛋浇进烧得滚烫的锅里,“马上就好。”
滋啦声响从锅底细微地炸开,食物的香气随温度蒸腾了上来。可周震南烧得太严重,他闻着烟火的油腻气味就想吐。于是他的眼圈更红,整个人都无力地靠在了门栏上,悄无声息地捂住了脸。
当时太难受了。后来周震南每次想到姚琛的那个背影,轻而易举地拎起他平时费尽力气才能端起的铁锅的模样,被即将落下的夕阳映出毛茸茸的窄腰宽肩的轮廓,他都几乎同时想到高热,虚弱,出不尽的冷汗,还有马上就要吐出来的痉挛感。所有的一切混合在一起,折磨着他又温暖着他,让他反复愤怒又反复脆弱。
07
还有他离开JYP以后,更加漫长的年岁。
周震南跟姚琛曾同游过釜山,听闻他们闲逛的山上有一座非常出名的寺庙,于是抱着观光的心态迈了进去。
他们都不信神佛,于是跟寻常景点一样转了一圈,最后逛到了镇守寺庙的最大的四面佛前。
姚琛站在门口,看虔诚信徒在面前跪成一片,而周震南站在他身边,闭着眼睛,摆出生日许愿的架势念叨了点什么。
姚琛俯身过去,在人耳边小声询问:“你求了什么?”
“我才不求!”周震南瞪了他一眼,扬着下巴说:“我跟它说我们八十岁会一起开个海边的咖啡厅,显摆一下而已。”
姚琛忍不住笑了:“哎呦周震南,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拜佛……”
“这还需要拜吗!”周震南肉眼可见地炸了,伸出三根手指就开始指天发誓:“要是咱俩好不到八十岁就天打五雷……”
“闭嘴吧你。”姚琛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小孩儿的嘴,气得翻了个白眼:“万一活不到八十岁呢,把你棺材板劈焦了莫。”
“……”周震南服了:“你才闭嘴吧。”
那时他没想到离别会来的那么迅速。然而他确实做到了最初和临走时许诺的,跨越着距离和时差,持久而几乎单方面地与姚琛保持着联系。
当周震南知道姚琛心理状态差到被公司强制干预时,他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像是有什么从心头呼啸着下坠,再悄无声息地沉进湖底,又像是近乎痉挛的痛楚,从指尖沿着神经和毛细血管一路蔓延。他在这样的感受里固执地跟姚琛保持着联系,从已经爆满的行程和生活中再强硬地挤出数个小时,每天与人联络,苦苦地拽紧他与姚琛之间那条单薄的关联。
很长一段时间里姚琛不会给他回应。没人知道周震南是怎么熬过那段时间的,直到姚琛的情绪开始稳定,逐渐有了起色,可周震南仍然不敢去回忆那段时间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他用尽了十二分小心去对待姚琛,像是把世界最脆弱的羽毛捧在掌心,明明想倾尽所有地付出却还要假装云淡风轻地细水长流。
那时周震南一直想会好的,这种想法在确认姚琛会回国以后几乎成了支撑他的一种信念。他想着出道吧,如果能一起出道,那一切就都会好了。
然而当已经同团出道的周震南跟姚琛在后台直接闹崩的时候,他才终于承认,并不是这样。
什么都不会自己变好的。
他们还没来得及卸妆,身着闪亮而挺括的演出服,对峙在舞台侧面的屏幕外侧。
他们左边是凌乱堆叠的钢筋脚架,右边是流光溢彩的透明玻璃大屏。自上而下循环围绕的点状灯光把他们笼罩在一起,流动的光线从少年的眼角眉梢一扫而过。
周震南忘记他们是怎么争执起来的了。他不过是随口问了句姚琛最近是否还会失眠,而姚琛长久的沉默让他停下了脚步。可能是由于某种情绪积堵到了一定程度,各自后退一步假装若无其事的妥协在他们之间终于失去了效益,一切开始彻底脱离掌控。
周震南红着眼睛,胸口起伏得厉害,看向姚琛的眼神像是在看仇人。
姚琛站在人对面,距离咫尺却不再接近,被那个眼神刺得从心尖开始痉挛,呼吸间都带出细细密密的痛感。
可他听到了逐渐接近的脚步声,有人在不远处窃窃私语些什么。姚琛紧绷着背脊俯身去拉周震南的手,想说就算要吵也等找个没人的地方再吵吧。
而周震南用力拍开了他的手。那一下打得特别狠,少年手指和手腕上没摘卸的配饰都顺势拍在了姚琛的手背上,当下就荡出一整片红晕。
“周震南!”姚琛从未用这种语气叫过对方的名字。随后他们陷入了压抑的沉默。
周震南注视着姚琛的眉眼。他没见过的冷硬在对方眼底逐渐消融,像流水一般漫溢上来的是破碎的痛楚和忍耐,还有被压在更深处的那些无法言明的陌生情绪,都要卷挟着周震南溺毙其中。
姚琛这时说:“要不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
那一刻周震南内心摇摇欲坠的高台垒筑终于坍塌了一角,并以无可挽回的颓势连成一片地倾倒。他想你不会明白的,从头到尾你都不明白。你不明白我愤怒什么,我责怪什么,我想从你这里要的是什么。虽然我只要说出口的东西,你都会毫无底线地给予,但这并不是我真正想要的。
就像你困境里从不会主动联系我,难过时不会首先想到我。你记得别人的好于是加倍还回去,于是我只能被你用温柔和退让一再真挚地敷衍。
所以我怎么能承认呢?这怎么会是爱情,这怎么能是爱情?承认我长久以来苦苦维持着与你的联系是因为暗藏私心,承认我每一次难以启齿的痛苦都是因为求而不得,承认我愤怒是因为无力,尖锐是因为软弱。
周震南往后退了一步,踩在了遍地铺满的亮片与彩带上。
姚琛看着满地的彩带,片刻之前它们还飞扬在空中,被舞台灯光反射出最辉煌闪亮的光芒。这些亮片跟之前落在周震南发间的那片一样。他当时站在周震南身后,看着少年在舞台上一边鼓掌,一边仰头望着洋洋洒洒飘下的亮片。姚琛在那一刻不自觉地伸出手,悄无声息地把落在人发顶的那片摘落。
周震南后知后觉地回头,少年的侧脸清秀且精致,眼尾勾勒的眼影在灯光下闪烁着亮晶晶的光点。他略微瞪大了眼睛注视着姚琛,在整场绚烂而闪耀的闭幕里,周震南也依旧是被星星月亮簇拥着的,最明亮的那一个。
又像六月最难忘的那个夜晚。属于他们的舞台闪耀到最后一秒,随着他的名字被主持人大声念出,周震南在万众瞩目下咬紧牙关把他揽入怀中,手臂力道近得他肋骨都隐隐作痛。姚琛站在成功出道的那端,看着他的少年沿着漫长的舞台,在成片落下的飘带和亮片中朝他走过来,而周震南早就张开了手臂,等着姚琛把他再次拥入怀中。
而在这一刻,那些落尽的亮片被踩在脚下,灯光熄灭后便丧失了全部的意义。他看着周震南后退了一步,一只手紧紧攥着胸口的衬衫,像是呼吸困难,又像是在忍受过分的疼痛,把衣料都揉搓出了明显的褶皱。
他另一只手挡住了脸,遮挡住了哭肿的眉眼,却没能挡住哭到泛红的湿润鼻尖。周震南整个人都在抖,咬字咬得发颤,哽咽着说:“我不想再这样了……”
“这六年……只有,很短的时间里,我们之间是快乐的……”
他声音都哑了,还不停在抖,每个字的尾音都带着哭腔,在空气里颤巍巍地分了叉。周震南捂着脸,牙关始终咬得很紧,每个字都像是从牙根里磨出来的:“如果,早知道……大部分都是痛苦……”
他红着眼睛对姚琛说:“我情愿没有开始过。”
08
其实这么多年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并没有从开始就是这样平稳而难以突破。有一次机会足够特殊,特殊到差一点就能突破至交好友的那条界限。
彼时姚琛和周震南的关系在飞速升温,每日的练习和考核让他们无力思考,只能把所有感情都囫囵在一起。
他们一起去汉江边散步,去商场里反复抓玩偶,周震南橘子咬了一半嫌酸,都能把剩下半片塞进姚琛的嘴里。还有撒娇时磕在人肩窝里的下巴,咬在人侧颈的鲜明牙印,那些擦着边界线一路开疆扩土的独一份宠爱和嚣张。 一切都在心照不宣中失控发酵,疯狂生长。
直到周震南的至亲突然过世,而他在反复斟酌后,最终决定回国。
姚琛被告知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懵过之后点了点头,平静地与周震南告别,甚至还耐心地安慰了小朋友很久。周震南与姚琛吃了场散伙饭,那些说清没说清的东西都在此刻戛然而止。其实生活就是这样的,有些人注定只能陪伴你一段路程,而他可能比你想象中更早地中途下车。
落地后周震南给姚琛发了信息,过了很久才收到对方的回信——那时他们一天的训练刚刚结束。那之后的几个月他们之间都没有什么联系,直到再次临近过年,周震南在大年初一意外地接到了电话。
摁下通话键之前,他做好了心理准备妥帖应对姚琛的寒暄和祝福。然而接通以后,周震南在电话那头听到了一个带着鼻音的沙哑声线。
“南南。”姚琛含糊地说:“……我好难受。”
彼时姚琛一个人蜷缩在南韩宿舍的棉被里,高热烧得他意识朦胧喉咙干渴。那天同样是韩国的重要节日,公司放了三整天的假,练习生们有的回家,有的结伴外出游玩,几乎只留了他一个人在空荡的宿舍。
姚琛吞了退烧药却发现热度不降反升,头昏脑胀地摸出手机想着要不要干脆叫个救护车。然而他摩挲着点开通讯录,鬼使神差地摁下了那个被置顶却从未打过的号码。
电话那头的周震南沉默了很久,沉默到姚琛几乎后悔拨出这个电话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你现在在哪儿?”
