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良】经过长久的沉默(03)
三井有个社交账号,从不发布,只是把朋友关注了一遍。
有天,他的关注列表之一,转发了他去美国多年的前男友举着结婚许可证的照片。
破镜重圆,时间是07-10年间,推特季发推量迅猛增长的那会。
*预警,本章有部分暴力描写。
03、Shape of my heart
高中的宫城良田,本质是个很会作死的家伙。
三井就清楚记得,这家伙成年的第一秒钟,就准备从啤到白到清喝所有酒。还喊上三井寿,表示他要是喝倒了,男朋友负责送他回家。
三井翻着白眼很想伸手拿一杯,让宫城拍掉了。宫城痛心疾首,说三井都不关心他,他要是醉卧街头,就是三井寿的错。
最后宫...
三井有个社交账号,从不发布,只是把朋友关注了一遍。
有天,他的关注列表之一,转发了他去美国多年的前男友举着结婚许可证的照片。
破镜重圆,时间是07-10年间,推特季发推量迅猛增长的那会。
*预警,本章有部分暴力描写。
03、Shape of my heart
高中的宫城良田,本质是个很会作死的家伙。
三井就清楚记得,这家伙成年的第一秒钟,就准备从啤到白到清喝所有酒。还喊上三井寿,表示他要是喝倒了,男朋友负责送他回家。
三井翻着白眼很想伸手拿一杯,让宫城拍掉了。宫城痛心疾首,说三井都不关心他,他要是醉卧街头,就是三井寿的错。
最后宫城的确醉了,三井也的确一口没喝,送他回家,可惜后半夜,宫城开始闹肚子。
他又是冰酒,又是海鲜下酒菜,又吃烤鸡肉,还几种酒混着喝,果断把自己喝出了急性肠胃炎。
三井带他去医院吊水时无语抹脸,骂宫城——你肯定算好了,算好要倒下,才拉我这个冤大头来托底。
宫城肠子痉挛,气息奄奄的瘫在躺椅上,朝三井比了个中指。
三井指着宫城吐槽,要不是老子脾气好,打断你手脚,套个狗链子,锁家里都不带见光。
宫城没吊水的胳膊,捂着肚子咯咯地笑,乐成个老母鸡。三井骂完才发现医生站在门口,手里拿着病历,对方戴着一副平光镜,向上推动时,三井的丢脸程度直逼地心。
吊完水,吃了药,宫城的肚子还是一抽一抽的疼。三井说他娇气,宫城握拳要给三井来一下,三井投降,背人回去途中,宫城又作怪,说想吃冰棍,三井都要给他跪下了。
“祖宗,你真是我祖宗,我他妈这辈子就没这么哄过别人。”
宫城把脸埋进三井肩头,笑得浑身发抖。
因为交往契机大有问题,使得他俩特别习惯给对方使绊子。三井之前打雪仗发烧,宫城去照顾他,三井也是喊着要吃冰棒,还自己去冰箱翻,拿出一根,宫城冲过去,一口咬掉大半,冰得牙疼,朝三井叫嚣——你就配吃点冰棒屁股。
“所以我算小三学长的初恋了。”
三井寿表示,他的初恋,是隔壁别墅的漂亮大姐姐,他每天在阳台看对方练钢琴,美得像一幅画。
这鬼话,三井寿扯了很久,直到宫城去了趟三井宅,发现从三井的阳台,根本看不见对面。中间挡了棵树,而且隔壁也没住大姐姐,而是个做医生的大哥哥。
“原来你从小就是弯的啊。”宫城抱着三井的枕头蹂躏,三井伸手去抢,没扯动,他干脆整个人扑到床上,把宫城按住啃。让三井寿亲了一脸口水,宫城大喝一声,举起枕头砸过去,三井往后一躲,身体不稳,就要摔下床。宫城赶忙拉他胳膊,三井重重压回,把宫城差点砸晕。
“你又胖了!”
“你男朋友这叫结实!”
“结实个鬼,你掀起衣服我看看,腹肌呢,八块腹肌呢!”
“眼瞎啊,这两块怎么不数!”三井拉下裤腰,要宫城仔细看看胯骨位置的腹肌,有个轮廓了,但还没练多明显。
“小三学长,你平时只管脸上不管胯下吗?”宫城伸手戳三井的小腹,他都看见几根卷曲的绒毛探出头来。
“你……”三井一瞬间,冒出无数脏话。他闭上眼,昂起头,感觉自己离成佛只差一步,那一步就是搞死眼前的小混蛋。
宫城家的单人床,三井家的TRECA双人床垫,连体育馆堆放缓冲垫的地方,都被他俩玷污过。
各个地方,优缺点明显,比如在宫城家,就很容易被安娜抓包。
三井家得避开父母在家的时间。
而体育馆,得小心反锁门太久,会被人从外面锁上。
三井把人往浴室拉,宫城两条腿,有力的夹住三井的腰,在冲绳沙滩跑出的腿部肌肉,常常带着把人一口气夹死的力道。
两人在浴缸里胡搞,三井非要宫城承认他有八块腹肌。宫城一边抖一边伸手乱抓,把三井摆浴缸旁的沐浴露按了出来,两人滑溜溜到起泡,最后不得不又一起泡了个澡。
按三井的说法,宫城和他也算“一见倾心”,只是倾的是要做对手的心。
后来宫城总结,没毛病,相爱相杀,天下大同,活该他俩在一起。
嘴唇松开,在唇齿间扯出条断开的银丝,就像三井和宫城的关系,将断未断,想续又续不起来。
彻底疼晕的宫城,这下是没反应了,不过晕过去好,感觉不到疼。
三井抹着嘴起身,刚出门就看到樱木和泽北,蹲在门框左右,手里拿着杯子,黏着门板,似乎想听出点什么。
“你俩这积极的样,不做狗仔真是浪费天赋。”三井这些年,别的不好说,阴阳怪气挖苦人的本事,逐年上涨——毕竟你要是气不死那群股东,就得被他们气死。
“小良咋样了?”樱木一秒起身,泽北背过手,圆滚滚的狗狗眼明亮如星,一副完全不知道三井说什么的架势。
“昏了。”三井对自己的吻技产生一秒怀疑,一秒后,他把锅丢给了那不靠谱的幻痛。
“换衣服。”坐在沙发上翻篮球期刊的流川,忽然冒了一句。
三井眨眨眼,反应过来,流川是让他给宫城擦个澡,换身衣服。之前宫城疼了三个多小时,床单、衣服连内裤都被汗湿透。
“我一来就指使我干活啊,我可是飞了一整天的诶,能不能有点同胞爱。”三井嘴上嘀咕,心里却在想——不会等下抱不动吧。
流川从杂志里抬头,面上表情冷漠。他对三井寿的学长爱,在三井寿做作恋爱的那三个月,彻底耗尽,甚至连三井寿毕业,流川、彩子、宫城,都还陷在那个捏造的四角恋漩涡中。
“学长如果同意,我们也不是不可以。”流川放下杂志,一副马上就要起身的架势。
樱木左看看右看看,感觉流川好像在发脾气——这家伙冷脸惯了,连发火都是不动声色。
“我来啊我来啊。”泽北举起手,完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三井面上微笑,假的可以唱一出歌剧魅影,他转身进屋,把门锁了。
樱木好奇道:“狐狸,你很不爽的样子啊。”
流川按了下眉心,他才梦到过去,对三井寿实在亲切不了。
事实证明,有些人,就算过了而立之年,也依旧欠的让人想揍。
三井在浴室找了个盆,也不知道是干嘛用的,反正洗刷洗刷,打了热水。毛巾自然也不知道是哪条,随便选个,大不了用完扔掉,他给买一百条新的。
端着盆回到床边,宫城还是歪在枕头上,汗湿的头发一缕缕黏着脸颊,嘴唇微张,下唇的破口已经肿了。三井手痒的想给宫城抹药,不过他现在也不知道药箱在哪。
掀开被子,铺到地上,三井吸了口气,手臂穿过肩膀和膝弯,往上提气时,三井默念着金刚经,也不知道要杀哪来的邪祟。
把人抱离床铺时,三井原地愣了下——他以为宫城长高增肌后,自己应该抱不动了,可掂量了下,还挺轻?
昏睡中被挪动,宫城难受的皱起眉,三井赶快把人放到被子上,先把床单扯了,新床单就在屋内柜中,他伸手够出,换上,再把宫城湿的可以拧水的衣服脱掉。脱到内裤时,三井叹了口气。
他这辈子还没这么照顾过人,连他老爸生病,都是两个护工轮流,他能给倒杯水,都要被夸赞。
毛巾擦过胸口,到腹部,三井撇了下嘴,心想:你不是也没八块腹肌吗。
昏睡中的宫城要是知道三井想法,非得跳起身给这王八羔子记头槌。
掰开大腿,擦到腿根内侧,三井从金刚经换到地藏本愿经——亲一口就是极限,他总不能对病患做些什么。
感谢这十年,董事会元老对三井的磨炼,让他熟背经文,做不成总裁,还能出家做和尚的那种。
擦后背时,三井是让宫城侧过身,毛巾刚举起,他就看到宫城右肩膀的纹身——黑黢黢的渡鸦,根根分明的羽毛,还有那个艳丽清晰又残缺的苹果。
三井俯下身,总觉得渡鸦羽毛的部分有点凹凸不平,他手指按下,触到起伏的疤痕,后脑神经猛地一跳,他又想到泽北那句话——宫城在美国,出什么事了吗?
三井把与人之间的关系切断,初期还会碰上不长眼的家伙在他面前提,被三井冷脸数次后,大家就默认了总裁不爱听来自篮球圈的事。
这让三井随时被董事会挑拨的神经,不至于在它处再次爆发。
随着互联网时代来临,新闻的流通性发生质的改变。过去一个爆炸新闻的开端,总是要通过报纸刊登和电视报道,现在则多出一个渠道。
三井努力回忆,确定自己真的没看到宫城受伤的新闻,也许并不严重,所以没报道?可那个疤实在不像不严重的样子。
三井给宫城套好上衣,将人丢回床上,自己也热到出汗,干脆进浴室冲了个澡。洗完澡他才想起衣服在外头。
三井腰上裹着浴巾,开门去拿行李,两个正在打游戏的职业篮球运动员向他行注目礼——另一个在打瞌睡。
“这么快就复合了?”泽北握着手柄,一个激动,把自己的人物送进坑里,摔死了。
“喂喂喂,你死了我怎么办?!”樱木一人面对Boss,很快独木难支,被拍成了天边一朵云彩。
双双丧命,屏幕上出现Gameover的字样。
樱木丢下手柄,大字型展开手臂,往后靠在沙发边上。沙发被流川占据,他正继续自己的补觉大业。
“还是洋平好,你这技术,跟没长手指似的。”樱木吐槽泽北,泽北开始细数樱木前面的昏头操作,两人你来我往,声音逐渐变大。
拿好衣服的三井,准备回去穿上,走过斗嘴二人组面前时,脸上漾起诡异的笑容。
还没等泽北弄明白三井笑什么,被吵醒的流川,阴忖忖地拍上两人肩膀,差点没把泽北按趴到地上。
换上干净衣服,三井长舒一口气,长途跋涉的疲累在见到人的瞬间暴涨。他把自己丢到床边躺下,宫城的床垫很大,跟以前在日本时完全不同。三井翻过身,把脸朝向对方。宫城闭着眼睡觉也不安稳,睫毛颤抖的样子,像蝴蝶被蛛网缠绕,越是挣扎绕得越紧。
三井伸手压在宫城后颈,拇指顺着颈椎的方向,轻重适中的按摩。
因为常年办公室,三井的颈椎、尾椎都不可避免出点问题。他有家庭医生,有生活助理,还有一个随叫随到,24小时抢救小组。他的营养师会关照他的胃,他的家庭医生会安排按摩师给他纾解疲劳,时间久了,三井也学会几招,比如按在哪里,会让头皮放松。
揉了十分钟,宫城的眼珠终于不再乱晃,吐出唇缝的呼吸和缓。三井抽回手甩了甩,一口哈气打出,他枕着自己胳膊,望着宫城的脸,视线逐渐模糊,最后陷入深眠。
宫城做了个梦,是他肩膀刚痊愈那会,医生让他复健。其实复健的项目,和他日常训练内容没什么不同,甚至比那些还要轻松,可开始复健,宫城才有了自己是受过伤的人,这样清晰的感知。
以前可以轻松举起的重量,现在总会让他胳膊打抖。他想把右臂抬高,到了一定角度就开始泛酸,是那种有根螺丝起子在你骨头上钻的酸。
他头一个小时练下来,直接去厕所吐了。整个隔间弥漫着难闻的胃液消化物味,宫城抹着脸,很想抱着马桶大哭——为什么只有他,只有他一定要遇到这些倒霉的事。
好像不经历这些,他就不配叫宫城良田一样。
车祸发生后,球队的律师来医院,给了宫城一份补偿协议,协议里包括了——宫城不能接受媒体采访,不可宣传事故原因。
律师给的理由很简单,一是球迷袭击球员,会给球队名声造成影响,他们怕新秀赛招不到好的球员。
二则是因为宫城的肤色,会让这起事故被引导向仇恨犯罪。加上距离08年奥运会只剩一年多时间,各国运动员都在备战、训练,这时候爆出新闻,会让事情冲上全球舆论头条。
三就很简单了。如果宫城把事情闹大,在量刑上,或许会有偏重,但他的生活,也会被那些娱乐记者塞的水泄不通。他们会翻你的垃圾,偷窥你的生活,侵入你的每一个社交账号,调查你的朋友,妄图以此挖掘出更震撼且关联的新闻。
律师拿来的赔偿有理有据,宫城就算不接受前两条,也必定会同意第三条。如果造成风波,在美打球的泽北、樱木、流川也必然遭受牵连。
交流以极度稳定的方式结束,宫城接受了赔偿,球队包办一切治疗复健的花费,甚至为了保险起见,给宫城换了间设备齐全、安全系数更高的公寓。至于车祸报道,宫城的姓名被掩去,事故原因变成了醉酒驾车失控,流川给宫城请的律师来过,对宫城接受赔偿没有太大意见。
到时审判他们可以要求封闭,对方犯了故意伤害,但是他们以蓄意杀人未遂起诉,这是无法逃脱的罪责,当然他也会尽力让对方重判。
最后对方因蓄意谋杀未遂,但情节较轻入狱四年七个月。宫城知道时,正在和复健医院的小朋友下棋,他们的棋子很重,是用来练习手指抓握和手臂抬举的。
直到宫城痊愈,远在日本的安娜和宫城薰,都不知道他在死神面前打了个滚——如果当时对方碾压成功,宫城就不止肩膀骨折这么简单。
也许是忍受疼痛,耗光了宫城全部的力气,这个觉他直接睡到第二天清晨。
醒时,脑子里嗡嗡乱响,有种睡了太久的懵逼感。
宫城坐起身,拉着衣服看了看,发现自己穿的居然是当初看球赛买的限量款T恤——根本不是他的码数,所以大的惊人。这衣服买回来,宫城就过了遍水,然后挂在衣柜吃灰。
脑子不灵光的想到樱木和流川,难道是他们给自己换了衣服?可是这衣服樱木也有啊,他们会犯这种错误?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宫城抿着嘴,小腿一动,踢到身旁温热的躯体。被疼傻的脑子逐渐清明,宫城看清身旁侧躺的人后,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了——现在不是很流行那种,回到过去的小说吗。
所以他被疼死了?
三井睡得正香,腹部突遭重击,他咳嗽着干呕一声,睁眼就看到宫城骑在他身上,双手捧着他的脸,表情困惑又茫然。
三井咧嘴笑道:“一大早就这么热情……嗷!”
宫城打了三井一拳,声音沙哑道:“别学他说好,好欠揍。你为什么要整这样一张脸啊?虽然三井寿的脸挺好看,但整的一模一样有点恶心诶。”
三井被打的懵圈,眨眨眼,反应过来,舌尖抵着生疼的腮帮。三井一个起身,把宫城掀翻在床,随着撞击带来的碎裂声,摆在窗台的花瓶坠下,里面枯萎的雏菊和发臭的水一起泼在床上,花瓶滚了一圈,最后掉在地面粉碎。
“看清楚我的脸!这像是动过刀子的吗?谁敢整成我的模样,也不怕被三井财团起诉啊!”
三井中气十足的吼完,宫城双手举在头顶,就算三十岁也保有童颜的脸上,冒出一个接一个的问号。
“我真的穿越了?”
“穿个头,给我起来,我饿死了!”
三井跳下床,把宫城拉起,看着床上糟糕的一片,三井叉腰叹气——床单白换了。
宫城被三井扔到一旁,光着的脚趾互抵,等三井气势汹汹扯了床单,又把被套拆掉,还嫌不够,干脆连床垫一起抬开。
抬床垫时,三井发现宫城在观望,又喊对方过来帮忙,宫城茫然的和三井一起把床垫架开。
干完这些,宫城终于想起穿裤子,他找了条宽松中裤套上。闻身上有没有汗味时,三井丢完床单又回来,让宫城找药箱给他。
被凶得一愣一愣,宫城跑出房间找药箱,不小心踩了脚睡在地板的樱木。
樱木被踩醒,看到宫城捧着药箱递给三井,然后被对方捏着下巴给嘴唇上药。
樱木立刻躺回去闭眼——我没醒没醒没醒。
涂了药,宫城老想舔嘴唇,正在翻冰箱的三井往他嘴里塞了颗圣女果,又切了个奇异果,让宫城拿着勺子吃,别捣乱。
“你怎么来了啊?”宫城好奇。一睁眼看到照片里的前男友变成真人,好童话,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也有仙女教母。
“呵,来找你算账。”三井帅气的在锅边敲了个鸡蛋,然后蛋液掉在了地上。
正在吃水果的宫城,睁圆双眼,牙齿把不锈钢勺子咬得咔咔响。
三井面色不动,把地上的鸡蛋清理,这次他不耍帅了,好好打蛋,煎香肠、培根,烤面包,还给面包片抹酱。
坐下吃饭时,宫城看了眼客厅,总觉得这么大响动,那三个人怎么还没醒?留他一个人面对三井寿,很尴尬好吧!
