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 for ipad —— 让兴趣,更有趣

点击下载 关闭
抽烟猴 抽烟猴 的推荐 smokeymonkeys.lofter.com
流浪的耳朵

p1-p4:魏东亭、张五哥、刘墨林、开缺太子

其他页的速写就真的很速,因为所有的力气都用在p5了

以及对不起辉叔,p2眼睛看起来好像咕噜姆,但是救不回来了(⋟﹏⋞)


p1-p4:魏东亭、张五哥、刘墨林、开缺太子

其他页的速写就真的很速,因为所有的力气都用在p5了

以及对不起辉叔,p2眼睛看起来好像咕噜姆,但是救不回来了(⋟﹏⋞)


盲生,你发现了华点

怡亲王生日:添肉!

初一日①,万岁、皇后、妃分例以外添:五十斤猪一口半、猪肉五十七斤、小猪六口、鹅八只、鸭五只、鸡三十六只、笋鸡二十只,一次(所增添,下同);

赏怡亲王饭棹(桌)添②:猪肉一百零二斤、鸭二十七只、鸡二十八只、文蹄十八只,一次;

注①初一日:雍正四年(1726)十月初一日。

注②怡亲王:清圣祖康熙第十三子胤祥,生于康熙二十五年(1686)十月初一日。“棹”应为“桌”。

(看得出来老四不仅嘴上说让小怡“尽量发胖”,行动上也是重肉出击啊~不知道这几样是不是小怡平时喜欢吃的,文蹄是猪蹄还是牛蹄啊,没查到。想象了一下现代pa老四给小怡过生日,打开盒子是一整个巨大的米饭夹流汁红烧肉的生日大蛋糕,那很香...

初一日①,万岁、皇后、妃分例以外添:五十斤猪一口半、猪肉五十七斤、小猪六口、鹅八只、鸭五只、鸡三十六只、笋鸡二十只,一次(所增添,下同);

赏怡亲王饭棹(桌)添②:猪肉一百零二斤、鸭二十七只、鸡二十八只、文蹄十八只,一次;

注①初一日:雍正四年(1726)十月初一日。

注②怡亲王:清圣祖康熙第十三子胤祥,生于康熙二十五年(1686)十月初一日。“棹”应为“桌”。

(看得出来老四不仅嘴上说让小怡“尽量发胖”,行动上也是重肉出击啊~不知道这几样是不是小怡平时喜欢吃的,文蹄是猪蹄还是牛蹄啊,没查到。想象了一下现代pa老四给小怡过生日,打开盒子是一整个巨大的米饭夹流汁红烧肉的生日大蛋糕,那很香了。想起四年小怡刚生了一场重病,老四也是看着小怡消瘦了不少想给他补回来吧。)

念经喇嘛饭食添猪肉十斤,一次;

兆祥所阿哥等添③:猪肉六斤、鸡一只半,一次;

二十二阿哥福金添猪肉五十斤④,鸭五只、鸡十五只半、文蹄十个半,一次;

宁寿宫妃、嫔、公主、格格、阿哥等位添⑤:猪肉六十二斤、鸡十五只,一次;

阿哥等往海子去添⑥:五十斤猪半口、猪肉二斤,一次;

跟随太监三十三名添:猪肉十六斤八两,一次;

宁寿宫皇贵妃等位用素,减五十斤猪肉三口、猪肉十六斤八两、小猪二口半、鸭一只、鸡二十九只、笋鸡一只,一次;

用祭奉先殿供减猪三十斤、牛肉五十斤,一次;

不跳神减萨满猪肉一斤八两,一次;

二十四阿哥俺答奇里减牛肉十二两⑦。

③兆祥所阿哥:疑为雍正第八子福惠。

④二十二阿哥:康熙第二十二子恭勤贝勒允祜(hù)。

⑤宁寿宫:当时应为康熙妃嫔及年幼子女、孙子、孙女住所。

⑥阿哥等往海子去:阿哥指雍正第四子弘历、第五子弘昼。下文雍正六年(1728)四月档案即写明是“四、五阿哥”。

⑦二十四阿哥:康熙第二十四子(xián)諴亲王允祕(bì)。

今日减起:五十斤猪八口半、猪肉四百零九斤十四两、小猪十口、鹅八只、鸭五十七只、鸡一百四十五只半、笋鸡三十四只、牛肉一百零二斤九两、文蹄二十八个。

史料出处:《御茶膳房节次照常膳底档》

史料节选及注释:出版书《寻味历史,食在清朝》文美容

祁笙笙

老四指的好亲事——六公主之子与十公主之女喜结连理

除了是两姨兄妹近亲结婚,几乎没有缺点。

敦恪公主(十公主)于康熙四十七年十二月下嫁不知名台吉,四十八年十二月去世,只留下刚出生的女儿。

那她爹呢?很不巧,不光和麻子关系平平,还在康熙五十八年坐事削额驸,仍予台吉品级。五十九年,卒。

年仅11岁的小闺女没爹没妈,家里就一个台吉爵位(专供蒙古,排在汗王贝勒贝子公之后),肯定也是叔伯兄弟继承了,那她的终身大事谁来操心呢?她妈好歹还有陪嫁的几十户人家呢,这些嫁妆又会到谁手上?

人的命运,自己竟做不了一点主。

好在天空一声巨响,老四闪亮登场。到了雍正二年,小闺女也15岁了,正是出嫁的年纪,老四眼珠子一转,看上了(未来)战神博尔济吉特策棱与六公主...

除了是两姨兄妹近亲结婚,几乎没有缺点。

敦恪公主(十公主)于康熙四十七年十二月下嫁不知名台吉,四十八年十二月去世,只留下刚出生的女儿。

那她爹呢?很不巧,不光和麻子关系平平,还在康熙五十八年坐事削额驸,仍予台吉品级。五十九年,卒。

年仅11岁的小闺女没爹没妈,家里就一个台吉爵位(专供蒙古,排在汗王贝勒贝子公之后),肯定也是叔伯兄弟继承了,那她的终身大事谁来操心呢?她妈好歹还有陪嫁的几十户人家呢,这些嫁妆又会到谁手上?

人的命运,自己竟做不了一点主。

好在天空一声巨响,老四闪亮登场。到了雍正二年,小闺女也15岁了,正是出嫁的年纪,老四眼珠子一转,看上了(未来)战神博尔济吉特策棱与六公主的儿子苏巴什礼,这婚事好在哪里呢:

首先,此时策棱已经被老四封为郡王了,明星新星啊。(按闺女这双亲离世家里没爵的情况,靠叔伯这边操作多少有点难攀。

而且,虽然策棱本人在漠北蒙古居住,但他在京城是有府邸的,他儿子苏巴什礼就陪着奶奶在京城养老呢!也就是说……只要一结婚,小闺女马上从科尔沁蒙古回京(那京里亲戚可太多了不是)

然后,这苏巴什礼也才17岁,年龄般配,不是什么克妻二婚三婚(。

于是老四先给苏巴什礼封了公,然后就指了婚。

新人小夫妻得有家当有启动资金啊,没关系,四舅给安排!

老四把原来十公主陪嫁的四十二户人丁,加上不知从哪薅来的六十六户人丁一起,合编成一个佐领,交给外甥。也就是说,专门为他创建了镶黄旗蒙古左参领第十四佐领。

(老四真的是安排很细了......估计他也觉得唉呀真是天作之合呀

《八旗通志》:(镶黄旗蒙古)左参领第十四佐领,原系雍正二年封六公主之子苏巴西礼为公,在镶黄旗蒙古旗内食俸,又将十公主之女格格与苏巴西礼为婚,将十公主现有四十二户人丁、及公怡拉布坦之妻固山格格所有六十六户人丁,合编一佐领,以公苏巴西礼管理。

盲生,你发现了华点

舅舅,但不是隆科多

又名《怡王二舅:15个月直升封疆大吏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最近在鄂尔泰的《钦定八旗满洲氏族通谱》里发现这样一句:“马儿墩章佳地方章佳氏,逊扎齐…次子达尔泰,初任包衣佐领,因监造宫殿议叙授云骑尉(清朝异姓功臣世袭爵位的一种,即所谓的世职,云骑尉为第八等爵),卒。其子窦特袭职,遇恩诏授为骑都尉(第七等爵),任郎中兼佐领,卒。其孙哈达袭职,现任领侍卫内大臣。”看到这我想起怡王的二舅也叫章佳哈达(就是麻子让接管十三阿哥家事的那个管家大臣),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呢?如果是的话他什么时候干到领侍卫内大臣了?要知道这可是清朝武职京官的巅峰,正一品大员啊!以前我只知道鳌拜、明珠、索额图这样的重量级嘉宾担任过这...

又名《怡王二舅:15个月直升封疆大吏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最近在鄂尔泰的《钦定八旗满洲氏族通谱》里发现这样一句:“马儿墩章佳地方章佳氏,逊扎齐…次子达尔泰,初任包衣佐领,因监造宫殿议叙授云骑尉(清朝异姓功臣世袭爵位的一种,即所谓的世职,云骑尉为第八等爵),卒。其子窦特袭职,遇恩诏授为骑都尉(第七等爵),任郎中兼佐领,卒。其孙哈达袭职,现任领侍卫内大臣。”看到这我想起怡王的二舅也叫章佳哈达(就是麻子让接管十三阿哥家事的那个管家大臣),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呢?如果是的话他什么时候干到领侍卫内大臣了?要知道这可是清朝武职京官的巅峰,正一品大员啊!以前我只知道鳌拜、明珠、索额图这样的重量级嘉宾担任过这个职务。

根据这本书的上下文和一些其他的资料,哈达确实是窦特的儿子——参领兼佐领海宽的第二子,到这里我还以为只是重名,直到我在雍正朝实录里搜了一下,这位最后官至领侍卫内大臣的哈达,确实是从王府长史开始升迁的,而且升迁速度跟坐了火箭似的。根据一些吻合的时间节点,我推测这位哈达跟怡王二舅确实为同一人。以下是我在实录里整理的二舅升迁过程:

按《钦定八旗通志》康熙六十一年十二月,镶黄旗满洲都统所属第五参领第十四佐领,系雍正下旨将包衣佐领哈达合族人等由包衣拨出编一佐领,即着哈达管理。

同月,王府长史(三品)哈达升为正白旗汉军副都统(正二品)。这里插一句嘴,清制“亲王、郡王府各设长史一员”,也就是说二舅的三品长史是已经跟着光头阿哥一步到位的怡亲王升迁过的官职了,麻子走前二舅的官职肯定是低于三品的。也就是说麻子走后的第二个月,二舅不仅成了真正的满洲贵族,还连跳多级直升正二品。以为这就完了吗?no,刚刚开始。

雍正元年三月以正白旗汉军副都统哈达、署(代理)镶白旗护军统领(正二品);

雍正二年二月调宁古塔将军辅国公巴赛来京。升正白旗汉军副都统哈达为宁古塔将军(正一品,乾隆时改为从一品)。我知道清朝侍卫外任会坐地升1-2级,二舅的编制又不在侍卫处是怎么卡上这个bug的?并且此时距离麻子闭眼仅仅过去了15个月…

大家是不是以为二舅用一年多升到正一品已经很恐怖了,可别小看了这个宁古塔将军,虽然大家都知道宁古塔苦寒无比,但康熙十二年宁古塔将军的驻防地就迁到吉林乌拉城(今吉林省吉林市)了,乾隆二十二年宁古塔将军改称吉林将军。大家需要知道的是,不管是宁古塔将军还是吉林将军,他都是清朝边疆五大将军之一。

清朝驻防将军(从一品)为旗兵最高长官,凡与总督同驻一省者,如会同奏事,以将军领衔,实权虽不及总督,但地位高于总督。更何况雍正年间吉林并不设总督,五大边疆驻防将军监管军事、民政,就是当地实际上的最高长官,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搜了一下吉林将军直辖兵力大概有12000人(存疑),而且我发现清朝时期吉林不仅面积比现在大很多,海岸线也好长啊…

然后微妙的时间节点来了,雍正八年正月湖广荆州将军吴纳哈年老休致,调宁古塔将军哈达为湖广荆州将军(从一品)。二舅的任命用的是“调”而不是“降”,我觉得是正常调任。

然后刀来了,八年三月以湖广荆州将军哈达为内大臣(从一品),兼正黄旗护军统领(正二品)。原任湖广荆州将军吴纳哈暂管荆州将军事务。可以看得出来很打乱原计划了,二舅是不是刚从吉林走到湖北就被紧急调回京城了啊,44甚至没来得及找到合适的接替人选只能让老将军退休返聘了(难道一月份的时候44还不觉得13大限将至了吗?13你也太能瞒了)。

八年四月以正黄旗护军统领兼内大臣哈达为右翼前锋统领(正二品),看出来二舅终于到京城了(前锋营是禁军的精锐部队),也是赶上了见小怡最后一面。虽然这个右翼前锋统领没有将军品级高,但我翻了一下,这个职务一般由王公大臣代理或者兼任,没有长时间任命的。并且从八旗护军统领到左右翼前锋统领很多用的字是“升”,如“升镶红旗护军统领吉当阿、为右翼前锋统领”,“升正蓝旗护军统领希尔根、为左翼前锋统领。”我个人认为左右翼前锋统领属于一个过渡官职,很多被授予这个职位的,在几个月内都被提拔为八旗都统(从一品),如被授此官职一个月后的苏丹“升右翼前锋统领苏丹、为正黄旗蒙古都统”,还有两个月后“升左翼前锋统领鄂善、为镶黄旗蒙古都统。”的鄂善。例子很多,我觉得基本属于升职前的镀金了。

八年五月以镶蓝旗满洲都统绰奇、署(代理)右翼前锋统领,懂得都懂二舅去干嘛了。小怡走了以后,我以为44会让二舅回去接着当荆州将军,或者升任八旗都统,但是44又不走寻常路:

雍正八年十一月升右翼前锋统领哈达为正白旗领侍卫内大臣(正一品)。就这样悄默声连升两级给了武职京官的巅峰吗…此后一直到雍正朝结束二舅都一直在这个职位上。

尾声:雍正十三年八月44刚闭眼,九月小4就马不停蹄把二舅打包扔去泰陵守灵了“再照景陵之例。应派领侍卫内大臣一员…着派哈达。”虽然还是领侍卫内大臣,地位肯定大不如前了。然后这位泰陵管侍卫内大臣哈达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乾隆朝实录里,不知道这个官职最后有没有保住。

我感觉二舅跟13肯定是有感情的,毕竟13在漫长的冷宫生涯能朝夕相处且不用避嫌的血亲只有二舅,按照二舅火箭的升迁速度和八年他火速回京来看,他对13肯定也是很好的,毕竟13是他唯一的姐妹留下的最后的骨血。看到13在人生的最后时刻又能重新见到那个陪他走过人生低谷的二舅,对44来说也是一种慰藉吧。

九曜江天望

【雍怡】转盘,遮灯,自鸣钟

(aka黄铜烧古转盘遮灯的发明)

Summary:雍正三年七月十六,弘昌心情很好,胤禛心情也很好。只有可怜的允祥在左思右想。

二编:优化了段落分布,进行了细节扩写,纠正了允祥早逝儿子姓名的错误。

————————————

“弘昌?”

怡亲王唤道。

“弘昌——!”

他等了一会儿。太监、仆役,下人们偶尔从连廊中走过。几个老资格的管事儿,自告奋勇要去把大少爷提来,被他斥回。他偏要等,等着瞧这小子今天在干什么老不正经。

终于,喊到第三声时,连廊拐角的树叶子抖了抖。弘昌拖家带口地撵过来了。身后提溜着一串奶娘、老妈子,俱战战兢兢的;怀里还抱着个弘晓。

“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允祥瞟他一...

(aka黄铜烧古转盘遮灯的发明)

Summary:雍正三年七月十六,弘昌心情很好,胤禛心情也很好。只有可怜的允祥在左思右想。

二编:优化了段落分布,进行了细节扩写,纠正了允祥早逝儿子姓名的错误。

————————————

“弘昌?”

怡亲王唤道。

“弘昌——!”

他等了一会儿。太监、仆役,下人们偶尔从连廊中走过。几个老资格的管事儿,自告奋勇要去把大少爷提来,被他斥回。他偏要等,等着瞧这小子今天在干什么老不正经。

终于,喊到第三声时,连廊拐角的树叶子抖了抖。弘昌拖家带口地撵过来了。身后提溜着一串奶娘、老妈子,俱战战兢兢的;怀里还抱着个弘晓。

“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允祥瞟他一眼:

“怎么你在照顾甘珠尔?”

三番来迟,老爹动怒,弘昌自知不占理。忙说:“是额涅忙,额涅让我看他。”

看他阿玛不信,又腾出只手来郑重指天:“大家都能作证!若有半分虚言,才是天打雷劈。”

“你学的谁发毒誓?”允祥问。

甘珠尔身下少了支点,小短手左支右拙,好容易抱住哥哥,适时地开始号啕。

“所以,你就这么看顾的。”又笑起来。

“他心情不好,”弘昌连忙把手放回去,“我刚不许他吃糖。”

“甘珠尔是该管管嘴,”允祥道,“可也不是你这么个管法。”拍了拍手,叫奶娘们把弘晓送回去。

弘晓猛然离了哥哥,哭倒不哭了,挂着勺泪花,一步三回头。

允祥见着,心也软了一点。心想,他这庶长子,办事不利,四体不勤,唯独在家事上,还能算兄弟怡怡。

然而,正事还是要讲。

“弘昌,”允祥问,“今儿皇上赏了你多少人?”

弘昌憋着气,又挠着头:“两百——三——”

“是三百一十人!”允祥一跺脚,“你谢恩了没有?”

这话问的就多余。天恩浩荡,哪有不礼敬之理。哪怕吊儿郎当如弘昌,也不会在这环节掉链子。

他担心的不是这个。

“你怎么就不懂推一推呢?”允祥叹气,“是我的佐领养不起你么?”

弘昌只一味地垂头,盯紧自己的脚尖。打十六岁后,他就意识到:跟父亲对着干全无好处,不如安心在家当个富贵公子。他的运气很好——在康熙那段日子以后,还能像现在这样——甘珠尔不会懂的。

知道问不出什么了,允祥把弘昌打发下去,又遣人备轿,入宫。

此时已至酉末。处暑以来,天黑得依旧极晚;暮云飘荡,红澄澄的夕照在京城里滚动。王府离开禁宫不远,轿子走两步,撩开帘,就能见着紫禁城尖的黄色琉璃瓦。它们迎着夕阳,一片波光粼粼。

再走两步,就进宫门。方正的地砖蒸腾热气,巍峨的红墙投下阴影。天气很热,他想,在这七月里,但凡到地上走一走,都算炮烙之刑。但是还好,他想,自己获准乘轿进宫,养心殿里又精心备着冰鉴。无论自己还是阿哥,都不用在这大火天里委屈自己,不用担心。

正是如此。如果在事务繁杂之余,他的好阿哥还得为生活忧心,那就太不公平了。他在心里计算:十来天前祭孟秋,七天前忧心浙江棚民,三天前拉扯河工薪酬,还得考虑拨给宗室子弟的甲米。可就这样,也没忘了给弘昌加拨三百一十人的佐领。要知道,今年二月里,自己女儿刚封了郡主……!

其实,这三百一十人,若是给自己,反而没有什么,左右他知道如何行事。

可是弘昌……?

看来得圈得更严厉点。

有的没的,这样念着,很快到了御前。毫不意外的,皇帝乐得开花,险些鞋也来不及穿,就下来迎接。允祥觉得头脑有点发懵,但仍牵着手到室内。略略环顾,但见天色渐晚,烛光里还是熟悉的西暖阁。

他们坐下。案上笔墨纸砚样样俱全,密折奏本荦荦成堆;苏培盛等太监伺候着,磨墨的磨墨,打扇的打扇,掌灯的掌灯。皇帝一挥手,让下人都退去一点。又熟门熟路将两人的工作量分好——自己那堆眼见得少些。

“好好休息,”皇帝乐呵呵拿朱笔舔墨,“近来户部辛苦,好容易告一段落。”

允祥深吸一口气,克制住犯困的冲动。真奇怪,他想着,明明此时连最早的睡眠时间也没到。又把镇纸挪到一边,忽地注意到:皇帝好像在悄悄看他。

“怎么了?”他手悬在半空。

“怎么呢,”胤禛说,“我说王子怎么一点精神没有——早知如此,今儿就让你好好歇着了。”

“我要休息,谁来管事?”允祥说,“年羹尧的案子还没完呢。”

不过,顺着这话,他还是顺畅地把那哈欠打了出来。

现下确实太早,贸然睡下,怕是半夜就醒,反而不利。故而皇帝没打算强迫弟弟睡觉。可回嘴又是另一码事,他故意把批完的折子往那边推了推,说,也不知是谁,光顾自己孜孜不倦,白叫他人自惭形秽。

允祥目光一扫,当即哑口。皇帝所言非虚,那堆批示过的折本里,肉眼可见有册极厚的,抵得上其余五六份之和。正是他今儿早进的奏议年羹尧善后条目折。他把那折子抽出来,翻开一看,皇帝批红简截了当:两个字,依议。

允祥终于乐出声:“您倒省心。”

见他笑,皇帝也笑起来:“什么叫省心?”他见着允祥把那折子合起来,想尽办法塞回原位,“朕那是放心。之前咱们私底下分明也谈过了。”

这是真的。但凡朝中大事,他们无不私下讨论。论出结果,再写文件,又顺畅又简洁,颇省工夫。——那折子塞回去,高高一摞弄得摇摇晃晃的,西洋催眠锤一样。允祥忽然恍然大悟,他知道自个今儿为何犯困了——这份折子花了他户部小两月时间,字字句句、巨细靡遗。

但是,这样虽说写着累,看着也累,却于国事有利,不会因为抓大放小,导致事浮于面。对此,他清楚,他汗阿哥也清楚。

这样一想,人反精神起来。又探手到他皇兄那叠折子上,想暗度陈仓挪过几本。谁知皇帝明察秋毫,偷摸的黑手即刻被捕。

允祥只得坐正,拿笔舔墨,乖乖批自己的。

没一阵,又一本正经,说,今晚我看的也太少了。

皇帝头也不抬,说:就当陪我。

没事做,干陪哪?

皇帝说得顺嘴——你搁这坐着,我看了就开心。

扯皮归扯皮,还是奋笔疾书。一旦用心,时间就走得快。写着,写着,又能听见烛火微妙的噼啪声。晚风鼓动翅膀,把深蓝的夜色润进来。

红澄澄的暮色终于退去了。

他有时顿笔,听见生死。

他知道,奏折上,有很多遥远的事情。就像最后的夏蝉竭力一鸣,又立马凄寒而死。每一天,也许有早归的大雁飞过,也许有晚回的鹧鸪归来。说也许,因为他从始至终,都只面对着纸上文字,不曾抬头,不曾有别。

今儿下午想说的事——他忽又想起,竟然忘说了。汗阿哥就在眼前。躬着腰背,透过瓶底似的镜片,仔仔细细读那奏本。

他竟不忍。

夜色如水,又取了剪子,伸手铰那烛芯。

听见动静,皇帝也抬头,见那火焰逗来逗去,不肯服从,遂一把摁下他手,笑话说:废这老劲做什么?蜡烛就是蜡烛,再亮也就这样了。

不是说西洋有什么油灯?允祥不忿:下次给您弄几盏来,我要此处亮如白昼。

那就乱了时辰了。

依我看,您的眼睛也不用要了!

亲亲弟弟说得有理。皇帝无意识拿笔杆抵着下巴,像被激发了什么灵感。蜡烛固然是蜡烛,可灯不必一定是灯。打明季以前,就有拿遮灯板聚拢光线的办法。那木匠天子不也亲手设计过八幅护灯小屏吗?——不不不,这话乱说不得,朕又不是那怠惰乱政之主。但是,哪怕只为了允祥,做些小玩意,也是来得的。想着想着,思绪飞到天外。从遮灯板的材料到烧古的工艺,到挺子做固定的还是抽长的——这也太远了。要紧的还是遮灯板。忽然,皇帝一拍脑袋:那自鸣钟里不是有机栝么?何不用它来传动,做个新式的转盘遮灯板呢?要它往哪个方向,就哪个方向,便利极了。

允祥听得一愣一愣,也被带着琢磨:那些个法条、轮毂,要真能这么来,还真是好主意。对,我有一计——先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如何?就和皇兄商量起来。商量着商量着就要画图了,画着图画着图就要把海望招来了。海望莫名其妙还被迫加班,顶着俩黑眼圈,兢兢业业记需求。

养心殿里的气氛仿佛都转性了:从布米钱粮到内廷恭造,从生杀予夺到花鸟风月。

终于,郎中海望恭敬一拜,别了两位主子,一边脚底抹油溜回去睡觉,一边预备着明儿让铜作赶工,把那劳什子黄铜烧古转盘遮灯造出来。说实在话,等真烧出来,两位主子的兴头也过了,用不用得上还说不定。可东西还是要好好弄,这是造办处的尊严。

却不知允祥打后头盯着他背影,心想,这事还得自己来,不然,一个白玉罐也能叫他们磨十年,怎么对得起皇兄?

亥时了。

宫门早落了锁。皇帝张罗着要人铺床、备冰、伺候洗漱。允祥得了闲,在旁边悠悠地看。如今是七月,他再次想起来,七月十六。到八月二十三,皇考和太后的孝期也就都过了。他们会短暂地再忙一会儿,举行释服仪式。然后,天下将——真正地——由他们做主。皇兄会做什么呢?圆明园已差不多好了,晶莹的水、湛蓝的天、巧妙的景。以后,夏天再不怕热,冬天再不怕冷,皇兄想到哪里,就到哪里,不必被孝道闷在这大内小天地。

还有那真的天下。他们早已商量好,待局势尘埃落定,就去治水、营田,谁也管不了他们。再难的事,只要他们愿做,总能解决。他很有信心……太有信心了。

素白的丧服脱下,正如雪花轰然坍塌。

允祥打了个抖。

他寻了借口,到门口透气。苏培盛等要不在皇帝身边,要不只远远站着,无人干扰。朝远处看,万籁俱寂。只有几个星子,在天上沉默着发光。它们从不交流,任由情感在深蓝的静寂中流淌。

再次想起弘昌那三百一十人。

那三百一十人,原本归经希,和乌尔展门下。这两个原主子,猪油蒙心,站了允禟和允禩,毫不意外地受了罚。皇上念着弘昌还没有包衣佐领,决定把这些人赏去。又说,怡亲王虽有包衣佐领,却仅够他自己差使的。怎么能把爸爸的东西分给儿子呢?所以,我要单独赏给弘昌三百多人,任何人不得反对。

唉。这道折子,在如今简直格格不入。整个七月,参年羹尧的折子雪片般飞来,像当年的经希、乌尔展。

经希、乌尔展、年羹尧。

他绝不是担心自己,也不是怀疑皇兄。

只是,他忘了先前哪个地方大员抄家,抄出来一百六十五台自鸣钟,满满堆了两间屋子。自鸣钟——他们刚刚发明机械遮灯时商量参酌的自鸣钟。以前到现在的自鸣钟。父皇赏赐的自鸣钟。造办处的自鸣钟。遥远国度的自鸣钟。弦轮密运,针表相交,滴滴答答,将人淹没,然后溺死其中。皇考不例外,太后不例外,他不例外,天子也不例外。

但是,他又打了个抖,心想:

明天还有那么多事,总有人要去做。

如果别人不愿,那就他们来。

身后传来声响。皇帝寻不到弟弟,差人来唤他。他从善如流地回去。他们将入睡。明天,太阳依旧升起。

 

 

 ————————————————

灵感来源:

1,雍正三年七月十六日员外郎海望奉上谕:尔做自鸣钟内轮子做法,照朕指示做转盘遮灯几件,先画样呈览,俟准时再做。

(后来在九月二十九日做好,十一月初三送去圆明园了。)

2,弘晓(甘珠尔)和哥哥关系很好,多有唱和。据说弘昌多次劝说弟弟不要贪嘴,无效,弘晓还是因为馋而得了“胸膈之症”,弄得弘昌又去找医生。所幸不是大毛病,治好了。

 

另有一个疑问:总说弘昌犯错被圈,有人说跟夺嫡有关,但我没查到具体怎么回事。实录、奏折、清史稿、起居注里关于他的内容不超过五条,只知道在元年时封了贝子,三年时得了佐领,令人意外的是,根据造办处档案,三年十月他还和果郡王一起参与了圆明园供佛开光事宜,说明在三年时他应该参与了一些实务,后来又没动静了。

所以是怎么一个情况呢?如有解答,万分感谢。

十万个人get到我的文

【雍怡】金匮

  

  summary:黄粱犹温


  深夜时分,天上竟淅淅沥沥飘起小雨来。风也跟着起来,雨脚被吹得斜斜的,非常细,几乎看不见,在外头走路的人,衣裳却很快湿了,肩膀上一圈水渍。允祥好容易睡着,一阵邪风把支窗户的木棍吹倒,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窗户猛地合上,把他从床上惊醒。


  他抬手抹了抹下巴上一层薄汗。他睡得不踏实,心里总牵挂着宫里。声响也惊动了外头守夜的张瑞,他小心翼翼擎着一盏灯推门进来,打了个千儿,到窗前锁上窗户,又把木棒捡起来拿在手里,摸到床边,问允祥是否受了惊。


  允祥摇摇头,跟他要冷帕子擦脸。他连忙应下,朝外头吩咐了几句,拿来一只浸过冷水的帕子,给允祥细细擦了一遍...

  

  summary:黄粱犹温


  深夜时分,天上竟淅淅沥沥飘起小雨来。风也跟着起来,雨脚被吹得斜斜的,非常细,几乎看不见,在外头走路的人,衣裳却很快湿了,肩膀上一圈水渍。允祥好容易睡着,一阵邪风把支窗户的木棍吹倒,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窗户猛地合上,把他从床上惊醒。


  他抬手抹了抹下巴上一层薄汗。他睡得不踏实,心里总牵挂着宫里。声响也惊动了外头守夜的张瑞,他小心翼翼擎着一盏灯推门进来,打了个千儿,到窗前锁上窗户,又把木棒捡起来拿在手里,摸到床边,问允祥是否受了惊。


  允祥摇摇头,跟他要冷帕子擦脸。他连忙应下,朝外头吩咐了几句,拿来一只浸过冷水的帕子,给允祥细细擦了一遍脸同脖子。又端来一碗茶,允祥靠在床头,没大有精神吃,略饮了几口就还给他,叫他出去时别忘了看看阖府上下的门窗。


  张瑞一一应下,刚端起茶碗来,便听见外头吵吵嚷嚷,不知何事。他转头去看允祥的脸色。允祥瞥了他一眼,朝外头抬抬下巴,意思是要他去看看。张瑞点点头,还没走出屋子,外头两个人竟提着灯径直闯了进来,屋门明纸上映出二人漆黑的影子。


  允祥即刻警觉起来,右手往软枕下头摸去,将底下的弯刃匕首握在手里,同时坐了起来,双膝打开,宝相庄严。张瑞把盘子放下,护在允祥身前。


  外头二人嘁嘁喳喳交谈两句,忽然双双下跪,“奴才圆明园侍卫丰生格,奉命请怡亲王觐见。”


  允祥仍皱着眉,双脚胡乱找着鞋子趿拉上站了起来,“有何凭据?”


  “请王爷开门,奴才手里有皇上的金印。”


  “胡闹!”闻此允祥的警觉全变成怒气,他伸手拉开门,“好端端的,拿金印作什么?皇上身边没了别的东西叫你们拿来?”


  开了门他才看清,此人眼熟,应当是皇帝身边的人不错。他身边跟的是养心殿的张太监,平日里伺候皇帝上夜的。允祥冲张瑞摆摆手,叫他点上灯,替自己换衣裳;又冲外头二人斥道,“凭是谁的旨意,你们二人也是胆儿大的,我的府里也敢闯——说吧,什么事儿。”


  外头二人面面相觑,结巴两声,下定决心般,“皇上……皇上他……”


  “烫着舌头了?”允祥叫他们磨蹭得火起,“说。”


  “皇上他不大好了……”


  允祥系扣子的手猛地停下。


  烛火摇晃,把他近乎狰狞的眉眼印在高高的白墙上,猛地看去活像吃人的妖怪。他伸手把张瑞拨开,猛地往前冲了两步,右手抡圆了给了那侍卫一巴掌。那侍卫被打得趔趄两下,跪坐在地上,他似乎还不解气,把匕首一拔,刀鞘随意一扔,闪着寒光的铸铁就贴在侍卫脸上。


  “混账!”允祥声音颤抖着,咽了咽口水,“——混账!”


  那侍卫哆哆嗦嗦,一股脑儿说自己说得是真话,苏培盛去请的是二位皇子,皇帝亲口叫他出宫,叫怡王速速进宫,以备商议。


  允祥实则并没听清他说的什么,说到皇帝叫怡王进宫时,他已跌跌撞撞踏出屋外,手里颤颤巍巍握着匕首,要人套车,即刻进宫。


  张瑞慌忙拿了伞来,给在院子里站着的允祥遮住。他脸颊处滑落一滴水,雨却并没他想得那么大。车来得快,允祥脚软,走不上去,几乎是被两个太监推上车的。两匹马儿开始狂奔,允祥的头不小心一下子撞在窗框上,风吹开帘子布,把他吹醒了些。


  不能慌。对,他不能慌。


  四哥吉人天相,一定没事——退一万步讲,他真的不大好了,也不能让他看见自己这副样子。允祥拿袖子抹了把脸,轻轻抽泣一声,低头继续系着扣子。


  怪他。


  盘扣怎么这么滑。


  都怪他。


  手指疼。


  四哥是听了他的病才病倒的。


  允祥口中尝到血腥气,他牙关颤抖,把自己的嘴角咬破了。帕子也来不及拿,他伸出舌头舔掉了嘴边的血珠。指腹触到嘴唇的一霎他恍恍惚惚如坠梦中,这根指头变成皇帝伸出的,隔着丝,轻轻拭去他嘴角干结的血。


  皇帝病倒后,他在床前侍疾整整三日。每每喂皇帝进膳,允祥必定亲力亲为。若皇帝吃下些东西,他也就吃些;否则二人便一同饿着,任谁来劝也不管用。苏培盛绞尽脑汁,叫弘晓来劝,他转身把弘晓送出了宫门,皇帝好转前都在府中读书了。


  第三日黄昏,他方躲在外头咳嗽过,进门坐在皇帝床边拉着他的手,猛然感到皇帝的手也正攥着他的。猛地抬头看向皇帝的面孔,皇帝正看着他。卧床三日,头一句话是说允祥嘴唇干得起皮,都流血了。说着颤颤巍巍抬起胳膊,轻轻在他唇角蹭了蹭。一片薄薄的血痂沾在龙袍袖子上。


  他也说不上当时心里是什么滋味,呆愣愣看着皇帝看了半晌,忽然拨开他的手,转头坐在炕上,背着他呜呜咽咽掉了一串泪,又转过头去把手边的帕子用力往龙床上丢,“你个没良心的……吓死我了……”


  皇帝扶着脑袋在床上嘿嘿地笑,一笑便牵动着咳嗽起来。允祥在一旁还没喝下两口水,又连忙过去替他抚背,给他喂水。皇帝拉着他的手喝茶,明明前几日皇帝昏迷着,要比这难伺候多了,当时任劳任怨,如今却颇有微词,皱着个眉头哼哼道,“就知道笑……你可知这病多么凶险,好悬把我先吓死了。”


  “怕什么,”皇帝伸手抚过他毛茸茸的脑袋,“朕没事儿。”


  “没事儿你在床上睡了三天!”允祥把他的手打下来,又把脸颊凑上去蹭,“……刘声芳跟你说什么了?”


  “你这几日没回去么?戴的还是那日的香囊。”


  皇帝有心转移话题,允祥却绝不叫他如愿,“问你呢。”


  “……没说什么,问这样清楚作甚——这几日在这儿不轻快,快些回去歇着是正理。”


  “你说作什么——”允祥横眉立目,“苏培盛都告诉我了,你见了刘声芳没多久就倒在桌子上了,不是为了这个是为什么?”


