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盾冬/雷霆特攻队背景】非法闯入 一发完
有关冬日战士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加入雷霆特攻队并为国家做出杰出贡献这件事,有一名身材高大的神秘男表示不满并找上了门。
--轻微剧透预警--
辣得我抛下项目回来速炒
背景无视A4,一些设定或许会和电影有些出入,内含痴汉尾随(?)情节
总之是老夫老妻的撒糖文
巴基结束一天的工作,在回程的哈雷上感到头疼欲裂。
呻吟声散在纽约的夜风里,听起来像一声轻轻的叹息。
他知道复仇者这差事难做,短短几天而已,被九头蛇血清强化过的身体都顶不住那股在骨子里四蹿的疲惫。
严格来说,这不能算是他第一次以复仇者的身份在外活动,...
有关冬日战士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加入雷霆特攻队并为国家做出杰出贡献这件事,有一名身材高大的神秘男表示不满并找上了门。
--轻微剧透预警--
辣得我抛下项目回来速炒
背景无视A4,一些设定或许会和电影有些出入,内含痴汉尾随(?)情节
总之是老夫老妻的撒糖文
巴基结束一天的工作,在回程的哈雷上感到头疼欲裂。
呻吟声散在纽约的夜风里,听起来像一声轻轻的叹息。
他知道复仇者这差事难做,短短几天而已,被九头蛇血清强化过的身体都顶不住那股在骨子里四蹿的疲惫。
严格来说,这不能算是他第一次以复仇者的身份在外活动,但之前的工作模式可和现在大不相同。
况且现在,他们这支临时凑起的队伍得听令于瓦伦蒂娜。
那可是一位狡黠的、不好相与的、极擅长玩弄人心和政治作秀的女士。
巴基从没想过他会如此怀念尼克·弗瑞。
红灯交替变绿,他在短暂的休憩里回过神,铁臂重新拧下这辆哈雷Pan America的油门。
此时已经是深夜,即使是纽约这样的不夜城也已进入半酣睡的状态,潜藏在巴基骨子里的破坏因子又浮动上来。
他舔唇,濡湿那双藏在胡须下的红色唇瓣,眼神亮闪闪地望向大路的尽头。
距离他的住所还有二十几公里,一趟能让肾上腺素飙升的骑行绝对是疲惫工作后的绝佳放松。
——当然,他会注意不让自己被拍到的。
油门轰鸣,巴基俯下身子,几乎和他的宝贝黑色哈雷融为一体,像头跃动在纽约干道上的黑豹。
激烈的夜风拂过每一根发丝,胡须,灌进他的黑色皮质夹克,又顺着腰部的空隙吹出去,连灵魂都在这个瞬间被荡涤一轻。
巴基眯起眼睛,吹了个口哨。
这感觉很好,很轻快,他不再痛苦了,也不再夜夜噩梦,不再需要那些可恶的会扰乱他脑子的药物和靶场无休无尽的射击才能让大脑里受害者们的尖叫略略停顿。
他现在最出格的行为不过是飚个摩托而已,上帝啊,他108岁了,不是18岁,这话说出去真是荒唐可笑。
不过这么来说,冬日战士现在总体上……大概、也许、是个好人。
这就很足够了。
巴基压车骑过一个弯,距离回到公寓的路程又缩短了一大截。
他正在盘算自己是去街边的便利店买个三明治还是继续提起胃口去对付冰箱里的速冻意面,头顶的路灯忽然闪烁几下,随即熄灭。
常年作战的巴基立刻警觉起来。
他放低了速度,让风声对五感的影响降到最低。
视野里没有捕捉到任何刻意的动静,但紧接着,他回程之路上的路灯渐次闪烁起来,个别的在爆出一捧火花后彻底熄灭,看上去就和彻底报废无疑。
短短几秒,巴基的视野因此黑了大半。
这很不寻常。
他舔舔唇,在皮夹克和裤兜分别摸出几个枪械零件,直起腰凌空组装出一把迷你手枪。
“都怪瓦伦蒂娜的戒心,这女人就像条警觉的毒蛇,没办法携带任何枪支靠近。不然我不至于浪费这几秒……该死的,到底是谁在搞鬼?”
他全然不知道,自己双脚踩在哈雷上,组装武器时直起的宽背劲腰和饱满的屁股都被隐匿在黑暗里的神秘男子看了个遍。
对方在头盔下轻轻笑了,随即拧动着自己的哈雷——Street 750——在黑暗里抄了条近路扬长而去。
如果将这两辆哈雷抽象成路线图上闪烁的两个红点,那么它们的路线将在十分钟后趋于重合。
而这十分钟,足够让神秘男子闯入冬日战士的房间,为他准备下不止一个惊喜了。
巴基狐疑地开了一路,不安的种子就像高悬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连带着让百岁老人本就不旺盛的食欲也一同消失。
一直到自家公寓的楼下,巴基都没有找到这位神秘的嫌疑人。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都要怀疑这是不是某个熟人的恶作剧了。
因为路灯又跟着他的骑行一路在他背后亮了起来,仿佛他是那个给纽约城带来光明的象征似的,堪称声势浩大。
他停好摩托,自言自语上了楼。
“北欧诸神在上,保佑我一会儿推开的还是自己的家门而不是洛基的神殿好吗?我明早还有三个战略会议要参加,这真的不是个叙旧的好时候。”
巴基理好头发,将钥匙插进锁孔,谨慎地转动。
他用上了自己所有的特工手段——足够轻的动作和足音,门仅打开一条缝隙就闪身钻了进去。
屋内漆黑一片,他当然不能开灯。
绿色双眸扫过前方一切家具朦胧的影,电视柜、冰箱、桌子、洗衣机……一一核查,都没问题。
“……”
是我过于紧张了?
巴基思考着,将手中的枪调个方向插回腰间,振金手正要摸上开关——
毫秒之内,一个热源从背后扑向他,以标准且不可挣脱的擒拿姿势将他按倒在地。
巴基瞳孔紧缩,手臂传来嗡鸣正要反击,但一个小小的电极片准备地卡在了他的机械臂接口,强大的电流瞬间让打完哨兵还未彻底修复好的铁臂无法效应。
“操你的——”
巴基咬着牙想反扑,但后颈被人像制服一只猫一样被死死按住,另一只手顺着后颈一路揉捏摩挲,直到腰窝,再到臀尖,再到紧绷得有些疼痛的大腿后侧。
巴基:“……”
巴基:= =
他放弃了挣扎,不得不承认,自己还被揉得挺舒服的。
伴随着一声含义不明的喟叹——像是惋惜又像是欲求不满似的,闯进他家的不法分子终于开口了。
“巴基,你瘦了。”
巴基忍不住想笑。
“老兄,你出差的工夫,我从布鲁克林议员做到雷霆特攻队成员又摇身一变成为新复联一员,你关心的就只是我瘦了?”
“至少得有七磅,这可不是个小数字。”
黑影义正严词。
巴基被闷在羊毛地毯里止不住笑。
“好了,让我起来。按摩手法不错,我会把小费塞进你那对能开卡车的胸肌之间的,晚点去床上继续好吗?”
钳制的力道松开,不法分子按开灯,斜靠在墙上冲巴基挑眉。
巴基站起来掸掸自己,和男人两步之遥,上下打量。
扣掉了星星的深色制服,未经打理但不掩帅气的胡子和头发,深邃的蓝眼睛和一百多年前别无二致,时而能装下全世界,时而只能装下他。
两个人都没说话,在大概五分钟的静寂里,他们用眼神反复确定了彼此安然无恙。
随后,默契的两人在同一秒内行动,狠狠抱在一起啃咬着对方的嘴唇,胡须、头发和衣服都被揉得乱七八糟。
这个吻热辣得有点过头了,但基于久别胜新婚以及老房子着火格外恐怖这两条真理,因只有一条手臂而落于劣势的巴基选择照单全收。
他的眼神飘向了天花板。
按照这个步骤发展下去,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滚在一起做个两天两夜并无暇顾及其他。
巴基考虑摸手机跟瓦伦蒂娜请个假。
彼时的史蒂夫正忙于用唇舌检查巴基的胸肌是否美味依旧,但紧跟着,一阵很不妙的咕噜声将暧昧的气氛扫荡一空。
巴基弹跳着坐起来,用已经恢复的铁臂捂住自己的胃,对着罪魁祸首指指点点。
“是,我忘记吃晚饭了,这绝对不怪我,这是因为某人在回程路上跟我开的恶劣玩笑,让我完全丧失了胃口,你不能因此惩罚我——我指,任何意义的,那些道具之类的,一个都不准用!”
史蒂夫·罗杰斯抱着胳膊,唇瓣在胡子中间抿起又放松,半晌只是叹了口气,在巴基赤裸的肩头拍拍。
“别这么反应过度,宝贝,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正相反,我已经在餐桌上准备好一切了。”
餐桌?
嗯,那是张高度合适的餐桌。
巴基思考两秒,反问:“你说的准备好一切是指你做了菜还是你要把我当菜?”
“咳。”史蒂夫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当然是前者,巴克,但我也很欢迎后者,我总是能喂饱你的,你应该知道。”
于是一些久别重逢炮就此被搁置,巴基套上一件皱皱巴巴的白T,坐在餐桌前,将史蒂夫准备的沙拉、浓汤、牛排、意面和红酒打扫一空。
史蒂夫又露出了那种“美国队长很不赞同”的表情。
“天呐你到底几天没好好吃饭了……早知道你饿成这样我就不在路易斯餐厅订这些东西了,我应该去订十张披萨。”
巴基风卷残云地吃完,很满足地靠在椅背上,像只吃罐头吃撑的幸福猫咪。
他发自肺腑地感叹:“我真离不开你,亲爱的。你真贴心。”
两秒之后,巴基开始后悔自己称赞伴侣的这句话,因为他的伴侣当下不是那种会莞尔一笑然后凑过来吻他的温柔款,而是一位在他跟前如父如兄的领袖。
“当然,很高兴你得出了这条结论,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
史蒂夫交叉双臂,居高临下望着巴基。
“那么,让我们来谈谈。”
巴基挠了挠后颈,好看的五官皱起来。
他挺怕这句话的。
美国队长的“谈谈”就应该和诡计之神的“玩笑”并列成为世界第一杀器。
巴基摊开双手,做出一个投降的姿势。
“我知道,一切有点失控。我之前和你说好的部分仅限于我去做议员,但是后面的事……呃,瓦伦蒂娜负全责。”
史蒂夫沉默以对,示意巴基继续。
巴基舔舔唇,准备卖惨。
“其实我们队伍还挺不错的,一个时刻在嗨的苏联老兵阿列克谢,一个想念姐姐但还太稚嫩的叶莲娜,一个时不时在可怜人和黑化神之间横跳的鲍勃,还有个被困在战衣里的幽灵……我交到了很多新朋友,他们需要我。”
“我知道,我看到新闻了。”史蒂夫揉揉太阳穴,“我知道你很辛苦,这和管理幼儿园的难度也没什么区别。”
巴基欲言又止,发现自己对这个比喻无从反驳的。
“我要谈的不是这些。”
史蒂夫靠过来,蓝眼睛发亮,审视着巴基。
“我要谈的是——之前那个颓废的发型、不太熟练的和对面秘书的调情、简单粗暴地拿洗碗机清洗胳膊、还有作战里又一次受的伤。”
巴基发出一声呻吟。
“你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把我的传奇经历浓缩成这几件蠢事了?”
“没错,巴基,有句话我一百多年前就说过了,在我不在的时候别做傻事,你违反了不止一次。”
巴基抿唇,耸耸肩。
他知道,史蒂夫说的没错。
他的确在这家伙因为秘密任务而远赴南美洲的时间里干了不少傻事。
最后还被瓦伦蒂娜摆了一道,空降在媒体面前成了新一代备受质疑的复联成员。
他伸手用振金手指绕了绕自己现在的头发——被瓦伦蒂娜找来的造型团队蹂躏了一通,他现在拥有中长卷了,像上个世纪的摇滚团队似的。
“至少,我现在的发型还不错?所以前面的蠢事能不能一笔勾销,我的队长?”
巴基抛过去一个wink.
史蒂夫没忍住笑了出来。
“……怎么回事?”
“我大概离开的真是太久了。”史蒂夫的语气里不无遗憾和怀念,“你连调情都生疏了,天呐,如果当年在布鲁克林你也是这幅有点笨拙的可爱模样,也许我需要竞争的女孩们能少上不少。”
破空声穿过耳朵,巴基冲着史蒂夫的脸扔去一把沾着牛排汁的雪亮叉子。
毫无悬念,被史蒂夫抬手挥去,趁势欺身到巴基跟前,挑起他的下巴在鼻梁上烙下一吻,又用自己的脸和他相互摩挲着,像两只在洞穴里拥抱在一起的小动物似的。
“好了,现在我回来了,我们有的是时间重新练习,以及……我会作为你忠诚的影子,在背后陪你处理未来的一切。”
“就像曾经的我们那样?”
“是的,就像曾经的我们那样,只是身份调转了,但你还是你,我还是我,我们还是我们。”
史蒂夫和巴基在纽约的夜色里相拥。
同样的誓言没有过期。
他们还是会这样相爱到世界尽头。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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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不食邱饼|秋雨时
秋雨声烦人。
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楹上。屋内一星灯火摇曳,倒映在李饼眼底。夜深了,李饼却还没就寝,他趴在案几上和蜡烛面面相觑,鼓起腮帮子用力吹了一下蜡烛,没灭,又吹了一下,蜡烛顽强地晃动了一下,还是没灭。
他感到无聊。
李宅的翻修已经进入尾声,镂鎔园的侧厢房还给邱庆之留着,却没有铺盖,只有个空荡荡的床板。
“没钱置办了。”李饼摊手,“邱庆之,养你好花钱。”
青天大老爷,这真是天降一大口黑锅。但是鉴于李少卿目前是神都的青天二老爷,邱庆之有冤也没处伸,于是愤而于李少卿卧房登堂入室。好在李饼房里的新床榻很宽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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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楹上。屋内一星灯火摇曳,倒映在李饼眼底。夜深了,李饼却还没就寝,他趴在案几上和蜡烛面面相觑,鼓起腮帮子用力吹了一下蜡烛,没灭,又吹了一下,蜡烛顽强地晃动了一下,还是没灭。
他感到无聊。
李宅的翻修已经进入尾声,镂鎔园的侧厢房还给邱庆之留着,却没有铺盖,只有个空荡荡的床板。
“没钱置办了。”李饼摊手,“邱庆之,养你好花钱。”
青天大老爷,这真是天降一大口黑锅。但是鉴于李少卿目前是神都的青天二老爷,邱庆之有冤也没处伸,于是愤而于李少卿卧房登堂入室。好在李饼房里的新床榻很宽敞,足够睡下两个长手长脚的成年人。邱庆之就问:“你是不是把床打大了点?”
李饼背对他假装睡着了。床有点儿太大了,导致两人肩并肩躺着中间还塞得下一条缝隙,邱庆之偷偷伸过来的胳膊,就显得有点欲盖弥彰。
他听到身后有呼吸声逐渐靠近,闭着眼睛翻了个身,刚好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头顶上有人笑了一声,收紧了手臂。
他们相拥而眠。
今天卧榻上少了一个人的体温。
——李饼觉得邱庆之最近有点躲着他。
他先是借口公务繁忙,在书房秉烛夜读,要晚些回来,叫李饼不要等他。白日里也来去无影,就连午时吃饭也是扒两口饭就匆匆离席,脚下生风面沉似水,差点叫晚归冲进饭堂的王七和陈拾以为迎面撞上了曾经的邱将军。邱庆之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王七还在一脸心有余悸地扭头望,脖子就差伸出二里地。陈拾悄悄问饼爷:“……邱将军心情不好啊?”
他一不小心用回了旧称呼,李饼没好气地说:“他说公务忙。”
陈拾张大嘴巴:“啊?”
公务?什么公务?不怪李少卿强烈质疑。邱庆之现在是大理寺的人,他的活儿正是其顶头上司、大理寺少卿李饼本人给他布置的,他手上有什么公务李饼还不清楚吗?
邱庆之却闭口不答,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卷起旧铺盖去睡侧厢房了,徒留李少卿一人长夜漫漫独守空房孤枕难眠辗转反侧——
李饼恍然觉得自己不能再一个人呆着了,不然语言能力迟早退化成阿里巴巴,他跳起来,推开房门大步冲了出去。
夜雨淅淅沥沥,他听见有人蹑手蹑脚地走进来,紧接着手边被人碰了一下,很轻,像是小猫在拿鼻头嗅人的手背。
他闭着眼睛假寐,于是这夤夜造访的不速之客越发胆大包天。刻意控制的轻而缓的气息悄悄贴近,有一两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随着呼吸起伏拂过他的脸,落下细微的痒。
那点儿痒落在皮肤上,一路钻进血肉,挠在心尖儿上,挠得人不由得心猿意马。邱庆之倏然睁眼,和李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对了个正着。
李饼没来及惊呼出声,被邱庆之拿被子一卷,转瞬落入漆黑又温暖的被子窝里。
被子遮住了屋里微末的月光,狭小的空间里,他们肌肤相贴,一时间只能听见彼此起伏的呼吸声,以及——李饼一把试图拍开邱庆之乱摸的手,被邱庆之抓住手腕,未果。
李饼很显然还没习惯自己凡人的身体,只穿一身单薄的中衣就感在这风寒雨凉的秋夜里行逾墙翻窗之举。邱庆之将李饼上下囫囵摸了一遍,确认他身上还算暖和,把他的手捂进怀里,才开口:“你怎么来了?”
李饼就哼笑一声:“该我问你,说有公务,怎么早早就偷懒了?”
邱庆之不说话。
李饼的手指悄悄勾住他的:“你不舒服啊。”
“……还好。”邱庆之答。
还好,那就是有点不好。
邱庆之不是故意瞒着李饼,实在是他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世上没有不流血的将军,何况邱庆之并不是安坐都城的纸上将帅——圣功二年、四年西北藩族叛乱,邱庆之都是被圣人亲指的主帅,战场上的明争、朝堂上的暗斗,在邱庆之身上落下大大小小一身伤。那些旧伤平日蛰伏在骨缝里,不锥心,也不刻骨,非要说的话,像是某种附生的柔软藤蔓,要到一场秋雨一场寒的季节,才在潮湿寒冷的空气中生长抽条,攀附骨髓和经脉,牵扯出绵长又沉闷的疼痛来。
他已经习以为常。
李饼感觉自己的手脚在被褥中焐得渐渐回暖,便察觉出邱庆之身上不正常的凉来。他从被子里挣出头,邱庆之垂着眼睛看他,眼下有不易察觉的青黑,泄露出一点白日里藏得很小心的倦乏。
他凑过去亲了一下邱庆之的下巴,脸靠在邱庆之颈窝。
“你不在,我也睡不好。”李饼抱怨。
他还握着邱庆之的手,指腹贴在他冰冷的手腕内侧,从阳谷穴一路揉按过去。他手掌的温度几乎要穿透皮肤,皮肉深处那些因新伤旧伤虬结的筋脉似乎也随着他的摩挲慢慢舒展开来。邱庆之另外一只手将他搂在怀里,像是暖炉,又像是抱着个什么毛茸茸暖烘烘的小动物。李饼散下的头发覆在身后,很缠绵地落在他手背,因为落了雨,还带一点潮湿的水汽。
邱庆之用手指一下一下理着缠绕在他手指间的头发。小时候李饼身体不好,头发总是毛毛躁躁的,如今倒养好了,像是一匹温暖的绸缎。不像邱庆之就寝也会规规矩矩地把头发束好,李饼还保留着点自幼的小毛病,喜欢散着头发睡,他睡觉又不太老实,因此经常蹭得头发打结,早上急着上值,束发时不免扯落几根头发,他就一边呲牙咧嘴,一边将束得有点歪的发髻塞进幞头。
还是邱庆之看不下去,在李饼“我要赶不上朝食了!”的抗议声中把他按回凳子上,解开发髻,从发尾一点一点梳开他打结的头发。
李饼手里捧着碗邱庆之塞给他的热气腾腾的小馄饨,烫得直吹气,还不忘揶揄:“邱将军梳头倒很熟练嘛。”
邱庆之顿了顿:“有段时间,我管军马厩,每天要给马梳尾巴……”
他没说完,挨了李饼一顿挠。
邱庆之的嘴角在夜色中很轻微地翘了一下。李饼像头顶长了眼睛,下巴一扬:“你笑什么?”
此时万籁俱寂,只能听到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凉风穿堂,教人不由自主地从心底生出一点萧瑟的凄惶来。
然而一张棉被隔绝了窗外的凄风苦雨,心上人安稳妥帖地伏在怀中,只觉四肢百骸都熨帖,邱庆之有生以来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做温柔乡英雄冢,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没有。”邱庆之将李饼的后脑往自己怀中一按,调整了一个最紧密的姿势,困意缓慢地涨潮。
他用侧脸贴了贴李饼的鬓角。
“晚安。”
雨下了一整夜,又下了一整个白天。
邱庆之撑伞跨进镂镕园的门,远远看见李饼坐在廊下,不知道从哪找来一件小小的石碾子,身边摆开一溜小碟子小碗。他穿着一身家常窄袖素衣,袖子挽在肘弯,将小碟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倒进石臼中,慢慢碾。
他碾得很认真,没注意到邱庆之进门,邱庆之停住脚步,并不立刻走过去。细如愁的雨丝濛濛地模糊了廊下人的身影,新架的紫藤在秋天还开着零星的花,自从廊檐上垂下来,在雨中像是融化了一样,流淌出一片轻粉淡紫,自李饼肩头一路淌到邱庆之脚下,被伞角落下的水滴激起轻微的涟漪。
直到李饼碾累了,直起身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这才远远地看见站在门口不动的邱庆之,不由得歪了下头向他挑眉。邱庆之收起伞走过去,伸手李饼发梢沾上的一点药草碎末:“中秋都已经过了,兔儿爷怎么下凡啦?”
他扫了一眼李饼身边各色碗碟,先辨认出生姜、当归和蜂蜜,一时没太看懂:“这是做什么甜点?”
“什么甜点,膏药。”李饼瞪他一眼,拽住他的袖子握了握他的手,还是凉,“我把火盆子找出来了,晚上生上。”
邱庆之有点无奈:“也不必……”
“我怕冷。”李饼理直气壮。
邱庆之就闭嘴了。
李饼还在絮絮叨叨:“昨天就想说你,之前答应我什么来着?生病了要知道说,别老一个人扛着。你扛着我就不担心了么?”
邱庆之想说抱歉,又知道李饼不爱听,只好沉默地坐在李饼身边,看他一边念叨,手上也不停,将各色药材都细细碾成粉,和蜂蜜混在一起,放到火炉上慢慢烘烤成漆黑的膏子。药膏散发出辛辣微甜的气味。李饼用银剔从铫子挑起一点药膏,先自己用指腹碰了碰,确定不烫了,才看向他:“手。”
邱庆之乖乖将手伸出来。
他的袖子卷起来,露出骨节分明的一双手,自指关节向上都是细密的伤疤,有些陈旧得只剩浅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白痕,有些却还很新,暗红得有些刺目。
李饼抿了抿唇,没说话,只托着他的手腕,将药膏一点一点涂在他关节处,再用麻布细密地裹起来,直起身,不甚满意地审视了半晌。
“有点丑。”李饼叹了口气,“你凑合点儿。”
邱庆之不太习惯地屈伸了一下手指,药膏尚且温热,在皮肤上敷过一会儿,生出灼辣的暖意来:“都是些老毛病,不值什么,过了这段时间就……”
李饼瞪他,邱庆之将后半句话默默咽了回去。
李饼却没有就此满意:“什么老毛病,就是从前不注意,才落下这么多年都没好的毛病。”
他乜着眼,咬牙切齿地:“年轻时不好好保养,我看你老了怎么办?”
邱庆之忽然向前探身,将他单手揽进怀里。
李饼猝不及防,手上还沾着药膏,只能乍着手,歪着头,下巴抵在邱庆之肩膀上蹭了蹭,语气不自觉地软了软:“怎么了?”
邱庆之没有说话,慢慢闭上眼睛。
——等他老了。
他是奴隶营出生的孩子,很小的时候,长大对他而言已是遥不可及的事。奴隶营中的人活不到年老体衰,他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老人”是什么样子的,他所理解的活着,便是不分昼夜地埋头割漆、烧漆、背漆,要么哪天倒霉犯了错被营头打死,要么活到二三十岁,某天一头栽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被一卷草席埋进土里,就是一生了。
后来他逃出奴隶营,在大街上第一次见到腰杆笔直,面庞饱满红润的中年人,和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人家,路上人来人往,脚步轻快,吆喝声、谈笑声不绝于耳,他几乎要疑心这是另外一个人间。
再后来,他阴差阳错入李府、应兵征,一脚踏入前半生从未想过的波诡云谲,朝不保夕。他反复计算每一局每一步,却不敢想“以后”,更何况“老去”这个太过遥远而奢侈的未来。
直到那天暴雨倾盆,雷声轰鸣,濒死的虚无里,李饼的声音像紧紧拴住他神思的一根线,说,我们可以一起白头了。
而眼下,细雨如幕,上下茫茫。天地仿佛只剩这一架紫藤下对坐相拥的两人。李饼的呼吸在他耳畔起伏,连嗔怒都像是沾了水汽一般柔软。
他说,等你老了,看你怎么办。
他恍然,原来老去对他而言,终于不是不敢触碰的妄想,而是小郎君跨过千难万险,交托他手的馈赠。
秋风萧瑟,秋雨恼人,他却已觉白雪满双鬓,琉璃照彻,不生尘埃。
“李饼。”
“哎。”李饼不明所以,但含笑应他。
他感觉自己的鬓边落下一个吻。
—END—
看标题就知道这应该是一篇秋天(准确来说原本计划是霜降)发出来的短打,为什么立冬都过了才发……请看本IP,在该是秋天的时候真的很没有秋天的实感……
虽然很违反常识,但是在我的印象里紫藤和秋天是画等号的。在北方读书的时候,有一次下雨天在学校小花园里等人,天气很冷,雾灰蒙蒙,树都是枯的,游廊上架着开着花的紫藤,印象非常深刻。直到这篇写了一半察觉不对去查了查,才发现紫藤的花期是春天,好奇怪,当然也有可能是太久远我记错了。本来是想直接改的,但实在很喜欢这个场景,不死心,又查了很久,也有说如果条件适宜,紫藤秋天也能开花的……嗯,反正我是被说服了,就当这是一株很识时务的紫藤吧!
(解释这么多是因为过两天可能有个小惊喜(不知道算不算,我先搓手
《月下香》第一章
*邱庆之借尸还魂
*伪替身白月光
——————
“公……公子!不好了!那曹小少爷又来了!”
长廊上木板发出的急促“噔噔”声与丫鬟尖锐的呼叫声一并传来。
邱庆之不动声色地把举到眼前这苍白消瘦、且绵软无力的双手慢慢放了下来。在这歌声燕舞的南风馆足足呆坐了一天,他才终于接受了自己死后重生、附身的还是一卖艺小倌等一系列糟心的事实。
珠帘发出清脆的碰撞,乱晃的串影中那小丫鬟左脚绊右脚地跌进来,脸上的惧色把她那张本就毁了半张的面颊显得越发扭曲恐怖,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扑倒在邱庆之脚边,“公子,你还是快些找个地儿躲躲吧!”
邱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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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子!不好了!那曹小少爷又来了!”
长廊上木板发出的急促“噔噔”声与丫鬟尖锐的呼叫声一并传来。
邱庆之不动声色地把举到眼前这苍白消瘦、且绵软无力的双手慢慢放了下来。在这歌声燕舞的南风馆足足呆坐了一天,他才终于接受了自己死后重生、附身的还是一卖艺小倌等一系列糟心的事实。
珠帘发出清脆的碰撞,乱晃的串影中那小丫鬟左脚绊右脚地跌进来,脸上的惧色把她那张本就毁了半张的面颊显得越发扭曲恐怖,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扑倒在邱庆之脚边,“公子,你还是快些找个地儿躲躲吧!”
邱庆之:“……”
他端坐床上,半垂着眸子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女,混沌的脑子终于逐渐想起一些原主残留的记忆。
这原身本名岳子勤,家中做一些字画生意谋生。谁知父母被叔伯联手害死,店铺被他们抢占。他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报仇无路,报官无门,还被叔伯以三两银子卖进这羡仙楼。
因着姿容清雅不俗,卖进来的第二天,他就被老鸨挂了红木牌。
挂了红木牌,来客便知晓了,这家来了新人,他的摆房夜已经开始拍卖。
那曹小少爷就是以五十两银子买到岳子勤摆房夜之人。只是这岳子勤虽然文弱,性子却烈,知晓自己杀不了官家子,又逃不出这烟柳地,想起父母惨死却连一张状纸都递不出去。绝望悲愤之下,当着刚解下衣裳的曹少爷的面便抓了桌上的剪子,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曹少爷扫了兴,找来老鸨本要兴师动众闹一番,却在看清了此人容貌后怜惜之情大起,竟说不予追究了,还请来大夫为其诊治疗伤,说等人养好了身子再来。
那一剪子刺进去的疼痛,仿佛至今还连在心口,竟与当时一枝花的匕首刺进去时一样冰寒痛骨。
邱庆之摸了摸心口,两具身体的疼痛仿佛隔着时空叠加在一起。这具身体伤口已经结痂。而自己那副尸骸,估计早已在泥土里腐朽了吧。
他转头望向旁边桌上的铜镜,里边这张脸与自己有六七分相似。要不是亲眼所见,他或许也不敢相信这世上居然真的有容貌相似到这个地步的两个人。
他抬手摸了摸这截细长的脖颈,白皙的皮肤上,那紫色的勒痕触目惊心地绕在其上。邱庆之闭着眼叹了口气,吞咽时,喉咙还是一股噎人的疼痛。他想起自己刚有意识那会,正是被人从横梁的腰带套上解下来的。
想来是此人见一把剪子扎进去自己没死成,又趁人不备上了吊……
这不争气的玩意儿!
等再次睁开眼睛时,邱庆之已经把所有情绪都收拾干净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浑身哆嗦的丫鬟,淡淡道:“那曹小少爷什么来头?”
丫鬟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那张不见喜怒的脸,以为他还要想不开,不由得一阵感同身受的心疼和无助,“公子,你别说这些了,快些躲起来吧,总好过被……”
邱庆之隐约有些不耐,打断道:“他是什么人?”
丫鬟被他这寒凉的语气惊了一下,下意识喃喃开口:“国子祭酒……的幺子。”
邱庆之闻言,在心里冷哼了一声,前国子祭酒才伏法不到数月,新上任的这个却又纵容自己家的儿子如此玩乐?
逼良还逼到自己头上?
虽然面上波澜不显,怒火却从心底而起,邱庆之“腾”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我倒要看看……”
“扑通”一声,邱庆之软绵绵的身子飘忽着摔在了地上。
这一摔,仿佛把一具刚组装好的骸骨摔了个粉碎,邱庆之身上无一不疼,他脑子空白了一瞬,望着这副弱不禁风的身子,那张处变不惊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条不敢置信般的裂缝。
他知道这副身体弱,但没想到这么弱!
“公子……公子!你快些躲一躲吧,你听我的,只要躲过这小半个时辰,你必然能安然无恙!”丫鬟又急又怕,也不管什么礼数不礼数了,直接伸手拉拽邱庆之,一边拽一边把他往门外推过去。
邱庆之两只脚犹如踩在棉花上,被这小丫头生拉硬拽着,只觉得一口老血都要吐出来。
想他堂堂战场厮杀的大将军,一朝重生,竟然弱到需要一个丫鬟过来搀扶才能行走的地步,他只觉得两眼一黑,顿时恨不能把这副身体再挂回套上死了算了。
木楼长廊曲曲折折,盈香扑鼻。隐约能听见楼下歌舞嘈杂之声。邱庆之不受控制地踉跄着被丫鬟搀着往外走,余光瞥见走廊边上一盆青树,左半边郁郁葱葱,右半边却幽黑枯死,似被雷击之状。
他突然想起李府院中那棵被雷击过的树,由此,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住在院中的那个人。
自清醒,他在房中呆坐了一整天。除了消化重生一事外,不是没有想过是否要去找他——
李饼。
只是……
“岳公子?”转角传来一道不算难听的男声,可这三个字被此人叫得迂回婉转,里边欣喜愉悦之色根本不加掩饰,在邱庆之听来,就属刺耳了。
丫鬟一听到这个声音,顿时浑身僵硬,抓着邱庆之胳膊的手指无意识地猛地一抓,却连路都走不了了。
邱庆之转过头,斜睨着款步而来的男子。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想来这就是那位曹少爷了。
这要是换在以前,邱庆之连一个字都懒得说,直接当胸给这厮一脚,把他肋骨踹断,让他满嘴鲜血地倒地不起都不足解气。
可现在……
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一会再宰了他也不迟。
“怎么出来了?”曹乔鹏诞笑着几步跨过来,不由分手一把抓住邱庆之的手,将丫鬟拂开到一边,自己占据邱庆之身边的那个位置,好言好语地仿佛真能把眼前这人疼出水来,“身子可大好了?哟,脖子这是怎么了?”
说着,也不顾丫鬟苍白如纸的脸色,半温存半强迫地把邱庆之重新往房间里扶。
“公子……”丫鬟急得快哭了。
邱庆之忍着往男人脸上一巴掌扇过去的冲动,被带着往里走时看了丫鬟一眼,声音极其浅淡,“没事,你先下去。”
“可……”丫鬟不死心,想去把人救出来,可是又无能为力,只能两眼泪汪汪地看着这二人进了房,关了门。
房中红烛红绸,纱幔低垂,靡香盈盈,极尽朦胧气氛。此前邱庆之震惊于“借尸还魂”之事,虽对房间布置早有打量,却没有细想。
如今再看,才明白原来今晚这破瓜之夜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岳子勤才会在胸前伤口刚愈合时,选在今天上吊自尽。
邱庆之烦闷地闭了闭眼,房间里的熏香此刻腻到让他无法忍受。
自然,他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浑身无力了,想来猫腻全在此香。
难怪老鸨明知岳子勤又是扎剪子又是挂腰带,竟然没用绳子把人捆了扔床上,原来,她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让岳子勤彻底失了反抗之力。
“子勤,你这脖子怎么伤成这样?”房门一关,曹乔鹏垂涎之态暴露无遗,舔着脸安抚,声音比那熏香还腻,“来,快让我仔细瞧瞧。”
说着,便借故往邱庆之脖颈边凑。那呼吸混浊得让邱庆之抓狂到想要一拳揍死这东西,可是他一握拳,才发现自己现在连握紧五指都做不到了。
浑身无力,邱庆之便顺势软滑着转身跌坐到床沿上,手肘撑着床架以支撑自己身体,另一只手好整以暇地整理着衣袍,手指却在衣袍的掩盖下悄悄抹上了床沿下一根凸出的木钉。
大概这床曾经历尽过无数场挣扎和压制,屈辱与逼迫。床架不堪重负,床沿下的木架上有颗木钉正巧松动了。
邱庆之一扬下巴,示意眼前这人,“今晚你想玩,可以,我陪你玩点刺·激的。”
他声音冷清,神情寡淡,说这话时明明是坐着仰头看人,那语气神态却像居高临下似的,隐约含着一股初冬时节的微微冷意,有些冻人,但是在这阿谀之地,却更加别有一番难能可贵的冷淡气质,越发让曹乔鹏觉得诱惑难挡。
他原本还想着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因此这一路虽故作嘘寒问暖,但却明显高高在上。而此刻,佳人话里话外已有松动之意,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几乎是一瞬间,曹乔鹏就把自己的姿态放低到了地面上,为了一亲芳泽恨不能跪下。
“好好,子勤说什么就是什么,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邱庆之淡淡地看着他,木钉拔出了一半,支撑自己的手肘已经在抖,要不了多时恐怕他连坐着都要困难了。
为了省力,邱庆之斜靠在床架边,身上层层叠叠的薄纱花瓣似的铺开延伸,越发显得他柔若无骨,配上清雅的容貌,以及冷漠的神色,仿若一朵高洁的山茶花。他要笑不笑地盯着眼前近乎卑躬屈膝的官家之子,心里冷笑,脸上却依旧是淡淡的,“我受了这软骨香,如今浑身无力,为了公平起见,你是不是也得自缚双手?”