在地板睡的腰疼,泽北睁眼看向樱木,打手语问“什么时候能起来”,樱木摇摇头。他对三井寿当年谈恋爱的事,受害很深,虽然没有流川枫那么怨念,但也绝对不好过。
要知道三井寿在装模作样和故意耍帅上是有执念的,谁也阻挡不了一个想要炫耀且虐狗的家伙搞事。
“找我算什么账?”宫城咬了口三明治,被鸡蛋咸的吐舌头,培根的黑胡椒也撒多了,刺激的他唇上伤口生疼。
“我给你寄的冲绳特产收到了吗?”三井也被自己的手艺难吃到,可他不会显露,还是继续往下咽。
“没有,是什么时候?”宫城完全不记得这事了。
“你提分手那天,我看包裹已经过了海关。”
宫城沉默,眼神盯上桌面的餐盘,上面掉了点面包烤糊的碎片,黑漆漆的留下片焦痕。
“我换公寓了,没告诉你,所以地址应该不对。”宫城压下胃壁发凉的感觉,老实交代。
“所以你早就想好要跟我分手,却把我当傻子一样耍了一年多,等你觉得时机到了,就直接提出,打我个措手不及。”
“分手是两个人的事,都这么多年了,你现在来找我算账是什么意思?你后知后觉到这种程度吗!我提分手,你答应,我们是和平分手好吧,之后我没反悔,你没挽回,这事就结束了,现在翻旧账了不起啊!三井寿!”
餐厅爆发争吵,装睡二人组终于躺不下去了。樱木叹着气起身,泽北竖起耳朵,脸颊微微泛红,只有流川的睡眠质量依旧让人羡慕。
“既然你说自己没有错,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换公寓不告诉我?”
“告诉你你能解决吗?我公寓的门锁被堵胶水,我因为换锁赔了房东好多钱,那都是我的生活费。我摆在洗衣房的衣服永远会失踪一两件,找到时就成了野狗的被窝。我的窗台是最脏的,因为楼上会往下倒东西,我根本不敢开窗。他们会半夜在我隔壁放音乐,吵得我整夜整夜失眠。我告诉你,你是和我一起骂他们,还是飞来美国陪伴我?跨国恋啊三井寿,你真以为事情很好解决吗!”
坐在客厅和樱木面面相觑的泽北,眉梢一抬——他还以为只有自己被整过呢,原来宫城也倒过霉啊。
倒是樱木没什么反应,那些看他不爽的,在当时的樱木眼里,全是嫉妒天才的小丑。
“这和你告诉我新地址有关联吗?来美国打球是你的选择,我全力支持你的梦想。在日本我既没出轨也没错过你的生日,我每天学习那些讨厌的数字和英文名词。你呢?你至少还有篮球可以打,我连摸一下球都是罪恶,都是对不起家里的任性妄为!”
宫城猛地起身,椅腿在地板拉扯出刺耳的声响,就像他和三井寿难堪的再见般。
“对不起!对不起可以吧!是我任性妄为,是我不管不顾,是我没有顾忌到你的心情,是我提的分手,都是我的错,所以我们扯平了。一人错一次,你当初颓废,可以因为看我不爽带人打我两次,现在我出国,抛弃你,也是我的问题,当初我能原谅你,现在你也行!”
宫城最后一句话说的咬牙切齿,三井寿面上的表情出现裂痕。两人隔着十三年的时间再见,在沉睡时,自以为修复的关系,此刻终于显露,深的好像马里亚纳海沟横跨太平洋,转瞬来到他们之间。
三井端起盘子,把自己做的两盘三明治倒进垃圾桶,回头时,三井额上的青筋明显,让人怀疑他下一秒就会爆开血管。
“那些人呢?”
“什么人?”
“那些在公寓给你捣乱,还收了老子包裹的人呢!”
“都这么久了,我到哪去找他们啊?”宫城“哈”了一声,不知道是自己疯了,还是三井寿疯了。这家伙突然出现,出现在彩子结婚之后,他的初恋前女友变成别人手心的瑰宝,他的前男友,带着漂洋过海十三年的怒气来找他算账,好像每个人都有理由,只有他每一步都走错了。
“肩膀的伤……”三井吸了口气,情绪平复,这有赖他多年和人斗争的经验,现在能惹他发火的人不多了。
“不关你的事!”宫城转身走出餐厅,看到坐在地上的樱木和泽北。一股血液倒灌入脑,宫城想骂人,可看到樱木小臂的抓伤又骂不出口。这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觉,让宫城很想把脑袋塞进冰箱冷冻下。
“你看看你,又这样,我想沟通时,你总是各种理由,你是回避人格吗?你和我母亲见面,你们不说,我不知道。你在美国留学遇事,你不说,憋着。你受伤的事,我回想很久也没想起任何人有提到,所以在日本的人根本不知道你受伤,你又藏着掖着。怎么,宫城良田,你是觉得别人可以成为你肚子里的蛔虫,什么都能猜到,什么都能一眼看穿是吧!”
这下连流川枫也被吵醒,客厅三人,两个坐着一个躺着,看站在开放厨房门口的两人,吵的天翻地覆。
“我都说了是我的错,你还要怎么样?你是谁啊,你凭什么管我,你早不是我男朋友了!”
三井寿承认,他对宫城的记挂,有一部分原因在于提分手的人是宫城。另一部分则是对方能继续打篮球,他却必须放弃。
就和高中第三年,他在天台碰上对方,彼此都心有不甘,于是爆发冲突。
三井有那么一刻,心灰意冷。可一刻过完,他想到自己放下工作,回去肯定要加班到死。他坐午夜航班,在腿都伸不直的经济舱待了13小时。下飞机上个厕所就被偷干净,不得不在机场逗留,还差点被遣送回国。等他好不容易解决一切,来到宫城面前,对方却因为另一个女孩的病症,幻痛到昏厥。
三井毫无理由,自我付出,用力挤进宫城的生活,对方把三井推出去。三井又回来,继续的纠缠,就像长在峭壁,还要努力迎接日光和雨水的花。
“我们的事,不可能这么简单结束。”三井走上前,扯过宫城的胳膊,把人拉抵到面前。宫城长高了,三井也长高了,靠的近些,宫城甚至能看到三井鬓角旁,支棱出的一根白发,眨眼间又消失,仿若阳光照射下的幻影。
他们早不是当年可以任性交往,肆意搞事的高中生。
三井在国内,兢兢业业,宫城在美国,举步艰难。生活凿下的重锤,没放下他们任何一人,这就是命运三女神给予的馈赠,你无法拒绝,只得接受。
宫城让三井的出现,搅的头晕脑胀,气呼呼的去顶楼打沙袋。
等他出了一身汗,指骨也疼的不行,再下来,一开门就被冷到哆嗦。
之前樱木和流川开制热来比拼耐力,这次他们开了最低温制冷,把屋内吹成个冰窖。
宫城搓着胳膊进来,发现这些家伙,翻出了被子、毯子、羽绒服、大衣,各个裹成球的打扑克。
“你们干嘛?”宫城冷到跺脚,他身上汗没干,被风扫过,立时起了鸡皮疙瘩。
“在打牌,赌身上的衣服。”泽北皱着眉,头也不抬的审视自己手里的牌。
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套了10件衣服,输一局脱一件,谁输光,就得请所有人吃大餐,要最贵的那种定制法餐。
宫城解开指骨上的缠手带,发泄完的脾气让他现在心如止水,就算四个人在他家发疯,他也没有揍人的冲动。
进屋洗个澡出来,客厅已经多了三个半裸男,连流川都脱到只剩三件,泽北更是瑟瑟发抖。
三井是全场衣服最整齐的人,他甚至连上衣都还在。
宫城蹲到泽北身后,在对方出牌前,把人按住,给他点了另外两张。
泽北按宫城的话出牌,本来已经岌岌可危的败局,居然顺利绕到了三井那边。
一局结束,三井的上衣没保住。
泽北精神大振,感觉宫城就是他的耶路撒冷。三井想吐槽泽北作弊,话还没出口,大腿被宫城踹了一脚,他瞪对方,宫城别过脸,连视线都懒得给他。
经过宫城的作弊,学会算牌的三井又撑了两盘。在樱木和流川只剩一件的情况下,三井被泽北绝地反杀,连袜子都没保住。
三井得请客,宫城站起身敲敲脑袋,嘲笑三井会算牌却不会打配合,属于机器有了运算能力却不配键盘,有个屁用。
“亚尔林是谁?”请吃饭,三井无所谓,他会选打牌,就是想从三人嘴里套话。
知道宫城肩膀受伤的原因,三井眼前黑了一秒,后面泽北说,那家伙还在监狱,三井舌尖抵着门牙,脸上默默划过一丝情绪。
所有事都搞明白后,三井就剩这个“亚尔林”。连泽北、樱木、流川都不知道,那只能说明宫城和亚尔林还不熟,至少没熟到可以介绍给朋友。
“一个跳脱衣舞的舞者,你感兴趣?”
成年人的怒意,就是在发泄完后,回归湖底,再次套上平淡的假面,继续生活来往。
“吃完饭可以去看看。”
三井笑容虚假,一副根本不在意的模样。宫城当时疼到崩溃,也记不起自己说过什么。
高档法式餐厅都是要提前预定桌位,不过三井打了几个电话,就说位置有了。
这种法餐餐厅,一般都会有一些不公开的会员。在主厨研发新菜式后,会先请这些人来品尝,而除了外面的桌位,餐厅内自然还有不对外的桌子,这些桌子是给美食评论家留的。
三井财团是以通信、矿产、地产和百货发家,这几年三井准备把投资重心挪向新兴产业,所以才会关注Odeo的辅助项目。在这期间,他还收购了一家濒临倒闭的老式报业集团,集团的特约撰稿人,就是那家法餐餐厅的不公开会员。这家法餐是连锁,撰稿人常驻纽约,并不怎么来这边的分店,所以味道如何,他也不清楚,听说三井想借个桌子,对方大方表示没问题。
既然要去吃法餐,餐厅礼仪还是要有的,比如衣着打扮上。
三井把收起的钻石领夹取出,套好腕表出来,就看到宫城在给低头的樱木打领带。
胃里涌出的涩意,占领大脑,他好像个陷入死循环的飞行家,不管他的飞机何时起飞,到达云层的何处,最终,他都很难到达降落的地点。
三井甚至没问宫城为何不告诉自己,见过三井夫人的事。宫城的理由,肯定是“为了他好”,而他就算知道实情,在当时那个环境下,也没有能力解决。
他矛盾的徘徊于过去,一边为过去的隐瞒而气恼,一边为无法走入未来而癫狂。
人活到他这份上,也算是独一无二了。
“好了。”宫城拍拍樱木肩膀,看对方去照镜子,一个转身,差点撞上三井寿。
三井挂在领口的领带已经被扯成死结,昂贵的钻石领夹歪歪扭扭别着,看得人眉头紧皱。
“你不会打吗?”宫城抬手给三井解死结,扯得指甲都疼了。对方身上的香水味,萦绕周身,让宫城有种被紧紧抱住的错觉。
“我在公司可以不打。”毕竟他是老板,他说了算。
“助理呢?女朋友呢?”宫城好不容易把领带扯回一条的状态,他翻起三井的领子,让领带绕过后颈,手指按到三井胸口,急速的心跳从胸腔传导到指腹。宫城抬头看三井,一瞬间,他发现对方在撒谎——因为撒谎,所以紧张,因为紧张,所以板着脸。
“助理有,女朋友没有,相过亲,可是没有看上的。”
“那你眼光也太高了,想娶辉夜姬那样的仙女,你就直说。”
“你是骂我自不量力?”
“你为何总要曲解我的意思?”
宫城打了个漂亮的温莎结,重新夹好领夹,把三井寿从面前推开。
到了餐厅,侍应生一边核对预约,一边仰头去看眼前的五人,虽然都穿着西装,可怎么就有种西装暴徒的感觉。
留给三井的桌子,在单独包间,进去后,泽北长舒一口气——他真怕是在大厅吃,被旁人审判自己的餐桌礼仪。
侍应生询问了忌口后,把今晚菜单递给众人,给大家加水时,三井侧目看向宫城,发现对方正在认真看菜单,左耳的耳骨上,多了几个孔洞,但没有戴饰品。
来美国后,宫城迷上了打孔。一些稀奇古怪的打孔照片和位置,他都欣赏过。
每到精神紧绷,感觉自己快撑不下去时,他就会去打个耳洞,所以宫城现在左右耳加起来,有七个孔,右耳有两个孔,是穿的耳桥。
把菜单还给侍应生,宫城抬头,发尾的碎发扫过衣领。
三井发现宫城的头发长长了。因为肩膀痊愈花了很久,宫城的肌肉量支线下降,加上后期复健,压力大到呕吐,体重一度掉到危险的地步,最近才补回一些,所以三井觉得人好像变轻了。宫城忙着痊愈和复健,对头发的打理时间变少,以至于长长到盖耳朵了都没发现。
“希望好吃。”泽北双手合掌。不然都对不起他如此用心打扮。
前菜上桌时,五人看着巨大的圆盘,可中间盛汤的地方,还没有他们拳头大时,五个人不约而同发出笑声。
流川笑的很隐蔽,只是嘴角挑了下。
“我承认,我是山猪,我吃不来细糠。”宫城一套餐吃完,感觉自己还能塞下两个汉堡,他连领带都扯了,领口敞开,露出笔挺的锁骨。
用完昂贵的法式大餐,他们直冲一条街外的披萨店,要了两个12寸披萨配可乐。
风卷残云的吃完,樱木打着嗝说自己今天还没慢跑,泽北奇怪的看向他,结果还没开口,桌下的腿就被踢了下。流川的眼睛闭上,虽没开口,但意思很明确,他要睡觉。
宫城一看这情形,本来也想回去,结果三井按住他的小臂,微笑表示,你得尽地主之谊。
宫城被三井拖着去看脱衣服了,泽北目送二人离开,好奇问樱木:“你是在撮合他们吗?”
樱木摇头:“小三谈恋爱,会无端吃飞醋,牵连小良身边所有人。他今天打好领带,发现小良在给我打,他又回去把领带给扯坏了。”
泽北张了张嘴,有点不可置信——他真没看出三井寿是占有欲那么强的人啊。
“占有欲不强,会时隔十三年,发现前男友要结婚,就飞一万公里来吵架吗?”流川睁开眼,目上清明,完全没有困意。
“有道理。”泽北握拳击掌,感觉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那我们现在去干吗?”樱木问道。
“去打球吧。”泽北举手,流川赞成,于是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宫城和三井到俱乐部时,屋内一片宁静祥和,还在放着交响乐舞曲,完全没有马上就会开展热辣脱衣舞的架势。
宫城问了招待,确定自己没有走错地方。
宫城也是搜了一下,才知道亚尔林在城里很有名。他属于临时表演嘉宾,并不固定出现在一场,今天对方的表演就在这里,不过还没到时间。
两人进去,宫城点了酒水和果盘,这家店有最低消费额度。
选好桌子才坐下,场内的音乐一换,变成《Por Una Cabeza》。因为店内正中有很大的舞池,来人听到熟悉的旋律,就会相拥滑入舞池,一曲完,周围的人会报以掌声。
宫城会跳这首曲,他有点跃跃欲试,不过视线落到三井身上,心情立刻沉淀。没等他转换完情绪,三井站起身,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宫城好奇的把手递过去:“你会跳探戈?”