  “许是……许是丹药的缘故也未可知……”皇帝结结巴巴,允祥心里却已有了眉目。


  “他多嘴告诉你了是不是?”允祥低头,也不知看的是腔子里的肺,还是皮肉下的膝盖。


  皇帝没说话,却也并没否认。允祥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明儿我就找他算账去。”


  “哎……明儿进宫来陪朕,不去找那起子人,”皇帝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朕也就是听见了,一时心急,不碍事。只是你的病,病根又深,得小心调养才是。”


  允祥闻言又是一股泪要涌上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记挂我……你不知道我前日有多害怕……若你真有个……哎!”


  皇帝伸手替他擦泪,陪着笑脸道,“若朕有不测,一切交给你我也是放心的。”


  “呸!”允祥发狠捶了两下木头,“愈发不知道忌讳。”


  正说话,苏培盛等人带了太医进来,太医看过,又改了方子。御膳房熬了药膳来,允祥亲自喂给皇帝吃了半碗,自己也被皇帝监督着吃了一小碗粥水,方才歇了。苏培盛出去时皇帝吩咐过,无召不必进来。


  允祥站在一边替皇帝续香,皇帝双眼瞳瞳看他的背影,一叠声叫他过来。允祥如何不知道他想做什么,瞥他一眼,自己脱了靴子,小心翼翼爬上床,躺在皇帝怀里。二人舒服得俱是一叹,互相怀抱着什么话也说不出。允祥在龙袍胸前埋头擦去不知为何泌出的泪水。


  抱了一阵子,皇帝忽然拍了拍允祥的肩膀,轻声叫他,“欸,你到炕桌下头那暗格里头,往底下翻一翻,把里头那金匣子拿来。”


  允祥抬眉看了看他,那地方皇帝常用来放机密折子,钥匙他们二人各一把,别人连见都见不着的。他怎么从不知道里头放了什么金匣子?颇狐疑地起身摸着腰间的钥匙,允祥坐在炕上埋头开锁,“若还是什么方士的仙丹,看我不给你丢出去。”


  皇帝只微微笑,说绝不是那劳什子。


  钥匙打开抽屉,极深处几个奏折底下竟真让允祥找见一只扁方的金匣,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他拿着匣子端详着回到床边,递给皇帝。皇帝又指了指床下的暗格,钥匙在一只墨盒底。允祥仍疑惑,什么好东西,要皇帝这样上心地放。


  “打开看看,”皇帝一脸神秘,看着允祥莫名地微笑。


  允祥插进钥匙打开锁,金匣子里头却只放了一只明黄卷轴。他宣旨七年,如何看不出此物即是圣旨的样子。一瞬间他脑内忽然想到什么,难以置信地将此物又放回去,“是……?”


  皇帝见他那模样,神神秘秘地点点头。下一刻允祥的拳头懑懑地轻捶在他肩头,忿忿道,“你病昏了头了!这东西能给我看么!我若看了……成了什么人了!”


  “如何看不得,”皇帝伸手取来匣中之物,展开阅读,近乎欣赏,“月前咱们还谈过,我全是找着咱们说的写来的。”


  实在不吉利。允祥低头伸手抓住皇帝的手腕,“放下吧。”


  皇帝却没有停下的意思,“——大位就传给弘历——虽说他还年轻,也并非处处遂朕的心意,脑子却机敏,又有些仁心。”


  “别说了,”允祥握着他手腕的手攥得更紧。


  “……顾命王大臣,头一个自然是你,老十六和老十七也算上。外大臣呢,张廷玉和鄂尔泰,朕都是放心的……”


  “别说了!”允祥双眼中又蓄起两汪泪,皇帝替他拭去泪水,继续说下去。


  “听话,好孩子,听话,”皇帝继续道,“若弘历有容人之量,你辅佐他,朕是放一百个心;若非如此,朕早在西山替你看好了一片土地。原先那处有个旧园子,在上头照交辉园或者圆明园再建一座,银子由朕内帑出。朕记得你年轻时向往山水,如今……”


  允祥听不得,伸手捂住他的嘴,恍惚道,“你要是死了,我也要死。”


  皇帝下半张脸被捂住,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睛看向允祥,极尽温柔的,“傻话。咱们都死了,这么大的烂摊子谁顾?傻话。”


   报信的太监并没诳人。怡王府的车轿直直进了宫门。放在平常,这是极僭越的大罪。允祥掀开帘子往外望,一切都是浓黑的,远处宫室内闪烁的灯火像天上的星星。冷风吹进来,允祥才发现自己仍在颤抖着。


   平常站在殿外的一向是苏培盛,今日却换了个脸生的小太监。他跌跌撞撞走下车辇,即刻有两个太监上来把他扶稳,架着他的胳膊往殿内去。重重屋宇,每张帷帐都放了下来。开门时带进一阵风,帷帐一层层被吹开,允祥低头干呕两下——他瞥见殿内伺候的人都把红顶子摘了下来。


   架着他的两个太监替他掀开重重纱帘,最后一层掀开时他才看见龙床上躺着的人。那似乎就是他的四哥,眼睛轻轻地闭着,他看过许多次,虽然四哥脸色苍白了许多,可也不过是卧病太久的缘故——他敢断定他四哥这就是睡着了而已。允祥环顾四周,皱起了眉头。他不明白一屋子黑压压的人跪在这里作什么,他们要吵到四哥睡觉的。


   “叫他们都出去,”允祥往前迈了一步,猛地趔趄一下,双膝硬生生磕在地砖上发出砰声,“皇上好不容易睡个好觉——快出去。”


   苏培盛弓腰走过来,拿袖子沾了沾眼角,“王爷……”


   允祥没理他,他一双眼睛大概也看不见别的东西,就着跪姿膝行到床边,比弘历和弘昼靠的都要近。


   他看得更清楚了些——没错儿,四哥就是睡着了。


   “皇上,”他猛地抓住皇帝的手,癫狂般地转头问苏培盛,“你们当的好差,皇上的手这样冷,也不知道加床被子么!”


   说着把皇帝的手与自己的手一同塞进被子底下,双手把皇帝的手夹在中间,用力揉搓。多让人害怕啊,怎么揉都不热。


   “暖汤婆子来,”他叫道。


   弘历膝行两步,拽住允祥的袖子轻声道,“十三叔……叫汗阿玛安心地去吧……”


   “混账!”允祥头也不回,甩开他的手,“你汗阿玛对你最好,你也不明白他么?”


   说着,猛地回头过去,两只眸子通红,把床边的兄弟二人吓了一跳,“也跟着这起子人胡闹!……你们也来叫叫他——叫他两声,他就醒了。”


   弘历回头看了一眼弘昼,缓缓撒开手,摇了摇头。


   允祥又回头去看龙床上面目不清的四哥,“——他觉轻。”


   弘昼呜咽一声,哭了出来。


   “四哥……四哥!”


   允祥叫了太多声四哥。声音由小至大,他的嗓子也不好,直到最后喊不出声,四哥二字全变成了泪,一滴滴,一串串落在明黄的寝衣袖子上。


   恍然间外头似乎进来一个什么人,苏培盛带着两个太监挤到他的身侧。苏培盛轻轻挥手,两个太监便架住了他的胳膊。“王爷,照规矩,得叫四阿哥跪在这儿……”


   允祥的眼睛看不太清东西。龙床上明黄的色块融化在他眼睛里,他心里知道这块人形的是他四哥。他的胳膊被架起来,身子却不受控制地往前趴着,在身后看他,像撑着翅膀要飞。


   进来的人拿来了一个什么东西。张廷玉拿出钥匙打开那小盒子,从里头拿出一卷黄绸。允祥被拖着离开了床边,弘历膝行着跪了过去。他迷蒙地抬起头来,张廷玉手中拿的正是日前四哥叫他看的那枚金匮。


   张廷玉许是在宣旨。他不必听,上面的字,是他与皇帝一字一句斟酌出的。


   弘历不知何时坐在了太师椅上。


   身边的人也不知何时调转了方向,不再跪他四哥,转而跪起弘历来了。


   他们说,皇上万岁。


   允祥被两个太监架着,也磕了头。


   几次张口,他却说不出那句皇上万岁。


   难道他们看不出么?允祥自下而上看着他的好侄儿。难道他们一个也没看出,皇上并非万岁天子么?


   “十三叔悲恸过甚,”弘历的声音似乎变了,允祥听来颇冷冽,不像个孩子了,“说不出话也不必逼他了。叫人把他送回府上好生休养。”


   两个太监又要把他带离这个屋子。允祥愣了一瞬,猛地挣扎起来。


   离开之后,他就再也见不着四哥了。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十四岁就知道了。


   “没听见朕的话么,”弘历冷声道,“带出去。”


   他挣扎不动了。允祥双目含泪,帷帐合上的一瞬外头吹来了风,卷帘处他最后看见了他的四哥——


   “四哥——!”


   死而复生。


   “哎哟,”兆佳的声音从远处响起,“这是怎么了?他们过来跟我说,爷睡着睡着觉哭了起来,还满口里叫着皇上。我还不信呢。”


   允祥愣愣坐起来,看着兆佳盈盈过来坐在床边,又是拿帕子给他擦脸,又是拿手给他顺气儿。“又跟皇上吵嘴了?瞧你这脸,都哭花了。”


   如今他才意识到方才或许是个梦,但允祥不敢怠慢,一叠声叫外头备马,要去园子里见皇上。兆佳皱眉道,“真是弄不明白你,昨儿看折子看到半夜才回来,说要在屋里睡个三天呢。”


   “皇上……皇上没事儿吧,”允祥在地下团团转了两圈,拉着兆佳问。


   兆佳被问的一头雾水,“皇上有没有事儿,我如何知道?”


   说着摸了摸允祥的头,“莫不是梦魇了?说这样的怪话。”


   允祥不理,只是一味地催备马快些,穿衣的人也快些。正催着,外头来人禀报,说刘太医来了。他猛地一震,穿好了衣裳,垂眸叫屋里的人都出去,兆佳也一样。


   马急急忙忙地备好了,二人却在里头谈了许久的话。似乎意见不同,外头伺候的人鲜少听见怡王这样失态地怒吼。刘太医提着药箱先行离开,允祥脚步虚浮,紧随其后。


   马车一刻不耽误往园子去,通禀的人脚步快,苏培盛早在勤政殿外候着,允祥来了,他便凑上来,说里头几位大人正得了召见,叫他在外头等一会儿。


   允祥等不得了。


   他摆摆手,也没让通传,自顾自闯了进去。苏培盛几人急得团团转,转念一想,是怡王又不是别人,人家进去没事儿,自己追进去或许要担责,也就随他去了。


   殿内点着允祥调的香。正是上午最明亮的时候,帷帐和帘子都束了起来,允祥看着便觉安心。皇帝声音洪亮,在大殿内也听得清楚。他渐渐放缓了脚步,与皇帝一门之隔,站在门外看着他,看得呆了,不再往前走。


   自鸣钟滴滴答答,允祥不自觉吸了吸鼻子,皇帝转头看向门外,看见了他。


   “欸,怡王,”他眉开眼笑,挥手叫人搀他进来,“在那儿愣着作什么,快进来呀。”


   允祥又被人搀起了胳膊,他有些恍惚。坐在皇帝对面,隔着一张炕桌。底下的人朝他行礼,他似乎听不见似的,自顾自伸手牵起了皇帝的手,喃喃道,“四哥……”


   臣子们面面相觑,皇帝也注意到他不大清明,匆忙说了几句话就遣退了大臣们。见允祥痴痴看着他,皇帝皱眉问,“怎么了这是?昨儿熬得那么晚,今儿不是说好了要多睡会儿么?怎么一大早就来了,还这样看着朕。”


   皇帝的手干燥且温暖。允祥几乎要被这触觉激得大哭,他定定看了皇帝两眼,猛地站起来,坐在他身边,埋头在他肩膀,抽噎道,“四哥……四哥——”


   这下子轮到皇帝着急,搂着他心肝肉地叫,问他怎么了。允祥仍枕在他肩膀上,呜咽道,“……梦见坏事儿了。”


   “多么坏呀?”皇帝心里已有了猜测,轻声问他。


   “坏得很。”


   皇帝微微笑着,轻轻抚着允祥的发顶,“不怕,不怕。梦罢了。”


   “甚吓人的!”允祥直起身来,正色道。言罢,又向皇帝详细说了说梦里内容,却有意隐去了皇帝发病的缘由。皇帝听着,安抚小猫儿似的把他揽在怀里顺毛儿,又听得惊奇,啧啧不绝。


   允祥皱眉道,“何事这样奇怪?”


   “如何不惊奇?朕的贤弟或许真是仙人托生的,”皇帝站起身来,从腰间摸出钥匙,打开床头暗格,又从里头掏出一只小小金匣。


   允祥猛地攥紧了双手。


   “是不是这只?”皇帝把它拿到允祥面前,笑问。


   允祥垂眸不答,皇帝便知十之八九。


   “我原是想用此物装遗诏的,”皇帝插进钥匙去,轻轻旋转,盒子打开。


   允祥别过头去。


   “可你总太忙,没空儿与你商议,遗诏自然也拟不得,”皇帝将盒子捧在他面前。允祥皱眉看去,里头分明空空如也。


   他又别过头去,“你身子好好儿的,拟哪门子遗诏。”


   “总要……”


   “要拟也不许现在拟!”


   小虎又要发威,皇帝连忙扣上金匣,放在一边儿,嘟囔道,“那这盒子拿来放丹吧……”


   “你敢!”


   说笑一阵,苏培盛在外禀报,刘太医来了。


   皇帝噢了一声,朝允祥笑道,“正好,朕要问清楚怡王的病呢。怡王聪敏,只是总不肯跟朕说实话。”   


   允祥却没笑。


   刘声芳走进殿内,低头跪拜前与允祥对了一瞬眼神。


   皇帝果不其然问道,“今日可给怡王诊脉没有?脉象如何?膝盖的病可要不要紧了?”


   允祥双眼不错珠儿地盯着刘声芳。


   刘声芳并没直起身子,在地上跪趴着,声音格外响亮道,“怡王脉象甚平,只是膝盖需要静养罢了。”


   允祥深深吐出一口气,右手不自觉抚上炕桌上摆着的金匮。金匮冰冷而锋利,他特地要往尖角上摸,听刘声芳讲着话,几次按摸,终于划破了指腹。殷红的血留了一丝在明黄的金上。


   金錾盘根错节,血流下去就消失不见了。

Thyla

13亲王撩人指导守则法国特刊

这封信大致属于一种宋君荣先生与怡亲王共事日记,机翻了一下放在下面,可能有很多错漏hhh,会法语的可以对照最下原文看看,欢迎纠正翻译!

13全程画风belike,先是很正经地公事公办,甚至还有点凶凶,宋先生用词“警告”、“绝对"、“就这个问题与他交涉是无用的、甚至是危险的”。然后逐渐“询问意见”、“按照意见修改”,因为受到帮助也会“高兴祝贺、赠送礼物”,最后变成“非常亲切/随性聊了很长时间”、“提供来自皇帝的保护”。(我大概get宋先生后来emo的原因了,真的蛮会撩噢)

然后4虽然全程没露脸但还蛮好玩的,就这些事情上他俩挺一心同体,反正anyway不管4有没有兴趣但只要13有兴趣...

这封信大致属于一种宋君荣先生与怡亲王共事日记,机翻了一下放在下面,可能有很多错漏hhh,会法语的可以对照最下原文看看,欢迎纠正翻译!

13全程画风belike,先是很正经地公事公办,甚至还有点凶凶,宋先生用词“警告”、“绝对"、“就这个问题与他交涉是无用的、甚至是危险的”。然后逐渐“询问意见”、“按照意见修改”,因为受到帮助也会“高兴祝贺、赠送礼物”,最后变成“非常亲切/随性聊了很长时间”、“提供来自皇帝的保护”。(我大概get宋先生后来emo的原因了,真的蛮会撩噢)

然后4虽然全程没露脸但还蛮好玩的,就这些事情上他俩挺一心同体,反正anyway不管4有没有兴趣但只要13有兴趣就一把子支持了。当然还是送礼那点最好玩,属于一种夫唱妇随,把人宋先生兴奋得,专门写了一天日记来记啊13亲王给我们送礼了。以及最后那个亲王提供了皇帝的保护这种说法hhh宋先生仗着会写法语胆子肥是吧。


48信件 1727.10.8 机翻+微调,原文有缺词,以()表示

皇帝的兄弟,13亲王派人到这来命令巴多明神父带一些欧洲人到宫里来谈一件紧急的事情,但没有说具体什么。早上11点,白晋、巴多明、冯秉正、安泰和我去了宫里。

白晋和安泰得知这是一个书籍和地理点的问题后,就回去了。碰巧在皇宫的徐懋德也跟着我们。

亲王向我们询问了几个亚洲王国的情况,我给他的一些回答使他想就这个问题进行详细的讨论,他命令我们跟随他去王府,并让一名吏员带来欧洲、非洲、亚洲和美洲的地图。

那是在晚上四点钟,在他的王府里。在与我们享用晚膳后,他带我们来到一个大房间,他想知道波斯、土耳其和俄罗斯的界限。他想看看俄罗斯和葡萄牙之间的距离。在满足了他的好奇心之后,他打发走了在场的官员和太监,想和我们独处。他问为什么东方的教堂没有完成,并建议我们建成。他警告我们要非常小心地回答俄罗斯人:“他们会询问你们的宗教发生了什么。”在这些话之后,他告诉我们该如何回答,并猜测俄国人会在欧洲散布损毁皇帝名誉的消息,他让我们写相反的消息,并对皇帝在北京对我们的尊敬方式大加赞扬。在向我们强烈叮嘱这一点后,他命令巴多明、冯秉正和徐懋德和我绘制从Sahalien oula到东海与南海之间的国家地图,他向巴多明提出许多问题,这位神父表现出了他一贯的智慧和胸襟。

1月11日。我花了整个1月10日的时间为我们奉命制作的地图寻找材料,我们在11日上午把它们收集好,并制定了地图的计划。傍晚时分,大约三点钟,亲王要我向他说明我们对将要绘制的地图中囊括的国家都有什么了解;在审查了我们的材料后,他向我们交换了自己的材料,并告诉我们要对所有这些材料进行最佳利用。此外,他说,我绝对不想要一张带有弧形线条的地图。由于我们知道,就这个问题与他交涉是无用的,甚至是危险的我们不得不按照他的意愿向他承诺一张地图,他命令我们每天到他的宫殿去绘制地图。然后他给我们看了一张从哈密到里海的地图,问我们的想法如何。这是亲王在两年前给P.P Regis和Fredeli制作的地图,是根据一些卡尔库军官的备忘材料和几个鞑靼人的路线制作的。我知道这幅地图的历史,一开始就认出了它。我用拉丁语通知了徐懋德和冯秉正,他们让我告诉亲王我关于这张地图的思考。我这样做了,他们在协商中发言。一切都足够顺利。之后,王子想知道俄国人在学院里说了些什么,并特别问他们是否谈到了宗教?佩雷拉神父回答说,他想知道一些关于巴达维亚的荷兰人的情况,并首先谈到了俄国人。“萨瓦”亲王说,“是欧洲人,还有五十个人欧洲人跟着他,我怀疑这些人是否是来贸易的,他们是来了解事情状况的。”亲王这样说,让人明白,他有些怀疑,禁止宗教的消息导致这些欧洲人上岸来了解有关我们的许多事情。这使我们要对自己的言论非常谨慎。因此,我谈到了关于俄国人对艺术的保护的常识,这吸引了一些欧洲工人,他们的报酬非常高。我谈到了将在彼得堡建立的天文台,以及欧洲学者今天在俄罗斯受到的极大尊重,我还说,()最近有两位娴熟的天文学家在沙皇的邀请下从法国前往彼得堡。其他神父说得比我好,我们保证根本不知道萨瓦先生和他随从的情况,这也是事实。因为我知道亲王特别想同巴多明对谈,所以我把亲王说的话告诉()他,并给了他一些消息和我掌握的关于俄国的资料。这会是对我们影响最大的一件事。俄罗斯大使没有让皇帝感到愉快,我们必须相信,亲王会把他从我们这里得到的关于俄罗斯的所有信息带回给皇帝。

1月13日。皇帝接见了一位大喇嘛的特使,这位特使的崇拜对象是那些寺院位于恒河源头的喇嘛。正是通过这些人,波斯革命的细节被带到了北京,亲王非常注意了解这一事件的情况。

1月19日。亲王让我们当他面查看俄国人提供的地图集。这是让-霍特曼的作品,最近在纽伦堡印刷。亲王对俄国人赋予里海和Campsatalia的新形象非常关注。

1月20日。亲王叫我过来,他向一位鞑靼伯爵提出关于Baical(疑似贝加尔)湖泊附近国家的问题,又向两位曾到过Sahalien河口及河对面土地的鞑靼官吏提出其他问题。他们说,从这条河的河口到这块他们说是岛屿的土地,从海上走不超过6个小时。对他们的话没必要做过多解释,而且亲王询问我的意见时,我明确表示我们不能指望这些。关于Campsatalia,我说我们称它为Jesso,俄罗斯人对其的描述与欧洲地理学的公认原则相悖。在这一点上,亲王下令在提交给皇帝的地图上不要包含Jasso的内容并按照我的建议对Baical湖周围几个位置进行修改。同一天,皇帝给我们在北京的三处居所送来了礼物,亲王也很高兴地祝贺我,还说他也想给我们三处居所送礼。

1月22日。亲王给我们的三处居所送来礼物。

1月24日。亲王对冯秉正、徐懋德和我说(),皇帝已经看到并批准了我们的地图,特别是我们从Baical湖到Oby河源头的补充内容。他告诉我们,皇帝希望以我们的方式得到一张从俄罗斯到彼得堡的西伯利亚地图。我们花了超过25天的时间来制作这张地图,经过许多困难,我们完成了它。皇帝把它刻了下来

同一天,亲王非常亲切地就我们的生活方式和欧洲的情况聊了很长时间他给我们提供了皇帝的保护,然后把我领到一个大房间里,给我看了一张非常特别的地图,上面有Sahalien河口以北的国家,()冰海,他向我保证,这张地图是()根据派往该地的人收集的资料绘制的。这张地图没有比例尺,没有度数,没有尺码;没有更多的制作。



执念昼伏

史料整理(10): 铁腕、权术与西洋雅趣—从传教士书信看雍怡(下)

接【史料整理9】,本篇将继续梳理雍正朝在华传教士书信,还原史册中少有记载的413形象。

紧赶慢赶终于趁着413加更完下篇。撒花~

ps:本史料整理偏向413CP向,主要聚焦于人物的形象、言行、日常。同时由于传教士的书信带有其主观色彩以及其自身思想立场,并且可能受到记忆偏差和翻译准确度的影响,因此本文的一切引用内容都仅供参考,不能证明相应事件就在历史上真实发生过。此外,因为传教士与十三直接接触更多,对四的描写多出于政令、命令以及正式接见的外交场合等,故本篇描写十三的篇幅将稍多于四。括号内是我对书信的个人解读,可以选择性观看。



————————

《清廷十三年马国贤在华回忆录》

(...

接【史料整理9】,本篇将继续梳理雍正朝在华传教士书信,还原史册中少有记载的413形象。

紧赶慢赶终于趁着413加更完下篇。撒花~

ps:本史料整理偏向413CP向,主要聚焦于人物的形象、言行、日常。同时由于传教士的书信带有其主观色彩以及其自身思想立场,并且可能受到记忆偏差和翻译准确度的影响,因此本文的一切引用内容都仅供参考,不能证明相应事件就在历史上真实发生过。此外,因为传教士与十三直接接触更多,对四的描写多出于政令、命令以及正式接见的外交场合等,故本篇描写十三的篇幅将稍多于四。括号内是我对书信的个人解读,可以选择性观看。



————————

《清廷十三年马国贤在华回忆录》

(注:马国贤,意大利人,于康熙四十九年抵达澳门,随之北上京师在宫中供职,擅长绘画雕刻。因皇权变更,于雍正元年开始计划离开朝廷,最终于1724年1月回国。)


十六、铁腕亲王:你最清楚朝廷的规矩,服从,不要多说,否则强制执行

(简要介绍背景:勒什亨出自苏努家族,其父苏努是努尔哈赤的四世孙,其家族因卷入允禩、允禟谋夺皇位之事遭到镇压。勒什亨本人被指结党营私、庇护允禟。同时勒什亨还是天主教徒,而雍正对天主教持压制排斥态度。以下内容是马国贤所描写的,在康熙刚刚驾崩时,勒什亨回朝结果受到雍正和他的十三皇弟清算的画面。)


(勒什亨)这位大人物几个月前去了澳门,意在购买一些昂贵和漂亮的欧洲玩艺,打算献给康熙皇帝。接到皇帝驾崩的消息后,他急忙赶回来,并打算把他收集的珍物送给新皇帝。……几天以后,勒什亨奉召进宫,他春风得意地来了,穿着他最为华贵的披风,前呼后拥的一大群随从,还指望得到什么赏赐。然而,他发现自己得到的远不是他所期待的。刚刚踏进门槛,在靠近希普和我站立的地方,皇帝的第十三个兄弟就命令他跪下,并以陛下的名义,要他立即充军去,去参加抵抗准葛尔头人策妄阿布坦的战役。此外,还宣判他有重罪嫌疑,并且必须承担所有宣判后的有关费用。面对这个意外打击,不幸的勒什享被吓懵了。过了一会儿他才鼓起了勇气,卑谦地提出:他既缺乏军中生活经验,而且身体状况很糟糕,完全不合适去服这项兵役。他请求仁慈的陛下给予赦免。但是亲王完全懂得皇帝的意思,坚持这个命令,他回答说:勒什亨,你最清楚朝廷的规矩,服从,不要多说,否则强制执行。”说完亲王转身就走了


(四刚登基这段时期针对十三的史料记载并不多,而这段文字则恰好从旁观者视角描写了十三在四登基不久后当众宣旨惩治勒什亨的场面。其实刚看到这段时是有点兴奋的hhh,因为这是比较珍贵的,描写十三冷酷甚至有点狠辣一面的文字。

十三的强硬态度一定程度上体现出了他在雍朝初期帮助四肃清对立派党羽的铁腕风格。他既是四的命令执行者,也是四掌控皇权的护盾。面对勒什亨的求情,只说“服从,不要多说”,还以强制执行相威胁,让人能明显感受到十三为皇帝处理敏感事务(不乏许多拉仇恨和背负骂名的事)时的绝对态度,也反映了十三在帮助四巩固皇权过程中的重要作用。同样的,四也对弟弟报以绝对信任,丝毫不容他人诋毁——可以参考上一篇【宗札布案】中,四知道有人说十三坏话时愤怒激烈的反应。作为皇帝的发言人和执行者,诋毁十三相当于诋毁皇帝本人——因为不管是从政治又或者其他层面上看,二人就是绑定在一起的绝对利益共同体。)


十七、“敲诈”礼物

(背景:马国贤希望从中国朝廷离开。)


于是我希望能宣称有类似的损失,以便成功离职。我向皇帝的第十六兄弟申请,他表示非常倾向于答应我的要求,并给我出主意向内务府申请。内务府把我交给陛下的第十三兄弟,他负责收藏钟表,自然就是我的直接主管。亲王对我的情况犹豫不决了很久,他一直微笑着,和我说了很多话,有时甚至转过身去,假装看不见我跪在地上等着他的回答他提出了各项允诺,但我终于发现了他不让我走的原因:在中国,礼物有神奇的威力。我拿出还藏有的所有欧洲来的珍玩,统统送到他的府上。它们全都被收下了,这是一个好兆头。不久,我就接到一个令人高兴的通知:皇帝考虑到我已经为他的父皇服务多年,就欣然同意我的申请,还命令说,我可以得到一些珍贵的丝绸、瓷器,作为告别礼物。11月13日,亲王领着我去了皇家的收藏库,咐我随意挑选。听从他的命令,我选定了4个资花瓶和不少件的丝。为此还发生了一些争执,因为亲王坚持要我多取一些,直到我取了200件瓷器,他才高兴。完了以后,用通常的跪拜礼作了答谢,就永远地离别了这座宫殿。


(看到这一段被逗笑了,知道你哥喜欢稀奇玩意,就吓唬洋人送上来,好会钓着人!不知道十三在故意转过身假装看不见马国贤的时候是不是在心底偷偷笑呢。不过仔细想想,这手玩得确实漂亮,一来一往,给四搜罗了新奇的西洋物件,又彰显了待客的慷慨,面子里子都顾全了,拿捏人的本事着实是有点高~ )


————————

《中国来信》

《严嘉乐从北京寄给布拉格尤利乌斯·兹维克尔的信》(1725年11月20日)


十八、亲王说他牙疼

当我们走出了皇宫的外宫门,太监们又把我们叫回去,让我们拿皇帝赐给我们每个人的哈密瓜!我们跪着受了礼,又在太监面前磕了三个头谢恩,每人拿着自己的哈密瓜出宫。我们径直往十三亲王的王府,请那儿的一位太监转告亲王一切顺利,感谢王爷协助安排了这次召见。亲王也通过同一位太监回我们一封感谢信,信中说,他牙疼,而且天色已晚,不能接见我们了

(十三是真牙疼还是用牙疼作为借口呢?已经无从考证了。如果是,那还真有点像小孩儿的做法hhh。不负责任猜想:或许他在四哥面前用过这个理由还成功过~)


十九、高情商回绝

10月30日教皇的两份信件的译文呈交给亲王,同时报告亲王说,他们二人也乐意留下为皇帝陛下服务。亲王巧妙地拒绝了这一点,他说,如果从遥远的国度带来贡品的正式使者不回去,不给教皇带去皇帝的回礼,这既不利于中国的尊严,也有损于教皇的脸面

(和聪明人说话是很舒服的,这一段能看出十三语言的艺术,给出的理由确实够周全巧妙(比牙疼要合理很多。))


二十、滔滔不绝的皇帝

皇帝滔滔不绝地谈论了宗教问题之后,满足了葛大度提出的要求,葛要求皇帝陛下恩准他回欧洲之后重新返回中国来,因为他想在这里为皇上服务。这项请求正合皇帝心意,他回答称:欧洲帝国很小,大清帝国幅员辽阔,所以欧洲人在这里可以比在欧洲生活得更舒服。

谈话结束后皇帝令当场设宴款待客人,自己退席去用午餐(或晚餐)。与此同时,按照皇帝旨意在宫外也设宴款待蒙皇上召见的全体欧洲人的仆人们。

(能看出来当时的四无论是从地理位置、科技水平还是宗教文化层面上对于欧洲已经有了比较充分的了解。“滔滔不绝”的形容继续维持了四能言善辩口才好的人设。当场设宴款待,自己退席也有点可爱。)


——————

《耶稣会士中国书简集》III

《耶稣会传教士巴多明神父致尊敬的本会尼埃尔(Nyel)神父的信》1727年10月8日


二十一、受雍正皇帝之命

十三皇弟受雍正皇帝之命处理重要国家事务及有关我们的事务,他向张安多神父问了许多有关这个使团的问题

(从“接待使团前详细了解情况”能看出来十三的工作风格全面且细心,会对重要事务提前做好功课。)


二十二、亲王是皇帝的喉舌,不愿意公开拒绝一位他有意善待的人

十三皇弟对此回答并不满足,这位亲王或者说是皇帝本人,极担心大使奉命向他为基督教会求情,亲王只是皇帝的喉舌。一方面,他决定在这方面不做任何让步,另一方面,他又不愿意公开拒绝一位他有意善待的人。因此他并不明说,只是不停地问大使是否还有其他令人不快的使命,或者他是否得处理一些困难的,令人不快的事务。神父回答说他一无所知,事后,十三亲王向雍正皇帝汇报了这次谈话。雍正皇帝显得较满意,下旨让神父11月24日晋见皇帝,……

(十三的作用是代替四提前和外国人接触,沟通外交事务,让四以“皇帝”身份真正接待这些西洋人时,不会发生冲突或者尴尬的局面。同时十三又是一个情商很高的人,不会把话说的直白难听,而是用聪明人的方式不断“暗示”对方——你知道要应该怎么说怎么做。)


二十三、雍正喜欢西洋礼物

他的礼物由十三亲王转呈,皇帝对其中一部分很喜欢,把他餐桌上的一部分菜赏赐给神父。

(无论是收礼物、收信件还是收奏折都是会由十三经手的。)


二十四、“我们”对他的作为很满意

走出宫门,我们去见十三亲王。张安多神父送了几样礼物给这位亲王,亲王推了好久才收下一部分。我对他说,幸亏他,神父才能有此成果,张安多神父感谢他的善待。“他做了他应该做的事情”,他回答我道,“我们对他的作为很满意。我觉得在这件事情上葡萄牙国王是出于好意,如果他的大使不提出什么令人不快的问题的话,他可以等我为他觅得任何其他大使都不曾有过的荣誉。”

(十三在这里的形容很有意思——“我们”对他的作为很满意~是一个会在不自觉中把四哥和自己绑定在一起的十三亲王,把朝廷做成了夫妻店的即视感hhhh。

再往后看,十三在给出“他可以等我为他觅得任何其他大使都不曾有过的荣誉”这个诱饵之前,还特意强调了“不提出令人不快的问题”的前提条件,是413俩人非常经典的恩威并施的风格。)


二十五、皇帝问了许多问题

由于十三亲王到乡下去了,我们请大总管奏报皇上,大使已经到了。他马上奏报了,皇帝问了许多问题:“这个大使是什么人?他有什么才干、禀性?他在他的国王身边地位如何?谁派他到我们朝廷来的?”大总管预先估计到了所有这些问题,帮大使说了许多好话。

21日,我们看到十三亲王从乡下回来了,他对我们显得非常冷淡和从未有过的担忧和疑虑。他问我们,葡萄牙国王的信内是否有引起麻烦的字句。我随身带着我翻译的此信的译文,我把译文交到他手中。他读了此信后说:“信写得不错,但是这国王要求我们相信他的大使说的话和相信他本人说的话一样,他是否耍手腕让他的大臣来讲皇帝不喜欢的事呢?”我对他说这是在介绍信中一种常用的提法,但是这回答并不能消除他的疑虑,尤其在审理因为信仰基督教而遭难的亲王们的案件的时候。


(当十三不在京城时,四对葡萄牙使节提出了的详细询问——包括其身份背景、个人秉性以及在国王身边的地位,这说明四本身对这件事是非常关注而且谨慎的。如果十三在,四提问的这些问题本该由十三预先核查,但由于十三不在,所以就要通过四交待给大总管,再由大总管去交涉。

此外,这里也很难得地看到了对十三神态的描写:一个担忧、疑虑的(冷脸)怡亲王。这种“谨慎”的情态也描述了处在压力状态下的十三——像一根绷紧的弦,替四预判外交文书中的每一个潜在风险,确保自己的处理方式符合四的心意。)


二十六、早上七点的冷脸亲王。他在皇上那里呆了好久。

同一天上午七点,十三亲王对我们说,他要和大总管一起去向皇上奏报唐·麦德乐刚刚向礼部提出的难题。他和我们讲话时脸色很难看,好像是我们造成这些难题似的,好像我们本应该告诉大使他应该做的事,可是我们忽略了。他在皇上那里呆了好久,回来对我们说了一些话,他好像是奉命而来的,他说,礼部搞错了,然后他问是否查阅过有关接待莫斯科人的记载。他手下官员回答已经查阅过了。照记载的办,这是皇上的旨意。


(这里写道“他在皇上那里呆了好久”应该是在暗示皇帝和亲王在反复推敲这件事的应对方案。但从照旧例办的解决方式来看,这应对方案似乎又不是非常复杂。。所以亲王“在皇上那里呆了好久”——应该还有其他事处理,一起听听自鸣钟也说不定?)