曹乔鹏吃喝玩乐惯了,浑噩着不知过了多少年,什么新奇玩法没玩过?自缚双手算什么,从前在这羡仙楼,比这更激烈的玩法也不是没有过。
当下曹乔鹏便一口答应了,眼珠滴溜一转,寻到床尾一条深色腰带,当即就把双手背在身后,自己给绑了。
邱庆之认出这条腰带正是岳子勤上吊用的那条,心说也算凑巧,就让这条腰带送这厮上路,也算为他报仇了。
曹乔鹏浑身战栗,不知道是过于激动还是过于亢奋,整个人皮肤上显出一种不正常的红晕。他给自己打的是活结,用力一挣,只需一息就能挣开。邱庆之要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以他现在的力气,要让木钉扎进皮肤容易,致命却难,除非趁着对方不能即刻还手,将木钉按深几寸。等他挣脱双手时,木钉已经深入穴位,他便再无反击之力了。
“子勤,你看,我绑好了。”曹乔鹏自缚双手,亢奋得脸上的肉都在抖,眼下一片乌青,急不可耐道:“子勤,子勤,你过来些,先让我亲一口。”
邱庆之虽对这人突发的异常有些疑惑,却没有更多时间思考。他不动声色将拔下来的木钉攥在手里。朝那人挪过去时,呼吸喘喘,仿佛气若游丝。曹乔鹏只觉得这喘息把他魂都快勾走了,越发迫不及待,双脚在地上不停踢蹬,处处透着一股焦躁不安,“子勤,好子勤,快过来。”
邱庆之因为乏力,懒洋洋地靠过去,一双清明的眼睛鹰隼一般盯着曹乔鹏喉结附近的人迎穴。手指无力,但木钉在这个穴位扎下去,不需要太大的力气,就能让人毙命。
就在他两指捏紧木钉之时,那曹乔鹏却突然浑身剧烈颤抖起来,手腕上的腰带也因为这剧烈的颤抖几欲散开。邱庆之不耐地“啧”了一声,一旦腰带松了,木钉扎进去他照样能反抗,要反杀自己简直易如反掌。
不等邱庆之动作,曹乔鹏已经癫痫般倒在了地上,竟然已经口吐白沫,白眼一翻,没了生机。
邱庆之望着地上不再动弹的人:“……”
紧接着,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凌乱的脚步声以飞快的速度由远及近,伴随而来的,还有丫鬟急切的阻拦。
“三少爷……三少爷您不能进去……三少爷!曹少爷已经休息了,您真的不能……”
“滚开!”一声怒喝。
“曹乔鹏!你给老子出来!明明说好了一起破瓜,那五十两咱俩明明一人出了一半,你凭什么不等老子……”随之而来的,是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三少爷……公子!”丫鬟束手无措站在门外,无助的叫声响彻长廊。
邱庆之依旧坐在床上,事发突然,时间又太快,根本容不得他细想。他只来得及赶在房门被人踢开前把木钉塞回床架上。而后冷冷地抬起眸子,皱眉看向门外。
丫鬟旁边还站了一人。
此人一身蓝色衣袍光看面料就知价格不菲,腰间白到透亮的玉佩更说明来者身份非富即贵。
他站在门口,看清了房间里倒地不起的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被突然吓破了胆,尖锐的叫声几乎破音:“曹兄!啊啊啊啊杀人啦!!报官!快快报官!!”
他这一嗓子嚎得惊天动地,老鸨急吼吼赶来,围观的、看热闹的一片闹哄,不需多时,便把这层楼围得水泄不通。邱庆之身心俱疲,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觉得老天似乎在跟他过不去,死了都不放过他,还要整这滑稽的一出来捉弄他。
【拓星】《破局》五
五
既然成为了达班的一员,沈星就被安排进了达班最重要的工作——边水。第一次走主要是熟悉路线,但拓拿着地图,长腿一跨上了副驾。
“咋了,快上来咯,我给你指路。”
他笑着凑过去,把还需要踮两下脚才能辅助上车的主驾拽了上来。
说是指路,感觉但拓都快恨不得把方向盘抢了,每到一个口子就要和沈星提醒一下注意事项。简直是把沈星当作不会开车的新手。纵使是沈星都不免感到了一点压力。
“我开车你怎么比我还紧张?撞坏了我能修。”
“那就不是修车的事。”
沈星转过头看着但拓,那意思就是听出来他...
五
既然成为了达班的一员,沈星就被安排进了达班最重要的工作——边水。第一次走主要是熟悉路线,但拓拿着地图,长腿一跨上了副驾。
“咋了,快上来咯,我给你指路。”
他笑着凑过去,把还需要踮两下脚才能辅助上车的主驾拽了上来。
说是指路,感觉但拓都快恨不得把方向盘抢了,每到一个口子就要和沈星提醒一下注意事项。简直是把沈星当作不会开车的新手。纵使是沈星都不免感到了一点压力。
“我开车你怎么比我还紧张?撞坏了我能修。”
“那就不是修车的事。”
沈星转过头看着但拓,那意思就是听出来他话里还有没说完的。按道理来说,但拓应该一上车就和沈星介绍什么事边水。但是不知怎么的,但拓想了一路措辞,怎么淡化掉这其实是给毒贩运物资的这个事。
他以前并没觉得自己从事的事情有什么问题。可是沈星毕竟和他们是不一样的。或许换作别人但拓只会笑话对方死脑筋,因为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活下去就行了。法律不过是用来钻的洞。要说走私也不过是对税收的反抗罢了。
但沈星会怎么看呢?他是从平稳安全的法治社会来。那里究竟是怎样的但拓不清楚,但一定不会有毒品困扰。他听说沈星的家在天津,他去查了,那里离中国的首都很近,最中心的地方。
就这么想了一路,能提醒的事都已经说完了,再过一个坡口他们就要到仓库了。但拓还是向沈星解释起了边水。
“走水只是一小部分生意。达班的工作主要是给毒贩送物资的。”
听到这里沈星扬了扬脸,身子向着窗边靠了过去。把头伸出了窗外,让耳边呼呼啦啦地充斥着风声,吹干眼睛突然泛起的异样。
但拓说完之后看了沈星一下,以为他那副样子是被吓到了。于是连忙接了一句“只是送物资,赚他们钱而已,我们不碰毒的。达班猜叔的人永远不碰毒。”
沈星转头看着他。但拓以为他不信,凑了过来很认真地又辩解了一遍。他急切的表情里充满了对现状的认同感和对达班的信任。于是沈星也回以他认真地注视,看着个但拓的眼睛缓缓说道——
“你不要去运毒。”
“你放心,绝对不会。”
“你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
“我答应你,无论发生什么。”
但拓说得肯定,笑盈盈地拍着胸脯,脸上斑驳着树叶投下来的细细碎碎的剪影。照着但拓的脸上忽明忽暗,于是沈星踩了一脚油门越过了这片树丛,顷刻间阳光便不再有遮挡地撒下,照亮了但拓整张脸。于是沈星也跟着笑了。
坡口到仓库的距离不长。之前沈星没来过这个仓库,但是流程基本是一样的。只不过检查的卸货都要更仔细。油灯对沈星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基本的事情交代了一下,就有另一辆车开了进来。
“哦!正好你认识一下,这是我们负责走山的梭温。”
一个壮实的男人下了车,看着沈星十分的警惕,但很快在但拓的比画下明白了。他对着沈星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就像任何一个平凡的跑货司机一样。认真辛勤地工作,没有什么太多的愿望和要求,会在收车的时候和兄弟们喝酒去,沉默也不影响他听大家喝醉后鬼哭狼嚎的唱歌,就像每一个普通人一样。
其实走水还是边水,对沈星来说差得并不大。一样都是开车,一样都是在颠簸的车厢里发散自己的思绪。身上的刀伤早就愈合了,依旧是留下的一道深色的疤。可是口腔里被割开的痛感却依旧环绕着他。
沈星有时候会捂着自己的嘴,被貌巴说是上火了,给他塞了很多难吃无比的怪草。沈星都不知道这人哪来的上火的概念。
他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就会肆无忌惮地舔口腔里不存在的伤口,有时候会伸进去按那一块幻痛的软肉。那就好像一根刺,一快没取出来的玻璃碎片,被包裹进了皮肉里,囫囵的匆匆愈合。
又或者,这只不过是一种警告。警告他不要在此做出僭越的举动。谁知道呢,沈星握着方向盘。眼神放空地盯着前方。随着牙齿对幻痛的地方挤压,疼痛勾得他皱起眉头。但是他还是一遍一遍地咬着,像一种挑衅。不过是让他痛一痛罢了,计划是不可能变的。
毕竟他前几天接到了觉辛吞警官的电话。还是和曾经一眼对话,约在几天后碰头。而这一次沈星察觉出了一点异样。他从没想过为什么舅舅有两部手机。
舅舅绝对是带走了一个手机,不然不可能在离开后还和自己有通话。如果是生意需要有两部手机,这个手机为什么从没有接到过别人的电话。沈星翻看过通话记录,空荡荡的。一个明显用过的手机,没有通话记录,但是依旧有人会打进来。
而只有觉辛吞警官打进来过。
沈星并不觉得这是舅舅的隐瞒。但他猜测到,或许那时候觉辛吞警官找自己的时候,就是带着目的的。是否曾经舅舅也有事情需要拜托警官,又或者,其实是警官有事情需要舅舅。
他再做不出更多的猜测了。舅舅不是一个会给自己找麻烦的人,但舅舅也不是一个放着祸事发生不管的人。沈星长叹一口气,向后靠着座椅想到,如果这部手机还一直在舅舅身上,那觉辛吞警官寻找丢失的中国人会不会更简单一点。
这些疑问他也无法全部说出来。觉辛吞不是什么都相信的傻瓜。沈星只能回忆着曾经说过的话,试图重现他和觉辛吞的对话。只是这一次,他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自己是在给猜叔跑边水。毕竟他不说觉辛吞也会很快发现的。既然从一开始他就是大家的一步棋,倒不如先自己上前一步。
果然,觉辛吞还是和曾经一样匆匆地喝了口水,对自己交代了几句舅舅的事情就走了。这一次也还是提醒他钱归他付。说明他说不说其实都一样的。
想到这里,沈星垂下了眼睛。舅舅啊,当初看着自己被扣在关外时说得谁也不能信,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情。他倒是想相信自己,但是自己的力量也不是凭空来的,他总要搅近三边坡各方势力的依附与利用的。
他想告诉舅舅,自己已经救下几条人命了。他不是纯粹被搅进浑水里的牺牲品,他也有碰一碰搅棍的能力。
昂吞没死确实给达班的财政带来一些宽松。或许之后艾梭的事情另有别的理由发生。如果他找不到貘,那就去硬闯伐木场。麻牛镇也许真的可以只是一个插曲,反正最后貘也是死的,不遇到自己或许还能活。只要毛攀和兰波还能有冲突,象龙商会出手的话舅舅也能被救下来,而且还不至于被疯子毛攀砸断腿。
难道真的什么也不做就交给命运自己发展吗?沈星感觉自己的手放在那张虚空的赌桌上,按着两张牌不敢揭开。
而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某一天。他撞见了猜叔讲电话,他用粤语询问着什么,看到自己后笑了笑,竖起食指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或许是猜叔不觉得沈星能听懂粤语,又或者不在乎沈星听不听得懂。
他询问冷链车和冷冻牛肉,在达班并没有捉襟见肘的时候。
那两张牌,似乎会有人替他掀开。
转天的沈星没有货要走,准确地说,是今天大家都不走货。马上就是宋干节了。猜叔放假让大家回家,最后一天再回来一起聚餐。
宋干节就是泼水节。但拓比画了半天找不到中文翻译,被貌巴一盆子水解释得清楚。被浇了个透心凉的沈星当即冲到门口拿起了洗车用的长水管,对着貌巴就是乱滋。弄得貌巴一边跑一边大喊这是祝福!沈星也不接茬,就说我也祝福祝福你,两个人就满院子跑起来了。
这些人里只有貌巴算得上是沈星真的第一次认识。他曾经没什么机会了解貌巴,甚至可以说对貌巴的存在有点讳莫如深。他时常被有意无意地提起和貌巴的相似。而这一次,他救活了貌巴。站在被自己改变的命运面前,沈星总是不免松懈下紧绷的情绪。
着胡乱滋的水很快就失了控。往上飙到了在二楼栏杆边上的猜叔。这下大家都安静了。眼看着猜叔抹了把脸走了进去,但没一会就拿着搪瓷饭盆浇了一杠子水下来。中招的只有略显老实的小柴刀。
但拓倒是没太参与打闹。他总是习惯在大家面前做出哥哥的样子。靠着车门,看自己的弟弟们胡闹。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觉得沈星也不过是还没有貌巴大的小孩。他想自己对沈星的一些担心或许是一种连带着貌巴的投射。他做哥哥做习惯了。
“哎呀!你们要闹哪样!莫搞喽!”
被迫泼了两盆水的细狗嚷嚷了起来。小柴刀笑话他装什么,他又不像沈星是个外国人。
“他一会要去见姑娘。”
“哦——!!!!!”
油灯在边上拆穿了整理头发的细狗。一下大家就都不怀好意地哦了起来。不知道谁用勃磨语说了一声。大家笑得更厉害了,凑过去八卦细狗的休假行程。那些听不懂的年轻人的荤话慢慢地走远了,留下了沈星在原地笑着看他们走远。
“沈星,过来。”
但拓把一个人在院子站着的沈星叫了过来。
“明天和我们去过节不?”
“大家不都是回家吗?我去干啥呀?”
“那你还能去哪啊?走吧,来我家吃饭。”
但拓也知道,沈星明天没地方去的,哪里都是在过节的人,就算在达班才是也是要会朋友的。他也知道世纪赌场不放假,而是组织员工一起聚餐,所以郭立民也没有空和沈星聚会的。
沈星确实沉默了。他也不是不好意思,而是他没做好准备见尕尕。真要说他和尕尕在一起的时间更长。如果去的话,他对尕尕来说也不过是个陌生人。
但最后还是被但拓锁喉的圈在胸前揉脑袋,才松了口,和兄弟俩一起去了他们出生的小村庄。
见到貌巴老婆的时候,沈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记忆里这是一个在貌巴出事后就丢下孩子逃走的薄情女人,但是眼前这个有点胆怯的村妇又对孩子照顾得无微不至。
沈星无法作出评价。他不能说眼前的人是虚情假意,也不能替曾经叛逃的人言苦衷。只能说是没到那个地步。或许这个世界上一半的恩爱夫妻都会在饿死前大打出手,可是饿死不是什么常事。这一辈子都不会遇到意外和凶险,人们朴素的善良和爱意就可以一直存续下去。为什么要去做那个可怕的假设呢。
他多希望所有人都不需要面临在绝境前的选择。
但拓的妈妈倒是很欢迎沈星,自己小儿子的救命恩人没有不欢迎的道理。她不会说中文,只是笑着拿过一个鸡蛋塞在沈星手里。看着老妇人皱巴巴的手递过来的鸡蛋,沈星不由得笑了,心里想看来有人喜欢送鸡蛋是有原因的。
沈星没有干坐着,大节日时家家户户都会扫除布置。沈星卷起袖子干起了活。屋里和田间的事情其实不少。但拓和他一边干活一边聊天。
天南海北地想到什么说什么。其实让但拓有点意外的是沈星的对三边坡的理解。大家生长的环境不同,但是沈星还是可以明白这里底层人的一些无力感。但拓其实是少见的,大部分都选择了有一口吃的就活一天。上升的空间没有,不公也没有监管。在这样处处堵塞的环境里,个人的奋斗意志很快就会消磨干净。
只不过但拓身后还有妈妈和弟弟,由不得他认命。他和沈星不一样,他反抗不了,只能在命运没有堵死的路上豁出去地闯。看着但拓聊起自己的处境,沈星想起了但拓曾经说的那句“我们不一样”。沈星心里咀嚼着这些话,伸手拍了拍的但拓的背。
这是对一个坚强自立的人的尊重。沈星没有对他的苦难表示同情,而是夸奖了但拓的勇敢。这让但拓没有意料到,反而被弄得措手不及的有点紧张。他不太被人夸奖,他也一直觉得自己的付出都是应该的。
“但是你确实很了不起,撑起一个家不容易,辛苦了。”
沈星说着,接过了但拓换下来的屋顶的茅草。仰头对他笑了一下。
而但拓看了他一眼,就只是继续埋头苦干。他不习惯这种感觉,很怪,又痒又激动。他在刚刚一瞬间觉得沈星的理解让他想要抱怨。他从没有觉得养活妈妈和貌巴是一桩苦事。可是沈星说他辛苦了,他变没来由地一下想和沈星抱怨穿山甲的鳞片很难摸,想要说自己教会貌巴射击都多不容易。
当那些他以为的理所应当被人看到了,手上厚厚的茧被抚摸了之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感到点累来。只是但拓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奇怪和慌张。只能叫沈星去和貌巴玩,自己第一个人弄屋顶就好了。
貌巴收拾得简单,很快就打算去村子里和大家玩了。沈星被他拽过去,人们稀奇地围着这个外国人问东问西。
只不过小村庄热闹的节日气氛终究不属于自己。异乡来的客人听不懂大家口音深重的勃磨话,那些或是探究或是接受的眼神,都是看不懂的密码。沈星只能隔着玻璃一样的微笑应付,一遍一遍地鞠躬合十双手,说着瓦萨利。实在是他再也给不出更多的回应了,失去好奇的人们便又回到了属于自己的节日里去了。
这倒是让沈星喘了一口气,四处溜达的,穿过了房屋和田地,顺着一条被人踩出来的小路漫无目的地离开了喧闹。热带的鸟类特别多,在山林里时不时成群振翅起飞,或者呼应着鸣叫。
他阿贝路引着走向了河边,棕绿色的湖水上是树林茂盛的倒影,有虫子在水面产卵,点出一圈圈波纹。岸边的水草里青蛙突然发出一两声咕咕。一切都安静地运转着。沈星坐在水边,蜷起身子抱着膝盖。水面里是自己的脸,但是沈星却看不到自己,只觉得那些纷扰的事件和背后阴谋在重演着,一幕幕投射在水面上。
他看见了送自己去工地的车,看见了舅舅离开关口的背影,看见了攥在手里粘着米饭的玻璃,看见了猜叔打电话时对自己比的噤声的动作,他看见了但拓。
呼啦一下,但拓冲破水面,把所有在他眼前纷扰的画面都撞碎了。他就这么从河中跃起,带着潮湿的喘气和滴水的长发扑向在岸边的沈星。凑得这么静,贴着鼻息欺身上前,笼罩着沈星所有的视线。
“想啥子嘛?”
但拓恶作剧一样地窜了出来,一点没有他平日里显露出的成熟。他的冲动里原来还有一点少年的朝气,沈星这么想着愣在原地。向后倾斜的身子被但拓发尾滴下的水打湿了一半。但拓抹了把脸直起身子,好笑地看着被吓到沈星。满是恶作剧成功的小得意,一甩手把一条被他扣着嘴巴的大鱼甩了上来。
他一边走上来,一边把背心脱了下来拧了一把。打手盖在沈星的头顶揉了一把,弯腰把甩在咋在河岸边扑腾的鱼用背心裹了起来。
“请你吃烤鱼,走,回家。”
沈星神来要吐槽一下但拓的幼稚,却又被但拓转身弹过来的手弄了一脸。但拓也不遮掩自己的笑声,笑话沈星刚才愣得像只木头鸭子。他在前面走,回头对着他笑。他在后面追上,抓住了他伸来的手。异乡客被领去了可以落脚的归处。
不过这个烤鱼沈星不敢恭维,只能说但拓这几年确实是凑合地活下来的。临走的时候又被塞了几个鸡蛋。他回去之后给了郭立民。没想到王安全在原来的地方混不下去这会就已经跑着来了,和曾经不同的是,他去了世纪赌坊做叠码仔。这会正和郭立民掰扯绩效的事。得了,把鸡蛋塞给他们,带两人出去吃了一顿,就散在这个节日里不吵架,就地和好。
节日或许真的有它神奇的魔力,这边土地上不缺善于苦中作乐的人。他们不屈地生长着,卑劣的算计着,在明快的音乐里欢快地舞蹈起来。
这样的起风一直延续到了最后一天。热带果味的风总算是吹软了沈星的心。他在聚餐的时候终于喝上头了。在起哄的声音里仰着头要喝完一整瓶啤酒,却在最后一刻呛了出来,撒了一地换来大家开怀的笑声。
“星哥你这个不算噶!你都给地板喝咯!再来一瓶!”
“再来再来!”
“真不行了!再喝要晕了!”
“那就晕嘛!有啥子的。来来来!”
不知道怎么的,拼酒变成了唱歌。不会勃磨语的沈星也被抓来要一起。可他实在是不会唱,于是伴奏的吉他被塞进了他手里。
“那你就唱中文歌。”
但拓后仰着用手肘抻着身子。他觉得很幸福,达班的兄弟们永远是一家人,永远这么嬉闹快乐。他也乐得看大家一起闹沈星,猜叔都发话了。他更是跟着起哄。
于是沈星看着手里的吉他发愣。他曾经在学校的才艺展示上弹过。现在还记不记得也是个问题。
“我只会弹情歌。”
“哦!!那不更好!教教细狗!”
“你说啥子!”
“细狗要把姑娘吓跑咯!”
沈星的酒劲又上来了,他摸着吉他扫了来两下弦。看见但拓在一边看着自己,还是和记忆里一样的笑容。沈星突然就有了一种冲动,他的手指弹动了几下。一首不符合夜晚欢愉气氛的音乐响了起来,有点忧伤有点温柔,沈星弹得轻快,带着淡然地笑,低头看看琴弦,又抬头对着但拓唱。
他唱得含糊,大家听不懂歌词,隐约捕捉到“梦”这个字眼。到一半还忘了词,尴尬地用哒哒哒混过去,被细狗发现了起哄。也索性弹不下去了,把吉他丢给细狗谁爱弹谁弹。
他在醉眼蒙眬间感到了熟悉和恍惚。眼前的欢愉好像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还是猜叔生日那天一样,他觉得自己所有经历的一切都不过是席间喝多了梦。你看猜叔在笑,梭温也在,小柴刀醉到,细狗还在吃,而但拓,但拓在对自己笑。他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不是吗?那些都是他喝多了的噩梦。他感觉自己在飘,在飞。
像是在云端,有人对他说没事的这不过都是梦。他脚步虚浮,笑着扑进了但拓的怀里,软绵绵的胳膊用力地抱紧了但拓。整个人无比熟练地钻进了但拓怀里,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着他的下巴。
这叫但拓愣了一下,连忙想把剩下扒拉下来。他不知道自己在突然慌什么,大吉都在喝酒胡闹,一个醉汉到自己身上又不是什么稀奇事。
可是沈星抱着他的脖子,对他的推搡感到不解和委屈,反而更是用力地抱紧了。迷迷糊糊间,委屈地喊了一声拓子哥。
于是那一下但拓愣住了,他分不清这种不正常的心跳是为了什么,好像那些痒和酥麻混合一种难言的兴奋涌了出来。而他确实意识到,沈星和貌巴,和兄弟们是不一样的。
【拓星】沈星重生之追错老公,但拓狠狠吃醋
私设。
写个甜的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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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的一声,但拓死毫不犹豫,干脆跪地,眼底是无尽的幽暗。
那些可以称之为人类的情感,如同一缕青烟瞬间飘散。
他只有死路一条,但庆幸的是沈星还能活着。
车灯照得他的脸惨白,刺眼的像是要将他牢牢刻进心里。
猜叔抿唇,捂住但拓的双眼,没有丝毫犹豫,果决一抹。
鲜红温热的血液翻涌而出,一个铁血糙汉毫不犹豫地赴死……
沈星亲眼看着但拓死在自己面前,无力感涌向四肢百骸,泪水不受控制地往外流。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拓子哥,你跟我走吧!”沈星抓住但拓的胳膊,眼里满是祈求。
但拓拒绝了沈星,“我没得选,达......
私设。
写个甜的甜的
“咚”的一声,但拓死毫不犹豫,干脆跪地,眼底是无尽的幽暗。
那些可以称之为人类的情感,如同一缕青烟瞬间飘散。
他只有死路一条,但庆幸的是沈星还能活着。
车灯照得他的脸惨白,刺眼的像是要将他牢牢刻进心里。
猜叔抿唇,捂住但拓的双眼,没有丝毫犹豫,果决一抹。
鲜红温热的血液翻涌而出,一个铁血糙汉毫不犹豫地赴死……
沈星亲眼看着但拓死在自己面前,无力感涌向四肢百骸,泪水不受控制地往外流。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拓子哥,你跟我走吧!”沈星抓住但拓的胳膊,眼里满是祈求。
但拓拒绝了沈星,“我没得选,达班收留了我,我的命都是猜叔滴。”
“你能回去中国,我没得地方回克嘛。”
“阿星,这个是狼牙……”
“阿星,我命没你好……”
熟悉的声音一点点远逝,耳边的另一道声音逐渐清晰。
“等哈你就装死,听到没得!”
“昂吞?”沈星下意识叫出口,又发现不对劲,掐了掐自己的脸颊肉。
昂吞不是已经嘎了嘛,这难道是做梦呢?
还不等沈星反应过来自己重生了,昂吞直接跳下了车。
沈星端坐在驾驶座上,拼命回忆脑海中浮现的只言片语,和模糊不清的画面。
有个男人……送了他一个狼牙项链,沈星想让他活下来……其他的再也想不起来。
突然,有脚步声靠近,沈星按照昂吞的指示,紧张地闭上双眼。
一只手拍了拍沈星的脸,手上长满了茧,一种熟悉的厚实感。
沈星下意识抓紧了那人的手腕,吓得对面的人瞪大了双眼。
貌巴脖子上的项链一下闯进沈星的视线,“你在这里弄啥子哦?”
沈星伸手去够,被貌巴躲了过去,“这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貌巴觉得自己肯定是碰到傻子了,收起手枪就要走,反手却被沈星拉住。
“昂吞要截道,你赶紧逃。”
说着,沈星跳下车挡在了貌巴身前,一点也没有犹豫,直觉告诉他必须保护这个人。
“嘣!”
一声枪响,旁边林子里栖息的鸟受惊,一哄而散。
沈星一脸痛苦地捂着侧腰,倒在了貌巴怀里。
“嘣!”
第二声枪响,沈星已经晕死过去,不知道谁又中弹了。
沈星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貌巴的安全。
“那个人呢?”沈星环顾四周发现没看见他,“那个小帅哥呢?”
但拓上下审视一番,怪异地看着他,“小帅哥?”
貌巴这时回来了,满脸笑呵呵,“哥,他没得事吧。”
沈星看到他还活着的那一瞬间差点起身拥抱,连自己的伤都忘了。
“我是貌巴,勒个是我哥,但拓。”
沈星看都没看但拓,视线紧紧跟随着貌巴,眼里仿佛只有他一人。
但拓有些不耐烦地将貌巴赶了出去,“我来照顾他。”
说是照顾,其实就是陪着他,等他睡着,但拓跑出去散心。
沈星半夜做梦惊醒,发觉这里很熟悉,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追夫河边,看见一抹身影。
但拓正坐在河边盯着河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星靠近,好奇,“河里有什么?”
但拓看着河里的他,嘴角微翘,“有星星。”
拓星|此生不换
/但拓×沈星,全文5.5k一发完
/有私设,ooc致歉
•他是我此生不换的人•
00
沈星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久的梦,一个时光流转回从前的梦。
梦到最后,他甚至觉得那个梦太过美好,不应该属于他。
01
回国后,沈星每天都呆在指定的招待所,除了偶尔去医院看看沈建东,其他时间都在配合警方完成工作。
“姓名。”
“沈星。”
“年龄。”
“二十三。”
“在那边多久?”
“差不多三年。”
……
审讯室的白炽灯很亮,顶在脑袋上三个小时,沈星觉得自己头顶那块发丝估计都要冒烟了。...
/但拓×沈星,全文5.5k一发完
/有私设,ooc致歉
•他是我此生不换的人•
00
沈星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久的梦,一个时光流转回从前的梦。
梦到最后,他甚至觉得那个梦太过美好,不应该属于他。
01
回国后,沈星每天都呆在指定的招待所,除了偶尔去医院看看沈建东,其他时间都在配合警方完成工作。
“姓名。”
“沈星。”
“年龄。”
“二十三。”
“在那边多久?”
“差不多三年。”
……
审讯室的白炽灯很亮,顶在脑袋上三个小时,沈星觉得自己头顶那块发丝估计都要冒烟了。
他眯着眼,指尖轻颤着的烟灰一截一截断下来,烫在手背上,却丝毫不觉得疼痛。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选择去三边坡吗?”
其实这话的意思也挺简单,就是想看看他有没有悔改之意。
“警官。”沈星吸了一口烟,那是但拓曾经最爱抽的那种土烟,他在云南找了好久好久才找到几包。
那味道很苦,还涩,吞咽在喉咙里像刀割似的,也不知道但拓怎么抽的惯。
算了,他向来是个怪人。
想到这,沈星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真是个傻子,连抽烟都不知道享受的傻子。
“你到底要说什么?”前面那人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来下文,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沈星话还没有说完。他缓缓抬眸,用指腹捻灭烟头。
然后,灼烧的刺痛刹那遍布全身。
“有后悔,也有无悔。”
“哦?”旁边记笔录的人惊诧地问他,“说说看,你有什么无悔的?”
沈星松了松左手手腕,抬起来,竖起食指。
“一个人。”
他说:“我对于一个人,今生有愧,永世无悔。”
因为那个人,是个让他心甘情愿,此生不换的人。
02
招待所的饭菜不大好吃,沈星瘦了很多。
去医院看望沈建东的路上,也有便衣的民警跟着他。
偶尔俩人还会搭腔聊上几句。
“怎么感觉你比之前瘦了?”
“是吗?”沈星摸摸自己的脸。
好像是小了一圈,尤其是身上的衣服都快撑不起来,皱皱巴巴的,被风一吹就能鼓出好大一个包。
他打笑道:“可能是犯相思病了。”
“话说,你之前说的那个,此生不换的人,到底是谁啊?”
现在每天跟着沈星的,恰巧就是那天在审讯室记笔录的警察,他叫章程。
“我的爱人。”
“哦。”章程点点头,问他,“勃磨女人啊?”
“不是。”沈星纠正他,“是个勃磨男人。”
而后,他补充道:“他是个很好的人,我很爱他。”
那会国内还并不太能接受这种两个男人之间的故事,所以章程也难免对沈星多了几分……
诡异的审视。
“放心吧。”沈星抱着手臂往前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我不是心理变态,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怪瘆人的。”
章程发觉自己心底那点暗戳戳的心思被看穿,脸也跟着红起来。
好歹也是造福人民的小帽子,这思想觉悟太低了。
他比着手势,磕磕绊绊地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比较惊讶。”
章程才刚大学毕业,初出茅庐的小伙子,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青涩内敛的气息,压根没有任何的沉稳干练和果决从容,和局里其他的警察比起来,他似乎显得像个没长开的小孩子。
不过也正因为这样,上头领导才会派他来看着沈星。
年轻人和年轻人总有话说,自然也更能接受一些不同的世俗差异。
“其实仔细一想,我觉得也还好啊。”章程挠挠头,认真地说,“我觉得喜欢谁应该是每个人独有的权利。”
“没人规定男人只能喜欢女人,也没有律法表明男人就必须女人就必须跟男人在一起。”
他拍拍沈星的肩膀,郑重道:“刚才对不起,是我狭隘了。”
“没事。”沈星本来也不在乎,“你不用道歉,我不在乎这些虚的。”
他只在乎但拓那个实实在在的人。
03
进了病房,沈星照旧坐在床边给沈建东削苹果。
章程就在角落里坐着,拿着本《嫌疑人X的献身》看得津津有味。
“你到底怎么想的?”沈建东忍不住叹气,却又不舍再说重话刺激沈星。
“今天这苹果我可是专门去市场挑的,可甜了,您尝尝。”沈星没有理会,刻意避开那样的话题。
沈建东见他这样也来了气,“你到底想干嘛啊,沈星?”
“你是脑袋被门挤了还是被驴踢了,你早日把那些事情交代完了不就行了嘛?”沈建东越说越气,一双眼睛瞪得吓人,“难不成你还真想去尝尝那监狱里的饭菜好不好吃吗?”
静。
迷一样的静。
空旷的病房,青冷的水泥墙面,让沈星心底那点的酸涩感受更加灼热了。
他嗫嚅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
结果回头看见章程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书,直愣愣看着他。
“抱歉,我不能回避。”
“知道。”沈星眨了眨眼,一滴滚烫的泪顺着下巴垂直砸下来,洇湿了衣领。
他顿觉丢人,用手背胡乱抹去,“没事没事,我舅这人就这样,粗鲁惯了,没法改。”
章程点点头,没说话,他默默坐下来,重新拿起书,再没换过动作。
舅甥之间说点掏心窝的话,他不会阻止,也没必要阻止。
—
良久后,沈星摸到自己左手小臂上的疤。他想起但拓,想起湖边的小木屋,想起俩人第一次接吻。
“舅。”沈星现在的话已经越来越少,“进去是肯定的,只是看时间多久。”
有些挣扎本就是无谓的。更何况,有些惩罚,也本来就是必须的。
沈建东听了这话,眼圈倏地红起来。
他颤抖着手去拉沈星的,实在凉的唬人。
他哽咽着说:“阿星啊,你要记得,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可千万要听舅舅的话,一定要走正道啊。”
“我在这里,舅舅就在这里。”沈建东声音愈发微弱,隐约带了哭腔,“舅、舅舅在这里等你回来。”
话音落地,沈星已经泪流满面。
他反手握住那双像老枯皮的手,点头答应下来。
“好。”
直到很久以后,当章程收到上头领导传来的消息时,他才反应过来——
沈星话里说的那个“好”,到底是什么意思。
04
两年,沈星在里面待了两年。
出来后他没有先回家,而是拿着一个随身的行李包跑到云南去买了好几盒那种土烟。
一开始,沈星很讨厌抽这种土烟。廉价的尼古丁燃烧的臭味混着难闻的泥土味一起,肆虐地侵在鼻息里,光是闻着就会令人作呕的程度。
可是但拓喜欢抽,他身上全是这种味道。所以久而久之地,沈星也喜欢上了抽这种土烟。
七百三十天,一万七千五百二十个小时,沈星每次想但拓的时候就会抽上一根。
可是泗水县这地方太小,没人会卖买云南那种遍远地方的烟,而沈星带进去的也不多,只够他紧紧巴巴地抽。
抽一次,少一根,抽两次,少四根,瘾越来越大,到后面沈星就不抽了。
他怕有一天真的抽完了,烟全部没有了,他就会忘记但拓身上的味道。
因为等待的日子实在不好捱,他总得抓点念想在手里才能继续活。
不过仔细想想,沈星觉得自己在牢里这两年过得还算不错。每天按时吃饭,准点上班,那些有关三边坡的事情和人他也都快忘得差不多。
只是关于但拓的,他却无论如何也忘不了。
不过,他压根也不愿意忘记。
—
在里头的时候,隔壁的床友偶尔会在起夜时跟沈星搭话。因为他发现沈星总是喜欢一个人呆呆地坐着,也不睡觉,也不说话,安静的像个石塑雕像。
“你坐这里干嘛?”男人好奇地问。
监狱里的窗户没有隔板,只有几根锈迹斑斑的钢铁拦着,月光盈盈地从缝隙里洒进来,白霜似的铺在又旧又烂的棉被上,活像是一幅上世纪的惨烈油画。
而沈星,就像是长在那画里的、一动也不动的假人。
过了一会儿,男人起夜回来,刚准备躺下,又听见旁边蓦然响起的声音。
“你去过三边坡吗?”