“不太行,但这首太有名了,稍微会一些。”
“可是这首,需要男步来引导,你……”宫城觉得三井估计引导不了自己。
“那我跳女步。”
三井说完这句,宫城闭嘴了。他搂着个比他高比他壮的家伙跳探戈,对方还要跳女步,就有些滑稽和好笑。
不过等真的进入舞池,音乐在耳边响起,就会被旋律影响。
他们小心翼翼的试探,三井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踩到宫城。还好宫城比他放松,扶在三井腰上的手掌,隔着衣服,透出缱绻的热力。
舞曲的节奏鼓点随着旋转,逐渐激昂,情绪被舞步拖动,让三井寿眼花耳鸣的想起他和宫城都喜欢的Michael Jackson说:
我会持续跳着、跳着、跳着,跳到只剩下舞蹈。
交叠的手臂和错落的步伐,让试探游走周身,又沁出浅而忘我的调情。
曲调终了的最后一刻,三井咽了口口水——他想亲宫城。周围掌声雷动,环在腰上的手臂松开,他被拉着下场,直到坐回原位,三井的体温和心跳都还处在峰值。
这世间最色情的交流,舞蹈绝对可以算作一个。
想到这,三井端起加冰的鸡尾酒,一口喝干。宫城看见,嗓中卡了声惊叫,他想说这个度数太高,你别喝那么快,结果三井把宫城那杯也一起干了。
过了整点,屋内的音乐一收,灯光暗下,随着拖动椅子的声音传来,正式的脱衣舞表演开始。
三井胃里烧灼,酒液泡发了他的神经,让他有些飘飘然。
他问宫城哪个是亚尔林,宫城刚指一下,那个亚尔林居然在漆黑的灯光下看见了宫城,还朝这边丢了件衣服。
三井后背一紧,正襟危坐,面上的表情冷了下来。
宫城没关注三井,他在吃果盘,刚刚和三井跳舞,跳的他口干舌燥。
作为专业舞者,亚尔林的脱衣舞有种靡而不色的艺术感,你会欣赏,却很难冒出什么不好的想法。
表演结束,亚尔林谢幕,大家掌声送走对方,接下来是另一位歌者的表演。
三井喝了不少酒和可乐,现在有点内急,他去厕所,宫城点点头,继续在桌前吃水果。
到厕所放完水,三井洗着手和脸,想把脸上的燥热降下。这时两个没卸妆的舞者进来,两人站在小便池旁聊天,三井认出其中一个是亚尔林。
“我就说那家伙没有那么直吧。”亚尔林口气有些散漫和得意。
“你对亚裔男孩还真是情有独钟。”
“他可不一样,怎么说也是NBA退役球员,虽然成绩不佳,可肌肉很漂亮,那双腿一看就很结实,还有腰。我之前看过他的比赛,裤子一勒紧,和旁边的家伙比起来,腰就两手那么窄,而且还是娃娃脸,根本看不出年纪。”
“你要把他拐上床,你那些情人们可不答应。”
“玩玩而已,难道他还能死缠烂打不成。”
两人戏谑的笑声,加上三井被酒精烧着的神经,在他反应过来前,拳头已经朝着亚尔林的脸揍去。
站在亚尔林旁边的舞者发出一声惊呼,三井按着亚尔林倒向地面,拳头砸在皮肉上的声音,在狭窄的厕所内回荡。
等宫城被老板请到后台,才知道三井和亚尔林居然打了一架。
三井打架有多菜,宫城是知道的。亚尔林这样的力量型舞者,其实很会打架。
三井虽然占了先机,把亚尔林揍懵,可后头反应过来,就变成和三井互殴。
宫城看到惨兮兮的三井寿时,脑子一时半会还转不过来。
亚尔林看到宫城,本来还叫嚣要报警,忽然沉默下来。
“怎么突然打人了?”宫城茫然,老板还在劝亚尔林和解。亚尔林意淫人家男朋友,被正主碰到,只不过揍了几拳,算是好的了。而且老板看出三井身上的东西不便宜,亚尔林虽然跳的很好,可真惹出祸来,以后就完了。
“他说了我不爱听的话。”三井别过脸,嘴角破了,颧骨青了一团,看起来要浮肿。
宫城没纠结三井打人的问题,他一向清楚这家伙的狗脾气,打起人是没理由的,反正三井赔的起医药费。
“那你准备怎么解决?”宫城问三井。
三井冷哼一声,站起来,看向亚尔林的目光充满嫌恶。他拿出钱包,把今天才取的现金全部掏出,砸在亚尔林脸上。
钱币从亚尔林头顶徐徐飘下,他心口紧了紧,脸色愈发难看。
“跳的不错。”三井假笑着靠过来,在亚尔林耳边道:“我不管你喜欢什么样的人,但是再被我抓到,就不是这么好解决的了。”
出了俱乐部,三井面上一垮,扭过脸去,宫城刚想训他两句,忽然觉得这家伙——是不是在苦肉计?
“你故意的?”
“故意个屁,这伤能是我故意的啊?破相了怎么办!”
“那你为什么打他啊,就因为他说了我两句?我也没对他有意思啊。”
“谁说你没有?你昨天还说他扭的很好看!”
“我说了吗?!”宫城张口结舌。
“说了!我亲耳听见,你死定了宫城良田,你……”
“好好好,对不起对不起,我说胡话而已,你别当真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打架弱,你好歹喊我一起啊,我亲自揍他。”
“这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你要这么说,你回去扭给我看啊!”
宫城吐了口气,推开三井,拒绝再和这只发疯的小狗聊天。
密尔沃基监狱,熄灯时间一到,整个监狱陷入一片漆黑,只有零星几个监狱内还开着小灯。
躺在床上准备入睡的男人,忽然听到铁门打开的声音。他一睁眼,上铺的家伙翻下来,捂住他的嘴。进来的家伙是监狱里的老大,他从未惹过对方,甚至还定时上供,可夜晚出现在这,就说明事情绝不简单。
男人“呜呜”的挣扎,进来的家伙按住他,一个肌肉虬结的男人举起房内的凳子,开口道:“有人花钱,让我们教训你一下,不要命,就要你一条胳膊,忍忍吧小子。”
说完,凳子砸下,把男人的右肩连同手臂,一起砸断。
tbc.
从三井带一群不良去体育馆揍人那天起,就觉得他不能算是个纯正的好人,他属于混乱善良,甚至有点混乱中立的味道。
谢谢大家的评论!画个哈特!
【三良】《流淌的生命》
*是给上海三良应援场准备的无料
*竹马if,私设很多
1.漂流到海的那边去
“良田。”
黑暗的房间里,宫城良田动了动因为侧卧太久而枕得有些发麻的手臂,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他慢慢睁开眼睛,半睁开的视野里是朦胧的光晕,一个小小的、熟悉的影子被罩在模糊的白光下,周遭是凝固了的实质的黑暗。
“良田。”那个声音又重复道。不是急迫的催促的声音,也不是活泼的爽朗的声音,而是温柔的、能够驱散梦境的声音。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宫城良田看见了记忆中宗太熟悉的脸——停留在十二岁无法向前的那张脸,下一秒那身影被涌来的黑暗吞噬殆尽。
他终于从散去的睡意里醒来,眼前看见的是自己举起的手掌。他睁着眼睛很久,想......
*是给上海三良应援场准备的无料
*竹马if,私设很多
1.漂流到海的那边去
“良田。”
黑暗的房间里,宫城良田动了动因为侧卧太久而枕得有些发麻的手臂,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他慢慢睁开眼睛,半睁开的视野里是朦胧的光晕,一个小小的、熟悉的影子被罩在模糊的白光下,周遭是凝固了的实质的黑暗。
“良田。”那个声音又重复道。不是急迫的催促的声音,也不是活泼的爽朗的声音,而是温柔的、能够驱散梦境的声音。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宫城良田看见了记忆中宗太熟悉的脸——停留在十二岁无法向前的那张脸,下一秒那身影被涌来的黑暗吞噬殆尽。
他终于从散去的睡意里醒来,眼前看见的是自己举起的手掌。他睁着眼睛很久,想看清掌心的纹路。幼年时他和兄长并肩坐在廊下,宗太的手掌比他稍大一点,他们挨在一起,用手指划对方的生命线。做了那样一个未散尽的好梦,心脏在黑暗中怦怦跳个不停,单薄的胸膛不停起伏,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慢慢吐出一口气来。
他起床,光着脚踩在地板上,撑着胳膊坐了一会儿,视线落在半空中某一个小点上,然后拿起桌子上的玻璃杯。冰块还没化掉,半杯冰水在口腔里滚动着绕了一圈,吞咽下去。他伸手去抠嘴巴里最末的一颗牙齿,用食指不停按压,那刺棱棱的冰块让他神经痛。他在去年已经换完了最后一颗牙,六七岁的时候,宗太会用手拨弄他要掉不掉的酸软的乳牙,然后大笑着张开嘴巴向他展示自己齿列上的豁口。寂静的卧室里,钟表秒针一格一格地走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他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原来他已经走过宗太生命里时间的最后一段刻度。
搭配廉价的家具,窗帘是很普通的材质,不具备特别好的遮光性。等到光照进来的时候,他被晃得眯了一下眼,然后侧着头看去。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不知不觉天快亮了,在寂静中一切都即将苏醒。走廊里传来声响,是妈妈推开门的声音,疲惫的脚掌踩在地板上,声音越来越近。宫城良田立刻迅速又轻巧地把自己缩进被子里重新躺好,发出平稳的呼吸声,他感觉脚踝暴露在外面,僵硬地不敢动,直到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又合上,厕所里传出马桶冲水的声音,才又茫然地推开被子。
蜘蛛在天花板的顶端结网,从角落的灰尘里钻来钻去。上国中时,即将搬离冲绳的前一天,他去学校收拾东西,老师站在讲台上看着,说大家为宫城同学送别。底下先是安静,然后传出嘻笑声来。他抱着书往外走,他们在后面踢了一下桌子腿,马上被大声呵斥。沉默来自不认识的新同学、熟悉的邻居和幼时的玩伴。下午,他跑到小区的垃圾箱去翻被妈妈丢掉的宗太的东西,矮矮的个子要倾倒进去之前,他费力从西瓜皮的底下拽出了那件T恤,已经被烂掉的瓜瓤染上了大片鲜红色,散发出水果腐烂的酸臭味道。身后传来三两个孩子们的大笑声,他无知无觉地把衣服套在身上,然后转过身去,他们往他身上丢了一团泥巴,又打中了他的脸,他下意识闭上眼睛,侧了一下头,黏黏的泥巴团从头发上往下滑落。宫城良田捡起地上的石子,手在半空中停了一会儿,那几个男生转身就跑,他将石子丢到地上,冲上去拽住他们没有拉紧拉锁的书包往下扯。被他拽住的男生大叫着跌倒,雪白的卷子从书包里翻卷着飘了出来,被海边传来的风一吹,像海鸥的翅膀。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夏天傍晚的天空上是点燃天幕一样的大片火烧云,空气中蒸腾着湿热的水汽,母亲的手按在他的脖颈上,迫使他微微低着头,自己则鞠躬不断说着道歉的话。他觉得眼眶发酸、嘴巴发苦,脸颊上留下的红痕火辣辣的刺痛,安娜悄悄做了个鬼脸,牵住了他的小拇指。对面的女人转身离开之前说,快点儿搬走吧。母亲一句话没有说,沉默地带着他跟妹妹回家。安娜挥着小手赶走聚集过来的苍蝇,他脱下那件被肮脏的汁水泡软的T恤卷成一团抱在了怀里。
他们在一个平凡的午后乘船离开故乡的海岛,告别从小生活的地方。他们在这里先后出生、度过相伴的童年、不幸与死亡的阴影相逢两次。母亲拖着沉重的行李箱低头向前走,码头上弥漫着熟悉的海水和鱼货的腥味儿,上身穿白色背心的工人们来回搬运着集装箱。登上客轮后不久,轮船出港鸣笛,码头在视野里远去。宫城良田撑着栏杆,熟悉的景色被涌起的海水包裹着后退,渐渐变成由茂盛生长的郁翠树木和石头垒起的岛的轮廓,村落里的一座座房子铺成一片缝在海岸上颜色斑驳复杂的补丁,变成了陌生的形状。
宗太也会看到这些吗?他在心里想。正午的阳光下,海水上鼓动着冒出雪白的泡沫,他又想起宗太临行时最后看过来的眼神,船只随着海浪起伏,摇摇晃晃。他对他露出明快的笑容,忽然一跃而起跳进水中。宫城良田赶紧扒着船栏向下看去,宫城宗太灵动地一直向前游去,好像在为他们引路一样,就像因为年长三岁,他就一直是走在他前面的兄长一样。
“阿良。”
“阿良!”母亲将他的手从栏杆上拽了下来。
他回头看,轮船开得太快,宗太被抛下了。他远远从海水里冒出头,甩了甩头发,抹了一把脸,然后用力向他们挥着手,脸上灿烂的笑容看起来那样开心,不久后在有限的视野中变成了小小的一个黑点。不,宫城良田在心里说,不要再见,不要告别。他跌跌撞撞着一边向前走一边不停回头,手腕被母亲攥得生疼,倔强地大喊阿宗、阿宗——无意间看见母亲眼角溅出的泪珠,因为冲绳海岸毒辣的日光而折射出七彩的光线。
在船上的夜晚,他做了一个梦。在远离陆地的海岛出生,从躺进摇篮里开始,到父亲还在的日子,到宗太还在的日子。梦见海水冲刷的礁石,梦见海边的石窟洞穴。梦见父亲抚摸头顶的粗糙手指的触感,梦见将下巴抵在兄长肩膀上时皮肤光滑冰凉的触感。梦见瘪掉的篮球,梦见油性笔圈画的旧杂志。梦见宗太的大哭,梦见母亲痛苦绝望的眼泪,梦见安娜天真难过的泪水,梦见自己拿起镜子时照出与哥哥相似的眼睛,担起一切责任后在眼角留下的泪痕。梦醒的时候,轮船靠岸,飘去长长的灰色的烟的天空下,他看见了近在眼前的神奈川。
2.我是岩石缝隙里生长的一颗草籽
庭院里的醒竹“砰”地一声敲在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流水从倾斜的竹筒内淌下,惊起了盘桓不去的鸟雀。三井寿展开手臂,正由家中侍女为他更换衣物。先换好专门缝制的直垂,再装点好袴、胸纽、小露、袖露、足袋等小物,最后系好一顶尺寸合宜的乌帽子。柔软的绢丝贴在身上,同样身着盛装的母亲神情严肃,略微打量一下后满意地颔首,将一小叠怀纸放入他的怀里,又将一把绛色扇柄的雪洞有职扇递到他手中。
拉开障子纸糊成的和室门,外面天气大好,树影疏疏,三井家的佣人们各自无声地前后忙碌着,司机已将轿车备好。三井寿踩着木屐走出门去,四下打量了一下,往前直走拐出深巷,和一头自来卷的少年撞了下肩膀。对方穿着简单的条纹T恤和卡其色短裤,比他矮了半个头,踩着一双有些脏的运动鞋,怀里抱着篮球,好像恰好路过,正用一种看失约的人的眼神冷漠地看着他。树枝从石墙后探出一片翠绿的荫盖,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蝉躲在其中恼人地鸣叫。三井寿从袖子里捞出用怀纸包好的几枚精致的和果子,塞进宫城良田的掌心。对方的手指动了动,三井寿发现他手掌里有湿漉漉的一层汗渍,于是又强行捏着他的手腕,分出一张怀纸一根一根仔细擦过他的手指。
“喂,你好了没有!”宫城良田不自在地叫道。他耳朵发红,左耳的银耳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好像听见了巷子那头传来三井母亲的声音,他不客气地推了对方一把,“快走吧!”