二十七、疑似亲王模仿皇帝语气传旨

(接上文)然后,他走进一间内室,叫我们跟他进去。在房间里,他用最不客气、最令人不快的语词责备我们。“你们还想呆在这里吗?”他用一种严历的口吻对我们说,“或者,你们想陪你们的大使回欧洲去? ……”

十三亲王让我们退下,并且命我把他的话转达给大使,不要说是他的话,而是我自己的意思。他这样讲还是有点道理的。我感觉到他只是重复了皇帝对他说的话,他几乎每讲一句话都要向大总管看一眼,他领受皇帝的旨令时,大总管也在场。我们心情沉重地退了出来,直接到大使那里去。


(这里模仿他四传话的十三有点可爱。关于“最不客气、最令人不快的语词”,我理解这里确实是四的语气,同时也可能有十三自己的情绪,毕竟上文提到了十三“讲话时脸色很难看,好像是我们造成这些难题似的”。。)


二十八、皇帝:如果你能喝的话,请把酒都喝了,如果不行,那就量力而行吧。

7月7日,大使先生奉召晚上去圆明园,为了避开白天的酷热还让他在亲王的府中过夜,亲王就在皇帝住的宫附近,这样第二天早上就可以晋见皇帝,向皇帝告别。他六点就来了。殿上只有两三个大臣,台阶上站满了身着礼服端酒和水果的内侍们。在走廊上有两队乐师和琴师。……领着大使走到宝座脚下。皇帝给他看酒杯,并且说:“如果你能喝的话,请把酒都喝了,如果不行,那就量力而行吧。”大使跪着从皇帝手中接过了酒杯。他喝了一小口,谢过了皇帝陛下,又回到了他的位子上。他的位子前的高桌上放了一堆水果请他吃。接着皇帝用满语和我说话,我也用满语回答他。他问大使葡萄牙是否和中国一样热,大使回答说葡萄牙王国和中国的好几个地方都处于同一纬度,也很热。皇帝听了说:“您坐在这里要当心不要热坏了,以保证健康无恙地回到您的王国。国王把您从那么远派来这里,他是知道用人的。他挑选您担任了这个使命,您很好地完成了。请转告您的国王,朕向他问候。”大使说他一定转达,同时他还将向国王汇报他自从到了中国后受到的厚待。他补充道:“除了皇帝陛下身体健康以外,我带给他的最好的消息是皇帝陛下在第一次接见我时表示将和先皇一样对待欧洲人,继续保护澳门的居民和在贵国境内的其他葡萄牙人。”皇帝只是点了一下头,没有接口

大使先生请求皇帝陛下决定他归程的日子。皇帝说:“朕会决定的,但是,今天朕召您来是让您玩耍的。天太热,您到一个凉快地方去玩玩较好。朕让他们请您和大臣们一起吃饭、看戏。”大使站起来躬身致谢,皇帝对他说越早回去越好,这样他可以健康无恙地回到自己的国家。他又补充道:“别忘了代朕向您的主人问候,对他说朕很满意。

接见出来,皇帝请大使及其随从人员美美地吃了一顿。皇帝还赐了他几样新奇的玩意儿,他回北京去时,让他带了三十五个箱子的礼物送给国王,七个箱子的礼物送给他,并且告诉他皇帝决定他最早7月12日、最晚16日启程。


(这是一个非常详细的有关于四怎么接待使臣的描写,与提前唱了黑脸的十三不同,这里的四是礼貌温和的,举手投足之间彬彬有礼,招待使臣喝酒时也是贴心地让他们量力而行。但后面谈到政治方面的事项时,四的反应就很值得推敲了,他点头不语,既不完全承诺,也不明确拒绝。

双方的礼仪该完成的照例完成,但在政治方面,四比较明显地不想让外国人过多干预。此外,能看出在当时的气候条件下,热确实是一个比较让人苦恼的问题。)


——————

《中国来信》

《严嘉乐从北京寄给布拉格尤利乌斯·兹维克尔的信(1727年11月28日)》


二十九、好奇音乐但繁忙的亲王、爱自鸣钟的皇帝

10月19日和21日这位十三王爷召德里格先生和我进王府,在深夜领我们进他的房间,表现了对我们特殊的恩宠。他谈起音乐给我们提了许多问题,像是认真想向我们请教。但由于他国务十分繁忙,再加上这一地区的防治水灾问题,他这异常亲切的学习、谈心也不得不早早结束了

10月27日我又奉命进宫,修理别人送给皇帝的自鸣钟,这座钟同上面我说的时钟一样,能演奏12支曲子。这是一座十分精美的机器,拿来向伟大的帝王进贡是再合适不过了。


(原来十三对于西洋的音乐感兴趣,那么他对音乐的兴趣来源于哪呢,会是自鸣钟吗?后文又说了自鸣钟可以演奏12首曲子,想必四四和十三已经一起听过了。)


三十、(皇帝)以不清晰的、气恼的、还带着几分嘲讽的声调作了回答

7月16日葡国使臣离开北京,到河边登上他的专用官船。有一件事我不应向您隐瞒:在皇帝的告别接见中这位勇敢的葡国使臣急切地向皇帝推荐传教士们,尤其是被放逐到广州的那些传教士们,恳请陛下对他们施加恩宠和保护,就同先帝康熙皇帝一样。可是皇帝一听到“传教士”这几个字,原来欢快的脸色就变了,等使臣说完了之后,就以不清晰的、气恼的、还带着几分嘲讽的声调作了回答。他说的话我们都听不懂,更无法翻译了。当天晚些时候,当几位传教士感谢皇帝陛下对使臣和对他们自己的恩宠照顾时,皇帝对他们明确地说,葡国使臣替他们讲情使他感到不快。他还当着他们的面讲了许多反对基督教的话,嘲笑他们的讲道和基督教的教义;他还傲慢地说可以当他们的导师,能把他们教育得更好。这一类奇谈怪论他还说了许多。


(闻“传教士”而色变的可爱四——原来欢快的脸色变了,等使臣说完了之后,以不清晰的、气恼的、还带着几分嘲讽的声调作了回答。

说实在的,个人现在非常确定十三的阴阳怪气技能受到了四的影响,俩人相处了太久,十三已经耳濡目染,信手拈来~)


——————

至此,下篇的传教士的书信内容全部整理完毕,根据这一篇的总结,413在传教士的印象中又是什么样的形象呢。


四是一个政治感敏锐、掌控力极强(并且善于发动嘴炮)的皇帝。他对西洋事务有着比较多的了解,能够滔滔不绝地谈论宗教与地理,并清晰对比欧洲与大清的差异。他能表现出老练的外交手段,表面礼貌温和,赐酒时让使者“量力而行”,实则谨慎克制,对敏感的政治请求避而不答。

此外,他对西洋的珍宝兴趣浓厚,其中包括做工精致可以演奏音乐的自鸣钟。但是他对西洋珍玩的喜好也与对西方宗教的排斥形成鲜明对比——听到“传教士”这几个字而色变,并且会用不清晰的、气恼的、还带着几分嘲讽的声调作答。在与西洋人打交道的时候,四四是掌控全局的那一个,他会与十三相配合,自己作为君主,尽到应有的礼仪,也与洋人保持应有的距离感。


十三可以说算四的首席执行官。在勒什亨案中,他以铁腕作风强硬宣旨,勒令对方“服从,不要多说”,又用“强制执行”相威胁,有点冷酷狠辣的感觉在。在外交场合,他充当洋人与四四之间的桥梁和缓冲带,提前摸清使节底细,避免让四直接面对冲突。他的语言功力深厚,可以找借口巧妙拒绝传教士留华,对洋人施压时还能模仿皇帝语气传话。他甚至会钓鱼执法,故意拖马国贤离职,让他献上西洋珍玩,这期间转身故意不看对方着急的神情。

不过十三私下里偶尔也会露出点孩子气,比如用牙疼当借口躲清静,或者深夜召见洋人聊音乐,但会被太忙的政务影响而不得不终止。  


413的相处模式也很有意思:一个是掌控一切的皇帝,一个是处处替他周全的亲王。两人配合得近乎天衣无缝。很多时候,四四受身份影响负责定调子,唱白脸,十三负责站在台前实际执行,唱黑脸。两人之间非常亲密,十三的府邸紧挨着四四的住所,随时待命;传教士也会描述十三工作时“在皇帝那里呆了好久”。哥俩拿捏人的手段很相似——恩威并济。四四在接待使臣时好吃好喝送水果,而告别时听到使臣提到“传教士”又立即变脸。而十三呢,当他收了很多西洋珍宝,又在库房里硬逼着马国贤拿走两百件瓷器当回礼时,大概也在心里偷笑:看我这差事办的,汗阿哥肯定满意😏~


传教士书信系列至此就完结了,这些西洋人笔下的皇帝和亲王与你想象中的四四和十三是否一致呢?


感谢阅读~


(End)





祁笙笙

【乙巳413】【怡亲王到底喜欢哪种官员——造化弄人篇】

何为造化弄人呢,大概是伯乐病痛缠身,寿数不永,看不到悉心物色的千里马走上工作岗位,大放异彩。

反过来也可以是,千里马蹉跎数十年,终于等到天降贤王、力挽狂澜,自己的生命却走到了尽头。

欢迎收看本系列第三期!

这次介绍两个阴差阳错,命运捉弄的故事,刚好两个官员一个涉及西北打仗,一个涉及水利营田。

 

首先是王琛。

他自幼勤学善文,二十岁进京游历,给公卿当幕客,每逢朝廷敕编典籍,便参与校勘。康熙五十一年,他奉诏入武英殿任职。五十九年出任四川内江知县,以才能著称。

雍正元年,年羹尧出任川陕总督,想招王琛为幕僚,王以资历尚浅固辞。后来年羹尧获罪,受举荐者多被牵连,唯独王琛安然无恙...

何为造化弄人呢,大概是伯乐病痛缠身,寿数不永,看不到悉心物色的千里马走上工作岗位,大放异彩。

反过来也可以是,千里马蹉跎数十年,终于等到天降贤王、力挽狂澜,自己的生命却走到了尽头。

欢迎收看本系列第三期!

这次介绍两个阴差阳错,命运捉弄的故事,刚好两个官员一个涉及西北打仗,一个涉及水利营田。

 

首先是王琛。

他自幼勤学善文,二十岁进京游历,给公卿当幕客,每逢朝廷敕编典籍,便参与校勘。康熙五十一年,他奉诏入武英殿任职。五十九年出任四川内江知县,以才能著称。

雍正元年,年羹尧出任川陕总督,想招王琛为幕僚,王以资历尚浅固辞。后来年羹尧获罪,受举荐者多被牵连,唯独王琛安然无恙,不久就调到灌县(今天的都江堰)任职。

西部用兵之际,上级曾命王琛督办军饷。当时洪雅县与雅州府明明离得很近,却因崇山阻隔,需绕行水路数日方能抵达,而水流湍急,常致舟船倾覆,损害人命。他便勘察地图,广询民意,征调万人凿山开道,十日即大功告成,使两地的路程缩短至百余里。

(说明此人懂地质工程,有魄力和组织力。要注意的是,开凿山道是计划外的工作,相当于他为了提高整体运输效率,不怕麻烦,主动给自己揽活。)

雍正五年,他代理荣昌知县,为十四名被诬陷为盗贼的良民平反。

这都五年了,我们的怡亲王到底在呢?别急。

雍正八年,王琛升任绍兴同知,结果还没来得及赴任,就被劾落职。幸好有怡王欣赏他的才华,想推荐他担任御史,让蒋廷锡写信召见。可这个时间点……我们都知道悲剧要来了,王琛未及应召,怡亲王便已离世。

顷之,怡贤亲王知君才,将以御史荐,属蒋文肃公为书召君,未至而王薨。

那么怡亲王走了,雍正帝还会不会任用这个小人物呢?王琛会像怡王期待的那样干得很好吗?

雍正九年,王琛经蒋廷锡举荐面圣,以同知衔去陕西督办边饷。王琛在那里待了两年,巡抚武格嫉妒他的才华,就令他押解十万斤黑茶前往巴里坤。当时西域贼寇屡屡侵扰关外,武格明显是想他顺便死在那。人皆畏惧,王琛却慨然启程,坚定道:"殉职也是我的职责,何惧之有?"

还好还好,他才走到兰州,就有诏令终止运输,武格也获罪革职。

(我前面还在感慨,王琛这样大的官真是比永定河里的王八还多,居然也能被怡王注意到,让户部尚书小蒋亲自写信召见,怡是否过于细节?过于操心?过于劳累?

看到这才恍然大悟,是在为西北打仗物色人选啊!打仗的就是粮草后勤,怎样才能不扰民不加负不贪污呢,一线执行的官员无比重要。怡亲王真的慧眼识珠,这样刚勇无畏的人真是太适合督办粮草了。

虽然造化弄人,十三已经看不到了……但老四坚决执行了弟弟的筹划,也算一种慰藉吧。)

雍正十一年,王琛再次面圣,奉命奔赴广西,试任金州知州。当时州中有一孀居农妇,为抵抗地主逼奸自缢而亡,前任官员不予审理。王琛听闻此事,立即验尸查明,将地主正法,表彰烈妇,百姓称快。

乾隆元年,正式授予王琛永安知州,后又调任永康,他以老病请辞,归乡闲居十余年后去世,享年八十二岁。

参考资料:《奉直大夫永康州知州墓志铭》

 

第二个故事的主人公叫杜于藩,是陈仪的好友,陈仪专门为他写下《杜君传》。

他的父亲是明末秀才,曾率二十四名书生弹劾奸臣马士英祸国乱政。杜于藩天资聪颖,记忆超群,酷爱史传,博览百家,尤擅结合时务,提炼要义,常常说:“士人只信主观而不鉴历史,或拘泥古法而不通时变,都是庸俗的学问。”他写文章必抒己见,耻于大话空谈,因不合考官的口味屡试不第。

一直到了三十岁,杜携书北上赴京应试,走到袁浦时,得到了河道总督于成龙的赏识。杜于藩生长于淮扬水乡,熟知河防要务,对历代治河的得失,前朝治水名臣的方略都了然于胸,令于成龙相见恨晚,劝说他:“你在此效力同样能施展抱负,何必拘泥于科场?”

杜于藩心想,百闻不如一见,水势地形会随岁月变迁,古法未必适用如今,不如留下来实地考察。此后他勤勉任事,事必躬亲,连老河工都自叹弗如。至于观水纹知流向、辨土色判土质、临险抢修的本领,更是旁人难及。

(这个纸上谈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的态度,这个从小就活出自我的风格,太适合搞河务!当理工男了!于成龙说得一点没错,实现人生价值的途径根本不局限于科举。

但是,杜于藩的才华远不止于此。)

 

五年后,杜于藩因治河有功,被授予吴桥知县。到任时恰逢饥荒,他先立即停征税赋,再请朝廷赈灾免税。他亲自下乡核查每户,只需收取门牌,观其屋舍,就能精准统计出应该赈济的人数,流程精简,还杜绝舞弊。

他又将县域四分,让官员分片定点发粮,自己则突击巡查。曾揭穿衣衫褴褛的富户:“你不是某乡某人吗?你家明明牲畜充足,诈领当罚!”也为衣着整洁的贫妇辩护:“我知道她家徒四壁,赈灾岂能专救衣不蔽体者?”属吏惊为神明,他却笑答:"这没什么大不了,我在查户口时,就将各家的情况暗记于心了。"当时邻县多有冒领,唯独他管辖的吴桥无一差错。由此深得民心,受上官器重。

(肯用心,好记性,自驱力才是提高工作效率的根本啊。)


杜于藩善于断案不滥用刑,常常一语道破案情。曾说:“囚犯有供词有神色,官员有耳目有口舌,如果非要动刑才能审案,那衙役狱卒岂不都能当父母官了?”

有一次,县里发生了一起夫妻被害案,却抓不到凶手,也不知道死者身份。杜于藩正为此日夜忧思,恰有乡绅带新买的婢女来衙门登记。杜于藩见这婢女才七八岁,外面穿着新衣裳,里面却穿着偏长的旧裙,便随口问:“是谁给你的衣服?”

婢女答:“外面是主人给的,里面的旧衣是我母亲的。”

“你娘现在何处?”

“死了。”

“你爹呢?”

“也死了。”

“那是谁把你卖了的?”

“是叔叔。”

“你叔叔是谁?”

“我不知道。”

杜于藩顿觉蹊跷,又见那件旧裙上竟有斑斑血迹,猛然想起几天前有人举报他弟弟拐卖人口,并要求立案,似乎想避免被牵连。

杜于藩恍然大悟:“凶手找到了!被杀的一定是这婢女的父母,而杀完人又自称是‘叔叔’的,就是那天被举报的拐卖人口者。”

杜于藩立即传唤那人到堂,血衣一经出示,对方顿时面如土色,稍加审讯就认罪伏法。

又有一次发生劫盗案,久未破获,一日捉来七人,经过审问,只有一人是真凶,其余六人全是冤枉的。衙役因限期将至,希望他快速结案。杜于藩拍案怒斥:“胡说八道!难道要我拿六条人命来保这顶乌纱帽吗?”他当即释放无辜者,同时暗中追查,不出十天就将真凶全部缉拿归案。

(我们怡亲王也曾经说过:断案时,应通过被告的言辞、表情、声音等外在表现来细察实情,何必轻易用刑逼供?三木之下,有什么供词是得不到的?这必然导致冤假错案,牵连无辜。

这么合拍的苗子,如果能加入怡王团队……)

 

杜于藩明察秋毫、平反冤狱的事迹不胜枚举,很快就声名远播,连京城高官都对他刮目相看。上级对他信任有加,差事接连不断:先后代理过六个县的知县,三次出任同知,还曾主管河道和税关;七次负责接驾事宜,六次筹办御用物资,九次操办水围。

其中,他最擅长的就是治河,但凡直隶有河道开筑,大多让他来主持,全部取得了成效。其中最显著的就是他对“永定河”的治理。当时南岸同知一职空缺,朝廷认为除了他没有人能胜任,当时他已在吴桥任职整整十三年了。

(这其实很辛酸,虽然业绩出色……虽然各个部门都调派他,但就是不给升职加薪,整整十三年了还是一个知县。不过对吴桥百姓来说,应该是幸事吧。)

永定河古称“无定河”,水性湍急,堤防常溃。杜于藩运用在江南治河的经验,三年间,二百里南堤无一处溃堤,节省工料数千。河督齐苏勒常向他请教,其所创埽工技法被运河各段沿用。等任期届满,按理该给升职了吧,但因为实在找不到接替的人,朝廷又让他留任。

 

在河工七年后,他终于升长芦盐运分司。这个职务并无实权,工作就是坐在关卡查验过往的运盐船,按规定抽取盐引而已,可以想见,这是个大大的肥差……也算朝廷给他的慰劳吧。

杜于藩向来自信才干出众,但凡见到不合理的制度,便立刻想着手改革。当时盐法杂乱,官府与商人互相勾结,国库日益亏空,赋税日益拖欠,结果呢,无论上级或下属都无人关心此事。

忧虑的杜于藩,多次上书进言,都未被采纳。他开始郁郁不乐,叹道:“坐享其成、徒食俸禄,难道我也要变成一匹庸劣的老马吗?”

不久,当权者出事被查,杜也牵连罢官。他却坦然一笑,说:“我早知如此,老马卸鞍倒也痛快。”

那时候的他已经六十多余,遂在天津筑园隐居。

(杜于藩在吴桥当了十三年知县,在河工苦了七年,始终精力充沛地站在业务第一线,因为能学有所用,因为能看到世界因自己在变好,从工作中获得巨大的满足感。

结果给他丢到人人艳羡的美差,反而水土不服了,才华热情无处发挥,理念信条没人共鸣,你想要不痛苦,要不就同流合污,要不就日渐麻木,那还是继续痛苦吧。

所以他罢官真的是一种解脱……)

 

雍正四年,皇上命怡王和朱轼兴修直隶水利,陈仪也参与其中。他久闻杜于藩的大名,便前去拜访,两人一见如故。从此杜于藩常给陈仪指点直隶水系全局,我总结了下杜的主要观点。

他的主旨是“以我制水,即以水制水”,体现在三个部分:

首先,增加出水口,把水流分散出去,才能顺利泄洪。

其次,整治湖泊,不能再任由其被淤泥堵塞,甚至被强占作田地谋利。湖泊既能吸纳水流,又能储蓄水势,还能使水流减速。

然后,疏通支流,支流多,主河的水量就会减少。河堤只能挡住正常水流,但洪水来时,水位瞬间上涨数丈,难道堤坝也能在瞬间加高?

最后就是建坝。坝可以护岸,河岸得以保存,堤才有依托可守;坝可以引导水流,使得水势改道、险情缓解;坝还能冲刷泥沙,泥沙去除,水道就不易堵塞。

陈仪将这番见解转告给朱轼,朱轼深表赞同,在途经天津召见杜于藩,杜侃侃而谈,朱听得入神,送客时叹道:"水利诸公,还有比杜分司更高明的吗?真是奇才!"在座宾客默然,面露妒色。

此后,朱轼多次想把他举荐给怡亲王,杜于藩都以年老昏聩推辞。果然没过多久,杜于藩去世,年仅六十五。朱轼闻讯叹息:"人才难得,为何如此短寿?可惜啊!"

陈仪评论他的这位益友:为人谋事竭诚,与他交谈总能道破天机。自从他去世,再无人能规劝我的过失。于是我将他的事迹言论整理成篇,时时翻阅以自省。

(杜于藩“以我制水,即以水制水”的思想,和怡亲王化水害为水利,使“败稼之涛”变成“长稼之膏泽”的思想很有共通点。

水利、庶务、刑罚,杜于藩方方面面都和十三不谋而合,可惜啊。倒不是可惜他生不逢时,感觉他在吴桥和河工干的那二三十年还挺踏实,他貌似对功名利禄的追求也很淡,不会怨天尤人。但还是可惜,可惜真正才德兼备的理想主义者不参与政治的游戏,也就站不到高位,才华便无法造福更多的人。但要是真汲汲于权谋心术,甚至开始沉醉欣赏,那此人基本上也忘掉初心彻底走偏了,真上去也没用。

老四倒是达成了平衡,同时是热血的理想主义者和玩转规则的政治人物,很有吸引力。)


这个系列也走到第三弹啦,水里篇的几位过于刚正耿直,很喜欢讨说法讲道理,顶撞上级甚至皇帝;户部篇的几位温和稳重,内心坚定,不露声色就把很多事洞察于心。这一篇的两位又有点不同,王琛有一种勇猛,而杜于藩完全是刻板印象里科考书生的反义词。

这些也说明怡王,或者雍正朝核心团队,能欣赏接纳不同类型的人,百花齐放,不拘一格用人才。比较特别的是,怡王很欣赏技术型官僚,能干好基建工程在他这绝对是加分项。

我看这些故事总在想大家出生得早一点或晚一点,或者雍怡老哥俩再多活久一点就好了,所以命运就是这么无情。


前文请看这里:水利篇 户部篇 

如果还有第四弹的话,可能写写怡邸篇,对,就是彻彻底底从怡王府走出去的人,怡王的幕僚?他们是什么性格,会有什么表现呢?

望海潮

【如意篇】当黑莲花胤禛回到胤祥死前(二)

本篇是朕的怡王一尘不染但朕是绝世黑莲花的番外,雍怡人设相同。 

Preview:

黑莲花胤禛在临终之前回忆一生,总觉得遗憾太多。于是再次睁眼,他回到了雍正四年,刚刚为胤祥办了册封礼的时候。看着怀中的人,他只觉如同在梦中,可随即意识到自己有三件事要做:

第一,他要治好胤祥的病腿,阻止八年那场悲剧的发生。

第二,他要找到告知胤祥他所作所为的那个人,阻止胤祥与他离心。

第三,他要让胤祥交心,真正与他再进一步。

重来一回,他能扭转乾坤吗?

首篇链接:首篇 


(七)

午后,胤禛斜倚在西暖阁的紫檀宝座上,扶着水晶眼镜看折子。胤祥叫他安置在对面的炕桌边,叫刘声芳开了...

本篇是朕的怡王一尘不染但朕是绝世黑莲花的番外,雍怡人设相同。 

Preview:

黑莲花胤禛在临终之前回忆一生,总觉得遗憾太多。于是再次睁眼,他回到了雍正四年,刚刚为胤祥办了册封礼的时候。看着怀中的人,他只觉如同在梦中,可随即意识到自己有三件事要做:

第一,他要治好胤祥的病腿,阻止八年那场悲剧的发生。

第二,他要找到告知胤祥他所作所为的那个人,阻止胤祥与他离心。

第三,他要让胤祥交心,真正与他再进一步。

重来一回,他能扭转乾坤吗?

首篇链接:首篇 


(七)

午后,胤禛斜倚在西暖阁的紫檀宝座上,扶着水晶眼镜看折子。胤祥叫他安置在对面的炕桌边,叫刘声芳开了外用的药敷上,又用裹着棉的汤婆子捂着双膝。

胤禛的目光时不时从折子上抬起,看向对面坐着喝药汤之人,见他无事,又回到面前的折子上。

 

看着那几份稍有印象的折子,他的思绪不禁肆意飘散起来。

他想,之前自己初回到此地,一时不知是真是幻,竟在胤祥面前说漏了嘴。瞧胤祥当时的回答,应是还不知晓当年之事才对。

若是如此,那自个儿只要千防万防,防着人在胤祥面前挑唆他们,便大功告成了,这自然容易许多。

 

可万一他已是知晓了,只是面上不显露出来,这就难了。

既不能冒然和他说开,也不能装作浑然不知,还要叫他解了心结,和自己再无隔阂,这如何能做到?

如此看来,要先打探打探,胤祥现下到底知不知道当年之事,这才是头一等要务。

 

思及此,胤禛不禁放下折子,走到胤祥身前,坐到他身侧,伸手从苏培盛手中接过汤婆子来,亲手帮胤祥捂着,故作不经意地问道:“好弟弟,之前朕说的那些旧事,你可宽恕朕了?”

胤祥原本垂着的眸子如今抬了起来,看向胤禛,扬了扬嘴角,笑道:“主子说的什么事,我却是不知……”

 

胤禛仔细品味着他的神色,似乎想从中看出他到底知道了几分的端倪,然而许久却什么也看不出。于是,便又试探道:“那些旧事,朕如今想起也是悔恨得很。你既然已是知晓了,又何必与朕打这些哑谜,不肯坦诚相待呢?”

 

胤祥垂下眼眸,许久不答话,终于长叹了一口气,承认道:“是,此事的确有人和我说了,我也不瞒皇上。如今既然肯说开,弟弟也斗胆问一句,皇上当年为何如此做?可是有旁的苦衷?”

 

胤禛不料他真已知晓,一时间心中五味陈杂,不禁叹道,可恨、可叹,怎教他回到此时?如今可怎么收场?倘若能再早些时候,回到胤祥尚且一无所知时,那该多好。

 

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总之命数还肯再给他一次机会,叫胤祥能与他再续前缘,已是天大的恩德了,不该求更多。此时当务之急是,如何和胤祥解释清楚,叫他不要与自己离心。

 

这么想着,他不禁握着胤祥的手,轻声道:“好弟弟、心肝儿,其实阿哥如今想起来,也不知当时为何如猪油蒙心般,那般行事。其实,那时…………”

可就在他要将当年之事和盘托出时,却忽然灵光一闪,注意到其实胤祥全程没说自个儿知晓了何事。这么多年在人心上历练的经历警醒他,其中恐怕有诈。

 

于是,他话锋一转,满含歉意地道:“其实当年阿哥教你和十四弟学算学时,对你的确是太过严苛,常常训斥你们,甚至打你手心板子。登极以来,朕又事事求全,逼你在几月内将账目查清。如今想来,只觉后悔不已,怕你因着阿其那、塞思黑他们的事,也觉着阿哥行事过于严苛,与阿哥离了心。阿哥往后定会痛改前非,做个宽纵仁德的令主,你……可能宽恕阿哥?”

 

胤祥越听越惊讶,终于噗嗤一笑,叹道:“原来阿哥就因着此事坐卧不安,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呢!弟弟不是不知你的苦衷,怎会因着这些小事怨你?”

 

胤禛闻言也松了口气,笑出声来,伸手抱住他,轻声呢喃道:“原来你没怪阿哥,那便好、那便好……”

他虽嘴上如此说,心中却暗骂道:你个小骗子,竟敢使计诈朕,想诱朕自个儿说漏嘴。幸好朕明察秋毫,才没着了你的道。可恶,亏朕还夸你精白一心、无欺无隐。看朕如何治你罪!

 

这么想着,他便侧脸在胤祥耳垂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把胤祥疼的忍不住惊呼一声,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八)

一转眼,半月过去,胤祥一直不得出宫。

若说一开始,他本以为这不过是胤禛的心血来潮,顶多新鲜几日,之后军机、水患之事上来,他定然就会将自己放出宫去。

谁料到,这都半月过去了,胤禛却整日与他同吃同住。即便是户部三库之事上来,也只是叫那户部郎中来宫里奏事,不肯叫他亲自出去。

 

胤祥平日里管着多少事,如今没了他,一时间天下大乱。

张廷玉进宫见了他,也是欲言又止,踌躇半天终于开口劝皇上,让怡亲王先出宫交代一二,否则户部三库、禁宫和圆明园守卫都群龙无首,怕闹出乱子来。

 

胤禛听了,只是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晓了,随后吩咐道,叫庄亲王与果郡王进宫面圣。

 

 

于是,这日午后,允禄、允礼两人便叫人引着从东华门进了宫。

走在太和殿面前宽阔的广场上,允礼在京城的大风中欲哭无泪,低声对走在前面些许的允禄道:“十六哥,你说皇上为何要召你我入宫啊?”

允禄是个素来心宽的,耸耸肩,道:“那可说不好,许是我近来新学了琵琶,皇上想叫我奏一曲,试试我的手艺。”

“不是罢,皇上哪有此等闲心……恐怕没你想的那么好……”允礼愁眉苦脸地道。

 

允禄于是回头看他,问道:“那你说说,皇上召见你我作甚?”

允礼犹豫片刻,低声答道:“听说,唐时武皇后召见当时相王的正妃与窦德妃,结果二妃进宫就再没出来,据说是被武皇后给…………如今皇上召见你我,恐怕……”

 

允禄回头诧异地看着他,反问道:“照你这么说,皇上要杀了你我?”

“嗯!”允礼蹙着眉、哭丧着脸,答道,“完了,全完了!”

允禄:“…………”

 

(九)

允禄二人进了养心殿,到西暖阁里给胤禛行了礼,叫起后,便见胤祥此时正坐在皇上的宝座旁边,一脸忧虑地看着两人。

斜倚在宝座上的皇上倒是喜滋滋的,笑着对二人道:“二位贤弟,近来可好?朕听说十六弟近来学了琵琶,十七弟皈依了宁玛派,心中大为畅快,这才想叫你们入宫来叙叙家常。”

 

允禄回头瞥了允礼一眼,意思是,你瞧我说什么来着,皇上果然是想听琵琶罢?

允礼却回了一个更无奈的表情,意思是,你瞧瞧,皇上连我自个儿在府中悄悄皈依了宁玛派都知晓,多吓人!

 

几人闲话几句,胤禛终于进入正题,道:“不瞒二位贤弟,今朝召你们入宫,也是有事相托。怡亲王如今身体抱恙,断然不能再劳累奔走,可朝中不能没有王公坐镇。如今朕放眼看去,也只有你们能与朕心意相通,值得朕与王子托付。想来想去,只能将要务托付你们二人了……”

 

允禄与允礼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于是连忙跪下磕头,说不敢当此大任。

胤禛摆摆手道:“你二人不必自谦,你们有没有能耐、能不能托付大任,朕心里还是有数的。允禄素来强健,幼时便能杀虎,兄弟中只有你与王子有此能耐,就将护卫之事、水患之事托付给你。允礼自幼气体清弱,但处事明白,便将工部、户部三库托付给你。”

说着,他又补充道:“对了,也不叫你们白干。允禄也可在子嗣中再选一人袭爵,允礼就封为果亲王罢!”

那下首二人听了,连连磕头如捣蒜。

 

等二人领了命,出了养心殿,走在路上时,允禄便低声道:“你瞧我说什么来着,皇上是给咱们差事,不是要杀了你我!”

允礼却还苦着脸,愁容满面道:“十六哥,你难不成没瞧见怡王么?前些日子皇上才给他办了册封礼,本是烈火烹油的好时候,怎么就忽然染了病呢?更何况,染病了为何不去府中修养,却要在宫中修养?”

允禄听得蹙起眉,道:“这倒也是,蛮古怪的……”

 

允礼又道:“是啊,指不定,根本就没什么病。是阿其那、塞思黑他们伏了冥诛,皇上要狡兔死走狗烹了,这才以养病之名将十三哥圈在宫里。”

允禄点点头,大喇喇地道:“许是如此罢……不过正好,没了怡王,这不才有你我崭露头角的好时候吗?”

允礼捂着脸道:“什么好时候?前头一个个都狡兔死走狗烹了,难不成你我还能有好下场?依我看,下一个就是你,再下一个就是我!”

允禄凑到他耳边,轻声问:“什么下一个?你的意思是……?”

 

“完了,全完了。”允礼总结道。 

允禄:“………………”

 

(十)

另一头,宫中,胤祥叹气道:“主子,不是我要滥权,把着不肯松手。实在是我平日里管的事务繁多,如今冒然交给庄亲王与果亲王,他们真能担得起来么?”


胤禛心道,若是放在当年,他定然也以为他们二人担不起来。可是当年胤祥甩手而去,他无可奈何,也是立时把这些事务托付给了允礼他们,还不得已从宁古塔召回了傅鼐。

因此,他知道,虽然一时难过,但这些人拼拼凑凑,总是能担得住的。更何况,如今的他也不是当年的他了。这几年朝中和西北会发生何事,他早已知晓。既然如此,又有什么担不住的呢?

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能再放胤祥出去四处奔波、劳心劳力了,否则再重演一次八年五月之事,他还怎么活?

想明白这遭,他连忙走到胤祥身边,揽着他宽慰道:“允禄允礼朕知道,素来没有什么坏心。至于办事的能耐,他们自然不如你,可三个臭皮匠、总也顶个诸葛亮。不成再把弘历、弘昼他们用起来,也该叫他们历练历练了。”

 

胤祥听得头疼,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这腿疾该好好修养,可他素来就是个闲不住的。

在先皇那失宠的十余年,他成日里游手好闲无事可做,在旁人看来许是觉得那日子才是享清福,可他却觉得无趣得很,每日都浑浑噩噩。如今好容易叫四哥做了皇上,正是大展拳脚的好时候,怎地忽然一夜醒来,就被关在宫里了?这是怎么个道理?

 

可是,胤禛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只是笑着拿起一个如意饽饽,塞在他嘴里,道:“你呀,便在宫中陪着阿哥,好好养病。闲来无事,你我听曲赏花、移松栽树。二月里便去汤泉行宫坐汤,五月里便去圆明园纳凉,冬月里便回宫里来过年节。这不也很好么?”

 

不好!这有什么甚么好的!

胤祥在心中怒吼,暗骂道,当年说好了一同做番大事业,这才不论寒暑地跟随着你。怎么如今刚有起色,就要就地躺倒?难不成当年那些雄心壮志,都是为了赚我才胡诌的?你个骗子!

 

这么想着,他恶狠狠在胤禛肩头捶了一下,刚要发作,忽然想起自己这行为是何等僭越,连忙下跪请罪,道:“弟弟糊涂了,竟然大胆犯上,还请皇上治罪。”

胤禛却大笑着将他拉起,调侃道:“不打紧,只要你肯留在朕身边,不说这么捶一下,便是日日叫朕给你当马骑,也无不可。”

说着,就将他揽在怀里。

 

(十一)

半月后,胤祥倚在华滋堂的炕桌边发呆。

一旁张瑞为他满上一盏普洱女儿茶,柔声劝道:“主子,吃些茶罢。那边还有饽饽和蜜煎,可也要用些?”