姚琛答:“宿舍。”
“身边有人吗?”
姚琛摇了摇头,过了会才想到对方并看不到,于是哑声说没有。
周震南想他该联系方灿,或是其他人,让他们尽快回去照看姚琛,或者干脆直接叫个救护车,把人弄到医院吊水。
然而他到最后握紧了手机,只听到自己被电磁浸染到失真的声音对人说:“你还能再撑一会儿么?”
姚琛恩了一声,尾音有点飘,说不清是应许还是表示疑惑。而周震南直接挂断了电话。
姚琛把整个人都埋进床榻里,昏天地暗地睡下去。高热让冷汗一身一身地往外冒,偶尔清醒的间隙,他简直觉得自己睡在被雨打湿的森林里。他记不起自己到底拨没拨出那个电话,也忘记周震南最后说了什么。他热度反反复复,后半夜又升了上来,好像是很严重的流感,然而姚琛再没力气下床去翻找新的药片。
他烧得脑袋都是懵的,近乎委屈地想到了周震南,想人跑哪里去了,怎么还不回来——然后才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周震南已经离开了,他现在应该在国内过年。虽然自己今年没能如约陪他守岁,但他有亲人的陪伴,应该是更好的。
这时姚琛听到了门锁被拧开的声音。
他迷迷糊糊地想会是谁回来了,方灿还是其他哥哥。姚琛想强撑着起身打个招呼,却发现关节酸痛无力,动弹不得。而门口的人径直朝他床边奔过来,把他整个人都揽进了怀里。
姚琛嗅到了风尘仆仆的陌生气味,像是属于冬天空气的凌冽寒意,似有若无地覆盖着底下更熟稔的,让他闻到就感觉鼻酸的气息。
“怎么烧的这么厉害?”周震南用额头抵着人额头,距离近到鼻尖都要碰到,气息却是急促的,“你吃药了吗?”
他整夜没睡,赶最早的红眼航班,从重庆直飞首尔。他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随后还需要再次跨越万千公里,去处理已经约好的,无法后推的工作。
周震南到达的时候先联系了方灿,麻烦哥哥在节日里还来给他送了钥匙,并带他进了那个他曾经住过半年的地方。JYP门锁里属于周震南的指纹已经被取消,按理他再没有能出现在这里的资格。
而方灿什么都没问,只是在周震南第无数次鞠躬表示苛扰和感谢时,抬手揉了揉小孩儿的发顶。
“不管以后怎么样,你们都要好好的。”方灿说。
“你吃药了吗?”周震南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轻车熟路地把抽屉里的药片胶囊都拢了起来,全部带到床上。
“还有早饭,吃什么了,不吃东西怎么吃药。”周震南语气不是很好,有点闷地说话。
姚琛下意识地去握小孩儿的手腕,指尖触及人掌心的瞬间就被拢住,手指摸索着互相交叠相扣。
周震南握着他手,不由分说地把人往被子里摁:“先吃饭,再吃药,我给你点了粥,你——”
姚琛却不肯松手,他低下头,用发烫的鼻尖轻触人冰凉的手腕,成功让周震南安静了下来。半晌后,他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床边塌陷了一块,他的小孩儿爬进了他的被窝,环着他背脊安抚地拍了又拍。
“你别这样。”他听到周震南哑声说:“……我会心疼的。”
姚琛一直被周震南揽在怀里,空调温度开得很高,他被捂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粘腻得想把被子扯开。而周震南抱着他,不顾一身的潮湿和粘腻,像哄小孩子一样拍着他后腰,嘴唇贴在人耳畔来回地安抚他。
可真的很难受,尤其现实和梦境不断交错,姚琛在高热中根本分不清什么是真的和假的。他梦到周震南没有走,可在下一瞬又骤然惊醒,想起是他亲自送人去的机场。而当下的怀抱是暖的,他握住的手指也是真切的温热。
所以周震南要下楼接外卖的时候,姚琛死活不肯松手。他手指攥得很紧,眼圈和鼻尖都被烧灼得泛红湿润,委屈如有实质地要坠下来。
“我只去一会儿……就一会儿,好不好。”周震南心像被人捏得湿漉漉的,血肉模糊地往下滴水。他明明脾气很差,却在面对姚琛时自发地生出十二分的耐心,反复地哄着人,只说:“你乖啊,小琛哥。”
姚琛红着眼睛摇头,他额头抵着人胸膛,在每句话里都能感受到胸腔共鸣的细微震颤,震得他心尖酸涩手脚发麻,还没理清原因,眼泪就先落了下来。
随后他感受到有冰冷的指尖触碰到他的眼尾。 周震南略微低头,把轻柔的吻安抚一样印在了他的额头。触碰过于温柔,在那一瞬姚琛几乎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接下来周震南捏住他下巴,略微施力让人抬头,俯身亲了过来。他鼻尖蹭过姚琛湿漉漉的脸颊,沾染了一点酸涩的水汽。他含着他干燥的下唇,一下一下地舔舐亲吻,逐渐湿润地包裹住柔软的唇肉。
姚琛在周震南亲上来的一刻就攥紧了对方的手腕,像是抓住了南柯一梦与现实的交接。随后有人握住了他的手指,把亲吻落在他指尖,轻柔的,温软的,一触即离的,安抚了他全部的不安和焦虑。
他蜷缩在柔软温暖的怀抱里,终于感受到感冒药的效用逐渐漫了上来,疲惫和安定感慢慢捕捉到了他。
他在睡意朦胧间,好像听到有人小声地对他说:“新年快乐,小琛。”
然后呢?
当姚琛清醒过来以后,宿舍只有他一个人。
周震南再抽不出更多的时间陪人,必须连夜回国赶新的行程。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周震南在异国他乡捏着手机反复斟酌与思量,也无法揣测到此刻的姚琛到底会怎么想,他会记得多少,他是不是真的会记得——记得自己在他最虚弱的时刻趁人之危,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都做了。
他在这端忐忑又抱着未知希望地在等待,等那边的人清醒以后给他个明确的判决。但是从一天到两天,从一周到更久,周震南手机设置的特殊铃声从未响过。
电话另一端的姚琛始终保持缄默。
周震南在无尽的沉默中终于醒悟,无论姚琛是否记得,又是否愿意,他都会妥协到没有底线地接受,给予周震南索要的一切。可这些就像报恩,只不过因为姚琛觉得对自己有所亏欠。
那是姚琛唯一一次主动向周震南倾诉软弱,但周震南弄砸了一切,于是从此姚琛再难也没有主动向他求助过。是自己的越界让姚琛不再对他敞开心扉,那这就是错误,理应被尽快纠正。
因此那个夜晚被他们默契地尘封在回忆深处,没有人主动提起,就像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
08
但周震南不知道的事也有很多。
他不知道姚琛当时确实分不清哪些是真实而哪些是幻觉。周震南离开以后姚琛总是梦到一些过分美好的场景,例如宽阔绚烂的四面台,无尽的欢呼和掌声,还有说好会与他一起出道的小男孩儿。然而他又记起自己借病叫人千里迢迢赶了过来,还近乎执拗地攥着人手,哭着低声下气地反复哀求对方不要走。
姚琛想是自己太卑劣了,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挽留到了一夜。而天总是要亮的。
周震南不发一言地连夜离开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们这么多年的关系之间,浮于表象的是周震南的主动输出,只有姚琛知道,是他利用着周震南的愧疚把人禁锢在身边。他的男孩总认为是因为自己的离开,造成了姚琛的不适应,甚至自责于留他一人在他们约定好的原地。
所以周震南总是过分关注姚琛的心理状态,这些年他一直都在委曲求全。姚琛无数次察觉过他的情绪波动,欲言又止,以及小心翼翼。就像那个夜晚的吻,周震南在吻下来之前很轻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打碎了所有绮丽的温存梦境,赤裸又残忍地向姚琛揭露出某种血肉模糊的真实:他不过是用自己的过分示弱才换来了周震南的暂时垂怜。
然而就是因为这样,姚琛无法再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消耗对方的心力——他亲眼目睹着周震南越来越疲倦,越来越不快乐。他只想让他快乐。
可姚琛越搞越糟。从创造营出来后最让他无法适应的是与周震南的关系变化,那些羁绊着他们的遗憾和执念在最后的夜晚全部破碎,却没有新的关系能填补骤然出现的空隙。直到周震南亲口对他说出“这些年并不快乐”,姚琛才难堪地发现原来他什么都懂。周震南陪姚琛在这场混沌压抑的关系里纠缠了太久,单单用痛苦衔接的亲密关系是对双方的凌迟。
所以那天在旁人发现争执之前,是姚琛率先选择了离开。
他与周震南擦肩的时候,低下了头,短暂沉默后很轻地说了句好。
“只要你能开心。”姚琛低声说:“我只想让你开心。”
09
争吵之后的第二天姚琛就毫无征兆地独自飞了趟韩国,周震南则投入新的一轮工作中分身乏术。团队与个人的发展都在蒸蒸日上,合体时身边站着其他的队友,交流也不再是那么必不可少的东西。