话音落下,他抿了下嘴唇,察觉到还未完全改掉的口音,不愿再多讲话。
三井寿将被汗渍染深打透的怀纸揉成一个小团塞进袖子里,然后笑着伸手揉了一把宫城良田的头发,对方呲着牙不情不愿地皱起眉,蓬松的额发被他的手掌压得向下低了低。
“三井,你这个讨厌的家伙……”
“叫哥哥。”三井寿纠正道。
“嘁,你也只比我大了一岁。”宫城良田嘟囔道。
“大一岁也是哥哥。”三井寿坚持说道。
他不再就这个问题和刚上国中一年级的小孩儿继续争辩,母亲已经在寻他,是很重要的活动,再晚过去恐怕要被教训一顿。他随意整理了一下衣服,向宫城良田挥了挥手,一笑露出两排光洁的牙齿,像山涧冲刷过鹅卵石的溪水一样清澈。
“明天见。”他转身之前说。
从学校回家的那段路上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篮球场,经常有小学生在里面打球,三井寿偶尔路过的时候会顺便去指导一下,陪他们打一会儿。他自己在篮球上颇有天赋,又肯下功夫苦练,在武石中学的篮球队担任首发主力,是县里很有名气的篮球明星。每次到球场,熟悉他的男孩儿们就会围过来,他将球托起,俯下身子陪他们练习,休息时大家围成圈坐在一起,听他讲国中训练和比赛的事情。他对照顾比自己年纪小的男孩儿们这件事算不上是有耐心,但是愿意去教有天分的小孩儿,反正对他而言,只是很简单地随手而为。
某一天路过球场的时候,他发现有一个之前从没见过的小孩儿在打球。那个小孩儿个头不高,但是技术很好,超出看上去的年龄的好,只是很孤僻,从来都是一个人自己在练习,棕褐色的眼睛还有点儿没褪去的孩童的圆润感,但是眼神总是暗沉沉的,好像一直在想很多的事情。这样的天分如果浪费掉就太可惜了,三井寿在心里想。他观察男孩儿的球风,与校队里的其他成员比较,也和从前的自己比较。
“总是一个人打的话,这么好的技术都浪费了。”他捡起了男孩儿的球,自顾自地走到他面前,说出这句话后顺势投了几个三分,眼角余光瞥见了对方微微睁大的双眼。
对于不知名男孩儿的事情,三井寿起初没太放在心上。那天他陪对方one on one,最后被小孩儿过掉了几个球。傍晚时对方捡起球,用小臂用力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看了他一眼,然后一声不吭地抱着球走掉。三井寿隔着篮球场的围栏看着夕阳下他略显单薄的背影喊道,下次再一起玩啊。后来,篮球队的训练任务愈来愈繁重,父母严厉的管控和约束也让人喘不过气,三井寿在那段时间一直忙着应付两头,没再抽出空去那个小篮球场。久而久之,和那个男孩儿打球的那一天也在记忆里淡化了。
直到期中测试后他在回家的路上再一次路过小篮球场,那是一个阴天,从下午开始天空就被翻卷的乌云遮挡住,隐约透出滚滚的雷光。孩子们看天色不好大都散了,成群结伴地走出来的时候看到他,纷纷打招呼。三井寿也想离开,但紧接着看到了篮球场上还剩下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头发微卷的男孩儿蹲在篮筐下的角落里,专注地看着什么。
三井寿锁上自行车走了过去,在他旁边弯下腰。泥土从地面缺漏的缝隙中裸露出来,杂草丛生的角落里,碎石块上攀附着湿滑的苔藓。一队小小的蚂蚁在其中来回穿行,一起搬运着相比它们的身体而言略显巨大的谷壳。男孩儿的嘴巴一动一动,在咬着一根青色微微发黄的草梗。他捡起一块脱落的浆白墙皮,在小小的废墟上左右比划了一下,寻找着合适的角度,为蚂蚁们的巢穴安上房顶。
三井寿索性抱着膝盖坐在了地上,一只落单的蚂蚁被他的鞋子挡住了,努力爬上了他的鞋面,踩着他洁白的鞋带,好像在抗议。男孩儿侧头瞥了他一眼,三井寿挠了挠后脖颈,将手掌倾斜着抵在鞋面上,蚂蚁的足肢攀到他的手上,在皮肤上留下痒痒的触感,他小心翼翼地托着它放进男孩儿搭好的小房子里。蚂蚁们新房子的主体由一只被人随手丢弃的牛奶盒组成,它横躺着开了口,容纳着几枚小小的草籽。
三井寿从岩石缝隙里捡出更多草的种子,棕褐色的微微破损的表皮,还没有种下的根须,留待在漫长的时间里发芽。他摊开手掌,男孩儿的手指从他的手上捡起小小的种子埋进缝隙中的泥土里。乌云密布的天空下,雨水从叶子上断了线一样地淌下来,密密麻麻的蚂蚁们拥挤着缩进牛奶盒中,洞口处堵上了一块儿生了霉斑的果皮。一阵风吹过,扎根在大地上的粗壮树干好像发出颤动似的声音,地面上汇聚出小小的水坑,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三井寿身上的白T恤被风吹动着鼓起,又很快被雨点打湿,他撩了一把额前湿漉漉垂下来的头发,握住男孩儿的手腕带着他走了两步,起初对方的脚步像黏滞在地上一样,几步之后他们一起跑了起来,泥水掺杂着雨水一并溅起在裤腿上。三井寿快速打开自行车的锁,拉着男孩儿坐上后座,把自己的书包丢到了他的怀里,然后跨上车飞速蹬了起来。周围的景色不停向后退去,男孩儿扯着他的衣角,紧紧抱着他的书包。
“三井寿。”他说,“我叫三井寿。”
“……宫城良田。”男孩儿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宫城良田开始逐渐习惯转学到武石中学之后的日子,尽管自我介绍的时候他一直低头看着脚尖,视线蔓延到那些课桌下或交叉、或平放的穿着统一室内鞋的脚,因此招致了很多不满。他独来独往,新同学们认定他是个阴沉不好相处的人,鲜少与他搭话。这样的状况持续到第二学期加入校篮球队之后,那个时候他已经认识了三井寿,知道三井寿是他的学长,也是武石球队的皇牌球员。他们开始在学校里也同来同往,早上约在路口见面一起去学校,中午在天台吃各自带的便当,社团活动时三井经常带着他一对一练习,晚上走到路口告别后各自分开,这些就是国中时代宫城良田在学校的全部交往。三井那时的朋友很多,因为被他抢走了对方绝大部分的时间而感到不爽,他们嘲笑他独自霸占三井的行为是粘人精,宫城良田根本不予理会。有时会后退三井一步对他们露出得意的神色,那群人立刻开始张牙舞爪,三井回头看过来的时候,他就收起表情垂下眼睛,对方就会自然地握住他的手腕。
那是在他们还没有一起下学之前的某一天里发生的事情,宫城良田被学校的不良少年堵在了巷子里。也许是同班同学找来教训他的,也许是单纯看他不爽,总之他被按在墙上、一拳打中左脸的时候还有些发愣,因此没能立刻还手。那几个不良少年紧接着又要对他拳脚相加,三井寿过来的时候正好撞见这一幕,他几乎是立刻扔下书包跑到他面前,伸手去拦对方的拳头,结果下一秒就被拧住胳膊打中了腹部,痛得弯下了腰。宫城良田像头小豹子一样冲上前扼住那只打了三井寿的手,扯着对方的衣领一头撞向对方的脸,那个家伙被他撞得向后仰去,其他人一并冲上来打他,被他的拳头狠狠砸开。
三井寿挡在他的身后,试图帮他挡下不注意的袭击,又被人一拳把脸打得偏了过去,破了的唇角带出星星点点的血迹。宫城良田回头一脚把偷袭的人踹倒在地,有些恼火地叫三井寿闪到一边去。他加大了手上的力气,不一会儿四周就咿咿呀呀躺倒了一片,宫城良田捡起地上在混乱中被扯掉的制服外套拍了拍灰,伸手把三井寿拉了起来。三井寿伸手抹了下唇角的血迹,吃痛地皱了下眉。
“学长,你打架是真的很弱啊。”宫城良田看着他手臂上青青紫紫的伤痕叹了口气。
三井寿被他牵连,把自己弄到这个糟糕的地步,没办法回家。宫城良田把他带到家里,母亲去接安娜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跟三井家比起来,自己家可以称得上是狭窄逼仄了,不过三井并没有对这一点表现出什么特殊的反应,宫城良田因此松了口气。
他从床底下拉出医药箱,拿出棉签和碘酒。除了脸上和额头上的伤口,他基本上没有受什么伤,反而是三井寿看起来要惨得多。他们坐在榻榻米上,三井寿一只手掀开上身的衣服,腹部的淤青已经相当严重,宫城良田凑过去给他涂药,毛茸茸的发顶在眼前一晃一晃,三井寿没忍住伸出空闲的手按了两下,对方手上动作一顿,立刻抬起头来瞪他,从上往下看的俯视角度,T恤领口宽大,能看清他脖颈上的细小茸毛。
涂完药后,他们头挨着头地躺在一起看篮球杂志。一开始两个人看同一本,过了一会儿宫城良田嫌他看得太慢,总在翻页的时候按住他的手,干脆从书架上掏出另一本丢给他,然后翻身半压在了他的身上,卷起杂志趴着看了起来。他们胳膊蹭着胳膊,裸露在外的皮肤汗津津地黏在一起,房间里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又安静地过了一会儿,宫城良田说他心脏声太吵,震得他手臂发麻。三井寿立刻装模作样起来,说小良你压到我的伤口了。宫城良田丢掉书,直接趴在了他的胸膛上,伸手去捏他的鼻子。
三井寿握住他的手,开始在他的手掌心一笔一划地写字,让他猜猜写了什么。他手指上的茧很厚一层,修剪整齐的指甲上有些毛刺,弄得宫城良田很痒,想要抽回手又被摁住。他先写了宫城的名字,又写了自己的名字,这些宫城良田在他还没写完的时候就已经猜了出来。三井寿于是笑了一声,又慢慢写了一行字,宫城良田闭上眼睛感觉了半天,注意力被安静的空气中怦怦作响的心跳声、和近距离能够感受到的彼此温热的呼吸分散,没能立刻回答出来。紧接着外面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妈妈和安娜一边聊天一边开了门,宫城良田立刻缩回手从三井寿身上翻下来,对方揉了揉头发屈着腿坐起,拿起桌子上的油性笔在杂志的扉页上写下了一串潇洒的文字:称霸全国。
3.如同溪流一样的春天
三井寿在春假里没有剪头,升上新的学年之后,他的头发长长了不少,梳成了中分。刚换发型的时候宫城良田总是盯着他的头发一直看,三井寿就问他不好看吗?宫城良田摇了摇头,说觉得没有原来的短发清爽。但是很可爱,他在心底默默补充。
三井寿刻意留长的头发让他们看起来更像一对儿兄弟了,在篮球部训练的时候,他也经常穿着四号球衣,用胳膊夹着穿着七号球衣的宫城良田的脑袋。他们关系好得人尽皆知,宫城良田没有再被人找过麻烦,在武石,没人敢跟三井寿对着干,相反仰慕他的人比较多,这家伙有着和宫城良田完全不同的好人缘。宫城良田的乡下口音已经彻底改掉,这让他开始习惯大声讲话。但他在三井寿面前偶尔还是会带出几句冲绳话,毕竟三井寿从来没有因为这个嘲笑过他,他总是说,我觉得小良像这样就挺好的。然后用清澈温柔的眼神注视着他。
他们在上一个冬季学期里过得十分混乱,除却和别的学校打友谊赛,宫城良田第一次正式上场跟三井寿配合,打出了不错的成绩。忙碌的训练和比赛结束后紧接着就是期末考试,他们学期里的心思几乎没有放在学业上,导致要临时抱佛脚,免得因为分数不及格影响打篮球赛和之后的升学。
他们晚上和周末无法再去篮球场打篮球,因为三井寿被父母关在了家里补课,他们给他请了东大毕业的学生当家庭教师。三井寿大概只被那个刚迈入社会的一板一眼的眼镜青年折磨了一周,第二周的周六,他让宫城良田在自己家后院的墙外巷子里等着,自己爬到墙头上,先是从上面把书包扔了下来,然后深吸一口气往下跳。宫城良田犹豫了一下要不要上前接住他,考虑到两人的体型差距,磨磨蹭蹭往前挪了半步距离,然后眼睁睁看着三井寿左脚一扭坐到了地上。
积雪覆盖在长满青苔的石板上,三井寿狼狈地靠在起霜后湿滑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宫城良田用两只手去拉他,他控制不住地在笑,因此有点儿脱力,居然被三井寿一把拉了下去。他跌坐在三井寿身上,脸挨着他露在外面冻得发红的脖子,感觉到有一种刺刺的温暖,像秋末的一瓣酸酸的橘,咀嚼后在齿间迸出让人紧皱起脸的青涩酸软的汁水。三井寿先是很无奈地用手虚虚环着他的后脑勺,像把他抱在怀里一样,宫城良田突然从地上抓起一捧雪塞进了他的衣领里,他浑身一抖,立刻用同样的方法反击回去。宫城良田一下从他身上跳起来,团了一个更大的雪球扔过去,他被砸中头发,那捧散开的雪沾着眉毛和眼睫簌簌往下落,他用手撑着雪地站起来,叫宫城良田别跑,对方眉毛飞起来,后退着走防备着他。被他支开的家庭教师终于发现他不见了,院墙的里面立刻传来混乱的声音和动静,他们对视一眼,宫城良田谨慎地退后一步,三井寿拎起书包斜挎在肩上,另一只手迅速从地上团起一团雪,宫城良田大叫一声往前跑,他们一前一后大笑着跑远。
三井寿追上宫城良田的时候他们的呼吸都还没喘匀,宫城良田举起双手一边摇头一边笑着表示认输。在想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之前,三井寿已经用手捧起宫城的脸,挤了挤他脸颊上的肉,然后低头轻轻亲了一下他的面颊。他的吻落下去没有过太久就松开,好像嘴唇和皮肤的接触只有一瞬间,宫城良田的动作停下了,有些怔怔地看着他,他们就这样看着对方的眼睛,那样子显得很是发傻。宫城良田率先反应过来,一边摸着脸一边在他胸前打了一拳,骂他好傻。三井寿牵过他冰凉的手放进大衣口袋,嘴唇上的温度还没有散去,那余热好像将还未融化的春雪都燃烧起来,让他呼吸不畅,很久才慢慢平复。
他们说是去图书馆做功课,结果暖气开得太足,过了大概不到二十分钟,宫城良田就看着三井寿用手撑着脑袋,眼睛一闭一闭,手中的笔尖在卷子上胡乱戳着,好像下一秒就要睡过去了。他的脸缩进羊绒夹克翻出的毛绒绒的衣领里,头发稍稍长长,在耳侧自然垂下,看上去有些可爱。宫城良田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无聊地转着笔,时而停下用笔尖在本子上写写画画。转了一会儿,他突然用中性笔头轻轻打了一下三井寿的手背,看着对方猛然惊醒,手里的笔掉在卷子上发出喀哒的响声,略微有些茫然地愣住了。他憋了憋笑,手指在对方眼前晃了晃,歪着头,懒洋洋地指了指自己的唇角。三井寿立刻用袖子抹了一把嘴边,发现并没有口水的痕迹,睁大了眼睛,用那种被欺骗到的眼神看着他,伸出小腿在桌子底下勾住他的小腿撞了一下,宫城良田立刻不甘示弱地勾着他的腿撞回去,开始了新一轮的幼稚游戏。最终他们收敛不住,闹出的动静太大,被图书管理员双双赶了出去。宫城良田从口袋里掏出随手撕掉的带着毛边的纸张,上面是一只绵羊的简笔画,用线条简单的两个圆圈组成了一双无辜的大眼睛。
穿过休息日人流不息的商业街道,拿着图书馆里借来的复习资料回了家,母亲和安娜都逐渐对宫城良田带人回来这件事习以为常。两个人在卧室里对着国二和国三的课程一起发愁,三井寿咬着笔头,对宫城良田卷子上的题指指划划了一番,无论怎么分析步骤都会出错,最后还是还在念小学的安娜算出了正确的结论,并且毫不客气地讲他们两个是大笨蛋。宫城良田也叹气说,跟学长一起复习功课几乎不会有什么进展啊。三井寿有点儿懊恼,说只要不倒退不就可以了。宫城良田托着下巴斜着眼睛看他,透露出一种不是很信任的信号。
三井寿于是越过桌子去捏他的耳垂。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大概是因为总是顺手把胳膊搭在宫城良田的头顶,紧张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用手去揉他打了耳洞的那只耳朵。宫城正戴着一枚深红色的耳钉,折射着房间的光线在表面形成一层微微盈润的光,是三井寿在新年时送给他的礼物,虽然觉得颜色稍有些艳丽但还是戴上了,大概是在新年的早晨一起去神社参拜的时候,对方递给他礼盒的样子实在太真诚。那天清晨他们穿着样式简单的和服,随着人群一起走过鸟居,在手水舍用柄杓清洗过双手,摇铃之后在胸前轻轻拍了两下双手,向神明许愿新的一年保佑家人身体健康,以及球运凝聚。神社院子里挺直的大树上挂满了一排又一排的签文,被新年早上的风吹动着哗啦啦地扬起。三井寿在垂着雪的树梢下俯身,为他换上了那枚崭新的耳钉,在左耳上熠熠闪光。
现在三井寿的拇指按在那枚耳钉上,食指则抵在宫城良田的耳后。宫城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他之前从不觉得,这样的举动实在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昵感。但他不能用力挣开,只好任由三井寿动作。他低着头盯着卷子,觉得脸颊越来越滚烫,心脏的鼓动声也越来越大,三井寿好像也发现气氛变得不太对劲,手上自然的动作迟疑了起来,最后讪讪地收回手。他们各自当做无事发生,拿起笔欲盖弥彰地在卷子上画圆圈,没有人说话。过了一会儿,宫城良田说去上厕所,在卫生间里用水扑在脸上,才感觉热度终于降下去了一点儿。他出去后,三井寿捂着脸趴在桌子上,只露出通红的耳尖。
三井寿照例留在宫城家吃晚饭。宫城薰煮了放有蚬子和油豆腐的味噌汤,又煎了几片秋刀鱼。宫城、三井和安娜三个人一起站在厨房捏饭团,安娜将鲣鱼干铺在米饭上,用手捏成三角的形状,贴上一片紫菜包起。三井寿夹了太多鱼肉松进去,总是很容易散掉,宫城良田又往上面糊更多层糯米饭,最后捏成了两个拳头大小。他舔了舔手指上黏到的饭粒,突然发现三井寿的脸上也沾了米饭,于是用手去捏,结果三井也来捏他的指尖。暖黄色的灯线下,又胖又圆的饭团孤零零地躺在盘子里。安娜戴着塑料手套,有些无语地看着他们互相把对方的脸上和手上弄得到处都是饭粒,最后把两个人一起推了出去带上门,禁止他们在把自己弄干净之前踏入厨房。
在冬末喝下冒着热气的味噌汤之后,让人觉得胃里变得暖洋洋的。雪白的鱼肉连着焦黄的鱼皮一同夹入口中,宫城良田和三井寿分掉了他们一起包的那一个饭团。三井寿刚来宫城家的时候还很拘谨,现在已经因为习惯而放松下来。安娜把他当成哥哥看待,宫城薰也会问起他在球队的事情,三井寿跟她们聊天的时候,宫城良田反而会沉默地把头埋进碗里。吃过饭后,三井准备收拾东西回家,不知道家庭教师会怎样跟父母告状,想到这里就又要叹气。宫城将床上的毛衣收进柜子里,玻璃上起的霜化成水积在窗台上,他用抹布擦掉。稍稍打开一点窗户,冷冽的空气中传来冰雪消融时独特的气息,积雪覆盖下的草种子正在慢慢发芽,春天就要来了。
四月份,春季学期开始,他们在雪化掉后的周末相约去漂流。冬末春初的水还散发着凉意,山涧里的小溪清澈见底,冲刷着岸边的鹅卵石。他们挽起裤脚,拎着鞋子,光着脚从蜿蜒的河流里淌过。宫城良田半蹲下身子,挖起一枚沉甸甸的被洗刷得浑圆的石头,举起来给三井寿看。火红色的杜鹃花在漫山遍野成片地盛放着,如同火焰一样在正从枯萎逐渐过渡到苍翠的山林间,从高至低缓缓流淌而下,热烈地燃烧着旺盛的生命力,被截取成为一个季节的片段。六月份,步入初夏,樱桃开始渐渐成熟,一颗颗饱满的红连着翠绿的茎,挂在垂下的枝头。他们一起在篮球馆和学校后墙的夹角处摘钻进来的一丛樱桃吃,三井寿的个子高,轻而易举地摘下树杈顶端的果实,塞进宫城良田的嘴巴里。他晃叶子的幅度太大,有青色的虫子从上面蜷缩着掉下来,落到了宫城良田的脸上。宫城良田猝不及防,下意识用手把虫子抓下去,但不小心咽下了还没来得及吐出去的樱桃核。三井寿回身看他,和他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伸手捉起他的下巴想要一探究竟,被他忿忿地咬到了虎口。
进入夏季之后雨水变得丰沛,潮湿闷热的空气让人感觉头顶的天好像都被压沉了几分。在连续下了一整个周末的雨之后,依然迎来一个阴沉沉的周一早晨。在走廊里时,宫城良田觉得周围的氛围有种黏腻的不爽感,他收好雨伞走进教室,几乎是在拉开门的一瞬间,本来热烈讨论的声音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沉默下来,每张熟悉的脸孔上都带着奚落般的表情看向他。那种已经很久未曾有过的经历带来久违的惊惶,他略有些茫然地垂下手,顺着所有人的视线转过身去。密密麻麻的雨水一滴一滴打在玻璃窗户上,发出接连不断的声响,因为阴天的缘故,教室里早早开了灯,清楚地照亮了黑板上画着的相合伞。在顶着爱心的三角形伞盖下,左右两端分别被写上了他和三井寿的名字,用线条缠绕在了一起。也许是积压已久的矛盾终于爆发,那些窃窃私语突然变得大声了起来:
“宫城良田love三井寿!”他们一边喊,一边发出窃笑。
“宫城良田love三井寿!”