 

胤祥却没回他的话,只是愁眉不展地道:“张瑞,你说我到底是哪儿得罪皇上了,他为何要将我关在宫中,还夺了我的权?”

张瑞大惊失色,连忙放下茶去捂他的嘴,轻声道:“主子,这胡话可不兴说啊。奴才好容易才得了皇上的准儿进宫来伺候您的,若叫皇上听见你与奴才说这个,恐怕立时就要撵了奴才……”

 

胤祥知道他说的有理,也微微点头,压低了声音,叹息道:“那……你说皇上什么时候才肯放我出宫?什么时候才肯叫我重新管事?我真是怎么都想不明白,明明册封礼前儿都好好的,怎么就叫他杯酒释兵权了呢?”

张瑞挠了挠头,他也想不明白,于是轻抚胤祥的脊背,安慰道:“其实叫奴才瞧,皇上也未必是要夺主子的权。主子腿疾这些年愈发重了,年节来又得了场大病,如今皇上叫你安养一二,也是有理的嘛……”

 

他见胤祥依旧愁眉苦脸地不说话,又安慰道:“再说,依奴才看,这不用干活、亲王主子的年俸、排场也一样不少,享清福、做个富贵闲人,不也蛮好?若是轮到旁人,怕是做梦都要笑醒呢!”

胤祥听着这话连连叹气,嗔道:“那照你说的,你主子我当初还废这劲儿助皇上登上大宝作甚?干脆等着新帝加封,做个闲散宗室算了!先皇那几年,我不是每日都在屋子里歇着,那么爱歇,就歇到死好了,争什么天下?做什么总理事务王大臣?”

 

“那怎么一样?”张瑞拍着大腿,不解道,“先皇那会儿,主子没什么爵位,哪有如今这般风光?更何况,做了亲王,总是能多得些年俸,多有些哈酿阿使唤,府邸也宽敞,还能建流杯亭,怎么能和做闲散宗室相提并论?”

胤祥反问道:“可是我做这亲王以来,日日奔波,不是在外头治水,就是在管着户部三库的帐。你说的那些宏敞的府邸、那流杯亭,我能有功夫用多少、用几次?还不是叫昌哥、甘珠尔还有福晋享用去了?再说年俸,如今是多了,可要养的人也多了,你主子又素来简朴,也没怎么享用到。如此看来,做这亲王,于我何加?”

 

张瑞蹙眉,摇头问道:“那照主子这个意思,这亲王你不做了?”

胤祥斩钉截铁道:“自然不是。只是做这亲王却不能掌权,不能将这天下诸河盈缩操纵,全都握在掌中;不能左右西北的军务,叫准部知道我大清国的厉害;不能叫皇上事事倚仗我,没了我便不行。那还有甚么做头?真不如做个闲散宗室去!”

 

张瑞一时无语。他总算知晓了,他主子求的不是财帛,而是至高无上的权柄,是站在皇上身边与他共同执掌大清国的那份快慰。为了这份快慰,他主子是财帛可以不要,清闲可以舍去,甚至身子不行了都要硬撑着,趁着还有最后一口气再做些事情。

这种执念,他虽然不认同,却总算能理解。于是,便问道:“那主子打算如何?怕是不好真忤逆了皇上的意思罢?”

胤祥垂眸沉吟片刻,忽然一笑,道:“这样……你想法子传信出去,叫福晋说甘珠尔他们想阿玛了。我便借机溜出宫去,来个先斩后奏!”

 

张瑞:“………………” 

我看主子你是活腻了!

 

【未完待续】

执念昼伏

史料整理(9): 魁梧、善辩与日理万机—从传教士书信看雍怡(上)

以往我们研究历史人物形象,往往依赖于官方史料记载,但这些文献大多聚焦于政治活动和重大事件,缺乏对人物形象的细致刻画——诸如外貌特征、神态表情、语言风格等细节。但有一种史料相对特殊,那就是来华外国人的记载。他们的记录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视角。这些记载语言生动直白,往往包含正史中难得一见的鲜活素材。


例如,在《清代西人见闻录》一书中,第二十一号信件《尊敬的宋君荣神父致耶稣会尊敬的盖雅尔神父书信节录》(1725年10月27日)就写道:

这是我初次见到这位君主。他身材魁梧,今年四十九岁,口齿不错,但讲话速度较快。看来他挺有头脑,而且精神焕发。他的即位年号为“雍正”。

(这段记载虽...

以往我们研究历史人物形象,往往依赖于官方史料记载,但这些文献大多聚焦于政治活动和重大事件,缺乏对人物形象的细致刻画——诸如外貌特征、神态表情、语言风格等细节。但有一种史料相对特殊,那就是来华外国人的记载。他们的记录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视角。这些记载语言生动直白,往往包含正史中难得一见的鲜活素材。


例如,在《清代西人见闻录》一书中,第二十一号信件《尊敬的宋君荣神父致耶稣会尊敬的盖雅尔神父书信节录》(1725年10月27日)就写道:

这是我初次见到这位君主。他身材魁梧,今年四十九岁,口齿不错,但讲话速度较快。看来他挺有头脑,而且精神焕发。他的即位年号为“雍正”。

(这段记载虽简短,却提供了正史中罕见的细节。雍正的外貌特征——身材魁梧;雍正的言行特点——口齿伶俐、语速较快;雍正的神态气质——精神焕发、头脑清晰。)


这些细节丰富了雍正的形象,也让历史记载中的四变得更加鲜活立体。


而在第五十一号信件《致盖雅尔神父》中,又写出了雍正与外国人相处时的一些行为:

皇帝一开始便说,他尚未款待我们,他想在年内招待我们一次,并说他一定御驾亲临。我们磕头向他致谢,感谢他给我们如此之大荣誉。随即,排开十桌宴席,每桌坐两人,皇上自己独坐一桌。宴会很豪华。皇帝多次向我们劝酒,并同我们干了一次杯,这在中国是极其特殊的荣誉。这位君主十分赞赏意大利画家、耶稣会士朗世宁修士,他还让巴多明给他讲讲瑞典和俄罗斯之间过去发生的战争,询问了我们和俄国人之间在宗教上的差异,并告诉我们说有人指责我们不敬重祖先

(通过这一段也能罕见地看到一个social型四四在正式社交场合的行为——劝酒、聊天、谈笑风生。)


再往下看,在传教士的笔下,作为皇帝,四所享有的至高无上的皇家礼仪也被生动地记录下来:

……皇帝每说出一句他想使人高兴的话时,我们都须双膝跪下,往地上磕头。每次向他敬酒也都要这样做。此外,欧洲人看到人们服侍皇帝要遵守的各种礼节,当然是很有意思的。那一切都是程序井然,处处体现着皇威和崇敬。通过这种种礼节,一看便知,人们伺候的是一国之主。那些杯盘碗盏洁静、华丽,无与伦比。这与其说是在向一位君主敬奉饮食,不如说是祭一尊偶像

(这是由四独享的、作为君主的、万人之上的礼仪——当皇帝说出恩典之语时,在场众人必须立即双膝跪地叩首,就连简单的敬酒仪式也需行此大礼。)


同时,在雍正朝的外交事务中,怡亲王允祥作为皇帝的代理人,也自然成为传教士记载中的重要角色。从他们的书信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十三在外交活动中扮演的关键桥梁作用:

……皇帝曾通过他的十三御弟向我们表示过:如果我们把是上对我们以礼相待之事在欧洲见于文字,那他是很高兴的,因为这位君主如此盛情地款待我们之时,正值俄罗斯使臣在朝之际。……皇帝还对巴多明向十三御弟怡贤亲王允祥所做的关于与女沙皇的使者交涉情况的准确汇报表示满意。十三御弟亲王曾多次明确表示,皇上对徐懋德、冯秉正神父和我本人绘制的那份地图甚为赞赏。十三御弟允祥还告诉我:皇帝非常高兴地阅读了我托允祥亲王转呈的那道关于沙俄状况的奏折。最后,陛下十分喜爱郎世宁修士的许多油画。……

(这些细节印证了十三在雍正朝的特殊地位,也能看出他与四之间高度默契的工作关系——十三亲王并非简单的传话者,而是能准确把握四的意图、在外交场合灵活应对的核心人物。)


以上,我们能从这几段书信的文字中瞥见很多二人未在史册中记载的细节。


为找寻更多的信息来了解二人的形象,在本文中,我以多位传教士来华的书信为基础,通过传教士的文字,总结出413二人的30个日常细节(考虑到篇幅问题,分为上下篇),和大家一起更立体地了解他们。括号内是我对书信内容的个人解读内容,可以选择性观看。


ps:本史料整理偏向413CP向,主要聚焦于人物的形象、言行、日常,不关注特定的历史事件以及二人的政治、宗教立场。同时由于传教士的书信带有其主观色彩以及其自身思想立场,并且可能受到记忆偏差和翻译准确度的影响,因此本篇的一切引用内容都仅供参考,不能证明相应事件就在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由于在所选史料中传教士与十三直接接触得更多,对四的描写多出于政令和命令等,本篇将主要从传教士描写十三的角度,去挖掘413二人的形象和相处模式。


——————

《耶稣会士中国书简集》第二卷

《冯秉正神父致本会某神父的信》(1724年10月16日于北京)


一、今上惟一宠信之人

先皇帝(康熙)第十三子可说是今上惟一宠信之人,如他愿意担此干系,我们觉得他最适于帮我们上奏……

(说的没错,虽然不知道这是神父自己感觉到还是别人告诉的,但这是对的。)


二、早上六点(十三)亲王准备进宫

第二天是1月5日,早上六点我们三人就到了亲王府门口:他的随从已准备就绪,等着送亲王进宫上朝。门口的太监起先不肯给我们通报,因为亲王就要出门了,但经我们恳求后他终于入内通报了。

(原来十三每天六点就要进宫见他四哥了——十三:你见过清晨六点的紫禁城吗?不过这个时间从现代人角度来看,也太早太冷了吧。)


三、今上——我的兄长

(接上文)过了片刻,他出来带我们面见亲王。亲王一见我们就说:“你们是来跟我谈福建总督控告洋人一事吧?”我们答道:“是的,亲王,我们恳求有幸得到您的庇护。”亲王道:“昨天,皇上把你们的事交给我和我的弟弟十六亲王了,但我对情况还不够了解。自从你们发生争执以来,你们目睹了你们事情的发展进程,这使我先父皇花了多少心血啊!要是我们的人去欧洲要改变你们先贤制定的律法和习俗你们会怎么说呢?今上——我的兄长坚决要求有效地结束这种状况,”我们答道:“再也不会争执了,一切都已结束。”

(今上——我的兄长,这是十三称呼他四哥的宝贵记录,也是比较难得一见的私人化的称呼了~而从“坚决要求有效地结束这种状况”也能看出十三对他四哥的行事风格和意图一直都是了解和清楚的。)


四、“呵。”

……我们把这道命令递到了亲王手里。他仔细看了起来,随之一面交还我们一面说道,这道特许令说得不清楚,它在宫内可能有点用处,但在宫外就不管用了。就此我们答道,我们是外国人,不大了解朝廷各部门的管理方式,但皇帝亲手把票给了我们,我们就相信无可忧虑了。

“呵。”他接口对我们说道,“我知道前来中国的有好几种洋人:有些是来为皇帝服务的,有些是来做生意的,还有些是来传教的。我现在没工夫审察你们的事,不过请通知所有洋人明天到宫里来,我抽空再和你们谈。”

(有点酷,一嘴“我忙得很”的小怡,玉面冷笑王。)


五、临天黑才从宫里回家

第二天1月6日是三王来朝节,我们全体遵亲王之命进了宫,但我们白白等了一整天:应该与十三亲王一起在那里的十六亲王没有露面。十三亲王让我们第二天傍晚去他府上,不过又说不必所有洋人都去,有四五个中国话讲得最好的人去就够了。于是我们六人下午三时许到了他府上。他临天黑才从宫里回来,到家后还有一些事要处理,所以直到晚上六点半我们才被领进他的房间

(朝六晚六怡亲王,和他四哥待一天回府之后也要继续处理事务——或许是公务,毕竟很多人要通过怡亲王递折子给皇帝,又或者是府内的家庭事务。然而作为一个普通人我的问题是,吃晚饭的时间呢?)


六、他不过是在重复皇帝本人的话

(接上文)他让我们落座后说道:“我知道你们的事十分棘手。有一天我看到了福建总督的奏章,你们关于我们习俗的争执对你们损害极大。要是我们到了欧洲也像你们在这里一样行事,你们该怎么说?你们能忍受吗?我会花时间调查此事的。不过我要明确告诉你们,如果你们离开,中国不会缺任何东西,没有你们也丝毫无损于中国。我们不会强行留住你们任何人,不过也不允许任何人在这里践踏法律并竭力取消我们的习俗。”亲王说这一切时的语气使我们相信,他不过是在重复皇帝本人的话

(这里很有趣!侧面证明了十三传话时会模仿四四的语气,并且惟妙惟肖,完全偏离自己平时说话的口吻,连传教士都听出来了hhh——所以俩人的语气到底差异多大呢。估计到后面传旨传多了,模仿他四哥随口就来。)


七、大忙人

第二天13日,我们去亲王府求他代呈陈情书,还求他以其声望予以支持。亲王这一天很忙,我们求其通察的太监建议我们晚一天再去。14日同一时刻,我们又到了亲王府。太监一见我们便人内禀报以便亲王接见我们。过了片刻,他出来传话说亲王没空和我们谈话但心里惦着我们的事,让我们放心。既然无法与亲王面谈,我们就把陈情书交给了太监,请他递给亲王。太监立即办理,但过了一会儿又把它拿了出来,同时告诉我们亲王不能把它留在府里,让我们第二天在宫内他指定的一个门口再交给他

(在传教士笔下的十三就是两个字:好忙!)


八、皇上因一桩重要国事把十三亲王叫了去

第二天15日,我们于11时许进了宫。那位太监替亲王来取陈情书。一小时后重见他时我问是否已把它递交皇上,他说,亲王和三位大臣及他的兄弟十六亲王一起阅读了这份陈情书,但皇上因一桩重要国事把十三亲王叫了去,亲王就没把它带在身上

(随时呼唤爱弟的四四。。可以想象下13对16及其他三人:我先去找四哥了你们继续看拜拜。其他大臣(已习惯):是国事但好像和我们无关……)


九、你们似乎想和皇上争辩……不过你们若想冒险,那好极了,但我对结果不负责任。

我们一直等到晚上仍不知道陈情书是否已递交皇上。次日即16日,我们又进了宫,中午时分,亲王出现在我们所在之处。他对我们说道:“从你们的陈情书看,你们似乎想和皇上争辩,如原封不动递上去,我担心不会有好结果。你们应仅限于向皇上谢恩和祈求:不过你们若想冒险,那好极了,但我对结果不负责任。”我们答道,既然亲王认为合适,我们就删除带有争辩色彩的内容,仅限于感谢陛下和向他祈求。

(一看到想和四四唱反调的外国人就开始露刺的十三——“那好极了”。也能看出来十三阴阳怪气的威胁技能并不输他四哥——充分证明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十、晚上在宫里值班的亲王

第二天一清早,我和巴多明神父就进宫去找亲王把按他意见修改的陈情书交给他,因为头天晚上他在宫里值班。我们决定照亲王意见办的原因是:从亲王的表达方式中我们断定,我们的陈情书曾密报过皇帝,因为他以确定的口吻而非仅凭猜测地向我们谈到过陛下的安排。要是我们坚持不做任何修改,获准留京的传教士也会有被逐的危险,从而使有朝一日重建这个被破坏的传教会的惟一希望遭到毁灭。

(不仅要在宫里朝六晚六,还要晚上在宫里值班,一道简单的数学题出现了:413二人每天要一起相处多久?而且这里就连传教士都看出来了,十三的态度=四的态度。)


十一、打猎的亲王

亲王接过我们的陈情书,读过后一言不发就拿走了:这使我们断定他已同意。当天我们没得到任何消息。使我们不安的是,有人告诉我们亲王第二天(18日)要去打猎,而且要持续两三天。果然,他到21日才回来。

(貌似十三在一段紧张的工作之后就喜欢出去放松一下。但会向四请假是肯定的,毕竟很多重要的事务离不开十三,四如果有事情也会随时把十三叫到身边讨论(前面就有提到)。)


十二、让我为了救你们而自己完蛋吗?……我曾向他(皇上)提出异议……

我们说到这里时,亲王转向他的兄弟十六亲王说道:“无疑,礼部把一切都搅在了一起,他们的决议一文不值,我一读到它就发现了这一点。”亲王说话时,我们跪在地上磕头,求皇上赐恩并求亲王为我们说情。但亲王对我们道:你们要我做什么呢?难道要我也陷人你们的窘境,让我为了救你们而自己完蛋吗?何况皇上说了让你们留在这里以及广州。我曾向他提出异议,说有人照样会把你们从广州撵到澳门,但皇上说广东巡抚年希尧就此肯定会提出申请的。“我们答道:”巡抚见到礼部决定后不会想到再就一件在他看来已经决定的事情提什么申请的,因此最好劳您大驾把陛下意图告诉他。“”不必了,“亲王答道,”你们自己给他写信吧。“我们说:”他不会相信我们的。但要是过两个月我们给皇帝上一份新的陈情书,您看如何?“亲王做了个手势表示这不可能,随之转身就走,使我们陷人一种您完全可以想像但我们无法描述的深深的悲哀之中。

(这是非常宝贵的,由怡亲王自己说的,和他哥讨论政事的记录。(附带一些吐槽礼部的记录hhh。)对于十三提出的问题,如果四认为有解决办法,十三也不会执着或者强求。但这里十三对外国人说“自己完蛋”真的有点好笑。。你哥怎么舍得让你完蛋,真有事也会压下去保着你。(也确实保过但暂且不表))


十三、皇帝在四亲王时很喜欢和尚道士

(十三亲王说)“你们在陈情书中对我提出了请求,对此我说说自己的想法,此外你们不要弄错,这是我的想法。你们知道今上在只是四亲王时是很喜欢和尚道士的,不过当初他尚未登基,你们要听明白。我的先父皇对你们十分喜欢,恩宠有加,但你们不是不知道,他对你们的庇护与恩赐常引起文人们窃窃私议。这不是说今上我的兄长对你们有什么敌意或看不起,你们不会忘记他当皇帝前待你们是何等仁慈,但如今既已登基,他不能不考虑对你们的态度。……”

(今上我的兄长又出现了,如果换成中文,十三说的会不会是皇上吾兄呢?另外,感觉十三对四四喜欢和尚道士这一点就是尊重和理解,但自己不算特别痴迷。再从这段话来看,十三对四从亲王到皇帝身份的转变非常理解并且会从他哥的角度设身处地为哥着想,是很贴心的十三。)


十四、喜欢去乡下放松的亲王

第二天是初七,我们进宫想把底稿交给亲王。这一天他忙得不可开交,我们未能跟他说什么。有人肯定地告诉我们他次日将去乡间呆十五天以消除疲劳,这使我们又不安起来。在我们所处的情况下时间是多么宝贵,这一耽搁可能极大地妨碍我们。

亲王果然像人们所说的那样在第二天出发了,但他没忘记我们他把我们的事托给了他的兄弟十六亲王……

(果然,十三是真的忙,忙完后也是真的喜欢出去玩一玩“消除疲劳”。)


十五、语速超快的皇帝,但因为人太多也会忘记一些人的名字

皇帝对他们讲了一刻多钟的话,这些话可能是他深思然虑过的,因为他以极快的速度细述了能解释他对我们态度的一切理由并反驳了十三亲王要我们修改的我们在陈情书中提出的理由。下面是陛下对他们讲话的概要:……皇帝大致就说了这些话。他说得很快,显然要人明白他不想让别人答话。但当说到兰给时,因一时想不起这个名字,便示意巴多明神父提醒他……

(不止一个人说过四的语速快,能言善辩的人设很明确。此外,十三要求传教士修改的内容也是四四要反驳的内容,说明俩人立场和心意是一致的。不论是十三提前和四拍板过,还是十三足够了解他哥才这么说,看起来都有点甜hhh。关于忘记名字这一趴也有点意思,皇帝要接触的人简直太多了,即使是滔滔不绝的四四,也会因为想不起人名而中断一下~)


——————

至此,上篇的总结就先到这里,我个人的想法是:传教士对于二人的形象、言论、表现的描写大体上还是准确的,一方面是有些事件可能有其他中文史料佐证,另一方面,如果多位传教士都同时写了一件事,那么这件事的可信度就大大增强,例如“雍正语速很快”、“亲王很忙”等等,而且这种印象是直观的,便于记忆的,出现记忆偏差的可能性不大。


简单总结上篇透露出的信息——413在传教士的印象中是什么样的形象呢?


四四给人的印象是雷厉风行、头脑敏锐的帝王。他身材魁梧,讲话极快,思维敏捷;讲话具有着绝对的权威。在正式场合,作为皇帝的他会享受至高无上的礼仪,臣子们对他的话要跪地叩首。但与此同时他又会展现出可爱的亲和力,比如在宴会上主动劝酒(想象一下他会不会问英语的cheers怎么念呢hhh),他会兴致勃勃地聊起外国的宗教和战争。他喜欢郎世宁的画,会听取十三的汇报,涉及国家律法时非常强硬,绝不容忍传教士挑战清朝的习俗。


十三则是个精明干练、略带冷幽默的亲王。他是四四最信任的弟弟,是皇帝的传话筒、代理人。每天清晨六点就进宫,忙到天黑才回府,还会在宫里值夜班。传教士们想求他办事,常常得等上大半天,因为他不是在处理政务,就是被四哥临时叫走商议要事。他说话干脆利落,语言巧妙,偶尔带点讽刺(是不是和他哥学的,比如“那好极了”“让我自己完蛋吗?”),对外国人进退得宜。十三非常了解四四的心思,传话时连语气都能模仿得惟妙惟肖,敢直接对四四提出不同意见。紧张的工作之余,他喜欢打猎或去乡下放松。


两人的互动:四四随时召见十三,哪怕他正在和其他大臣议事;十三则在外交场合精准执行四四的意图,同时也能很巧妙地向传教士透露皇帝的态度。二人一个强势果断,一个细腻周全,是君臣,是兄弟,是最重要的工作搭子,是每天相处最久的人,是最了解彼此性格作风的人,是目标一致、内外一体的整体。


这些书信虽然带有传教士的主观视角,但恰恰因此保留了正史中难以见到的生动细节——让我们看到的不仅是皇帝和亲王,更是两个性格鲜明、相互信赖的人。


那么,他们与你想象中的雍正和怡亲王一致吗?


上篇完。


——TBC——

望海潮

【如意篇】当黑莲花胤禛回到胤祥死前(一)


本篇是朕的怡王一尘不染但朕是绝世黑莲花 的番外,雍怡人设相同。

Preview:

黑莲花胤禛在临终之前回忆一生,总觉得遗憾太多。于是再次睁眼,他回到了雍正四年,刚刚为胤祥办了册封礼的时候。看着怀中的人,他只觉如同在梦中,可随即意识到自己有三件事要做:

第一,他要治好胤祥的病腿,阻止

八年那场悲剧的发生。

第二,他要找到告知胤祥他所作所为的那个人,阻止胤祥与他离心。

第三,他要让胤祥交心,真正与他再进一步。

重来一回,他能扭转乾坤吗?

风格:

这篇主打甜宠,治愈一下大家被黑莲花系列虐到的心。另一个元素是悬疑,四是否能阻止胤祥被告知真相呢?


正文:

(一)...


本篇是朕的怡王一尘不染但朕是绝世黑莲花 的番外,雍怡人设相同。

Preview:

黑莲花胤禛在临终之前回忆一生,总觉得遗憾太多。于是再次睁眼,他回到了雍正四年,刚刚为胤祥办了册封礼的时候。看着怀中的人,他只觉如同在梦中,可随即意识到自己有三件事要做:

第一,他要治好胤祥的病腿,阻止

八年那场悲剧的发生。

第二,他要找到告知胤祥他所作所为的那个人,阻止胤祥与他离心。

第三,他要让胤祥交心,真正与他再进一步。

重来一回,他能扭转乾坤吗?

风格:

这篇主打甜宠,治愈一下大家被黑莲花系列虐到的心。另一个元素是悬疑,四是否能阻止胤祥被告知真相呢?


正文:

(一)

雍正十三年,乙卯秋八月。

 

胤禛让人扶着走到棺前,他颤抖着伸出手,用朱砂抹在了棺中那人的唇上。那双曾经无数次吻过的唇,如今已干枯如槁木。

他闭了闭眼,心道,无妨,总之朕也立时要来追随你了,你休想抛下朕。

 

娄近垣在他身后,用怜悯而又无奈的眼神注视着他,叹气道:“皇上,您这又是何苦呢”

胤禛没有回答他此问,只是扶着棺木,痴痴看着里面那具枯尸,反问道:“妙正真人,你以为,后世之人会如何评说朕?”

娄近垣垂眸许久,才冷冷答道:“古人云,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辨乎荣辱之境,斯已矣。皇上是真再来人,定不会被这些俗事所困。”

 

胤禛拍着棺木大笑,道:“原来你也有不敢答的时候……让朕来替你答罢。后世之人,不会记得朕的殚精竭虑、夙兴夜寐,只会在意朕那些杀兄屠弟的流言,把朕说成是暴虐无道的昏君,或是成日议论宫廷密辛,不定如何编排朕……”

娄近垣垂下眼,道:“既然皇上早有所料,又为之奈何呢?再颁示一本大义觉迷录?”

 

胤禛微微摇头,伸手抚着枯尸干瘪的脸颊,道:“朕这一生,为了令主之名苦苦隐忍。初登大宝之时,阿其那、塞思黑他们如此为难,朕也还想着保他们性命……谁料后来他们愈演愈烈,弄得朕功亏一篑……”

“八年之前,朕也时刻记着以礼止情,不能对胤祥偏宠太过,否则叫小人抓了把柄,有碍朕与怡王的声名。谁料到一朝天人永隔,即便是再想弥补,也不能了……”

 

娄近垣叹气,他是如今唯一敢与胤禛说几句真话的人了,于是便道:“要贫道说,皇上本也是常人,有着常人的喜怒哀乐。可惜皇上待自个儿太过苛责,总以神仙、圣人要求处处妥当。怒也强压,情也强压,到后头一朝压不住了,岂不是比寻常更过么?”

胤禛苦笑起来,他道:“妙正真人说的是,是朕着相了。着力即差,朕太过用力,反而落了下乘。”

 

娄近垣看他了悟,有些欣慰地道:“既然皇上已经明了了这一重道理,总该放手让怡贤亲王去了罢?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胤祥听了,连连颔首,似乎极为认可。娄近垣正要说话,就听他道:“旁的都有道理,只此一项,朕不能放手。请真人结阵,助朕将怡贤亲王的魂魄锁在身边。”

 

娄近垣:“………………”

  

(二)

胤禛驾崩了,可他又再一次醒了过来。

 

夜色深沉,他隐隐闻到一股子沉水伽楠的幽香。此种沉水的白伽楠极为稀有,即便是宫中也只有几块,叫他做了香枕与暖手。

不知怎地,即便是死了也能闻到这香气。难道是朕羽化登仙,而天上宫阙也用的奇楠香么?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垂下的府纱外隐隐透过些烛光,洒在他明黄缎地的锦被上。这不是他在九州清晏的御榻,而是在宫里、在华滋堂。

胤禛蹙起眉,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回宫里住了。自从胤祥走了,他总觉得那里空荡荡的,仿佛有无数前朝的幽魂在夜里悲泣,即使设了斗坛,也不得安眠。

 

其实,没了胤祥的陪伴与守护,这天底下哪里不可怖呢?

 

想起胤祥,他忽然觉出自己身旁躺着一个人。

那人就睡在他的御榻里侧,与他同盖一床明黄大被,枕着同一个香枕,温暖而规律的气息不停喷在他的颈侧。

 

胤禛蹙起眉,不禁有些烦躁,心道,是谁?难不成是朕招来侍寝的妃嫔么?只是他从来不叫妃嫔留宿的,怎地今晚倒是留了人?

许是自己年纪大了,身子不好,记性也不佳,一时没有吩咐清楚,是此人自己留宿的。这么说来,此人为何如此不懂规矩,到底还把不把他放在眼里?

这么想着,胤禛不禁呼唤道:“苏培盛……”

 

“哎,奴才在……”苏培盛挑着盏灯过来,跪在榻边,轻声问,“今个儿奴才守夜,主子爷有什么吩咐?”

胤禛正要说话,就感觉身侧那人动了一动,一双修长的臂膀从被中抽出,揽住他的肩,迷迷糊糊地呢喃道:“主子……怎么了?”

 

一听那声音,胤禛难以置信地将那人的脸掰起来,又立时撩开府纱,凑着灯去看。看清怀中之人相貌的那一秒,他脑中嗡的一声。

 

(三)

少顷,胤禛笑着侧卧在御榻上。他叫太监们将宫灯都点起来,将殿中照得如同白昼,好让他能看清榻上另一人的容貌:琥珀色的凤眼、瘦削的脸颊、高耸的鼻梁、纤薄的唇,这一样样,他都如珍如宝一般抚摸着。

胤祥迷惑地看着他,不知道眼前的阿哥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噩梦,才变得如此古怪。他想起身下榻,去给胤禛端一碗安神汤来,可胤禛却不许他去,逼着他躺在榻上,叫他细致地对着灯瞧。

 

此时,就听皇上呢喃道:“你长久地不来朕梦里,朕都几乎快忘了王子你的模样了。可是朕如今要驾鹤归西了,你终于肯来见朕了?”

胤祥连忙伸手去捂他的嘴,低声道:“主子夜里头说甚么胡话呢?您是要长命百岁的……”

胤禛却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无妨,总之你终于肯再见朕。既然见着了你,朕也和你说一句,当年那些事,朕即便再悔恨也无济于事了。你要是还要恨朕怨朕,也随你。只一样,不许抛下朕。你生要做朕的人,死要做朕的鬼,哪儿都别想去。”

 

胤祥实在不解,终于挣扎着起身,道:“主子说的哪里话?您前些日子才给我办了那册封礼,又给我府上那么多封赏,我只有感恩主子天恩厚德的分,哪里会怨恨主子?可是谁又在主子面前说我不是了?我对主子的一片忠心日月可鉴,求主子明辨!”

这么说着,他便吩咐道:“苏培盛,给皇上端碗安神汤来。”

 

等苏培盛将汤端来,胤祥便起身,跪到地平上,又接过那汤碗,道:“主子,叫我伺候您喝些安神汤,等您安睡了,我再睡。”

可胤禛却只是满脸疑惑地看着他,问道:“前些日子才给你办的礼?”

 

这么想着,他忽然抬头问道:“今儿是哪年?”

苏培盛连忙答道:“回皇上的话,是四年,现下是冬月。您定是夙兴夜寐,太过劳累,这才睡迷糊了……”

 

胤禛诧异的睁大眼,道:“雍正四年……才四年……朕不是在做梦?朕没有死?”

 

(四)

胤禛终于明了自己非但没死,还回到了雍正四年这事儿。

 

他先是冲下榻四处转了一圈,又回到榻边将胤祥拉起,上下打量几遍,随即仰天大笑着将胤祥拉回榻上,按在香枕上,道:“想是你听到了朕的话,肯再给朕一次机会,才叫朕回来了。”

 

说到此处,他又目光炯炯地看着胤祥,笑着道:“你放心,朕此番再不负你。”

 

躺在榻上的胤祥眸光一闪,道:“主子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只是哪有什么负我之语?是我结草衔环都还不完主子的恩情,定不负主子才是。”

 

胤禛捂住他的嘴,压在他耳边,轻声道:“不许再说什么还不还的话了……你记着,只要你不抛下朕,往后朕的东西便都是你的东西,再没什么你的我的……”

 

于是,这一夜,失而复得的胤禛整夜报着胤祥,用手脚紧紧缠住他,一刻也不肯分离。胤祥不知道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从何而来,只能在他缠得太紧、压得他喘不过气的时候,叫他松开些。

  

(五)

第二日,几乎半夜无眠的二人都是一脸疲惫。

可即便如此,胤祥还是强撑着起身,要服侍胤禛穿衣,然后又一如既往地要跪在地上给他穿鞋系腰带。

 

胤祥知道,为了登极之事,胤禛这些年受了不知多少气。

阿其那、塞思黑他们不听他的,非但对他没有半分对君父的尊重,反而给他取恶名、戏谑侮辱他。十四弟瞧见他,连跪都不肯跪,可那八贤王叫了一声,立刻就跪了,让胤禛下不来台。

不止如此,以往那些支持过八王一党的宗藩大臣,也总是和胤禛作对。他给他们封爵升官,他们就纷纷说他不安好心。他稍微偏心自己和十六弟,他们又说他不公。

 

正因为知道他这四哥受了多少委屈,因此胤祥才总是想弥补他。

他想,他们都不尊重你、不拿你当君父,这也无妨。那些尊重与服从,你可以从我身上加倍讨回。

不止如此,他还要求养心殿里伺候胤禛的奴才,也要对他无比的顺服。这种种,不过是为了叫他不要灰了心、丧了志,真把皇位拱手让人。

 

是以,今日胤祥又想像过去一样,跪着服侍胤禛起身。

谁料,胤禛却一把将他从地上拉起,按在榻上,叫他拖下里衣,解了汗巾,撩起叉裤,仔细看他那膝盖,嘴上还说道:“不许跪了,你腿疾如此重,往后朕特许你,再也不跪。”

又吩咐道:“叫刘声芳来……不,派人去龙虎山,请个叫娄近垣的道士来。”

 

这么说着,他将胤祥又推回榻上去,用自己明黄色龙纹的锦被盖住他。随即自己也坐了上去,守在榻的外侧,好似看守着天宫珍宝的巨龙。

胤祥无奈地看着他,轻声劝道:“主子,不打紧的,这腿疾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好的。这都卯正了,今日有御门听政,再不起身怕是要迟了……总不好叫诸王九卿一直等着……”

 

可是,胤禛却摆摆手,道:“苏培盛,去传朕的口谕,说怡亲王殿下偶感不适,朕心甚忧。今日便不朝会了,叫诸王大臣写折子上来罢!”

“什么?”胤祥大惊失色,他知道胤禛素来多么勤政、又多么顾惜声名,怎会忽然不去上朝?

这么想着,他连忙叫住苏培盛,又对胤禛温言劝道:“主子,我这真是小病,近日也并未发作,怎么能误了朝会此等大事?即便主子今日真不想去,也不能那么去传谕,否则坏了主子的声名,我死不足惜……”

 

胤禛却一反常态地摆手,坚决道:“不,娄真人说的是,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朕休息一日,天塌不下来。更何况,朕如何看重你、爱惜你,如何待你不同,往后世人都会知晓。既然如此,你我遮遮掩掩,又有何益?”

 

胤祥只当他是孩童心性犯了,是心血来潮,一时间为难不已,长叹了一口气。

 

(六)

少顷,刘声芳来瞧过,给胤祥开了些药。待太监们将药熬好端来,胤禛早已让太监们在华滋堂外的明间里,服侍二人用了早膳。

 

看药已是熬好,胤禛便从送药太监手中接过,又笑着对胤祥道:“来,叫汗阿哥喂你喝。”

胤祥十分苦恼地看着他,连声推拒道:“主子,这不合规矩,让我自己来。”

胤禛却格外坚持,依旧道:“人家宫里王府里,为妻画眉还是闺房之乐呢,怎地朕喂你喝点药也不成?你难道忘了,你我已是告祭过天地,明媒正娶的夫妻了?”

 

听他这么说,胤祥也想起半月前他们那夜的胡闹来,他蹙眉道:“那怎么当的真?只是图一时高兴罢了……再说,即便真是夫妻,也没有叫皇上服侍妻室的道理……君臣之伦,比那寻常夫妻大了不知多少,皇上难道忘了么?”

胤禛也笑着道:“怎么做不得数?那日你明明答应了朕,要与朕白头到老的。更何况,朕说了要与你做寻常夫妻、寻常兄弟的,你当朕满口胡言、信口胡说地框你?”