大半个月以后周震南在候机厅刷到姚琛回韩国的VLOG,看着他独自走过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地点与街道,想姚琛果然是个特别念旧的人。
周震南在飞机背投上再一次点开了《本杰明巴顿记事》。年过不惑的男主角外表却风华正茂,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朝已经有了细微皱纹的心上人笑开。
周震南想人与人的关系,就像电影里讲述的那样,是两条会相交的直线。可焦点只有一个,他与姚琛已经过了那个曾经距离最近的焦点,从那一刻往后,无论是否愿意,他们都注定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但他又开始想姚琛了。当飞机逐渐降落,映入眼帘的万家灯火连成无数蜿蜒连绵的光线,柔和了整个黑夜。只有这半年的每次归期能带给他回家的感觉,因为有迫切想见到的人同样在等待他回去。
当偶然途径上海环球港的双子塔时,身边的经纪人助理兴致勃勃地告诉周震南很多粉丝为他买过这里的灯光应援,他愣神了一秒,下意识想到的却是重庆的那座。彼时姚琛刚刚回国,他们站在嘉陵江畔远眺对岸的双子塔,看着光影不断变幻,笑闹着高声大吼明年这个时候要让他们的名字共同出现在上面。
当他在酒吧听到那首熟悉的歌的时候。周震南坐在卡座的最角落,灯光斑驳到晃酸了他的眼。音乐真的很神奇,一段旋律就能裹住一段记忆,每次重播时都像是与旧人旧事重逢。姚琛那时候是不能公开露面的,因为JYP的练习生准则,但是架不住周震南那晚在酒吧喝得有点多,几乎是不依不饶地让人必须给自己表演一段打碟。
幸好那时够晚,姚琛的外形条件也足够优越,没几句就成功说服了酒吧老板让出DJ位。姚琛带着口罩,低垂眉眼娴熟又轻巧地拨弄着机器上的按键,再用中指覆在音量长键上,干脆利落地往上一推。
那晚不算宽敞的LIVE酒吧直接被姚琛炸掉,欢呼口哨应和着沉重鼓点几乎要掀翻房顶。身边几个女生的尖叫没有停过,因为姚琛几乎是把所有的视线和注意力都放在了这边。周震南是喧闹人群里最兴奋又最酸涩的那个,他目睹着姚琛在歌词唱到“love you much and forever”的时候看向了他这里,在与周震南视线相对的一刻笑开——即使他的五官被口罩严实遮挡,但周震南还是能看出来,他太熟悉姚琛了,那人弯起的眉眼弧度里噙满笑意,一分一寸都嵌进自己的心尖严丝密合。
当下酒吧播放的就是当初的那首。周震南在理智回归之前就无意识地拨出了姚琛的号码,两秒后反应过来了什么再手忙脚乱地立刻挂掉。他几乎是气馁到自暴自弃地不得不承认自己做不到move on,他无法自控地想念着那个人。
“南南——”这时不远处有人唤他,是这次组局的一个节目组的姐姐:“过来呀,到你啦!”
“就来!”周震南应了一声,把手机随手放到身边的桌面,起身走了过去。
姚琛接到电话时已经深夜。
他当时刚洗好澡,对着屏幕上闪烁着的昵称愣了几秒,指尖都不自觉地蜷缩起来,心跳在那一瞬沉重到要冲破肋骨的桎梏,化成利刃破肤而出。
半晌后姚琛摁下了通话键。他喉咙干涩,也没有想好应该用什么话作为开场,于是只能保持沉默。而电话那头也没人开口寒暄,背景音是嘈杂的,好像有很多人在嬉笑着,年轻的女孩子声音清脆地在喊南南。
然后他隐约听到了周震南的声音,离得有点远,模模糊糊的,像是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纱。小男孩听起来也蛮快乐的,语气活泼地在捧场,叫姐姐的时候又甜又乖。
姚琛听到一个蛮清晰的女声笑着说:“南南知不知道你小鱼姐多喜欢你啊,喜欢到牺牲了那么多休息时间和睡眠时间来陪你赶场——”
好像有人捂住了那个女孩子的嘴巴,于是接下去只剩一串欢快的笑声。他听到周震南的声音在逐渐清晰,隐约说的是谢谢姐姐,用不可思议的温柔和耐心在说那我给姐姐唱首歌吧。
房间里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是散发着微弱光亮的手机屏幕。姚琛沉默地站在窗边,洗澡时蒸腾的热气悄无声息地散得无影无踪,冰冷的潮湿逐渐漫了上来,黏在人脖颈,鬓角和更多部位,发梢的水滴不断坠下来,砸碎在窗沿里。
姚琛没有表情地低垂眉眼,月光隔着玻璃洒进来,落了他一身,隐约映亮了他抿得平直的嘴角。他听到电话那端有人疑惑地咦了一声,窸窸窣窣的声响之后有女孩子开口:“这是谁的手机……南南,你的电话好像不小心被拨通了——”
随后他听到周震南漫不经心地说:“挂了就行。”
10
因为第二天要录制新一期团综,周震南终于提前一晚在凌晨奔波回了别墅。
他忙到这个月只在别墅住过两晚,碰巧都没遇到姚琛。其他队员有的说姚老师有工作安排,有的又说是跟朋友有约。周震南没再具体过问,却越想越觉得姚琛可能只是在找借口避开自己。
他想姚琛说不定已经把这当成了两年后解散的预热——总归他们还是要再次分开的,而时间其实过的很快。周震南想姚琛那样温柔又要强的性格,极可能把痛苦和不适都独自压下,在周震南身边端的一副风平浪静的样子,容忍到最后一秒。
周震南想笑却没笑出来。他太累了,困顿又疲惫,孤身一人时实在不愿再多做掩饰。他回来时都来不及卸妆,只换了身宽松的常服,轻手轻脚地走上别墅的楼梯,为了不影响宿舍里旁人休息,他在一片黑暗里摸索着捞出房门钥匙,再费劲地试了半天,才终于拧开自己的房门。
周震南进屋第一件事就是去摸墙边的开关。然而在他刚摸到开关的那一瞬,就听到了身后传来轻微却急促的脚步声。周震南诧异回头,根本没看清来人的时候就被人抵着背脊推了进去。
身后的房门被粗暴地带上。周震南被抵在墙边,身后是冰冷坚硬的墙壁,面前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浓重黑暗。来人在灯光亮起的那一瞬就抬手,再次摁灭了他们头顶的吊灯。
周震南惊慌抬头,却在同时被人捏住了下颔,力度强硬得不许他逃脱。
姚琛在一片黑暗里俯身过去。他捏住周震南的下巴,开口时声音低哑,又咬牙切齿。
“……周震南。”
他很少用这样晦涩的声线叫人名字。
姚琛把人抵着墙禁锢在自己怀里,不让周震南再有半分可以后退的余地。那些所谓的温柔终于被撕开了的表象,他已经被人逼到了悬崖之上,无处可退,也无处可逃,不得不穷图匕现露出锋利的底色。
“明明我什么都不要,可你还是不满意。”姚琛咬紧了牙关,几乎是冷硬地说:“既然已经不能更糟了,那不如来拿我真正想要的。”
周震南几乎在听到那人声音的一瞬就不能自控地屏住呼吸,心脏喧嚣着飞速鼓动,他连指尖都开始痉挛般的颤痛,细细密密却难以忍耐。
或许更早,在姚琛走近的那刻他就瞬间反应过来了来人是谁。他的身体比他主观更熟知姚琛,已经不需要大脑进行分辨,就能靠本能把他心尖上的人的独特气息与芸芸众生区分开来。
周震南攥着人袖口,头脑一片空白,几乎是惶惑地,磕磕绊绊地开口:“姚……?”
姚琛没等他说完,他在狭窄而逼仄的玄关里,于一片静谧而压抑的漆黑中,直接低头吻了下去。
他放弃了继续掩饰和补救,因为他根本没有掩饰真心的天分,只会把关系越弄越糟。姚琛想就这样吧,坦白也没什么不好的。就像他并不是真的喜欢看电影,而他确实喜欢与他一起看的每一部电影。
他一直在朝着明确的目标不停狂奔,只有这样才会让他觉得踏实,觉得人生没有被虚耗。
但只有跟周震南一起的时候,哪怕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聊天,睡觉,看电影,漫无目的地消耗时间,都不会让他心生焦虑——他就像他的镇定剂,或者说,他就是某种意义上的,生活的意义。
周震南瞬间松了攥着姚琛袖口的手指,又在下一秒用力地握上对方钳制自己的手腕,指间都是细密的汗,薄薄的一层,贴附在皮肤之上,冰冷而潮湿。
他全身都在发着抖,可他一动都不敢动,眼泪顺着眼角成线地往下坠,却连哭都忍成了悄无声息。他甚至连呼吸都摒弃了,生怕一点点声音,都可能惊醒他心尖上放着的那个人,惊醒这个比他做过最不切实际的梦还要美好的旖旎梦境。
直到有什么坠了下来,潮湿的,咸涩的,碎在他的嘴角。
那一瞬周震南从指尖开始发麻,触电般的感觉让他根本无法忍受。他几乎是慌乱地抬手覆上姚琛的脸颊,不出意料地摸到了满手的湿润。
“别哭啊……你别……”周震南嗓子都是哑的,慌忙的哭腔湿得像一场如有实质的大雨,磕磕绊绊地说:“姚,姚琛……你怎么……”
“明明你也亲过我……是你先亲的我。”姚琛自顾自地说。他含着周震南柔软的下唇,牙尖磕进小孩儿饱满而湿润的皮肉里。他似乎是凶狠到要用尽力气咬下去,却在下一秒万分克制地卸了力道,湿漉漉地舔舐着被他磕出地细微凹陷。
然后他终于松了口,却还是贴在人嘴角,话语里的凶狠和委屈都唇抵着唇混着眼泪一起湿润地渡了过去:“你凭什么不对我负责?”