“没。”男人摇头,他是在云南边境搞传销诈骗才被抓进来的。
沈星像是没听到似的,继续问:“你说那的月亮跟我们这,有什么不同吗?”
男人来了兴致,披着被子坐在沈星旁边,学着他的姿势眺望狭窄的窗口。
其实这个角度只隐约觑见月亮的一角而已。
男人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今天是满月,象征着好日子。
“这上弦月和下弦月兴许还会有差别,但如果是满月的话,我估计全世界应该是一样。”
“哦。”听到意料中的答案,沈星无声笑笑。
可片晌后,他又倏地垂下眼,神色落寞。
“我在这里等一个人。”沈星在回答那人刚才的问题。
“如果他还没死,那我们俩今晚就能看到同一个月亮。”
“如果他已经死了,那他今晚应该就可以入我的梦了。”
说完,沈星艰涩地弯了弯唇角,泪水模糊他的视线,抖成筛子的肩膀也已经瘦的只剩骨头。
他过得很不好,他很想但拓。
不过值得庆幸的,他还一次都没梦见过但拓。
其实如果可以,沈星是希望一辈子都不要梦见但拓的。
只不过可惜的是,他们好像总是差一点运气。
05
沈星是在出来的一年后才收到了王安全的来信。
那是他老家门口的信箱。
过去这么多年,信箱已经老的不成样,锁也锈了。
沈星将信箱整个砸开才拿出里面的信。
起初,他还以为是但拓寄过来的信。因为他只把详细的地址告诉过但拓一个人。
信封有点脏,上面布满了灰尘。
沈星小心翼翼地抹去,又颤着手打开。
里面没什么特别的东西。
只有一张信纸和一张银行卡。
信纸上的内容很少,是王安全的字,歪歪扭扭,写的很丑。
「别找他,也别问我,因为我也不知道。」
而银行卡则是被装在一个绣了花的荷包里面。
沈星认出来,那是但拓妈妈的手艺,荷包上面的花是达班人最喜欢的芓姝花。
他们认为芓姝花象征着新的生命。甚至,若是有谁能收到绣有芓姝花的荷包,那么他就可以一辈子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所以达班那边的妇女从小就学这个,基本人人都会绣。
她们绣完以后都会送给自己的家里人或者相爱之人,用来祈求平安,就像中国的护身符。
但拓裤腰上也有个一模一样的芓姝花荷包,沈星曾经见到过无数次,印象很深刻。
想到这里,沈星近乎泣不成声。
他将荷包死死攥在手心,挺直的脊背逐渐弯曲,直到整个额头都贴紧地面。
决堤的泪水洋洋洒洒滚落在尘土里,最终被染成无边黑色,只得窥见一斑水迹。
密密麻麻的针脚印在掌心,烙下一点点微乎其微的虚无的希冀。
沈星拼命想抓住什么,就像是溺水之人想要紧紧抓住漂动的浮木一样。
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不管怎么修补,也不会好了。
也就是在那个晚上。
他第一次在梦里见到了但拓。
浑身是血的但拓。
怎么也喊不醒的但拓。
【拓星/拓沫星子】插翅难飞
* 1.2w+/ 一发完/ if线/ 换个结局/ he
* ooc致歉/ 根据剧情改编/ 勿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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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拓有时候望着天空想,鸟飞越边境时翅膀带起的风会不会在遥远的地方掀起一阵巨浪。他没想过原理,也没听说过什么蝴蝶效应,他只是会想起沈星。
沈星是一只鸟,早晚要飞走。
以为此生不复相见时他风风火火跑回来,口中信誓旦旦的兄弟情谊将快要燃尽的香续上一段。
每一缕混着泥土味的烟都像是但拓偷来的,香灰一段一段掉下来落在他心口,时不时烫他一下,点燃心跳后伴随而来的是更强...
* 1.2w+/ 一发完/ if线/ 换个结局/ he
* ooc致歉/ 根据剧情改编/ 勿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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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拓有时候望着天空想,鸟飞越边境时翅膀带起的风会不会在遥远的地方掀起一阵巨浪。他没想过原理,也没听说过什么蝴蝶效应,他只是会想起沈星。
沈星是一只鸟,早晚要飞走。
以为此生不复相见时他风风火火跑回来,口中信誓旦旦的兄弟情谊将快要燃尽的香续上一段。
每一缕混着泥土味的烟都像是但拓偷来的,香灰一段一段掉下来落在他心口,时不时烫他一下,点燃心跳后伴随而来的是更强烈的灼烧和疼痛。
沈星拎着水果傻笑着站在病房门的时候但拓就知道了,未来的某一天,他是会为了沈星死的。
1
“拓子哥——救命啊!拓子哥!”沈星跌跌撞撞地朝但拓跑过来,脸上满是惊恐的神色。
但拓一把接住这人,皱着眉头忙问:“你莫怕,啥子事情?”
“蛇!蛇!我那屋有蛇!就在我床上呢拓子哥!”沈星吓得脸都皱成一团,抱着但拓的胳膊不撒手。
但拓闻言松了一口气,随即脸上漾起笑意:“蛇嘛有啥好怕的,三边坡多的是,你胆子小的。”
“那可是蛇!咬我一口我就死了!哥你快快快去把它赶走!”沈星不由分说地拉着但拓的胳膊往他屋里走,但拓也笑着由着他拽。
“好了,蛇走了。”
沈星躲在门后露出半个脑袋看:“真走啦?”
“走了。”但拓伸手把他拽进屋。
沈星确认安全后长舒了一口气:“哎哟,吓死我了。”
但拓不明白,在三边坡,这玩意比街上的流浪猫流浪狗多得多,沈星看到小猫小狗都会过去抱抱喂点吃的,却害怕蛇和虫子。
“胆子啷个小,还溜溜地跑回达班来走边水?”
沈星扯扯皱了的衣服,很认真地说:“我不是怕蛇,是怕死,谁不怕死啊!”
但拓没回答,只是反问道:“三边坡不死人?达班不死人?”
沈星挠挠脑袋,过来贴着但拓,笑得眼睛眯起来:“这不有你和猜叔呢吗,哪那么容易死,我舍不得你们。”
但拓听到这话心里很熨贴,可还是故意问:“猜叔看重你,能保你,我有啥子用处?”
“哎呀,哥——你就别逗我了!”沈星又习惯性地去晃他的胳膊,“要不是你罩着我早死了八百回了……我可还不想死呢,要死也不能死在三边坡!”
但拓终于伸手去揉他的脑袋,柔软的发丝划过粗糙的指尖产生异样的触感。
“晓得了,小憨狗。”
2
三边坡分热季和雨季,但沈星不知道,以为热季过后是冷季,最差也是个温季。热作为一种温度竟然也变得潮湿起来,让沈星疑心自己夜晚总是睡在一个浴室里。
刚来三边坡舅舅失踪的时候,他经常在梦里变成一只鸟,没有翅膀的鸟,扑腾扑腾不知道靠着什么劲在天上飞,又突然急速下坠,他嘴里拼命喊着舅舅救命什么的,然后满身大汗地惊醒。
直到舅舅安全回国后他回到达班,大概是安心了,又大概是白天被蛇吓到了,这梦终于有了后续。
他被一双手接住,一个翻身变成人立在追夫河旁,身上有河水有淤泥。达班的几间屋子都变了位置,他的小破屋竟然跑到了天上。
刚从天上掉下来就要我爬上去。沈星掐着腰气得直骂,骂了两句刚才那双大手就又托着他上了天。
走到木屋前刚要开门,沈星突然听到屋内有水流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洗澡。暖烘烘的气息从屋内跑出来烧红了沈星的脸,周围景色不知何时变换,四处飘满奇异的花香,不论热季雨季,此时他正置身春天。
沈星下意识想往后退,可那手早已消失不见,往后便是万丈深渊。
这不好,沈星想,我不能进去。但他的梦不由他控制,门慢慢地开了,沈星见到屋里的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拓子哥,是你啊,吓死我了。沈星说,你怎么在我屋里洗澡啊。
但拓就和往常傍晚在院子里一样,随手舀起一瓢水往身上泼,水滴从脖颈流到胸膛,流到腰腹……沈星没再往下看。
他想起来自己前两年在学校看过的某些低俗刊物中夹在一堆女性肉体中的内裤或别的什么广告,那里面的男模特和此时的但拓一样,都散发着沈星没那么多的有强大侵略性的浓郁的雄性荷尔蒙。
阿星,过来。但拓说,小花狗,脏死了。
沈星没动,没敢动,仿佛前面才是悬崖。
阿星,你莫怕,过来嘛。但拓又说。
沈星问拓子哥,你的手呢,我要下去,你把我送下去吧。
但拓把瓢往水桶里一扔,也不说话,半裸着上身看着沈星。沈星往后退了一步,没掉下去,踩在了那双手上。
于是沈星向屋子里走进去。
后面的梦沈星记不清了,醒来时浑身的汗和不知道什么一起打湿了床单,仿佛梦里但拓瓢里的水泼到了他身上。
沈星喘着粗气,双眼迷蒙地半坐起身。
这不对,这根本就不对。我一定是想女人了。
3
叫细狗撒的驱蛇粉一点也没用,沈星第二天晚上想回屋收拾收拾准备吃饭的时候,一开门,就和蛇来了个对视。
沈星吓得慌慌张张撒腿就跑,直到晚饭的时候缩着脑袋举手,申请换个屋住:“猜叔,我能不能跟别的弟兄挤两宿,我那啥,还是有点害怕……”
但拓听到这话,往沈星碗里扔了块肉。
猜叔淡淡地笑,摇了摇头:“你个细胆鬼……问下他们,边个愿意同你住一间房。”眼神往但拓那里扫了一下。
沈星期待地看向周围的一圈人,却唯独不看但拓。一桌人都是一米八的汉子,谁愿意多一个人挤一张床,即使看到沈星亮晶晶的目光起了善心,再看到他旁边人不善的眼神,也都纷纷摇头。
唉,那真没办法了。
沈星咬咬牙:“……猜叔,您那屋大,给我留个地方吧行吗,我可以打地铺!就一周,不,五天,求求您了……”
以为沈星打算最后问自己的但拓整个人僵住了。
猜叔饭吃到一半也顿住,抬头看向两人的方向,深沉的目光在两人中间来回移动,才缓缓地说:“我房间冇地方畀你住……点,但拓房有人?”
“没有,”但拓马上说,“没人。”
“嗱,咁适值你同但拓一齐住啦。”猜叔点点头放下筷子,离开了饭桌。
沈星知道这事就算是这么定下了,立马反应过来开始找补。
“对嘛,我就是想跟拓子哥一屋住,没好意思说,怕拓子哥嫌我,这下太好了哈哈哈……”干笑两声,没人应他,但拓也不搭他的话,自顾自地吃饭。
沈星在桌下悄悄去拽他的袖子,但拓依旧不理。
“沈星,你躲我为哪样?”
吃完饭,但拓连拉带拽地把沈星拖回自己房间,坐到床上开门见山就是这句话。
沈星在屋内站着,莫名感到有些局促。
“没、没啊拓子哥,”沈星嘻嘻哈哈地想糊弄过去,“我哪躲着你了,这不还过来投奔你来了吗。”
“你当我也是憨狗,”但拓冷笑一下,“讲,为哪样?”
讲什么啊,讲那个梦啊,那玩意儿能讲吗?沈星当然不可能说实话,眼见装傻这套行不通,索性挨着但拓坐下。
“哎呀,拓子哥,我就是怕你招蛇。我看你让那蛇走它就走,万一它又想来了呢,我害怕。”沈星努力认真地解释,借口拙劣,只能在演技上下下功夫,做出个真诚的样子给但拓看。
但拓盯着他的眼睛,盯得沈星有点发毛。
“真的?”
“当然是真的。”沈星松了口气,明白拓子哥这是不跟他计较了。
但拓起身,从小桌子上端起来一杯东西递给沈星。
“奶茶!”沈星眼睛都亮了,马上接过来就叼着吸管喝。
纯植脂末,纯勾兑,纯甜,但沈星就是爱喝。但拓之前也尝过一次,味道腻得直糊嗓子,恨不得话都说不出来,但沈星喝完,小嘴还能叭叭地说个不停。
但拓又想起刚才饭桌上他眨着眼睛求跟人拼床的样子,火气又上来。瞧着他那一鼓一鼓的腮帮子,但拓伸手上去捏了捏,嘴里想要放点狠话。
“喝吧,甜掉你的狗牙!”
奶茶进了肚,沈星昏昏欲睡起来,但拓靠在床头,就着昏黄的灯光在本子上记着今天跑边水的情况。两人就这样并排躺在床上,距离太近,沈星有些紧张,困意未减减但怎么也睡不着。
他看着但拓被光影镀上一层金边的侧影,模糊的意识和昏沉的大脑让他不受控制地把想说的话嘟囔出声。
“拓子哥,你一把年纪了,貌巴都给你生了个小侄子,你怎么不找老婆啊?”
但拓写字的手停下,低头看向枕在自己腰边那个毛茸茸的脑袋。
大概是困意使然,沈星眯着眼睛,嘴无意识地半张着。
沈星来三边坡已经晒黑太多了,短袖那里的分界线太明显,可还是比三边坡的其他人白一些。
这是一个从前没吃过苦的人。但拓从看到他第一眼时就知道。
他是一个中国人,前二十年都长在中国,到这之前从没听到过枪声。他岁数还小,甚至看着不怎么像一个成年人,脸上婴儿肥都没退散似的,头发顺从地趴在前额,但拓听说这叫妹妹头。他惊恐地跪着,胆子要被吓破了,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就这样的一个人,一个没吃过苦的小孩子,猜叔开了两枪都没卖自己。
但拓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心里很不高兴。因为这话听着就好像沈星盼着自己早点结婚,早点和一个女人在一起。
但此时沈星像一只刚喝饱奶的狗崽子依偎在他床上,抬头看着他,但拓无论如何都感到幸福,连带着对这问题也生不起气来。
他伸手去摸沈星的头发,沈星慢慢地闭上眼睛。
“没碰到合适的。咋,你想给我找?”
“我?我才不费那劲呢……”沈星闭着眼睛,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拓子哥,你喜欢啥样的啊……”
但拓看着沈星说完这句话后呼吸就渐渐变得均匀起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好像他也不想要个答案,这话也是随口一问。
但拓把本子和笔放在一边,关掉灯,小心翼翼地挨着沈星躺下,呼吸都放轻。
他盯着沈星脸上的那一颗小痣。
沈星是从追夫河活过来的,当年他也是。追夫河的水特别苦,有泥沙味和鱼腥味,可沈星在那里泡过,再捞出来还是甜滋味的。
三边坡每天都在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会死,这里的一切他都不喜欢,都看不上。日子太苦了,但拓喝不来奶茶的味道,却也期待全是汗水和子弹硝烟的生活里出现一点糖分。
沈星从天而降。
在血肉和白骨筑成的三边坡里,在一群硬邦邦的糙汉子和有毒的蛇虫中间,沈星的出现像一个礼物,像一块蛋糕,像天上的星星,像一切但拓从没见过的好东西。
4
其实但拓喜欢干净的,纯粹的,没受过苦的人。
沈星出现之前,三边坡夜晚亮着的只有挖石头的矿灯,没有星星,也没有那样的人。
5
梭温发现但拓最近几天的精神都不太好,他接货时打着手语问但拓怎么了,但拓只是浅笑着,摇头。倒是细狗从旁边过来,冷哼一声。
“还不是那个沈星,硬要和拓子哥睡一起,扰得拓子哥睡不好觉了。”
但拓摆摆手,和沈星没关系,他睡着了不打呼噜不磨牙,就是有时手脚乱放。但拓心里有鬼,有时用眼睛,有时用皮肤,身体所有感官都用来感受和记忆沈星,只想一切都留存得越久越好,嘴角扬着,就是一夜。
细狗皱着眉头,他都懂,但拓有事不会说出来。于是他拍拍但拓的肩膀:“没事,拓子哥,实在不行……让沈星去我屋住吧。”
但拓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声音震天响:“给老子滚!”
下午猜叔叫但拓去汇报边水的事,但拓一进屋,猜叔便抬头打量起他。
“面色好疲惫,点,你同沈星一齐住唔习惯?我叫他换房算啦。”
“别,猜叔,别。”但拓这话接得太急,急得自己都意识到有点不妥,于是闭了嘴。
猜叔也不再说话,拿过但拓写的本子翻着,看完扔到桌上,倒了杯茶递给但拓。
“一提沈星你就急,几时学稳阵啲,”猜叔挑着眉毛,轻描淡写地说,“你想要他,我可以叫他跟你。”
“不用,猜叔,我没这个意思,”但拓马上说,“你莫跟他讲。”
“我冇讲系边种跟,你以为系边种?”猜叔说,“你想嘅系走边水还是其他嘅?”
这下但拓不说话了。没人能骗得了猜叔,他内心深处晦暗不明却又昭然若揭的,关于沈星的那点心思,从猜叔说他大概不想卖沈星了开始,就已经摆在明面上了。
“其实我冇谂过你会钟意噉嘅细路仔嘅,”见但拓不说话,猜叔笑了一下,看起来像和蔼的长辈,悠悠地说,“虽然他确实招人钟意,又可怜,又可爱。”
但拓点头。不仅猜叔了解他,他也了解猜叔。猜叔是真的喜欢沈星,才拉着他给各种老板介绍,说这是自己家人,还把蓝琴都交给他。
只是但拓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交给沈星的东西越多,他就在这陷得越深。
“你有冇噉嘅意思我唔清楚,但点我都会留住沈星,”猜叔喝了一口茶慢慢地说,“他系个好仔,所以但拓——”
猜叔说到这抬起头,目光冰冷深沉,像沈星说过的海。
“我留住沈星系为咗留住你,唔系为咗你同他一齐走。”
“沈星系羽毛冇生晒嘅幼鸟,唔知几时会飞。而喺达班,你,或者我,都冇翅膀嘅。”
但拓从猜叔那出来,一下午心绪都异常乱,总是望着天空出神。他第一次觉得达班院子正上方的这片天这么窄,这么低,好像压得人喘不过来气。
今晚沈星没回来吃饭,甚至直到半夜都没见人影。但拓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没人接,想问问沈星的去向,可这几个兄弟没一个清楚的。
但拓心下慌乱,开车就要出去找他。汽车发动时细狗跑过来敲了敲驾驶座的窗户。
“拓子哥,猜叔叫你莫去找沈星了,他去大曲林刘金翠那了,不会有事情的,你莫为他担心。”
“刘金翠那?”但拓心像被人用力捏了一把,一时之间没了动作,竟不知自己去还是不去。
细狗用力点头:“对,拓子哥,我看他今晚也不一定回来了,你正好能睡个好觉了。”
但拓一个人靠在床头,月光从窗子洒进来,他却只能看见手机上那一小块荧光的屏幕。
过了不知道多久,拨了不知道多少通电话,那边终于接了。
“喂,”是一个女声,“是但拓吧。沈星在我这睡着了,打了啷个多通电话,有急事?我叫起他?”
但拓张张嘴,发觉嗓子哑得说不出话。他咳了两下,慢慢地问:“你俩刚睡完?”
“对头,咋个说,你也要过来一起玩一哈?”那头刘金翠的声音干净利落,说到这,停顿了一下,又问,“玩啥子诶,跟沈星还是跟哪个?”
但拓挂断了电话。这口一下午都喘不过来的气在这一刻终于化成一团火,烧在胸膛里,烧在大脑里,灼烧感疼得他喘粗气。
他在并不宽敞的屋内来回踱步,自己亲手铸成的铁笼关不住欲望的野兽,脑海中猜叔的话刘金翠的话沈星的话一句一句杂乱无章地盘旋着。他扬起手摔了桌上的那杯奶茶,甜到发腻的味道登时充满整间屋子,几乎一瞬间就让人想到沈星笑得眯起来的双眼。
沈星可以飞走,可以偷偷恨他恨达班,可以在一个夜晚头也不回地离开,唯独不可以跑去别人窝里。
6
天边有了一丝微光,乘着露水,沈星摇摇晃晃地走进但拓的屋子,昏沉的大脑尚留一丝清醒,还记得自己屋里有蛇。
半只脚刚踏进屋子,沈星就被人拎着后颈重重摔到了床上,随即一个男人压上来,吓得他大叫:“我靠!救命啊!但拓!救——”
喊声戛然而止,因为他分辨出眼前的男人正是但拓,可他此刻似乎是愤怒的。拓子哥对他总是笑着的,沈星已经好久没见过但拓对他发脾气的样子了,甚至有些陌生,这让沈星回忆起第一次见面他拿着本护照掐着自己脸来回看时脸上暴怒的神色。
“拓、拓子哥你这起这么早啊……这这是干嘛呀,喝多了?压疼我了,你快起来……”沈星一秒换上笑脸,小心翼翼地说。
但拓的声音很低,很哑,沈星甚至分不清那是声波引起的震动还是自己心脏的颤抖:“我没喝多,也没睡……你呢,喝舒坦了,还是睡舒坦了?”
“哥,你先起来,我……”沈星不敢看但拓的眼神,好像自己突然变成了被狼咬住咽喉的兔子,动弹不得。
“喝舒坦了,还是睡舒坦了?嗯?”但拓还在逼问他,这次沈星不敢说话了。
但拓的最后一丝理智也用来压抑怒气:“老子有没有跟你讲过,刘金翠出了名的提起裤子不认人,你莫去想她,你听啥子了?!”
沈星心里隐约知道但拓愤怒的缘由是什么,可不敢去面对。这感觉仿佛冥冥之中早有什么线死死缠住他,关于命运,关于情,关于他的梦境,宛如追夫河里的水鬼。
不要,我不要。沈星的心快跳到了嗓子眼,让他顾不得许多,只想挣脱。
“我、我知道,那又怎么了!我就是喜欢女人,我就是要睡女人!怎么了?!穿裤子不认人怎么了,大不了不穿了!”沈星闭着眼睛大声喊,颇有种英勇就义的味道。
每一个字都如重锤一般砸在但拓心口,又酸又胀,却也让他一下子清楚:沈星并非什么都不懂,也并非对自己无情,相反,他早已暗中窥视过自己内心只是怎么也走不出这迷障。
沈星,沈星,沈星。但拓在心里默念着,刚才脑海中烧灼的气焰丝毫未减,呼吸都颤抖着,从上到下用眼神抚摸沈星的每一处。
你是因为我才留在这的,你留下来只能是因为我。从前怪我为你想的太多,纵容的你太多,怕你怨我,怕让你飞不起,以至于到了今天你哪样都晓得了,竟然吓得立马去滚别人的床。
沈星,你莫怪哥了。
但拓慢慢松开手,直起身,整个人跨在沈星身上半跪着。
沈星感受到身上重量不见了,可压迫感却没少,睁开眼对上但拓如同囚禁在笼中的饿狼般的眼神,一瞬间才后知后觉自己大难临头。
“不穿裤子了,好嘛,那莫穿了。”但拓轻声说。
火终于也烧到了沈星身上。
摇晃中眼前虚幻的景象,身上人滚落的汗珠,耳边的喘息声,全身湿透的时候不知是在梦境还是现实里再次闻到那奇异的花香。
他终于知道水鬼缠绕在他身上的是红线,最终指引着命运不受控制地滑向这里,一切的一切落到实处,这段日子里空落落的心被填满,他不知怎么就开始落泪。
一切从最开始就注定好了了,都是命要他来到三边坡,要但拓在弟弟死去时念他的名字,要他大难不死,要但拓阴魂不散,要他在毒虫野兽丛林里找到爱,要但拓单枪匹马来寻他,要他此时抛下所有不管不顾地与这人缠绵。
沈星被心中火焰灼烧的感觉像是疼,又像是快感,更像是在人生的路口被迫做出选择而不知前路将如何的恐惧与期待。
走到这一步,退路不知是更多还是更少,身上的命却多背了一条。他还想走吗,还走得了吗。
沈星抽泣着,伸手环住但拓的脖颈,一口咬在他肩头。
“哥,我害怕,我害怕……”他只是不断小声地重复着这句话,不说自己在怕什么,就像是什么都怕。
但拓喘着粗气,手拎起身下人的两条腿环在自己腰上,撞得哭腔越来越零碎。
在火烧得最烫的那一秒,沈星不受控制地哭喊出声,但拓紧紧地抱着他,吻走他的泪水,也不断重复一句话。
“阿星,你莫怕。”
7
好,那就好。沈星恍惚地想,有拓子哥这句话就好。
8
达班的所有人都能感觉得到,最近这段时间但拓对沈星比之前还要好了。从前是有但拓一口吃的就得有沈星一口,现在是但拓自己没吃的还得从别人手里抢两口来给沈星。
沈星也大大方方地接受。细狗刚要去拿最后一块西瓜,那瓜就被但拓拿走给沈星了,细狗不服,不敢喊但拓,只能喊沈星:“沈星,我还没吃一口呢,你都吃了多少了,给我一块。”
沈星看细狗一眼,又看但拓一眼,一口把西瓜尖咬掉,嘚瑟地跟细狗摇头晃脑:“就不给你,拓子哥给我的,你想吃让他也给你拿呗。”
“沈星!你!”细狗气得头发都要立起来了,都不用但拓出声,一旁的小柴刀就连拉带拽地把细狗带走了。
“细狗哥,别惹沈星咯,待会但拓哥要捶你的噶……”
沈星就眯着眼睛笑,但拓伸手把他嘴边的西瓜汁擦掉,也跟着他笑。
“这敢情好啊,有拓子哥在这,谁都不敢惹我了。”沈星像是调侃又像是撒娇,上扬的尾音让但拓很受用。
“以前有哪个惹你了?”但拓知道沈星是在这卖乖呢,故意不领他的情,“在这所有人都喜欢你。”所以你要是想一直留在这也可以。
沈星没听懂但拓的言外之意,赞同自己人见人爱,眨眨眼睛又说:“那谁最喜欢我啊?哟,这可难猜了,我得好好寻思寻思……兰波吧,得是兰波……你看我把郭立民忘了,是他……不对不对,肯定是猜叔,猜叔可喜欢我了。”
但拓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听到最后已经在磨后槽牙了。
“你故意那样讲惹我是噶?今天晚上睡是不睡了?”
“睡,睡,睡!我这不开玩笑呢吗……”沈星这下老实了,赶忙解释,说着说着眼泪都快下来了,“肯定是拓子哥最喜欢我啊,对我最好……但是哥咱真不能老干那事了,我天天坐车屁股都疼……”
但拓看沈星皱着脸那小样,自知理亏,不说话了,点点头,沈星这才放下心来。
细狗这气一直到晚饭都没消,一直斜着眼睛看沈星,但拓抬起眼睛警告地瞅他一眼,他也就低下头,不服气地吃两口饭。
可最近达班的路总是不顺,餐桌上的气氛难免沉重,也是猜叔先开口打破安静。
“沈星,赌场嗰边嘅事都搞好了吗?”猜叔问道。
沈星马上咽下嘴里的东西说:“差不多了猜叔,该交接的我都交接完了,夏文镜那边已经接过去了。”
猜叔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即话锋一转。“点解你重喺但拓嗰屋里啊?之前唔系讲一礼拜呀,而家都个月了……”说到这,挑起一边眉毛打趣道,“乜嘢意思,你嘅床冇但拓的舒服啊?两个人一张床唔捻呀?”
沈星的脸登时红了:“……啊,不是,猜叔,我这就是……唉,我那啥,晚上就搬回屋。”
但拓在旁边扭头看他这副支支吾吾的样子,被逗笑了:“憨狗,猜叔逗你呢。”
沈星悄悄去看猜叔的表情,果然也在笑,更不好意思了:“害,您就别逗我了猜叔。”
“自己屋头有床不睡,干啥子天天去烦拓子哥啊?”细狗不合时宜地插进一句话来。
饭桌上安静了一瞬,但都当没听见。
猜叔清了清嗓子:“你哋两个系咪仲要多谢我呢个媒人啦?”
沈星那个扭捏劲又上来了,但拓倒是大大方方的,举起酒来敬了猜叔一杯。
细狗听到这话,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啥,猜叔给你俩介绍媳妇了?!咋不给我介绍噶?”
桌上这回彻底安静了。油灯转向细狗,发觉他是真的在认真问,翻了个白眼。
猜叔叹了口气,摆摆手起身回屋了。
桌上的人面面相觑,沈星也叹了口气。
“细狗哥,脑子这玩意反正你在三边坡也用不上,要不直接捐了得了。”
不愧是天津人,这话一说完给桌子上的大家都逗笑了,细狗被臊得更气了。
只有但拓在沈星耳边幽幽地说了一句:“捐点他有的东西噶。”
沈星笑得更欢了。
9
吃完饭,沈星在追夫河边看见猜叔,小跑到他身边。
“您喊我啥事啊猜叔。”沈星仰着脑袋看猜叔。
“我冇事,叫你陪我望望风。”猜叔望着远处的山,拉着沈星一起坐下。
沈星看了眼猜叔,没有先说话。
“最近你舅父身体点啊?”
“挺好的,前两天给我发消息,说用拐用得可顺了。”沈星说。
“咁就好啊,你在这边都安心了。”猜叔说。
沈星笑了两声,没答话。
“但拓同我讲你最近蛮累,等你休息一阵,点呀?”猜叔看向沈星,脸上带着笑意,“你们晚唔老实啊,怪但拓?”
“没有,猜叔,”沈星连连摆手,“我就前段时间事有点多,这回赌场的事也搁下了,就能轻松不少了。”
“你知唔知我唔畀你再掺和赌场系为咗保你啊。”
“我知道,猜叔。”沈星诚恳地点头,“您最疼我了。”
“知道我惜你就好,”猜叔伸手摸了摸沈星的脑袋,看上去就像一个慈祥的父亲,眼角的沟壑很深,“一开始留低你系为咗但拓,而家我都唔行得开咗你了……”
沈星低头嘿嘿一笑,只是说:“我没有那么好,猜叔,要不是您和拓子哥,我早就死了八百回了,是你们对我好。”
猜叔笑着摇摇头,转头望向追夫河的水面,一如既往地沉静,幽暗。
“后来我想,唔理为咗但拓都系为咗咩,你既然返嚟就一定再都唔会走嘅,噉我都就放心嘞。”
沈星听到这,身体僵了那么一瞬,慢慢地抬头,对上猜叔的眼睛。
“所以沈星啊,就安乐噉留喺达班啦。为咗但拓,为咗达班,都为咗我,唔好飞走嘞。”
沈星在这一瞬间想起但拓之前说的话,没人能骗的了猜叔。
他刚刚萌芽的,谁都没告诉过的那点想要马上逃走的心思,猜叔全都知道。
10
三边坡最近不太平,人人头上都悬着乌云。
沈星也是,甚至晚上一闭上眼睛就会做噩梦,梦里是各种各样光怪陆离的场景,断肢,内脏,稻草人,嘴里塞着菠萝的人头,鲜血,废墟燃尽后的烟,紧接着就是各种人的出现。舅舅,郭立民,昂吞,毛攀,刘金翠,赵子樱,贾斯汀,猜叔……血红的天空像一只巨大的眼睛和所有人一起注视着他。
沈星被吓醒,惊出一身冷汗,而但拓每次就像是从来没睡着过一样总能第一时间抱住他,说做噩梦了阿星,莫怕。
沈星头一次预感如此地强烈,像是知道自己快要走了。不是有人要送他走,是他自己终于想走了。
三边坡一点一点向他展露出真实的獠牙与黑暗,从前在但拓和猜叔的庇护下,他看到的只是太少太少的一部分。这里吃人不吐骨头,连血带肉地把人吞进去掉入泥潭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沈星好不容易平复了心跳,从但拓怀里挣开:“拓子哥,咱们走吧。”
但拓盯着他的眼睛,问:“去哪?”
“跟我回中国。”沈星说。
但拓心里像是终于有一块石头落了地,发出轰隆一声巨响,尘土飞扬。他怪自己后知后觉这一天的到来,又庆幸自己早早地准备好了。
他脸上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只是淡淡地笑:“想啥子呢,猜叔叫你给毒贩送东西,你怕咯?”
“哎呀,不是这个事。”沈星坐起来,但拓也跟着他坐起来。
“我就是觉得,这儿变了,变得太吓人了。达班,三边坡,都变了……”
“这没啥子变化,”但拓慢慢地说,“只是你才刚刚晓得而已。”
沈星看向但拓:“拓子哥,你不想走吗?”