这么说着,他就拿起金匙,给胤祥喂起药来。

 

等喝完药,胤禛又从一旁的银葵花碟中捻起一枚海棠蜜煎,塞在胤祥的嘴里,轻声问:“甜么?”胤祥垂下眼,微微颔首。

胤禛又轻笑着问:“嘴里还苦么?”胤祥这回蹙了蹙眉,摇了摇头。

 

胤禛忽然凑上前,道:“朕不信,怕你诓朕,让朕试试。”

说着,他便俯身上去,肳住了胤祥。许久,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胤祥的脸颊已经全红了。

胤禛笑着调侃道:“果真不苦,可见这蜜煎有功……”

 

胤祥绯红着脸,垂头道:“药也喝了,朝会也散了,主子若是无事,我便跪安了,府里还有许多事要弄呢……”

胤禛却摇摇头,道:“出宫你是别想了。往后你便住朕的华滋堂里,没朕首肯,不许出东华门去,更不许甩开伺候的人,自个儿做些不利身子的事。”

 

看着胤祥琥珀色凤眼中的惊诧,胤禛微微一笑,心道,这回,朕定然不能叫你在宫外抛下朕悄悄去了,更不能叫人和你私下传话,让你与朕离心。

 

这么想着,他又用小指蘸了些海棠蜜煎上的蜜,抹在胤祥的唇上,轻声道:“想悄无声息地抛下朕自个儿走,你就死了这条心罢!”

 

【未完待续】

 

弦歌如昔

男子应该是单手持念珠的吧?不管是查尔斯、皇上四哥、bug、年糕、果果还是难说,哪只手无所谓但都是单手,唯有四哥的十三大宝贝双手拽着念珠一脸不耐烦好像下一秒就要站起来暴走了hhhhhhhh……就他这模样,我猜王子他应该是不怎么爱画像的,但为了配合他的皇上四哥,就勉为其难画了一张,结果整个儿过程好像在说四哥可以了吧好了吧我可不可以走啊我不想再坐这儿了我要走了!!!😂😂😂

男子应该是单手持念珠的吧?不管是查尔斯、皇上四哥、bug、年糕、果果还是难说,哪只手无所谓但都是单手,唯有四哥的十三大宝贝双手拽着念珠一脸不耐烦好像下一秒就要站起来暴走了hhhhhhhh……就他这模样,我猜王子他应该是不怎么爱画像的,但为了配合他的皇上四哥,就勉为其难画了一张,结果整个儿过程好像在说四哥可以了吧好了吧我可不可以走啊我不想再坐这儿了我要走了!!!😂😂😂

蓝色空间
暗藏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隔壁雍四...

暗藏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隔壁雍四现在都还没醒过来

暗藏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隔壁雍四现在都还没醒过来

望海潮

【如意篇】朕的怡王一尘不染但朕是绝世黑莲花


观前必读:

本篇是朕的怡王一尘不染怎么会是绝世黑莲花 的姊妹篇。

上篇看了完全黑化版的十三,这篇让我们来看看完全黑化版的四。

点击就看雍正皇帝胤禛如何完成十杀,获得九子夺嫡MVP~

请注意,本文内容虽然参考了史实,但并非完全是史实。

 

 

正文:

 

(一)

 

你出生于康熙十七年十月三十。

算命先生看了你的命,摇头道,灯烛之火生于天寒地冻的冬月,太弱了些。

你的额涅垂眸看看你,皱着眉紧张地问道,是不好么?

 

算命先生摇摇头,答道:

不,是大贵。

 

 

(二)

 ...


观前必读:

本篇是朕的怡王一尘不染怎么会是绝世黑莲花 的姊妹篇。

上篇看了完全黑化版的十三,这篇让我们来看看完全黑化版的四。

点击就看雍正皇帝胤禛如何完成十杀,获得九子夺嫡MVP~

请注意,本文内容虽然参考了史实,但并非完全是史实。

 

 

正文:

 

(一)

 

你出生于康熙十七年十月三十。

算命先生看了你的命,摇头道,灯烛之火生于天寒地冻的冬月,太弱了些。

你的额涅垂眸看看你,皱着眉紧张地问道,是不好么?

 

算命先生摇摇头,答道:

不,是大贵。

 

 

(二)

 

大贵,你的额涅乌雅氏无谓地耸肩,全没有放在心上。

 

的确,你的姓氏是爱新觉罗,你的父亲是当今天下所有满人、汉人和蒙古人共同的大汗,你是康熙皇帝的四阿哥,你出生便含着金汤匙……这的确是大贵。

 

但你那些兄弟、你父亲那三十五个儿子,又有谁不是大贵呢?

 

可是,你后来才知晓,原来你这命局,比你那些兄弟都要尊贵上许多。

甚至,比那刚满周岁就受封的皇太子,还要贵上几分。

 

自然,当时还在襁褓中的你,对这一切毫无所知。

不过无妨,很快你便会知晓了。

 

 

(三)

 

你五岁时便进了尚书房读书,教导你们的有张英、徐元梦、顾八代……这里面,你和顾八代最为亲近。

 

在满汉谙达的教导下,你学了国语骑射,读了四书五经。满人的习俗、汉人的文化,你无一不精通。更是写得一手好字,皇上常叫诸王大臣观视你写字,人人都对你的书联赞不绝口。

 

康熙二十五年,八岁的你就开始跟随皇上出巡,你们一同去了塞外,和你一同去的还有皇太子、大阿哥和三阿哥。

随后的几年里,你们又一同去了许多地方,永兴县、新安县、霸州……塞外、谒陵、畿甸,到处都遍布着你们的足迹。

 

你以为,虽然兄弟众多,但你在皇上心中应当有着特殊的位置。

毕竟诸位阿哥大都养在内务府、内大臣之处,除了皇太子,年长的阿哥中便只有你,幼时曾被皇上亲自抚育。

——在他心中,你应该是不同的罢?

 

可后来,你却发现,你大错特错了。

 

 

(四)

 

康熙三十七年,二十一岁的你受封为贝勒。

有了爵位,有了属于自己的哈酿阿,从此你便成为下几个满汉蒙军旗佐领的正头主子,年年能得这几千户丁的孝敬——这,该很欢喜才是。

 

可,你却欢喜不起来。

因为,年长的皇子中,大阿哥和三阿哥都受封郡王,而你则和后头几个阿哥,一起被封为贝勒。

要知道,你只比三阿哥小一岁,而最年幼受封贝勒的八阿哥,则比你小了四岁。

从郡王到贝勒的阶梯,莫名从你之前断开,以你之敏锐,自然知道这是不寻常的。

 

于是,你悄悄让人去打探了皇上的口风。

他说,微觉你幼年,为人轻率、喜怒不定,因此才将你封为贝勒。

 

你听完传话人的转述,睁目结舌。

你以为,他是你的阿玛、是你最亲之人。

你是他的儿子,何况你还那么年幼。

儿子对着阿玛撒娇撒痴、耍赖哭泣,那不是天经地义之事么?

 

可为何,你幼年时的率真,却成了你的罪状。

甚至直到那么多年之后,还作了不封你的凭据。

 

从那天起,你明白了,天家的爱是何等古怪。

他是你的阿玛,可他不仅仅是你的阿玛。

在天家,主子、君父,永远在阿玛上头。

 

你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你的此番了悟,在后头一次次的风波中,救你于水火。

 

 

(五)

 

康熙三十八年时,你在出巡时认识了一个人。

不,准确的说,应该是重逢。

 

在他才五六岁时,你便受皇上之托,到尚书房去教过他算学。

那时,和他一起的还有你的亲弟十四,以及裕亲王的世子保泰。

可是,你对他的印象,似乎最为深刻。

 

你叫他,十三弟,或是,祥弟。

 

你记得,那时的他还是个虎头虎脑的小童,可是一转眼,他都已经这么大了。

他长得英挺,又聪明强健,皇上很是喜欢,次次出巡都带着。

因此,你与他,有了五年的频繁交集。

 

你和他,多数时候还有皇太子,少数时候还有旁的阿哥。

你们一起去了永定河、畿甸、塞外。

你们陪同皇上南下,走过江南诸城,渡过黄河长江。

你们一起爬了五台山,睡在菩萨顶上。

 

你看着他因着皇上的偏爱如此欢欣雀跃,心中不禁有些感叹。

此时的他,多么像当年的你,以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

可总有一日,他在皇上面前的所有肆意与自在,也都会变成他的罪状。

 

你心知肚明,可你不会去提醒他。

毕竟,不亲自走上这么一遭,谁会真正清醒呢?

 

要怪,就怪他生在天家。

这么一个外表华丽,内在无情的地方。

 

 

(六)

 

要说你们兄弟中间,到底谁最特殊,你觉得其实只有一个。

那便是,皇太子。

 

你知道,他从周岁起就做了储君,还不会说话便穿上了杏黄袍。兄弟们、大臣们见了他,要像见了皇上一般,下跪问安。

他出生尊贵,又日表英奇,自然是高高在上、骄矜尊贵。

 

可你始终记得,那一日,民间来的江湖异人在不知情的状况下,看了他的命盘,连连摇头。

他道,烈日生于正午,已是光芒太盛。更何况还有,这么多的柴火木堆,要火上浇油。命贵中和,此造太偏。恐怕好运一过,富贵不久。

他问,这是哪位的命造?可是府中长史、小厮的?

 

你听了,但笑不语。

你还记得,前些日子,性情暴烈的皇太子,是如何因着一言不合,就抬脚将你踹下石阶。

 

他如此这般任性,自然是仗着自己那尊贵无匹的身份。

可惜了,这天家就和命数一般,能将你一朝捧上天,就能将你一瞬踩入地。

 

你走出殿外,举头看着正午的那轮烈日。

的确,烈日当空,谁又能瞧见烛火熹微?

只有夜色沉沉之时,才能叫众人,重新围在明角灯旁。

 

已是到了,改天换日的时候了。

 

 

(七)

 

那天夜里,你和几个兄弟,一起聚在了八贝勒的园子里。

在那洁白如雪的流苏花树下,你看见你那九弟兴致勃勃地手舞足蹈,他向你们描绘着八贤王那一片坦途的来日。

 

他说,八哥素有贤名,皇太子却残暴不堪,凭什么要让他继续做皇太子?又说,我满人的旧俗,本就是八旗共治天下,新任大汗也该是八旗旗主共同推举。

裕亲王家、安亲王家,人人都支持八哥。若是能叫皇上废了皇太子,自然能叫诸王大臣推举八哥。

到那时,你我几人,都做亲王。我们共治天下,岂不美哉?

 

你的亲弟十四,听得是热血沸腾,几乎就要当场跪下对着那八贤王赌咒发誓。

你看了这可汗大点兵的一幕,却没对他们的封官许愿动心,只是心念电转,抓住了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

 

你压低声音,替他们筹谋道,若要叫皇上废太子,只靠宗藩恐怕是不够的。

——还要叫皇上,与皇太子,彻底离心。

 

他们蹙着眉问,如何能叫他们离心?

你摘下一片流苏花,将其碾作齑粉,笑着吐出一个名字:

 

索额图。

 

 

(八)

 

康熙四十二年五月的那个夜晚,索额图被圈禁起来。

原因是,被人告发,背后怨尤、议论国事,更有助皇太子潜谋大事之意。

 

到底是谁告发的,你自然心知肚明。

 

那八贤王受皇上所托,去宗人府夜审索额图前,曾召集你们几个商议。

你劝他说,索额图党羽众多,与皇太子牵连颇深,若是不能一举将他拿下,恐怕来日必有后患。

八贤王听了深以为然,于是夜审索额图时,便对他大声呵斥,更叫人对宗人府照看他的人,大肆掌嘴用刑。

 

你深知皇太子与索额图情感颇深,便叫人将此事秘密告知皇太子。

果然,后来索额图被处死后,皇太子便与那八贤王结了仇。

 

几年以后,皇太子借机告发八贤王乳公雅其布之事,最终令皇上将雅其布处死。八贤王痛不欲生,如同死了亲父一般伤怀。

你则心中暗喜,知道他们彼此已结下解不开的仇怨,必定要斗个你死我活。

 

鹬蚌相争,最终得利的到底是谁呢?

 

 

(九)

 

几年后的那一次出巡,京师中风云骤变。

 

他们说,皇太子在皇上的帐篷前鬼鬼祟祟,裂开一条缝往里看,似乎是要谋逆。

他们说,皇上震怒,已立即回銮,并将皇太子及其党羽,圈禁在上驷院旁。

他们还说,皇上已废了储君,即将叫诸王大臣重新推举,八哥要大获全胜了。

 

人人都在提前恭贺八皇子之时,你却受命与大阿哥共同看守皇太子。

于是,那一日,你端着一碗米汤,走进了关押皇太子的那间漆黑的牢房。

 

看着那个蓬头垢面、状若疯癫之人,你扬了扬嘴角。

当年高高在上的皇太子,应该想不到有朝一日,会沦落到这般境地罢?

 

于是,你端着那米汤,走到他身边,一匙一匙地细心喂他,不论他如何对你发怒,你都始终如一。

终于,他清醒过来,从一片凌乱间看向你。他问你,当年他待你甚薄,为何如今你却能不计前嫌?

你笑了笑,答道:我只知尽昆弟之情,不知顾己利害。

 

他听完,沉默良久。

而你知道,有朝一日,这句话一定会传到皇上那里。

 

 

(十)

 

与皇太子一同被关押的,还有你的十三弟。

 

你端着米汤,走到他身边,让他伏在你的膝上,从你手上的碗中啜饮那米汤。

他哭着问你,皇上什么时候才能放他出去,他什么时候才能去和皇上解释清楚。

 

你没有答话。

 

你只是抚着他那不再垂顺的发辫,看着他那双依旧明亮的琥珀色眼眸,心中涌出一个念头——这只曾经翱翔在草原上的雄鹰,从此是你的了。

 

你会剪去他双翅上的长羽,叫他再也飞不远、飞不高。

叫他再也不能自由自在,只能为你撵兔逐鹿。

 

但是没有关系,你也会给他做一个纯金的牢笼,上面镶嵌着最珍贵的东珠、最璀璨的宝石。你会每日给他送上最新鲜的口粮,再给他系上金玉的香囊。

 

年少时曾经仰望而不可得的人,终究会成你的囊中之物,叫你肆意享用。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用小指蘸了米汤,抹在他那干枯的唇上。

随即,起身离去。

 

 

(十)

 

果然,如你所料,被愤怒冲昏头脑的皇上逐渐明白过来,知道自己是受了人的挑唆。

他非但没有如那些人所愿,将八贝勒封为皇太子,反而将陷害皇太子的大阿哥关了起来,又将八贝勒的爵位废去。

 

皇太子被复立,你也一雪前耻,被皇上越级封为雍亲王。

看着你的亲弟为了八贝勒抱不平,整日随身带着毒药,声称要与他同生共死,你只觉得可笑。

笑他们无知又蠢钝,竟然在这天家,上演此种梁山水泊情谊。

 

你动身搬去新赐园的那日,九阿哥来找到你,他不明白皇上为什么惩罚了他们,却独独没有惩罚你。

你从怀中掏出巾帕,抹着眼角,表示你也想不明白。你只是当时看着皇太子太可怜,于心不忍罢了——毕竟,你们还是兄弟不是?

 

九阿哥看你泪眼婆娑的样子,也不禁掏出自己的巾帕给你拭泪。他说,你很为皇太子说话,但是他和八哥都不怪你。他们觉得你只是太仁懦了,没有他们那般成大事的心性。

 

你连连点头,称自己的确是太过妇人之仁。

可等九阿哥走后,你却看着他那肥硕臃肿的背影,嫌恶地将他那块手帕扔进了火盆里。

 

 

(十一)

 

风波,还远远没有结束。

你知道,二阿哥虽然重新做了皇太子,可他的心已是全然不同了。至于那八贤王,他不知道自己的狼子野心已在这一遭风波中被皇上看透,来日只会比今朝更艰难上百倍。

 

可惜,正如当年算命先生所言,你这些兄弟的确每一个有你这般命局的。

许是因着如此,对你而言如此清晰的时局,他们却全然看不透。

那皇太子知道自己位置不稳,自然是要私自结党,以谋大事。那八贤王,也自然以为自己不过功亏一篑,要再来一回。

 

而你,则在自己新的赐园中,优哉游哉地参禅、赏花、品茶。

你在静观其变,你在等待时机。

 

 

(十二)

 

你这些兄弟中,只有一人的遭遇叫你有些牵挂。

 

你知道,你那十三弟已是彻底在皇上那失了宠。

听说,皇上大封皇子,十二和十四人人有份,却唯独跳过他去。

听说,他的两个姊妹因着兄长的过失惊惧不已,已先后离世。

听说,他和三阿哥与十四一起上请安折,皇上回话说,十三阿哥不大勤学忠孝,要他们都离他远些,防着他些。

 

还听说,他得了很是厉害的腿疾,发作起来连下床都不行。

有一回兄弟们齐聚,为皇上的赏赐谢恩,你看着他疼得满头大汗,却依然强咬着牙站立。不知怎地,你心中竟然泛起一丝久违的不忍来。

 

可随即,你又安慰自己,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如果不叫他吃尽苦头、不叫他一无所有,怎能赢得他的全心全意?

这不过是熬鹰罢了,经了这一遭,你才能永远放心的拥有他。

 

 

(十三)

 

那番风雨不过三年,京师中再次袭来一场新的风暴。

 

有人悄悄告诉你,皇太子拉拢了九门提督托合齐,时常在府中宴饮密谋。

如此珍贵的机会,你自然不会放过,不过你却不着急揭发。因为,你想拉弓射下的人,从来就不止是皇太子而已。

 

于是,此番消息不知为何,莫名其妙、阴差阳错地传到了八贝勒一党那里。

随后的事你已经猜到了,安亲王家的景熙,向皇上揭发了托合齐会饮一事,引得皇上勃然大怒,立刻派人将托合齐等人拿锁链锁去,严加审问。

 

皇上对皇太子的所作所为又惊又怒,再次将他废黜。你知道,他这回是爬不起来了。

至于那八贤王,也休想在此事中独善其身,毕竟那安亲王正是他福晋的外祖,告发皇太子与他自然脱不了干系。

 

果然,如你所料,皇上对八贝勒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作为厌恶无比,骂他是辛者库贱妇的儿子,说他不该以卑贱之身希冀大位。

八贝勒的母妃在侮辱与忧惧中死去,而你知道,他与皇上有了杀母、杀乳公的仇怨,有了解不开的心结,已是彻底无望。

 

两个最具威胁的兄弟,被你一夕之间一一除去,怎不教人欢喜?

 

 

(十四)

 

于是,在京师这永不停歇的风雨中,你成了独一份的富贵闲人。

 

春日里,你在圆明园中设宴,邀请皇上来宴饮。夏日里,你在京西大觉寺参禅,与章嘉活佛谈天说地。秋日里,你陪着皇上去塞外行围,他让你在行宫旁修建一座狮子园。冬日里,你在府中抄经,亲手写下几卷经书献给皇上与妃母。

 

你写了无数首诗,打了无数机锋。

你还叫人仿照江南女子的模样,画下十二美人图,挂在深柳读书堂里。

你扮成武松、扮成西洋人、扮成喇嘛和尚,让人为你绘制一幅幅行乐图。

 

兄弟们笑你不务正业,谋士们怨你胸无大志,可只有你知道,在风中,静比动更难。

 

 

(十五)

 

至于那个人,他又一次出现在了你的生命里。

 

你们在大觉寺重逢,他问你,如何才能堪破三关?你一向厌恶蠢人,不肯与凡俗说道太多,可那一日,你却花了整整一个白日,与他漫谈破三关的法子。

 

在远离禁宫的那些日子里,你们彼此小心试探。

你想看看,他那双翼上的长羽,是否已被彻底剪去。他那尖锐的喙,是否已被打磨光滑。你想知道,昔日的雄鹰,如今是否已懂得了天家的规矩,能叫你安心拥有他,不怕被他所伤。

 

历经种种,他似乎真的变了。

他依然还是那么聪明、那么强健,却不像当年那般咄咄逼人、那般锋芒外露。

 

他对你乖顺服从极了,陪你谈天说地,陪你吟诗抄经。

你们一同走过京西的山山水水,在溪流边曲水流觞,在湖泊中泛舟赏花。

每每你随皇上离京而去,他就为你写下一首首思念的诗,满心盼着你的归来。

 

可即便如此,你知道,你依然没有完全拥有他。

只有你登上大宝,坐上那个位置,成了能对他生杀予夺的人,你才彻彻底底征服了这只九天之上的雄鹰。

 

你想,那一天,不会太远。

 

 

(十六)

 

在皇上日益老迈的日子里,朝堂中似乎平静下来。

 

但你知道,其实从来没有真的平静。

在咸安宫中,皇太子的儿子托人为他做着逾制的火镰,说明他们一家从未放弃复立的大梦。

在贝勒府中,九弟、十四弟依然围绕在八贝勒身边,也期盼着有朝一日,皇上驾鹤西归,他们中间有一个能做皇上。

 

康熙五十七年正月,那是你最难熬的一个月。

皇上连续病了一年,九卿祈求他再立储君,而他头一回没有勃然大怒。

 

你听说,朱天保奏请三立太子,遭皇上怒斥。

皇上说,他心中已有人选,此人坚固可托,且年龄正好,定能叫人人都满意。

 

你心中隐隐知道,他说的那人,不是你。

 

 

(十七)

 

这些年,皇上如何宠爱十四阿哥,你都看在眼里。

 

天家的爱,多么古怪。

当年因着保举八贝勒,差点被皇上斩于刀下的十四弟,如今居然成了皇上最宠爱的儿子。

这是何等的荒谬?

 

无数个雨夜,你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整夜的辗转难眠,难道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成了皇帝么?

不,你在心中默默下了决心——决不能有人越过你去,哪怕是你亲弟,也不行。

 

事情在二月迎来转机。

准部进兵西藏,拉萨王被杀,皇上急需一个皇子监军,出兵讨伐准部。

大好的时机,人人都在摩拳擦掌,你的雍邸谋士,都劝你一定要抓住这次立功的机会。

 

可你却笑了。

因为你知道,立功,从来不是成王的要务。

 

于是,那一日,你让九门提督隆科多、你喊他一声舅舅的人,去皇上面前谏言,让十四阿哥领兵出征,而皇上欣然允许。

 

送大将军王十四出征的那日,你站在人群中看着十四弟。

你知道他十分欢喜,以为自己此番立了军功,便是得了继统的许诺。

可他不知道的是,皇上身子日渐衰弱,已没有多少时日了。

 

倘若他日皇上西归,又怎会将大位托付给一个远在天边之人呢?

 

十四,你的亲弟,已经输了。

 

 

(十八)

 

于是,那个你此生都不会忘记的夜晚,病重的皇上将诸皇子召入畅春园。

 

他痛苦地在榻上挣扎,始终不愿意离去。

你知道,他是在等人,在等那个出征的大将军王回来。

几日前,他已经秘密派人去宣召,让十四阿哥立刻回京。

 

可是,你知道,他已到了油尽灯枯之迹,他等不到了。

于是,你让隆科多进去,对他说了一些话。

 

隆科多代你,对你的阿玛、当今天子说:

 

主子,你还要等下去么?

十四阿哥,远在西宁,即便快马加鞭回来,也要一月。

嗣皇帝不在,却有那么多皇子在,您一西去,京师怕是要大乱。

您真的想看见,自己被他们抛在殿中,他们却束甲相争么?

 

主子,十四阿哥的确是个好人选,可他太年少、太冲动。

他当年说要与八贝勒同生共死之事,您还记得么?甚至就在他去西宁的这些日子,依然日日送钱财进京,给八贝勒和九贝子挥霍。

他们感情如此之深,一旦您驾鹤西归,他们又会如何对待关在咸安宫的二阿哥呢?

 

奴才知道您让人修平西府行宫,就是为了将二阿哥一家移出去。可是如今行宫还没修好,二阿哥一家依旧在禁宫里。

当年,二阿哥告发八贝勒的乳公,二人仇怨已深。如今十四阿哥当了皇上,八贝勒掌了权,二阿哥又该怎么办呢?

 

皇上默默躺在榻上,听着隆科多说话,一滴泪水从他苍老的脸颊上滚落。

 

许久,他才开口道:

去,到外头对你的主子说,朕传位于他,让他记得自己的话,永远善待兄弟。

 

 

(十九)

 

就这样,当诸位皇子跪在皇上面前,听到他说传位皇四子胤禛时,你心中已无半分波澜。

 

可是,旁人或许一头雾水,但八贝勒和九贝子不会,他们听到这么一个结果时,终于想明白了前后种种。

八贝勒与你的三哥窃窃私语几句,转头出去站在廊下。九贝子则冲到你面前,大声斥责你,骂你心狠手辣、狼子野心。

 

你与他大声争执起来,说你也一头雾水、说你也不明所以。

可是,九贝子却仰天大笑,问你,为什么隆科多已经派兵包围了畅春园,为什么你离畅春园最近,却最后一个才赶到?

 

见他对你毫无半分臣子对君父、弟弟对兄长的尊重,你气得浑身发抖。

于是,你们当着皇上的尸首,毫无脸面地对骂起来。

 

最后,还是你那胆子最小的三哥先反应过来,知道事情已经无可转圜,怕把未来的主子得罪深了,于是冲到你的面前,率先跪拜起来。

 

看着跪拜在你脚下的众兄弟,你心中毫无快意,只有一种怒火,要将他们悉数焚尽。

 

 

(二十)

 

夜深,你带着皇上的灵柩回到乾清宫。

你坐在灯下,想起今日之事,还心有余悸。

 

你知道,当年你在八贝勒和九贝子面前的伪装,已经随着你的登极,尽数被拆穿。他们如今回想起来,定然能找出你当年的许多破绽。

不行,不能留下他们,否则总有一日你要前功尽弃。

 

可是,现在还远远不是动手的时候,你安慰自己,稍安勿躁。

总之是皇上亲口说出要传位于你,虽说没有遗诏,可也是实打实的传位,而非你篡位。

 

至于九贝子所说的,什么隆科多派兵,什么最晚赶回,都是无稽之谈。你才不会蠢到,真用什么法子逼死皇父,叫他们抓出把柄。

 

是他们太蠢太蠢,以为谋夺大位,是用蛮力的一锤子买卖。不知道这功夫是下在平日,本就不在一朝一夕。

 

想明白这些,你终于心安一点,转身看向一直陪着你那个人。

 

他为你忙了一日,如今已是有些疲惫,可还是强撑着为你铺床叠被,又叫你快些歇息,明日还有许多事要做。

你常常叫他别做这些琐事,可他却不听,心甘情愿地照顾你起居。你知道,这是他对你的情谊,也是他在对你表达顺服之心。

 

如今,你是皇上了,真成了他的君父、他的主子,你知道他终于彻彻底底属于你。

于是,你迫不及待地想要享受自己的胜利果实。

你将他拉了过来,用小指蘸了茶水,抹在他的唇上,然后将他按在炕桌上,头一回完全占有了他。

 

他没有太认真的反抗,只是轻声喊你,主子、主子……

你从来不喜欢这个称呼,不知怎地,今日却格外享受,他这般叫你。

 

 

(二十一)

 

几日后,你急匆匆地举办了一场登极大典,典礼办的十分仓促。

你并不在意这些虚礼,只是想要尽快做实这一身份,让随后对你的种种质疑,都成名不正言不顺。

 

你坐在乾清宫东庑,翻看着一个个王公宗藩、满汉大臣的名录,仿佛在看棋盘上的黑白棋子,而你是执子之人。

 

你将八贝勒封为廉亲王,将胤祥封为怡亲王。随后,你让廉亲王、怡亲王、隆科多和老臣马齐一起,协助你主理国事。

你想,这四人里,怡亲王和隆科多,毫无疑问站在你这边。而马齐一家是廉亲王的属人,当年便力主他做皇太子,他们二人自然是一边儿的。

让他们也跟着主理国事,自然是要安抚他们,防止他们狗急跳墙。

 

至于大将军王那边,你当日派出的使臣快马加鞭追上了皇考传旨之人,于是十四阿哥收到便只是一纸回京召令。

你还将皇考身边知道他召十四回京的侍卫与太监,纷纷抓捕处理,以防他们走漏风声。

 

你知道,你与你这几个兄弟的斗争还远未结束。

从你们想要争储那天起,就注定只能留下一个,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古如此,天经地义。

 

 

(二十二)

 

你做了皇上,要处理前朝的种种事务,又要办理皇考的丧仪,每日忙得眼都不能合上。

 

廉亲王、九贝子、十四阿哥他们几个和你有旧怨,如何肯服你登极,是以整日找些事端来拿捏你,要叫诸王大臣都瞧你的笑话。

 

你心中恨的牙痒痒,面上却还如沐春风一般,笑着对众人说道,你向皇考允诺了,要与昆弟子侄共享天下,一定要保他们的富贵,不论他们如何待你。

 

可是,在你的心里,已经将他们凌迟处死一千回、一万回。

 

夜里,你靠在胤祥的腿上,仍由他喂你吃荔枝。

你捏着一本《孙子兵法》,笑着问他,知不知道你为何要封八贝勒做廉亲王?

胤祥摇摇头,只说不知。

你笑着答道,水泊梁山要如何破,头一个,自然是要招安宋江。

 

你又问他,知不知道你打算后面如何做?

他还是摇头,说不曾揣测主子心意。

你捏着他的手指玩,笑道,孙子兵法云,“凡治众如治寡,分数是也;斗众如斗寡,形名是也。”

 

于是,你一封口谕,将九贝子支到了西大通,又将大将军王关在了汤泉行宫附近。

 

 

(二十二)

 

二年二月,年羹尧打了胜仗,这朝里最欢喜的人便是你。

 

你知道他们等着瞧你笑话,等着看年羹尧不敌,你内忧外患、腹背受敌的故事,你偏不叫他们如意。

于是,一封封朱批口谕被送到西宁,流水一样的赏赐和毫无节制的权力,你都对年羹尧予取予求。

 

在朱批里,你叫他朕之恩人,你将他夸得上天入地。

你说,他与你命数相合,不知怎地能合这么多。他说他心悸,你说你听了也跟着心悸,这苦只有你们二人知道。

你们每日都聊得热火朝天,仿若那陷入缠绵情爱之中的男女,将年羹尧捧得飘飘欲仙。

 

胤祥看到了你们的折子,脸色沉郁,不知怎地,你也跟着心虚起来。

可是,他却没有和你计较,甚至还在你埋怨年羹尧行事太过狂傲时,劝你要用他长处。

 

你见他没有因此懊恼,先是松了一口气,可又有一丝伤怀。

你心想,他为何不拈酸吃醋呢?那寻常人家的夫妻,便是那妻再贤,也该又几分脾气罢?可他为何不因着此事恼你呢?

 

你一忍再忍,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他。

他只是笑了笑,答道:

皇上,您曾和我说过,在天家,兄弟父子夫妻师友,其实都抵不过一个君臣。我是明白道理之人,又怎会让皇上为难呢?

 

你听完,愣在原处。

你不记得自己何时和他说过这话,也不记得自己为何说这话。

你心里知道,他说的再对没有,一点错处挑不出来。

 

可是你还是心有不满,觉着似乎还没有完全拥有他,想和他更近一步。

 

可究竟要如何,才能更近?

 

 

(二十三)

 

二年底,年羹尧班师回京。

 

你欢喜得不能再欢喜,让诸王大臣都出城去迎他,可没想到,他见了诸王大臣却并不下马,而是立在马上,扬头而去。

 

进了宫,你以为他会有所收敛,可没想到他见了你,只是随意地行了礼,在你面前蹟坐,毫无人臣之礼。他还在宫内宫外与人说,如今朝中大员选用,皇上都要问他,事事都赖他指教。

 

你听了,气得发疯,可面上却还是对他温柔似水。

你还想着要和他做千古君臣的榜样,不想叫那些反对你的人,瞧了笑话。

 

可是,当年瞧见他的谋士为他写的西征堂随笔时,你再也忍不了了。

在那书信中,那谋士汪景祺,将你描述为一个善猜忌、又胸无点墨的君主,说对你这样的人,不必有一丝真情,只要养寇自重,叫你不敢狡兔死走狗烹。

 

你气得将那书撕了个粉碎。

你觉着无比委屈、无比恼怒,你不知道为何掏心掏肺地对他,竟会喂养出这样一个白眼狼来,要在后头如此践踏你的心意。

此刻,你在朱批奏折中对他的所有真情流露,所有率真的、不属于寻常君主的那一面,纷纷变成甩在你脸颊上的巴掌,提醒你是多么愚蠢与天真。

 

你强压着怒火,让自己平静下来,依旧笑脸相迎地将他送出城去。

你知道,你今日所受的所有苦楚,来日都要从他身上数以万倍、千倍地讨回来

 

 

(二十四)

 

三年初,年羹尧又一次参奏。

这回,你不再容忍他,而是免去了他川陕总督兼抚远大将军之职,调任杭州将军。

听说,兵丁们上门抓他那日,他的子女哭泣不已。他却说,别怕,皇上不会拿我如何的。

 

你听了这话,只觉好笑。

他竟然以为,想你这样自幼生长于天家,从腥风血雨中厮杀出来的皇帝,会是个能叫他肆意拿捏的。

 

无妨,既然他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你便慢慢与他周旋。

从四月到七月,你让他四处奔波,无论他在折子里如何祈求你,你都不做理会。

七月,他到了杭州,你让他做了闲散章京,让他脱下四团龙补服,去看守杭州城门。

 

你对他极尽羞辱,他却还以为你不过是一时恼怒,盼着与你重归于好,这是何等可笑?

 

于是,十一月里,他的妹妹、你的贵妃年氏在惊惧中死去。你将这个消息告诉他,听说他哭得肝肠寸断,你却笑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你何等心善,没有让他伤心太久。

十二月,赐死的诏书伴随着九十二款大罪送去他那里,你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如果敢对你有半分怨恨,那便让他堕入阿鼻地狱。

 

 

(二十五)

 

这头处理着年羹尧,那头你却对胤祥愈发地偏宠。

 

年羹尧刚获罪,你便以胤祥总理事务谨慎忠诚,让他从儿子中再选一人封郡王。

你还怕他家计贫乏,无银钱可使,于是加了俸银一万两。

这之后没多久,你又将之前收回的裕亲王花园加以修葺,赐给胤祥,让他和你比邻而居。

 

其实,倒也没必要赐他什么园子。

毕竟前一遭为了和他更进一步,你已在寝殿里设了床榻,让他无事便睡在你的寝殿里。你们如同夫妻一般,一同起居、一同瞧折子。

你的近臣、雍邸的旧人,人人都知道此事。傅鼐气得一次次告胤祥的状,让你不要偏宠太过,可你却置若罔闻。

 

你为了做这狗屁皇帝,已是吃了许多苦,若是宠幸谁、亲近谁,都不能可着自己心意,这皇帝做得有什么趣味?倒不如出家做和尚去!

 

因着你们日日在一块儿,你不大去后宫里,登基之后,禁宫中没有一个子女诞生。

对此你倒是不大在意,毕竟你已经有了三个儿子,也不想像皇考那般生下三十多个儿子,让兄弟阋墙之事一再重演。

 

可是,胤祥却依旧时不时出宫,他那福晋兆佳氏,又为他添了一子。

你有些不满,可听他说起自己子嗣难以存活,伤心落泪,又终究不忍,只得顺着他。

 

你心想,总之你要的便是此等天家之情。

你施恩、他领受,你是君父、他是臣子。只要他肯顺服于你,懂得天家的规矩,这便足够了,又何必求更多呢?

 

可即便如此,你心中依旧知道,你不满足,不满足与他只分享此等天家之情。

 

 

(二十六)

 

杀了年羹尧,后果你早有预料。

你曾经那样推崇他,他的姊妹又是你的贵妃,本该成千古君臣榜样。

可是你杀了他,那不管你有何等苦衷,狡兔死走狗烹的暴君恶名,你都已经无法摆脱。

 

每每思及此,你总是怨恨地不住落泪。

你心想,你明明是想做一个人人称赞的令主,为何会落到此种地步?