他再次吻下去时,指尖抵上周震南耳畔和下颔的交接点,稍微用力地捏了一下。
“张嘴。”姚琛说。
他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预期,也真的做好了从此关系彻底断裂的一切准备。他破釜沉舟般ALLIN了全部筹码,根本不去在意他的对手就是赌注的庄家。
然而他的小朋友环上了他的脖颈。周震南掌心冰冷,偏偏舌尖却是热的,柔软又湿漉漉地缠上来,回应得生涩却热烈。
接着他用上了全部力气,狠狠拍了一记姚琛的后背。
“你!你居然!……你怎么!”
周震南眼睛又红又肿,却亮得不成样子,可看脸色好像愤怒得下一秒就要暴起杀人。姚琛手上力度不自觉地松了一秒,下一刻就被周震南拽着衣领粗暴地扯了回来。
“你要哪种负责你今天给老子必须说清楚。”周震南咬紧牙根磨出了一句话,接着他不管不顾地朝人扑了过去,手掌抵着姚琛的肩膀把人往下压,与人一同跌落到铺着毛毯的地板上。
他再次把亲吻撞在人嘴角,牙尖磕下去的力道凶狠不知收敛,带来鲜明而剧烈的痛感。
周震南连手指都在抖,“……是这种负责吗?”
姚琛在人扑过来的一瞬就下意识搂住了周震南的腰,于是他的星星跌落在他的怀里。
他揽着人腰际的手臂克制地收紧,想把人揉碎了嵌入身体又怕弄痛了他心尖最柔软的脆弱爱意。那一瞬间姚琛又在怀疑这是不是现实,他经历过太多触手可及的美好在眼前戛然而止的桥段,然而他怀里的人是柔软的,温热的,比所有梦里都更美好的小男孩红着眼攥紧他的手腕,原来他和他一样被困在相同的问题里求而不得。
恩。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应声。
“就是这种。”
11
“你不要生气,也别把我之前说的气话当真。”
周震南坐在床边,揉了把眼睛,含糊着低声嘟囔:“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也没办法真的离开你。我们约好八十岁还要一起开咖啡厅的……我可不想遭雷劈。”
“不会的。”姚琛说。
周震南抬头看他,固执地说:“就会。”
姚琛认真地重复:“不会的。”
在不久前奔赴南韩的那场行程里,探访故人之后,姚琛孤身一人去了釜山,故地重游了三年前他们共同游历过的梵鱼寺。
他沿着山径一路上行,途径三座石塔,七座殿阁与十一庵堂,朝着路过的每一位神佛鞠躬行礼。三年前姚琛未弯过一次腰未合过一次掌,而当下他站在大雄宝殿的四面佛像前,与周围每一个虔诚的教徒都再无区别,闭着眼睛径直跪了下去。
他双手合十,对着每一位佛祖反复默念童言无忌。
——所以不会的。
周震南又生气了,瞪着还红肿的眼睛,凶狠地抬高了声音:“你什么都不懂!”
姚琛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笑了起来。他的鼻尖也还红着,说话声音也堵得不成样子。可他慢吞吞地俯身过去,把周震南圈进怀里,只用了一个吻就让生气的小男孩瞬间平息了下来。
“那你教我嘛。”姚琛说话时鼻音还是很重,咬字也不太清晰利落。
“好不好?小宝。”
12.
姚琛不知道的是,当年在梵鱼寺,周震南其实是许了愿的。
周震南自己也不明了为什么,可能是那一瞬刚好瞥到身边人的侧脸。少年的轮廓分明,笑意柔软,让他电光石火间向佛祖脱口而出求了姻缘。
而世人诚不我欺——
他时隔多年,辗转错过,最终还是实现了他的理想浪漫主义。
2019.12.22
春秋
可能超出了一篇我认知里一般意义上的同人文该完成的事情
我从来没这么用心写过一篇文,14k
=============================
01
郑云龙提溜着两斤牛肉回家的时候是下午五点多,上海这段时间天气不太好,像是要落雨,却下不下来,空气又湿又重,天半阴着,说不好明天到底会不会晴。隔老远见绿化带旁边站着一个小孩儿,穿着灰色的连帽衫,顺毛,低着头把一块小石头踢来踢去。
郑云龙本来没想理他,把牛肉换到左手拿着,右手伸进兜里找钥匙,走过的时候却瞟见小孩儿怏怏的脸。
“...蔡蔡?”
小孩儿抬头,有点懵,迟疑了半天,小声问他,“那个...哥哥,你认识我啊?”
“什么?你不...
可能超出了一篇我认知里一般意义上的同人文该完成的事情
我从来没这么用心写过一篇文,14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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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郑云龙提溜着两斤牛肉回家的时候是下午五点多,上海这段时间天气不太好,像是要落雨,却下不下来,空气又湿又重,天半阴着,说不好明天到底会不会晴。隔老远见绿化带旁边站着一个小孩儿,穿着灰色的连帽衫,顺毛,低着头把一块小石头踢来踢去。
郑云龙本来没想理他,把牛肉换到左手拿着,右手伸进兜里找钥匙,走过的时候却瞟见小孩儿怏怏的脸。
“...蔡蔡?”
小孩儿抬头,有点懵,迟疑了半天,小声问他,“那个...哥哥,你认识我啊?”
“什么?你不是还没回国吗?”郑云龙也懵了,仔细把小孩儿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皱着眉头刚想说话,被小孩儿打断了。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来这的。”
02
郑云龙把小蔡领进门,刚往厨房踏了一步又折回来,“右手边柜子第一层那双蓝色的。”
“啊?”
“你的拖鞋。”郑云龙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赶紧换,“先到沙发上坐一会,我去把东西放了。”
小蔡小心翼翼地换好鞋子,走到沙发边上坐着,都不敢坐的太后,端端正正的,手搁在两个膝盖上,好像下一秒就可以站起来作优秀学生会干部宣言,他看着郑云龙把两个装着菜和牛肉的红色塑料袋往案板上一扔,打开冰箱回头问他,“酸奶还是果汁?”
“酸...酸奶。”小蔡依然有点紧张。
郑云龙觉得好笑,“好了,我现在信你是蔡程昱了。”
“为什么啊?”
“我们家的酸奶基本都是你一个人干完的。”郑云龙也倒了杯水,撩了一把刘海过来坐到他旁边,“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小蔡张了几次嘴都不知道怎么说,因为其实他也不太清楚。
他从学校跑出来的时候脑子就有点晕晕乎乎,浑身上下除了个手机什么也没带,低着头顺着路往前走,反正他也没有什么目的地。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不太认识自己在哪里了,摸出手机打算找个就近的地铁口,结果没信号,一格都没有。他站着使劲摇晃了二十三下手机,并重启了四次,还是不行。
只好想了一下,跑到旁边的小区保安室打算借下手机先跟同学报个信,晚上还有课呢,里边坐了一个五六十岁的爷爷,见他来了就开始笑,眼角的皱纹像落了石头的水散开,“蔡蔡来了啊。”
他翻来覆去想了几遍,从到上海来开始一直到昨天为止,确实没见过这个爷爷。但他也眯起眼睛笑,“爷爷,能借下手机吗?”
摸到手机的时候他就感觉不太对,苹果的版型他还没见过这样的,眼神落在时间日期的时候就更不对了。
2022年。
他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把已经要溢出来的尖叫压了下去,一边的爷爷见他半天没动,就跟他说“你龙哥出去买菜了,应该要不了十分钟就能回,你看你是先到门口去等他还是在我这坐一会?”
小蔡把手机递给爷爷,僵硬地道了谢,像关节没上油一样慢慢往小区里挪,他当然不知道那个龙哥是谁,也不知道什么门口是哪,好在小区进去只有一条主干道,免了纠结到底怎么走的麻烦。他扯着自己的衣角,咬着嘴唇,只盼着那个爷爷说的龙哥能来救他。
他猜这是2022年的蔡程昱会认识的人,而且似乎关系很好的样子。他显然不住在这里,保安爷爷却很熟悉他。所以,应该,应该能救救他。
他叹了口气,其实这是唯一的选择,他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六年时间足够发生太多事情,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住在原来的地方。
当然最重要的是手机没有信号,打不了车也坐不了地铁。
他就低着头把一颗小石头碾来碾去,这会过路的很多,都是下了班匆匆回家的人,他基本能确定那个龙哥能认出他来,因为保安爷爷都认出来了,没道理他认不出来。过去了一个又一个,但都没人叫住他,小蔡蔫蔫地在绿化带旁边打转,开始认真地思考如果那个龙哥真的没把他领回去,他应该去哪。
然后郑云龙就穿着衬衫外套和拉粒绒裤子把他拎回家里坐着了,还给了他一瓶酸奶。
“那个...你是做什么的呀?”小蔡还没吃晚饭,有点饿,一边抿酸奶一边问他。
“音乐剧演员。”郑云龙说。
小蔡露出一个显而易见的疑惑表情,“那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是我去看你的剧吗?”