雨伞掉落在地上,宫城良田慢慢握起拳头。他的脚却像是黏在了原地,一动也不能动。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好像马上要从嘴巴里跳出来。头脑晕眩,那些乱七八糟的喊话声让他感觉自己好像产生了耳鸣,不然怎么会听到巨大的海浪声。潮水迎头向他拍来,他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站着不动,应该做点儿什么,要采取抵抗的措施,不能无动于衷任由那些可以被称之为是邪恶的笑声摆布——他抬起了脚,下一刻,教室门被人大力推开,因为对方用的力气实在太大,门板被拍在墙上发出砰地一声响。
本应正在三年级教学楼里参加早读的三井寿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出现在了这里,胸前衣服的口袋中露出信封的一角。他走上讲台,利落地拿过黑板擦将黑板上的粉笔字擦得干干净净。本来一直在看热闹的班长收起脸上的笑容站起来,说学长,这里是二年级的教室。
“很无聊吗,觉得欺凌同学很有意思吗,”三井寿转过身看着底下所有人大吼道,“宫城不是你们可以随便开玩笑的对象。”
他重重放下黑板擦,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走了下来,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雨伞。宫城低着头没有看他,盯着自己的脚尖,任由他拉着自己走到座位上——在此过程中,他的桌子突然被旁边的同学用力推了一下,桌腿晃了晃,下一刻,各种颜色和式样的信封哗啦啦地从书桌膛中涌了出来,纷纷扬扬、一封叠着一封地飘落在地上,盖住了宫城良田的鞋面。他后退一步,三井寿迟疑了一下,蹲下去收拾了一番,捡起了那些信。信件的封面上用各种不同的字迹写着致三井前辈,连伪装都没有伪装的技巧拙劣的恶作剧。三井寿拆开一封,淡粉色信纸的开头写道:三井君,我一直以来都深深地恋慕着你,你像天边的白云一样柔软……他没再往下看,迅速将信纸折上,捏着那一厚沓信封走向教室后面的垃圾桶,将它们一并扔了进去。宫城良田就在这个时候捂着嘴冲出了教室。
二年级的早读开始了,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他强忍着胃部翻腾而起的酸意,直直冲进了卫生间,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他将拳头抵在腹部,用力咳出早饭的残渣,秽物堆积在肮脏的便池里。吐出了最后一点清水之后,他开始干呕,并忍不住地用手指去抠喉咙深处。也许是因为太过用力,眼泪和鼻涕一起难堪地涌了出来。潺潺的流水过早地带走了春天,他在尚且未能弄明白自己心底藏着什么秘密的时候,就以这样糟糕的方式被迫向三井寿告白。他听见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鼓动,胃酸好像要沸腾起来。他对初恋的朦胧认知,始于一摊全部署上了他的名字的、恶作剧一样的告白信,最终也只是成为了一个在国中时代里给他们留下尴尬印记的恶劣玩笑。
4.沸如野草的我们
国中二年级的暑假,宫城良田和三井寿一起去了神奈川的海边。他们沿着海岸线一直行走,赤裸的脚陷进潮湿柔软的沙子里,留下深深浅浅的两行脚印。海鸥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处,等待游客们投喂食物,不断发出清越的叫声。沙滩上搭着一顶顶五颜六色的帐篷,孩子们拿着小铁锹,将沙子铲进小桶里,然后倒扣下来,堆起城堡的地基。
被拍打到岸上的雪白浪花没过脚背来回冲刷,三井寿试探着迈进水里,敞开的白衬衫被海风吹开,在腰后轻柔地飘动着。宫城良田从后面扑到他的背上,撞着他一起向前走了两步,他们的小腿没入冰凉的海水之中。
“冲绳群岛在哪个方向?”三井寿问,看向远处的海平面,“海的对岸是冲绳吗?”
“你地理也好差劲啊。”宫城良田不客气地嘲笑道。
哪有隔海相望这种梦里才会出现的浪漫的事?如果踮起脚极力远眺就能看到故乡的话,那不是说明其实他离童年还很近吗?宫城良田提起故乡的话题,也只说起记忆中出发前往神奈川的那天,船开了很久很久,晚上睡在船舱里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在梦里和家人一同幸福地远行。三井寿抬起胳膊,衬衫的袖子被挽到了手肘,划过日光下慢慢变蓝的海水往前走,宫城良田从背后抱住他的脖颈,跋涉而过时,足底踩到细小的沙砾和海草。三井寿说,将来有机会的话,带我去寻找你的故乡吧。宫城良田松开他往后跑了两步,踩动着沙地发出啪啪的声响,他将两只手张开抵在嘴边,面朝着远处海的另一边拖长了声音大喊道:好——啊——冲——绳——
在属于我们的,约定好的那一个不远的将来。
再次走过一个硕果累累的秋,和在雪地里不停奔跑的冬天,度过第二年的新年后,三井寿即将在三月份的学年末毕业。因为安西教练的缘故,他决定去湘北读高中,加入湘北高中的篮球队,目标是率领湘北称霸全国——就像他曾在宫城家里那本篮球杂志上写下的一样。在忙碌的结业典礼上,三井寿将手从宫城良田的头顶划到自己的胸口——比了比他现在的身高,在宫城生气之前一把揉了揉他的头发,笑着说会在湘北等他过来,像国中时一样作为队内绝对的王牌主力和宫城打配合,以他们的默契和实力想必能继续所向披靡。对方难得没有接着闹别扭,而是抬起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睁着眼睛认真地说,要等我,只有一年的时间,不会太久的。三井寿看着他好像闪烁着来自冲绳海岸阳光的眼睛,抬手轻轻捏了捏他左耳的红色耳钉。
他们没能相处很长时间,越过他的身后,宫城良田看见三井寿的父母正向这边走过来,他推了推三井,对方很快被父母带走,去和老师们谈话告别。宫城良田在来来往往的穿着毕业服的高个子三年级毕业生中间,看着三井寿弯腰向班任道谢,他的母亲将手轻轻搭在他的后背上。似乎是察觉到了身后的注视,三井寿微微回过头,偷偷弯着唇角,对着宫城良田悄悄挥了一下手。
三井寿毕业后,武石篮球队的担子落在了宫城良田肩上。升上三年级之后,周围同学都在为了升学而发奋读书,课业繁忙,宫城跟不上的时候被老师找过几回谈话,弄得身心俱疲,训练的时候又要装作什么也没发生,重新打起精神,给队里的其他成员鼓劲。国中篮球跟高中篮球不一样,大概国中课程和高中课程的安排也很不一样。分隔两校之后,宫城良田跟三井寿能够见面的次数变得屈指可数了起来,他们空暇的时间总是对不上,都有空的时候,三井寿也会被队员突然叫走训练。他上一次听到对方的消息,还是安娜在吃饭的时候说起昨天路过书店门口看到的县篮球大赛的海报。
那个时候,宫城良田突然确切地意识到,他已经被对方远远甩在身后了。偶尔在路上看见三井寿单肩挎着包,用手掌模拟着拍球的动作时,第一反应竟然是在他看到自己之前转身闪到墙后。以至于他没能预料到,再一次见到三井寿,竟然是在医院的病房里。原来哪怕是在忙碌充实,本应过得很快的一年的时间内,也能发生这么多的事情。
那一天他抱着花轻轻推开单间病房的门,空气里充斥着消毒水刺鼻难闻的气味儿,三井寿正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额前的头发松散地垂下,遮住了眼睛里的神色。宫城良田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下,问他的膝盖恢复得怎么样。没有听见回答,他犹豫了一下,用掌心覆盖在三井寿的手背上,慢慢握住——然后在下一秒突然被拍开。
“为什么要像这样对待我?”三井寿转过脸,语气好像很平静地问他。
宫城良田有些不知所措,手指蜷了蜷,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收了回来,在裤子侧边偷偷蹭了蹭。他推开椅子站起来,听见自己搜刮着肚子里的词汇,干巴巴地开口:抱歉前辈,冒昧来探望,打扰你休息……了。他的声音迟疑着停了下来,因为三井寿突然坐起来抱住了他的腰,将脸埋在了他的怀里。动作幅度太大,带倒了输液瓶,扯掉了正打着消炎药的针头带出血迹,宫城良田手忙脚乱地按着他肿起的手背。
“对不起小良,”他沮丧地说,“我不想那样说的,我也只是……”
“我只是——”
“我知道的,前辈。”宫城良田努力挤出笑容安抚对方,“好久不见了,前辈。”
他又重新坐下,像一个大人那样有耐心地抚摸着三井寿的头发,听他滔滔不绝地开始讲上了高中以后的很多事情:与队友争强好胜,彼此之间总是很难配合、拼命训练却不慎受伤、难捱的病痛和摔碎的自尊……从他们认识以来,三井寿还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跟他讲过关于自己的事情,他总是待在那个属于“哥哥”的位置,意气风发地扮演着照顾者的角色。以至于当他露出内心脆弱的一角,宫城良田扒开他的外壳望进去,才发现对方也只不过是个才十五岁的男孩儿,抱着受伤的膝盖,将头埋在手臂里面。小良,我很想你。三井寿最后说。他曾经清澈明朗的眼神变得沉甸甸的,好像装满了很多复杂的心绪。
宫城良田本以为等到三井寿伤好出院以后,就会恢复到从前的状态。那段时间他放学后一旦有空,就会去医院陪三井寿说话,跟他讲在他走了以后武石校内篮球队所发生的各种各样的变化,但三井寿看起来心不在焉,随意应和着,通常只有宫城良田自己在不停地说。有一天,医生和护士没有看住人,三井寿终于忍不住偷偷溜回了球队打球。宫城良田去医院的时候,病房里正一片混乱,三井寿伤势加重的左腿膝盖刚刚被重新处理好,说自己想一个人呆着,叫所有人都出去。宫城良田往一旁让开,手指抠了抠书包带子,等到护士把车推走关上门后,突然爆发,受不了地大喊道:
“你干什么啊?腿不想要了吗?!以后都不想再打球了吗!”
三井寿抬起头,宫城良田愣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三井寿的脸上已经全是泪水,他伸手捂着脸,不停不停地用力擦着眼睛,然而眼泪还是不断地从手指的缝隙间流了出来,肩膀不停抖动,哭得那样难看,好像脆弱地一戳就会碎掉。
“像垃圾一样。”他细碎的话语夹在颤抖的哭声里传来,“我倒在那里,就像垃圾一样。”
“……”
“让你看到了,很丑陋吧。”他哽咽着说,“我以为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多少有那么点儿与众不同,结果也没什么不一样。”
“你说这些,为什么要说这些沮丧的话!”宫城良田感觉胸口处好像有一团火正在燃烧,他握紧了手,愤怒地说道,“你不是一直都很厉害吗?我也觉得三井寿一直都是很厉害的人啊!我不能接受那样的三井寿在这里自暴自弃——”那我又算什么?!
他的最后一句话突然把三井寿压垮了。
“宫城,”三井寿放下遮挡着脸的双手,痛苦地看着他,通红的鼻尖皱起,似乎连呼吸都开始变得有些困难,“我不是,一直都走在你的前面吗?”
“因为有着这样的负担,所以我才更不想被你看到输得那么难看、那么狼狈的样子,嫉妒着别人的样子,明明说要带领你走下去、自己却一事无成的样子——现在只剩下逃避的想法,却还要在你面前强撑、不能痛痛快快地哭个够的样子!”
外面突然而起的狂风重重击打在医院的窗户上,发出轰隆隆的恐怖声响。宫城良田失神地看着三井寿因为情绪激动而不停起伏的胸膛,他的思维好像断了线的珠子,没有办法将每个字句准确地串连起来。“所以,你要离开了吗。”他听见自己只能这样问道,好像已经筋疲力尽。
三井寿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宫城上前一步,接住三井寿滚落的眼泪握在手里,原来泪水一直都是这样滚烫的东西,好像能在掌心里灼烧出一个窟窿。无论是母亲的,阿宗的,三井的,还是自己的。那温度突然让他惊醒,他的心好像被没有重量的泪水轻轻敲击了一下。不,不能让三井也像那样被淹没在漆黑一片的海底——如果要燃烧,就足够、疯狂、尽情地燃烧,去点燃这些由他们自以为过着的是垃圾一样的人生所组成的、连绵成一片的野草。
“你等着看,我会证明给你看。”他咬紧了牙关,紧紧盯着三井寿,“你尽管放弃,总有一天,我会超越你。到那个时候,我会好好看清你那张因为后悔而变得无比丑陋的脸。”他放下这样的狠话后深深喘出一口气,转身离开病房,用力拉上了门。
那天之后,因为三井寿也让别人转达了“不要再来看望我”这样的想法,宫城良田没有再去过医院。在通讯还不是很方便的年代,他和三井寿之间看似平衡实则脆弱的联系就像拉到极致的松紧带一样突然绷断。他们渐行渐远,像在中途分岔口改道的河流,逐步走向各自忙碌的人生。后来宫城良田听说,三井寿出院后不久就退出了湘北的篮球队,把自己关在家里闭门不出,很少有人再见过他。
蝉又钻到树叶里的时候,结束训练回家的路上,宫城良田再一次路过了三井家的小巷。雪白的外墙上晃动着树叶细碎的影子,午后安静潮热的阳光下,那座古老的宅邸一如往前许多年里一样静静地矗立,散发出庄严深沉的气息。大门悄无声息地紧闭着,只能听见几条巷子外远远传来的细微的人声。他将运动包的带子往肩上提了一下,在幽深的绿意里驻足了一会儿,一声不响地转身离开。
放暑假后的某天早晨,安娜将荷包蛋卧在面条上,端着碗在电视机前面坐下。打开天气预报,口音纯正的女播音员正在用优美的嗓音播报:日本即将步入台风季,出于安全考虑,请各位居民近期减少非必要出行……她拿起遥控器换了下台,神奈川当地新闻,县政府下达最新文件,为展现平成风貌,出于对城镇区域规划及景观建设的考量,将在台风过境后对镰仓市武石中学附近街区进行拆除重建……她要调换频道的手顿了一下,闪烁着雪花点的不怎么清晰的电视屏幕上,老旧的篮球场的图片被放了上去,左上角用红色的文字注明了“拆除范围”几个大字。安娜回过头,宫城良田放下碗和筷子,推开椅子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拿起了挂在墙上的篮球包。
“我出去一下。”他说。
跟随着身体的习惯,不假思索地跑到三井家的门口,深呼吸了两次,然后开始用力敲打着大门。“三井寿——”他大喊道,“三井寿!”
门从里面被打开了,宫城良田想迎面冲进去,三井家的管家扭住他的手臂,温和却不失力度地将他推出门外。宫城良田拼命挣扎着回头看,总觉得透过障子纸看见了房间里站立着的影子。
“哥哥——三井哥!”他几乎喊破了音儿,“我在篮球场等你,在篮球场,我会一直等到你来——”他用力地隔着包拍了一下篮球,发出砰砰的声音。“一定要来!”