但拓也看着他,手不由自主地抚上他脸上的痣。
“阿星,你跟我讲你死也不能死在三边坡,我都记着。”
“我只跟你讲,无论哪样,阿星。”
“该走的时候,就走。”
该走的时候,什么是该走的时候呢,现在不是吗。沈星不知道,他只知道问了但拓也得不到答案。
一切的一切乱七八糟的东西像山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来气。前二十年受到的教育和眼前日日看到的现实拉扯,蓝琴的逼单房,大曲林的新娘,沈星这一年里看到了太多太多被欲望裹挟的人最终化为三边坡的土壤滋养更多的罪恶。
他想救所有人,想一切能两全,可他谁都救不了,什么都做不到。
但拓在这,难道我还走得了吗?沈星想,在那条岔路口,但拓一句莫怕他就义无反顾跟他走了。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是他自己不自量力,心比天高,命运拉扯着他走到这里来,却不告诉他接下来该怎么走。
沈星把头埋进臂弯,终于承受不住地哭了出来。
但拓照例捧着他的脸,吻掉他的眼泪,拥着他入眠,沈星睡着前的最后一句话是说拓子哥你在我身边我才安心。
黑夜里但拓一遍一遍用眼睛描绘沈星的脸,想把每一点细节都记得牢一点,像是生怕一不留神面前的人便长出翅膀来飞走了。
沈星,沈星,沈星……
但拓一遍一遍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像咀嚼一块甜味的糖。
他清楚地听到某种神谕在倒计时,那是香灰一截一截掉到他心口的声音,可他现在只觉得心安。
在三边坡,他们都不说爱,只说心安。
但拓去吻沈星脸上的那颗痣,深深地,像是要打上一个永远不会消失的烙印。
香要燃尽了。
11
刀划过但拓脖颈的时候沈星就站在后面不远处,亲眼看但拓跪着的影子被车灯拉得老长。
那刀也捅进过沈星的腹部,连着两刀,差点要了他的命,是但拓把他捞上来的。于是今天,但拓就跪在那感受刀刃冰冷的温度。
如果滚烫,绝不是金属,而是沈星的血。
就如此时此刻,沈星色觉失能,全世界都是黑白色,只能看到地上红色的血。
沈星的指甲嵌进肉里,比心跳声更清晰的是耳鸣,呼吸困难像被割开喉管。地上的尸体没来由的陌生,好像下一秒就要被当作垃圾扔掉。
沈星应该是流了眼泪的,或许也没流,他不记得了,不记得脸上温热的液体究竟是眼泪还是但拓的血。
沈星只记得但拓从山上跑下来见自己的时候,快死的人是他,反过来安慰自己的人也是他,可但拓不害怕也不难过,眼睛亮闪闪地像天上的星星。
他说阿星,你莫哭,不怪你,这就是我的命。
他说我和你不一样,你是要飞的鸟,我从生下来就注定会死在这的。
他说我在这你哪样都走不了,那现在这就是你该走的时候了,走吧。
他说能在三边坡遇到你是我命里最好的事情,阿星,一会儿莫怕。
灯光移动,车走了。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抽噎。沈星张张嘴,可被利刃划过的喉咙发不出一丝声响。
他喘不过来气,也站不住,跪趴在地上,感受着身体里翻江倒海般的痛苦淹没他。
但拓死了,全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只剩下他了。
12
沈星做了但拓的遗物。从达班离开的那天,握着方向盘的沈星,大门旁边的细狗,背后窗前的猜叔,三边坡的一切都是沉默的。
遗物遵循死者意志去到该去的地方,好像谁也无法说什么。
13
沈星还是去了舅舅的工地上班,不过半年就俨然一个小包工头做派,有想法,性格好,工地上所有人都喜欢他。
要说小毛病也不是没有,沈星有驾照,但不敢在晚上开车,坐车都不行,再急的事也得让别人去或者第二天再说,麻烦得不行。有工友问过他,可只得到敷衍的答案。
他说他觉得黑天车灯晃眼睛。问完沈星的那个工友跟一起抬砖的兄弟说,这算哪门子理由啊。
不过日子也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下去。在国内正常的生活过惯了,有时候感觉在三边坡的那一年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不知道是噩梦还是现实。沈星有时在沙发上看着看着电视,突然转头问舅舅自己脖子上有东西吗,舅舅问什么啊,他说就挂着个绳子,舅舅说你发什么神经呢,那不是个狼牙吗,于是沈星便安心,什么都不说了,继续看电视。舅舅倒是想继续说点什么,终究也不提了。
舅舅不再念叨让他专升本,或许是放弃了,或许是觉得不重要了。舅舅不是什么都不知道,那人送他和沈星去车站的时候他就隐约明白了什么,可他从不提,只说岁数到了,该找个姑娘成家了。
沈星想了想,说是啊,长这么大还没正经谈过对象呢,是得找一个。
于是晚上如愿在梦里见到但拓,掐着他的脖子说恨他,害死了他就回家娶媳妇了。
沈星笑着笑着就醒了,反应过来气得给了自己一巴掌。好不容易梦到一次,还笑醒了。
记忆是个不怎么靠谱的东西,沈星想,但拓极少来他梦里和脑海中但拓的脸正在一点一点变模糊,这二者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因果关系?沈星宁愿是但拓不想来他梦里吧,他甚至后悔但拓没有死在他怀里。
但拓就应该死在他怀里,让他亲眼看着他咽气,看着他死不瞑目的双眼变得浑浊,血汩汩地不断地流到他皮肤上,往后怎么洗也洗不干净,这辈子都记得他血液的温度和死后尸体的触感。
于是沈星用刮胡刀总是会不小心刮破喉结那里,脖子上始终带个疤,时间一长自己都分不清是不是无意的了。
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只要不忘了他。
更多的时候沈星是在看星星的时候去摸那个狼牙,这是他在中国最接近达班的时刻。每个晚上的星星都特别眼熟,都像是许久之前的一个夜晚,异常地亮。
沈星坐在舅舅家二楼的阳台仰头看着天空,看每一颗星星,期待能找到但拓。
可天上的星星实在太多,他从来都找不到。
“沈星啊——你过来帮我找一下遥控器,嘿真奇了怪了,刚才还在这呢,哪去了……”
楼下传来舅舅喊他的声音,沈星将狼牙妥帖地塞回衣服领子里,站起身来。
可像是站得太急,他脑袋突然嗡的一下,整个人像要晕倒,还好反应快,连忙扶住了阳台的围栏。
隔着围栏,沈星望向楼下。树旁边,路灯下,站着一个人。
今早新刮出的伤疤此时剧烈地痛,沈星捂着脖子,死死盯着那人,又是一丝声音也发不出。
那个沈星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身影就这么抬着头,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像一棵树,又像鬼魅。
流不尽的眼泪走不出的三边坡,但拓这辈子注定是要死在那的。
但沈星他哥可以离开。
沈星的翅膀带他飞越千山万水,飞越边境线,飞越生死,来到他身边。
沈星不必归巢,他的巢自己来寻他。
14
猜叔昨日睡得早,今日也比往常醒得早了一点。
手机显示昨晚有一条未读消息,他点开,是一张图片,在小小的屏幕上模糊得比一团马赛克好不了多少,但猜叔还是看清了。
图片上的时间大概是傍晚,橙黄的的光晕包裹着整个画面,一个长头发青年,穿着居家服戴着围裙,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正从厨房往外端一道菜,脖子上一道狰狞可怖的疤与温馨的画面格格不入。厨房门玻璃的反射处隐约还能看到拍照的人,梳着小蘑菇头举着手机,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猜叔坐在榻上仔细看了一会,把手机收了起来,人却没起身,像是被猛地拽回到了记忆深处的某些镜头。
他回想起当时自己对沈星大喊我叫你走的时候你不走,是你自己硬要留下的,沈星说他自己太天真。
他回想起当时但拓说要替沈星去跑山,他问但拓,你唔通觉得我会为咗保沈星舍弃你呀?但拓说我不晓得,停顿了几秒,又用像那回伐木场问他沈星救还是不救那样坚定的语气说,你不让我为他死,我就和他走。
他回想起自己刀刃收住的半分力,回想起装醉前把护照拿出来放好,回想起站在窗前看着那车驶离达班。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护身符,那是沈星给他的生日礼物,抬头看向但拓的遗照。
屋内安静了许久。
猜叔的眼睛再望向窗外的时候,一切再次成为过去,三边坡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不过终于有两只鸟长出了翅膀,插翅难逃,却又死里逃生。
他们终于飞走了。
END.
【邱饼】春夜喜雨7(上)
·邱将军借尸还魂梗
·时间线为剧结束三年后,李饼已成大理寺卿,金吾卫有了新的将军
·文中出现的所有时间、地点皆为杜撰,不可考证
·大概八章左右完结
事到如今,周执早已做不到冷眼旁观。他想证实这位年轻的将军存在过,想告诉世人月亮究竟是何模样。
他想救他。
7.
【晓看红湿处】
“邱大哥,前面……!”
周执的话戛然而止。
他的眼前,李饼正抱着"他的"身体,像是要极力遏制,才能保证自己不摇摇欲坠。
没等周执思考这位大理寺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下一刻,他看到了更令...
·邱将军借尸还魂梗
·时间线为剧结束三年后,李饼已成大理寺卿,金吾卫有了新的将军
·文中出现的所有时间、地点皆为杜撰,不可考证
·大概八章左右完结
事到如今,周执早已做不到冷眼旁观。他想证实这位年轻的将军存在过,想告诉世人月亮究竟是何模样。
他想救他。
7.
【晓看红湿处】
“邱大哥,前面……!”
周执的话戛然而止。
他的眼前,李饼正抱着"他的"身体,像是要极力遏制,才能保证自己不摇摇欲坠。
没等周执思考这位大理寺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下一刻,他看到了更令他惊愕的一幕。
火折子的光将阴影拉得更为绵长。
周执看到了邱庆之的灵魂。
为什么确定那是邱庆之?
周执表示:那张脸跟钱遒谷现在的样子一模一样,真的很难认错!
似乎是发觉了这边的动静,邱庆之将目光从李饼身上转了过来,正正好落在周执身上。
邱大哥能看到我!
周执内心闪过一抹惊喜,但很快,这点惊喜就被邱庆之胸口处的火光浇灭。
周执这才发现,邱庆之是透明的!
透明的?
这不是……周执看了看自己的手,穿过手掌,他清晰看到了另一头的李饼,以及,站在李饼身后,本来该将李饼挡得严严实实的邱庆之。
邱大哥此刻的状态,不是跟他一模一样吗!
“邱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周……执……?”
邱庆之本人倒是看上去才从迷蒙中回过神来。
他看了看周执,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意识到两人相似的状况,对自己的现状有了初步的猜测。
或许是周执的身体已经衰败到没法承受他的灵魂,或许是这一次发作的确快要了他的命……总之,他好像“灵魂出窍”了。
而且……
邱庆之靠近“周执”,试图回到这具身体里。
——至少,让他留给李饼的,不是句“对不起”吧。
无果。
心沉下来。
“我回不去了。”
邱庆之如实道。
什么意思?
周执的脑子有一瞬间空白,似乎没有办法理解邱庆之的话。
邱庆之轻微蹙了蹙眉:“可能是你的身体对我有排斥……周执,你来试试。”
此刻这具身体还未“死透”,但长时间灵魂离体就说不定了。
——无论是周执还是邱庆之,以至于李饼,都能清晰感觉到这具身体的心跳正在变缓,加上呼吸变慢、温度剥离……相信再过不久便会彻底失去生命体征。
到时……就不是能不能回到身体的问题了,他和周执,都得成孤魂野鬼。
周执也想到了这点,咬了咬牙:“好。”
周执没有费多大力气。
甚至只是站到了那具身体旁边,便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吸力。
于是,李饼就这么感受到怀中原本流失温度的身体渐渐回暖。
怎么回事?
这一切都太过超乎常理,李饼难得僵直了身体。
咚咚,咚咚。
心跳的声音。
就这么会功夫,像是河水在春日暖阳下破冰消融、潺潺敲击河床,手下的心脏重新有力跳动起来。
李饼动了动唇:“邱庆之?”
耳边传来的声音很是朦胧,像是早已宕机的听力在缓慢重启,周执虚弱地睁开了眼,接着,五感回归。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以这个视角看人的一天。
“周执。”
周执正愣神着,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
邱大哥?
周执赶忙往声音的方向望去。
一个人形影子飘在那里,整个类似虚幻的透明。
周执松了口气,还好,他还能看到邱大哥。
但随之,心口抽紧:他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那邱大哥岂不是……
周执担忧地看着邱庆之,却听对方再一次开口:
“你能不能,当我从来没出现过?”
周执目光呆滞了好一会,才从邱庆之这句话里提取出他的意思。
不是啊邱大哥?您让我把之前您做的那些说成是我假扮您做的啊?
我有几个胆子!
周执的目光重新回到眼前的李饼……一个激灵。
!!!
他竟然躺在李大人怀里!
周执人都不好了。
按交情,他该听邱庆之的,毕竟邱庆之帮了他,算是他恩公,如今临门一脚出了差错,这点小忙他怎么都得帮。可,这么做真是在帮他吗?
周执分辨不出邱庆之此刻的表情,火折子的光到底还是暗了些,透明的灵体让一切都显得那样朦胧。
周执不由感到心酸。被迫“借尸还魂”,却发现只剩四个月,现在甚至连“尸”都被收回,直接被打回成"孤魂野鬼"。设身处地一下,周执会觉得天都要塌了。
灵体状态,看不见摸不着,没人能听到你说话,你注视着周围的一切,他们却与你无关。
——你活着,又好像已经死了。
无边孤寂,压抑、又绝望。
周执不要太清楚这种感受。
所以,当发现自己还能看到邱庆之的时候,周执是高兴的。打心眼里,他不希望这个帮了他这么多的人被命运搓磨成“活死人”。
周执没法完全揣测清这位年轻将军的想法,但他想,让悬在天上的月亮跌入凡尘,剥去它的光辉,碾踩它的自尊,让它像块石头一样烂在泥里,也太……不公平了。
难道真的要把他存在过的痕迹全部抹除?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腐烂在黑暗里,无人记得、无人在意,就像从未来过?
不!
周执在心中呐喊。
如果他不知道也便罢了,可,他能看到他啊!他知道邱庆之是真实存在的,如果不是这个人,小虎也没法躲过林炎的追杀,俪州的一切不知道还要在地下埋多久!
事到如今,周执早已做不到冷眼旁观。他想证实这位年轻的将军存在过,想告诉世人月亮究竟是何模样。
他想救他。
就像他救了他、救了小虎一样。
月亮,才不会因为蒙尘就变成石头,他要它回到天上!
几番纠结,周执最后还是顶着邱庆之晦暗的神色,硬着头皮开口:“……对不起。”
——若世人无法看到邱庆之,他就成为世人的眼睛。
邱庆之顿感不妙:“周执,你要做什么!”
这句话自然也只有周执能听到。
周执胆子不算大,他脑海里根深蒂固就是小平民百姓的想法,从小到大,若不是家中变故,他宁愿在染坊一辈子做他的染布工,娶妻生子,最后老死在这个小县城。他平生最大的勇气,就是跟灵姐姐、以及那些备受压迫的同伴一起决定告御状。
现在让他顶着邱庆之的目光选择他认为正确的做法,说实话他压力极大,大到浑身都在抖。
李饼察觉了他的不对劲,担忧:“你还好吗?”
其实这一切从李饼角度看来才最诡异吧。
周执不敢去看他们任何一个人的眼睛,听见李饼的话,努力定了定神:“我……我挺好的。”没有那种难以忍受的疼痛,除了已经痛到麻木的左手、身体不大有力气外,他的确感觉还不错。
李饼眉头皱得更紧了:“你……”
“真的,我没事了!”仿佛为了让李饼相信,周执边说边试图从李饼怀中站起来。
李饼按住了他,几乎半强制地将他扶到墙边,好让他靠着借力。
接着,李饼沉默了会,问出一句让周执差点丢下身体逃跑的话:“你是谁?”
周执腿都软了,也不知道李饼是怎么从三言两语中发现这具身体已经换了个芯子的,本来他还打算坦白从宽的呢:“……我,我是周执。”
他语无伦次地解释,话里透着慌张:“我之前是灵体状态,我一直跟在邱大哥身边的,邱、邱大哥都是为了帮我才……”
这其实也是变相承认了之前的“周执”就是邱庆之,只不过现在的周执没有多余精力想到这点。
李饼没有对他的解释作出反应,目光却一刻也没离开过他:“怎么证明?”
救命,该怎么证明我是我自己?在线等,挺急的。
周执头脑风暴。
忽然,他像是想到什么:“……今早上您问过邱大哥要不要合作。”
那时屋子里就他和“周执”,按理来说,这事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但如果周执是灵体,就不一样了。
李饼点了点头,像是接受了周执的说法:“还有呢?”
周执一脸懵:“还有?”
“昨天晚上你应该也在吧,发生了什么?”
昨天晚上您哪里在啊!从头到尾不是灵姐姐就是小虎,顶多……
周执恍然想起了那只扑到邱大哥怀里的大白猫,惊疑不定地看了看李饼。
李大人,和,猫?
这也太离奇了吧!
人怎么变猫!
不,猫怎么变人!
不对,他貌似也没资格这么说。
“借尸还魂”跟人变猫……他一时还真分不出哪个更离奇些。
周执看上去冷静了点,试探开口:“昨天,寺里来了一只大白猫……”
李饼颔首:“……的确,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周执耷拉着脑袋。
当时的周执并不知道为什么邱大哥没有再提之后的部署,明明是他让小虎他们来寺里集合的。不过现在看来,兴许就是因为李大人在场吧。
"嗯。"
见李饼淡声,周执一喜:“李大人,您相信我了?”
“我能相信你吗?”
周执重重点头:“小人若有半句虚言,便叫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李饼:“……”大可不必。
良久。
“……他还在吗?”
李饼问。
周执一愣。
他没有按照邱大哥的意思说是“自导自演”,邱大哥一定很生气吧。
周执小心翼翼看向正站在李饼身后的邱庆之。
邱庆之不知道在想什么,察觉到周执的目光,微抬首,两人对视。
出乎意料,周执并没有在邱庆之脸上看到怒容。
邱大哥……
见邱庆之没有要阻止自己的意思,周执小幅度点了点头:“邱大哥暂时还在。”
暂时的意思是……
李饼若有所觉,顺着周执的目光看向自己身后。当然,很可惜,他什么也没能看到。
李饼:“他在那。”
周执猜测这原本该是个疑问句:“是。”
李饼的沉默更长了。
自己所念之人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而他却看不到、听不见、摸不着。
心跳变缓的时候,李饼是真以为这具身体要“死”了。
身死魂销,自来如此。
濒死时换了灵魂就让身体起死回生的,李饼第一次见。
所以当时各种猜想充斥了李的饼脑海:邱庆之的灵魂去了哪里?他会因为没有身体消散吗?
现在看来,好像还没糟糕到他猜想的那种程度。
李饼艰涩开口:“发生什么了?”
大理寺卿发话,还是自己颇有好感的大理寺卿,周执不敢有丝毫隐瞒,当下和盘托出:“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我回来的时候邱大哥的灵魂就已经离体了。邱大哥猜测是我的身体太虚弱没办法再承受他的灵魂,就让我试了试,没想到竟然……”成功了。
……
身体太虚弱没办法承受别人的灵魂?
那么换言之,李饼想到了如今被钱遒谷占据的身体。最坏的情况,邱庆之是不是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回到他自己的身体?
“你一直在邱庆之附近?”
“嗯,从邱大哥醒来开始就一直在了,只是别人看不到我,也听不到我说话。”
“邱庆之能听到我说话吗?”
“应该可以。”周执道,“我当时也能听到。”
这实在太像某些志怪小说。
李饼很难不怀疑。
不可否认,周执有联合邱庆之欺骗自己的可能,比如故意制造邱庆之还“活”着的假象,反正自己看不到;又或许,从头到尾都只是“周执”,而周执演的邱庆之实在太像,以至于骗过了他。
“借尸还魂”,多荒谬啊。
不真实感涌上来,理智再次告诉李饼,骗局才是这件事最好的解释。这种东西,死无对证,用作骗局的题材最好。
但……他理智的时候太多了。
理智真的很累。
要一遍一遍地说服自己,邱庆之已经死了,世界上不存在借尸还魂,这就是个为了引他来会山的阴谋。
绝望,又希望;希望,再绝望。
李饼觉得自己快要疯了:“那太好了。”
周执愣愣看着面前突然笑出了声的李饼,还没等他发问,便听李饼又道:
“你刚才说你不在,你去干什么了?”
“哦,对!我去前面看了看……”说起这个的周执脸色一下变得有些惨白,“我……一时解释不清楚,可以的话大人要不……”
周执说着小心翼翼瞥了眼一旁的邱庆之,这一看不打紧,周执慌了神:“邱大哥你去哪里!”
看邱庆之离开的方向,分明是要去通道的深处、那壁画延伸的地方!
周执寥寥一句话,李饼却几乎是瞬间明白了邱庆之的意图:“邱庆之。”
周执看到,透明的灵体在通道里顿了顿。
李饼其实并不知道邱庆之在哪里,他只是顺着周执落过去的目光,盯着大致的方向。
要通过另一个人才能“看到”他啊,真是……
不爽。
李饼攥紧了手中的火折子。
“我知道你听到了。”
听到什么?
李饼:“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
邱庆之想到了那句不合时宜的“我很想你”,心尖一动。
“所以,你最好给我好好活着。”昏黄的火光映在这位颇负盛名的大理寺卿眼里,让他的瞳孔像是藏了团火焰,熠熠生辉:“你不是还有话没说完?”
“对不起这种毫无意义的就算了。”
“当然,如果濒死时灵魂出窍就能见到你,”李饼灿然一笑,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我也不介意当面去听。”
周执一脸惊恐地看向李饼。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啊威胁!
随后周执在心里叹了口气:李大人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来挽留一个心存死志的人吧。
而那头,邱庆之也正看着李饼,没人知道明灭的火光下他想了些什么。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周执听到邱庆之开口:“好。”
“我会好好活着,来见你。”
周执把邱庆之的话复述给了李饼。
“……他走了?”
周执看了看已经没有透明灵体的通道:“嗯。”
“你一直跟在他身边?”
周执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是,我晚上有时候会失去意识。实不相瞒,昨天晚上,我后来就……”
所以,昨天他去大殿见老和尚,周执并不知情。
李饼用火折子探了探墙上的壁画:"周执。"
"啊?"
“你也想帮他,所以才会把这些告诉我,是吧。”
周执摸了摸鼻子,讪讪笑了笑:“什么都瞒不过李大人。”
李饼不置可否,他缓慢抚摸过墙壁上的纹路,像是在思索什么:“关于‘借尸还魂’这件事,你还知道多少?”
周执把脸皱成了苦瓜:“大人,这事我是真不知道多少……哦,对了,我跟邱大哥潜进来,曾听钟珩提到过缓解衰败的仪式。”
“仪式?”他当时在倚春风倒是也听到过。
“嗯……邱大哥说,之前那场雪灾里死的人很可能就跟这个仪式有关。”
李饼并不能完全认出上面的梵文,不过连蒙带猜,还是能看懂一些。
梵文,是佛家用语。
李饼收回手,看向远处的黑暗:“走吧,你带路。”
说着,他扬高了手里的火折子,让它的光铺得更远些,将黑暗逐成一团巴掌大的浓雾。
这是个漫漫长夜。
【邱饼】当李饼决定要离婚
【微博520活动的文 。邱饼真是仙品。下一个520见。】
现代AU,全文1.3w+,糖。
邱饼在每一个平行时空永远热恋~
【00】
年少初遇常在我心。
【01】
风和日丽。咖啡厅内。
李饼一本正经:“我想好了,我要和邱庆之离婚。”
王七&陈拾&阿里巴巴:……这又是臭情侣的什么play?
上官檎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着他,“李大小姐你没事吧?又哪根筋不对了?”
上官檎和李饼还在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了,李饼最烦别人叫他大小姐。他喝了口咖啡,很确定地又说了一遍,他要和邱庆...
【微博520活动的文 。邱饼真是仙品。下一个520见。】
现代AU,全文1.3w+,糖。
邱饼在每一个平行时空永远热恋~
【00】
年少初遇常在我心。
【01】
风和日丽。咖啡厅内。
李饼一本正经:“我想好了,我要和邱庆之离婚。”
王七&陈拾&阿里巴巴:……这又是臭情侣的什么play?
上官檎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着他,“李大小姐你没事吧?又哪根筋不对了?”
上官檎和李饼还在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了,李饼最烦别人叫他大小姐。他喝了口咖啡,很确定地又说了一遍,他要和邱庆之离婚。
上官檎这下忍不了了,“我们不是你们play中的一环哈,别发神经。”
在座的几位都觉得李饼在胡说八道。陈拾小心翼翼地问,“饼爷,是不是邱爷惹你生气了?多大点事儿啊,俺爹和俺娘也吵架咧。”
没想到李饼眼圈一红,“没有,他只是……不喜欢我。”说到后面竟带上了哭腔。
上官檎一看,坏了,李大小姐要哭了,这谁受得了。小时候两个人打架,一打不过她就哭,一哭上官檎就认输。但这事儿可不能顺李饼的意啊,怎么能离婚呢。路边的狗都知道邱庆之喜欢李饼,怎么到李饼这里就变成邱庆之不喜欢他了呢?
李饼和邱庆之结婚两年,他们几个人是看得出来邱庆之是把李饼捧在手心了,真是霸总文学照进现实了,突然间李饼要离婚,这太不合理了。
上官檎:“李饼你要不要去驱一下……邪祟?”
李饼:……
李饼沉默了半响,“他有别的喜欢的人,反正不是我。我来的时候还看到他今天进了对面的花礼酒店。可是他和我说下午要开会。”
阿里巴巴一拍桌子:“走,捉奸去!”
众人:……
花礼酒店。
王七:“这哪个房间我们也不知道啊?要不……”
陈拾:“不行不行,这算滥用职权?”
李饼内心天人交战,正纠结着,大家却看到邱庆之从一边的宴会厅出来。
李饼内心一酸,”你们看还带小三吃饭呢。”
又转念一下,不对,说不定自己才是小三,不是说感情里不被爱的才是小三么!他和邱庆之的婚姻,本来也是他强求来的。
五个人站在那儿很难不被邱庆之看到。李饼看着邱庆之离他们越来越近。邱庆之戴着金丝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剪裁得体的西装更凸显了他的宽肩窄腰,帅气的脸,完美的身材。又是这种心跳的感觉,李饼想到了邱庆之第一次向他走来,他也是这般感觉。
李饼叹了口气,唉,这么多年,邱庆之还是这么帅,真是很对他胃口啊。
邱庆之看见李饼有些意外,但还是不顾大家的目光给了李饼一个拥抱 ,“不是说今天是你们办公室聚餐吃烧烤么,怎么吃饭的地方改这里了吗?”
阿里巴巴刚要说话,王七捂住了他的嘴,“没有啊邱总,我们几个到的有些早就随便走走。本来在对面咖啡店等人呢!”
随便走走到酒店?邱庆之有些疑惑。
上官檎看着邱庆之,内心切了一声,就他看李饼的眼神,还不喜欢李饼?李饼是很聪明,只不过有自己的知识盲区。邱庆之这副打扮,又是酒店的宴会厅,肯定是什么商务活动啊,还捉奸呢。
陈拾惦记着朋友的婚姻幸福:“邱爷这么巧也在呢?”
邱庆之:“协会举办的一个交流会,就在那个宴会厅。”邱庆之指了指远处那个富丽堂皇的门。
李饼:哦。
众人:哦~~~
邱庆之:哦?
王七一看是自家老大误会了,赶紧带走了李饼,崔倍他们都到烧烤店了,在这看小情侣秀恩爱不如赶紧回去吃烧烤。
路上上官檎看着李饼这不争气的样子又假意踹了两脚,“大小姐你怎么回事?你爹好歹也是公司老板,你就算不喜欢做生意,也有常识吧?这种交流会办在酒店很合理……”
很意外地李饼没有反驳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更意外地是李饼平时不怎么喝酒,聚餐时喝了一整瓶啤酒 。
上官檎和阿里巴巴把李饼送回家之后,隐隐有些担心,李饼不会来真的吧?但是邱庆之这么可能不喜欢李饼?
【02】
李饼倒是没有喝醉,只是感觉脸烧得慌。洗手台上放着的洗手液是上周他和邱庆之一起逛超市的时候买的,是李饼喜欢的味道。李饼用冷水洗了把脸,清醒了一些。眼泪一滴滴落下,李饼只觉得心抽抽地难受,邱庆之侵入了他整个人生,现在又要他亲手剥离,这对他来说太残忍。
邱庆之真的对他很好很好,好到……他俩要是离婚全世界都会指责李饼的程度。李饼曾经也以为邱庆之很爱她,不仅仅只是邱庆之对于他生活的照顾,对于他的纵容,而是,李饼感到了安心。人本孤独,有再多的爱,李饼都觉得有些事情都只能一个人面对,直到邱庆之出现,李饼才知道原来有人可以自己并肩而行,邱庆之就是他的同行之人。
可惜邱庆之喜欢的不是他。原来这是他的错觉。
两年前。李饼在李稷的办公室见到了刚回国的邱庆之。李饼站在门口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告诫自己不要推门进去。李饼隐隐约约听到什么“五百万”“投资”,听了一阵,原来是邱庆之的公司刚刚起步,应该是还差五百万的融资。当时邱庆之在做一款宠物APP,就这么巧,李家公司有一条业务线就是做的宠物用品。也就这么巧,让李饼遇见了思念已久的邱庆之。
听着李稷好像不愿意投给邱庆之,李饼着急了,立马开门进去说爸爸你投给他,条件是他和我结婚。
说完李饼就后悔了。坏了,在李稷和邱庆之眼中他可是从未见过邱庆之,对一个没见过的人说我们结婚吧还用五百万做交易,这怎么看都是狗血言情文啊。
李饼暗骂了自己一句神经病。
李稷的脸上完全是震惊的神情,自己的儿子很有想法是知道的,就像他不愿意继承公司而要去做检察官,他也是支持的。可是现在是什么情况,自己儿子刚毕业一个月,对着一个没见过的人,说要结婚。这是正常人做出的行为的吗?
办公室里面寂静无声。
李饼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就是……我看他也长得挺好的……这个五百万您也不能白投……”
“可是你刚开门进来看了他有十秒钟吗”,李稷有些头疼,“生意不是这么做的!再说我会用你的婚姻做交易吗?我没说要投这个五百万”,李稷又指了指邱庆之,“就算我同意这个条件,人家邱总会答应吗?”
“好。”邱庆之说,好,他答应。
于是两个人在那个下午领了结婚证。
平心而论这两年李饼是过得非常开心。他爱邱庆之。他只爱邱庆之。李稷和邱庆之都不知道,他从十六岁就开始喜欢邱庆之。当李饼听到邱庆之说出好的时候,李饼不知道有多开心。
李饼想了想,花五百万都享受了两年了,说亏也不亏了。我李饼再爱邱庆之,也是有自尊的,没有必要霸占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不如成全邱庆之。李饼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呜呜呜地哭出声,打开手机,手机的屏保是他和邱庆之上个月在海滩度假的合照。李饼下定了决心,快速地打下“我们离婚吧”,怕自己后悔似的立刻点了发送。
浴室响起了李饼的哭声。
三天前。邱庆之应酬完回家,喝的有些醉了,李饼把他扶上了床,刚想念叨几句,邱庆之看着他说“喜欢”,李饼摸了摸邱庆之的脸,“好啦好啦知道你喜欢我……”
邱庆之喃喃道,“喜欢……小猫……”
七月的天气,李饼感到了寒冷。李饼觉得血液好像停滞了流动。上一次,还是自己母亲去世的时候。
李饼颤抖着问:“小猫……是谁?”
邱庆之脸上泛起笑意,“小猫……可爱……”
李饼愣住了。他一向对各种信息敏感,想起来前几天去公司找邱庆之的时候,邱庆之匆忙把一份文件盖了起来,他隐约看到协议两个字,当时李饼只当他公司文件,没有起疑,现在看来,想必是离婚协议。
李饼觉得自己好像个笑话。
【03】
李饼哭的有些累了,半梦半醒之间好像回到了自己第一次见邱庆之的时候。彼时李饼16岁,刚刚高一。邱庆之比他大三岁,正巧那一年高三毕业。
新生入学的那天,邱庆之作为那一年本市高考的第一名,回母校做演讲。
以前李饼是不信什么一见钟情的,直到那一天,他看到主席台上的邱庆之,一见钟情。
那天雨很大。李饼一个唯物主义者在这件事情上相信了命运,散场后他自己独自去小卖部,结果路滑扭伤了脚,是邱庆之背他去的医务室。是缘分。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结婚前七年间明面上的唯一的一次。
但是只有李饼记得。那会儿的邱庆之穿着简单的白衬衫,也还没有戴眼镜,李饼能闻到他身上洗衣液的味道,李饼给他撑伞,邱庆之说你先照顾自己不要淋到雨……
李饼哭累了有些犯困,突然铃声在浴室响起,李饼一看,一个陌生号码,“喂?”
“你好,请问是邱庆之的家人吗?邱庆之现在在医院,出车祸了……”
【04】
李饼匆忙赶到医院,邱庆之检查已经做完了,病房里邱庆之一脸虚弱地躺在床上,头上包着一圈布。李饼看的心惊胆战。一路上李饼的手都在抖,原来他真的害怕与邱庆之分开。
邱庆之身体问题不大,外伤,只不过,失忆了。
失忆?当李饼听到医生嘴里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如遭雷击,这多狗血啊?
医生还不停交代,“没事的,只是海马体暂时受损,过段时间就恢复了,要想他恢复地快一些,就多带他走走,去那种他有记忆点的地方。”
重要记忆的地方?李饼茫然,这两年邱庆之都和自己朝夕相处,对李饼来说有邱庆之的地方都是重要的地方,可是邱庆之呢?实际上他们在一起只有两年,再往前,只有一些李饼自己获取来的零零碎碎的信息。
李饼突然很后悔,原来邱庆之那些年孤身一人独自前行,即使到现在也没有人和他一起分享过去的酸甜苦辣。
那会儿李饼高中,邱庆之大学,虽说在一个市但是难有交集。李饼想邱庆之的时候,周末会偷偷溜进神都大学,看能不能有运气碰上邱庆之。多数是遇不上的。
李饼混进了神都大学的贴吧和论坛,潜进了计算机系,慢慢地,他就摸出来了,邱庆之周末会呆实验室,或者说学院有一些篮球赛什么的,运气好的时候,李饼就能看几眼邱庆之。
李饼只希望高考快点来,他已经想好读神都大学的法律系了,分数再高,他也得上。高中三年的李饼努力地完全不像一个富二代,勤勤恳恳读了三年的书,拿到了录取通知书。
结果李饼入学的那一天,邱庆之正好大四,拿了交换生的名额出国了。毕业了还在那读了研究生,等李饼毕业了,才回国。又是四年。
病床前。李饼看着包着纱布的邱庆之,他就没见过邱庆之这么狼狈的样子。
邱庆之一脸茫然望着李饼,“你说我是你的丈夫?”
李饼点点头,“是的,不信我带你回家给你看结婚证。”
邱庆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假的也是我占便宜,看来我眼光挺好的,你长得真好看,我好喜欢你。”
李饼扯出一个笑容,虽然他觉得可能有点皮笑肉不笑,“是的……你当然很喜欢我”。是个鬼呢,你喜欢的人是小猫,不是我。李饼活了二十几年第一次觉得自己有点不那么君子了。
一旁邱庆之拿着手机想要解锁,愣了一下,原来自己不记得密码。
坏了,李饼想,那条信息!
“老婆,我的手机密码是什么?”邱庆之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李饼。
李饼:机会来了!