郑云龙又撩了一把刘海 -- 他的头发实在有些长了。想了想问他,“能告诉你这些事情吗?”
“我也不知道啊。”小蔡撇了撇嘴,“我连我怎么回去都不知道。”
“别急,反正你先在我们这呆着。”郑云龙看他不露声色地就干完了一瓶酸奶,又把水果往他面前推,“先吃点,等你嘎子哥回来了我就去做饭。”
“谁?”
“哦,也是个音乐剧演员。”郑云龙想了半天怎么跟他解释,最后简短地告诉他,“我们一起参加了个节目,都是学美声歌剧音乐剧的。”
小蔡眼睛腾地一下亮了,“有这种节目吗?”
“嗯。”郑云龙看着他笑。
小蔡先是高兴,然后变得迟疑起来,“那,有人看吗?”
“有,很多人看,也有很多人喜欢你。”
“那...那有多少人一起上这个节目啊?”
“36个。”郑云龙说,“我们到现在还是很好的朋友。”
小蔡猛地一下像是有点懵,然后咬了咬嘴唇,小声说,“真好。”
他又重复了一遍,“真好。”
02
阿云嘎推门进来的时候,小蔡已经兴致勃勃地听郑云龙讲起了中国当代音乐剧的发展走向,手里还拿着三个车厘子。
“ -- 蔡蔡饿不饿?”阿云嘎走过来推了郑云龙一把,示意他去把牛肉炖上了再来,然后又说,“我跟蔡蔡打电话关机,贾凡说他在飞机上,前一段时间到处跑,估计这会正在睡。”
小蔡眨眨眼睛,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嘎子哥,又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阿云嘎说的第二个蔡蔡应该指的是24岁的蔡程昱。他一下子有点懵,小声问,“不是说我和我是不能见面的吗?”
郑云龙挑眉头,“谁说的。”
“电影里说的。”小蔡理所当然地回答。
“别怕,未来的事情你都已经知道这么多了,也没发生什么。”郑云龙安慰他。
阿云嘎在橱柜里找了半天翻出来一小包饼干,拿过来递给小蔡,“先吃。”
小蔡有点不好意思,“我已经吃了好多了...”
“没事,这本来就是专门给你准备的,我俩不吃这个。”郑云龙把袋子往他往里一塞,“你是不是最喜欢这个牌子的饼干?”
“是。”小蔡咬着嘴唇笑,然后有点结巴地说,“那个...”
“嗯?”阿云嘎看着他。
“我老觉得这样不太好...”小蔡说,“就是你们都对我这么好,但我完全不认识你们。”
“这就觉得不好意思了啊。”郑云龙有点想逗他,便从阿云嘎手里把手机拿过来,不出意料地看见了他们36个人的大群,黄子弘凡正连着发了一整页的感叹号,狂喊让我看看让我看看,18岁的蔡程昱快让我看看。
郑云龙把屏幕凑到蔡程昱面前,“都在吵着要看你。”
小蔡脸腾地一下子红了,“这...这就是那个节目里一起的人吗?”
郑云龙嗯了一声,顺手给拿着半块小饼干的小蔡照了一张发到了群里。
静默了两秒之后,阿云嘎的手机差点卡死机了。
“我!操!啊!”黄子弘凡说,“为什么比蔡程昱当初的照片看起来可爱多了啊!”
“我立马回国。”黄子弘凡信誓旦旦,“我现在就出发去机场,接到蔡程昱我就第一时间告诉他这个事情,然后我们直飞上海。”
高杨问他你晚上的音乐会不去了吗?
黄子弘凡立马蔫了,说那我参加完就去机场。
仝卓说哎哟这小脑袋,这小胳膊,这小手,怎么瞧怎么可爱。
高天鹤冷静地艾特代玮说你自己看看你面前的水什么色儿的,然后把小蔡的照片挨个点了保存。
代玮说别吵我让我好好看看。
那头贾凡已经翻来覆去把一张小蔡的照片看了好几遍了,“像个小仓鼠。”
“哎哟蔡蔡。”王晰也正好在线,“发个原图呗?”
“再拍几张再拍几张。”周深催郑云龙,“龙哥,快点。”
“我给你们搞个360度直播好吧。”郑云龙咔咔咔又拍了几张,态度极其随便而敷衍,“你们能来的就过来呗,又不是没地方住。”
李琦说我已经下楼准备开车了。
“为什么这么巧我在上海,我二十分钟就可以到龙哥嘎子哥家。”张超逗黄子弘凡,“为什么这么巧。”
梁朋杰立马搅和,“黄子,你说为什么这么巧,我也在上海。”
“你就在上海读书,巧个屁嘞。”石凯不放过任何一个怼他的机会。
黄子弘凡跳起来要跟张超和梁朋杰掰头。
“方书剑呢?快给我老云家最后的温暖。”
“我刚排练完,现在就过去。”方书剑很冷酷地回绝了黄子弘凡,“我已经到地铁口了。”
“为啥到最后永远差我一个人?”黄子弘凡陷入了长久的困惑之中,“明明开始只有方书剑和蔡程昱在上海,搞到最后只有我一个不在上海。”
“谁知道呢。”张超说,“我也到地铁口了。”
“靠。”黄子弘凡连发二十个感叹号。
阿云嘎坐在郑云龙那边单人沙发的扶手上,想起来什么说,“川子也来了,你赶快去把牛肉炖上,我等会来炒菜。”
“行。”郑云龙应了一声,把手机又递给阿云嘎,站起来去炖牛肉。
小蔡看着刷得飞快的消息还有点不知所措,闻言抬头看着他俩,愣神,然后非常轻微地抿了一下嘴唇。
03
小蔡坐在客厅正中央的小藤椅上,周围围了一圈人。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拿出来放在玻璃罩子里展览的皮卡丘。
一转头刚好对上张超凑得很近的眼睛,吓了一跳,差点从座位上蹦起来。
梁朋杰立马放声大笑,“张超你的小眼睛吓到蔡蔡了。”
“会说话就说话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张超冲他翻白眼。
郑云龙把小蔡从人堆一手捞出来,“张超你别闹他,他又不知道你到底在玩什么梗。”
张超和善而自然地揉揉小蔡的头,“蔡啊,是不是看见我就有种很亲切的感觉,我跟你讲,我俩缘分可不浅。”
“是是是,中央音乐学院专业第一,记住了,等你回去了就上网搜他。”李琦开玩笑。
小蔡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看着他们笑。
最后被鞠红川和阿云嘎像赶鸭子一样赶去吃饭。
郑云龙和阿云嘎买房装修的时候就考虑了十几个人二十几个人一起吃饭的问题,可就算再怎么着也没这么大的桌子。
“这就是我每次都得站着吃的原因?”梁朋杰义愤填膺。
“你最小。”李琦安抚他。
“哪里小?”贾凡忙着给小蔡盛汤,还不忘装作纯情地问一句。
“这里还有个小孩子能不能注意点影响?”方书剑立马制止贾凡。
“这么多年了,梁朋杰和方书剑终于可以做一次哥哥了,还是蔡程昱的哥哥。”张超感叹,“世事无常啊。”
“可你俩还是得站着吃饭。”郑云龙说,“但蔡蔡可以坐着。”
梁朋杰说没事,至少我做过蔡程昱的哥哥了,我明天一定要告诉他。
小蔡纠结地看着面前的三个满满当当的碗 -- 所有人都在给他夹菜,一个碗装不下,贾凡就重新给他拿了个碗,三分钟之后鞠红川又给他拿了个碗,最后阿云嘎又给他拿了个碗。
“没事,还在长身体。”李琦安慰他,“能吃是福气。”
小蔡一边努力地扒饭一边眨巴眨巴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那个...龚子棋在哪里啊?”
饭桌上十来个人同时静止,像是被按了开关。
小蔡有点奇怪,解释说我刚刚在龙哥微信上,就是那个大群里看到有龚子棋,我和他是同学,他也在这个节目对吧?
郑云龙很快恢复了正常,应了一声,“嗯。”
“那他怎么没来啊。”
“龚子棋在杭州呢,拍戏,大忙人,赶不过来。”阿云嘎又给他塞了一筷子菠菜在碗里,赶快吃,吃完我们去客厅玩。
小蔡本来还想问龚子棋在群里怎么都没说话,转念一想既然拍戏就也没什么机会聊微信,乖乖地哦了一声,继续扒饭。
其他人你给我一个眼神我给你一个眼神,眼睛都快抽筋了。
“怎么办?”贾凡比着口型问方书剑。
“不知道。”方书剑很诚实地摇头。
04
“龚子棋怎么说?”厨房里的水开得很大声,阿云嘎压低了嗓子问鞠红川,郑云龙和其他人在外边带着小蔡玩儿,“他回消息了吗?”
“回了,他才刚下戏,他说他不太方便过来,因为蔡程昱肯定得来,如果他俩都来了这就不好解释了。”鞠红川也小声回答他,“蔡蔡下飞机了吗?”