独自等待着的时间漫长得难捱,宫城良田在空无一人的篮球场里独自投球,手腕向上抬起,一个又一个的球被投进篮筐,相互接触间发出“咻”的一声,是三井寿曾经教会他的投篮技巧。脚下的影子由长变短又逐渐拉长,如指针一样从西北晃向东北,蚂蚁从鞋面上缓缓爬过。除了不断投篮的声音,四周一片寂静。撕开口子的零食袋、瘪掉的易拉罐、装满根茎腐烂蔬菜的黑色塑料袋、被人丢弃的染上油漆颜料的短裤,这些垃圾胡乱地堆在角落里,围满了在一年一年的日光暴晒和风雨侵蚀下成片掉漆、暴露出底下原本木头纹路的篮球架,独自裸露着累累的伤痕。
不知道等了多久,阳光隐去了,天际传来轰隆隆的雷鸣声,刚才还很晴朗的天空突然变得阴沉起来,接连成片的乌云不停翻腾着。狂风大作,发出如同野兽一般的咆哮声席卷着周围的树木,树枝不堪重负地纷纷断裂,扫到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篮球场外的居民楼窗户共鸣般地震动,土地上发出牙颤般的警告声。宫城良田抱着篮球抬起头,觉得自己听见了遥远的海啸声,颠覆了天空与大海连接处的界限,倾盆的海水翻转着倒扣而下,他在下一个瞬间浑身湿透。
暴风雨中,自然的一切都在用尽全力地伤心哀嚎,大地震动,树木被风席卷着拔地而起,向着篮球架的方向刮去,压着弯曲到极限后从中间断裂的木杆轰鸣着倒下,激起飞扬的尘土。宫城良田跌倒在地上,手撑着已经变成流体的湿软泥土,失神地看着断裂处露出的一截截木刺。
“阿良——”远处突然传来了安娜的声音。
“阿良,阿良——”是从另一边传来的妈妈焦急呼唤着的声音。
“阿、阿良……”安娜穿着雨衣,怀里抱着另一件,跑到篮球场外,停下来喘气,“呼——台风提前登陆了,阿良!快回来——”她大喊道。
下一秒,她看见了自己跌坐在暴雨中的哥哥,跑进来用力扑到了他的身上,紧紧抱住了他被雨浇透的湿漉漉的冰凉的身体。
“安娜……”他的嘴唇颤抖,不停往下滴落着水珠。“我在等阿宗,可阿宗一直没有回来。等三井,三井也没有来……”他的脸颊贴着妹妹的脸颊,冷到麻木的皮肤终于感受到了血脉相连的温度,在不停下坠的感觉中闭上了眼睛。
眼皮上传来沉重的感觉,要很用力才能睁得开。眼前好像有一片朦朦胧胧的光晕,那样模糊……谁的手放在了他的额头上,冰冰凉凉的,好舒服。是阿宗吗?阿宗出海钓鱼了,还钓到了好大一只海星带回来……啊,那好像是不真实的梦境。看清了,垂到胸前的长头发,原来是妈妈。又让妈妈伤心了吗?他努力动了动嘴唇,嗫嚅着说,妈妈,对不起。他在心底补充,原谅我做了一个和阿宗一点也不一样的坏孩子,我只是想能等得到……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不断地掉在了脸上,顺着眼睑滑下去,好温暖啊,和自己一直在不停流淌的眼泪一起在眼角积攒下了新的痕迹。但身体是那么沉重,胳膊也抬不起来,好像,躺在雪地里一样,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埋住,心怦怦地跳个不停,明明那样冷,却好像快要被烧尽……
宫城良田在台风提前登陆的那个有人失约的下午被雨淋透后,发了三天的高烧。病好后,又回到了平时若无其事的样子,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安娜说,那几天他意识模糊,一直在不停地喃喃自语,说着梦话,但是不肯把那些话的具体内容告诉他。她在他面前坐下,准备做自己的手工作业,将纸杯倒扣在桌子上,在杯底戳破一个小洞,把一根纤细的棉线穿进去用固体胶黏好,拿起来放在嘴巴边吹了两下,又举起来扣到耳朵旁。
我也可以一直做妈妈和阿良之间的传声筒哦。安娜说。但是有些事情,还是希望阿良能够自己说出来,重要的话语,很在意的事情,一定要不停不停地传达给对方——无论对谁都是这样。啊,感觉突然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天才发言,所以阿良应该也会觉得我说得对吧。宫城良田伸出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阿良好过分!她捂着脑门抱怨道,阿良好大的人了,还要妹妹来教,丢人。
和家人一起度过又一个新年,按例在一月一号的早晨去神社参拜。樱花花瓣在街道上四处飞舞的时候,宫城良田从武石中学毕业,即将前往湘北高等学校就读。从小到大在学校的生活一直都是这样,不断换成新的班级,换成新的同学,然后换成新的校队——直到陌生的面孔变得熟悉起来,又因为遗忘而再次变得陌生。篮球队的其他前辈们在背后说湘北校队就是赤木的一言堂,宫城良田对这个二年级的学长观感有些微妙,因为三井寿曾在医院里向他喋喋不休地抱怨过对方是多么专制强硬不懂配合的人——是让三井寿受挫的人,是被他起外号叫做大猩猩的人。他在一次训练中被赤木批评传球华而不实,没忍住顶撞了对方几句,最后加倍承受了来自大猩猩的怒火。他在篮球馆里拖地的时候想,如果此刻在这里的是三井,那个说着凭这些花里胡哨的小技巧是过不了人的三井,那个说着试试过我、陪他从下午one on one到晚上的三井——可惜“如果是三井”已经成为了一道无解的谜题,随着他的逃避失去答案。
他有想过在学校里碰见三井寿的情况,不过听篮球部的其他人提起过“那个三井”已经堕落成了不良,每天跟社会上的闲散青年混迹在一起游手好闲,很少来学校了,也许在街上撞见的可能性更大吧……他见识过很多不良,却难以想象那个人现在会成为的样子。这样想着,他停住了脚步,看着前方不远处正带着一堆流里流气的高年级学生站在他前面的人。原来是这样啊,颓废的身形、不去修剪的头发、和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
“好久不见,三井前辈。”他将手插进裤子的口袋里,主动打了招呼,刻意将末尾两个字的读音咬得很重。“你那头长毛,让我看着很不爽。”
三井寿上前一步,微微抬起下巴斜视着他,将他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遍,目光最后落在了他的头顶。
“我也很讨厌你那乱七八糟的发型。”他皱起眉头说。
宫城良田忽然觉得这样的场面有些滑稽,于是也真的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声,他捂着肚子,看着三井寿越皱越紧的眉毛,对方看向他的眼神里竟然透露出了一点迷惑。
“我们现在是以什么立场在互相问候呢,前辈?”他也配合地摆出疑惑的神色,“你不会是在关心我吧,前辈?那我也多少回报一下——不知道前辈的膝盖恢复得怎么样?还能跳得起来吗?”
三井寿似乎被他的挑衅激起了怒火,但只是垂下头阴沉地俯视着他,一言不发,宫城良田开始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倒是他带来的同伙们,一个个对他做出凶恶的表情,好像马上就要冲上来打他。
“要打架吗?”他冷下脸,三井寿还是没有说话。“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宫城良田拽了下书包带子,从他的身侧撞了过去。
“你这家伙——”有人撸起了袖子想要动手,紧接着被三井寿制止。
“喂,”宫城良田回过头看着他,“one on one的话,随时奉陪,现在的我说不定——不,是肯定已经比你强了。”
他本以为三井寿是来找他麻烦的,并且是会锲而不舍的那种。大概是因为自己抱有相同的恨意的缘故,所以也能轻易体会到对方传达来的那种厌恶自己与彼此、对自己与彼此都感到愤怒的情感——悲伤的情感。宫城良田的悲伤像一粒种子一样埋在心里,破土而出之前,他欺骗自己体会不到,因此可以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尽管被那些话语、所有人与之相关的话语不停刺痛伤害着。但出乎意料的是,那天之后三井寿没有再带人来堵过他,仿佛那天在学校里的不期而遇只是一场单纯的巧合。他现在又在干什么呢?逃课、打架、抽烟、伪装成年人去买醉?像国中比赛时那样,明明已经支撑不住了,但仍然嘴上要强?宫城良田有时会对禁不住去想这些的自己感到无力。
周末的时候,他和安田靖春去吃快餐店新推出的芝士瀑布汉堡套餐,双人餐折扣百分之九十,优惠券还是从曾经和三井寿一起来吃东西时拿的宣传单上剪下来的。他们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面包蓬松、烤至焦黄的汉堡放在托盘里,宫城用双手拿起咬下一大口,安田吃东西的时候也不忘跟他讲篮球队里的事情,无非是赤木对他的看重云云。宫城良田吸了一口可乐想其实我都明白,但不妨碍我看那家伙有些微妙的不爽。这样想着顺势看向窗外,一头长发、穿着黑色皮衣夹克的三井寿靠在停放在街边的摩托上,手指间夹着一根点燃的烟,火星忽明忽灭,烟雾在空气中飘动着。
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过去,楼角的阴影下,一群街头混混正把谁围在中间殴打着,领头的是一个长发微卷、梳着背头的男子。宫城良田收回目光,三两下吞掉了汉堡,捏扁了饮料杯把剩余的可乐喝掉,拽出两张手纸随意擦了擦手,然后打断了从刚刚开始就没再听的安田的话:
“快点吃,吃完了我们就走——”
他的话顿住了,安田本来诧异地看着他,下一秒被人从后面揪住头发,砰地一声将脑袋按进了餐盘里。三井寿一身戾气地盯着他的后脑勺,因为太过用力,手背上的青筋绷了起来。
安田不停地挣扎,宫城良田倏地站起来,大步走到三井寿旁边去拉他的手腕。不知道对方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他较着劲儿都掰不开那只按着安田后脖颈的手。
“放开!”
“小良别管我,”安田费力地抬起眼睛看他,痛得眼眶泛红,“你先走,不要管我了。”
“以为是在拍电影吗?”三井寿听着他的话发出一声冷笑,“你走不了,他更不能走。”
店里的客人纷纷投来视线,老板正犹豫着要不要过来。三井寿将安田提起来,扯着他的衣领将他搡出门外,宫城跟着冲出去,他们扭打着撕扯进街角的阴影处。
宫城良田一拳打在三井寿的腹部,终于迫使他吃痛松手放开了安田。他们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凶狠地瞪着对方。宫城将安田挡在自己身后,三井寿踢了下脚下的石子,那几个街头混混过来了,领头的男人手里提着他们落在店里的篮球包。
“宫城,你认输吗?”三井问,看着对方做出了防备的动作。“好。”他又笑了一下。
铁男拉开篮球包的拉链,将他们的篮球拿出来用力掼在了地上,他按动打火机,一簇火苗冒出来,点燃了香烟,然后将燃起的烟递给了三井。三井寿蹲下,用一只手掌抓着球,另一只手用力将烟头烫在了篮球的表面上,留下了焦黑色的烟疤。宫城良田手指痉挛着抠进了掌心里,眼前一阵烟熏火燎般的刺痛,仿佛正在被跳动着的火焰灼烧着眼眶。
“宫城,”三井寿压低了声音,“对你来说,我也不是特别的。你身边的那个位置,无论是谁都能取代掉……”
“篮球,为什么你可以一直打下去,即便是没有我也一样。”
“是啊,对对,没错——”宫城良田捂着额头笑了起来,“因为你是个沉迷于过去而无法自拔的人,你是——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糟糕的人。”
“所以我就把你留在了过去。”
他猛地冲上前,把猝不及防的三井寿压倒在了地上,跨坐在他身上,揪着他胸口的衣服,一拳接着一拳用力打在了他的脸上。三井寿狼狈地支起手臂挡着他的拳头,铁男等人想拉开宫城,被他用力挣开,安田在旁边焦急地伸手想帮忙,宫城叫他快滚。他下手毫不留情,不一会儿三井寿就失去了抵抗的力气,他自己也被混混们不断拳打脚踢得浑身发痛。
“你认输吗?你认输了吗,三井前辈?”他喘着气,“三井寿,你认输了吗?!”
三井寿被他打得脸偏过去,嘴唇上沾了血,眼睛昏沉得像是被海水浇灭的一捧火焰。
“我成功了。”宫城良田哈哈大笑道,“现在的我,也成为了你的嫉妒对象是吗?前辈,你要不要夸奖我做得很好啊?”
他疲惫不堪,手上的力气松了,盯着三井寿面无表情的脸,只看了一眼就无趣地别开了视线,仿佛已经受不了。铁男用力夹住他的手臂往起拉,他懒得反抗,三井寿被人扶起来,他推开别人的手,身形不稳地摇晃了几下,顶着一脸的伤口,走到宫城面前,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但他们都没想到的是,他已经无法控制的力气和角度让那一拳从宫城的耳侧擦过,带下了那枚闪耀的石榴红色耳钉,划开了宫城的耳垂,脱落而下轻轻掉在了地上,连声响都几乎没有发出。
空气凝滞住了,他们好像在那一瞬间都停止了呼吸。宫城良田的表情从脸上消失,红色的血丝沿着受伤的左耳往下滑落,他看着三井寿怔住的表情,心想算了吧,他真的已经累得手都抬不起来了,连捂住伤口的动作都做不到。耳鸣声中,他隐隐约约听见了安田叫他名字的声音,他带着人来帮他了。
“三井前辈,”好像回到了记忆中在春天流淌着的河流里,涓涓的溪水陈述着那时的心情,他平静地念,“我感到,你的面颊像天边的白云一样柔软。”下一秒,他看到对方面具般的表情开始再也无法忍受般地崩溃瓦解,骤然露出了壳子里破碎的受伤的神色,是那样柔软又脆弱的,属于十六岁的三井寿的,真实而痛苦的神色。
原来逃避可以带来这样安心的感觉,也许是假象吧,但至少可以减轻心底茫然着的痛苦。宫城良田跑回家,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的时候想。蒙住头之后,黑暗就盖住了眼睛,连呼吸都好像被堵塞。怦怦,怦怦,只有自己心跳的声音,那样熟悉的,像篮球一下下落在地上的声音。那是神奈川的土地吗?不,大概是冲绳的土地。远离陆地的小小的岛屿,就在那上面出生、长大、度过童年。小的时候奶奶说,我们脚踩着的土地从还未成型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不停地移动着,彼此碰撞、分开又相聚,终有一天,会漂移到看不见的哪里去呢?所谓故土,就是这样没有根系的概念,因为在大海上是无法扎根生长的。就像祖祖辈辈们那样,血脉和土壤一代又一代重新融合,已经迁徙了千万年,走过漫长而孤独的旅程,早就看不出最初的样子。
他难以理解地咬着手指,安娜蹲在地上拨弄爬虫,阿宗握住奶奶的手说,我会在这片土地上,留下属于我自己的痕迹。他开朗地大笑着,叫良田的名字。孤零零的篮球架下,阿宗托着篮球向他招手说,阿良,过来。宫城良田切实地听见宗太在呼唤自己,阿宗在叫我,他想,阿宗一定也在思念着我——他将怀里一直紧紧用手扣着的、装在木制相框里的家里四人的合影放下,从被子里爬出来,觉得自己的头脑从来没有像这样清晰过。我要回到冲绳,他想,我要去看看阿宗留下的痕迹,我要穿过大海,到海的另一边去。他套上衣服和裤子,把合影塞进书包里背到肩上,将墙上的地图撕下,折叠成方块塞进衣服口袋,下楼跨上摩托车,用脚踩下了最高的档位,向远方开去。
堀田德男从没有见过三井寿这副样子,哪怕是之前被别的学校的高年级不良压着打的时候,他也只是抱着头咬着牙一声不吭,坚持着等待他们找到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将自己蜷缩起来,抱着膝盖嚎啕大哭得像个孩子,崩溃地揪紧衣服的布料。泪水不断从眼角滑落,和淤青的伤口中泛出的血丝狼狈地混合在一起,脸上是不加掩饰、也再也遮掩不住的伤心。
“我很……我很后悔……”他吸着鼻涕,用力攥紧了手,那枚被宫城良田毫不在意地踩过去,被他从地上小心翼翼捡起的蒙了尘却依然熠熠发光的耳钉,刺破了掌心,蜿蜒着淌下一串血痕,覆盖住了生命线的纹路。
“那个时候也好,现在也是……我很后悔,很后悔说了那样的话,很后悔打了他。”他捂住脸抽泣着,将一年来的情绪全部释放了出来。“我只是在想,我总是不断地犯下无法挽回的错误,如果我没有和赤木争强好胜不肯配合,如果我没有因为无法面对自己而放弃篮球,如果我没有因为无法面对小良而疏远他,如果我没有在每一次每一次都选择逃避……”
德男挠了挠头,张了张嘴,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呆愣地听着三井哽咽着陈述自己的过错。过了一会儿,他尝试着努力开口说:“后悔的话,那就去找他吧,小三。我觉得,现在大概还是来得及的。”
三井颤抖的手臂一顿,哭声停住了。
坠落的感觉是什么样子?穿过漆黑的隧道,沿着海面上方的公路一直开,被车撞下悬崖的时候,宫城良田看见了眼前波光粼粼的海面。他感觉自己先是从半空中飞起,然后又从嶙峋陡峭的山石上不停往下翻滚,撞击到了横生的树木上,仍然没有止住下跌的势头,被七零八落的摩托残骸带着一直摔到了沙滩上去。坚硬的碎石将他的手脚刮破,眼睫上黏着额头上流出的湿漉漉的血,伴随着天旋地转的失重感,模糊的视野中,海浪在空气中扬起的样子是那么的美丽,雪白的泡沫一点一点在视网膜的前方化开,成群的海鸟扇动着翅膀飞向空中,那是一幅多么温柔、平静的画面。
朦胧中,海岛的轮廓好像在海的对面浮现了,庞大的由多种岩石累积组成的身躯沉在海底,海面上露出的原来只是那么渺小的一点,更加渺小的人类在其上千万年地行走、捕鱼、打猎,寻找各自生存的方式。庞然大物的影子矗立在海面之上,远远凝望着他,像古老传说中的海兽,正准备进行捕食。宫城良田动了动手指,海鸟的叫声好像载着他的灵魂穿过大海回到了故乡。十二岁的宗太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微笑着向他伸出了手。阿宗,你是来接我的吗?他受伤的大脑迟钝地思考着,想要把手交给年幼的哥哥,这样大概就能让沉重的身体再次变得轻盈起来。他一个人在黑暗中孤独地走了那么久,早已筋疲力尽了,也许这里就是属于他的归宿和终点……了吗?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幕幕关于童年的画面,上幼稚园的时候追在阿宗身后跑,跌倒在柔软的草坪上,抽噎着握住折返的哥哥的手;和安娜蹲在地上数蚂蚁,阿宗在蚁巢上盖下一大片绿油油的芭蕉叶,遮挡住热辣的阳光,投下阴凉的影子;他们兄妹三人坐在老家的回廊下啃西瓜,比谁能将西瓜籽吐得更远,每次都是阿宗获胜,他们躺倒在地板上一边挠对方的痒痒一边发出大笑声。夏日烦躁的蝉鸣声好像永远不会休止,冲绳的阳光永远是那样热烈。他在感觉自己可以回到那个美好的过去的时候,眼前突然闪过了三井寿那张哭泣的脸。那是他第一次,在他面前不顾形象地痛哭失声,既让人感到难过,也让人感到愤怒。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忘记对方在自己面前崩溃大哭的样子。那画面将他带回了现实,他忽然感觉到真的有温热的泪水落在了自己的脸上,一滴接着一滴,滚烫得要命。逐渐模糊的意识回归,有人正轻轻拍着他的脸,不停地叫他醒醒、快醒过来——真烦人啊。下一刻,他被人轻轻地捞起,抱在了怀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压在他身上的摩托残骸已经被人挪开了。是幻觉吗?他的眼皮颤动着,模糊的白光中好像出现了三井寿的脸,为了将他碎掉的头盔摘下来,三井寿的下颌处被深深划开了一道口子,嵌着玻璃的碎碴,血和泪水一起滴落下来,和他自己的混在了一起。这家伙原来有这么能哭吗?宫城良田努力地抬起手,摸到了对方的脸颊。三井寿立刻把头低了下来,他诧异地发现对方那一头飘逸的长发消失了,重新变成了清爽的短发,白T恤被汗水完全打透黏在身上,手上沾着的都是从他身体的伤口中流出的血。
“好……痛……”他努力动着嘴唇,口腔里的唾液和血沫混在一起,发出的声音含糊,三井寿没有听清,俯下脸凑近。“我好痛啊……”
“你看见了吗……冲绳的海……”
“小良,再坚持一下。”三井寿看着他失神的目光,焦急地脱下衣服捂住他的伤口,“你不要闭眼听我说——那时我感觉自己无法再站到你的面前,所以选择了逃避,用最错误的处理方式伤害了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会再抛下你了,我再也不会抛下你了,也不会再放弃我自己。回来吧,回来吧好不好?”