明明你填补了国库的亏空,抑制了宗藩王公的势力,扭转了大清国的颓势。可是人们并不在意,他们只议论你杀了功臣,只议论你苛责兄弟。

 

好,既然你无论如何做,总要背上这恶名,你便也不再顾忌了。

那些早就该死之人,便让他们随年羹尧一同去罢。

 

于是,年羹尧一死,翻过年的正月。

初四日,你便召集满汉大臣齐聚,当众斥责廉亲王、九贝子的种种罪过。

连着两日,你都让廉亲王跪在殿前,让诸王大臣听着你声如洪钟、如江水一般绵延不绝的斥责。

廉亲王赌咒发誓,说要若有虚言、一家俱亡,你便以此为借口说他诅咒你、诅咒爱新觉罗、诅咒国家,随即将他、九贝子和一众党羽,逐出宗室。又将他们名字夺去,改名为阿其那与塞思黑。

 

三月,你将阿其那儿子改名发往热河。

四月,你将塞思黑锁拿入京,关在保定。

五月,你将十四阿哥从圈禁处带回京,关在景山后面的寿皇殿。

六月,你将他们的罪状颁示全国,阿其那四十款、塞思黑二十八款,你亲弟十四款。

 

诸王大臣瞧出了你动了杀心,不敢违逆,反而劝你杀了他们。

你却只是掏出巾帕抹着眼泪,说你定然不会杀兄弟。

 

(二十七)

 

其实,你早已派人将塞思黑关在了一个半人高,不见天日的屋子里。

听奉命看守他的李绂说,塞思黑铁索在身,手足拘挛,那房屋很小,暑气炎热,没过多久便昏厥过去。

 

你听了,觉得他十分可怜,于是吩咐道:除下贱饮食外,一切笔、墨、床、帐、书、字,就是冰一块、汤一盏,也不得给予他。

 

果然,八月二十七日,塞思黑死于禁所。

 

你听了,便吩咐李绂,将他从那低矮屋子中弄出来,收拾得体面些,再叫人守在他门口,瞧谁来哭,立刻抓来,密密审问!

 

塞思黑死了,你想起了被关在姜家房的阿其那,以及关在寿皇殿的亲弟。

你心想,他们当年说好了要同生共死的。如今塞思黑已经死了,倘若还叫另两个活着,岂不是欺天?

朕这般心善之人,怎能不许他们的心愿呢?

 

 

(二十八)

 

塞思黑死讯传来的那一日,你做了一个梦。

梦里,你走在禁宫里。你仿佛还是青年时代,没有蓄须,也比如今清瘦许多。

 

年少的塞思黑从宫道另一头走来,他挪动着痴肥臃肿的身子,冲着你大笑。你看着他那令人生厌的嘴脸,心中不禁涌出一股恶意。

你见四下无人,便心一横,伸手从背后按住塞思黑的脖颈,将他按入一旁存水的吉祥缸。

 

那缸如此深,即便塞思黑在里头如何挣扎呼救,也无法挣脱出来。你也在后面拼命按住他,按得出了一身汗。

终于,他不再挣扎了。你放开手,嫌恶地甩了甩沾上的水,掏出巾帕一边擦拭,一边琢磨如何将阿其那也骗过来,一并除去这两大心腹大患。

 

可余光一瞟,你却忽然注意到,漂浮在水缸中的那个身影,十分清瘦,与塞思黑的体型全然不同。

你心中隐隐浮出一丝不安,便伸手去拎起那人的后颈,将他拉了出来。转过来的一瞬间,你愣在原地。

 

因为,那没了气息之人,分明不是塞思黑,也不是阿其那,而是他,是你的十三弟。

 

你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双手,你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

不会的,不会的,怎么会是他?你不住地颤抖着,冲上去将胤祥扶起,拼命帮他拍着背,想叫他回转过来。

可是,他却只是沉寂地垂着眼,鼻端没有一点气息。

 

你听见自己在撕心裂肺地嚎叫,叫人来救救胤祥,即便要将你治罪也无妨,只要他们能叫胤祥活过来。

可是,寂静的宫道上,没有一个人,甚至连鸟鸣也没有一声。

 

 

(二十九)

 

你在浑身冷汗中惊醒,惊慌失措地叫着胤祥的名字。

 

还好,他出现了。他从一旁的锦被中抽出手,揽住你的脖颈,温柔地问道,主子,我在,怎么了?

你一把抓住他的手,将穿着寝衣的他用力按进自己怀里,抱着他浑身颤抖。

 

许久,你环顾四周,看着身上盖着的明黄色缎地锦被,四角挂着的白玉镂空香囊,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养心殿里。

你不在宫道上,不曾遇见塞思黑,也没有失手杀了胤祥。

 

你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垂头亲吻着胤祥的额头,心中有了一丝安宁。

 

第二日清晨朝会,你想起那个离奇古怪的梦,依旧感到一丝不安。

你觉着,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难道是老天在暗示你,别做得太过?

 

于是,你向众臣宣布了塞思黑已死的消息,又宣布,要饶恕阿其那与十四。

 

在那一刻,你的确是真心的。

 

 

(三十)

 

可是,阿其那还是死了。

 

听看守的锡宝说,他患上了呕疾,呕吐不止。即便你派人强行给他灌药,他还是死了。

你听了此事,气得大骂,这个阿其那,该死的时候不死,不该死的时候偏要死,是不是有意和你作对?

 

你把那个梦和自己的顾虑与远在庐山的伽陵性音和尚说了,他是你在雍邸时便一手扶植上来的人,你想听听他的看法。

 

伽陵性音恭维你,说你是文殊菩萨转世。文殊菩萨当年为了降服鬼八众,曾经露出忿怒相,也便是大威德怖畏金刚。

金刚法相九面三十四臂十六足,吐舌狂笑,势吞三界,冷眉呲牙,眼冒怒火,怀中抱着明妃。

《金刚明文》记载,“以欲止欲,以屑出屑,将声止声。”

 

皇上这是,以杀止杀。

 

你听了,笑而不答。

伽陵性音为人好干世法,仗着当年曾经在潜邸侍奉过你,放纵他的徒子徒孙四处招摇,坏你名声,你早已是忍无可忍。

如今既然他如此说,想必他也能明白着以杀止杀的道理,于是你便遣人告诉他,倘若他肯自裁谢罪,你便不再动他的法嗣弟子。

 

于是,二十九日,性音和尚圆寂于归宗寺,谥号“圆通妙智禅师”。

 

 

(三十一)

 

一月之间,塞思黑、阿其那,以及性音和尚相继伏冥诛,真是天大的奇事。

 

你把这些奇事告诉了你的亲弟、大将军王允禵。你问他,可想去瞧一瞧他八哥和九哥的尸首?又问他,想不想和他们同生共死?

如果他铁了心要和他们一处去,你也只能从之了。

 

允禵被吓得尿了一地,他写了密片托人送来,拼命向你祈求,说自己是年幼遭了阿其那他们的哄骗,他不要和他们一同去。

又说,你是这天底下头一等的明君圣主、尧舜禹汤,你与怡亲王是千古君臣相会,定能情比金坚、万世流芳。

 

你读完那密片,抚掌大笑,想不到你那固执蛮横、如同狗彘的亲弟,也有如此卑微的一日。

于是,你将那密片烧了,将他抛于脑后。

 

因为,你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三十二)

 

不足一月以后,你便在禁宫中,为胤祥举办了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无比逾制的册封礼。

为了这场册封礼,你不知准备了多少物件,废了多少心思。就连这日子,也选在了当年皇考大封皇子,却独独跳过了胤祥的那一日。

你选的册封使节,是大学士马齐、和他兄弟领侍卫内大臣马武,如此高规格的册封,即便说是礼逾封后,也不为过。

 

其实,你知道,这就是封后。

因着就在这一日夜里,你指挥着奴才,让他们褪下胤祥的亲王礼服,又给他换上了婚服。看着奴才们扶着他做跨马鞍之类,新婚女子才做的事,你的心中欢喜极了。

 

那礼仪的最后,你将他扶到养心殿的御榻上,拿起合卺酒杯,与他共饮。

他转头看向背后大红的喜被,抓起一把红枣、桂圆与莲子,问这是何物。

奴才们答话,那是成婚的规矩,取个好兆头,祝主子与殿下早生贵子。

 

此刻,你见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显是想发作起来,将那一手的东西扔到地上。

但犹疑许久,到底忍住了,又放了回去。

只是蹙着眉怒道,好个奴才,胡言乱语,有意来村我,我怎么生的出来?

 

你大笑着上前抱住他,调笑道,生不出来也不怪你,都怪朕出力不够。

他挑眉瞪你一眼,到底没说话,只是沉默良久,道,主子、皇上,咱们这般胡闹,是要遭报应的。

 

可你全不放在心上,只是起身从一旁案上的砚台中,用小指蘸了朱墨,为他那略显苍白的嘴唇涂上一抹鲜红。

你知道,这是朱批的颜色,是至高无上皇权的象征。如今,你终于能用着朱墨为他点绛唇,将他永远禁锢在你的身边。

 

他伸手抹着唇上的朱墨,怒道,那墨有毒,主子想赐死我,倒也不必如此麻烦。

你凑上去亲肳他,笑着道,倘若有毒,就叫我们一起服下;倘若有地狱,也叫我们一道走去。

语毕,你将他按在榻上,尽情享受起你的战利品来。

 

 

(三十三)

 

日子过得飞快。

你如今已将那些威胁你的兄弟一一除去,真正坐稳了这御座,该是再无忧虑了。

可是,看着为你忙前忙后的怡亲王,你却总觉得不够。

 

到底是哪里不够,你想。

他的性子镇静刚方,却不像傅鼐那般过刚易折。他对你无欺无隐,不像年羹尧那般玩弄心机。他的容貌清瘦英挺,不像塞思黑那般肥硕臃肿。他为人处世谦逊有理,不像阿其那那般妄图虚名。

 

他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像是为你量身而制。

你们在御榻上也是如胶似漆、无比契合,连他的一根脚趾也长得合你心意。

有时候,你甚至在想,金刚法相都怀抱明妃,也许他就是你的明妃,注定与你一体。

 

可是,似乎又缺些什么。

 

也许是,他从来不像寻常人家的弟弟一般,对你撒娇撒痴。

也许是,他从来不像寻常友人之间一般,与你谈些心事。

也许是,他从来不像寻常夫妻一般,为你拈酸吃醋。

 

他总是沉静的、总是顺服的、总是妥帖的,可就是太沉静、太顺服、太妥帖了一些,反叫你心中不得劲。

 

于是,你便去问他,为何不像年羹尧一样,找你讨要东西。

他深深看你一眼,说,皇上已经给我许多了,这份情便是我还三辈子也还不完,又怎会再来讨要呢?

 

你蹙眉道,你不要他还。

又问他,能不能像寻常人家那样,对你任性一点、蛮横一点,无人的时候,便是捶楚你、责骂你,也是无妨的。

他听了只是笑,摇头道,皇上忘了,你我并不在寻常人家,天家,不就是如此么?

 

你无言以对。你知道,他是对的。

 

 

(三十四)

 

可你还是不甘心,你甚至不知道你为何如此不甘心。

于是,七年的那个十月,你为他准备了一份不同寻常的生日贺礼。

 

你让造办处,为他做了一个群仙祝寿的插屏钟,上头写着七个大字“天家有爱笃彝伦”。

你想告诉他,天家也可以有情、天家也可以有爱,或许旁人不行,但你们定是能做一对不同的天家兄弟、天家夫妻。

 

他看了那贺礼,头一回脸色有些沉重。

他嗫嚅许久,轻声劝道,皇上、主子、我的阿哥,其实我对如今已经很知足了,你我不必再进一步。

 

你问他,为何不能再进一步?

他摇头,说,前面也许并不是洞天福地,而是阿鼻地狱。

 

你紧紧抓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你不管前面是什么,可从你幼年之后就不再肆意袒露的那份率真,你要悉数给他。

 

在他面前,你不要做皇上,也不要做天家秩序下的奴隶,你要做他唯一的兄长、他的夫君、他的挚友、他的师长,他身边的每一个位置,你都要占尽。

 

他看着你笑了笑,却还是没答话。

 

 

(三十五)

 

事情,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古怪起来呢。

 

似乎是从你执意要写《大义觉迷录》时,似乎是他为你勘陵出了错时。

总之,他不大愿意在你身边待着了,不是在外出勘察河道,就是在办理各类公务。

 

你知道,他忙,其实你也忙。

有时你回忆起做雍亲王时,那些肆意闲暇的时光,竟然有些妒忌起那时的自己来。

 

西北的军机、畿甸的水患、天南地北的奏折,像流水一般向你涌来。

你每每批阅奏折,直到深夜,以至于通宵达旦。

 

年初,你听说他病了,便亲自到交辉园去看他。

他的福晋没想到你会亲自来,吓得连忙跪在地上磕头,你旁若无人地走上去,抚摸着他瘦削的脸颊,问他病情。

 

他说,主子,我会好的。等我大好了,再到宫里陪你去。

他又说,主子,你不要总是来看我,这样不合规矩,还是叫我去看你吧。

 

你无可奈何地回去了,打开他的命盘,仔细查看起来。

与你不同,他是生在冬日的一条大河。水生旺地,波涛汹涌,奔流到海不复回。

这么旺的命格,应当寿命比你长许多才是。

 

你想,等将来你百年了,还可以叫他辅佐你的儿子。没有他,他们恐怕不行。

这么想着,你放下悬着的心,安心入睡。

 

你没想到,他会走在你的前头。

 

 

(三十六)

 

五月的那一日,是你一生都会记着的日子。

 

那日晨起,你精神大好,便招了新科进士来相看。等到了午后,你派人去问他的病情,便听说他大好了。

可是,那消息来了还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人来传话,说,怡亲王殿下,薨逝了。

 

你难以置信,以为是传话的人弄错了。

你怒斥了他,立刻叫人起驾,急匆匆地奔向王府。

 

等你进去,就见他的福晋、儿子、长史、侍卫都跪了一地,哭声不绝于耳。

你走到太平板前,抚摸着他的侧脸,他似乎只是睡着了。

 

你抚摸着他的额头,一次又一次地叫他,可他这回不再回应你。

你闭上眼,心想,这是梦,这不过又是一场噩梦。

快些醒来,等醒来之后,你又会发现,他就在身边,从被中伸出手揽住你。

可是,等你再次睁开眼,他依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转身过去,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三十七)

 

你不记得过了多久,你终于接受了他真的去了的事实。

 

你为他举办了超规格的丧仪,你要求所有人,无论长幼尊卑都要齐聚,为他服丧。

在丧仪上,你的余光瞥见你们的三哥、诚亲王允祉,他没有一点悲戚之色。

是了,你想起来了,当年胤祥的妃母去了,就是他丧期剃头,引得皇考斥责。

 

若不是他们给了胤祥那么多磋磨,他怎么会英年早逝?怎么会走在自己前头?

你心头火气,冲上去厉声斥责他,转天又将他锁去宗人府,叫人削爵问罪。

 

你恨透了他们,恨透了这些曾经磋磨过胤祥的人。

但其实有一瞬间,你也恨自己,恨那个当初为了完全拥有胤祥、故意剪断了他的长羽的自己。

 

在愤怒与悲伤中,你冲到欢喜佛场,跪在大威德金刚脚下。

你问他,为什么要夺走你的胤祥?为什么要夺走你的明妃?难道你所做的一切,不是得天授意的么?

 

可是,九面三十四臂十六足的金刚只是狞笑着看着你,仿佛在嘲笑你,身为凡人,竟敢以天自比。

 

 

(三十八)

 

你有些明了了,也许真是你杀孽太重,上天才夺走了胤祥。

你在祭文里写,是你凉德,才叫贤王离去。

 

这样类似罪己诏的话,即便是在你最艰难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提过。

可是胤祥的离去,打乱了你的一切,让你头一回开始怀疑,也许我的命格并不是真的大贵,也许此种大贵要以亲近之人为代价。

 

你灰了心、丧了志,从此不再如以前那般苛求,也不再求着做个流芳百世的皇帝。

毕竟,你已经失去了你的明妃,没了完整的法相,又该如何成佛呢?

 

你又捡起了曾经喜爱的佛经,叫来僧侣道人,在宫中开坛论法。

你编撰历代佛语,写成《御选语录》,刊印流传。其中收录你语录的卷十二,记载了你与众僧侣对答,每段短则数十字,长则五百字。

只有十三弟丁酉年春问你破三关那句,长达一千四百九十九字。

 

你知道你忘不了他,你知道你想将他留下。

是以,你将他的灵柩停在园中许久,始终不肯放他离去。

 

 

(三十九)

 

那一年,你终于找到一个真有道行的道士,他是正一派的传人,叫做娄近垣。

 

你让他召来胤祥的魂魄,问他为何不给你留下一个字,为何将府中的诗都烧掉,为何不肯葬在你身边。

娄近垣开坛做法,与虚空对答许久,终于,他转头对你说道。

 

怡贤亲王殿下已知晓皇上当年所做种种。

知晓皇上如何设计叫皇太子和他失宠;知晓皇上如何搅弄乾坤,叫他十余年不得志。

 

怡贤亲王殿下说,他爱皇上待他种种,也恨皇上待他种种,更怨皇上夺走了他的一切,又转过头来施舍给他。

 

是以,他愿以此身偿还你的情,但却不愿再见你。

 

娄近垣看着你惨白的脸,最后补充道:怡贤亲王殿下说,后会无期,愿皇上珍重。

 

你跌坐在地,泪顺着脸颊滚落。

 

 

(四十)

 

原来,他已经知晓了。

 

的确,多年前皇太子失宠,他也跟着受牵连,是你在后头搅弄风云。

至于皇太子失宠,胤祥会落到何种境地,你也心知肚明。

 

后来胤祥来到你身边,那些年皇上也不是没想过再用他。

可当皇上问起你,你却说,胤祥腿疾缠身,对皇上还心存怨怼,还是不见为佳。

 

你知道你为何那么说,因为你不想叫胤祥回皇上身边去,你不想那雄鹰有朝一日再飞起来,叫你不能掌控。

是以,你彻彻底底剪断了他的长羽,又将他锁在你的金笼里,你以为他永远也不会知晓。

 

可他还是知晓了,难怪他后来不肯再留在你身边。

 

你疯了一般地问娄近垣,胤祥为何说后会无期。

娄近垣怜悯地看着你,答道,许是他发了愿,再入轮回,不再与你有任何因缘。

 

你神识恍惚地又问道,该如何绑住他,叫他走不了?

娄近垣这回带了一丝无奈,反问道,难道皇上不能放他自由,各自安好,不也很好?

 

是啊,你该放他自由,他为你做了太多了。

可是,思来想去,你还是摇头道,不,他休想抛下朕。

 

 

(四十一)

 

于是,在你弥留之际时,你招来许多道士为你布阵作法。

 

你的灵柩,是特意定制,里头有个夹层,胤祥的尸首便被你藏在里面。至于三年前他下葬涞水时的棺椁,里头则是一个身形相似的替身。
他依旧穿着当年你们大婚之时的那套婚服,你还亲手用小指,蘸了朱砂,抹上他已经腐烂得不成型的双唇。

 

你们的棺椁中,都是阵法与符咒,那些术法,能叫他的魂魄不得摆脱。

这便是你终身所追寻的,天下至高无上权柄的力量,即便是死,你们也永远不会分开。

 

娄近垣嘱咐你,待你的魂魄离体,你们或许会入轮回,或许会到旁的万千世界。

因着符咒的作用,你们永远会出现在同一处。

但因着他发了愿的缘故,你许是会想不起他来,甚至与他无甚交集。

 

待到你想起他的那一日,待到他愿意叫你想起的那一日,他那愿就破了,你们便能重逢了。

 

 

(四十二)

 

后来,果然如他所言,你们到了万千世界之中,一次次经历光怪陆离的轮回。

 

在一个叫做甄嬛传的世界里,你坐在龙椅上,看着底下形形色色的妃嫔,只觉烦躁不已。十七弟提到,当年和你亲近的,只有他和十三哥。可是,你却全然记不起他口中那个十三哥是谁。

 

在一个叫做步步惊心的世界里,你在寝宫中,忽然想起你曾经爱着的那个人,他排行十三,他有腿疾,他曾经沉寂了十年有余。当你问出口时,你旁边的皇后却温柔地看着你,问你是不是在想拼命十三妹——马尔泰·若曦?

 

在一个叫做山河日月的世界里,你好像记起来一句诗“既指山海为岁年,复言日月同团圆”,你想这个世界的名字,也许就来自这首诗,可是这首诗的题目是什么呢?你又是写给谁的呢?

 

你穿梭在一个又一个的世界,爱上一个又一个的旁人,齐妃、年妃、熹妃,二哥、八弟、十四弟,可你始终觉着,似乎忘记了什么。

 

你距离他最近的一次,应该是在那个叫雍正王朝的世界里,那时他吐着血倒在你的面前,你冲下去抚着他的脸,你想对他说些什么,可他已经阖目长逝。

 

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

你不记得自己走过了多少世界、爱过多少人、经历过多少次死亡。

 

终于,在那一日,你阴差阳错地来到养心殿中那柱梅花下。

你看见有个清瘦的身影,背对着你,站在那里。

 

你走上前去,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句:胤祥?

那人回转过来,脸上带着泪水与笑意,他说:皇上、主子,我的好阿哥,我一直在等你。

 

看到那双熟悉的琥珀色眼眸时,回忆像潮水般将你淹没。

 

 

(四十三)

 

你想起来了,那个当年和你亲近的人,是他。

那个性格倔强,排行十三又有腿疾的人,是他。

那首包含山河与日月的诗句,标题叫做《如意歌赐怡亲王》。

 

泪水,顺着你的脸颊滚滚而下,你啜泣着冲上前去,紧紧抱住他。

你问他,为什么那么绝情?为什么抛下你那么多年?为什么叫你想不起来他?

 

是啊,这么多年,人们写尽了你的爱恨情仇,编造出你与旁人无数的情,却无人知道他的存在。

 

他冲你笑了,他说,其实他一直都在。

甄嬛传里,你对纯元的执念,那句出名的别怪纯元,要怪就来怪你,其实是出自他和你的故事。

步步惊心里,倔强的十三妹吃尽了十年冷藏的苦头,若曦送给你的鼻烟壶,都是出自你与他的故事。

山河日月里,允禩在故事中得到的种种优待,其实都是出自你对他的诸般超常待遇。

 

现代作者写尽了他的情爱故事,可他们的故事都有同样的原型,那就是他和你。

 

他,是你唯一的情爱模板;你,也是他唯一的情爱对象。

 

是以,他从来不曾离开,就在每一个故事背后,依旧温柔地看着你、等着你,等你记起他的那一日。

 

你听了这些话,痛哭失声,你问他,是不是已经原谅了你?

 

他笑了,凑到你耳边,对你说道:阿哥,你说呢?从今日起,让你我在故事里做一对寻常人家的兄弟、寻常人家的夫妻。

 

 

【朕的怡王一尘不染但朕是绝世黑莲花·完】

祁笙笙

【雍怡】譬如朝露 卷三 13

哪有人能一直停在少年时分?


第四章 离亭燕 4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胤祥正领着票文人为裕王写诗悼挽,就有侍从匆匆赶来,拼命朝他挤眉弄眼,终于逮住茶歇的功夫,将张鹏翮一事娓娓道来。

胤祥揉着眉心感叹,索额图、太子、二王、饥荒,就没一件省心的!张鹏翮更是往皇帝心窝子扎——连你寄予厚望的三百旗人也在坑蒙拐骗,几十万钱粮全打了水漂,换谁能够忍受!

他心里装着事,连带拣选诗稿都变得挑剔,全是大同小异的套话,开头都叹天家手足情深,中间都写圣主恩遇隆重,最后又只道亲贤之礼,极尽哀荣,举朝同悲。

至于裕王本人的音容笑貌,功绩品德,竟模糊不清。

胤祥选了又选,...

哪有人能一直停在少年时分?


第四章 离亭燕 4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胤祥正领着票文人为裕王写诗悼挽,就有侍从匆匆赶来,拼命朝他挤眉弄眼,终于逮住茶歇的功夫,将张鹏翮一事娓娓道来。

胤祥揉着眉心感叹,索额图、太子、二王、饥荒,就没一件省心的!张鹏翮更是往皇帝心窝子扎——连你寄予厚望的三百旗人也在坑蒙拐骗,几十万钱粮全打了水漂,换谁能够忍受!

他心里装着事,连带拣选诗稿都变得挑剔,全是大同小异的套话,开头都叹天家手足情深,中间都写圣主恩遇隆重,最后又只道亲贤之礼,极尽哀荣,举朝同悲。

至于裕王本人的音容笑貌,功绩品德,竟模糊不清。

胤祥选了又选,指着句“尚觉春秋富,俄惊泉路长”问查慎行:“这是你写的?”

查慎行瞬间惊慌失措,小声解释:“下官只是想说,裕王壮盛之年,骤然薨逝,实在令人叹惋,没有旁的意思……”

胤祥抬眼:“慌什么?我是夸你写得好,用情之真,同悲之深,可见下了真功夫。”

查慎行便磕头谢恩不止。

胤祥不由得发笑,难怪都想四平八稳,并非写不出或做不到,只是都太清楚怎样才能轻松,谁也别自找麻烦。

等到了御前呈诗,皇帝正伏在案前批折子,他只好默默站着,翻来覆去想到底该怎么说,却发现根本开不了口。

人人只顾声张自个儿的道理,还都有可取之处,但留白边角才是串起故事的关键。

幻影浮泡,千头万绪,到底该采信谁,怀疑谁,取哪些,又舍哪些?他没有皇帝博识,更不比皇帝老道,只凭一己好恶就下论断,那不是挟宠弄权吗?

王者以一人治天下,他能做的,唯有扫除尘埃,待明心重净。

皇帝终于撂下笔,开始慢吞吞翻阅诗稿,把千篇一律的词藻看得小心翼翼,读一半突然笑起来:“这句写得真好。少小同居,我们一起读书、出游、侍奉祖母,闲了就打猎爬山。我刚亲政没两年,怕总玩乐被朝臣看轻,每次就给祖母说,是裕亲王想去。”他指指眼角,“你伯父这有个印子,就是那时候被弓绷的。”

胤祥顺着手势看去,华鬓星星,才刚立秋,就把帽子戴得严严实实,像吹不了一点风。

皇帝突然转了话题:“胤礽这些天,都领你忙什么呢?”

视膳问安,早晚无间,居然要靠旁人打听行踪。

胤祥道:“太子新发了《朱子诗集》与翰林研习,昨日带上儿臣钓鱼,总共六七个人,居然钓了数百尾。”

压抑日久的情绪慢慢溢出,皇帝望着房顶:“到我们这份年纪,看什么大风大浪也不新鲜。只是住过的地方,全都变作陈迹,熟识的人,也都一一走散,想找人散心倾诉,又不知从何说起。骨肉之悲,非至亲不能共情,四十多年手足相伴,你们这些年轻人,也懂不了。”

盯着父亲湿润的眼眶,胤祥慢慢试探:“伯父最重视和您的亲情……他曾经说,最恨自己才识不足,眼睁睁看您焦劳憔悴,却帮不上一点忙。”

皇帝痛苦哽咽,"我们兄弟从小就在一处,很友爱。"

当着最忠孝可信的小儿子,老头不再抵抗:“你们哪里懂得,家人天伦之欢才最重要。我是帮胤礽剪除祸源,我背骂名做这样的事,就是为了他来日能一身清正,尽仁尽义!”

他声音越来越大,语速越来越快:“我费这么大心力收拾烂摊子,也不指望你们马上理解,但好歹给我记住,天底下哪有父母会害自己的儿女?”

看父亲颜色憔悴,老态尽显,胤祥顺从地点头,却从心底冒出个可怕的念头——

太子东山再起的时候,到了。

下一秒,他就浑身发木,惶恐色变,像在云端腾空急坠,又像在河里乱抓乱游。他拖着软绵绵的双腿跪安,愣愣走在回廊,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气喘吁吁,慌不择路。

小池澄绿,白云悠悠,映出一张丑陋的嘴脸。

这还是我吗?

 

三更,两顶小轿悄悄落在宗人府后门,竟走出皇三子与皇八子。安郡王马尔浑早已相候,领他们直奔索额图监所。

“莫慌,”胤禩抬手,朝开门的兵丁扫了眼。

要严防走漏消息。马尔浑会意,立即将外间一干人等捆绑结实,才接着入内。

索额图的颈、手、脚各带一副厚重锁链,食不能咽,睡不成寐,惨毒难言,已近崩溃。

镇国公普齐踢他一脚,还不爬起来待阿哥问话?

干枯的身躯蠕动,艰难地撑起跪好,浑浊的眼球紧紧追随胤祉。

胤祉却厉声问:“索额图是犯了重罪的人,为何不加戴九层铁索?”

贝勒延寿解释:“他从畅春园解送至宗人府时,就只有脖手各带着一层铁索,我们为保无虞,在他脚上又加了铁圈绊,这才开始圈禁。他罪大恶极,我们都恨不得食肉寝皮,绝不会徇情放松。只是尚未定罪,又无谕令,只能如此。”

索额图发出畜生般的悲鸣。

胤祉视若无睹,仔细检查完锁封,对马尔浑道:“还算情有可原。但索额图乃首恶,不可轻放,我会将加戴锁链一事奏请皇上。”

他表完态,便气定神闲往后头一坐,至于如何鞫审拷讯,就等胤禩出力了。

胤禩坐在边上,慢条斯理问索额图:“皇上说你能干,世人没有不巴结献媚的。就算身陷囹圄,他们还是怕你,还图谋将你救出,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索额图痛哭流涕,脑袋重重撞在地上:“奴才还有甚么可供的。凭奴才的罪过,皇上就算杀了我也不过分。但奴才年老无力,只求主子可怜,饶奴才一条命吧。”

胤禩冷笑:“谎话连篇,还想让皇上听你的污言秽语,真是白日做梦!”

索额图一挣扎,锁链就哐当作响,曹吏上去就是一巴掌。

胤禩瞥了眼,继续说:“家住宗人府临街的衙役筒宗力,在你被捕当日,就四处通风报信,入狱之后,又屡屡乘夜为你传递消息,是也不是?”

索额图坚决不认,立马又挨了两巴掌,倒在地上痉挛。

胤禩想打板子上刑,被胤祉拦下:“先不急,后头还有得审呢。”

取完一轮口供,索额图已伏地不起,胤禩也要喝茶缓口气,毕竟下个事项更敏感——到底哪些人被索额图威胁恐吓,图谋篡逆。

他咽口唾沫,把心一横。自己和胤祉不同,已经到了这一步,必须拿出确凿证据,审成铁案如山,将来才能保住身家性命。

胤祉慢悠悠说:“这案子猫腻太多,咱们得一件件办好,八弟,先随我连夜写好折子,赶紧让皇上拿主意。”

胤禩看看他,又看看衣不蔽体的索额图,没再说话。

 

冬风彻骨,六花飞绕,胤祥秘密前往心裕府,遵旨将格尔芬带至畅春园。

不见天日大半年,格尔芬手脚僵硬,呆呆木木环顾四周。

大雪如席,阴谋被掩埋,丑陋被粉刷,新新世界纯洁明净。

胤祥在身后说:“皇上若议罪搜查,当然容易又省事。但问题的关键,根本不在于金银或者罪名,让你们自觉悔过,才对接下来有意义。”

“你想清楚吧。”

皇帝翻翻陈情书,玩味道:“索额图偷挪赃银,你可是首告啊。”

格尔芬安静道:“奴才这等悖逆之徒,主子不光法外施恩,免万死之诛,还慈心普照,给奴才改过的希望。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主子的再生再造之恩,超迈天地。奴才如今……只求悔过赎罪,脱胎重生,否则与禽兽何异?”

皇帝神色复杂,像被以子告父刺痛,又像为卖父求荣嘲讽。

崇高的眼神转向胤祥:“你怎么看呢?照顾开解太子,还要居中转圜,你其实也很为难吧。”

胤祥恭恭敬敬:“太子乃皇父之子,事事以圣心为己心。纵有一时不解,但父子连心,他怎会不探究您的深意,又岂有丝毫芥蒂之理。”

皇帝盯着胤祥,陷入长久的沉默,又好像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人。

他问格尔芬:“索额图好歹养你教你,你如今大义灭亲,莫说被世人戳脊梁骨,其他家人呢?他们会放过你吗?”

“看看你弟弟,步军衙门传他取口供,不仅不来,还嚷嚷着‘有本事就羁押我’。”

格尔芬的嘴唇艰难蠕动,刚准备说话,两滴泪又落下来。弥天的恐惧,灭顶的负罪感,纲常伦理轰然倒塌,走投无路之下,他竟大义凌然说:“索额图就是彻头彻尾的大奸大恶之徒!奴才兄弟是受了他的蛊惑和蒙骗,除皇上外,谁能引奴才走出迷津?阿尔吉善年轻无知,哪里懂真正的善恶是非,求求主子开恩,让奴才去骂醒他!”

皇帝奇怪地笑了下,对面是高高悬挂的《太极阴阳图》。

黑白动静,父子君臣,交汇试探,相生相克。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进一步,我就不得不退一步,谁也离不开谁,真是巧妙的平衡。

现在太子低头了。

 

除夕爆竹炸响,禁闭日久的一等伯法保,终于得旨走出府邸,入宫朝宴。

索额图围着破毡,冻饿而死。

 

---------------

终于啃完了这一大块硬骨头,下一章写点令人高兴的事情嘿嘿嘿。

谁还记得卷三开头,44说康熙四十二年一上来就流年不利,真的是大对特对!

 

𥙿親王挽詩二首奉㫖作 查慎行

禮絶三公上,親爲萬乘兄。分忘敦棣萼,恤賜備哀榮。

傍邷愁雲結,回鑾淚雨傾。(時上駐蹕塞外,聞王訃,即日回都哭臨。)

桐陰留畫像,存殁感皇情。(上常命畫工寫御容,與王並坐桐陰下,蓋取“同老”之義。平居友愛如此。)

尚覺春秋富,俄驚泉路長。友于歸聖主,文獻失賢王。

海闊星沉象,天空雁斷行。舉朝哀挽切,感動爲宸章。

 

审索额图的皇子有点争议。康熙朝满文奏折朱批那本书写是34,杨珍的论文写38,我看连学术界取信哪种说法都有,我这儿纯粹是为了剧情发展写的38,审案的内容也改编自奏折和论文。

 

格尔芬以子告父的情节改编自577 托和齐奏为检举奸佞折

再,至格尔芬首告一案,据闻为取阿尔吉善口供,遣人往召之,阿尔吉善弗至。遂议定待开印后,刑部为此具奏,羁留阿尔吉善,以备取供。等因。又按例索额图家偷挪金银,凡其供出者

俱入官,奴才曾以告知二位新任侍郎。


🐾柳元|头像是家猫

【雍怡】某年某月寻常午后

春困与秋乏有时难以分辨,暑热已退,人也不再平白无故就燥热,在一个地方坐得也更久些,久坐就容易困乏,窗外的日光已成金黄泛红的颜色,摘下眼镜看那树下的光影,一团一团明灭变,让人更生睡意。

 

胤禛揉了会眼睛,折子已经看完,但还有几桩积压着的案件,秋后有些人就要问斩,这几日要把审理的结果公开,公开前他还要再看一遍案卷,以防疏漏包庇或量刑过重。刑部的人大约今日会把那些画过押的册子送来。

 

他怕睡醒后神思迟缓,午后歇得久了夜里又难睡着,想着这会儿他王子也许不得闲,最近几日都在整理前朝水利与稻田相关的记录,他脑子里有什么奇妙的念头通常不会马上说,但提前几个月就着人搜寻资料,有...