李饼一把拿过邱庆之的手机,“是我的生日,我来给你解锁,还有不要叫我老婆。”李饼迅速解开手机锁,做贼似的打开微信,他是邱庆之唯一的置顶,很快就删了那条信息,他发誓他干活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快过,删完立马把手机换给了邱庆之。
邱庆之看着自己手机的屏保和背景都是李饼:“看来你没有骗我,我真的很喜欢你。”
李饼看着邱庆之的星星眼,无法回答。
【05】
邱庆之在医院待了三天就出院了,惦记着公司的事情,一早就去上班了,还好失忆并不影响他工作。金吾科技旗下有好几款APP,其中的做宠物业务的爱宠APP是金吾的发家之作,常年占据市场第一。邱庆之回国才两年,金吾就发展成这样,业内都说他是商业新贵。
李饼下班之后就来金吾接邱庆之,顺便欣赏邱庆之认真工作的帅脸。毕竟认真工作的男人最帅,西装也是他的审美取之一。
邱庆之还在开会,李饼在邱庆之的办公室有些无聊,他克制住了自己想翻抽屉的手,那份离婚协议……
李饼还在纠结要不要找找的时候,响起了敲门声。是邱庆之的秘书,来仲书,邱庆之的事业粉。
“小李总好,这是邱总订的鲜花。”来仲书觉得自己老大哪里都好,就是有点恋爱脑,让小李总等半小时还得送个花。
李饼礼貌地接过,有丁香。李饼和邱庆之领证那天很匆忙,在民政局门口邱庆之才买的手捧花,里面就有丁香。丁香的花语是,初恋,李饼很喜欢,邱庆之也是他的初恋啊。那天阳光明媚,刚毕业李饼同学,在他成为检察官的前一天,身份也变成了已婚。印章敲下的那一刻,李饼觉得无比安心,这段时间的忐忑荡然无存,他想,以后就有邱庆之和他同行了。
只不过现在的李饼,闻着丁香花的香味,却生出了一种惶恐的感觉。很快,他就要失去邱庆之了。
【06】
邱庆之的记忆恢复缓慢,周末一到,李饼就带着邱庆之回了他的母校,神都中学。故地重游,应该能帮到邱庆之恢复记忆。
暑假学校没多少学生,除了高三生,仍然在埋头苦读。
李饼走在林荫道上,和他入学那一天一样。夏日的阳光穿过树叶,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影子。李饼毕业之后就没有回过学校,但是这条道路,他又如此熟悉。道路的尽头,是他崴了脚的小卖部。
他转过头去看身边的邱庆之,邱庆之和十六岁时遇见的一样,是李饼唯一会心动的人。邱庆之牵着他,天气有点热,李饼还是舍不得放开。
这是他年少就开始喜欢的人啊。
“邱庆之,你背我吧。”
邱庆之虽有疑惑,还是点了点头,李饼一把跳上邱庆之的背。
李饼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贴着邱庆之的后背,偶尔有路过的学生看到他们切切私语,李饼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们可是领了证的,合法的。又有人看过来,李饼把邱庆之又搂地紧了些,得意地回敬了一下路人。
邱庆之察觉到了他的小调皮,“很喜欢我背你吗?”
李饼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了。
邱庆之把李饼搂地更紧了些,“那背你一辈子,背到我背不动你位置。”
“那如果……你不喜欢我了呢?”李饼小心翼翼地试探。
“不会的,我只喜欢你,虽然我暂时不记得了但是我相信我的感觉。”
李饼刚想反驳,一抬眼看到远处走来自己的班主任,赶紧拍了拍邱庆之,“快把我放下来!”邱庆之把李饼放下来还顺手帮他整理了一下衣服。
班主任袁不二一见是李饼和邱庆之,顿感惊喜,“怎么我最得意的两个学生今天一起来了!”
邱庆之毕业的那一年,袁不二带完邱庆之的班级,正好又去带了李饼的班级。如今袁不二得知他俩结婚了,居然一点都不意外,“你俩这么优秀,当时结婚同学圈老师圈都传遍了。”
邱庆之去小卖部给李饼和袁老师买水。袁不二看着邱庆之,“缘分呐缘分,邱庆之当年拿着你们李家的奖学金,才读完了高中,这算是一种姻缘吗?”
李饼震惊,他只知道邱庆之自小在孤儿院长大,读高中也是靠的资助,但是竟然不知道是李家资助的。
“我家?”
袁不二不解地看着李饼,“对啊,你难道不知道吗?你们李氏集团在神都中学和神都大学都有助学基金啊,邱庆之的高中和大学前几年都是你们基金会资助的,而且他这么优秀,想来你爸是知道的……”
李饼对生意不感兴趣,所以对李氏集团那些生意啊基金啊根本就没有关注过。难怪李稷这么严谨一个人会同意他们见一面就领证,莫非他早就认识邱庆之!但是这两年他俩也没有说过这个事情啊!
袁不二继续感叹,说邱庆之当年多么刻苦,孤苦伶仃长大却又自立自强,真的是个好孩子。“以前总觉得邱庆之礼貌又疏离,怕他一直很孤独,现在有你了,我也就放心了。”袁不二对自己的学生还是很了解的,“一看他就是宠你的。”
李饼点点头。邱庆之对他是好的,可是他心里有别人。
两个人快到黄昏才走出学校。邱庆之看着校门口的面店,突然说有一些想起来了,李饼有些紧张,问他想起来什么了。
“我高中周末的时候就在这个面店打零工……”
李饼松了一口气,“那我们去面店吃个饭?”
邱庆之点点头。
面店不大。老板娘是个很和蔼的中年妇人。
老板娘一看两人进来,“小邱,你来了?”李饼和老板娘解释了邱庆之失忆的事情,老板娘这才明白邱庆之不对劲在哪里。
“这个面店……是我当时独自带着我儿子的时候开的,当时想着周末生意好些,为了省钱,我才招的临时工,没想到小邱就来了。小邱也是可怜……不过现在是邱总了,想必吃了不少苦……”
“小邱毕业之后就不在我这打零工了,那会儿店里生意也好了,后来听说他出国了,他回国来看我们的时候,我儿子正好得了疾病,又是小邱帮的我们……”
“哦对了,他说他结婚了,是……?”
李饼点点头,“是我。”
“好好好,真的很般配,小邱当时回来说如愿以偿了,结婚了,还给我带了喜糖呢,看你们这样真好啊……”
李饼吃着面,思考着老板娘说的如愿以偿是什么。是五百万?是金吾的发展?还是和自己结婚了?肯定不是和自己结婚了。
李饼:“对不起。”
邱庆之很疑惑,“什么?”
李饼声音太轻,邱庆之没听清,李饼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邱庆之愕然,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李饼想说,那七年,我只看到你是优秀的学生,是运动的一把好手,是长得好看的学生会长,是你各种各样的光环,后来你又是邱总,我竟没有了解过你的苦楚。但那七年是秘密,李饼不能说。
李饼说,对不起,我之前没有好好了解过你的过去。
邱庆之轻笑,没关系,你想知道的话,等我想起来之后,我都说给你听。
李饼说,好,如果有机会的话。思忖良久,又轻轻问道,“你喜欢我吗?”
邱庆之一愣,今天的李饼总是有些奇怪,“当然,不喜欢你怎么会跟你结婚?”
李饼:“如果是我强求的呢?如果是因为钱呢?”
邱庆之抽了张纸给他擦擦嘴,“怎么会呢,我是失忆了又不是变异了,我什么性格我知道,不喜欢的话没人可以逼我,所以我一定是喜欢你的。”
不,你喜欢的是小猫,李饼心里叫嚣着。
【07】
李饼第二天带着邱庆之回了神都大学。邱庆之带着李饼路过篮球场。
“邱庆之,你大学很喜欢打篮球吗?”李饼想起那几年他偷偷来篮球场看邱庆之,还带着口罩,生怕被发现。
邱庆之停下来看着他,李饼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要不是那天邱庆之喊了小猫,李饼真的会错以为邱庆之满心满眼都是他。邱庆之的眼里,都是爱意。
“我们是不是大学就认识了?我好像记得篮球场边上有我很重要的人。是你吗李饼?”
如坠冰窟。李饼切身体会到了这四个字。汹涌的委屈向李饼袭来,李饼甩开了邱庆之的手,“不是!我们大学不认识。那个很重要的人不是我。”
邱庆之手足无措,他的结婚对象生气了,可是他的脑子告诉他这个人就是李饼。“不会的,我的感觉告诉我就是你……”
“不是我,我大一入学的时候你已经去M国做交换生了,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李饼快要忍不住了,他好想说你喜欢的人也不是我。
邱庆之有些慌张,李饼快哭了,看来真的惹他生气了。邱庆之心疼地抱住李饼,“好好好是我记忆紊乱了……”
“诶,邱班长好久不见啊!”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两人面前,是徐虎,当年和邱庆之一起在篮球队训练的队友。徐虎毕业后在大学做体育老师,邱庆之回来之后还和徐虎偶有联系。
“怎么夫妻俩吵架了?”
李饼赶紧擦了擦眼角,“没有!”
徐虎笑笑,“夫妻吵架也正常,没想到邱庆之这么高冷的人也会手足无措吗?小李总你可以使劲欺负他!”
李饼倒是有些害羞了。
“邱庆之以前大学的时候,不管男生女生贴上来那拒绝地叫一个坚定,还说自己心有所属,一开始我们以为他心里有什么女神呢,结果大学共处了三年,女神影子都没见到,邱庆之你个卷王,只想搞学习是吧!”
邱庆之疑惑,“我以前用的是这个理由拒绝吗?”
徐虎一券砸向邱庆之,“对啊,有几次打篮球还说你心里的人在呢!我们一看,哪有哦!你小子可真会演戏。”
李饼检察官的雷达动了,看来小猫是他的同学或者学弟学妹,心里有些吃醋,“看来你大学很受欢迎啊,还很多人看你打篮球呢,当时贴吧那些帖子可有你不少照片……”
徐虎附和道,“是啊,那时候学校贴吧、论坛可有你不少信息呢,每次你打个球赛、参加个什么活动,预告轰轰烈烈,帖子也轰轰烈烈……”
邱庆之直勾勾盯着李饼,“李饼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大学没有见过面吗?”
李饼心想,坏了,差点暴露了当年自己这略带偏执的行为,算了他反正不记得,赶紧把锅甩给了邱庆之,愣是说邱庆之自己告诉他的。
“你俩也真是缘分,没见过面的学长学弟,还能凑成一对。下个月学校七夕活动要不给你俩采访一下?”
邱庆之:“好啊!”
李饼:“不了!”
李饼和邱庆之同时回答。李饼看到了邱庆之失望的眼神,终究还是不忍心,“我害羞。”
邱庆之眼神示意徐虎,“等我回去劝他。”
两个人走在学校里,其实李饼离开校园也不过两年,这里的一切他都很熟悉。
李饼回想着大学的那四年。李稷看到他选了法律,点点头也没有说什么,他不喜欢生意场,讨厌应酬,从小的梦想就是做检察官,他喜欢法律,喜欢正义,喜欢辨别是非黑白,而不是在办公室算计那些个方案、金钱。大学给了他完整的成长,让他一步步走向自己的梦想。
李饼以为自己对邱庆之的暗恋不过是年少时期的一时冲动,结果高中那三年对他的思念愈加浓烈,他从零零碎碎的信息里拼凑着独属于他的邱庆之。
李饼以为等他上了大学,他就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邱庆之面前,向他说“你好,我是李饼,我们可以认识一下吗?”,结果与邱庆之再一次错过。
李饼以为这四年时间可以冲淡他莫名其妙地暗恋,可是每一次女生和他告白时他都会想着邱庆之。走到校园的路上会想着邱庆之是不是曾经出现在这里。想邱庆之的时候他会搜搜邱庆之学校的官网,搜搜邱庆之发的论文,虽然计算机的东西他也看不懂。大学四年他也很快乐,上课、社团、学习、考证,平时和上官檎斗斗嘴,和阿里巴巴王七出去兜风,和崔倍陈拾一起熬夜背书,只是在夜深人静地时候会想起邱庆之,不知道他一个人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李饼以为他的暗恋终将无疾而终,结果在他二十三岁这一年邱庆之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还结了婚。
隔着七年的时间长河和千山万水的距离,自己的暗恋居然开花结果了。十六岁时有人走进了自己的内心,就住在了自己心里。
李饼叹了口气,要是一直能这样就好了。曾经他以为他的人生是坦途,直到“小猫”的出现。
【08】
邱庆之想起来一些事情就会和李饼说,李饼现在知道了邱庆之小时候也会调皮捣蛋在福利院摔鞭炮,知道了他小学还没长个的时候被同学欺负,知道了他第一次英语考试只有50分,知道了他好多好多事情。大部分时候李饼窝在邱庆之怀里听他讲这些事情,听着听着李饼就开始心疼邱庆之,邱庆之来亲他,让李饼做些什么李饼都会乖乖听话照做。
但不知道是太忙还是什么,邱庆之始终没有完全恢复记忆。正好爱宠APP新版推广刚做完,李饼又开始了疗养假,两人一合计,决定去M国一趟,旅个游,顺便看看老朋友。邱庆之在国外待了四年,又是他人生的转折点,还有小猫的事情像乌云一样笼罩在李饼的心头。
李饼内心对邱庆之说道,让我多了解你一点。漫长的旅途飞到了大洋彼岸,接机的是一个橘色头发的年轻人。浮夸,李饼对他的第一感觉。
面前的人自我介绍说叫一枝花,邱庆之在M国的同学。一枝花,什么奇怪的名字,李饼吐槽。邱庆之跟他解释说这个人就这样,浮夸,叛逆,聪明中带点毒辣。读书的时候学院的中国人不多,因此他们几个熟悉一些,也是他们一起做的爱宠。
一枝花开着他骚气十足的跑车,载着他们到了一家富丽堂皇的餐厅。一枝花听到邱庆之失忆,立马开启了嘲讽模式,“哟哟哟,邱庆之你也有今天!李饼,V我50w,我告诉你邱庆之这几年所有的事情!”
邱庆之打断他:“你待在国外还知道这么多国内的烂梗!”
李饼:“这五十万一给你我下半辈子就得在监狱度过了。”
一枝花看着眼前这个“邱庆之的结婚对象”,大大的眼睛,穿着连帽衫少年感十足,他起了坏心思去调戏李饼,“你长得真好看,难怪邱庆之被你迷得五迷三道,啧啧…… 不如考虑待在这里喽……”
李饼觉得一枝花过分热情了,还五迷三道呢,要不是邱庆之失忆了他俩怕不是已经离婚了。
一枝花不管邱庆之要刀了他的眼神,自顾自在那揭邱庆之的老底,“老在我们面前炫耀,说自己有个很厉害的老婆,有老婆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事情吗?”
邱庆之:“是的。”
一枝花:……
李饼看他俩快要吵起来,赶紧支开了邱庆之,让他去餐厅转角口的花童那边买花。
等邱庆之离开了,李饼终于问出了心里一直想问的问题:“你有没有听邱庆之说过小猫这个人?”
一枝花脸上的表情着实精彩,李饼觉得他是在坏笑,“你也知道小猫啊?小猫是邱庆之喜欢的人呗。那会儿邱庆之可受欢迎了,结果他是谁来就拒绝谁,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他叫那个人叫小猫,笑死了真的……一开始我们都以为是假的,结果爱宠第一版的程序图标就是那个小猫画的。”
“邱庆之不知道从哪找来的便签,写着几行中文,我中文一般都看不懂,上面还有一个猫猫头,让我描下来做APP的图标。真的是一张破纸条还格外珍惜,盯着我描,描完立马收回去!后来逐渐有用户了嘛,图标有点潦草,就找人设计换掉了……诶!你这个表情很有意思啊,嫉妒了?。”
李饼的脸色逐渐难看,原来真的有小猫这个人,他最后的一丝希望破灭了。
一枝花虽然嘴上损着邱庆之,但也不得不承认邱庆之的能力:“邱庆之那会儿非常刻苦,上课、给教授打工、做家教兼职,剩下的时间都在和我们创业,真是拼命啊!其实以他的能力在这边做研究也好找工作也好都是很轻松的,不过他很着急回国。他说他的那个小猫是什么大小姐,没吃过苦……我们都觉得他是想做出点成绩回去娶他的女神啦!”
李饼此时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早知道就不问这个问题了。这下好了,彻底死心了。李饼,你看吧,人家有女神呢。
邱庆之很快就抱着花回来了,“你们聊什么呢,李饼你怎么看上去不太对劲?”
“没什么”,李饼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正常一些,“我问他你读书的时候怎么样呢,辛不辛苦,不是说要多了解一下你的过去吗?”李饼闻了闻邱庆之买的花,这次是玫瑰,很香。
邱庆之:“还可以吧就是有点忙,又要给教授打工,又要做爱宠,各种做调研做方案,后来还得去拉投资,第一个版本做出来的时候都紧张的要死,生怕没人用。NYC的冬天太冷了,那时候大家都没钱,只能租在地下室,有一次断电了方案没保存,真是……”
一枝花点点头,“穷是真的穷,别的留学生都开车,我们几个就光骑自行车,中餐都贵,天天吃白人饭……怎么你吃那些个东西还有肌肉啊?”
邱庆之揉揉李饼的头,李饼的成长环境和他天差地别,在李饼的眼里邱庆之那些年的时候一定很“苦”,其实邱庆之一点都不觉得苦,那段时间,是黎明前的黑暗,是希望的前奏,跨过那段时间他就可以完成他的梦想,这些世俗的困苦更激起了他的斗志。不过那些年邱庆之时常觉得孤独。
邱庆之又好像想到了什么,“不过生病的时候有点苦,病了也不敢去医院,贵,太贵了,有一次我都烧到40度了,躺那出租屋的床上我真是怀疑自己要挺不过去了……”
一枝花哈哈大笑,“李饼你听过M国救护车的笑话没?李饼,你怎么了??哟,心疼了!”
李饼不顾餐厅里其他人的眼光,侧身抱着邱庆之 ,准确来说是窝在邱庆之怀里,“对不起对不起……”
邱庆之很奇怪,从他回来之后李饼就有一些奇怪,“什么对不起,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李饼只觉得愧疚,虽然他也不知道他在愧疚什么,可能是他愧疚自己让邱庆之独行了那么久,让他一个人这么细辛苦,也可能是他用500w霸占了邱庆之两年,让他和喜欢的人分开。
李饼的睫毛很长,眼泪汪汪惹人恋爱,邱庆之最见不得李饼哭,一哭他就心痛。除了床上。邱庆之给他擦了擦眼泪,“好了好了,别哭了,明天带你去我大学里走走好不好?去看划船中心。还有食堂的煎鱼排可好吃了,一点都不白人饭……”
在一边的一枝花看不下去了,白了一眼,“公众场合注意点!秀恩爱死的快啊,小心你这记忆恢复不了!”
邱庆之白眼翻了回去,“我已经恢复了。”
李饼闻言抬头看他,他有些害怕,“你都……想起来了?”
邱庆之坦然承认:“是啊,上飞机前就恢复了,不过难得休假就当我们来旅游,你想问什么都问我好不好,我都告诉你。”李饼抱着邱庆之的手又收紧了一些,邱庆之知道这是李饼没有安全感的表现。“你好像不太高兴?你怎么了?”
李饼埋头无法回答,只能闷声说道:“没有啊真没有的。”李饼只想多抱着邱庆之一会儿,毕竟回去之后他们就要分开了。
一枝花看不下去了,不知道从哪里搬出一个纸箱,说是邱庆之之前回国很匆忙,没有带走一些文件,都是他们创业的时候留下的一些材料,还有邱庆之读书的时候的一些手稿什么的,没什么贵重的,但是都是一个纪念,来M国之前邱庆之让一枝花整理了给他,方便他带回国。
一枝花拍拍箱子,“给你给你,晚上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哈,别妨碍我去酒吧!”
邱庆之抱着箱子带着李饼头也不回的走了。
【09】
李饼和邱庆之回到酒店,李饼好奇地翻着这些文件,邱庆之的笔记,邱庆之的手稿,邱庆之的方案……邱庆之的字怎么还这么好看!
“邱庆之,这个我都看不懂啊?”李饼举着那一堆图表问,他赖在邱庆之怀里,当李饼决定要离婚之后他反而更轻松了,反正都要离婚了,先享受几天再说!
邱庆之抱着他,“我的毕业论文第一版,看不懂很正常,李检察官要学吗?”
“倒也不必!这是什么??”李饼从里面抽出一张便签。
李饼只觉得眼熟。这个便签有些年头了,便签上写着,“既诚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右下角赫然写着李饼两个字,还带着一颗猫猫头。
“这是什么?”李饼拿着便签颤抖着问邱庆之。
带着答案问问题,李饼当然知道这是什么。这是他新生入学的第一天,贴在新生墙上的愿望。这是每年法学院入学的惯例。
可是他的便签为什么会在邱庆之这里?
李饼第一次在邱庆之脸上看到这种神情,无措、紧张、慌乱,看着邱庆之的耳尖变红了,他就知道邱庆之还有点害羞。有时候李饼去亲他闹他的时候他的耳尖就会变红,就算神情再镇定他的耳朵都会出卖他。
邱庆之不知道怎么解释,都被发现了不承认也不行,只好招了:“你大学入学的那一天正好下午我要走了,本来想偷偷看你一眼就走的,看到你贴了心愿上去就带走了,想着留个念想也好。你不会觉得我是个……变态吧?”
“说来也有点可惜,好不容易等你到大学了,以为可以认识你了,结果老师跟我说有公费留学的机会。我也得努力呀,不然怎么养得起我的李大小姐?反正去了一时半会也回不来,机票那么贵,不如等我做出点成绩再回来啊,这不是等你毕业了马上就回来了……”,邱庆之感觉到了怀里的李饼有点发抖,“别哭呀别哭呀,唉,我也不是故意不带走这些东西的,那会儿回国太匆忙了,本来还想着我们也没那么快在一起,我到时候回美国慢慢处理,谁知道你拉着我去结婚了……乖……别哭了……哭成小花猫了……”
李饼已经呜呜呜地哭的止不住了,“什么叫好不容易等我到大学?你那时候就很喜欢我吗?”
邱庆之有些不好意思,“更早一点把,你16岁的时候,高一。”
“高一?”李饼抬眼看着邱庆之,眼里除了眼泪还有不解。邱庆之给他擦了擦眼泪,说,“你入学那一天,我背你去的医务室,不记得了吧?你蹲在路边抬眼看我的样子真的很像小猫,像我以前路边喂过的小猫们。”
李饼此时觉得有些委屈,“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不记得呢?你就这么自作主张决定了不来认识我?你胡说,你肯定是在大学玩开心了不记得我。”
邱庆之大呼冤枉,“你才高一诶,我这是为你好,高中最重要的还是学习。我总得等你读完书吧,十六岁的小屁孩懂什么!我不能冒这个险,我想和你一辈子呢,不想没有结果。”
李饼内心那叫一个绝望,邱庆之真是瞒得他好苦!那可是七年时间啊。他一个人独自等了邱庆之七年。
“别生气嘛”,邱庆之看着李饼要变成生气的小猫了,“我高中大学都是靠你们李氏集团的基金读完的书,上官檎天天喊你李大小姐,我们之间……是有差距的”,邱庆之摩挲着李饼的脸,“我得自己往上升而不是把你拉下来啊……”
李饼能言善辩说出法律条文头头是道嘴,每次遇到邱庆之的“爹味发言”他都不知道怎么反驳,转念想了想,不对啊,“邱庆之!你就不怕我喜欢上别人?我们只见过那一次而已!还是你打算到时候来横刀夺爱啊?”一些霸道总裁爱上我为爱甘做男小三的剧情从李饼脑海中闪过。
邱庆之这回已经很坦然了,“一开始有点,那时候还以为你和上官檎青梅竹马是一对呢,不过后来我发现你有时候会来大学看我,我就不慌了,大概你也是喜欢我的……”
完了,被发现了。自己的秘密被发现了。李饼抡起枕头就打邱庆之,以掩饰自己的尴尬,“你都发现我去大学看你,你也不知道过来要个联系方式?”
李饼的枕头对邱庆之毫无杀伤力,邱庆之任由李饼“揍”他,李饼用枕头掩饰他羞红的脸怎么掩饰的住啊,“都说了你才高中,还是高考重要……”
“但是你也很重要啊!”李饼第一次觉得邱庆之这个闷葫芦性格杀伤力这么大,李饼直勾勾看着邱庆之,“所以你们说的小猫是我?”虽然答案很明显,但是李饼还想再确认下。
“是你,一直是你。就算你带着口罩站那么远,我也能认出来是你。”
李饼有些委屈,“可我以为你是为了拿到那五百万才跟我结的婚。”
邱庆之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五百万?哦那个啊,当时我刚回国,主要是算了下时间你快毕业了,国内市场也大,当时很多公司想投金吾来着,我就找了爸看李氏集团要不要合作,象征性出个五百万然后我给李氏一部分股权,稳赚不赔!”
李饼哑然,“所以这个五百万不是你的卖身钱?”
邱庆之不由觉得有些好笑,“你最近在看什么小说吗?什么卖身钱!这五百万可是我的诚意,当时我对金吾的发展很有信心,本来想问爸这样能不能给个机会让我们两个认识一下,结果不知道为什么你冲进来就说要结婚,直接一步到位……你当时怎么想的?”
“我以为你找我爸要借五百万我爸不肯呢,你也知道我不懂生意场上那些事情……”李饼越说声音越轻,是不是该问审经济案的同事学习一下了,李饼突然想到了什么,“你说我爸他是不是算计我!他同意我跟你结婚是因为想让你帮忙看着公司!”李饼就说他爸当时同意的有些不合常理,再宠自己也不能让自己在婚姻大事上胡闹。
“不能这么说爸,这哪里是算计啊”,邱庆之无奈,“你不喜欢做生意,爸平时就叫我帮忙看着下集团”,邱庆之看着李饼眼里满是爱意,“那些股份本来想直接给你的,但是你做了检察官写你不太方便,现在还在爸的名下,上个月让小来写了协议准备公证给你来着……”
李饼这下可算搞清楚了,敢情这段时间他的委屈无奈酸楚都是他自己脑补来的,还脑补错了,“邱庆之你混蛋!”
邱庆之反驳,“我不是!”
“你就是!你明明对我一见钟情还不来找我?”
“明明是你对我一见钟情,大学肯定在偷偷关注我。”
“我没有!一见钟情的是你!你还用我的手稿做APP图标,你侵权了,我可以起诉你。”
邱庆之说不过他,只好去亲他堵住他的嘴。
这下李饼安静了。李饼完全没办法,他就吃邱庆之这一套,每次邱庆之一亲他他就浑身发软,真是男色误事儿!
李饼被亲的晕乎乎的,“邱庆之,你真的没有喜欢过别人?”
“是的,我的小猫。”
李饼开心了,嘿嘿嘿在那边傻乐,还好没有提离婚,不然亏大了,自己还会丢人!这下轮到邱庆之不高兴了,“你能不能专心一点?!”,邱庆之使坏按了下李饼的腰。
“邱庆之你轻点!唔……”
此时邱庆之的手机上收到一条信息,是一枝花。
“你的小猫长得可真好看,不过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他还以为小猫是别人呢!我可不会告诉他,该死的臭情侣,邱庆之,你等着被小猫挠死吧!”
不过邱庆之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到这条短信,他现在很忙。
【99】
--年少初遇常在我心,多年不减你深情。
--我今生何求,惟你。
END
4.6k字彩蛋:当邱庆之决定要结婚
【邱饼/abo/现代au】离婚后,我居然成了前夫哥收养的猫(八和九)
八
问大眼
九
李饼醒过来的时候结已经消了。
他有感觉到那个人的离开,只是那时周身还使不上力,只能在半梦半醒间以轻哼发泄些许的不满。邱庆之动得特别慢也特别小心,然而抽出来的过程中任何细微的摩擦都分外清晰,身体深处传来让人牙酸的饱胀,反复地拉扯又滑回去,李饼焦躁地用尾巴拍着床垫,咦,我尾巴呢?
然后他就又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另半张床已经空了,在靠近李饼的这边床头柜上放着水和药。
李饼鼻头一酸。他也不想的,谁要刚刚经历标记的Omega会更依赖自己的Alpha。他的每一寸皮肤都需要拥抱和安抚,可是邱庆之逃跑了,哪怕Alpha的易感期还没有结束。是啊,其实要是说起来,不是易感期邱庆之也不会......
八
问大眼
九
李饼醒过来的时候结已经消了。
他有感觉到那个人的离开,只是那时周身还使不上力,只能在半梦半醒间以轻哼发泄些许的不满。邱庆之动得特别慢也特别小心,然而抽出来的过程中任何细微的摩擦都分外清晰,身体深处传来让人牙酸的饱胀,反复地拉扯又滑回去,李饼焦躁地用尾巴拍着床垫,咦,我尾巴呢?
然后他就又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另半张床已经空了,在靠近李饼的这边床头柜上放着水和药。
李饼鼻头一酸。他也不想的,谁要刚刚经历标记的Omega会更依赖自己的Alpha。他的每一寸皮肤都需要拥抱和安抚,可是邱庆之逃跑了,哪怕Alpha的易感期还没有结束。是啊,其实要是说起来,不是易感期邱庆之也不会碰李饼。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想平复这种酸楚却好像事与愿违,难过一阵阵涌上来愈演愈烈,就在他差点要哭的时候,昏暗中起一个暗哑的声音,“先吃药吧,好不好?”
原来邱庆之一直坐在床尾。
李饼丢脸地抹了抹眼角坐起来,拿过药和水,余光里邱庆之仿佛一个巨大的阴影伏在他的脚边。李饼抠开了锡纸封,愣愣地看着白色药片,迟迟没动。他知道自己应该吃的,虽然不是发情期,但彻底标记造成怀孕的可能性依然很高。
唯一比一个计划外的孩子更不幸的就是爸爸妈妈已经离婚的孩子吧,哪怕他们刚结婚被所有人恭喜“有情人终成眷属”时也没有考虑说要个孩子,邱庆之没有提过,李饼则是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希望在未来那个孩子是在爸爸妈妈相爱的情况下诞生的。
“李饼。”邱庆之再次敦促他。
这反而让李饼下定了决心。
他把药扔在被子上,将水一饮而尽,玻璃杯“咔哒”放回床头柜,“关于我变成猫的事,或者说人可以变成猫的事,你知道多少?”
一只猫在邱庆之面前变成了李饼,邱庆之对这种天方夜谭不为所动,还能质问李饼是不是“他”派来的。如果连这么明显的问题都察觉不到,李饼真不如辞职回老家卖饼算了。
是的,他拿他自己威胁邱庆之,谁要他没有其他的筹码呢。
“李饼,”邱庆之的声线终于染上一丝慌乱,“这不是一回事。”
“这就是一回事,变成猫的是我。”李饼鼓起勇气抬眸去看邱庆之,猫的视力再次帮助了他,哪怕邱庆之提前把自己藏在了逆光处,他依旧可以看到Alpha发红的鼻尖和额头,易感期还在折磨他,而他不肯靠近自己在易感期最需要的人。
如果可以李饼真的很想问我不香吗?但他开口却成了,“邱庆之,你到底知道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如果你说这是机密,好,我认,从一开始我们就知道双方的工作性质,可是我现在也是这个秘密的一部分,你总要告诉我吧,会有人来抓我去做实验吗?我还是人类吗?邱庆之,”他决定再捅一刀,“退一万步说,如果我十个月后生孩子,生下来的究竟是猫仔还是婴儿?”
邱庆之一怔,仿佛被烫了一下。
“李检察官,”可下一秒他却换成了公事公办的口吻,“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可以行文申请调阅相关档案资料。于公我们是兄弟单位互不隶属,我行政级别还比你高点。于私……”他总算没有搬出他们离婚的事实而是换了一个没有那么刺耳的说法,“你不必牵扯进来,你变成猫的事,我会找到办法解决的,只要你给我一点时间。”
李饼气急反笑,“所以我就应该被蒙在鼓里?这是我的事,你凭什么给我做决定啊邱庆之,因为我停职了你就觉得我没有办法了是吗?好吧,我会自己查的,我想很多人都会对我的血我的DNA感兴趣吧,你说如果我把样本寄给哪个生物实验室……”
邱庆之打断了他,“李饼,你明知道这是为你好。”
“为我好,”从父亲的变故发生后一直压抑到此刻的情绪瞬间爆发,“如果你真的有为我好,我父亲出事的时候你在哪?!他们连遗体都不准我看,家里所有东西都被搬走了,连墙、地板、所有能藏东西的地方都被拆开了,那时候你在哪?!我给你打电话了,如果你是关机或者不在服务区我都认了,可你是挂了,响了两声然后你挂了!你有看到他最后的样子吗?他胸口被人开了一个Y型的伤口,他那么体面的一个人,为什么要背负污名离世,他对你不好吗……我们没结婚他也当你是半个儿子……你为什么从头到尾都不为他辩解……”
一开始的厉声指责渐渐化为抽泣,李饼不想这么丢脸,可是一个刚刚被标记的Omega是不是有资格得到一点任性的特权。
“你笑我吧,”李饼捂住眼睛,“我没本事做到你那么冷血。”
Alpha的信息素靠近,温热的呼吸扫过他的脸颊,两只大掌捉住了李饼的手腕,“对不起。”
“别碰我!”
“爸一直对我很好,我都知道。哪怕我们……我也永远当他是父亲。”
“说了你别过来!”
“不吃就不吃吧,不管是小人还是小猫我都没问题。”Alpha还是抱住了他,右手轻轻按了按李饼后颈的腺体,安抚失声哭泣的人。
这算什么,一个字也不肯吐露却要履行Alpha的职责吗,安静的卧室里一时间李饼吸鼻子的声音,一下、两下,李饼放弃抵抗倒在邱庆之的怀里,任凭眼泪溢出,沿着邱庆之的睡衣滑落。
“邱庆之,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全部吗?”
邱庆之过了三秒才回答,“李饼,Alpha在易感期说的话是不作数的。”
【俊哲】从结婚开始恋爱
ABO设定,一发完。HE。
全文2W+预警。
*普通员工龚俊 X CEO张哲瀚
“ 目前来讲,我很期待一段和你一起的婚姻,如果你把这种期待理解为需要,那么我不是需要婚姻,我只是很需要你。”
01
在张哲瀚莽莽而精彩的前二十九年人生里,其实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婚姻,甚至根本没思考过与之相关的任何一点可能性。与其他Omega不同,他觉得婚姻是种对人生的拖累与消耗,实在无法想象一辈子要与另一个自负愚蠢的笨蛋共同入睡,将自身关进某人太太的枷锁里并且心甘情愿分享每一个日暮与黄昏。...
ABO设定,一发完。HE。
全文2W+预警。
*普通员工龚俊 X CEO张哲瀚
“ 目前来讲,我很期待一段和你一起的婚姻,如果你把这种期待理解为需要,那么我不是需要婚姻,我只是很需要你。”
01
在张哲瀚莽莽而精彩的前二十九年人生里,其实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婚姻,甚至根本没思考过与之相关的任何一点可能性。与其他Omega不同,他觉得婚姻是种对人生的拖累与消耗,实在无法想象一辈子要与另一个自负愚蠢的笨蛋共同入睡,将自身关进某人太太的枷锁里并且心甘情愿分享每一个日暮与黄昏。
甚至要理所应当把脖颈奉上任其标记,终身相伴度过发情期,最后还要育有几多儿女。
他在十八岁高中毕业时候叛逃于家里人安排的某场相亲茶话会,于跑出那座庭院深深又富丽堂皇的别墅过程中听见舞厅里弹奏钢琴版的卡农,踩着节奏声毫不避讳地解开西装纽扣,蹬掉手工皮鞋和那些烦人却闪亮的首饰,只穿被诟病了无数次的卡通短袖与大裤衩,一边跌跌撞撞踩进帆布鞋里一边破口大骂对方财团那个身高不足一七五的继承人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傻逼,简直蠢钝如猪。
然后张哲瀚顶着上海夏日里一场平凡到叙无可叙的雨,随便走进一家理发店,要发型师给他把头发剪到最短。被朦胧热雨淋湿的发尾黑漆漆黏在后颈上,湿润,漂亮,修长,他比雨水要让人渴望。理发师把手给他比到耳旁,问,你觉得这样可以吗?不会很长。
张哲瀚很不耐烦,说要更短。
理发师又给他齐额前的刘海,说如果到这里的话也能显得轮廓干净,很适合您的气质。张哲瀚忍无可忍,直接转身冲着他喊,说你听不懂最短是什么意思吗?找个推子来,寸头不就两分钟的事我比你都会,磨磨蹭蹭唧唧歪歪,这笔钱你到底挣不挣?