宫城良田恍惚的视线越过他,看向了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等待着的宗太。他这次发现阿宗的表情平静,也是,他其实早就记不得十二岁的阿宗脸上都会出现什么生动鲜活的表情,之前的微笑只是他想象出来贴上去的。看见他遍体鳞伤的样子,阿宗怎么会笑得出来呢?他并不希望带他走,不是来迎接他,只是来守护他的——然后接过他的手,递到三井寿的手里。
“阿良,飞吧。”宫城宗太用温柔的语气说,“不要留在原地,飞到我触不可及的高处去吧。”
书包里摔出的相框已经碎裂,一家人的合照静静地躺在细碎的玻璃和杂草中间,那上面是十岁时的宗太,和安娜拉扯着脸颊做出鬼脸,而他将手交叠在背后,露出假装矜持又难掩灿烂的笑容,母亲的手搭在他们的肩膀上,将他们三个紧紧搂在一起。宫城良田动了动手指,只能看着哥哥年幼的手掌在他和三井之间消散,什么也没有触碰到。故乡遥远的海浪声传来,宗太带着遗憾和不舍的眼神最后留恋地望了一眼照片,透明的身影砰地散开,化作海面上点点的浮沫,反射着悠长的阳光缓缓向上升起,慢慢地消逝在了空中。
再见了,阿宗。他轻轻动了动嘴唇,努力地扯出了一个含着泪的笑容。
5.你我擦肩而过的人生
作为家里的第二个孩子,在远离陆地的海岛上出生,躺进摇篮里时就能感觉到海水在轻轻地托着岛屿摇晃。牙牙学语的幼儿时代,牵着哥哥比自己大一点的手,蹒跚着学会走路,妹妹的诞生为家里增添了新的成员。开始上小学,被手把手地教导着学会打篮球,度过彼此相伴的童年,然后经历了两次漫长到要用一生去遗忘的告别。
少年时代,将结痂的伤口重新撕开,因此开始和母亲互不说话,陷入了漫长的冷战。作为不搬家的交换,放弃了七号球衣,努力伪装着满不在乎的样子。高中时加入了久滨的校队,因为个子矮小在一年级并不受到重视。其实我传球还不错,他想,凭什么不让我上场?听见教练又在和别人说,还是比不上他哥哥啊,如果宫城宗太还活着就好了,可惜……是啊,如果阿宗还活着就好了,唯独这一点无法反驳,在每年生日的时候无数次无数次地想,为什么当初死掉的不是我呢?如果我能成为宗太就好了,他对自己说,如果我能成为宗太,就可以成为母亲的依靠,就可以在比赛上打出更出色的成绩,就可以延续他的生命,在这片土地上留下更多属于宗太的痕迹。
为此,他每日每日拼命地练习,哪怕是就此沦为阿宗的影子也没关系,毕竟成为阿宗的影子,也是需要资格的。哥哥因为天生年长于弟弟就要一直步履不停地走在弟弟前面,以一己之力担负起不公平的时间施加的全部责任,那么弟弟作为哥哥的附庸又有什么关系?有的时候甚至会觉得,也许他就是为此才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作为阿宗之外的那个“备选项”。
跌倒、受伤、自己爬起,重复着独来独往的生活。班级上的同学起初还试图欺凌他,譬如在他的书桌上用红色墨水写下谩骂的话、剪坏他的课本、将泥巴灌满他的书包、把他反锁在厕所中……后来发现他对此没什么反应,于是逐渐失去了兴趣,开始对他视而不见。童年的玩伴是这样大肆宣扬着:就是他赶走了阿宗,所以阿宗才回不来……安娜跑过来张开小小的手臂挡在他的面前,你们胡说!她用稚嫩的嗓音大喊道,阿宗明明一个人在小岛上生活得好好的!有一天,他无聊了,就会回来看我和阿良!大孩子们发出了嘲笑的声音。
明明一直在按部就班地生活,生命里几乎只有打篮球一件事。偶尔在感到疲惫的时候去海边山洞里坐着,属于他和阿宗的秘密基地,海浪不断冲刷在礁石上,和海风一同守望着不能倒流的时间、不会退后的人生。结果唯一做过的错事,在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不断堆积到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忍受的时候,唯一做过的一件出格的事,几乎将他整个人断送。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安娜拉着妈妈的手坐在他的旁边。他尝试着动了动身体,觉得大腿以下几乎没有知觉,唯有膝盖处泛起针扎一样的细密的疼痛。他记起了飙车时的速度,有一种令人心驰神往的好像在飞一样的感觉,让人产生了好像可以就这样不顾一切的错觉。医生拿着病历本走了进来,说他的左膝盖永久性损伤,不影响走路,但以后不能再从事剧烈的体育运动。他眼神茫然地看着医生不停开合着的嘴巴,安娜紧紧地攥住他绷带下露出的手指,母亲走到走廊里哭泣,那时他产生了一种人生就此结束的感觉。
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住院疗养的时候不能,伤势恢复后复健的时候不能,看着柜子里陈列着的属于阿宗的奖章和奖杯的时候不能,于是隐瞒了自己的伤势回到球队,在比赛时因为膝盖处剧烈的疼痛导致判断失误,错失了关键球,重重地摔在地上。比赛结束后教练找他谈话,在队友们冷漠的眼光中,他跟着教练走到走廊。没有出乎意料的,教练劝他退出篮球队。那时他产生了很多消极的想法,捏紧了拳头转身砸在墙壁上,紧紧咬着牙努力不让自己从嗓子眼里挤出快要抑制不住的悲泣声。教练双手环胸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说不肯退出、非要留下的话,就做个替补吧,说不定哪天也能有用得到的机会。
一道长长的伤疤留在了他的膝盖骨上,即便曾经的溃烂处已经长好,后遗症依然让疼痛时不时地伴随着他,尤其是在炎热的雨季,那种绵连的潮湿的痛感就好像来自深处的海水一涌而上挤进了膝盖的缝隙中,他开始习惯长时间地佩戴护膝。训练、跌倒、受伤、自己爬起——每天依然重复着这样的人生。无法控制地涌起难过的感觉的时候,就攀爬到洞穴里——要格外小心地保护好不敢用力的膝盖——然后披着阿宗留下的外套,抱着膝盖拼命地放声哭泣。宽大的衣服温柔地罩在身上,好像被阿宗和故乡的海浪一起从背后拥抱着一样,就像漫无边际的大海环抱住孤独的岛屿。
海岸的这一处几乎没有人来过,除了国中三年级的某一个假期,打完比赛后他一个人跑到海边,抱着腿坐在沙滩上,用手指拨弄着路过的寄居蟹,按住缩起来的螺壳陷入柔软的沙子里。过了一会儿,突然从上面走来了一个留着长头发的奇怪家伙,他警惕地用手撑在沙子上,准备随时起身离开,寄居蟹迅速地溜进了海里。对方好像没看见他一样,自顾自地走到海滩的另一边坐下,和他隔着一段很远的距离。
他放松了下来,偷偷打量着那个人。对方皮肤很白,不像是冲绳本地人,大概是外地来的游客吧。真稀奇,这么偏僻的乡下,现在又不是什么旅游旺季。他看见对方手里捏着瓶宝矿力,拧开后抬起头咕噜咕噜地喝到了底,然后将瓶子一扔,向后仰倒,闭着眼睛躺在了沙滩上,摊开了掌心。他无趣地收回视线,一只手揉着不知为何忽然隐隐作痛的膝盖,另一只手抖出鞋里的沙砾,拾起一枚小石子,丢进了涌起的浪花中,立刻消失不见。他们沉默着度过了一个下午,太阳落下海面的时候,侧着头看去,那个人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走掉了。
夏天时的全国大赛,他跟着篮球队前往广岛参加比赛。他们这一场和神奈川的湘北高中打,队员入场时,裁判一一介绍过两支队伍。神奈川湘北高等学校14号选手三井寿,冲绳久滨高等学校14号选手宫城良田——他们相互致意,退出中线时赤红色的球衣和深蓝色的球衣衣角如同两面交叠在一起的旗帜一样飘动着擦过,像是在海水中流淌着的永不熄灭的火焰,短暂地接触后错落着分开,走向属于各自队伍的场地。
作为因伤几乎不可能有上场机会的替补,宫城良田和其他替补队员隔着一段距离,独自坐在板凳上。裁判将手中的球抛出,比赛开始了。他抱着队服外套,看着场上双方的动作逐渐激烈起来,指尖触摸到球后立刻发生身体碰撞,激发出全身的力量挥洒着汗水。每当进球的时候,旁边的替补队员们激动地站起来挥动着手臂发出呐喊,观众席上也不断传出喝彩和整齐的应援声。宫城良田微微弯下腰,手掌按在膝盖上,场内的灯光太过刺眼,在视网膜前方投下大片的阴影,刺痛着的感觉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他独自坐在角落孤独的光圈里,自我挣扎地注视着场地中心已经与他无关的一切。湘北的十四号球员跳了起来,鲜红的球衣在半空中飘荡而起,好想像那样跳起来啊——他心想,下一秒,对方突然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他看见对方倒在场地中央一动不动,头顶照明灯的光线打在后背赤红色球衣的十四号号码上,他的队友和裁判员立刻围了过去。过了几秒,他手臂颤抖着,艰难地试图爬起,戴着护膝的膝盖跪在地板上,汗如雨下地大口喘着气,最终还是因为体力不支被换下了场。也许是缺少主力、替补实力不足的缘故,湘北在下半场的发挥并不好,最后久滨赢得了这场比赛的胜利。从更衣室出来,他们与湘北的队伍打了个照面,互相点头示意后,两支队伍在走廊里擦肩而过。那之后他们在赛程上又遇到强敌,宫城良田无心再看,中途去了卫生间。他控制不住地趴在马桶上呕吐着,缓下来后听见旁边的隔间里好像有人在压低声音哭泣。他脱力般滑坐在了地上,用手捂住胃部。隔着薄薄的一层塑料板,他们压抑着痛哭着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我那拼命奔跑,却仍旧一无所有的人生。
全国大赛结束后,宫城良田递交了退部申请。从篮球馆离开的时候,正午的阳光正盛,天边白云缓缓流淌,他抬起头,用手遮住额头,眯着眼睛去看树枝顶端三三两两跳跃着的麻雀,好像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它们受惊般地扑动着短短的翅膀飞走。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应该很沉重,他却感到了一种久违的轻快、放松的感觉。阿宗,对不起啊。他在心底说,我好像无法再拿起篮球了。
撕下墙上的奖状,收起氧化的奖牌,将球衣脱下叠好,和球鞋一起塞进箱子里封住。不再进行篮球训练的日子里,宫城良田开始努力地读书,希望在剩下的日子里能够考得上随便哪一所大学。一月份的修学旅行,冲绳当地的高中一起包了一辆列车,带着他们前往神奈川。这是宫城良田第一次离开家乡,踏上脚下坚实的陆地的时候,他有一种格外不真实的感觉。厚重的土地的触感,陌生却令人安心,好像漂泊无依的游子终于找到了他的归处,哪怕这座城市里填满了陌生的四通八达的街道、陌生的拥挤吵嚷的人潮。
安娜说从杂志侧边栏的广告上看到,神奈川有一家很有名的烘焙店,叫他在回家之前去买一些面包带回来。他漫无目的地逛了一会儿,在小摊上买了一根外地游客都会买的小田原鱼肉酱竹轮,一边吃一边被来来往往的人群裹挟着,走到了面包店的位置。也许是广告打得好吧,真的是一家很热门的店,长长的队伍从店里一直排到了街道的拐角处。他慢悠悠地走到队尾,看着从店里出来的顾客迫不及待地将手伸向纸袋里,牛角形状的面包,轻轻咬下一口,甜蜜的内馅就从里往外挤了出来。绵密的奶油蓬松得像云朵,粘在指尖,店员在打发的时候一定用力到打出了很多泡沫吧。
他伸出自己的手,突然看到有洁白的东西落在了自己的指尖,很快被体温融化了,但又接着连续不断地落下来。他仰起头,灰色的天空下,一片片雪花从望不可及的穹顶边缘飘落而下,落在他的头发和面颊上,带来冰冰凉凉的触感。这就是雪吗?他想。在处于亚热带的冲绳,他从来没有见过雪,像燃烧的纸灰一样。跌跌撞撞的流浪汉握着酒瓶走出狭窄的小巷,嘴里传出模糊不清的咒骂声;前面的上班族一手提着公文包,另一只手里提着一袋金鱼,金红色的扇状鱼尾在装满了半个透明塑料袋的水中不停扑腾着。洗漱的时候,他将脸长时间地沉在水盆里,一圈圈的波纹荡起,自来水堵在发酸的鼻孔,带来一种溺水之人濒临窒息的感觉,阿宗那个时候,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
1982年的冲绳国际海洋博览会纪念公园水族馆,他和阿宗、安娜趴在巨大的水族箱上往里看,身躯庞大的黑色鲸鲨隔着玻璃从他们的掌心游过。它的身上密布排列着白色的斑点,讲解员说,它在马达加斯加被称作“marokintana”,意为“众多的星星”。一颗颗白色的星体在宛如黑潮的水里浮动着,他看见了这美丽的深海生物慢慢张开嘴巴,带起气流,发出刺入灵魂的啸声,绵延在血脉里,仿佛祖先远古的呼唤。
从店员手里接过袋子,一边咬着面包一边往外走。包装袋上打印着他们的宣传词,“初雪般幸福的味道”。他将甜腻的奶油吞进胃里,在落满雪花的地面上奔跑了起来。即便是足够柔软的面包,因为被三两口囫囵吞掉,塞进嘴巴里时依然只能体会到干噎的感觉。他捂着嘴巴跑过神奈川陌生的街头,一群街头混混聚集在一起,其中一个人长发飘扬,蹲在地上咬着一根烟。穿着得体的女人从另一边踩着高跟鞋走了过来,扬起手一巴掌扇了过去,扯起他的领子喊道你是家里的独子……
他不知道自己要一直奔跑到哪里去,没有目的地也看不清终点。雪花迎着寒风扑打在身上,头发被吹动着向后扬起,他脚下一软跌倒在地上,按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怀里剩下的面包从袋子里撒了出来,滚落在白色的地面上。
“良田。”他抬起头,天空中传来轻轻的呼唤。
6.我听见你在我的胸腔里轻轻落下
宫城良田睁开眼睛,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他还沉浸在刚才的梦境里,思绪迟缓,有些恍惚,睫毛一下一下地颤动着,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又正处在什么时刻。他努力整理着混乱的记忆,想伸出手揉一揉太阳穴,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被人紧紧握住,三井寿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下颌处的伤口缝了针,贴着一块纱布。他尝试着抽动了一下手指,对方的脑袋点了点,立刻惊醒,反应过激地一把捏住了他的手腕。
“喂……”宫城良田语气虚弱,“你捏痛我了,对待病人多少温柔一点啊。”
看着他疲惫但促狭的神色,三井寿愣了一会儿,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醒了,几秒钟之后,胸膛突然用力起伏了两下,声音从喉咙深处挤了出来:“你……”
“你……”
“等等,你不会又要哭了吧?”宫城良田不确定地说,怀疑地看着他一下子变得有点儿生气的脸,“总不会是要教训我吧?在这个时候?”