“还有一个小时。”
“那先等等。”
俩人对视一眼,长叹一口气。
龚子棋和蔡程昱是去年快要夏天的时候分的手。半夜十二点多,外面吹很大的风,起雾,龚子棋裹着很厚的大衣和围巾,围巾是他俩去年一起买的,冲进剧院的时候浑身都带着水汽,头发间都蒙了一层,他刚从机场过来。
剧院里的灯熄了一半,只有舞台上还打着光,蔡程昱没换衣服也没卸妆,坐在台边,领带扯松了一点,晃着腿。手机倒扣着放在一边,他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总之就是没有聚焦地看着台下暗红色的一排一排座位。
“对不起。”龚子棋压低了声音说。
“没事。”蔡程昱应声,“你快坐在这里。”他指着二排中间靠右的座位,“我给你留的,空了整整七天。”
龚子棋没有过去。
“上个月电影节,你是不是也这么看着那个给我留的位置?”蔡程昱问他,“特别突兀,如果整场人不多还好,关键是所有地方都坐得特别满,只有一个小小的座位是空着的,就很显眼,你在台上没法不盯着它看。”
龚子棋走过去,把蔡程昱的手捧起来轻轻吻了一下。他的手和嘴唇都很凉,因为夜里温度很低,但蔡程昱穿得也不多,一套西装在这里坐着等了两个多小时。手背和嘴唇都很冰,所以接触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感觉。
“我太忙了。”蔡程昱把空着的一只手伸过去揽住了龚子棋的脖子,摸了摸围巾,“你也太忙了。”
“我们已经四个月没有见过面了。”他接着说,“我其实很想你。”
“我知道你也很想我。”
“我本来的航班是前天下午三点到,但是男三腿摔了,改了剧本,我们只好留下来补拍。几个小时前我上飞机的时候他们刚刚开始庆功宴。”龚子棋说,“我给你发了微信,但我知道你在后台网不好。”
“嗯。”蔡程昱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到底是看到了还是没看到。
没有什么很跌宕起伏的剧情,俩人甚至一起出去找了家还没打样的餐厅吃了饭,然后蔡程昱开车回了这边的房子,龚子棋让助理把三天之后的航班改签到今晚回国。
没有然后了。
所以他们怎么才能跟小蔡解释整个故事?解释不清楚的,最好的选择就是不要让他知道整个故事。
05
另一边蔡程昱下了飞机,迷迷糊糊摁亮手机,首先弹出三十几个未接来电,然后微信的消息疯狂涌进来,直接给他卡死机了。
等他好不容易翻了一下通话记录,发现光黄子弘凡一个人就给他打了八个电话,还没来得及看微信消息,他先发了一个?
“有没有人给我总结一下重点。”他艰难地打字,“我坐了个飞机的功夫,你们是有人结婚了还是安妮姐姐怀孕了啊?”
群里猛地停止了刷屏。
十秒钟之后阿云嘎让他做好心理准备,然后紧接着发了一个小孩儿抱着一杯撕开了盖的酸奶的照片,旁边人挤人围了一圈,张超露了半只手在给小孩儿递饼干吃。
蔡程昱的行李啪嗒从传送带上掉下来,他也没心思去管,把照片放大了一遍又一遍看,最后憋出一句。
“我操。”
黄子弘凡立马问他在哪,说自己已经到机场了,买了夜班飞机和他一起直接回上海。
“啊?”
“你到底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了没有?”黄子弘凡都要跳起来了,“这你,蔡程昱,十九岁不到的蔡程昱。”
“我操。”蔡程昱又说了一遍。
“行了,蔡程昱指望不上了。”黄子弘凡说,并跟大家宣布他会把蔡程昱带回上海的,希望组织信任他。
郑云龙代表组织表示勉强信任他。
“你是不是把围巾又随手丢在候机室了?”高杨问他。
黄子弘凡随手一摸,“卧槽是的,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每次都这样。”
阿云嘎叹了口气,问他,“组织怎么信任你?”
06
“黄子接到蔡蔡了。”郑云龙晃晃悠悠过来告诉他们,小蔡的眼睛腾地亮了,问他,“要几个小时啊?”
“他俩还得休息一会,明天回来。你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可以看见蔡程昱了”阿云嘎回答他。
“好嘞。”小蔡玩了一晚上已经彻底混熟了,这会儿也放开了,盘腿坐在地毯上跟他们一边漫无边际地侃一边啃橙子。
“欸对,你那边到底是什么时候啊?”贾凡问他。
小蔡脸色瞬间有点点僵硬,“嗯...我大二。”
“上完课啊?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约了人吃饭还是怎么?”张超逗他。
“没...刚演出完。”小蔡有点不自在地说,但他低着头,语气也没什么变化,其他人便也丝毫没感觉到。
“哟,在哪啊。”李琦抽了张湿巾给小蔡擦手。
“...上海大剧院。”小蔡声音越来越小。
所有人愣神了两秒,若无其事地又开始给小蔡塞吃的,“上海大剧院这地方不错。”梁朋杰说。
“怎么,这就是你上次在里边迷路差点错过上台的理由啊?就一层楼,我居然绕了三圈才找到你。”方书剑问他。
梁朋杰狂翻白眼。
郑云龙端着个杯子背过身去看消息,正好龚子棋在问他,“这是什么时候的蔡?”
郑云龙抿了口水,“大二,破音那会儿。”
过了半天龚子棋都没说话,最后删删改改半天才发过来一句,“之前还是之后?之后多久?”
“当天。”
这是一段当年谁也没有参与过的剧情,除了龚子棋。
“我现在过来。”
“你怎么过来?”
“开车。”
07
龚子棋到的时候已经快凌晨四点了,外面的灯火还是很密,仿佛每一家都有说不清楚的故事要在深夜发生。阿云嘎把张超梁朋杰方书剑赶到楼上去睡觉,说他们还是小孩子不睡会变笨,梁朋杰说那小蔡呢。
张超说他等龚子棋呢,按着他睡他都不会睡的。
可他现在才大二他俩还没...梁朋杰还没说完就被方书剑和张超一边一个架走了。
最后郑云龙阿云嘎留了个小灯,陪蔡程昱窝在沙发里等。蔡程昱倒是不怎么困,就是吃得太多有点晕晕乎乎,他使劲搓了搓脸,小声问几点了啊。
然后阿云嘎的手机就震了,龚子棋的消息弹出来。
“开个门。”
龚子棋站在门口其实也说不清楚心里是个什么感受,甚至他都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大半夜开车从杭州跑到上海来。已经开出去好远他都不太能意识得到自己在干嘛,好不容易想起来才给经纪人发了条微信,说这几天他戏份少,请两天假。
经纪人跟他平时关系很铁,开口就骂龚子棋你牛逼,你去干嘛啊。
他说家事。
经纪人不信,你家里有啥事要大晚上跑到上海去?
龚子棋说蔡程昱出事了。
经纪人闭嘴了,说行你去吧,剧组那边我先交代,我看你这会脑子也不太清楚,等你清醒了再给他们打个电话。
龚子棋嗯了一声表示记住了。
他看到照片第一眼就模模糊糊意识到这可能是什么时候的蔡程昱,因为那件连帽衫是他俩大一暑假一起出去玩的时候买的,但他实在没想到正正好好就是那个时间点。
龚子棋砸了一下方向盘。
郑云龙跟他说你真不来啊小蔡在找你的时候,他已经想下楼开车了,结果转眼大群里黄子弘凡就在那边叫说他接到蔡程昱了,他们找个附近的地方睡一觉了明儿赶早回上海。
他们自从去年分手之后就没正经见过面,龚子棋偷偷摸摸跑到纽约看过两次蔡程昱的演出,最后排,抱着手臂,恨不得把蔡程昱把每一个吐字都刻在脑子里,演出结束他就又飞机飞回国,李向哲问他你何必呢。
龚子棋说我就想听听他声音。
李向哲无语问苍天,然后自暴自弃跟他说,下个周你电影首映,蔡程昱找贾凡要了票。
“贾凡把刀架我脖子上让我别告诉你。”
龚子棋一愣,然后回了个哦。
他也不知道他们到底算怎么回事,他爱蔡程昱和蔡程昱爱他这两件事儿比李向哲的肌肉还真。但人活着,很多事情不是爱不爱就能解决的。
所以他咬着嘴唇站定在郑云龙阿云嘎家门口,心跳如雷,一下下砸着他的胸腔。
他有点紧张。
门是朝外开的,猝不及防撞到了龚子棋的额头,小蔡猛地又把门关回去,再打开,双手背在身后,朝龚子棋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眼睛特别亮,就像小狗狗在玄关终于等到回家的主人,主人手里还有新鲜的肉骨头。
“疼不疼啊。”小蔡小声问他。
“还好,不要紧。”龚子棋揉了一把额头把小蔡往屋子里推,“外面冷,你快进去。”
“哦。”小蔡乖乖地往回走,走一步就回头看看他跟上来没有。
“那我们先去睡了啊?”郑云龙见龚子棋没缺胳膊少腿地来了也就放心了,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跟他说,“二楼右手边那个房间是蔡蔡的,你等会把他拎进去。”
“知道了。”龚子棋应了一声,把车钥匙随手扔在柜子上,抬头就看见小朋友弯着眼睛笑。
“子棋,你变帅好多哦。”
龚子棋也笑了,“怎么,我大学的时候不帅吗?”
“帅,你一直都帅。”小蔡啪嗒啪嗒过去给他倒了杯热水,一个晚上的功夫,这家里的东西他已经熟得不得了,然后问他,“你要不要先去洗澡啊?”
“嗯?”龚子棋有点没搞懂小蔡想说什么。
“我先去床上坐着等你,你快去洗澡,床上聊天比较舒服。龙哥说了,柜子里有你的睡衣。”小蔡催他,然后眯着眼睛问,“蔡程昱房间的柜子里为啥有你的睡衣啊?”