等余翔好不容易找过来时候张哲瀚正站在街角屋檐下吃冰,一大碗食用色素混出来的廉价刨冰,短袖皱巴巴黏在身上,裤脚和帆布鞋全是泥点子,而张哲瀚毫不介意。他咬着勺子冲余翔笑,雨水顺着屋檐在他面前掉落成帘,刚理好的寸头耀武扬威,发茬儿在阳光下闪烁像一颗发光的猕猴桃。
我要去西藏骑行了,他对着余翔说。
余翔没说话,安静地收了伞站在他旁边,因为知道说什么都不顶用,张哲瀚讲了要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他们沉默很久,直到张哲瀚胃口很好的把那碗刨冰全都吃完,余翔才对他说,那我给你准备几瓶抑制剂吧。
“余翔,”张哲瀚仰着脸看上海阴沉沉的天,细碎残雨溅落在他脸上,反而显得那双寸头都无法折损风情的眼睛愈发清澈透亮。他拎着一个空了的塑料碗站在风里,看不出来是Omega,倒像一只将要乘着风翱翔的鹰。
“我会去布达拉宫前许愿。”他说:“哪怕以后专门买套房子来堆抑制剂,我也不要随随便便和谁开始一段婚姻。”
他总是这样,余翔想。高中时候因为上表演课的关系留长发画很淡的妆,眉痕眼尾游鱼一样拖得很长,课间回来情书塞满一个桌厢。后来张哲瀚就加入了校女篮和拳击社,把情书全都一股脑放到老师桌子上,打球打到能跟男篮抗衡,拳击课拿最高分,出拳时候边打边骂有钱男人一个个全是傻逼蛀虫脑满肥肠。
“那你以后会很辛苦哦。”余翔对着他的背影讲。
“一辈子的人生目标只是嫁个好Alpha才更辛苦吧。”十八岁的张哲瀚踩着水泡进街道里,边笑边回过头冲着他讲。
因此当十多年后黄宥明在某个困意汹涌的早晨打着哈欠踏进高层会议室,拢了拢西装外套的领口遮住吻痕后随意歪进椅子里,眯着眼睛抬头看见张哲瀚正在翻阅文件的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简约镶钻的戒圈,终于也开始察觉到了事情有些不正常。
一般而言张哲瀚会很注重搭配,以黄宥明与他共事三载私交不错的经验来讲,职业套装不会隔夜不换,同一套衣服不会出现第二次,同时会有专门的造型师为他搭配好全套首饰,当然也会例外,张哲瀚总对闪闪发亮的耳钉有格外偏爱。无名指钻戒不稀奇,看不出牌子的戒圈也勉强能接受,但连续一周出现在张哲瀚的手指上,怎么想怎么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你再这么鬼混不上班,这个月工资迟早要扣完。”张哲瀚用鞋尖勾着把垃圾桶推出来往里面扔进去大把方案,扭头对着黄宥明漫不经心地说。
而黄宥明只是愣愣看着他,问,“你结婚了啊?”
“是啊,”张哲瀚耸耸肩,非常平静地开始给各部门负责人回邮件,语气淡然到仿佛只是在问他今天中午要不要一起吃沙拉:“很奇怪吗?”
太他妈奇怪了好吗,黄宥明瞬间感觉自己整个人生观都在被推倒重建,瞪大了眼睛又问:“什么时候的事?”
“一星期前啊,”张哲瀚朝着他眨眨眼,很无所谓:“我不是已经戴婚戒很久了。”
这下连刚给他在楼下卖完冰美式上来的小雨也听见了,愣愣站在门口和黄宥明大眼瞪小眼,半杯冰块半杯苦浓咖啡就这么掉在了地上,一路流淌着滚到张哲瀚鞋边。
“啧,”张哲瀚挑挑眉,把脚抬起来悬在半空:“真晦气,一早上要扣两个人的工资。”
02
集团CEO张哲瀚已经秘密结婚的事情在一天之内迅速传遍了总部上下,说起来还要归功于黄宥明这个只在公司里挂了个闲职就整天无所事事只会八卦的大嘴巴。
午休时候龚俊刚乘电梯从楼上下来回到工位,拇指揉着嘴唇揩去一点亲吻余韵里残留的水光。电脑消息跳个不停,他刚把椅子拉开一半,立刻就被隔壁座位入职多年的小姑娘扯住了袖口,对方端着茶杯遮住嘴角,神神秘秘地和他说,诶龚俊你知道吗,我们CEO居然已经结婚了哦。
龚俊愣了一下,眼神左右飘来飘去,一瞬间竟是有些慌张。他磕磕巴巴挤出个笑容来回应对方“是吗,”一边原地手足无措了一会儿,再拉开椅子坐下时候恨不得也同手同脚。对方心领神会,以为他是刚从分公司调过来不了解情况不好八卦自己的顶头上司,立刻自来熟地又凑近一些,同时朝着对面工位的小姐妹抛了个眼神,两个人一左一右自来熟地开始给他科普。
“没事的啦,我们大老板对员工很好的,不会介意这些。你还不知道吧,CEO张哲瀚,是集团董事长的儿子哦,长得是万里挑一的好看。他当年从戏剧学院毕业后先进公司做了实习生,用两年时间升到主管,然后直接接手了公司事务,虽然是Omega但业务能力非常强,谁也不敢轻易招惹的啦。”
哦哦哦,龚俊点点头,这样啊。
“是啦是啦,”另一位女生接着讲:“还有传言说现在很多竞争公司的继承人都是他的前男友或爱慕者诶,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和谁结婚了,会不会是商业联姻啊。”
应该不会吧,龚俊扬起手来想要打断,最终也没说出来什么,只好伸出食指挠了挠鬓角,因为突然被女生围拢在中央而开始感到有些困扰。
“是谁说的,张哲……老板已经结婚了啊?“龚俊问道。
“黄经理啊,”女生一边咬着奶茶吸管一边自然而然地说:“他今早亲口讲的,说老板戴了婚戒来上班,还亲口承认已经领证了。”
“也不算婚戒吧……”龚俊突然脸红起来,后半句扭扭捏捏有些羞涩,讲到一半又撅起嘴抱怨,说这个什么黄经理,怎么那么八卦啊。
黄经理就是这样的啦,又不用负责什么工作,听说家里对集团董事有恩,人家志不在此,只是挂个闲职混日子而已。其他人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解释,话题东拉西扯变到了集团人事关系上,龚俊坐在其中显得很乖,也不怎么说话,只偶尔点头,撑到觉得差不多时候陪着笑脸说不好意思啊各位姐姐,我先出去透透气。
他站在空无一人的茶水间里随便接了杯热水,靠着吧台从兜里摸出手机,修长手指骨节分明,阳光下圈住左手无名指的戒圈闪着光亮到发烫,简约质朴得让人第一眼根本很难注意。手机屏幕摁亮,跳出来是微信置顶页面,最新一条消息是一小时前,对方说今天没能喝到咖啡,但又想喝奈雪。
于是龚俊午休时间骑着小电驴跑到附近的商场里,先去星巴克再跑进奶茶店,排完队后把奶茶和咖啡一左一右挂在电动车把手上,又顶着大太阳跑回来,偷偷摸摸乘电梯给他送到办公室门外。没成想爱人正好有空,没麻烦助理,自己笑嘻嘻亲手接过去,把龚俊按在沙发上附赠一个浓情蜜意的吻。
消息再往上,今早出门前龚俊给他发,“便当做好了在桌上,没放小番茄,别老吃沙拉。”
昨天下午对方留言:“要加班,不用等我,想喝排骨玉米汤。”
以及前天早上十点的,“四十分钟后例行各部门巡查,记得看我。“
龚俊端着茶水杯笑了笑,又把手机揣回口袋里,再回到工位上时候讨论的人已经散了,午休时间不剩几分钟。龚俊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拿出便当盒,打开来拍了张照片给置顶联系人发过去,附赠一句“你吃了吗?别不吃饭”,卷起袖口露出半截精瘦白皙的手腕。旁边的小姑娘突然敲了敲他,说对了,忘了问你刚刚出去是什么事情啊?
龚俊眼睛转了转,笑得满面春光:“去给喜欢的人买奶茶。”
03
张哲瀚第一次见到龚俊,是在办公室应急逃生通道后的楼梯间里,狭小昏暗的折角楼梯只由小小一面窗漏下来天光,应急逃生通道的标志绿光闪烁,僻静陈旧似早已被人忘记,连负责整栋楼卫生的阿姨都不常造访。张哲瀚抓着扶手抬起头,看见了坐在上层台阶上正在吃饭的龚俊。
本来奢侈品牌的高定皮鞋没那么容易坏,前提是张哲瀚别穿着这双鞋猛踢金属垃圾桶以及死磕水泥地板的情况下。那天早上他被某个竞争对手摆了一道,丢掉一个合作了两年的老客户,即将竞标的项目负责人交上来的策划书又狗屁不通到像是一群猪猡在纸上跳舞,家里催婚的电话连打了一个星期,母亲在电话里要死要活,说你二十九岁了张哲瀚,二十九岁的Omega还不结婚,简直就是家族之耻。
因此十分钟前张哲瀚从办公室里起身,捏着厚厚一沓策划书对所有人说别跟着我,非常冷静而克制地找到了这个楼梯间,脸上甚至压抑到没有任何表情,只隔着两米距离把那堆废纸全都用力掷进垃圾桶里,油墨印刷的纸张在昏沉光线与呛人灰尘中翻飞如寂寞白鸽,张哲瀚踩着那些掉在地上的方案书发泄,一边小声骂着“去他妈的”一边把皮鞋跺到磨损,失掉右脚的鞋跟。
而后他在转角处握紧扶手大口喘息,像一条离水太久濒死的鱼,白西装凌乱褶皱,拢在脑后的半长发掉在脸边,张哲瀚屈了屈膝盖想坐,但又嫌地板太脏,皱着眉头还在挣扎时候突然听见头顶传来其他人的声音,那个人讲话简短,只两个字,“别坐。”
然后张哲瀚仰起头,背着身后一扇阳光看见龚俊,愣头愣脑还捏着筷子的龚俊,在他二十九岁伊始最狼狈失态的一天,身旁满地狼藉,而龚俊端着饭盒坐在昏暗台阶上冲他眨眼睛,屁股下面垫着纸板,膝盖头摆着自己的饭盒,脖子上甚至还挂着块很傻气的工牌。
“你可以上来坐我这里,”龚俊对他说:“这层我认真拖过的,很干净,我还可以分给你纸板。”
顿了顿又讲,你穿的是白西装,不要弄脏。
张哲瀚抱着腿与他并肩挤在同一块纸板上,一瞬间觉得自己挺好笑的,明明转身走掉就能解决的事情,实在没必要为了旁人一句担心你的衣服脏不脏而破天荒蹲在这里像朵蘑菇,还要被迫忍受这个Alpha身上隐约散发出来的咸咸海风气味。两个人挤挨着像是共渡一艘浮沉苦海的小船,龚俊挠了挠后颈处短促的发根,像是也很手足无措般,一时间想不到要怎么开口。
最后还是张哲瀚眯着眼睛看了眼他胸前的工牌,很随口地问道:“你是销售部的龚俊?”
“啊,嗯。”龚俊回答时候睁大眼睛看向他,两道浓眉微塌,明明该是很英俊的长相却在此刻显出笨拙,一种很可爱的笨拙。他顺着张哲瀚的目光往自己胸前看过去,干脆捏着那块工牌放到了张哲瀚手里。
“你看到了啊。”他还蛮不好意思地说。
“以前没见过你。”张哲瀚说。
“我刚调回来的,入职还不满三个月。”龚俊很老实地回答。
张哲瀚挑挑眉,不说什么了。
“你刚刚是在生气吗?”两个人一起沉默了一会儿,龚俊又问他。
张哲瀚心情很糟糕,虽然有被龚俊突如其来的出现而打断几分,但如今这场意外带来的奇妙尴尬感退潮,他奄奄双手交叠趴在膝盖上,侧着脸望向下方楼道墙壁里那扇被钢筋水泥框住的窗,还是觉得心情差劲到爆,因此只轻轻嗯了一声回答,并不想多讲话。
而龚俊想了想,从身后的小背包里掏出双新的一次性筷子拆开来塞到他手里,同时把饭盒举到张哲瀚面前,明明坐下时候也能看出来蛮高大的一个人,此刻偏要缩着肩膀拼命把自己挤进张哲瀚的视野里,笑起来很用力,白花花露出八颗牙齿,对着张哲瀚问道,那你要吃点东西吗?吃好吃的会开心一些。
“你怎么知道我会觉得好吃?”张哲瀚少有地没什么礼貌。
“我做的菜,没人说过不好吃。”龚俊信心满满地回答。
于是张哲瀚真的就开始迟疑了,犹豫很久之后接过他手里的筷子,从饭盒里夹了一块水煮牛肉,慢条斯理地嚼。龚俊像是因为他肯尝试而立刻变得很开心,甚至举起手机开了手电筒给他打光,嘴唇一努一努地用力,眉毛眼珠一齐乱动,跟他说你小心一点,这个和这个是姜蒜,我今天出门太急了没时间挑出来,你小心不要吃到。
张哲瀚已经很久没吃过这种家常口味的烟火气了,鲜香麻辣,虽然对他而言辣味非常不足。二十五岁之后他跟家里吵架的频率直线上升,回家次数屈指可数,长期加班昼夜颠倒伤了肠胃,再加上黄宥明和李岱昆经常有事没事在他耳边念叨着初老Omega保持身材的艰难让他不胜其烦,久而久之他也学会妥协,吃很多健康养胃的营养餐。
“不够辣。”张哲瀚言简意赅的评价。
“啊?”龚俊闻言垮下一张脸,鼻尖耸了耸,很不好意思地讲:“可是我不是很能吃辣。“
“没事,很好吃。”张哲瀚看着龚俊蹲在旁边很努力双手举着手机给他打光的动作,觉得他看着自己吃饭时候的眼睛很像可怜巴巴盯着餐桌的可怜小狗,让人莫名就想要欺负两下。因此张哲瀚很不客气又很故意的把他饭盒里的菜全都吃完了,并且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露出了今天为止的第一个笑容。
“你怎么在这里吃饭?”张哲瀚问他,“公司里有活动室和餐厅,找不到吗?”
“不是,我找得到。”龚俊摇摇头,把饭盒扣起来装进旁边的袋子里,又一起放进那个随身携带的小包,坐回到张哲瀚身边,伸长了双腿讲:“是我想看游戏转播嘛,在活动室看的话怕吵到大家,还是这里好,还能顺便偷个懒。”
张哲瀚点点头,埋着脸看见龚俊那两条西装裤包裹下的腿,发现他展平时候跨越四个台阶,腿确实很长。龚俊的手机还捏在手里,手电筒没有关,光线打在对面清白墙壁上又折返回来,有点晃眼睛。他转过头看向张哲瀚,看见他耳朵上的钻石坠子,一点剔透蓝紫光闪闪发亮,继而再往下,看见他坏了后跟的半只鞋。
“你的鞋不能穿啦?”龚俊很夸张地惊讶。
“是啊。”张哲瀚挑挑眉,把那条腿伸长了出来摇摇晃晃,很是不在意。只要他想,十分钟后回到办公室,不用太久,立刻就能有人送来一双崭新的,同样与衣服非常合衬的鞋。
而龚俊皱着眉头,突然把手机塞到他手里,说那你先帮我拿一下,而后在他双脚下面一格阶梯上蹲下来,左手攥住他的脚踝,右手卡住他的鞋边,歪着脸很仔细地看来看去。张哲瀚愣了愣,自上而下看他时候突然发现龚俊这个人长得确实很帅,继而又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忍不住拿手电筒照他的脸。
“哎呀,你这样我看不清。”龚俊挡了一下光,轻轻拍拍他的脚背。
张哲瀚撇撇嘴,心想你抱怨个什么劲儿,我也没那么想看,但还是很善解人意地把光源偏了偏,同时继续在心里腹诽,希望自己不要再次陷入Alpha脱鞋给自己穿的老套情节,即使这种廉价感动根本早就烂大街。
没想到龚俊看了一会儿,直起身来想了想,问他,你身上带钱了吗?要不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现在跑下去给你买一双,放心,这里平时没什么人会来,而且我动作很快的。
张哲瀚愣了愣,反问他,这种时候不是应该你脱鞋给我穿吗?
“我也想啊,“龚俊愁眉苦脸:“可是我下午还要出去签合同,不能没鞋穿,而且我的鞋跟你的白西装很不搭,会不好看的。”
会不好看的。
直到龚俊已经走远了乘电梯下楼去给他买鞋,张哲瀚坐在原地,拿着龚俊临走前怕他无聊塞进他掌心的手机继续看一场根本看不懂的游戏转播,重复了一遍龚俊的回答,齿尖咬得轻轻。
04
那天过后张哲瀚很久没再见过龚俊,甚至怀疑如果不是季度结束时候的员工大会,龚俊一辈子都猜不到他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毕竟那天下午他上台讲话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后排的龚俊,因为个子太过出众的原因即便是坐下来也很高,站在演讲台上看下去表情一览无余,张哲瀚非常直观且迅速地欣赏到龚俊一瞬间变得很惊讶很惊讶的表情。
于是那次大会发言,他很破天荒地忍不住笑场了三次,心情很好。
再次与龚俊单独见面是在某个周五的夜里十点半,张哲瀚赶了很久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在父母的威逼利诱下勉强妥协出席一个庆祝某位叔伯六十大寿的晚宴。即使去之前明知会遇见讨人厌的亲戚和莫名其妙的相亲环节,张哲瀚也还是没料到,原来不管是十八岁还是二十九岁,前半段衣香鬓影暗流涌动的假笑敷衍,后半段的结局还是只想让他立刻出逃。
合作方某位四十五岁大腹便便的CEO朝他靠过来,酒过三巡后说话也不再着调,一边碰杯一边说着什么“Omega还是别太要强了早点结婚才是正经事”之类的话,张哲瀚原本不想理,赔着笑准备退场,没想到对方拉住他不放,说你看看自己今天穿得多不检点,真不知道Omega健身干什么,身材那么差,肌肉谁要看啊。
张哲瀚拎着半杯香槟站在原地,气极之后第一反应竟是想要发笑。宝石项链坠在胸前璀璨夺目,他从反光镜面里看见自己,造型精致妆容无暇的自己,仰头喝干净这杯酒后把高脚杯随手掷到地上,转身来对着那个出言不逊的中年男人伸手就是一拳。
舞池里立刻骚动起来,贵妇太太们拎着裙角躲避,大提琴不再响,乐器骤停后是尖锐嗡鸣,钻石戒面在握紧的拳头上变成利器,漂亮珠宝左右碰撞叮当作响,张哲瀚把对方揍得如同一块被锤烂稀碎站不起来的软糯年糕,一边活动手腕一边笑着说,“喏,Omega健身就是为了这个啊。”
而后他就拎起西装外套头也不回地走了,母亲踩着高跟鞋追出来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张哲瀚站在风里不言语,戒面滑破对方脸庞时候他的手指也被衣服上的宝石胸针割破,鲜血顺着指尖流淌,可见珠宝也和人一样,不管再怎么昂贵,有时候也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把混着血的戒指摘下来随手一扔,在猎猎风声里问她说,张太太,你被人叫了三十多年的张太太,你还记得自己究竟姓什么吗?
顿了顿又讲,我跟你不同,我叫张哲瀚,我不要别人的姓。
手机因为消息过多持续震动而被他关机后随手扔出窗外,司机带着他在高楼大厦间绕圈,时而堵进车流里时而停在红灯前,让张哲瀚错觉自己是一条垂头丧气的丧家败狗。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太久后自然结了血痂,只留下满车鱼死网破的腥臭,司机礼貌询问他今晚住在哪里,张哲瀚想了很久,最后也只说,你把我送到公司楼下吧。
电梯停在写字楼三十三层的公司大门正脸,张哲瀚披着西装外套从尚且亮着灯的前台走进去,路过一排排沉默而相似的电脑,看见花草,看见文件,看见员工桌上的便签纸和撕了一半的茶包。他一路往上,站在设计部和研发部门口,看着里面形形色色正在加班的员工,灯火在办公室外是流动长河,在这里只是一滩消磨光阴的死水,停留在每个人脸上只是死线前的经过。
张哲瀚没进去,站在门口借了半寸白炽灯的光,随手拿了一支笔在西装内衬上写,提醒自己记得给两个部门加奖金。而后他扔了笔想回自己的办公室将就一夜,转过弯又在拐角处停下,发现销售部里也有一方圆灯仍然闪着光,光圈只照亮二三张桌子,其中一台电脑前露出半个脑袋,戴着耳机摇头晃脑,头顶发丝一颤一颤。
他走过去,认出来是正在电脑前一边看比赛直播一边乐滋滋吃泡面的龚俊。
“喂,”张哲瀚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在等待龚俊摘下耳机转过身来的空档里不知为何背起来手臂,两边手背交叠扯动伤口,疼得他呲牙咧嘴,但又很小心翼翼地隐藏住了表情,空荡荡西装外套下一片粉饰出来的太平。
龚俊转身看见是他,原本开心到半眯着弯成月牙的眼睛猛地睁大了,手忙脚乱摘下来耳机挂在脖子上,结结巴巴喊他“老板”,紧接着似乎是想要站起来朝他鞠躬,但不知为何开始同手同脚起来,样子滑稽又可爱,因为身高原因站立时候又被耳机线扯住脖子,样子很是狼狈。
张哲瀚在三秒钟内目睹了他这全套过程,没能忍住笑出声来。
“老,老板好。”最后龚俊双手捧着头戴式耳机拿在胸前,头发是乱的鼻头是油的,唇边一圈方便面的红油,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怎么还不回家?”张哲瀚伸出来那只没受伤的手拄在他的座椅靠背上,斜着身子调整重心,好整以暇地问他。
“我在加班。“龚俊看起来是真的有点不太聪明,总说一些一戳就破的谎言。
张哲瀚冲着他挑眉,目光又越过他看向电脑屏幕里仍在进行的游戏直播,问道:“加班看比赛?”
龚俊张了张口,看看他又看看电脑,眼神惊慌得像一只面对猎人枪口时候的小鹿,愣头愣脑地四处乱撞。张哲瀚心情很好地想听他继续狡辩,心想哪怕龚俊只是说“看直播是加班间隙的放松项目”他也能轻而易举放过,没想到龚俊最终什么也没解释出来,干脆低下头扭扭捏捏地承认了。
他说,我错了老板,下班时间占用公司资源是我不对。
于是张哲瀚在心里小小地咂舌了一下,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真的责怪他,甚至都没想好什么备用的相应惩罚。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确实不得不说,即便龚俊没能狡辩成功,张哲瀚也还是心甘情愿地不与他计较了。
“我没怪你,你别紧张。”他轻轻偏了偏头,计较着这样好像能让自己显得更有亲和力一些,很温和地问龚俊:“我就是想问问你怎么这么晚还在公司。”
龚俊此刻终于肯抬起头看向他,迎着他的眼神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似乎是确认了张哲瀚这句话的真实性,挠挠头斟酌着开口,目光还是怯怯,是那种很诚实又很可爱的羞怯。家里断网了,要明天才能修好,龚俊说,所以我想反正明天不用上班,留下来把直播看完。
张哲瀚摇摇头,叹了口气说,你是真的很爱看直播。
“不是的,”龚俊说,“但今年RNG打得真的很好啊,反正下了班也无聊,就看看嘛。”
张哲瀚撇撇嘴,虽然想多留一下,但也发现跟龚俊其实没什么好聊下去的了,叮嘱他早点回家,走的时候记得关灯关电源。
公司全层都是打通的,有楼梯也有内部电梯,张哲瀚突然觉得索然无趣,想要绕过他直接上楼,转身之后却听见龚俊站在背后叫他,灯光下捏着自己的耳机,胡乱抓了两把头顶耀武扬威的碎发,嘴角红油擦干净了,只穿很简单的浅蓝色卫衣和牛仔裤,灯光直直落下来覆在他身上,周围黑暗包裹下显得皮肤都在闪闪发光,不像是二十七八岁,倒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
老板,龚俊支支吾吾对着他说,你要不要坐下来一起看?
不啦,张哲瀚很温柔地笑了笑,与他此刻明目张胆开到胸下的衬衫领口格格不入,胸前各式各样的珠宝贴着皮肤璀璨闪耀,那光芒也好似被体温捂热,在他的笑容里却莫名其妙显出一种矜贵又成熟的体贴来。
“我今晚喝了酒,就这么和你待在一起会很麻烦。”张哲瀚偏过头看向他,“想必你也希望我能上楼找到抑制剂,然后平安无事的吧?”
“我当然希望。”龚俊这次回答地很快,一字一句坚定地像是在发什么了不得的誓一样。“老板,”他说,“你会平安的。”
张哲瀚朝他耸耸肩,上楼去了。
十分钟后他在柜子里翻到两颗抑制胶囊,手指上的伤口很深,此刻连剥开药衣都觉得费劲。张哲瀚单手把胶囊挤出来,懒得倒水了,干脆就这么丢进了嘴里,同时从抽屉中取出来一罐喷雾,把自己扔进沙发里像随意丢弃一个用坏了的沙包,或是一滩臭烘烘的烂泥。
他一边对着自己喷洒抑制剂一边想,坏消息是从此失去了一个客户或者更多,之后半年可能需要平均每天接着加班一小时,好消息是也许从此张太太再也不会对他催婚或者安排相亲了,因为没有人会想要娶一个疑似暴力倾向的Omega。
张哲瀚正这么胡思乱想着,仰躺时候发丝在空中乱掉,盯着天花板上的护眼灯发呆,胡思乱想着静谧深夜里整层楼除了他自己没他妈其他活人,也许就在这里死掉也没人会知道。突然间听见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龚俊在门口站得笔挺,敲两声停一下,小心翼翼地问,老板,你找到抑制剂了吗?
问完之后又是短暂的停顿,张哲瀚闭着眼睛,不用看都能大概猜到龚俊此刻纠结不安的小表情,只听见龚俊在这时候又敲了两声,说,老板,我真的不是想趁人之危。
“我在外面等你,你如果吃了药的话给我开下门,你放心,虽然你忘了锁门但我不会自己进来的。”
张哲瀚抬起没受伤的手盖住脸,在深夜里无声地笑起来。两分钟后他从沙发上坐起,随手扯了张纸巾把凝固在手腕指尖的血迹擦拭干净,想了想又觉得还是太过明显,干脆接着把右手背到身后,站起来左手给龚俊拉开门,发现对方还是站在门口,两分钟时间里甚至都没有去旁边坐下,门开的瞬间立刻抬起头,眨巴着眼睛与他四目相对。
“有事吗?”张哲瀚问他。
“老板,你吃过药啦?”龚俊开心时候眉毛也会跟着扬起来,整个人都显得生动而富有朝气,抬起左右手给张哲瀚展示,左手里拿着的是医用棉签和碘酒,右手里则是绷带与棉花。
他说:“我来给你清洗下伤口,不然是要发炎的。”
05
“你怎么发现的?”
办公室里因为龚俊进来了的关系而亮起全部的灯,周围灯带溢彩流光,细碎朦胧光点温和淌下来像流动月色,龚俊仰着头眼睛亮亮地惊呼出声。张哲瀚坐在沙发里,他蹲在茶几茶几旁的地毯上,膝盖前方是垃圾桶,先用酒精和棉花给他把伤口清洗一遍,又用蘸了碘酒的棉棒小心翼翼给他仔细擦拭,像是怕他疼一样,边擦还边鼓着腮帮子朝伤口处轻轻吹风。
张哲瀚觉得疼,但更多的是龚俊朝着他吹气时候的凉意,偏过脸觉得不太好意思,让龚俊那么大个人为他抱着腿坐在地毯上也不好意思,迫切地想说点什么缓解尴尬,于是只好又接着猜测,问他,“你闻到血腥气了?”
龚俊扬起脸来看了他一眼,两条眉毛心疼地拧在一处,右手捏着棉棒,左手指尖轻轻落在他的右手手背上,有点责怪地说,你转身时候我看到了,说完又看了张哲瀚一眼,自顾自嘟嘟囔囔地讲,真的是,还把手藏起来。
张哲瀚低着头不说话,只朝着他笑一笑,感觉确实也没什么可讲。
“怎么伤到的?”龚俊问他。
“打架了。”张哲瀚莫名其妙回答的很真诚。
“啊?”龚俊小小声惊讶了一下,又仰起脖子看张哲瀚的脸,同时嘴唇不由自主张开一些,从眼眸到五官再到身体,整个人对着张哲瀚都是无遮无拦完全敞开的态度,弄得张哲瀚有点害臊,继而还莫名有点烦躁,故意假模假样地凶了他一下,让龚俊接着洗伤口,别老是看他。
“我只是没想到,你那么大老板也会打架啊。”龚俊吸了吸鼻子,低头又开始很温柔地朝他的伤口吹气,哄小孩子一样耐心。
“我以为你会说,怎么Omega也会打架啊。”张哲瀚苦笑着自我调侃。
“Omega也很好啊,生气就该打架,这有什么的。”龚俊几乎没有一丝犹豫地回答他,边说还边开心起来,乐呵呵地给他扯绷带,说只伤了这么一点儿,看来是打赢了,挺好挺好。
于是张哲瀚又一次忍不住笑出来,笑完之后也觉得心情好了很多。他撑着沙发坐垫弯腰,朝龚俊凑近一些,认真看他给自己一层又一层缠好绷带,两个人手指时不时挨在一起,他的手因为失血有些冰,而龚俊的指腹很烫,握住他的手背时候很温暖,展开来掂着把他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时候又显得张哲瀚的手很小。
“好啦。”龚俊最终给他在手背上系了个很丑的结,捏着张哲瀚的手腕给他看,让他看起来像一只制作失败的木乃伊。龚俊用手抬着他的手,掌心向上,很认真地叮嘱,最近几天记得按时消毒敷药,不能碰水,如果还是不好的话一定要去医院。
说到这里他又垮了下脸,露出那种很惹人疼爱的小狗表情,说坏了,我忘记给你敷上云南白药粉末了。
张哲瀚一直偏着头看向他,从他脸上看见那种很真情实感的诚意与关心,在他为自己伤口没有敷药而后悔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疼痛,而是发觉龚俊这个人好像真的和那些讨人厌的Alpha不一样,帅气的同时还有点可爱。
因此他想了想,很努力地张开手心,握住了龚俊的手。
“我今晚打架,打了公司的一个客户。”张哲瀚没去看龚俊的表情,低着头讲得很慢,但他知道龚俊此时也正在安静地听他讲下去:“因为他说Omega不嫁人不可理喻,还说我身材不好。”
龚俊沉默了一下,像是摒住了呼吸,但并没有把手从他掌心里抽回去,灯光在头顶一圈圈不知疲倦的巡游,因此时间也在滴滴答答溜走,而龚俊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另一边掌心也贴上来轻轻拢了拢张哲瀚的手,气势汹汹地说,“那你真不该只是打他。”
“?”张哲瀚挑挑眉看向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我觉得你不仅应该打他,还应该骂他是不知天高地厚的金针菇。”龚俊说。
“可那是晚宴诶。”张哲瀚勾了勾唇角。
“重要吗?”龚俊看着他回答:“就算其他Omega都已经结了婚,难道他们中有人比你漂亮吗?”
张哲瀚愣了愣,盯着他的眼睛,龚俊没有动,坦荡荡仰着脸由他看着。半分钟后张哲瀚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伸出左手把龚俊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
“好像确实没有。”张哲瀚弯着眼睛凑近,手指还放在龚俊的头发里,问道:“那你刚刚怎么那么久不说话?不会是在想着该说些什么来哄我吧?”
“不是啊,”龚俊用上目线看着他,可怜巴巴地说:“我只是突然想到没上药的话绷带要拆了重包,可是我没在公司里放云南白药,只有家里才有,现在这个点药店也都关门了买不到。”
张哲瀚抿着唇看龚俊又蹲下来把自己缩成一团,吭哧吭哧给他拆手上的绷带,歪着头想了想,办公室的医药箱应该在身后柜子里的左边最下面一格门后。但他没有开口,低头看着龚俊一动一动的发旋思考三秒,接着就把左手按在了龚俊的手腕上,垂眼对着他说,那你带我回家啊。
龚俊两手顿了顿,差点解不开那个很丑的结。他抬起头看向张哲瀚,皱着眉头仔细观察,发现对方不像是在开玩笑。
“那你有多余的抑制剂吗?”他说:“我给你装上一瓶。”
06
关于一个成年Omega与成年Alpha一同回家共度今夜可能会发生的所有问题与后果,如果你在张哲瀚十八岁时候问他,他会毫不犹豫告诉你自己拳击课全年级成绩第一,且并不相信所谓的天性压制与信息素吸引等此类伪命题。
但如果是在张哲瀚二十九岁这年发问,他只会用那双星辰琥珀一样的眸子盯住你看很久,很轻蔑又很满不在乎地反问你,那又如何?如果我不同意,没人能够带走我。
尽管当张哲瀚靠在沙发里咬着吸管小口小口地喝龚俊刚给他兑好的温白开时候,扭过头看见对方拎着自己的黑色书包站在柜子前很认真地往里面放进去两瓶抑制剂和一板抑制胶囊,小心翼翼装好后珍而重之地背着书包来拉他的手,甚至在此之前还蹲在地上一一核对过保质期。由此张哲瀚端着杯子跟在他身后下楼,边走边鼓着腮帮子往吸管里吐泡泡,像一只听话又安静的小金鱼,歪着脑袋想,之前的所有担心好像其实都不是很需要。
近午夜时分,原本加班加点核对项目进程的部门员工也早都离开了,楼下大厅里空空如也,只楼道外零星几点感应路灯时不时亮起来,单薄光影能够穿透的屏障小且窄,只把脚下几步台阶堪堪映亮。龚俊想去按顶灯开关,被张哲瀚牵着手又拽回来了,两个人摸索着在忽明忽暗的公司里前行,恍惚像是两个相依相偎走在迷雾里的旅人,大雾弥天盖地,他们手拉着手翻山越岭。
张哲瀚随手把空杯子放到某张桌子上,扬起脸时候只能看见龚俊圆滚滚的后脑勺,还有宽阔横平的脊背,似乎能够在上面落停一只飞了很久的倦鸟。快到了,龚俊头也不回地对他说,老板,前面这块区域我熟悉,桌子摆的很乱,你跟在我后面,小心撞上桌角。
说完又把张哲瀚拉近一些,张哲瀚没能让锋利桌角划伤,却先一股脑儿地撞上龚俊后背,感觉龚俊与他相握的手心滚烫,衣服里沁出来一种阳光曝晒后的柔顺剂芬芳,浩瀚深夜里好似有什么正在急切地想要蓬勃生长,也许是春天,也许是性爱,也许是一场来不及让人反应的爱情。
龚俊,张哲瀚在黑暗里叫他的名字。龚俊闻声转过来看向他,手里还拎着那个方方正正的书包,张哲瀚突然猛地跺一跺脚,远处楼道里的灯再次一排的亮起来,贫瘠光线模糊人的轮廓与五官,却又实实在在地让两人意识到彼此靠得非常之近,只是一个吻的距离,眼神温柔着纠缠不清。
张哲瀚问他,那天中午我在楼道里骂人时候,是不是很凶?