春困与秋乏有时难以分辨,暑热已退,人也不再平白无故就燥热,在一个地方坐得也更久些,久坐就容易困乏,窗外的日光已成金黄泛红的颜色,摘下眼镜看那树下的光影,一团一团明灭变,让人更生睡意。

 

胤禛揉了会眼睛,折子已经看完,但还有几桩积压着的案件,秋后有些人就要问斩,这几日要把审理的结果公开,公开前他还要再看一遍案卷,以防疏漏包庇或量刑过重。刑部的人大约今日会把那些画过押的册子送来。

 

他怕睡醒后神思迟缓,午后歇得久了夜里又难睡着,想着这会儿他王子也许不得闲,最近几日都在整理前朝水利与稻田相关的记录,他脑子里有什么奇妙的念头通常不会马上说,但提前几个月就着人搜寻资料,有时要找古籍找到了胤禛的书房来,也不肯说脑子里在琢磨什么,问他就是:还没想好,要等他自个儿心里完善无遗了再奏予四哥。

 

不如叫他来自己这,一人占半边桌子,说会话也解解乏。

 

胤禛这样想着,苏培盛就进来汇报:怡亲王来了,带了些茶叶点心来瞧皇上。

 

苏培盛通传这样的话时自己也是情不自禁喜上眉梢的,怡王进宫可算作一件奴才之间互相庆贺的喜事,谁都乐意办怡亲王的差,前五个字说出来就叫人心里踏实,比过年还喜庆吉祥,你上报什么祥瑞奉承多少溢美之辞都不如这五个字来得有分量。

 

皇帝的脸就如云开月霁一样忽而就明亮了起来,紧簇的眉头顷刻便舒展,一时竟比弥勒还要慈眉善目。

 

“请啊,还不快清。”胤禛踩上鞋子三步并作两步自己便迎了出去,走路带风,几乎就跟允祥撞在了一块,他想着扶允祥,允祥也一心要扶着他,手忙脚乱的胡乱抱在了一起。

 

“臣弟不请自来了。”

 

“真好,正是想瞌睡来枕头,一定是你知道朕又想你了。”胤禛牵着弟弟的手领他往榻上坐,不要他坐对面,要和他坐一边,就这么挨着说话,更方便他摩挲怡王的手和胳膊,五根手指扣在一起,捏起来仿佛格外有趣,弟弟的手指细长漂亮,指甲也圆长光滑,边缘也磨得干净整齐,虽然上了年纪关节变粗还生出了些许褶子,但胤禛眼里弟弟十几岁有一双怎样的好手,那三四十岁也就有一双怎样的好手,一个年纪一种风韵,日日变化,现今壮年正逢盛夏,等老来就是赤金色的深秋与纯白色的凛冬,他忽然想象出胤祥须发皆白的老年,他甚至想现在就抱一抱亲一亲那时候的允祥,他想一生快要结束的时候也能吻一吻弟弟的手背脸颊,这便是大圆满了。

 

胤禛想要说什么的时候,脸就挨着了允祥的肩膀,和人贴在一块,忽然身上就卸了力,抱着允祥的胳膊被困意击倒,他心说不好,自己着了床了,从小睡觉弟弟往他身边一钻,像个大猫儿似的窝下,那真是能从今天下午睡到明天下午,误了一天的课业再连夜地补回来,两个人因为困觉一块被汗阿玛训斥,一堆宫女太监也都挨骂的挨骂,挨板子的挨板子,额娘们纵了两个孩子一回就再也不敢让他俩小猫似的从早睡到晚,常常就是迷迷糊糊地被叫起来,他大一些,尚有些意志力与使命感,但刚开蒙不久的小胤祥被摇醒了就忍不住呜呜咽咽,起床时的脾气又坏又拧巴,死死抱着胤禛的胳膊,壁虎似的扒在人身上不肯穿衣洗脸,干嚎而没有眼泪,只是抒发不满,遗憾,委屈,对被窝和四哥的不舍。

 

因而不管多大年纪抱在一块,兄弟两个首先感觉到的都是困,十足的,从几十年前就积攒的困意,两人的意识交缠成团,难分难解。

 

胤禛眼前一黑就倒在了一块软绵绵的云朵里,隐约听见允祥抱怨他怎么一下子就睡着了,他还想枕着四哥睡一会呢。

 

回答不了,因为已经往梦中跑得太远,像已经掉进了兔子洞,一时半会是出不来了。

 

允祥小心翼翼地将眼镜从胤禛脸上摘下,把皇上从肩头过到自己怀里,右臂作枕头,将人怀抱着搂住,又向苏培盛招手,左手比划出一个方型,虚拍了拍皇上的身体。

 

苏培盛也心领神会,早着人取来了毯子,轻手轻脚地给胤禛盖上,又找几个人把屋外的阳光也挡一挡,不然一会就晒到皇帝脸上。

 

胤禛睡觉格外的安静,几乎听不见鼾声,只有贴着他抱着他才能隐隐听见一些呼吸的低音,允祥轻拍着四哥的肩背,虽然胤禛大概已经睡得很熟了,但他又不满足地希望四哥睡得更深一些,自己的胳膊和腿都不够软和,他想塞软枕,又怕把人扰醒,于是整个人别扭地侧着身。

 

近日来秋高气爽,他的右腿也许久不觉疼痛,也许过了今年冬天就再也不发。

 

四哥的胡子白了些,头发也是,但人比年轻时有分量,肉长得均匀有度,也不似小时候那样多病,真好,日子在往好了过,永远这样就好了。

 

允祥试着盘起腿来,让胤禛枕得更高些,这一年他仔细地照顾着自己的右膝,什么药都按时喝,敷料也每日勤换,擦药像是日常的洗漱,像农民在春日酬神祈祷一年的风调雨顺,怡亲王也每年祈祷着自己的右腿能够痊愈。

 

但秋雨下起来,他还是疼。于是叹息,转而投入接下来的日子。

 

半个时辰后苏培盛来通传,极小声地在怡王耳边说刑部侍郎来了。

 

怡王说请他进来,再拿纸笔,另置一副桌椅,小声些。

 

人到了门口,却不敢进来,看着眼前一幕不知该行什么礼数,怡亲王冲他打的一连串手势他一个也辨别不出,憋出了一头汗来,好在怡王看他迟钝,反而笑了,让他松了一口气。

 

折子递给怡亲王后他想要说话,但听见皇上一声梦呓,又把话憋进了肚里,脑子不算灵敏,但眼力见还是有的。

 

允祥左手也能写字,比右手慢些,他叫人把案卷翻开先开始看,有几处疑点都抄录下来,写了三张纸,轻搁下笔,让侍郎把他问的问题都解释出来写在一旁,压下两头,字小两号。

 

那侍郎虽一心在处理差事上,但余光里也看见怡亲王搂着皇上一前一后缓缓摇晃,让他想起小时候在家里母亲看着他读书,手里还抱着刚出世的小宝,就想这样一边盯他,一边哄孩子睡,只不过怡王没给皇上唱歌,那假如他不在场呢?怡王会不会给皇上唱歌?怡王不是圣上的弟弟?怎么竟仿佛做过母亲似的……他自觉罪孽深重,人难道是没有见过母亲什么样吗?真该死,想到这些竟然也脸红不已。

 

人间是少情的,就算自己妻儿都贤良恭顺,家中老幼和睦,但一年里大多的时间都埋头于一张张黑白供述,红色是人画的押和人的血,每日谈论前程事业,回家后吃饭,随后睡觉,他思念着母亲妻子孩儿,遥想那一时半刻的温情,见着皇上,应是审慎警醒的,可看见权力的至高之巅也被如此柔软的怀抱保护着,他因权力过敏而跳动的心此刻像是被扰乱了的弦在乱拨。

 

怡亲王仔细地看完了他的回示,另起一张纸开始拟修改的意见,抬手示意他可以回去了。

 

侍郎走出养心殿,忽然觉着这风真凉爽,空气如同第一次灌进肺里,一身的灰都被汗淘洗了,此时竟然有种天地一新的松快。

 

养心殿内允祥看了看自鸣钟,皇上睡了有一个时辰多,怕晚上睡不着,他俯下身轻轻摇晃胤禛,小声贴在人耳边说:“四哥醒醒——四哥——醒来了———”

 

胤禛在他怀中转了个身来,抬起手臂去寻允祥的脸,对方顺从地贴上他的手,往他手心哈了口热气,又用鼻尖蹭了蹭他手心。

 

允祥半推半扶地让皇上坐了起来,阻止了皇上要揉眼睛的手,从怀里摸出帕子帮人把眼睛擦了一擦。

 

“四哥习惯不好,本来就戴着眼镜,手再要经常揉,眼睛越发要坏了,这一国之事还都要仰赖您呢。”

 

“真看不见了,王子来念给朕听。”胤禛迷迷糊糊地说道。

 

“不许揉了。”

 

“好,朕谨遵怡亲王宪令。”胤禛拿头撞了撞允祥,以示领命诚服,但他低头看见了允祥曲着的右腿,顿时人就清醒了,抓着允祥急切问道:“我一直压着你的腿?你……你就让我这么睡到现在!”

 

允祥怕了胤禛这一副急火攻心的模样,忙站起卷起裤腿给皇帝看,解释道:“近几日好得很,都已经不疼了!”话虽这样说,但人也还是心虚,眼睛瞥着别处。

 

“唉……哎呀你这……”胤禛又招了招手让人坐回来,手覆在允祥的膝盖上,替人上下地揉着,语气已缓了下来,说:“就算不疼,压麻了可怎么好。”

 

“压麻了就跺跺脚。”允祥满不在乎地说。

 

“你是要气死我。”

 

“那臣也死罪了。”

 

“朕说不过你。”

 

“本来的事儿。”允祥凑过去往胤禛脸上贴了一贴,跟小时候和四哥拌嘴赢了以后一样的得意,然后就一样被捏了捏耳垂。

 

午睡醒来后脑子格外清晰,一下子就闻到了弟弟带来的水果甜香,允祥替他摆好刑部案卷和他刚才与侍郎问答过的记录,笔也舔饱了朱砂递到他手里,自己绕到对面去坐着。

 

“四哥先看,我给四哥剥柚子。”

 

几乎不需要他怎么看了,那些摘录设问,都差不多是他心里想的,他没想到的,王子也替他想到了,几人判斩几人流刑,几人免罪,没有一处不公正的地方,也没有一处不合情理,然而就算这样无处落笔,胤禛也还是细细地从头看到尾,并不敢轻易地就说:那照你的意思办吧。这是昏君所为,也是陷怡王于不义了。

 

“难为我王子想得周详,有十三弟这样的贤王,实在是国之大幸,也是朕之大幸啊……”

 

胤禛嘴里被塞了一块柚子。他夸得人低头,脸皮薄得再要多说一句恐怕就要红上耳根了。明明小小的时候是个厚脸皮,老缠着人夸他。【说嘛……四哥说我聪明嘛……】就这耍赖小模样,长大了倒有些谦逊过头。

 

了结了刑部的事,下午差不多就结束了,胤禛舒展了一番,日头西斜,照在墙上格外饱满,橙黄一片,柚子也格外的好吃,好吃得有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忽然,就滚下泪来。

 

 

 

 

 

 

望海潮

【明月篇·第三十四回】况复新晴月满襟

观前必读

本文又名《包养白月光以后》《多年前甩了我的白月光如今流落街头又来找功成名就的我求和》《创业失败一贫如洗的我想当四哥小弟却发现他想潜我》

本文是一篇雍正与怡亲王的历史同人文,时代背景为康熙朝末年。但是即使对这对CP没有任何了解,也可以无障碍观看。

本文关键词:白月光,追夫火葬场,虐心,情感拉扯,清代宗室子弟,清代宗学,八旗科举,满洲认同与满汉融合

点击就看天崩开局的胤祥如何钓四哥,以及胤禛如何温水煮青蛙治愈伤痕累累的弟弟~

 

第一回请点:https://miaomiao94713.lofter.com/post/7601426d_2bdf030b2


第三...

观前必读

本文又名《包养白月光以后》《多年前甩了我的白月光如今流落街头又来找功成名就的我求和》《创业失败一贫如洗的我想当四哥小弟却发现他想潜我》

本文是一篇雍正与怡亲王的历史同人文,时代背景为康熙朝末年。但是即使对这对CP没有任何了解,也可以无障碍观看。

本文关键词:白月光,追夫火葬场,虐心,情感拉扯,清代宗室子弟,清代宗学,八旗科举,满洲认同与满汉融合

点击就看天崩开局的胤祥如何钓四哥,以及胤禛如何温水煮青蛙治愈伤痕累累的弟弟~

 

第一回请点:https://miaomiao94713.lofter.com/post/7601426d_2bdf030b2


第三十四回

夜色深沉,四宜堂胤禛寝殿。

刘希文用黄铜镊子夹了枚香碳,凑在火苗上烤得发红,随即小心翼翼地将那香碳与其他几枚一起放到个掐丝珐琅的狮型香炉中。待那香碳烧得通红,他便用香铲将四周的隔灰铲起,松松盖住那些香碳,再用香著从顶上戳出几个通气的小孔,好叫那碳烧得更旺些。

待做完这些,刘希文再取一片形似柳叶的银片,小心翼翼的放在顶部的通气孔上,随即从象牙香瓶中取出一只银匙,从白底蓝纹的玻璃香盒中取出一块上好的白伽楠香料来,放在那银片上。

碳火的热气透过通气孔烤得银片发热,逐渐将上头的白伽楠激出一股隐隐的幽香来。刘希文便在此种氤氲缥缈而又叫人心绪沉静的香气中,轻轻合上了狮型香炉。只见没一会儿,那狮子的口中便冒出些烟气来,颇有些瑞兽吞云吐雾的模样。

 

在刘希文做这些事时,他身后的张起麟已服侍两位主子睡下。他先带着王太平,给二人各自端来一盏安神的茶汤,待二人各自喝了些,又让人奉上清茶漱口,在用过了热水的巾帕给他们擦手。

二人的锦被都是缎底的,因胤禛不喜贴身的物件上绣些太过繁复的花纹,因此只用彩线各自绣着几只兰花或者绿竹,十分清雅。如今,他们二人的床铺都叫太监们用汤婆子事先熨烫过,乍然躺上去也不觉冰冷。更用上好的伽楠、丁香等熏过,因此也透着隐隐的幽香。

 

在这么一片寂静安宁之中,胤祥便起身给榻上的胤禛整理好了被褥,给他盖得严严实实,这才回去躺在自个儿的地平上。

可他刚闭上眼,便觉得自己鼻端直痒痒。胤祥睁眼看去,只见胤禛正趴在榻边,笑盈盈地瞧着他,轻声问道:“那地平上硬不硬?不如到上头来睡?”

胤祥白他一眼,不作理睬。

胤禛又笑着捏他的鼻子,调笑道:“好弟弟,你总是要睡那地平上,叫张起麟他们日日都要做两回功。若是你上来呢,他们便不用熨烫、熏蒸两回被褥了。你是个最体贴不过的人,也该为他们着想,是也不是?”

胤祥听他说的冠冕堂皇,更是恼怒,羞恼道:“阿哥哪是心疼奴才们,阿哥分明是……若是我上去了,他们恐怕就不是熨烫被褥,而是要拿去浣洗了……”

胤禛被他逗得哈哈直笑,刮了刮他的鼻梁,道:“好嘛,终于开窍了!也学聪明了,看来阿哥哄不了你了!”

 

这么说着,他又道:“好,既然你不肯,我也不迫你。不过,你总得给点彩头罢?不如起来亲阿哥一下?”

胤祥蹙起眉来,脸颊逐渐红了。他自然想起了那日的种种,那日之后,他们便时常如此。其实若不是他咬着牙不肯松口,他们恐怕早已……

胤祥不知道自个儿为何早已想明白了,还是不肯松口。他只是隐隐觉着,也许自个儿还是没从内心中真正接受自己成了千泰。其实,若是瞒着众人,和胤禛如何了倒也无妨。可如今他们叫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若是真夜半叫太监们起来伺候端热水换被褥,那恐怕第二日整个四宜堂便无人不知了。

想到此处,胤祥不禁自嘲地笑笑,其实那日二人情难自禁,在几个太监面前亲近起来,恐怕外头早就做实他二人之事了。要说自己这也是,既要做那八大胡同里的营生,又想要贞洁牌坊,难怪敏素那些人嘲笑他矫情呢!

 

胤禛见他长久地不答话,自顾自地笑了一声,道:“好罢,阿哥也不逼你。只是有件事要和你说……咱们来这大觉寺的日子也不短了,阿哥也不能常年不回府中去。过些日子皇上要去园子里头住了,阿哥也要回圆明园去,随侍皇上左右。如此一来,你我恐怕好些时日不能见面……”

“啊……”胤祥讶然地睁大眼,他万万没想到这一茬。这山寺中的时日过得如此快,他几乎都要忘了外头的时光流逝了。想到要许久不得见胤禛,不知怎地胤祥心中居然生出一股子闷烦郁郁之意。

他不禁坐起身来,冲着榻上的人问:“阿哥……阿哥要去多久?你我什么时候能再见?”

胤禛见他着急,心中一甜,有意逗弄道:“那可说不好,许是一年半载的也未可知……”

胤祥心下一沉,暗道,自个儿好容易才叫胤禛抛了当年的夙愿,与他重归于好。可还没有多少时日,又要分离,且一分离便是一年半载。如今胤禛依恋他,不知又几分是为了当年的兄弟情谊,又有几分是拿他当千泰的意思?

若是拿他当千泰的心思做了主,胤祥本也不怕。总之二人在这城外,整日相处,即便胤禛拿他当千泰多些,可天长地久,未必不能叫他察觉出自己旁的好处。

可若是胤禛回了府,娇妻美妾在怀,还能不能想起他这么个早不是姣好少年了的“千泰”,可就难说了!到时候即便自个儿想见他,恐怕也是难了……

胤祥这些年见惯了他这些天潢贵胄的兄弟们玩弄那些马夫、伙夫之流的事,知道这等所谓的男子间的“情意”,比起寻常男女之间更不牢靠。更没自觉以自个儿的“姿色”,能叫胤禛抛着娇妻美妾不管,对他魂牵梦萦。如此想来,怎教人不心忧呢?

 

可是事已至此,他又能如何?难道还能叫胤禛不回去么?他若不回去,皇上责怪起来又该如何是好?

如此,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皇上忌惮皇子之间私自联络,他自然不能追到胤禛府上去。可若是给他日日写信写诗,再托人隐秘送去,总是行得通罢?

想想昔年的武皇后,曾在感业寺出家,便是常给高宗皇帝写信,其中一首《如意娘》更是流传至今,诗云:“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想那武皇后不过一女子,身处那般境地,也能叫高宗不忘了她。他大好的男儿,又怎能自暴自弃?总之他已是经历了太多次功败垂成,应该早已习以为常了。即便是胤禛忘了他,他便再寻着时机接近他一次,一次不成便二次,二次不成便三次,总有能成的时候。

想到此处,胤祥纷乱的心绪终于平静下来。

 

胤禛瞧他因着自己的一句话,蹙着眉不说话,心中更是欢喜,暗道:胤祥如今心中已全是我,定是舍不得与我分离片刻。

如此想来,他又得寸进尺地伸手拉住胤祥,将他拉过些来,凑上前去,轻声道:“好弟弟,既然你我都要分离了,难道还不肯亲阿哥一下么?”

胤祥被他叫得回过神来,转头看向他,眼眸流转,旋即主动俯身上前,二人肳作一处。这中间,他们每每分离片刻,又转瞬交缠在一起。这么一来二去,胤祥也终于起身爬上榻来,二人拥肳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堪堪分开。胤祥趴在胤禛肩上,在他耳边轻声道:“阿哥,阿哥你万万不要忘了弟弟……”

胤禛转头看向他,指间缠绕着他的发辫,笑道:“你莫要怕……阿哥逗你的,等过几日就借着编篆经书的名义回来,即便是将你接到园子里去,也未必不可能……”

胤祥点点头,又凑上前去肳他,二人一时无话。

 

许久许久,胤禛搂着怀中之人,抚mo着他瘦削见骨的脊背,心中极是喜悦。

虽说他二人还并未真的更进一步,可胤祥如今如此依赖他,怎地不叫人心生欢喜?再想想听调梅等人说起的胤祥去劝敏素之事,更觉胤祥如今已是身心都臣服于自己,真叫人心满意足。

这么想着,他不禁开口问道:“好弟弟,其实你何必要去和敏素说那些?他们那等人,怎能明白你我的苦心?”

胤祥听他说起敏素,便知道定是他二人说话声响太大,叫调梅那些人听去了,指不定立时便和胤禛说了。他那些话说的问心无愧,自然不怕胤禛知道,于是便道:“我只是……只是瞧着敏素,便想到了我自个儿,总想再给他一次翻身的机会……”

胤禛闻言蹙眉道:“那敏素是何等奸滑之人,怎能与你相提并论?你何必搭理他?”

胤祥却苦笑了一声,摇头道:“许是弟弟太痴,阿哥不怪我私下去见他罢?”

胤禛摇头道:“你都做了,才来问我?”可不等胤祥回话,他又噗嗤一声笑出来,道:“我怎会怪你?见调梅信中写了你说的那些话,我才知晓弟弟的心意,还要多谢你肯说出来呢!”

胤祥一笑,更紧地抱住胤禛,二人静默地分享着夜半无人私语时的宁静。

 

胤禛此刻志得意满,自以为已将胤祥的身心全握在手心,已是胜券在握,谁能料到后头竟还生出那么些波折来?

至于胤祥,他的思绪已是飞到了千里之外。他想,敏素等人如今应是已到了杭州了罢?他可是剃度受了戒、出了家?自己那日那般劝他,不知他可能醒悟,再找出一条出路来?

正如他自个儿,出路到底又在何方呢?

 

执念昼伏

史料整理(8): 雍正怒驳“怡王无知论”!来吃瓜雍正朝宗札布案

今天来回顾一个发生在雍正二年,先后由隆科多、年羹尧、允祥经手的大案——宗札布案的案件始末。

⚠️事先预警:本文所有观点均带有4和13二人强烈cp向,纯个人观点,请谨慎阅读!


提到怡王被讲过的“坏话”,宗札布的言论算是其中比较“出名”的一个。“怡王尚为孩子,无知”即传言出自此人之口,而雍正知晓此言论之后,也不出意外地进行了大段愤怒的驳斥。


雍正二年五月,宗札布被朝廷派往蒙古地区负责移设台站。台站是传递军情、公文的重要设施,其移设关乎边疆通讯与稳定。然而,宗札布在执行任务期间,因渎职、扰民等行为引发蒙古人强烈不满,最终遭随行笔帖式石成举报,引发朝廷彻查。


此案前期审讯过程记载于...

今天来回顾一个发生在雍正二年,先后由隆科多、年羹尧、允祥经手的大案——宗札布案的案件始末。

⚠️事先预警:本文所有观点均带有4和13二人强烈cp向,纯个人观点,请谨慎阅读!


提到怡王被讲过的“坏话”,宗札布的言论算是其中比较“出名”的一个。“怡王尚为孩子,无知”即传言出自此人之口,而雍正知晓此言论之后,也不出意外地进行了大段愤怒的驳斥。


雍正二年五月,宗札布被朝廷派往蒙古地区负责移设台站。台站是传递军情、公文的重要设施,其移设关乎边疆通讯与稳定。然而,宗札布在执行任务期间,因渎职、扰民等行为引发蒙古人强烈不满,最终遭随行笔帖式石成举报,引发朝廷彻查。


此案前期审讯过程记载于年羹尧满文奏折中,汉译后约为1.7万字。奏折内容围绕宗札布案展开,但最具有核心价值的是其中收录的雍正谕旨部分,涉及不少康朝皇子的内容,与当时政治局势紧密相连,画风与大义觉迷录十分相似。本文将整体回顾此案,并整理4谕旨中的各类重要信息(大瓜)。


本文将分四个部分。首先是整个案件案发到审理的过程,讲述宗札布的罪行;其次是雍正在谕旨中对攻击怡亲王言论的反驳;然后是关于其他皇子的八卦;最后是本案的后续处理。


因为案件很精彩所以本文的字数冒到1w+,确实是个值得品读的案例,雍正在谕旨中体现的论证和批判逻辑非常出彩,建议没了解过本案的友友们一阅。


————————————

一、宗札布案——案发到审理

首先,我们一起看看这件事的背景:雍正二年,朝廷发现蒙古地区的台站(驿站)旧路存在弊端,“多有沙漠,于蒙古生计无所裨益”。由于旧驿路条件太差,蒙古人生活艰难,驿站运转也不顺畅。于是,朝廷决定开辟一条新驿路,从张家口向西北延伸,改善交通和民生。


为便于理解,这里额外解释这个特殊的小机构——台站。台站是朝廷负责传递公文、接待官员、转运物资的驿站,其功能类似于现代的邮政系统、交通枢纽、物资储存处的结合体。这项任务交给了宗札布,他负责与侍卫赫默音、达西一起“自张家口门直出,寻觅水草之地,移设台站”。


而负责这件事的宗札布又是谁呢。简单来说,在雍正眼中,宗札布是八阿哥允禩、十四阿哥允禵一派的人。


宗札布曾是安王府的长史,经八阿哥允禩推荐,成为了十四阿哥允禵的下属。据雍正的谕旨记载,“宗札布曾在西宁时,于郡王允禵前阿谀逢迎,允禵亦视尔为安王之王府长史而另加宠信。”

康熙五十八年,宗札布驻兰州时,其家人带来安王的信,信中提及安王托八阿哥(允禩),让八阿哥转托十四阿哥(允禵)照顾宗札布,此后允禵对宗札布另眼相看并保举其为将军。

宗札布曾受允禵之恩。据雍正所说,允禵在军营酗酒、狎妓、伤人、贪钱,宗札布不但未劝阻,还迎合其一同酗酒,因此被免去将军之职。对此,雍正认为“朕特恩从轻处治允禵尔等之罪,亦未革除尔之官职,即派往管理台站,此乃朕之殊恩也。”


这项任务的原计划是:每个台站原本有六十户人家,计划先迁移其中四十户。等这四十户迁移完成后,所有需要通过公文传递的事务,都改由新的驿站路线传送,之后再迁移剩下的二十户,同时从喀尔喀存放饲养的骆驼里,领取一千二百峰,分配给各个驿站使用。朝廷的目标十分明确:趁天热迅速办理,避免在寒冬进行迁移。但宗札布却把这事儿搞砸了,还引发了一场惊天大案。


那么,宗札布到底干了什么呢。

从雍正二年五月宗札布开始办差,到八月弹劾事发,共计三个月的时间。在这三个月内,宗札布的罪行可以用四个词概括:渎职、贪腐、欺压、非议。


根据检举人“石成”的信:

从差事的开端说起,雍正二年五月十一日,宗札布率队抵达扎克拜达里。然而,宗札布一到地方便偏离正轨。他既不勘测水草状况,也不丈量路线,而是一头扎进喀尔喀人的帐篷,饮酒作乐,把工作全部丢给侍卫赫默音和达西。

十天后,宗札布突然宣称要前往傅尔丹军营议事,可当行进至第四十二站察罕托海时,宗札布发现骆驼分配与自己的奏报不一致,当场撂挑子。既不继续前行,也不原路返回,就这样又僵持了七天,又莫名前往第四十五驿站转了一圈,直到次日才折返,正经事一件都没做。

一直到六月初九,宗札布回到扎克拜达里,蒙古人满心期待他能开始正事。但他依旧不紧不慢,一直又拖到六月十六日才发出公文着手移站。如此拖沓的做法,致使八月天气转冷时,四十户蒙古人被迫迁徙。期间,牲畜倒毙六十余头,百姓只能背着孩子徒步前行,沿途呈现出 “官畜瘦弱跌膘,草枯黄,人畜皆困” 的景象。而宗札布自己躲在扎克拜达里城中,霸占蒙古人的房子,每日弹琴饮酒,还逼迫牧民进献奶皮子、柴火、酥油等,稍有不顺心就打骂、捆绑他人。

七月十一日返程时,宗札布摆的排场极大,额外征用三四十匹驿马,强抢牧民私马,车队前后簇拥着三十多人,一路横行。每到一站,章京(可看作驿站管理员)若不跪迎,轻的会遭辱骂,重的则被殴打。蒙古人忍无可忍,对着京城方向哭喊:“圣主是佛爷,宗札布却是豺狼!”

八月初十,新驿站惨状彻底曝光,牲畜瘦得皮包骨头,草料枯黄,牧民连过冬的口粮都被榨干。而宗札布从喀尔喀调来的所谓 “官驼”,均系老弱病残。喀尔喀人用劣驼换走朝廷的好骆驼,繁衍的归自己,死了的却让驿员赔偿,对于这种亏本买卖,宗札布视而不见。


雍正二年八月,笔帖式(相当于现在的文职秘书)石成提笔写下两封检举信,分别成给隆科多、拉锡,弹劾自己的顶头上司宗札布。他在信里控告宗札布勒索蒙古、调换劣驼、贻误驿政,并表示:奴才就是死了,也要将这件事情上达天听!

石成呈给二人的举报信存在些许差异。在呈给隆科多的信中,石成还控诉宗札布对员外郎巴特玛发表了不当言论,称 “而今之世,满洲、蒙古断难兴盛。凡为首辅大臣,皆为汉军、汉人,故由汉军、汉人必能兴盛。再,怡王尚为孩子,无知,却将国事交给伊等办理。如此,何以能够兴旺!”

一石激起千层浪,理藩院接到举报后,隆科多反手弹劾石成 “狂妄嚣凌,不惧国法,私将分外无干之事,由驿驰报……必于外面作乱之后,被宗札布撞获,故此畏惧而肆意捏报,亦难逆料”,并且“拟速派一名臣衙门官员前去拿解石成,以交刑部示众,从重治罪”,随后将处理结果奏报给雍正。


当奏折送到紫禁城,雍正没有立刻表态——宗札布曾是十四阿哥允禵的亲信,此事又涉及蒙古边疆的秩序稳定,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事关重大。

于是,雍正在八月十八日下旨:“笔帖式石成,何许之人?身为笔帖式,僭越言事,殊甚可恶。着派人拿解。再,彼宗札布者,乃派往赎罪效力之人。伊或一心赎罪效力,或有意毁事抵触,亦未可知。今留宗札布于驿站,亦无所益。着解回宗札布、巴特玛对质审明。一经审讯,有无罪过,自有定论。”在八月十九日下旨“一俟前来,将讯问宗札布之朕谕旨,着尔等记下后,可降旨给宗札布,并录取口供。”经过一段时间后,又在十一月十八日下旨:“此案毋庸在京师审讯,此案多有掣肘之处,且亦难审获案内实情及其中之理。着将朕于众人面前讯问宗札布之谕旨,并将伊等一同解往西安,以交付大将军年羹尧审明定拟具奏。”

(个人理解:京师是八旗权贵的集中之地,在此审案难免会有人暗中袒护;年羹尧远在西安,能避开党争。最重要的,年羹尧也是允禵的政敌。)


于是,涉案人员宗札布、石成和巴特玛又从刑部被押至西安进行审讯。至雍正三年三月,此案由年羹尧审理完成,并写为折子奏报雍正。


根据年的奏折,宗札布否认了指控,称“我乃管台站之人,又身负移设台站,故必须亲临有水之地察视……故而视察水草,又寻觅近路。路中,我有时先行,有时落后。如若住宿,一同住宿。沿途,若有蒙古人送酒来,我取而饮者属实。蒙古人吹笳弹奏,我亦听之。”还表示家人仅用两个蒙古包居住,正常接收传事人员物品。骆驼收得不好,是因蒙古人交付时就有问题,“我优柔姑息,故而收有劣者。我办事不力,无话可言”,且不知驿站章京与喀尔喀人私下补换马匹之事。对于蒙古人“面向南方祷告圣上曰,圣主乃佛爷矣……叩头哭泣,怨气冲天”一事,宗札布说:“我已玷辱皇上之信任,无言以答。”


针对非议汉人和怡亲王一事,巴特玛回忆:“我本不认识宗扎布、石成。……宗扎布言,现今我蒙古人时运已尽,其办事者,皆为汉大臣。今日汉人兴盛,而蒙古人何以能得兴盛?十三王年幼无知,于我蒙古人又有何干。”

宗扎布承认酒后妄言:我到鄂布隆驿站当天,喝醉了,巴特玛来的时候,确实说了那些话 。但坚称无恶意,也没和别人说过。


针对宗札布、巴特玛与自己的供词不一致的情况,石成解释:当时我想,我若举报,而巴特玛不承认,罪必及于我。若不具奏,又甚痛恨宗扎布,故仅呈报于我衙门大臣。宗扎布仅言为汉人,而拉锡系蒙古人,故未呈文拉锡,仅呈报于舅舅隆科多,此乃呈文有异之缘由。再,宗扎布未与巴特玛言及满洲、汉军,皆为我之增添者矣。

(此人耍了一手小聪明,就往满洲、汉军这种朝廷敏感的痛点上写,激化矛盾。)


最终,年羹尧认定宗札布身为大臣不忠心,移设台站肆意妄为,建议判处斩罪;石成奏报弄虚作假,建议革职,枷号四十天,打一百鞭;巴特玛经审问无其他问题,建议不再追究。


然而,此案未结,审理人却先被收拾了——雍正三年九月,年羹尧被逮捕进京,十二月又被开列了92款大罪。随后,此案被移交至怡亲王之处审理,又出现了翻供之事,请见本文最后。


——————

二、雍正对“怡王无知论”的激烈回击

宗札布一案中,根据石成最初的检举内容,宗札布曾说:“而今之世,满洲、蒙古断难兴盛。凡为首辅大臣,皆为汉军、汉人,故由汉军、汉人必能兴盛。”更胆大的是,他直接攻击了雍正最宠信的弟弟怡亲王:“怡王尚为孩子,无知,却将国事交给伊等办理。如此,何以能够兴旺?”

(PS:雍正二年“尚为孩子”的允祥已经38岁了。)


怡王是谁?是雍正最亲密最重用的兄弟。于是雍正在看到石成的检举信后,直接在谕旨内进行了激烈的回击:


针对“满蒙不受重用”的指控,雍正反驳:“满洲、蒙古、汉军,皆为同样奴才,朕一视同仁,不分彼此。”随后他列出一串官职名单:山东、河南的布政使、按察使这些原本给汉人的位置,“朕多用满洲”;而蒙古官员则被提拔为都统、尚书等高官,连察哈尔旗总管这种过去只能满人当的职位,也改成了蒙古人。这相当于说:朕给满人、蒙古人升的官比汉人还多,你宗札布好好看看!


待讲到了怡亲王的部分,雍正则怒斥宗札布:

“朕登极后,将皇父、母后之大事,以及其他诸事,均交廉王、怡王、舅舅隆科多、大学士马齐办理。而怡王、舅舅隆科多,不分昼夜,尽心办理皇父、母后之二件大事。大学士马齐,一则年事已高,二则为人憨厚,应不议外。惟有尔之神奇廉王,又有何效力之处?仅毁朕之诸事,给朕取以恶名为能事,众人皆知此事也。如今尔言怡王为平常之人,无所知识,却将国事交付伊办理,何以能治理好?尔之此言,是否言及于今?是否诅咒国家?

若言怡王,自幼强健聪慧,人才优良,皇父优加恩宠,此事举国皆知。怡王并非胆大妄为之人,从无非分之念。怡王对皇父尽以子道,对二阿哥尽以臣道。由于与二阿哥好,横遭大阿哥之妒忌、陷害,因而株连于二阿哥。自被株连之后,多年来惟感激皇父之恩,而对允禵等人胡闹之事,从不过问,亦不敢越雷池一步。怡王从不使皇父担扰,此事众人亦皆知。

今夫,当允禔、允禩、允禟、允禵等朋党结伙,不念君父之大义,怀有非分之念,为私为己,使皇父多有担扰。若以此事而言,怡王不及伊等者是实焉。自朕登极委用至今,凡有交付之事,皆能勉竭血诚。王本无所经历之人,而办户部繁乱流弊,俱为井井有条。

然而,尔却言怡王为无知平常之人,而尊崇允禵等结为梁山贼伙,所行小义,酗酒迷色贪赃之徒为显贵乎?以朕之见,怡王实为行大义,明事理,尽忠诚,利国家,多知识之人,殊异于尔之所见。若与朋党钻营,央浼好事,沉溺酒色,图贼小义,蛊惑世人,收买人心者相比较,怡王无知者是实矣!”