龚子棋动作顿了顿,“张超房间里还有梁朋杰方书剑的睡衣呢,一共就这么多房间,都是几个人几个人一起住的。”
小蔡点点头说哦,那你和我是一直住一个房间的啊?
没等龚子棋回答,就又催他,那你快去洗澡。
另一头蔡程昱狂戳郑云龙说小蔡呢小蔡呢。
郑云龙说和龚子棋去睡觉了。
蔡程昱沉默了,然后连发四十个问号。
“你自个儿说要和龚子棋聊天去,我们还不能不让啊?”郑云龙说,“再说我们家给你俩从头到尾就只准备了一个房间,现在另外收一个都难,你还不如让小蔡开开心心地和龚子棋聊聊,不让他发现不就完了。”
蔡程昱想了想也是。
“小蔡呢?”黄子弘凡打了个哈欠问他。
“和龚子棋睡觉去了。”蔡程昱叹了口气。
“什么睡觉???”哐当一声,黄子弘凡从床上掉了下去,他缓缓在地毯上坐起来,问他,“你这是自己绿自己啊?”
“滚。”
08
龚子棋出来的时候小蔡正盘腿坐着,头一点一点的,迷迷糊糊的应该是困了,他手机又没信号,没啥好玩的。见他来了才精神起来,朝龚子棋伸出手,龚子棋有点懵。
“拉我一把。”小蔡脸色纠结,“我腿麻了。”
俩人并排躺在床上,龚子棋看着天花板,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感受。“你在杭州拍戏吗?”小蔡突然开口。
“嗯,电影。”龚子棋回答他。
“真好。”小蔡说,也不知道他觉得什么真好,然后猛地话题一转,“我很喜欢龙哥他们。”
龚子棋侧头看他,小蔡枕着自己的胳膊,房间里的灯很暗,柔柔地笼在小蔡脸上,“他们都很喜欢你。”
“我知道。”小蔡开始笑,“我今天晚上差点撑死,你知道吗,每一个人都在给我疯狂塞吃的,然后他们就站在旁边看我吃东西,就像那个,那个看着自家仓鼠吃东西的饲养员。”
龚子棋也开始笑,“他们都没见过大二的你嘛。”
“是啊,所以我还是有点点别扭。”小蔡说,“然后我就问他们你在哪,他们说你在拍戏,特别忙,我还以为这次见不到你了呢。”
龚子棋不知道怎么回答,憋了半天憋出一个嗯。
小蔡转头看着他笑,“子棋你怎么越来越不说话了,大学的时候你不是很能说吗?”
然后也没等龚子棋说话,“我知道我后来会去茱莉亚读研了。”
“嗯?”龚子棋侧头看他,“意外吗?”
“也不是特别意外吧,我肯定会读研,只不过我还没想好到底去哪里而已。”小蔡说,“然后我就问他们你是不是在纽约大学。”
“他们说是,但你经常国内国外跑,因为要拍戏。”小蔡说,笑压都压不下去,“我就知道。”
“你知道什么?”龚子棋见他笑成这样,问他。
“我就知道,我们肯定还是隔得很近。”
小蔡偏头看着他,连续赶戏好多天,龚子棋眼睛下面的青黑很明显,但对上他的眼神,又完全看不出来疲惫。
他偷偷咬着嘴唇笑,其实吧,对于生命中遇见的绝大多数的人,都只能陪着走上一段路,说到底都是个过路人。那他是为什么这么确定他们的关系依然那么亲密呢?
他不清楚,毕竟他才大二,不满十九岁,他们过去也没有特殊的故事,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但他笃定从现在到很远很远的未来,他们都会在一起。
09
“你知道我今天干了什么吧?”小蔡说,语气很平和,“龙哥他们也知道。”
末了他感叹一句,“他们真是好了解我,我只说了个大二,上海大剧院,他们就知道今天是我破音的时候。”
他说到破音的时候顿了顿才继续往下,龚子棋盯着看他。
“...他们找了个别的话题混过去了,反应都好快,特别是方书剑,立马说梁朋杰上次在上海大剧院迷路了,然后我们就都开始笑。”小蔡说,“他们真的对我很好。”
他转头过来看龚子棋,“怎么啦?担心我啊。”
“我本来还是特别难过的,如果没有到这里来,我现在说不定在哪里喝酒。”小蔡很认真地说,“但是我现在觉得,好像也不算什么大事,我以后会上歌手,会去茱莉亚读研,会参加很多很多央视的晚会和音乐会。”
“会有很多很多人爱你。”龚子棋说。
小蔡笑起来,“说真的,我现在找到我之前的问题了 -- 你知道的吧?我肯定和你讲过,那我就不用再说一遍了。”
“你跟我讲过的。不过我得告诉你,就算你今天没有来这里,你也不会去喝酒。”龚子棋说,“因为我带你去吃东西了。”
“哦这样。”小蔡说,“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我其实刚刚还在想,大学的你找不到我应该会急死。”
龚子棋想了一下也觉得很恐怖,“你能不能联系上你那边的人啊?”
“就是不行啊我试了好多遍了。”小蔡说,“怎么啊?”
“我怕我急死。”龚子棋干脆利落地回答他。
小蔡笑够了,才叹口气跟他说,“但其实我还是有点难过,明明就,没难度的音,为什么会破呢。”
龚子棋不说话,翻了个身抱住他,轻轻揉了揉小蔡蓬松的头发。
“好啦。”小蔡的声音闷闷的,“我知道你不会安慰我的。”
“需要吗?”龚子棋轻声问他,小蔡抬头,望着他笑了,眼角有点红红的,“不需要。”
他使劲拍了拍枕头,问他,“这里边装的是什么?”
龚子棋说枕芯。
小蔡无语,“装的是梦想!”
龚子棋被他逗乐了,“好好好,那你要不要把这个枕头带回去?”
“这倒不必,好重。”小蔡说,然后问他 -- 其实也不是问他,根本不是来询问的,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他发现了的事实。
“龙哥和嘎子哥是不是在一起的啊?”
10
龚子棋一晚上都没合眼。
虽然他们躺到床上的时候已经早上五六点了。
他披了一件睡袍靠在飘窗旁边坐着,窗帘缝隙漏过来几丝光,模模糊糊地打在小蔡脸上。蔡程昱睡觉的姿势一直没变过,一定要找点什么东西抱在怀里才行,他俩没在一起的时候他抱着被子睡,他俩在一起了就抱着龚子棋的胳膊睡。这么几年下来,龚子棋早就知道怎么样把胳膊送到蔡程昱那里抱一夜不会麻,但也好久没用过这技能了。小蔡一翻身他就知道他可能会来抱他胳膊,反正也睡不着,索性下了床在旁边看着。
“瞎子才看不出来吧。”几个小时之前,小蔡提到郑云龙和阿云嘎,说话语速飞快,“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不太对,龙哥说我们家我们家,我还在想们在哪儿呢,搞了半天们在这儿呢。”
龚子棋现在想起来小蔡的表情还是忍不住笑,他给小蔡掖了一下被子,小蔡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龚子棋问他是不是困了催他睡觉。
“我不睡,万一我一醒就回去了呢。我还没跟你聊多长时间,我也还没见过24岁的蔡程昱。”
“肯定能见。”龚子棋跟他保证,“你先睡,不然明天见了24岁的蔡蔡的时候都没精神。”
没两分钟小朋友就睡熟了。
龚子棋把手机摁亮,微信对话框里还是没有动静,最后一条是龚子棋问他什么时候到上海,再上一条是蔡程昱说他和黄子弘凡已经上飞机了,再往上,就是一个多月前的消息了。
“他醒了吗?我下飞机了,现在打车过来。”手机突然震动,小蔡迷迷糊糊地像是要醒,结果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
“没,还在睡。”龚子棋回他,“你录声入人心之前每天都十一点就睡觉,哪能经得起这么熬。”
蔡程昱发了个你说得都对但我不想听的表情包。
龚子棋闷笑出声。
他们当年也是这样,一个心甘情愿,一个恃宠而骄,迷迷糊糊过了好几年,然后突然有一天,他开始意识到他想要的和蔡程昱想要的恐怕并不对等。
所以他用了点小伎俩,把蔡程昱拐到手了。
11
小蔡是被蔡程昱摇醒的,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然后懵在了原地。
蔡程昱使劲上手揉了一把小蔡的脑袋,催他赶快起床,“我给你带了蛋黄酥。”
“啊?”小蔡瞬间清醒了,“是那家每次要排一个小时队的吗?现在还在开啊?”
“是,而且现在也还要排一个小时队。”
“我居然长到你这么大还喜欢吃这个,我以为我会因为懒得排队早早放弃这一家的蛋黄酥。”小蔡嘟嘟囔囔地说。
“没事,有人会给你去排队买的。”蔡程昱又揉了揉他的头发,说。
小蔡突然加快了换衣服的速度,很严肃地说,“你等我两分钟,然后我俩慢慢说。”
蔡程昱看着他踩着自己的拖鞋啪嗒啪嗒跑来跑去,最后过来扯他,蔡程昱揪着他,“别着急,先下去跟他们打个招呼,黄子吵了一天了说要见你。”
小蔡乖乖地哦了一声,跟着蔡程昱下楼去了。
“这到底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黄子弘凡端着一碗粥,看着从楼梯上走下来的两个人,一个稍微高一点,一个稍微矮一点,矮一点的那个扯着高一点的那个的衣角。
阿云嘎靠在沙发边,和郑云龙一起露出了共享天伦之乐的笑容。
“然后呢?”黄子弘凡缓缓冒出两个问号,“他俩就走了?”