龚俊看了他很久,愣愣地像是没听清楚问题,但张哲瀚清楚他听得懂自己在讲什么。直到灯光重新寂灭回归黑暗,龚俊也猛地一跺脚把灯踩亮,朝着张哲瀚点点头。
“那为什么还要帮我?”张哲瀚继续问他,“你不害怕啊?”
“不怕啊,因为你很好看。”这次龚俊没有等到感应灯再次熄灭,稍微思索了一下,回答得很是真诚:“而且你生气时候也很可爱,我很喜欢。”
他对着张哲瀚说喜欢,对一个正经算下来可能只见过三次面的男人真心实意夸赞,可说出来却并不让人觉得轻浮或是讨厌,反而让人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熨贴身心的浪漫与天真,来自二十八岁男青年Alpha的,百年难遇又无法轻易错过的浪漫与天真。
张哲瀚对着他笑起来,眼神洋洋自得,有一种“我就知道”的聪明与狡黠。他又往前靠了三分,手臂与龚俊的手臂磨蹭在一起,胸膛与他悬悬只隔两岸青山相对的一线,整个人化作将倾未倾的澎湃山林,嘴唇张开时候像两片花瓣,裹着香醇椰子牛奶气味的,纯白无暇又让人蠢蠢欲动的花瓣。
他问龚俊,那你要不要现在和我接个吻?
而龚俊垂下眼看他,握住他的手顷刻间攥紧了,两个人气息交叉到一处,一阵海盐香气的风晃动一棵结满果实的椰子树。一秒,两秒,三秒,龚俊弯下腰来侧着头飞快碰了一下他的脸颊,嘴唇在他弧度柔软的脸颊上一触即分,像轻飘飘一片叶子坠落在小岛,蝴蝶扇动翅膀在张哲瀚身上短暂停靠。
“不要。”龚俊很小声又坚持地拒绝了,同时歪着头问他,老板,你上次发情期是几号,在这几天吗?
张哲瀚猝不及防被他拒绝,微张着唇很是意想不到,又被龚俊这个根本不算吻的吻敷衍得有点烦躁,眨了眨眼睛,仰着脸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的脸说,“怎么,你还怕我逼你负责吗?”
龚俊频率很快的连连摇头,像是把脑袋当成了一面连连敲响的拨浪鼓,张哲瀚甚至觉得他根本不可能不头晕。而拨浪鼓摇够之后撅着嘴停下来,看向他时候发丝蓬乱,呼吸声七零八落。“不是的,我没有这个意思。”龚俊回答:“我很想亲你,但你今天喝了酒,我不能够。”
成年人世界里“我不能够”代表的意思有很多,迟疑,困顿,或者说我做不到,林林总总要人头疼,可龚俊用他那双让人总没办法拒绝的狗狗眼看人时候,似乎根本没打算给你留下选择其他任何可能性的借口,只是在简简单单表达“我不能够”。张哲瀚还想再开口说他几句别的话,关于你是不是不行或者你就是害怕之类的话,但龚俊把下巴放进他的肩窝里,凑上来很轻很慢地抱住了他。
老板,他说,你今天喝酒了,所以我不会对你做任何事情;我今天很清醒,所以我也不能够做任何可能会让你后悔的事。如果你的发情期是这几天,为了对你负责,我会自己去住旅馆。
张哲瀚就这么靠在他身上,裹挟一身淡到甚至让人觉得不及香水味明显的酒气,侧着脸挨到的是龚俊身上柔软的卫衣,胸口的帽子抽绳,以及对方自头顶落下来的喘息,一瞬间觉得事情很荒唐,或者说人生很荒唐,荒唐且离谱,却又在此刻真真切切地从中触摸出爱情,平常得直击人心。
他在二十九岁伊始的夜晚决定躺下来任由欲望作祟,却又在躺下来之前被人接住变成一朵盛开的花蕊,他朝着龚俊交托胸脯、情欲与山水,对方却回赠他一颗纤尘不染的心与一段可爱浪漫的爱情,不知道来自哪里,也许是来自龚俊此刻仍然与他紧握的指节,是自他胸膛渡到耳边的心跳,或者只是单纯的,来自一个他浅蓝色卫衣上的线头。
“龚俊,”于是张哲瀚抬起受伤的右手,拇指食指捻着那根线头讲,“我好像有点想和你谈恋爱。”
“少诱惑我。”龚俊继续搂着他,装满抑制剂的书包丢在脚边,少有地硬气起来,一边嘿嘿嘿笑着一边抱紧他讲:“等你明天睡醒了再说。”
“哦,”张哲瀚挑挑眉,从他怀里抬起头来问道:“那我们怎么回去啊?”
五分钟后两人从电梯里走出来,站在大楼侧面的员工通道,龚俊拽着张哲瀚的手七拐八拐,轻车熟路地带他走到了公司后门,单肩背着书包,从兜里掏出来一串电动车钥匙给孤零零停在门边的最后一辆小绵羊解锁。张哲瀚站在夜风里打了个哈欠,迷迷瞪瞪眨眼,看一眼小绵羊又看一眼人高马大的龚俊,非常不愿意相信地问:我们就坐这个啊?
龚俊就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没办法嘛,我刚来这里不久,只有这个。
张哲瀚还想说点什么,又一阵风卷过来,深根半夜里万家都落了锁,大楼外寂静如鬼城,寒意呼啸着直往人身上扑打时候如入无人之境,张哲瀚敞着衬衫领口,此刻西装外套也不顶事,抱紧手臂躲到墙角阴影里,龚俊也走上来,张开双臂把他圈在墙壁与自己的怀抱中央。
两人都没再说话,沉默着等待风停,冷气降落后龚俊二话不说拎起自己的衣角把卫衣脱下来,动作很快,但带起里面那件短袖时候张哲瀚还是看到了他露出来的腹肌轮廓,直观地感受到龚俊其实不仅长得帅,身材也很好。
“老板,”龚俊拎着自己的衣服,又摸了摸他西装外套的边缘对他说:“虽然卫衣和你这套衣服很不搭,你穿上可能会嫌弃很丑,但确实太冷了,你将就一下。”
外套穿在张哲瀚身上很大,领口掉到锁骨下方,过长袖口完全把手拢进去,衣摆遮住大腿,卫衣空落落挂在他身上像一件滑稽又不合时宜的玩偶装。张哲瀚低头看了看自己,又仰起脸看一看龚俊,皱着眉头问他,是不是很像丑小鸭啊。
“像白天鹅。”龚俊回答。
张哲瀚显然是不信,撅起嘴把重心移到单腿上,缩着手疯狂甩袖子。
龚俊憨憨地朝着他笑,扶着他的手坐到小绵羊后座上,又把安全头盔扣到张哲瀚头顶,非常不客气地压塌他今晚做了很久的编发造型。张哲瀚从头盔下露出来一双浑圆的眼睛,黑白分明,不知为什么脸部轮廓也被过大领口衬得柔和起来,撑在龚俊的后座上确实像一只满戴珠宝的,很富贵也很懵懂的小小白天鹅。
“我会开得慢一些,大概半个小时左右到。”龚俊对他说,“老板,你要是觉得不安全,可以抱紧我。”
而张哲瀚在他话音将将落下之后就立刻搂住了他,手臂在龚俊身侧环绕一圈,指尖尽数缩在袖口里看不真切,即便此刻他们远还未一同起航。后半夜风很冷,但路上没什么行人,周遭安静到只能听见汽车过路时候的呼啸发动机轰鸣声,抬头是寂寞跳动的交通信号灯。
张哲瀚带着头盔,隔一层透明玻璃把额头顶在龚俊后背,在荒唐似满载浪漫逃亡的夜色里昏昏欲睡,好像那几口酒精里的安眠成分终于起了作用,让他在此刻罩进一个四面漏风但由龚俊海盐味的信息素编织而成的安心美梦中,如愿以偿变成依赖着他后背生存的疲惫飞鸟。
沿途与他马路中私奔般恋爱,再挤逼都不放开。张哲瀚闭上眼搂紧龚俊的腰,龚俊腾出一只手来拍拍他的手背,城际漫漫十几公里,好景无任何阻碍在行路时刻缓慢降临。
08
第二天早上张哲瀚在龚俊的床上醒来,四仰八叉抱着被子揉眼睛,脸上残留一道枕头压出来的睡痕,床头玩偶被他睡梦中无意蹬到了地上。他迟缓又困倦的坐起来,透过遮光性不是很好的窗帘绰约望见卧室外面是一个很小的阳台,龚俊挂着几件衣服晾在外头,光线与万物都被衣服切割为一条一条,随风摆动时候衣架相互碰撞在一起,奏出很清脆的声音。
张哲瀚打了个哈欠,满屋子海盐味道裹得他脑袋发懵,扭头发现床头柜上放了两粒从锡箔纸里掰出来的抑制胶囊,一瓶抑制剂,一玻璃杯的水和一杯牛奶。
他坐在床沿往后倒下去,床铺柔软如云端,陷在其中努力回想,只记起来昨晚龚俊在楼下停好自己的小电驴,背着他上楼来,替他脱掉外衣后又塞给他一套自己的睡衣。张哲瀚困得要命,眼睛半睁不闭地胡乱把睡衣套上,歪在床里死猪一样任由龚俊用热毛巾给他擦脸和手指,再拎着医药箱坐在床边小心翼翼为他重新包扎。
房间灯光终于被关掉那刻像关掉一轮天上明亮不休的月亮,张哲瀚睫毛颤了颤,不是很确定临睡前龚俊是不是真的曾为他盖过被子,并且弯腰在他额头上留下一个湿漉漉的吻。
最终张哲瀚也没吃药,觉得没必要,在牛奶与水之间选择了后者,光脚踩着落了满地的日光开门走出来,看见龚俊委委屈屈缩着肩膀睡在客厅的长条沙发上,一条腿挂在沙发靠背,另一条腿曲折起来掉进地毯,非常惨不忍睹的睡姿。张哲瀚笑了笑,坐到客厅地毯上枕着龚俊的大腿,捧住水杯大口大口全部喝光。
龚俊在梦里皱了皱眉头,被阳光晒到的眉眼皮肤似乎是觉得痒,抬手随意抓了一把,砸砸嘴很不舒服地想要翻身,却又感觉到大腿似乎被什么压住了,七荤八素醒过来,睁开眼就看见张哲瀚朝着他歪斜身子,罩着他的睡衣坐在地毯上时候显得非常沉静,阳光轻吻他的鼻尖,勾勒出一种动人心魄的美。龚俊望着他,先是被吓到,接着又化作不忍心惊动,与他对视过程里甚至忘了眨眼睛。
张哲瀚枕着他的大腿,黑曜石一样的眼睛含着点因为打哈欠挤出来的水光,毫不客气地拍了拍龚俊的肚皮,说你醒啦,昨晚睡的好吗?
龚俊双手向后撑着坐起来,捂着酸痛僵硬的脖颈揉啊揉,老老实实回答,睡得很不好。
张哲瀚耸耸肩,没半点愧疚的样子,迎着光线把受了伤的右手举起来,张开手指看那个层叠纱布上面依旧打得很丑的结,巴掌的阴影直直落到脸上,让人能够很直观地发现他脸颊上那点软肉其实少得可怜,整张脸一掌就能握进手心里面。
龚俊把身上的薄毯理了理盖到他肩头,鬼迷心窍般伸着手忘记要缩回来,想揉一揉张哲瀚的头顶却又不敢,最后也只是盈在半空让太阳晒着。张哲瀚在龚俊想要收回的前一秒攥住了他的手腕,转过脸来盯着他的眼睛,同时手指从他的手腕开始,一路沿手背摸到指尖,最后折回去与他十指相扣。
“我发现你一直在看我。”他说。
张哲瀚坐在地上,拉住龚俊的手这一刻彼此掌心纹路纠缠交错,恍惚要长成一辈子纠缠不清的丝线。他面朝龚俊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睡醒之后半长发被压得翘起调皮的边儿,落在耳后变作一种漫不经心的可爱,阳光下像一只卷了毛发的布偶猫。而此刻这只猫非常餍足地把下颌又重新放到龚俊的大腿上,歪着头睁大眼睛看向他,一瞬间显得很乖很乖。
“你在看我什么?”张哲瀚问他。
“没什么。”龚俊在他的眼神里感觉到像是被捕获,刹那间错觉四周阳光空气雨露都悄无声息迅速蒸发殆尽,而他被张哲瀚的眼睛望住的同时也被困在爱情里动弹不得,张哲瀚的手便是扣住他的锁。张哲瀚,他第一次没有叫他老板,而是很郑重又很胆大包天地叫他的名字,叫他张哲瀚。
他说,我总感觉这个早上像是跟你一同醒过来的,不像是要跟你谈恋爱,倒像是已经跟你结婚。
这次轮到张哲瀚呆立当场,侧着脸靠在龚俊的大腿上说不出话,相合在一起的手掌掉落在脸边,仿佛一颗瘪了的氢气球摇摇晃晃再也无法乘风飞远。婚姻两个字从龚俊口中讲出来的感觉让张哲瀚觉得很奇妙,好似一种人生从未有过的经历,因为他第一次发现“婚姻”没有让他联想到腐烂恶心的交易,没有带给他困顿如笼中瘦鸟的压迫感,更不像是要给他打上什么终身难以洗脱的标签。
龚俊对着张哲瀚说婚姻时候,更像是简简单单只在与他讨论爱情,谈论一场婚礼的本身意义。这个意义可以是余生一直牵着手在幽暗不着边际的海洋中同航;可以是张哲瀚永远能够在寂寥夜色中被龚俊的外套裹紧,瞌睡时候搂紧他的腰安心如倦鸟重归山林;也可以是当人生不断狼狈着往下坠落时候龚俊永远能为他包扎好伤口,让张哲瀚自此在每个早晨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美好愿望不是其他任何万物而是龚俊。
并且只是龚俊。
原来婚姻可以是这样的吗?张哲瀚在被龚俊握着手抱住肩膀时候默默抛出这个问句,并且很快就有了答案。
原来婚姻真的可以是这样。
“在想什么?”龚俊靠过来的动作总让张哲瀚觉得无限温柔,温柔地给予他怀抱,依靠,能够落脚的陆地与愈合伤疤的解药,像一阵淡淡涌过来带走夏日热潮与苦闷岁月的微咸海风。
“没想什么。”张哲瀚吸了吸鼻子,觉得在此刻跟龚俊讨论婚姻是件很愚蠢又很冒险的事,只得凶巴巴地转移话题,故作生气的命令到:“我饿了。”
“那你想吃什么?”龚俊好脾气地又问。
张哲瀚眯了眯眼睛,各式各样的答案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却又什么都选不出来。
“算了。”龚俊不再为难他,先是光着脚在地毯上站起来,而后又拉着张哲瀚也一起站立,让他坐到餐桌旁边等。
“我给你煮碗面吧,”龚俊一边打开冰箱门一边说,“我煮的小面很好吃,做给你尝尝。”
张哲瀚手欠欠儿的从盘子里拿了个苹果放在桌上滚来滚去,枕着手臂趴在餐桌上看他的背影。龚俊做饭很有一套,系着个美国队长的围裙卷起袖口,先是洗菜,切肉沫,葱姜蒜调味,油热了之后开始炒,同时右边架一个小面锅。张哲瀚看着他,忍不住开始畅想往后一些可能会发生的事,例如他会在下班前朝龚俊点菜,推开家门闻见热腾腾的饭菜香,会从后面给正在兢兢业业炒菜的美国队长一个很用力很用力地拥抱。
“你都会做些什么?”张哲瀚问他。
“家常菜基本都会做,川菜也都可以。”龚俊捏着锅铲划拉平底锅,左手握住锅柄颠了颠,浓郁诱人的香气扑面而来,他朝着张哲瀚挑挑眉,很臭屁地笑起来,问道,老板,你白天想点菜吗?
白天也能留下来吃饭吗?张哲瀚一副非常意料不到的样子。
“应该可以吧,”龚俊说:“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其实可以一直留下来吃饭。”
于是张哲瀚脑子里的画面忍不住又开始增加,变成龚俊傻乎乎笑着在他的房子里那个很宽敞的大沙发里搂住他,两个人一起看最新上线的电影;或着某天周末他抱着龚俊在里面那张大床上醒过来,依旧穿着对方松垮垮且不合身的棉质睡衣,推开阳台门晒太阳,手指在龚俊那些晾好的衣服里穿梭;再然后他们会一起出门遛狗,龚俊牵着肥胖过度的路飞,他牵住龚俊的手,路过奶茶店时候会得到一杯新做好的奶茶。
好像如果这是婚姻,应该说如果这就是与龚俊一起的婚姻,似乎确实非常不错。并且张哲瀚很有理由相信,与龚俊结婚不会将他变成某个人的附属品,不会让他悲惨地活在“某人太太”的阴翳中从此甘愿折断双翼,像一只严重退化又远离水域的鸭子般从此再也无法飞行,且终身无处可依。
他还是张哲瀚,只不过变成了与龚俊相爱的张哲瀚,他们彼此建立诚实守信的终身约定。
张哲瀚想到这里,把苹果攥在手心里捏紧了,伸长脖子看见龚俊指尖沾着新鲜淋漓的水珠往滚水里扔进去洗好的小白菜叶,突然开口叫他的名字。
“你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张哲瀚问他:“海风还是海盐?”
“海盐,”龚俊笑着弯腰自柜子里拿出半把挂面,头也不回地讲:“还喜欢吗?”
“一般般吧。”张哲瀚翘着腿咬了一口苹果,撑着脑袋漫不经心想着什么,齿间咔擦咔擦脆响。
“那你呢?老板,”龚俊转身问他:“你又是什么味道,椰子牛奶还是椰子味奶糖。”
“都不是。”张哲瀚得意地哼哼两声,眯着眼睛对他说:“你猜呀。”
“我不是已经猜了吗?没猜对啊。”龚俊坐到他面前,拉过他空闲的右手放在掌心,捏着他的指尖轻轻揉搓,最后放到鼻尖嗅了嗅。张哲瀚把啃了一半的苹果塞进龚俊手里要他帮忙解决,按耐不住好奇心地问,怎么样,闻出来了吗?
“没,”龚俊丝毫不嫌弃地咬了一口那只苹果,边嚼边说,“只闻到云南白药的味道。”
“你好笨,”张哲瀚撇撇嘴,“是椰子啊。”
“那哪里来的奶味?”龚俊瞳孔震惊。
…………
张哲瀚沉默了一下,把脸偏朝另一边,很不好意思地解释:“……我的磨砂膏是牛奶的。“
龚俊捧腹大笑。
“还挺配的,”龚俊三下五除二啃干净剩下的半只苹果,把核扔进垃圾桶里,撑着灶台转身对他说:“和你待在一起,应该会像是我们一起去了海边。“
张哲瀚脚上穿着龚俊今早给他翻出来的一双稍合脚些的棉拖鞋,是之前不小心买小了尺码留下来的,上面还有两个毛茸茸浅黄色的鸭掌。张哲瀚原本不想穿,很嫌弃,一边说难看一边说不符合自己的风格,穿上有点侮辱人了,龚俊叹了口气,蹲下来握着他的脚踝往里塞,穿完后又仰起脸看向他,像一只等待被夸奖的大狗一样充满期待。
“你看,”他望着张哲瀚说:“是不是还挺暖和的?”
而此刻张哲瀚坐在椅子上看着龚俊把面下进沸腾的面锅里,脚尖勾着那双拖鞋的边缘在桌下甩来甩去,突然在身后叫住他。
“龚俊,”他问:“如果我想跟你谈恋爱的话,你有什么什么话要说?”
龚俊闻言顿住了,伸进面汤里的筷子立起来停了停,而后又接着继续翻搅。“应该有吧。”他摘了围裙回答张哲瀚,弯腰从碗柜里拎出两个海碗,又从头顶橱柜里拿出来两瓶辣酱,一瓶四川爆辣辣椒酱一瓶蒜蓉辣酱,朝着张哲瀚走过来,问他要选哪一个。
张哲瀚随手选了爆辣。
龚俊点点头,把酱料罐子拿在手里掂了掂,身后面汤涨到快要扑锅,而他看向张哲瀚,很认真地说,“老板,谈恋爱是件很严肃的事情,我不想随便,你要想清楚再说。”
“是吗?”张哲瀚歪头看向他。
龚俊再次朝着他点头,不言不语但看起来非常郑重。接着他又转身站回去了,往碗里放猪油和辣酱,关火把挂面分成两份捞进碗里,打一勺汤,又倒进去炒好的肉沫与其他配料,而后他端着两个碗放到张哲瀚面前,捏着筷子坐到他对面。
“能用筷子吗?”他指了指张哲瀚裹满纱布的右手,又问:“要不要我帮你拌?”
而张哲瀚还是看向他,在龚俊挑起一口面吹凉,碰了碰自己的嘴唇试好温度又送到自己嘴边时候突然笑起来,非常疯狂又好似全然不在乎后果地讲,“我想清楚了,龚俊,或许我们可以直接结婚。”
龚俊沉默着,非常耐心又细致地喂了他半碗面,直到张哲瀚鼓着腮帮子皱起眉头,唇边一小圈亮红色的辣油,一边努力咀嚼一边抱怨般含糊不清地说不要再吃了,伸出手来小猫一样推开他的碗。龚俊放下碗筷站起来,把卷到手肘处的袖子放下来重新扣好,衣摆也用手拍了拍变得平整,绕过桌子坐到他身边,显得很郑重其事,虽然两个人此刻头发都乱糟糟的,且根本没有洗脸。
“张哲瀚,”龚俊朝着他眨眼睛,太阳升起来挂在房顶,轰轰烈烈照亮这个狭小公寓的阳光热烈而灿烂,而龚俊背对着整幅天光,看起来就像是第一次见面时候张哲瀚背对着楼道里的窗一个阶梯一个阶梯地朝着他走过来时候那样,望着张哲瀚的眼睛讲:“你现在酒醒了吗?”
“我从头到尾都没有醉。”张哲瀚用眼睛倒着框住龚俊的脸,镇定自若地讲。
龚俊抬起手来,指尖自他的眉心开始朝侧脸滑落,掀开他长到快要触及眉宇的刘海儿,温柔地将他掉到耳边的碎发也捡起一同别到耳后,指腹挨到他的耳廓时候张哲瀚才反应过来其实龚俊的手很烫,整个人也并非像看起来那样毫不慌张。
“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龚俊依然保持着手指落在他耳后的姿势,喉结上下滚动,很紧张却又很执拗。
张哲瀚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直接问。
“你想跟我结婚,”龚俊看着他说:“是因为你很需要一段婚姻,还是你真的只想和我结婚?”
“我好像确实有一点需要婚姻,但那不是很重要。”张哲瀚又一次伸手捧住龚俊的脸,掌心弯起来变成一条承载清梦的船,贴住龚俊的下颌角时候严丝合缝,充满眷恋与期待地抚摸他,用拇指轻轻揉搓他的唇边。他说,“昨天晚上在遇见你之前。我已经因为打架和家里人撕破脸,况且在他们看来,无法带来利益的婚姻也只是废纸一张。”
说到这里张哲瀚有短暂的停顿,清了清嗓子,似乎是花很短的时间组织了一次语言,不知道这究竟应不应该算作是表白:“目前来讲,我很期待一段和你一起的婚姻,如果你把这理解为需要,那么也只能说,是我很需要你。”
龚俊没有再提问,只是直直看了很久他的眼睛,接着突然凑上前来与张哲瀚呼吸摩着呼吸,像是打定主意要与他一同在这条看不见未知终点的道路上私奔般驰骋。张哲瀚负责猛踩一脚油门,而龚俊也放弃了计算彼此偏离的那条轨道。
“好,”他看着张哲瀚的眼睛说:“那我们就结婚。”
日光在客厅地板上盘桓如袅袅不散的烟,爱情紧随其后迅速生根发芽,蓬勃着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疯狂生长。张哲瀚挂在脚趾上的拖鞋不小心掉到了地上,索性把赤裸的脚踝一同塞进龚俊怀里,双手捧住了龚俊的脸。
“虽然坦白讲,我确实还没想过要不要结婚,应该结什么样的婚。”龚俊双手捏着他的脚背给他捂热,掌心滚烫,心跳也加速,整个人变成一面持续不断被擂动的鼓。
“但是张哲瀚,”他在今天第二次直呼张哲瀚的全名,说话前先努力往前伸长了脖子,吻了吻他那双明媚闪亮的眼睛:“可如果你需要婚姻,而且那个结婚对象不是别人只是你,那么我觉得,我们就结婚。”
龚俊看见张哲瀚在他的视野里弯着眼睛笑起来,由此在这个阳光普照的清晨,关于张哲瀚的一切似乎都成为了有关罗曼蒂克的秘密,所有身体接触都开始蒙上玫瑰色彩,龚俊把手伸出来承载梦境,不只是拉扯与攥紧,还有依赖,靠近,讨要,索取。
而张哲瀚闭上眼,先一步吻了上来。
他们终于开始了相识以来第一个完完整整的吻,在即将恋爱之前与决定结婚之后。
【完】
【温周】花事了
*古代AU,皇子×(伪)细作
*高虐
章七
“延元二十九年,晋王温循反逆伏诛,除。”
后世修史,对于这一场几乎奠定了齐王皇位与国朝百年河清海晏的叛乱,短短十五个字,就平淡地打发了。
然而对于亲历者,比如周子舒,这一夜太混乱纷繁,漫长得如同一生。
其实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近两年朝臣隐约又昭彰地分成两派,一派拥齐,一派拥晋,温循面上恭顺依然,背地里小动作不断,如今他步步相逼,温循恐怕早就失去了耐心。这天真的来临,周子舒心里反倒踏实了,他套上衣服,吩咐韩英:“去请大巫和七爷来,要快。”
京城还很安静,深户百...
*古代AU,皇子×(伪)细作
*高虐
章七
“延元二十九年,晋王温循反逆伏诛,除。”
后世修史,对于这一场几乎奠定了齐王皇位与国朝百年河清海晏的叛乱,短短十五个字,就平淡地打发了。
然而对于亲历者,比如周子舒,这一夜太混乱纷繁,漫长得如同一生。
其实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近两年朝臣隐约又昭彰地分成两派,一派拥齐,一派拥晋,温循面上恭顺依然,背地里小动作不断,如今他步步相逼,温循恐怕早就失去了耐心。这天真的来临,周子舒心里反倒踏实了,他套上衣服,吩咐韩英:“去请大巫和七爷来,要快。”
京城还很安静,深户百姓多半业已好梦成酣,想来韩英快马加鞭争取了不少时间。温客行早已反应过来,听周子舒长话短说:“两个月以前,晋王曾派遣贴身侍卫段鹏举亲自前往兖州,目的正是兖州军统帅沈慎,臣原以为晋王不会轻举妄动,因此只去了几封密函提点沈帅,意欲徐徐图之,但现如今晋王狗急跳墙,臣恐怕沈帅此番进京,旗号已然是清君侧了。”
温客行点头道:“不必说了,我明白。刚下过雨,兖州军人数庞大脚程慢,依你看老三会找谁打头阵?”
周子舒道:“还请殿下立刻着人去知会齐王兄。晋王该是先往城外调八千私军围皇城,这八千精锐是他养的亡命徒,个个嗜血好杀,只有殿下与齐王兄进宫,先率禁军保护陛下、赵王殿下和后宫娘娘,才能控制住局面。莫怀阳刚死,现在全部京城卫军暂且还都在张玉森手上,臣前去与他调这七万卫军,随后便到。”
他定定地望着温客行眸中明灭的烛光,一字一顿:“殿下可愿意相信我?”
温客行心领神会——御前戴甲持剑这样的过错都尚且能开不谈,倘若周子舒手握七万京城卫军归顺晋王,而他单凭宫内禁军,俨然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晋王想一网打尽,易如反掌。
他高声唤道:“阿湘你进来,你持我令牌亲自去齐王府送信,说晋王反了,请齐王兄进宫,他自会明白。”
“王翁。”温客行仍是盯着周子舒,淡然笑了一笑,就如同前头等着的不是晋王的屠刀,而是行围的猎物,“更衣,穿甲。”
才沉寂了一个多时辰的楚王府,在京城的万籁俱寂中忙碌起来。
国朝重武,一年到头除行围外,今上会不时亲自查验诸皇子武学功课,开国以来亦不乏皇子挂帅出征,开疆御虏。祖宗规矩有言,亲王以上须常备甲胄三,温客行的骑射在皇子中又素来出类拔萃,故而宫中多为他制甲寻驹。
他平日闲散惯了,似乎一切事都漫不经心,唯有每每披甲时眉心蹙出一道浅浅的沟壑,寒潭似的目光深深望着人,最是令人觉得不怒自威。
府门前数名温客行挑选出的随侍,周子舒送他到府外,他低下头去,王勉立时将端着的托盘凑近,周子舒将那沉重的银盔替他戴好,只说:“殿下万事小心。”
“咱们的话还没说清楚,你得活着来见我。”温客行纵身上马,“我等着你。”
马蹄扬起零星的水点子,渐行渐远,周子舒目送那朱红的身影消失在御街的拐角,方听见背后景北渊唤他:“子舒。”
周子舒道:“王翁,只留府兵在外,其余人你去安排。”
王勉领命而去,他合上眼寂寂转过身,却并没有看景北渊,乌溪立在景北渊身侧,疑惑地等他睁开眼,见他逡巡几圈才撞上他们的方向,气急败坏地扑到他面前:“你的眼睛!”
“我知道我胡闹过头了,可没时间叫你们骂我,”成群的府兵就在门口,他示意景北渊和乌溪不要声张,“没事,一会儿就缓过来了,韩英,引我回听雪阁。”
事急从权,楚王府所有内侍王勉均安置在最深处的耳房中,顾湘将口信报给齐王,又奉周子舒的令去伏波将军府接张成岭。阖府上下都燃着蜡烛,衣衫卷起微风,拂得烛火明灭,袅袅轻烟散在厅中,王勉从耳房回来,见云初立在听雪阁外,亦只交换了眼神,在门外垂目而立,未发一语。
甲胄早已经备好,周子舒抚摸着冰冷坚硬的鳞片,道:“韩英,除你以外,天窗所有在京者,一会儿都跟我走。”
“主子!卑职——”
周子舒忽然冷了脸色,厉声道:“闭嘴,我有最重要的事情交给你!”
韩英周身一震,怔愣里下意识跪下听令,周子舒平静的音调从头顶传来:“七爷有大巫不用你管,可是我与殿下走了,伏波将军与两位公子也走了,剩下的我们护不住的,都是我们的至亲至爱。”
“你给我听清楚,成岭、月容、王勉、阿湘、云初,还有你,都必须给我活着,一个出了事,我都会到阴曹地府去,阎王殿前,我要亲自向你们请一杯谢罪酒。”
韩英只磕了一个头:“卑职领命。”
内室的卷帘被掀开,是景北渊和乌溪双双出来,周子舒才要启口,景北渊摇头道:“不用说,你尽管去做事,这里有我在,不比你在还令你自己踏实吗?”
周子舒笑而不语,复又侧目引他身旁的乌溪入内室,他说:“大巫……一切都拜托你,来吧。”
入室前,他朝窗外远远一望,没有言语。
云销雨霁,天上独独一轮好月。
于高处望去更觉得清辉皎皎,风遥遥送来铁蹄铮铮,温客行想,这一场将来的兄弟相戕,到底辜负了月色。
马蹄声渐渐逼近了,温客行从宜阳门城楼上走下来,一阶一阶,台阶上积着水,被他踏于足下清脆有声。国朝定都冀州以来百余年,非头一遭有这样逼宫谋反的夜,成王败寇,古来如此。
月华如水,映亮大军中央的人,温循亦是一身银甲,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和身后禁军,温客行道:“三哥来了。”
“老五,怎么在这站着。”
“等三哥一起赏月啊。”隔着有些远,温循看不清,只觉得温客行约莫在笑,“臣弟不来,三哥如何有清君侧的名号啊。”
“瞧瞧我五弟多么贴心。”温循慢条斯理,一个侧身轻巧地跳下马来,“若不是本王故意放韩英快马加鞭回来报信,就凭他自己那点儿本事想突破本王重围,骨头渣子怕都被狗啃干净了。”
温客行敛眼轻笑,他与周子舒何尝不知道这一出引他入瓮,可心有所系,明知是刀山火海也要跳进来,他吐出一口浊气,喟叹道:“三哥,非要到这一步吗?”
温循仰面大笑:“那不然我这深更半夜是来他眼皮子底下散步的?”笑了好一会儿,他方才叹息道:“阿衍,如若你让开,三哥可以不动你。你母妃专宠六宫,你是他最疼爱的皇子,疼爱得连那个如履薄冰的位子都不舍得让你坐,可这些又不是你的错,我的账,是要跟他算的。”
温客行扶住腰间的剑,泰然道:“三哥也说臣弟是父皇爱子,三哥要做的事,臣弟自然要拦,等三哥从臣弟的尸骨上踏过去,等着三哥的便是宜阳门后的大哥,若是大哥也拦不住,我们才不拦了。”
风将他背后朱红的披风吹得猎猎作响,剑身在月色下流淌出潋滟的银光,温客行剑锋低垂:“在此之前,恕臣弟难能从命。”
温循拔出佩剑,面色微哂:“那就让三哥瞧瞧,你这些年功夫长进成什么模样了。”
好像烟火乍破沉寂的天幕,呐喊声排山倒海地涌起来,天与地之间是银白的长枪与铁灰的铠甲,在火光中将城墙映得亮如白昼,箭雨离弦的疾、刀剑相接的脆、血肉横飞的腥、厮杀狂吼的震……无数庄严巍峨的宫阙楼宇,在这铺天盖地的声浪与人海中形同虚设,只有鲜红一层一层地泼上去,再顺着大块的青砖汇成汩汩的溪。
佩剑森冷的寒光淋透了血,温客行眼前一堵银墙倒下去,又一排银墙接上来,他犹如一枝利箭,穿透敌军密不透风的人盾,沉默地步步向温循逼近。
左臂瞬息之间一凉,血从里衣里渗出来,温循的剑尖指着他的脸,血凝聚在剑锋片刻滑落,温循冷冷对上他:“来,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数十招剑气流利吞吐,温客行剑锋上挑,手腕使力,一剑刺伤温循左胸,他臂上负伤,血顺着手背青筋糊进掌心,滑腻得教他握不住剑,温循轻笑:“子舒去调京城卫军了吧?”