(以下为个人分析。)

这一部分的信息量非常大,也交待了13当年从康熙处“失宠”的原因:由于与二阿哥好,横遭大阿哥之妒忌、陷害,因而株连于二阿哥。自被株连之后,(允祥)多年来惟感激皇父之恩,而对允禵等人胡闹之事,从不过问,亦不敢越雷池一步。


4在这道谕旨中的反驳逻辑相当精妙,他首先列举了登基之初任命的四位辅政大臣:怡王、隆科多、马齐和廉王(即八阿哥允禩)。在对前三位进行评价时,特意突出了怡王和隆科多的勤勉,称他们“不分昼夜,尽心办理皇父、母后之二件大事”;对马齐则轻描淡写地以“年纪大又老实”一笔带过。

而这种有选择的褒贬,实际上是在为接下来的重点批判做铺垫。果然,当谈到廉王时,谕旨体现的语气开始变得尖锐:“惟有尔之神奇廉王,又有何效力之处?仅毁朕之诸事,给朕取以恶名为能事,众人皆知此事也。

这个“神奇”用得还挺有深意,结合上下语境,明显不是夸赞之语,而是点明了结党营私的那些“神通”。这句话看似在斥责宗札布,实则剑指允禩允禵一派。更狠的是后面那句“众人皆知此事也”,直接将罪名坐实。

个人认为,4之所以要在这里贬低廉王,是因为他察觉到宗札布作为安王府长史,受到允禩的推荐成为了允禵的旧部,就相当于是允禩允禵阵营的人。其贬低怡王的言论实际上就是对允禩允禵一派的变相支持。


4看出来了,宗札布真的是和13有私人恩怨才这么说吗?当然不是,“踩一”的行为是为了什么,当然为了暗中“捧一”!

四个辅政大臣中,除去马齐、隆科多不谈,亲王级别的有怡王和廉王。如果怡王年幼无知,能寄以希望的岂不是只剩下了比他年长的廉王允禩?


4很敏锐的发现了这起案件背后的政治关联,他当然无法忍受此人明目张胆地贬低在自己一派并予以重用的怡王,暗中抬高政敌。于是他立刻玩了一招“捆绑式”批判:将宗札布与允禩允禵一派联系起来,将个案上升到朋党之争的高度

他转移了话题焦点,将批判的矛头直指廉王:你说怡王不行,可他是真正的实心为国效力,几个大臣,除去那个年纪大的马齐,“惟有尔之神奇廉王,又有何效力之处?”然后,4又从皇帝的角度,给出了他对廉王的评价:“仅毁朕之诸事,给朕取以恶名为能事,众人皆知此事也”。


紧接着,他进一步将宗札布的言论上升到国家高度,给宗札布扣上了“诅咒”的罪名:“尔言怡王为平常之人,无所知识,却将国事交付伊办理,何以能治理好?尔之此言,是否言及于今?是否诅咒国家?”这个话太重了,估计宗札布听到这里就差不多要吓得昏过去了。


但对于4而言,这几句话怎么足以表达自己的观点?为了强化论点,4直接搬出了“权威”为13背书。他首先引用皇父的评价:"怡王自幼强健聪慧,人才优良,皇父优加恩宠,此事举国皆知。"——质疑怡亲王的能力,就等于质疑先帝的识人之明,并且为了增强可信度,他又采用了“举国皆知”来证明此事的真实性。

随后4又补充道:“自被株连之后,多年来惟感激皇父之恩,而对允禵等人胡闹之事,从不过问,亦不敢越雷池一步。怡王从不使皇父担扰,此事众人亦皆知”,这在体现怡王忠诚的基础上,又进一步隐晦地解释了其康朝后期“失宠”的原因并非其本人过错,而是受政治牵连所致,并且再次用到了“此事众人亦皆知”的表述予以佐证。


而在行政能力方面,4再以实实在在的政绩回应了“无能”的指控,他提到:"怡王办户部繁乱流弊,俱为井井有条。”一番论据罗列下来,4完全避开了13在康熙晚年时的具体矛盾,取而代之的是聚焦13当下的表现,兼顾维护了先帝的权威,也强调了13作为新朝重臣的能力。


随后,皇帝又用了五个褒义词描述怡王的形象:“行大义,明事理,尽忠诚,利国家,多知识”。从道德品性到行政能力,完全刻画了一个非常完美的楷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给政敌阵营罗列的六项罪名:“朋党钻营,央浼好事,沉溺酒色,图贼小义,蛊惑世人,收买人心”,一褒一贬,瞬间完成了正反两个立场和道德层面的划分——宗札布,你不是想暗中玩一踩一捧吗,那朕就跟你好好掰扯掰扯什么是真正的捧和踩。


从个人角度来看,这段话最有意思的是接下来4对“无知”一词的重新定义:“然而,尔却言怡王为无知平常之人,而尊崇允禵等结为梁山贼伙,所行小义,酗酒迷色贪赃之徒为显贵乎?以朕之见,怡王实为行大义,明事理,尽忠诚,利国家,多知识之人,殊异于尔之所见。若与朋党钻营,央浼好事,沉溺酒色,图贼小义,蛊惑世人,收买人心者相比较,怡王无知者是实矣!

在宗札布口中,无知是贬低之词;而在4笔下,无知却变成了褒扬之词:将“无知”重新定义是不搞朋党、不贪图享乐、不耍小聪明的“美德”。单纯从逻辑来看,污点化作勋章,这种词义转换的想法着实是很巧妙——在朕看来,于怎么做贼人、行小义方面,怡王确实是很无知!


再往下看,在谕旨中提到的“梁山贼伙”也有点意思。虽然水浒传在当时被禁,但民间对梁山好汉的故事却广为流传,能唤起人们对“结党营私”的直观想象。再往梁山众人的身份上联想,4用这个比喻暗示结党营私的行为,同时是不是也在暗示宗札布,你们这一群人都是“乱臣贼子”呢?

——读到这里,我认为4的深层意图已经绝不止驳斥宗札布这么简单。他实际上是在告诉宗札布:贬低我重用的怡亲王,就是在质疑我的用人决策,进而质疑整个朝廷的统治合法性!6,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谁接得住?


总而言之,谕旨的意图很明确也很有意思。4借为13辩护,向宗札布、以至于整个朝堂传达了几个重要信息:

首先,朋党之争不该存在,皇权不容挑战!其次,质疑他重用的大臣就是在质疑他的统治权威!最后,忠诚于朝廷的大臣才是真正的贤能,例如怡王,他才是“行大义”之人!通看下来,作为兄长,4用“行大义,明事理,尽忠诚”这样的褒奖之词,不仅是在形容一个模范臣子,更是在为13正名。他特意强调怡王的“无知”是不搞朋党、不贪图享乐,这种辩护背后,何尝又不是兄长对弟弟品格的信任、肯定和保护呢?


从行文来看,4的思考过程非常值得推敲。他的反驳实际上完成了一个完美的论证逻辑闭环:首先将批评怡王的行为与支持政敌关联起来,然后用先帝的权威和实际政绩为怡王正名,最后暗示质疑怡王就是质疑朝廷的用人政策。这种论证方式不仅驳斥了宗札布,也借此机会论证了自己制裁敌对阵营的正当性。

——用皇帝权力整肃朝纲,以兄长身份保护弟弟,这道谕旨恰如其分地展现了双重含义,当他说“怡王无知者是实矣”时,是在警告宗札布,也是在向所有人宣告:对抗怡王,就是对抗皇帝,对抗国家,好自为之!


————————

三、“乱党”非议之罪及雍正的回击

根据谕旨内容,这起案件中,雍正认为宗札布作为安王、允禵的旧部,是安王/8/14一派的人,并且因安王、允禵失势不满。这些“乱党”曾编造了很多谣言攻击自己。


雍正认为,“尔不知晓自己不成器,以为无辜被革除将军一职。尔之主人无辜治罪安王,将尔给于怡王。尔怨艾郡王允禵未任用尔,但不知其中事理,反编造无干之言,妄加议论,将恶名推给于朕,以蛊惑国人之心,此乃为允禵而行乱者显然也。……倘若人人皆如尔一样视王为主,反而轻蔑已登极之皇上,则彼五旗之王,日后其权力与皇上相等,王等一旦侵犯国法,必难治罪。岂能容有此等道理?由于未准尔之安王承袭,是以尔等悖逆该杀之奴才等,竟如此强梁不灰心,肆意作乱。”


面对谣言,按照4的性格肯定是不能怂的,他说:

朕于此前受封为王时,尚且不让步于任何人,何况今日朕已登极,岂有为尔等不知君父,不念子臣,忤逆不道,愚昧无知之徒所发议论让步之理!

(个人最喜欢的一句话,就这么强硬!)


因此,他在谕旨中掀了对方大量的黑料、并澄清了许多谣言。信息量巨大,摘录部分如下。


以下均为雍正在谕旨中所述内容——

1、 允禵军营劣行,酗酒挟妓、虐兵贪饷。

“允禵于军营酗酒大醉,挟妓贪淫,凌虐伤人,侵蚀钱粮。”


2、允禵治军无方引发青海叛乱。

“青海罗卜藏丹津等之叛乱,亦因允禵等无耻之徒,不向青海厄鲁特讲明大义大理,而目无法纪,渎伦败俗,官无官箴,兵无兵规,丑态百出,贻笑轻蔑所致。”


3、允禵回京路上听到皇父驾崩,欲调头返甘州。

“又为皇父之大事,咨令允禵从甘州速回京师。允禵行三四宿之后,获悉皇父升天,却又欲回甘州,经查克丹等规劝之后,方可作罢。”


4、允禵与雍正的矛盾。

“于保德州见延信之后曰:我身或许死也,我兄长不指望我叩拜。”


5、1/8/9/14等人结党乱政——骚扰皇父老人(康熙),要挟他人,央浼受贿,图谋皇位。

“前有大阿哥允禔邀同允禩、允禟、允禵,以及几位无知年幼小弟,不念大义,如同梁山贼寇,结党结伙,骚扰朕皇父老人,干与诸事,要挟他人,央浼受贿,收买国人之心,以图谋于宝座。”


6、康熙对允禵的态度。

“前我至圣皇父认为允禵昏庸、暴躁、狂悖、好揽事,若留京城,不得宁谧,倘若国有紧急之事,势必妄乱滋事,故而特意调开,派往西部,并非允禵能以奏功而派往者矣。”


7、允禵骗娶青海台吉之女破坏婚姻。

(允禵)“反而欲娶青海公吉克吉札布等已嫁给他人之女,并央求贝子允禟于皇父跟前巧奏,捏造皇父之命,骗娶青海台吉之女,从而拆散他人夫妻,终日在甘州饮酒贪淫。”


8、允禵进藏时致使数千满洲兵死亡、马畜倒毙。

“将军延信率兵进藏,而允禵至木鲁斯之后,导致数千满洲兵无辜死亡,马畜倒毙,丑态百出,方才返回。”


9、允禵与皇位继承——势必妄乱滋事,故而特意调开,派往西部。

“前我至圣皇父认为允禵昏庸、暴躁、狂悖、好揽事,若留京城,不得宁谧,倘若国有紧急之事,势必妄乱滋事,故而特意调开,派往西部,并非允禵能以奏功而派往者矣。”


10、雍正澄清“逆党”的大量谣言——如此妒忌竭诚效力于国家之大臣,捏造种种谎言,以惑全国人心,皆系尔等卑贼逆党所为。


(1)关于允禵的谣言——雍正欲用允禵总理事务。

“朕封授允禵为王,而尔等同伙则传言,朕欲用允禵总理事务,允禵言调拨库银百万两,以犒赏兵丁,又必捉拿舅舅隆科多、总督年羹尧,方可出来视事。”


(2)关于隆科多的谣言——隆科多在奏请雍正后停止犒赏、患痰火病晕倒。

“又传言舅舅隆科多奏请朕之后,才停止犒赏兵士,云云。”

“又于去年,朕前往谒陵之后,传言舅舅隆科多于门前患痰火病晕倒云云。”


(3)关于年羹尧的谣言——年羹尧被青海台吉绑缚。

“青海叛乱时,传言总督年羹尧被青海台吉绑缚而去云云。”


(4)关于怡亲王允祥的谣言——怡亲王获罪,被驱逐至温泉。

“又传言怡王获罪于朕,不准城内居住,驱逐至温泉。云云。”


(5)关于雍正政策的谣言——雍正偏用汉人,压制满洲。

“如此而为,尚有人言朕任用汉军、汉人,而满洲、蒙古何以得到振兴,云云。”


——————————

四、后续

在经历轰轰烈烈一番审讯过后,此案仍然没有定论,但事态却发生了变化——


雍正三年四月,也就是审讯宗札布案的奏折撰写后的一个月,前审讯人年羹尧被贬为杭州将军。九月,雍正下令将年押解至京城接受审判。雍正三年六月十九日,兵部咨称,为岳钟琪所奏审讯宗札布一案,怡亲王传奉旨:前审宗札布一案不清楚,故咨行年羹尧审讯,但仍不清楚。宗札布等叛逆罪犯,一俟押送到京,著刑部请旨。雍正三年八月十一日,由川陕总督岳钟琪所派醴泉县典史朱佩源押送宗札布、巴特玛、石成到部。

雍正三年九月十四日,怡亲王等人奉旨复审宗札布一案,详细审讯了宗札布、石成、巴特玛三人。(13:听说就是你小子说我坏话是吧?)


不知是不是受年羹尧倒台影响,在接下来的审讯过程中,宗札布直接翻供,否认了石成对他的指控,称自己并未骚扰驿站蒙古人。他提到,年羹尧欲令其在具奏军务前寄信,宗札布不从,故因此与年结仇。以及年羹尧派觉罗笔帖式逼其认罪,所以无奈供认。

而石成在审讯中供称,宗札布曾与巴特玛谈论蒙古时运已尽、办事者皆为汉大臣等敏感话题,但他私自填写了满洲、汉军等内容。在举揭宗札布时存在一定的私心,且对宗札布的指控存在夸大成分。

巴特玛在审讯中供称,“宗札布曾言蒙古时运已尽,办事者皆为汉大臣。”

允祥等人进一步审讯宗札布,宗札布在供词中又提到他与石成有私人恩怨,而且就石成控告宗札布“十三王年幼无知,办事者皆为汉大臣,蒙古时运已尽,何以能得兴盛一事”这件事,宗札布也不承认。(hhh这肯定不敢承认)而且当时在场的只有石成和巴特玛,并没有其他听到这番话的证人。


宗札布和石成的供词之间存在明显的矛盾,双方各执一词,难以查明真相。


怡王等人认为,“石成、宗札布、巴特玛互相诋毁,各执原供,难以查明。若刑讯逼供,恐无辜者受罪。”因此,建议详讯干证巴保等人,或将其传来质审,以便进一步查明真相,最终定案。


关于本案的审理后续再无详细记载,只能看到雍正四年石成被发往黑龙江的途中逃跑(没看错就是偷偷跑了)的报告。

如果有后续处理结果的史料欢迎在评论区补充。


——————

后记:

个人看来,对于“无知”的观点,4的态度是非常愤怒和明确的:谬论!怡王聪慧不已,能力超绝!质疑怡王就是质疑朕!若发现有人蛐蛐他,朕绝不会坐视不理!

——但有一点点好笑的是,写到最后我才发现4好像只是在疯狂回击“无知”这一点,却没否认前半句中“尚为孩子”这部分…再结合他的“怡王自幼强健聪慧”等表述,这是不是说明在4的潜意识中,被他看着长大的怡王(即使已经38岁了),在他心里也永远都是小孩呢?哈哈哈……


非常精彩的一案,推荐大家看看原史料。


本案的史料来源:

[1]《宗札布案满文译稿》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

[2]《宗札布案满文译稿》(续)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

[3]《扎克拜达里克笔帖式石成奏报宗礼布肆意虐待蒙古人折》

[4]《吏部尚书隆科多等奏参笔帖式石成提参原将军宗札布事折》

[5]《抚远大将军年羹尧奏报审拟宗札布等人事折》

[6]《刑部尚书塞尔图等奏报宗札布等案犯已押送到京事折》

[7]《和硕怡亲王允祥等奏报审讯宗札布等三人事折》

[3]-[7]摘自《雍正朝满文朱批奏折全译》


感谢阅读至此!


(end)


附谕旨汉文


十万个人get到我的文

【雍怡】七月五日相亲事件始末

  请大家欣赏米老师的联动:点就看十六岁男高going禁欲社畜哥 

  

  见面结束得比胤禛预想的要晚些,走出咖啡馆他看了看手表,猛然一阵风呼啸而来,把他的西装外套下摆吹了起来。他皱了皱眉,要去接胤祥,嫌早些;可若回公司一趟,去接他就晚了。


  他犹豫了片刻,远远望见头顶黑压压的乌云,决定还是先去校门口等胤祥。他嫌雨伞太长太重,总是不肯随身带着。要是接晚了,淋了雨,他从小身子不比人家壮实,要发了烧,这难得的假期就要泡汤。


  边发动车子,胤禛又分神想起来。胤祥好好一个乖小孩,从上了高中也不知着了什么魔,越发拧巴不顺起来。偏胤禛还对他狠不下心。别说打,前儿为了熬夜的事...

  请大家欣赏米老师的联动:点就看十六岁男高going禁欲社畜哥 

  

  见面结束得比胤禛预想的要晚些,走出咖啡馆他看了看手表,猛然一阵风呼啸而来,把他的西装外套下摆吹了起来。他皱了皱眉,要去接胤祥,嫌早些;可若回公司一趟,去接他就晚了。


  他犹豫了片刻,远远望见头顶黑压压的乌云,决定还是先去校门口等胤祥。他嫌雨伞太长太重,总是不肯随身带着。要是接晚了,淋了雨,他从小身子不比人家壮实,要发了烧,这难得的假期就要泡汤。


  边发动车子,胤禛又分神想起来。胤祥好好一个乖小孩,从上了高中也不知着了什么魔,越发拧巴不顺起来。偏胤禛还对他狠不下心。别说打,前儿为了熬夜的事儿说了他两句——天地良心,说话比在公司交接任务都软——人家登时拉下脸来,饭也不吃了,出来喝水时候掰过脸儿来看一眼,嚯,眼圈通红。


  再说,父亲要他去相亲这事儿,他是千叮咛万嘱咐家里上上下下,千万不能让胤祥知道。也不知他从哪儿得来的消息,从昨天开始,一句话也不跟他说了。今天早晨上学时才头一回开了金口,“今天放假,你来接我吗?”


  人家问的虽是来不来,胤禛面前却没有两个选项。他哪敢说不去?因此就说好,下午放学时分到门口常待的地方等他。


  学校门口这条路太窄,动不动就堵车。想是天气预报里多年难见的大暴雨要来了,气压低得叫人胸闷。胤禛摇上了窗户,打开冷气。冷气往他脖颈和手心里钻,车流像懒怠的虫子一样往前挪动。胤禛看着前头的车屁股,止不住心里的胡思乱想。


  他不像小时候能看懂弟弟的心思了。他自然也不愿意相亲——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包办婚姻,这对吗。更何况,父亲找的那么多继母情人,哪个不是他自己看对眼的。怎么轮到儿子,包办出国了一个,还要包一个,像有瘾似的。


  他不愿意,有向往自由的因素在,也无法堂堂正正刨除胤祥。那胤祥是为什么不愿意呢?车又停了下来,前头一个红灯。胤禛焦躁地往中隔处探寻,也不知想找到什么。他的车子上非常干净——胤祥说他有点儿洁癖。又一个红灯,胤禛忽然有点儿理解那些吸烟的人究竟吸个什么劲儿。


  一想到这儿,面前似乎就有一扇门被关上。门实则没锁,他却不敢伸手推开。胤禛比任何人都期望胤祥像别的少年人那样成长、恋爱,然后是后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他又比任何人更恨那些与胤祥稍稍亲密的人,像被抢了东西的小孩那样,从心底涌起一股毫无来由的恨意。


  车在校门口对面停稳,这样更方便些,胤祥一上车立刻就能离开,不必调头。有了空闲,他又在想。想起二哥出国之前跟他兜风时跟他说的话。那会儿他才刚上大学,每周六从学校赶回家就为了跟胤祥待在一块儿,周六带他去玩一天,周天跟他在家补习。


  二哥说,你要把他带坏了的。


  胤禛当时嗤之以鼻。他是真的在二哥身边就哼笑出来,“你说我惯他呀?咱爸,敏姨,连带着你,哪个不惯他。他是个好孩子,不要紧。”


  二哥也笑,他回过脸来深深看了一眼胤禛,“成,你说了算。”


  胤禛恨恨把冷气调的更大些。二哥不大正经,一些话说出来却锥心。


  他不敢想。别的兄弟之间也这样么?是他把胤祥带上这条可怕的路么?


  也太久了。等了半晌,胤禛看了看表。放学半小时多了,怎么还不见人呢?他打开窗环顾四周,猛地在小卖店门口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辨认出的几乎一瞬间胤禛猛地往方向盘上拍了一掌,随后感到疼痛,又紧紧攥住手底那光滑的圆环。


  胤祥像没看见他一样,左右两只白生生的胳膊一边一个,搂着两个同样穿着校服的男生从小卖店出来。三人有说有笑,在路边停下聊天。一个胖些的男生从书包掏出一大包薯片,三人一人抓了一把往嘴里塞。胤祥手大脸小,往嘴里一塞还呛了一下。也不知怎么就点了这些人的笑穴,胤祥趴在一人肩膀上笑得眼泪都出来,支起身子还得擦擦眼角。


  见此胤禛气得简直笑了出来。在家里难道短了他吃的?前几天去超市,还说长大了不爱吃那些零嘴,只买了两罐饮料。还是别人买的要好吃些?


  眼见着三人吃完了一袋薯片,又回去一人买了一根冰棍儿,这就要往相反的方向边吃边走了。家在另一头,他要去哪?胤禛只觉眼前一阵眩晕。他头一回质疑自己的选择——来接这个小祖宗,不如回公司加班到明天早上。


  他猛地推开车门从车上下来,差点碰到来接孩子的家长。压着怒气道了歉,大步追了上去,张口想喊胤祥的名字,一股气梗在喉咙口,咽了三遭才咽下去——“胤祥!”


  这样大声的喊,反而是他那两个朋友先回了头。胤祥嘎嘣一声咬掉一口冰棍,施施然转过身来,一双凤眼微微眯起来,剑眉挑起,“啊?哥哥?”


  扯腔撇调的样子,胤禛听得刺耳,面色早已不善。上前一步站在他面前牵起他的胳膊,“上车。”


  “真不好意思……”胤禛捏了捏他的手腕又放开,转身走出几步。听见他如此说,以为他转了性子要道歉,顿时气就消了一半,回头一看,竟是跟他那两个朋友说话。两只胳膊分别拍着二人的肩膀,痛惜一般,“下回,下回再陪你们唱歌去。”


  唱歌?大白天,胤禛觉得眼前几乎要看见星星了。他盘算着该给胤祥的班主任打个电话,问问他究竟是怎么管的学生。车内气温异常低,胤禛回到车上才觉得平静些。胤祥把冰糕棒扔进垃圾桶,打开副驾门钻进来,甫一坐下便抱着胳膊抖了抖,“冷气开这样大。”


  “嗯,”胤禛冷冷回了声,“我觉得热。”


  胤祥没再说话,把沉重的包往后座一甩,拉上安全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伸长了两只胳膊伸了个懒腰,顺手又把校服领口的几颗扣子尽数打开,露出里头玲珑而凸起的锁骨,还有挂在脖颈上,随着车子荡来荡去的玉观音。


  车子驶出片刻,忽然听见胤祥打了个喷嚏。胤禛仍生着气,想看看他,又不愿意,从靠背上拽下自己的外套扔在他身上,“冷还把扣子都解开。”他应当是瞥了胤禛一眼,也不好好穿衣裳,把个西装外套整个儿盖在头上。


  片刻,又把外套拿下来盖住肩膀,用他那副调笑人的轻快而尖利的声音笑道,“哥,你用这么甜的香水啊?”


  胤禛有点错愕,看了看外套,想了半晌,“噢,我今儿……”


  又见他从外套内袋掏了掏,拽出一张白色名片,“那小姐——”


  胤禛忽然有点儿慌神。他想伸手把那名片抢回来,胤祥轻轻一躲,继续看下去。


  “新来的同事,”他讨厌自己。他不想跟胤祥说谎。


  “哥,别总把我当傻子成不成?”胤祥的声音带着笑,却总觉得有些颤抖似的,“——你喜欢她么?”


  “你知道了……”胤禛把手放回方向盘上,他总能看见天空绵延的乌云,“就见了一面——你知道咱爸那性子,我不去他不罢休的。”


  他顿了顿,颇艰涩地又问,“是谁告诉你……”


  “你告诉我这个干什么,”胤祥忽然埋头在裤袋里寻着什么,“我问你呢——喜欢她吗?”


  寻了一会儿,胤祥从裤袋里掏出一个棒棒糖。胤禛看见,想同小时候那样说他两句,别多吃,吃多了要蛀牙。只是五一假期方带他去了牙医那儿看过,小孩儿的牙齿个个壮得牛一样。他又说不出话了。过了许久才想起来要答他的话,“见了一面,谈什么喜不喜欢。”


  胤祥熟练用犬齿一咬,剥开棒棒糖花花绿绿的糖纸,一股酸涩的青苹果味充斥车内。闻此他噢了一声,不再讲话,含住绿色的糖球啧啧吃了两口。


  “不好吃,”吃过糖的口腔,说话时听起来黏糊糊的,如果是胤祥的话,还额外有股甜味。突然,还没及反应,胤禛口中一下子被塞进了什么东西,他下意识咂咂嘴,青苹果味的糖。他莫名地觉得脸热。腾出手来把糖果从口中拿出来,他皱着眉,颇威严地对胤祥“哎”了一声。


  胤祥却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是不是不好吃——噢,还是你嫌弃我?”他边说着,边慢慢往主驾驶方向凑,自下而上看着他。


  他那些道理一句也说不出了,只好认命般叹道,“还成。开着车呢,危险。”


  “我相信你,”胤祥轻飘飘说,“你开车不是特别厉害吗?”


  胤禛瞥他一眼,在红绿灯前把糖放进嘴里,咔吧咔吧把糖果咬下来嚼。低下头找地方扔糖棍儿,面前却伸来一只纤长漂亮的手。他有些错愕地抬头看了一眼,胤祥很自然地朝他抬了抬下巴,“给我吧。”


  他犹豫片刻,还是把小棍儿给了他。到家只剩一个路口,二人都没再说过话。


  进门在玄关换鞋,胤祥今天不知怎么的,单脚站着换个鞋也歪歪扭扭,直往胤禛身上撞。撞在肩膀上把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始作俑者便趿拉着拖鞋,笑嘻嘻往屋里走上几步,转头来又眯起眼笑,“对不住。”


  胤禛没法跟他计较。他心静时才有底气对弟弟发火——否则每每他都叩问自己——你凭什么,你多高尚吗?


  憋着一股气走进客厅,路过通往厨房的走廊时似乎闻见一股辛辣的香味。客厅里没有人,那应该就是敏阿姨又起了兴趣,要做两样新菜。他往厨房处走,在玻璃门前停下。敏阿姨从盘子里揪出一只炸虾,呼呼地往上吹着气,剥掉虾头喂给胤祥。


  敏阿姨是那种天生娇小的女人,这或许就是为什么胤祥在高大之余还能保持一份柔嫩的纤细。胤禛原本想推门进去,却一时贪看,站在外面愣了一会儿。不知多久,梁姨从他身边走过进了厨房,三人都注意到他。


  胤祥鼓着脸蛋哼了一声,满嘴流油地往外跑。经过他,他伸手便把胤祥拽到身边,伸手给他擦掉嘴边的油。是跑的缘故吗?胤祥的鼻息重重扑在他的拇指上,眼睛也亮晶晶又湿漉漉的。


  动作早结束了,二人却在原地呆呆站着。直到厨房内传来敏阿姨的声音,“禛儿,来——”


  胤祥像一只小猫那样轻快地溜走了,转过拐角上了楼。面对他的母亲,胤禛多少有些心虚。在外头应了一声,进厨房打开水龙头,轻轻搓洗沾了油的拇指。敏阿姨笑眯眯走过来,两指夹着虾尾,“张嘴——”


  胤禛很愣了一下,最后还是接过虾子,自己送进口中。敏阿姨喜欢笑,她也只是看着胤禛笑,然后洗了洗手。“辛苦啦——那孩子太任性,非要你接。我告诉他好多次,你要上班……”


  作为一个继母,敏阿姨是第一等的。胤禛从没受到过什么薄待,偶尔觉得她似乎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因此他笑了笑,“都是一家人,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一家人”三个字好像掺了沙子,硌得嘴巴生疼。他托辞离开厨房,到书房去向父亲汇报相亲的结果。父亲在书桌后沉吟片刻,叫他多跟女孩联络,或许下次能一起吃个饭。胤禛只是糊弄着答应过去。


  晚饭的时间是固定的,这回敏阿姨做了菜,因此早早端上来坐在桌子边欣赏。胤禛上楼去叫胤祥吃饭。二人的房间挨在一起,是搬来此处时胤祥坚持要的。敲响门,许久才有人应。门锁被打开,胤禛推开门,小孩正拉着一条老长的电话线与什么人聊天。


  胤禛站在门口等他说完,可他似乎没这个打算,坐回床上倚在床头说说笑笑。他只穿了一条很短的短裤,两条纤长白皙的腿支在床上,偶尔交叠在一起。胤禛隐隐的怒气被什么猛地扑灭,他在单人沙发上坐下,静静听他与同学讲电话。


  电话内容越发过分。二人约定去玩,胤禛已经觉得不舒服。约定的地点,在胤祥的拱火之下,从商场一路跑到KTV,此人还不满意,跃跃欲试,问对方有没有去过酒吧。


  再忍下去就不是一个正常的长辈。胤禛黑着脸站起来,猛地从他手里抢过电话听筒,冷冷向对面说了句抱歉,我们要去吃饭了,便用力扣上了电话。胤祥在床上坐着,翘起二郎腿,自下而上瞥他。


  “想干什么?”


  他当然知道胤祥想做什么。故意惹他生气,生气之后呢?他不知道的是胤祥想让他做什么。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你不是听见了么?”胤祥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我想去酒吧。”


  “胤祥,你疯了是不是?”


  胤禛有些崩溃地蹲在床边,近乎哀求地看着胤祥——他体会到被剥夺某种能力的痛苦。胤祥从小实在算不上什么乖孩子,但哥哥说的话他总会听。他像个小铃铛一样挂在胤禛身边,他们一向被成双成对地提起。即使今天下午的相亲,那小姐讲起胤禛,也说起了胤祥。胤禛见植把这当成应该的,他没想到随着胤祥长大,他会把这种能力收回。


  “我长大了,”胤祥干巴巴说出来,胤禛总觉得这并非他的本心,“为什么不能去?为什么疯?”


  “你才多大!”


  实则胤禛觉得疯的是自己。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他控制不住——原本还在担心楼下的父母会否听见,之后他不再担心——他们一定会听到的。“十六岁算什么长大?高中还没毕业!你成人了吗,满十八了吗?成年人才能做的事儿,是你现在该想的吗?!”


  胤禛训斥的是谁?他说不清。一阵怒气潮水一样褪去,眼前渐渐清明,胤祥的眼圈已经通红,鼻子抽抽了两下。二人都听见拖鞋踏踏走上楼梯的声音。胤禛呆在原地深呼吸,胤祥赤脚下床锁上了门。


  “十八岁之后就可以了,是么?”


  胤祥忽然离胤禛非常近,他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口中吐出来,碰到胤禛的后颈,滚热的呼吸一阵阵扑来,胤禛觉得自己从后颈开始发烧。这话说的绝不是饮酒。那是什么,胤禛猛地脱力,他瘫倒回沙发上。他们都知道。


  叩叩叩。


  “没事儿吧……”敏阿姨担忧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听见母亲声音的胤祥忽然呜咽起来,只好由胤禛来说话。


  “没事,”胤禛发觉自己声音有些嘶哑,“我们这就下楼。”


  敏阿姨在外头犹豫片刻,踏踏走下了楼梯。胤禛转身,见胤祥蹲在地上,埋头啜泣。他的心痛得说不出话,自己也蹲下,摸了摸弟弟的头。毛茸茸的,头发硬而短,有些扎手。


  “对不起……”他开口道歉,“哥哥没控制好情绪。是哥哥不好,不该凶你——不哭了——还委屈,吃过饭哥哥再跟你道歉,好不好?”


  胤祥没反应。


  “再哭下去,爸要问的。”


  胤禛实则不喜欢拉出父亲当挡箭牌,可惜他的确好用。胤祥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来,巴掌大的小脸憋得通红,长睫毛上挂着还没滴下的泪水。胤禛伸手去,想要拭去那滴泪,却猛然停住了手,“擦擦泪,咱们吃饭去。”


  平复了许久,胤祥才看不出哭过的样子。不过幸好胤禛来得早,下楼时父亲方从书房出来。敏阿姨一向快乐的脸上出现一丝忧虑,席间一言不发,一顿饭几人吃得安静无比,只听见杯箸声在饭厅中回响。


  胤祥先吃好了饭,筷子一放,跟父亲道了晚安就转身上楼。实则胤禛松了口气,今晚的事或许就暂停在这儿了。他该休息一下,冷静冷静再见到胤祥。吃好饭上楼,走到楼梯拐角,却猛然看见胤祥坐在楼梯上,靠着扶手,满脸疲惫地望向他。


  “怎么了?”


  胤禛心里发虚,停在拐角处,轻声问他。


  “十八岁就可以了吗?”


  胤祥抬头看着他,眼中又蓄起一汪泪。这样的高度差让胤禛想起他的小时候。那么小的小孩子,自己从小看大的小孩子,如今快要十八岁了——十八岁就可以吗?


  不论回答什么,胤禛都会是世界上最卑鄙的人。


  尝试几次,他艰涩地开口,“有些事情可以……有些事……”


  胤祥又埋头在手心里。无声啜泣几声,他猛然站起来,朝胤禛皱起鼻子,恶狠狠道,“我恨你!”接着噔噔噔跑上楼去,大力甩上了门。


  胤禛又想起二哥对他说的话——他该听的。


  失魂落魄地上了二楼,门把手却拧不开。眼睛用力聚焦仔细看去,才发现他开的是胤祥房间的门。回到屋内第一件事竟是打开电脑。荧荧的蓝光在他半框银丝眼镜上反出闪亮的光点。胤禛抹了把脸,呆坐许久,开始工作。


  恨就恨吧。


  文档打开的一瞬间胤禛如同放下了重担一般深深吐了口气——恨他,比他预想的结局要好太多了。


  布置过了多久,有人在外头敲门。胤禛看了看时间,大家应当都睡了,便只以为是梁姨,如往常一样来送牛奶的。他高声道,“放在门口就好。”


  门把手却被扭开。


  屋外一片漆黑,胤禛眯起眼睛抬头看。是胤祥。


  他似乎刚洗过澡的样子,短短的头发湿漉漉地挂着水珠,只穿了件白色背心和灰色运动短裤,他从小戴的那尊玉观音低垂在胸口前。从门后探出半个身子,见胤禛似乎没有赶人的意思,他轻飘飘地走进来,双手背在身后,咔哒一声拧上门锁。


  胤禛见此,下意识地皱眉,转椅转向他的方向,想要站起来,“你……”


  “哥,”胤祥吸了两下鼻子,声音发抖,还带着一丝鼻音。一双眼睛与他的头发一样潮湿,眼眶与他的脸颊一样红,“我觉得我们该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