“他俩肯定有很多话要说吧,怎么着,你还想和小蔡好好聊聊啊。”张超怼他。
“没。”黄子弘凡悄悄指了一下龚子棋的方向,“我看那个人比较想聊。”
12
“我问你的事情,你不准骗我。”小蔡很认真地跟蔡程昱说。
“行,不骗你。”
“你和龚子棋是不是在一起了又分开了?”
“......”蔡程昱开始思考,自己大二的时候对于这事儿有这么敏感吗?
好像没有吧。
“你别想着蒙我。”小蔡撇着嘴,“我自己的事情我还感觉不出来吗?”
“好好好,你最聪明。”蔡程昱顺着他说。
“你这不是变着法夸自己吗?”小蔡问他,想了想又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 你们到底为什么分开了?”
蔡程昱脸色沉下来,抿了一下嘴唇,没有看小蔡的眼睛,“我也不知道。”
他重复了一遍,“我也不知道。”
“那我肯定更不懂了。”小蔡说。他坐到蔡程昱旁边,环住蔡程昱的胳膊,蹭了蹭,小声问他,“妈妈...知道了么。”
“知道了,两年前我们就告诉她了,想着一直瞒着也不是个事儿,总要告诉她的,结果...”
蔡程昱没继续往下说。
小蔡紧紧地抱住了蔡程昱,“你能告诉妈妈已经很棒了,我真的没有想到你居然这么早就有勇气告诉妈妈。”
“那妈妈怎么说?”
蔡程昱侧头看了看小蔡,“妈妈说,她想要我快乐。”
小蔡一瞬间眼睛有点红,抽了抽鼻子,抱着蔡程昱的手又紧了几分。
“虽然我跟你比还很小...”他慢慢说,“你可能觉得我还有点幼稚,但是你都告诉妈妈了,为什么还会分开呢?这是我觉得唯一的阻碍了。”
蔡程昱有点老气横秋地跟小蔡说,“你还小啊,还在上学呢。你可能不懂。”
“我不懂什么?”小蔡有点着急了,“他那么爱你,你那么爱他,就算别人看不出来,你当我还看不出来吗?”
他按着蔡程昱心口的地方,“你觉得你们分开可能对彼此都好,但你真的快乐吗?”
“我不管,我那么喜欢他,不能让你冲动之下分手,给我把男朋友整没了。”小蔡声音越来越高,对上自己也没什么羞不羞的,反正他有多喜欢龚子棋,蔡程昱只可能更喜欢,索性就喊出来算了。
“我也不想啊。”蔡程昱对着十九岁的自己手足无措.
“他也不想啊!”小蔡恨不得一口咬在蔡程昱胳膊上,“我怎么感觉我智商越长越回去了呢。”
13
蔡程昱给小蔡喂了三个蛋黄酥才勉强平复了小孩儿的情绪,“我大二的时候有这么作吗?没有吧。”
小蔡说我对着自己还不能闹腾一下了?
蔡程昱说好吧你说得对。
蔡程昱揉了揉小蔡的头,觉得感觉挺奇妙,按道理来说他正在揉自己的头。他突然开口,“演出的事,你还难过吗?”
“难过。”小蔡头也不抬地说。
“难过才对。”蔡程昱很浅地笑起来,“难过才能一直记住,别再飘了。但是你这次应该不会再钻牛角尖了吧?别和我记得的一样,每天得着有空没空练声了,坏嗓子。”
小蔡说知道啦,龙哥嘎子哥川哥都跟我说过了,龚子棋也跟我说过了。
“得,搞到最后我还是最晚提醒我自己的那个。”
小蔡蹭蹭他的胳膊不说话。
蔡程昱叹了口气,放轻了声音问他,“我有没有让你失望?”
“当然没有啊你在想什么。”小蔡很奇怪地看着他,“你做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一万倍,我压力好大哦。”
“但我现在觉得挺开心的。”小蔡望着他笑,“这么难走的路,你居然真的走下来了,你好棒。”
“所以你要努力。”蔡程昱拍拍他的手背。
“知道啦。”小蔡说,“我觉得真好。”
“嗯?”
“你的那些哥哥弟弟,真好。”小蔡说,“每个人都特别好,我都想快点见到他们了。”
蔡程昱看着他笑。
“特别是龙哥嘎子哥,”小蔡认真地说,“而且很重要的是,怎么会有这么般配的两个人啊?”
然后他语气一转,“你得和龚子棋努努力变成那个样子,至少我觉得龙哥和嘎子哥这房子挺好的,我以后就要住这种房子。”
“你想这么远啊?”
“不远啦,你回国不买房吗?”小蔡把蛋黄酥的盒子整整齐齐收进袋子里,“这样,你帮我解决了一个问题,我也帮你解决一个问题。”
“啊?”蔡程昱有点迷茫。
“帮你解决男朋友的问题。”小蔡说。
蔡程昱看着他,说,“你知道我想到一句什么话吗?”
“什么?”小蔡问他。
“上帝只救自救之人。”
“......”小蔡认真地想了下,“我们这真的是自救,没有任何毛病。”
14
小蔡暗暗拽紧了拳头给自己打气,结果到了龚子棋面前就有点怂,十九岁的龚子棋他不怕,但是二十四岁的龚子棋毕竟成熟了太多,他一时间有点不知道怎么和他交流。
龚子棋看着前面的小孩儿,小声说,“我知道你来找我干什么。”
“啊?”
“我也知道该做什么了,但你先不要告诉他好吗?”龚子棋望着他笑,和十九岁那一年一模一样,“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那也就是你和他的秘密了你是不是傻。”小蔡很无语地告诉他这个事实。
龚子棋语塞。
小蔡叹了口气,“我感觉我好像要走啦,你必须快点和我和好,听到没有?不要让我再为这个事情操心了。”
龚子棋犹豫了一下,还是抱住了十九岁的小蔡,“你要多包容一下十九岁的我,我那个时候还太年轻了,不会怎么去爱一个人,好吗?”
小蔡闷闷地说,“那你也要多包容一下二十四岁的我,我本来以为我二十四岁的时候会成熟稳重,现在看起来并没有,我其实很担忧。”
龚子棋闷声笑起来,眼神柔和得月光下的海,只有蔡程昱的影子在里边荡漾来荡漾去。
“有什么事情就去找龚子棋,知道吗?别自己一个人憋着,你不知道我花了多久才把你这一点别过来。遇到太有压力的事情学会找人分担,不要老是自己一个人扛。”
“我希望你一往无前的勇气里,能有小小的一分是因为我产生的。”
小蔡看着他,“那你呢?”
“你早就已经在我的勇气里了。”龚子棋说。
小蔡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开始笑,说,“你也在我的勇气里了。”
“嗯?”
“我从他身上能够感觉得到。”小蔡很笃定地说。
15
蔡程昱站在楼下跟小蔡道别,龚子棋远远地看着他们,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蔡对着龚子棋招了招手,然后转过来小声问蔡程昱,“他是不是还不知道是你先喜欢他的?”
“也是你好吗。”蔡程昱给他紧了一下连帽衫的抽绳,两个人对视一眼,露出一模一样的、有些狡猾的笑容。
“多陪陪妈妈。”小蔡跟他说。
“好。”
“快点和龚子棋和好。”
“好。”
“必须给我照顾好你自己,不能生病,不要把行程安排得太满。”
“...好。”
“那我走啦。”小蔡清清嗓子,“我会努力变成你的。”
蔡程昱看着他,心里化成一滩水,这一路上走过来遇见过什么只有自己的心里最清楚,别人看到的是光明坦途,实际上荆棘遍地,一路走过来鲜血淋漓,但是 --
“希望会有的,光也会有的,就在前面,不要着急。”
他沉声对小蔡说。
小蔡愣了一秒,扑进了蔡程昱的怀里,然后头也不回地向他来的地方走过去。
16
“回家吗?”龚子棋过来,自然地把他搂进怀里,自然地问他要不要回家,好像他们分开的不是十三个月而是十三分钟,“我每两个周都会雇人打扫。”
“我钥匙扔纽约那边了没带回来。”
“我带了。”
蔡程昱露出一个显而易见的困惑的表情,“啊?”
“去年分手的时候我就没还给你,你后来也没找我要。”龚子棋说,挑了挑眉头笑,“我就知道我俩会和好的。”
“...”蔡程昱决定转移话题,“你开车还是我开车?”
“我开,你睡会,车上有眼罩和耳塞。”
“?你给谁准备的?”
“从我俩买车的时候就一直给你准备着了,小祖宗。”龚子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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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程昱是一个活得非常清醒和通透的小孩,他的内心极其强大,但我希望,在每一个他感觉到不安、彷徨、无措的时候,都有很多很多人来当他的退路,告诉他所有人都站在他身后,不一定会安慰他,但能在他重新出发的时候拥抱他。我觉得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哥哥弟弟们、龚子棋和蔡程昱能够给小蔡的东西是完全不同、但都是不可或缺的。到目前为止,能够完完全全懂蔡程昱的只有蔡程昱,因为能理解和经历过其实是不一样的两个概念,而且很多东西是要靠时间磨练出来的。
我希望他和龚子棋能够一起走过更多年,然后完完全全去懂得对方。
我热烈地,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
小蔡要永远健康快乐,平安顺遂,少有难过挫折,完成所有你想要完成的愿望,很好很好地度过你的人生
我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