温客行不语,却见他眉头轻挑,又道:“你可真放心啊,我这八千人你都防不住,届时加上沈慎和他,只怕你们的尸骨要教我们踏碎了。”
脑中闪过那双清润乌黑的眸子,不惧不惊,百尺古井般沉沉望着自己,问自己可愿相信,温客行攥紧手中的剑,道:“臣弟信他,纵使错信,臣弟亦无悔。”
温循微微眯起眼,目光中闪露出一种洞彻前因的嘲讽,他举剑朝温客行狠狠刺去:“你也许永远都不会明白了。”
剑锋在绵延的火把中射出一抹冷白的寒光,温客行以剑相抵,两剑划开“嗤”的锐响,他声音镇定:“我明白,他是你——”
“你不明白!”剑被大力震开,温循急促喘息着,他半张脸隐与宫墙倾倒的黑影里,温客行看不清,只听到他懒散含笑的声音,“五弟功夫见长,那三哥干脆送你份大礼!”
“两年前与你成婚时,小舒便已经彻底摆脱了我,这两年不过是担了细作的虚名儿罢了。”
他语气低沉,杀声震天里近乎被湮没:“京城卫军区区七万,兖州军数倍于此,阿衍啊,你真不该放他一个人去,不是因为他是我的人,而是因为你不知道,他早就是你的人。”
温客行全身的血液都向大脑涌去,不过是眨眼的迟钝,忽地喉头一甜,温循刺进他肚腹的剑已经拔了出去,他站在他面前,仿佛兄长亲昵的耳语:“杀了你,你不会疼的,活剐了他,你才会知道何谓万箭穿心。”
杀人诛心,温循的杀着原来留在这里。
他冷眼看周子舒信口胡言,看他蒙在鼓中,却不露出半分破绽,就是为了给他这最后的致命一击。
利刃穿透甲胄,再刺入皮肉,是先坚硬后软烂的触感,温客行抽出砍进温循肩膀的匕首,眼中一片血雾,满脸都是温循肩头喷薄而出的血,顺着下颌滴滴答答地落下去,他笑靥如夜色中红得发黑的凤凰木:“那愿臣弟死在他前头,黄泉路冷,臣弟总要先替他去管黑白无常讨一件披风。”
身后潮水般的呐喊声席卷而来,为首的正是一身甲胄的齐王,他抓住他的铠甲奋力往身侧一甩,直把他甩到几无进攻的尸首堆上,温彻傲然道:“阿衍!若我身膏野革,国朝江山黎民百姓,就靠你了!”
人潮不停涌上,杀完一批还有一批,温客行能看见宣阳门就在眼前,可是如何都无法靠近,他只能杀,杀到麻木,杀到僵硬,杀到脑子一片空白,不许自己去想周子舒到底怎么样了。
禁军的方阵越来越薄,却始终将晋王的死士隔绝在宜阳门之前,偌大的皇城已经变成人间炼狱,遍地焦黑的尸体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昨夜的积水全被染成了殷红的潭,马蹄声与号角声动地而来,将血色水花溅起来,又碎下去。
只听一枝鸣镝从宣阳门上飞驰而落,尖利的锐叫在沸反盈天中堪堪刺破耳膜,宣阳门冲进来嘶鸣的战马,怒吼霎时响彻皇城,温客行听见飘渺的声音:“京城卫军统帅张玉森前来护驾!”
“兖州军统帅沈慎前来护驾!”
兖州军沈慎?他乏累地想,是啊,他不会反了,只有他的阿絮有这样的本事收服他,他的阿絮才会有这样的耐心和魄力,绝境中扭转乾坤。
“殿下!”
温客行猝然回首,他从来没见过周子舒披战袍,两肩银环栓垂下玄黑的披风,长身玉立在三丈以外。
温客行了然朝他一笑,这一笑,口中溢出淋漓的血来,他颓然向后倒去,周子舒张开双臂抱他,哪里抱得动,只能被他压着一同跌坐在地上。
满目皆是周子舒惊惶的眼,温客行迟钝地想,多年前他头一回伴驾秋猎,林间遇上只幼鹿,他一张弓业已拉满,可是那幼鹿的眼睛那般无措地望着他,教他心软愧疚得都没有法子了,肺腑隐隐揪起来,他轻声道:“你来了……”
温客行做了个很长的梦。
他梦见母妃还活着,春光融融,宝云殿前一树西府海棠开得如织如绣。乱红飞过秋千去,漫天落英灿烂如云蒸霞蔚,阿湘折下数枝,插在母妃最喜欢的孔雀绿釉花觚里,摆在铜镜前。
他拉着阿絮的手风风火火进宫来,阿絮穿着一袭荼白色绣梅花暗纹云锦,浑身不坠半枚金玉之饰,他从没见阿絮紧绷成这个样子,握住他的手生出濡濡的热汗,他问他:“宸妃娘娘当真不忌讳白衫子吗?你要是敢诓我,回去有你好看。”
他不答话,只将他拉到母妃榻前跪下,委屈地抱怨:“阿娘,我说了您也最喜欢素净颜色,他不信啊,您快夸夸他,否则待出了宫,儿的小命可就真不保了。”
他的阿絮羞得满面通红,两颊的红晕一如外头繁花似锦的海棠,他看见母妃拉住阿絮的手,轻柔地安抚他:“阿衍有福,怎么平白地,能遇上这么好的孩子呢?”
是啊,他如何能配得起这么好的人呢。
可他又想,母妃在他九岁那年就走了,他此生最爱的两个人,隔着阴阳,从未能见上一面,无端端为什么就这样遇见了?
他从心里腾起阵阵凉意,在满头涔涔冷汗中惊醒过来。
依旧是在王府里,四肢和腹部传来烈痛,他吃力地转过头,才发现周子舒坐在床边脚踏上,支着手臂正打盹儿。
窗棂外粉橘的烟霞磨软了灼目的夕阳,淡薄地拢在他清浅的睡颜上,三千青丝顺着他的肩膀滑落,斜斜流泻在他的枕畔,仿佛乌墨的瀑布。
他望着他,望到双目泪盈于睫,他忽地就希望一瞬变老。
周子舒睡不实,才片刻又挣扎着醒来,看他已经醒来,直勾勾地侧头盯着自己,声音颤抖:“殿下醒了怎么不叫臣?臣去叫太医!”
温客行拽住他:“别动……”
他晓得温客行在等什么,忙道:“都平安,殿下放心,只是……齐王兄伤得太重,还没能脱离险情,太医正守着,必定逢凶化吉。”
“不是……”温客行依然固执地不肯松手,唇齿开合数次,只能吐出一点点气,他俯下身去听,只有一个字:“你……”
他顿时领悟温客行的意思,回握住他的手,道:“殿下放心,臣毫发无损。”
“过来……”
温客行抬起双臂,于是他褪掉鞋袜,小心地躺下来。
脸贴到他的心口,周子舒闻到他身上外敷的药香,那一股清冽的苦,呛得他眼前一片模糊,他听温客行问得很慢很慢:“我是该夸……你……太聪明,还是气……我自己太蠢。”
“为什么……骗我?”
眼泪终于潸潸地落下去,他以为他听过那曲箫,已经铁石心肠,不会哭了。
他该如何告诉他,他在算着时辰等死,他盼着见到他,却也盼着永不见到他,他知道他连阿徵中毒都心疼成那样,如果看见他痛得在榻上抽搐,像个苟延残喘的废物,却束手无策,还要眼睁睁看他一日一日衰弱、崩坏下去,又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事情来。
“……即便告诉了你,那些人和事,也永远回不来了。”萧萧的寒意从指尖蔓到心里,浑身都是冰凉,只有眼眶里这一点点滚烫的热意,渐渐打湿他的寝衣,他原以为自己已经流不出泪了,“阿行,你我之间横亘了太多人命,你没法子忘记,我也不能饶恕自己。”
他搂住他的手那样用力:“那么多回我求你……别再跟着老三,我都……说既往不咎。”他说得太急,牵动伤口,不由吸起一口凉气,“我……怕你会害……阿徵,会害旁人,是因为我以为你执拗……要一错再错下去。”
他窝在他臂弯不敢乱动,奋力扬起脑袋想看他的表情:“疼得厉害是不是?别说话了。”
“罚你……陪我睡觉。”腹部的伤疼得他额头冒汗,他却感觉到无尽的解脱与心安,“等我好了……再好好跟你……这个想不开的傻瓜……算账。”
“我等着。”他在满面的泪里哧哧地轻笑,“你要快些好起来。”
【烁芊】以身饲虎(二)
·后续,劳大家久等
·原著向韩烁陈芊芊的见色起意相爱相杀
(剧中韩烁我的理解是韩明星,与原著韩烁不一样)
·依旧ooc预警,文笔渣,逻辑废
朝日初升,曙光已至。
细碎的光线穿云破雾,笼罩大地的深浓黑幕渐渐淡去,翼翼飞鸾阵阵高啭鸣啼,湿润雾气点点波光灵动,靛青色的天地间野草蔓蔓垂柳展枝。...
·后续,劳大家久等
·原著向韩烁陈芊芊的见色起意相爱相杀
(剧中韩烁我的理解是韩明星,与原著韩烁不一样)
·依旧ooc预警,文笔渣,逻辑废
朝日初升,曙光已至。
细碎的光线穿云破雾,笼罩大地的深浓黑幕渐渐淡去,翼翼飞鸾阵阵高啭鸣啼,湿润雾气点点波光灵动,靛青色的天地间野草蔓蔓垂柳展枝。
月璃府主殿门楣上悬着的宫灯彻夜长燃油尽将熄,紧闭的殿门喜绸高悬,回廊曲径落花 狼藉,两三仆从来去步履轻盈唯恐惊扰主人安眠。
轻手轻脚推开殿门入内,殿内衣物四处散落,床帏空隙处能隐约窥见锦被虚虚掩蔽的女子身形,楚腰卫鬓侧躺床榻一隅,妍姿艳质似未着衣,侍女垂下眼睛不敢再看。
帐中女子却还未安寝。
毒酒剑光交替闪现,陈芊芊辗转反侧一夜难寐,伸手撩起帐子,暖融晞光伴着微风跃过围幔在方寸之地交织起舞,一身疲累仿佛尽被吹散。
拂开侍女近身搀扶的手,甫一起身腰背酸软又失力砸回帐中,她咬牙道:“韩烁呢?”
“秉公主,韩少君在偏殿等候。”侍女惶惶不安伏身请罪。
你情我愿之事她分明也极享受,然心下不忿总禁不住迁怒始作俑者。若是两情相悦也罢,由她欺压发泄权当情趣,偏偏韩烁是敌非友,再恼也只能暗自忍了。
“昨夜可有发现?”
“昨夜韩少君离开后在府内湖心亭呆至子正三刻,随后回偏殿,白芨一直随侍,期间并无人接近。”
她心内千回百转面上仍是一副刁蛮样子,扬声道:“玄虎城男子为尊,韩少君不愿屈居女子之下,为防他做出出格之事你们给我好好盯紧他。”
侍女俯身应诺。
“叫水。”她哑声吩咐,侍女称是告退。
片刻功夫,殿门吱呀一声复又开启。
来人却未行礼,步伐逼近,行为举止与普通侍从截然有异。当真是群狼环伺,陈芊芊警惕心顿起,拔出匕首紧握掌中压低声音问道:“谁?”
那人并未应答,步履沉沉无意隐匿行踪,几息时间便行至帐前,她敛神屏息。
床帏外身形隐现,匕首破空而出却无刀锋入体的凝滞之感似被硬物所阻,一击不中她以凌厉之势飞身跃出,反手又是一刀。
掌风袭来匕首脱落,陈芊芊身体前倾难于止步撞入那人怀中。
是韩烁。
面无表情甩开腰间钳制着她的双手,她捡起外裳披在身上掩住满身春色,才回身打量。
韩烁长身玉立,樱草色的圆领袍衫上几杆修竹枝条楚楚,翠鸟栖在枝头颤颤似要低空掠出,鸟鸣林幽春日盛景却被一道割痕拦腰截断。
脸上毫无被拔刀相向的不快反而一脸揶揄:“既要狠心杀夫又何必投怀送抱,公主此举是何意?”
“可惜我专程准备的茶盘和瓷盅,”他摇头叹息,接着道:“一个名为万点青莲一个绘着鱼戏莲塘。”面上满是叹惋好似爱之颇深,偏偏眼睛里满是戏谑,两个莲字上殊为明显的重音意有所指。
地上莲塘鱼藻纹瓷盅身首分离,汤水洒漏洇出大片湿痕,剔红锦纹托盘已经开裂,应是匕首一击所致。
陈芊芊眼神睥睨。
韩烁莫不是对她有所误解,有守宫砂又如何,花垣城三公主却并非谈起风月之事便会含羞带怯的女人,何况他们也只是春宵一度。
俯身拈起镂空床架上一团彤云,上好锦缎裁制而成的缠枝并蒂莲肚兜皱皱巴巴,她捏着断掉的系带冷笑一声道:“睚眦必报,我可向来不吃亏,少君既毁我贴身小衣,那我摔个破碗破盘又能如何?”
“不如何,公主想摔便摔,如果不尽兴,我那儿还有。”韩烁无奈,讪讪坐下,原想臊她一回,奈何花垣城三公主却非普通女子。思忖半晌他又若无其事道:“碗中是城主遣人送来的补药,不好枉费她心意,稍后我让他们再给你送一碗。”
陈芊芊意味深长地看他,母亲差人送药却不表明送谁,经韩烁之手反倒证明这药并非给她。蒙羞至此,韩烁却假作不知大大方方拿到她面前,既将折辱消弭于无形又鄣显两人关系亲厚,隐忍聪慧至极,与之为敌如入佔危之域。
而今既虎落平阳便不会让他东山复起,她也不必戳穿,披着外袍半遮半掩走到面前瞪他:“少君不走是要与我共浴吗?”
莹润肌肤上尽是斑驳印迹,红痕点点如临窗提笔勾勒出的枝上寒梅,腰间大片青紫是笔饱墨酣描涂出的山水丹青,瞪过来的一眼似能勾魂夺魄愈发风情无限。
韩烁怔愣半晌故作平静垂下眼睛,余光扫到地上的匕首,表情不可捉摸:“我的匕首怎么会在公主手中?”
“你带进来的倒还问起我来?”陈芊芊瞪着眼回他一句,眼神似娇似媚朝殿门努努嘴示意他出去。
目光交锋,韩烁败下阵来。
他跨出殿门逆光而立,朝晖投射在背对他站立的女人身上,光晕缭绕。
如果昨夜他没能及时停手,不待殿外的护卫军发现陈芊芊便能用他带进去的匕首后发制人,而他过于忘情连武器易主都未曾发现。
一内一外相持,殿门徐徐闭阖,光线彻底阻绝的瞬间两人撕下面具皆叱骂出声。
“凶险小人!”
“恶毒妇人!”
沐浴更衣事毕已是卯末,韩烁在膳厅早已等得心烦意乱,陈芊芊走进的瞬间他神色变幻,最终还是带着一脸和煦笑意上前迎候。
专注凝视的眼神就如耳鬓厮磨一般,隐隐给人脉脉含情的错觉,身后的白芨扯扯僵硬的嘴角,放弃了同他们一起作戏的打算。
“三公主今日……”韩烁上下扫视一遍陈芊芊的衣着,赞美之言未及出口便被出言抢先:“少君今日丰神俊逸,当真是一表人才。”
这话倒也是陈芊芊的由衷之言。
来而不忘非礼也,她隐下心中的嘲谑抬起手臂,纤纤细指从韩烁眉心起渐次划过鼻梁,拂过唇角,沿着棱角分明的下颚点在喉间突起处停住不动。
绛色的蔻丹轻轻掠过,韩烁身体绷紧。
素手所到之处激起一阵麻痒,比昨夜情到极致时抓挠留下的感觉更甚,他口中干涩忍不住吞咽,喉结上下滚动蹭过陈芊芊的指腹。
她收回手眼睛瞪过来,韩烁只觉颈间手指余温犹在竟有越升越高的趋势。
白芨忍不住轻咳出声,旁若无人目光交汇的一对夫妻霎时惊醒,怒瞪彼此片刻却又双双带着丝难言的窘迫与恼怒朝他瞪过来。
他被唬得差点跪地请罪,夫妻二人才堪堪消气。
侍从井然有序摆上早膳,粥蔬小点一应俱全,月璃府最尊贵的两人对峙般无声静坐。
梓锐未归,陈芊芊也不叫人服侍,径自提箸用膳,粥点皆合她口味更何况韩烁早间既能揶揄调笑便无意再害她性命。
汤碗呈上来,浓重的苦味扑鼻而来,母亲本意只为羞辱,此药应于身体无害,黑乌乌的一片在日光映照下也能称得上浮光跃金,她屏气一饮而尽。
韩烁神色如常,暗地里却松了一口气。
早膳用完,离府已久的梓锐才匆匆返回。
陈芊芊眼见他横冲直撞、疾步如飞,庭院内众人躲避不及已经乱成一团,他气喘吁吁跑到面前边摆手边咳嗽,眼睛还往韩烁那边瞟。她心中对结果已有猜测,却不好让韩烁察觉。
“公…公主……别……”他急着说话但气未喘匀,越着急越喘反而断断续续更说不清楚。她猛地起身打断,惊叫道:“母亲怎么了?是不是出事了?!”
梓锐满脸惊悸。
她不等众人反应边跑边喊:“备车!给我备车!”
众人惊慌失措四处奔走,梓锐瞠乎后矣,气咽声丝仍然急起直追,整个膳厅霎时风流云散,徒留韩烁白芨二人并一地狼藉。
“少…少城主?”白芨看着满目凌乱不明所以,频频回望韩烁以期得到解释。
韩烁却审视着摔在地上的碗碟沉默不语。良久,他才叹道:“今日晨起便有一只老鸦在房檐呀呀悲鸣,寒鸦枯木……不祥之兆。”
陈芊芊一路疾走,直到坐上马车,梓锐才找到解释的机会:“城主没事,是您有事啊!酒里有毒您怎么还敢跟他用早膳啊我的公主!”
“您没吃吧?”他一脸希冀,但又想起仓促间看到的残羹剩饭,惊心悲魄,声音里已经带了哽咽:“公主!怎么办?”
“对对对,我们去城主府找太医,一定来得及的!”他边说边掀开帘子就要亲自去赶车。
“早膳里没下毒,”陈芊芊拉住他安抚,不等他多想赶忙问结果:“太医怎么说?”
“没毒就好,”梓锐松了口气开始抹眼泪,呜咽久久才接着开口道:“太医研究了许久才从玄虎城医药典籍里找到,酒中是一种名为秋日醉的毒,发作起来无声无息,症状和饮酒醉死相似。”
车外人声鼎沸,游人小贩或欢笑或吵嚷,陈芊芊只听得马蹄声声。哒…哒…哒…哒……就如她饮下合卺酒陷入昏沉之际耳边渐渐放缓直至停止的心跳声。
她心中早有答案但结果真正揭晓仍有几分难以平静,算起来她两次死亡都与韩烁有关。
母亲病重,玄虎城得知消息陈兵边境,城内久旱无雨粮食减收,再度开战于民不利,她欲以韩烁为质牵制玄虎军队撤离,于是召陈楚楚入府商议,结果等到的是穿心一剑。
陈楚楚从小与她是极亲近的,大姐不良于行,是她从小照顾陪伴,所以那把剑刺来的时候毫无防备。
血液从胸前破开的洞里漱漱流出,身体渐冷四肢僵硬直到吐出最后一口气,死亡的感觉并不好受。
陈楚楚目眦欲裂:“为什么你什么都要从我手里抢走,母亲是你的,少城主是你的,花垣城是你的!这些还不够吗?为什么还不放过韩烁?!”
“穷兵黩武,肆意开战你对得起花垣满城百姓吗?!如果我不同意,你是不是真的要把我和韩烁一起抓起来威胁玄虎城?”似是怒急,她把剑插得更深了些。
罪名已定陈楚楚师出有名。
是非功过总由胜利者书写,而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陈楚楚德才兼备堪当大任,母亲却从来只把自己当未来的花垣之主培养,而她唯有拼尽全力比所有人好,才能让母亲的选择不显偏心。
许婚时,陈楚楚大醉一场,以敌国质子为夫,让她彻底被排除出花垣城继任城主人选。之后从朝堂隐退姐妹生隙,直至刀剑相向。
她对陈楚楚有愧,也不愿花垣城再有同室操戈,何况城主之位不是她的心之所向,一切重来刁蛮任性、不学无术、恶名远扬又如何。
韩烁入城她策马扬鞭公然抢亲,便当一个嚣张跋扈鲜衣怒马的三公主罢。
她从未怀疑过韩烁,直到新婚之夜身死,再度清醒之时坐在游街祭天的花车之上,当晚同样一杯毒酒。
陈楚楚是被蒙骗还是早已有心篡位夺权,自己所知玄虎城兵临城下的消息是真是假,真相如何已经无从得知。她曾以为陈楚楚那句话是罗织罪名,如今想起却不尽然。
韩烁与她本就方枘圆凿水火难容,一切不可转圜。
“梓锐,稍后你拿着我的贴身玉佩去二姐府上让她全城戒严,然后回府接韩烁,就说母亲遇刺我怒急攻心昏迷不醒。”
梓锐听她细细叮嘱完不待马车稍停便一跃而下,朝城东的二郡主府邸直奔而去。
当日之事花垣城众人经久难忘。
嚣张跋扈、暴虐成性的三公主当街抢玄虎城少城主为夫,新婚次日全城戒严,月璃府两辆马车先后奔赴城主府,当天正午,三公主新婚夫婿玄虎城少城主在城主府被抓下狱。
·沙雕小剧场:
城主:韩烁肯定不行!
陈芊芊:虽然我更不行,但韩烁确实好像也有点不行。
韩烁:……嗯???
·以下是我碎碎念
上一篇开车的时候其实都没想后续剧情,现在发现写剧情真的比开车难多了😢谢谢很多姐妹喜欢上一篇,如果这篇写崩了也麻烦大家多多见谅😅
欢迎大家讨论剧情提意见,很希望把这个故事完整地呈现给大家。
以及原谅我孤陋寡闻,想问一下成交夫妇是什么梗?
·修了一下结尾
第一世的剧情是为了完善原三公主的人设,不知道我写得清不清晰
没有黑陈楚楚的意思,都是黑心韩烁的锅,这一世剧情不会详写所以大家可以自由发散猜猜他干了些什么🤔
🍊❤️🍌互相试探
眼见陈芊芊拉着自己进了教坊司,韩烁虽然心里恼火,可面上却仍保持平静。
刚新婚妻子就带着丈夫逛花楼,他韩烁也算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吧!
他倒是想看看这个陈芊芊到底是想干什么!
林七满意的环视了一圈自己身边的乐人,轻蔑的看着陈芊芊,道:
“ 你说你回去叫人,人呢?”
陈芊芊并不看林七,反倒笑意盈盈的看着韩烁,语气里全是得意:
“ 整个花垣城,长相最好,才艺最佳,身材最棒的男人,不就站在你面前,怎么?你看不见?”
“ 我当你能找来些什么人,结果带来一个病秧子?“ ...
眼见陈芊芊拉着自己进了教坊司,韩烁虽然心里恼火,可面上却仍保持平静。
刚新婚妻子就带着丈夫逛花楼,他韩烁也算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吧!
他倒是想看看这个陈芊芊到底是想干什么!
林七满意的环视了一圈自己身边的乐人,轻蔑的看着陈芊芊,道:
“ 你说你回去叫人,人呢?”
陈芊芊并不看林七,反倒笑意盈盈的看着韩烁,语气里全是得意:
“ 整个花垣城,长相最好,才艺最佳,身材最棒的男人,不就站在你面前,怎么?你看不见?”
“ 我当你能找来些什么人,结果带来一个病秧子?“
韩烁患有心疾,活不过二十岁,这是整个花垣城都知道的事情,一个病病怏怏的人,能做什么呢?所以林七并不把韩烁放在眼里。
陈芊芊抚着袖中的软剑,低头嗤笑:
“ 林七小姐说话最好放尊重些。”
“ 韩烁是我夫君,也是玄虎城的少君,请林七小姐按照尊称,唤他少君。”
林七看了一眼韩烁,这小模样长得确实标志,若是将人弄到教坊司……
想到这儿,林七的语气多了几分志在必得
“ 陈芊芊你可想好了,你若输了,他就归我了!”
陈芊芊点点头,倒很是豪爽:“ 愿赌服输。”
这一听三公主要带人跟教坊司的人比试,教坊司内外全是看热闹的百姓。
韩烁这厢才明白怎么回事,听到陈芊芊将他当作物什抵押与人打赌,气得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她。
可转头又看见这女人老母鸡护崽一样的护着他,想来这女人虽然刁蛮任性,还算是有些良心的。
他就姑且耐下心来看一看,这个陈芊芊费劲巴力的安排这出戏,是想干什么。
陈芊芊倒是不怕,韩烁的模样身段才情样样都是一流的,又怎么会输?
况且就算输了又怎样,韩烁是她陈芊芊的男人,哪轮到别人觊觎?
大不了,再抢一次就是了。
“ 万人空巷看苏郎!这玄虎少君怕是要输了。”
“ 韩少君输了是不是就要到教坊司当乐人了!虽说是入赘,这样是不是太羞辱人了……?”
百姓的话一字不落的传到了韩烁耳中,他怒火顿时高涨,默默攥紧了拳。
“ 三公主这是何意,是韩某近来做了什么惹三公主不快?三公主何须这样羞辱韩某?”
韩烁气红了一双含情眼,他今日一袭白衣,俏生生的立在那儿。
因为生气咳喘连连,像极了那古书里描写的病弱美人。
陈芊芊看韩烁这样,顿时将什么巴掌和甜枣的理论抛在脑后,只想把人扛回家锁起来好好欺负一顿。
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有反悔的道理,巴掌没给到位,直接给甜枣,可不是她陈芊芊的风格。
何况,这位玄虎少君也不是好糊弄的,她若此时动摇,必定会引起他的怀疑。
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这位少君还能忍下去,足见此人心机深沉,于公于私,韩烁对于花垣城都是大患。
何况,探明了这位少君的底线,以后再想拿捏他,也会容易一些。
白芨眼看着自己少君愈发难看脸色,连忙凑到韩烁耳边压低声音:
“ 少君,龙骨,小不忍则乱大谋!”
韩烁勉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冷笑着不说话。
心底却比往常还要气恼,还以为这女人虽然平时鬼话连篇,可对自己好歹有几份真情。
可是瞧着她跟这一屋子的乐人的亲密举动,想她在家里同他说的那些鬼话,指不定同多少人讲过。
一想到陈芊芊同那些人说话微笑的表情,他就非常生气,气到现在就想拍死这女人!
可他转念一想,白芨提醒的也对,还有龙骨,等他拿到了龙骨,看他怎么收拾她!
他定会好好教导她什么叫三从四德,什么叫夫为妻纲。
可韩烁看着眼前的始作俑者丝毫没有一起做错事情的自觉,反而抱着他的胳膊,对他笑得灿烂:
“ 韩烁,你放心去比,有我呢!”
呵,真假,他看她巴不得他输,韩烁冷眼看着陈芊芊。
“ 再说了,难道堂堂玄虎城少君还能输给几个乐人不成?”
陈芊芊又加了火,眨巴着大眼睛单纯无害的看着韩烁。
“ 你!”
韩烁真的不知道,陈芊芊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得!
还有这张嘴,怎么什么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这么让人堵心呢?
白芨连忙凑上来打圆场:“少君威猛阳刚,举世无双,任谁也比不过少君!”
堂堂玄虎城少主被三公主抛出来在教坊司跟一个乐人比试,这样的消息一出,过往的路人都沸腾了起来。
苏沐是教坊司的头牌,以容貌出众闻名于花垣城。
等闲时候一般人连见都难以见一面,他的名头一出,众人顿时都屏息看了过去。
苏沐一出来,韩烁微微皱眉看了过去,只见苏沐款款下楼,他无视众人,径直走到陈芊芊面前。
用扇子遮在两人面前,拉着陈芊芊暧昧地说起了悄悄话。
白芨瞪了苏沐一眼,口中愤愤不平的说道:
“ 卖弄风骚!”
眼看着苏沐凑在陈芊芊身边,众人难免叽叽喳喳的议论:
“ 看见了吗,又朝三公主去了……”
“ 哼,也就三公主能叫动他……”
苏沐全然不顾众人的议论,声音魅惑的说道:
“ 三公主不是刚从小人这儿离开,怎么这会子又来了?”
他抬眼看了一眼韩烁,笑得温柔又好看道
“ 是,少君,不好吗?”
韩烁皱眉,目光冷冷的看向苏沐。
陈芊芊这什么烂品味,竟喜欢这种唧唧歪歪的?
苏沐将手中扇子放在陈芊芊手中,在她手心上挠了挠,翩然而去。
陈芊芊本就是个喜爱美貌男子的,眼下被撩得心花荡漾,喃喃自语道:
“ 真好看。”
韩烁轻蔑的嗤笑一声,脸上不自觉的更多了几分怒气,再也没看陈芊芊一眼,抬步便走上高台。
教坊司的小厮一敲手中的锣,高声唱喝道:
“ 第一轮,比容貌!台上两位,谁更好看啊?!”
话音一落,全场人失了理智,不住的喊叫道:
“ 苏沐!”
“ 苏沐难得一见,定然是苏沐好看。”
台下众人纷纷将手中鲜花抛向苏沐,韩烁脚下只有零星的花束,还是他“好心”的妻子刚刚扔给他的。
“ 第一轮,苏沐胜!”
白芨看着地上的两堆花,一脸震惊的说道:
“ 少君,您居然输了!不应该啊?”
不等韩烁发作,小厮又开始敲锣打鼓:
“ 第二轮,比才艺!”
苏沐的才艺自然是弹琴,琴艺对于花垣城的男子来说是必不可少的才艺,这苏沐的琴技高超,在花垣城是可以和裴恒比肩的。
白芨一脸焦急的对韩烁说道:
“少君,咱们不能再输了啊,再输脸上挂不住了。”
韩烁白了他一眼,飞快的从白芨腰间抽出佩剑,只见韩烁拔剑而起,剑若霜雪,周身银辉,剑气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在他周身自在游走。
随着他的动作渐渐地剑越转越快,快到都要把地上的花瓣都卷了起来,空中飘着淡淡的花香,当真是好剑法。
剑止,花朵漱漱落下,数量远超苏沐。
陈芊芊挑眉看着林七,她既然敢赌,就知道韩烁一定不会输。
他一转头,正巧看到陈芊芊和苏沐眉来眼去,他此时又急又气,恨不得当场把陈芊芊撕碎了才好。
他调转手中的剑,直冲陈芊芊而去……
他也该给这女人点教训了!
就在此时陈楚楚突然出现,她飞快将韩烁的剑挑开。
“ 放肆!竟敢对芊芊刀剑相向?!”
两人说着便出手打了起来,白芨见事情不对忙在旁边喊道:
“ 少君,剑下留人,这位是花垣城二郡主啊!是二郡主啊!”
韩烁与陈楚楚正僵持着,听到“二郡主”三个字之后,气势顿时一松,他的余光扫过陈芊芊,见她果然变了脸色。
韩烁心情大好,凌厉的攻势立刻收了起来,眼神瞬间变得温柔似水。
陈楚楚见状,也收了手,韩烁顺手捞过陈芊芊手里的折扇,翩然打开,含情眼上挑,十足的勾人。
不就是眼神轻佻,语态暧昧嘛,他也会!
他瞧了一眼陈芊芊,见她面色不善的盯着自己,便勾唇一笑。
三公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他以扇遮面,凑近陈楚楚,暧昧不清的说道:
“ 久闻二郡主才学兼备,气度不凡,今日一见,幸会。”
陈楚楚当即有些发愣,陈芊芊却冷笑不已。
这个韩烁,好的不学学坏的,当着她的面跟陈楚楚勾勾搭搭,还真是可以啊!
还有楚楚,她想要这少城主之位,她陈芊芊不稀罕,给了她便罢,现在还觊觎她的男人……
见韩烁这样,陈楚楚心里虽然高兴,但面上仍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
她就知道,韩少君这样的人物,又岂能甘心在三妹手里苟活一生。
“ 少君自重。”
陈芊芊将二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讽刺道:
“ 二姐可来得真及时。”
陈楚楚忽略陈芊芊带刺的话:“你们在做什么?”
“ 教坊司比试!”陈芊芊扬头:“ 二姐看不出来吗?”
闻言,陈楚楚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教训道:
“ 你带自己的新婚夫婿来教坊司也就罢了,还逼他与乐人比试?”
陈芊芊将两人拉开,搂上韩烁的腰,趾高气扬地瞧陈楚楚,轻蔑的说道:
“ 二姐莫不是糊涂了,我们花垣一向女人当家作主,韩烁是我的男人,莫说是让他跟乐人比较,我若是不高兴将他休弃,赶回玄虎城,他又能怎样?”
韩烁低头看着这人搂在他腰上手,这小丫头片子,个子不高,占有欲还挺强……
陈芊芊转头问林七:“ 下一步该比什么了?”
林七戏谑的说道:“ 下一步,该看身材了!”
韩烁冷笑,看向陈芊芊的的眼神变得冷峻,声音也冷若冰霜:
“ 三公主这是想脱韩某衣服?那不如亲自动手。”
“ 好啊,少君可要老老实实的,任我处置!”
说完两人便真刀真枪打了起来,陈芊芊招法凌厉,身姿轻盈,使得是软剑。
韩烁虽是长剑在手,可他见招拆招,剑气虽然狠戾但仍带着世家公子独有的超然若物。
两人缠斗一翻,衣袂飘绝,花落漫天,到生出了几分棋逢对手的知己之感。
两人本来难分伯仲,可韩烁本就患有心疾,此前又被陈芊芊气得不行,心疾发作,自然落了下风。
陈芊芊没想到韩烁会中途犯病,来不及收剑,又怕伤了他,剑尖一偏,竟然生生的扯破了他的衣服。
她看韩烁的脸色,好像这个巴掌打得有点太狠了。
从韩烁那恨不得拍死自己的表情中,陈芊芊觉得回家想要哄好韩烁,不止是两个甜枣那么简单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 住手——”
裴恒在小厮的伴随下缓缓走了出来,他目光不悦的看着陈芊芊,厉声训斥道:
“ 胡闹!堂堂少君,怎能视作玩物!”
“ 是裴司学,裴司学好帅啊!”
“ 别想了,裴司学从小跟三公主订立了婚约。”
韩烁捂着心口,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剑,裴恒穿过人群走来:
“ 大庭广众之下,怎可让韩少君衣衫不整!”
“ 三公主,随我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一场闹剧过后,韩烁摸了摸自己被划破的衣衫,冷笑道:
“ 白芨,安排弓箭手,今晚,陈芊芊如果没有万箭穿心而亡,我就摘下你的狗头!”
白芨一颤,忙拱手领命:“属下领命!”
陈芊芊那会儿不喜欢韩烁,对他好奇多过于喜欢,自然也不会带有额外的感情。
她的这点好心,也不单单是好心,是好心,也是试探。
她愿意给韩烁多一些耐心也仅仅是因为韩烁的那张脸她很喜欢。
大家不要上帝视角,觉得韩烁很可怜,觉得芊芊会舍不得,人家芊芊对韩烁这会儿没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