“不,我的道歉……”三井寿哽住,张了张嘴,又试图换个不那么糟糕的话题。
“我听见了,嗯,虽然我猜你现在应该先去把医生叫来……”宫城良田对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俯身过来低下头,“想要动一下都很困难啊……”
“但是我在梦里就想这样做了。”
他一把拉下对方的衣领,抬起脸将嘴唇撞了上去,三井寿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他们的嘴唇轻轻地贴在一起,因为缺水的缘故都有些干燥,但在接触的瞬间湿润了对方。彼此的呼吸交融着,唇瓣摩擦着的温度是那样真实,暖洋洋的,好像从连接处涌入一股热流,缓缓地流进了心里。
宫城良田松开了他,呼吸略微急促,眼含笑意地看着对方略带湿意的双眼。好像有脉脉的泉水从其中淌过,洗去了灰烬和阴霾,让那双眼睛重新变得清澈如初。三井寿有些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避开他脸上包扎好的伤口,抚摸着他的颊侧。他感受着脸上冒出的热气,忍住心底后知后觉升起的羞涩,贴着对方温暖的掌心,在对视中轻轻开合着嘴唇,三井寿又将头低下凑了上来,温柔地把他含住。
下一刻,病房的门把手被人拧开,宫城良田立刻用最大的力气一把推开三井寿。母亲拎着保温饭盒走了进来,安娜从她身后探出头,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们,语调拐着弯地噢了一声。三井寿脸上的红晕瞬间爬到了耳后,猛地弯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出院以后,宫城良田回到家里将封满了旧书的纸箱从床底拖了出来,翻出了那本曾和三井寿一起看过的篮球杂志,轻轻拍打掉上面落着的灰尘,然后翻开扉页,称霸全国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见,他用力握了握掌心,将打开的杂志盖在了胸口。三井寿荒废了一年的时间,体力明显跟不上,自尊心作祟,不想被曾经的队友嘲笑,在回到球队之前和宫城良田一起复健。他们在公园里的篮球架下one on one,宫城良田带着球从他的封锁范围外闪过,看着对方懊恼的神色嘲笑道:
“我早就说过我迟早有一天会超越你,现在承认了吗,三井前辈?”
“既然叫着前辈,还是尊重一下前辈的实力吧小良。”三井寿咬着牙笑了一声,突然从他手中抄过了球,跳投进了一个完美的三分。
半个小时后,他们坐在荫凉处,背靠着身后的护栏网休息。三井寿屈起腿,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水,手腕上淌着细密的汗珠。宫城良田将手伸进他的护膝里,手指轻轻向外一勾,又拉扯着弹回去。三井寿一把按住他的手,他的手指贴在他无论何时总有些冰凉的膝盖骨上。他们好像严肃又凝重地对望了一会儿,宫城良田看着他脸上已经拆了线的伤疤,留下细小的蜈蚣一样的痕迹,嘴角轻轻扯动了一下,然后他们终于忍不住一齐大笑出声。宫城良田笑着倒在三井寿的腿上,抬起手去摸他的脸,手指在疤痕处摩挲了几下,又去摸他短短的发茬。三井寿头顶的树叶缝隙间闪烁着细碎的阳光,云的影子从宫城良田仰起的脸庞上悄悄滑走,他抬起手挡住额头,被对方温柔地扣住。
他们互相支撑着度过了漫长的伤势恢复期,在复查结束后一起回归了湘北的队伍,赶上了夏季时的全国大赛。套上鲜红如火的七号队服和十四号队服,作为控球后卫和得分后卫并肩踏入赛场。请使用我吧,三井寿说,小良,请使用我。在全场观众热烈的应援声中,宫城良田按着自己鼓动着的胸口,拉过三井寿的手掌用力拍了下去。好,我待会儿会传球给你,他回应道。
指尖碰触到球的时候,运着球从包夹中突围的时候,用尽全力地向着篮筐奔跑过去的时候,心怦怦地跳个不停,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这一件需要在意的事情。他凝神地睁大了眼睛,一刻也不敢眨,哪怕汗水已经流进了眼眶里面。电光火石之间,他知道三井寿在他的哪个方向——不需要思考,他手腕一动,将手中的球轻轻向着右侧一撇——他听见了对方的手抓住球的声音,即便视线还没有移过去,他也知道他正在起跳。跳起来吧。他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跳起来吧。他的眼睛里出现了对方赤红色的如同火焰一般燃烧着的衣角,和向上举着手臂高高跳起的身影——跳起来吧。球从手中飞出,向着篮筐的方向飞了过去,划出美丽的抛物线。跳起来吧。我知道你一直在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已经很久了——砰!
三井寿的双脚落在了地面上,几秒钟之后,从他手中递出去的、将成为制胜关键的那一个三分球,没有丝毫犹豫地落进了篮筐里,擦过球网发出声音,然后顺着重力掉落在了地上,轻轻地向上弹起。倒计时归零了,宫城良田失神地揪住胸口的球衣,慢慢地喘出一口气。怦怦。怦怦。比赛已经结束,篮球正安静地躺在地面上,那是什么还在发出声响?他向着三井寿的方向看去,对方汗水淋漓、筋疲力尽地单膝跪在地上,庄重地在护膝上落下了一个吻。宫城良田捂住心脏的位置,急促的心跳声终于慢慢平缓了下来,在胸腔里轻轻地落下。延迟的欢呼声如浪潮般在四周的看台上响起,湘北的队旗被用力挥舞着,没能上场的队员们眼中带泪地笑着向他们跑过来,耳畔全部的声音里,三井寿撑着膝盖抬起头看向他,他眼睛里的光一点一点亮了起来,向着对方飞奔而去,用力跳到了对方的身上。
宫城良田将行李箱里的东西拿出来整理好,顺便在家里进行了扫除,把阿宗的照片摆了出来。收拾东西的时候,从阳台的角落里翻出了安娜在国中时用来应付手工课作业做的纸杯传声筒。他微微一愣,扯着棉线将它整个拉了出来,纸杯的底部都已经沾满油渍了。他拿纸巾擦拭了一下,擦不掉,用手指戳了一下,发现不会沾到手上,于是犹豫着站了一会儿,拿着这东西去敲响了妈妈房间的门。
“嗯?”宫城薰打开门,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宫城良田抿着嘴巴摇了摇头,将传声筒的一端塞进了妈妈的手里,然后在她莫名的视线中拿着纸杯退到了走廊的另一头,直到两个人之间连接着的棉线已经绷紧。
“妈妈,”他将纸杯举起对准嘴巴,紧张地开口,汗湿的掌心悄悄在裤子侧面蹭了蹭。“对不起,我总是惹你生气,让你难过。”
他感觉牙齿都在紧张地打颤,努力控制着低头或者转身的冲动。
“谢谢你,让我继续打篮球。”
“还有,我会成为家里的队长、会成为妈妈和安娜的依靠。”
说完之后,他缓缓舒出一口气,下定决心般将纸杯移到了耳朵旁。
“阿良。”他听见妈妈用温柔的声音在叫他,“阿良,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妈妈哽咽着说。“我一直一直,希望你能成为独一无二的自己。”
他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起来,将纸杯放下,转头看着眼里闪烁着泪光的母亲。他们隔着一段距离注视着对方,大概过了几秒,宫城薰抬起手擦了擦眼角的眼泪,扑哧笑了出来。宫城良田也放松地咧开嘴角,他们慢慢地卷起手中的棉线,笑着向对方的方向靠拢过去,拽着那一段细细的线越走越近,直到面对面地站在了彼此的面前。宫城薰抬起手放在了他的头顶,比量着他的身高,然后在他肩膀处轻轻拍了拍。宫城良田主动伸出手,抱住了母亲。
“妈妈。”他的手放在了母亲的背上,“我爱你。”
我出门了。宫城良田说。他和三井寿约在了武石中学旁边的草坪上见面。下楼的时候,看见一株扶桑花从灌木丛里探了出来,红色的花瓣向内蜷缩着保护着花蕊,斜斜搭在铁灰色楼梯的拐角处。夏天的街道上蝉鸣朗朗,有小孩子抱着篮球从他的身边跑过。他爬上学校附近的矮坡,三井寿已经到了,白衬衫的袖口挽至胳膊肘,单肩背着包,双手插着兜看向他。
“来得挺早嘛。”宫城良田三两步跑过去,拽着他坐在了草地上,从对方的包里翻出汽水打开。“Boom——”举到了他的面前。
三井寿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很快意识到上当,橙黄色的橘子味儿汽水在玻璃瓶里安静地咕噜着气泡,没有要喷薄而出的迹象。他无奈地看着宫城良田高高挑起了眉毛,佯装着露出了不满的表情,于是伸手夺过对方的汽水喝了一大口。
“哎——”宫城良田拍了一下他的手背,迅速地将瓶子夺了回来。
他从背包里拿出薯片,撕开包装袋,熟练地捻起两片塞进了宫城良田的嘴巴里,对方立刻偃旗息鼓,专注地嚼了起来。他们一时没说话,吃着东西望着草地下面跑来跑去的小孩子们。一年前的时候,因为城市区域规划改造,武石中学旁边的篮球场被拆除了,连带着周围许多老旧的建筑也一并被推平,在原本的位置重新铺设了大面积的草坪,还新建了一所托儿所,如今刚刚开办不久,老师正领着孩子们在雪白崭新的外墙上进行手绘涂鸦。小小的手将刷子蘸在五颜六色的油漆桶里,画上天空和太阳,涂满树叶和枝桠,让大树在水泥墙壁上拔地而起。
一望无际的广袤绿色中,草的叶片在风中静静地摇晃,叶尖上流淌着旺盛的生命力。宫城良田拨开茂盛生长的草叶,伸手触弄着底下的根茎。国中的时候,他们将岩石缝隙里的草籽捡出,埋在了泥土里。曾经一起播种过的岁月,不知不觉间破土而出,如今正在脚下生根发芽,绵连着生生不息。温暖的风拂动着自然垂下的发丝,宫城良田望着远处开口问:
“全国大赛半路止步了,好像也没有觉得很遗憾。你呢?就这样输掉,有没有特别不甘心?”
三井寿将手向后撑在草地上,看着山坡下方的道路。红色头发的少年和朋友勾肩搭背地走在一起,不知道对方讲了什么笑话,他十分夸张地一直笑个不停。另一边,穿着富丘中学校服的国中生戴着耳机,骑着自行车与他们径直擦肩而过。
“你传的球很好,我的三分也投得很准。”三井寿说,“我们还有明年,等到明年的时候,加入湘北的人会更多,我们会打得更好。”
他们放松地坐在草地上吹着风,又安静着待了一会儿。托儿所的小孩子不小心摔倒在草地上,又很快自己爬了起来,举着风筝开心地向着老师跑过去。过了一会儿,他扯着风筝线,看着纸做成的燕子慢慢地飘向天空。
“我喜欢你。”宫城良田突然开口说。
“啊?”三井寿被他突如其来的话语弄得愣住了,“我知道,但怎、怎么突然——我是说,这种事情应该让我先说吧。”
“哈?我只是觉得要告诉你才行,你这又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胜负心?”宫城良田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因为是我先给你写情书的!”他大声辩驳道,看着对方流露出疑惑的表情,又接着解释,“国中的那一天,早读的时候发了课外读物,里面有一首诗歌写得很好……我绞尽脑汁抄了半天,完全压不下那种热血上头的感觉,就立刻跑去了你们的教室,后来……总之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还怎么可能跟你告白!”
“……”宫城良田愣愣地看着他,抬起手又放下,似乎被他的话语冲击到不知道作何反应。过了一会儿,他将头埋在腿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在想什么?”三井寿也有些面红,勾了勾他垂下的小手指。
“我在想,”宫城良田抬起眼睛侧着脸看他,“能够打篮球,真是太好了。”
“——能够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怦怦。三井寿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他禁不住靠近了宫城良田的脸。国中的时候,他们去东京和别的队伍打训练赛,晚上合宿时面对面地躺在各自的被子里。他们的距离凑得太近了,对方的呼吸都扑在面颊上。宫城先睡着了,刚洗过的头发没有完全擦干,湿漉漉地贴在面颊上,他伸手去拨弄,指尖不知道怎么滑到了对方柔软的嘴唇上,忍不住轻轻往下按了按,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凹陷。他面红心跳,想再凑近一点,意外地碰到了对方的嘴唇——一个一触即分的轻轻的吻,是属于他的藏在心底的秘密。
“我想听听你写的诗。”宫城良田说。
三井寿做足了心理准备,从口袋里掏出叠得四四方方的边角泛黄的纸张,摊开这封迟来的情书,清了清嗓子,深吸一口气:
“风带来春天的气息,奔跑在流淌的溪水里;
夏末的阳光燃尽了旧年份的草梗,生长出新的希望;
种子埋进秋日的泥土,等待终有一日会开花结果;
冬天时,我想紧紧握住你的手指
去看苍穹下——”
蚂蚁从弯曲的草叶内侧爬过,钻入复杂的根系下准备走过生老病死的一生。两棵小草手挽手般纠缠不清,互相依靠着向上生长。贴在一起的两片草叶柔软又倔强,用手拨开后又重新靠拢。湛蓝的天空下,宫城良田牵着三井寿的手站起,从铺满绵延绿意的矮坡上向下跑去,身后的衣角在宛若新生的风中轻盈地扬起,带起波浪般的弧度。
“我们是如何长大成人。”
【sd/宫城骨科】倒带未来 08
08.
要问湘北篮球队本年度最大的新闻是什么,莫过于前MVP三井寿的归队。
当他剪短了长发、穿着运动服出现在篮球馆内深深鞠躬时,三年生们的表情阴晴不定,木暮公延的热泪却都要出来了。
那可是三井寿啊!
他们那个时候初中打球的人,没有人不知道三井寿这个名字。
他幻想过三井可以回来,却从未想过这一幕能够成真。
尽管三井的归队必然再占用一个首发名额——可是,队伍里的学长们,又有多少人是想真正认真打球的呢?
对于大多数消极怠工的三年生以及新兵蛋子一年生而言,篮球部最引人注目的变化反而是:今年有了美女经理欸!还是两位!
井上彩......
08.
要问湘北篮球队本年度最大的新闻是什么,莫过于前MVP三井寿的归队。
当他剪短了长发、穿着运动服出现在篮球馆内深深鞠躬时,三年生们的表情阴晴不定,木暮公延的热泪却都要出来了。
那可是三井寿啊!
他们那个时候初中打球的人,没有人不知道三井寿这个名字。
他幻想过三井可以回来,却从未想过这一幕能够成真。
尽管三井的归队必然再占用一个首发名额——可是,队伍里的学长们,又有多少人是想真正认真打球的呢?
对于大多数消极怠工的三年生以及新兵蛋子一年生而言,篮球部最引人注目的变化反而是:今年有了美女经理欸!还是两位!
井上彩子与宫城良田,一年级,同班,并且同时作为经理的身份加入了篮球部。初来乍到的时候,满篮球馆的小伙子们简直都看直了眼。不光是因为男篮队里从未出现过女生,更重要的是——真的是美女啊?!
彩子有着一头阿芙洛狄忒般的乌黑卷发,明明是才一年级,但(按照男生的说法)很妩媚性感,性格也落落大方,木暮听到过好几个三年级的学长私下里都偷偷想追她。
宫城良田就恰好相反了。不是说宫城不好看,也不是性格不好,而是因为她是那种虽然脸很可爱,但是比起可爱、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天然酷的氛围的人——用其他部员的话来说,比起女生,更像爱耍酷的男孩子。
虽然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可爱,不过大多数时候让人感觉赢不了她(?)。
更不要说,宫城良田与其说是经理,不如说是篮球部的陪练。因为她要求和男生部员一起训练、一起活动、一起打球的事情,最开始还受到了三年级正选队员们的排斥。
“女生就乖乖坐板凳,做辅助工作就好,一起接受训练算什么?真的以为能打得过我们这些正选吗?”他们这样说。
不过,在被宫城本人带球吊打、3v3接着被吊打之后,所有反对派都自动熄火了。
但如果要问宫城良田本人重生变成女孩子之后最大的好处是什么的话,她会给出的唯一的答案就是:
可以和彩子小姐变成好朋友欸!
可以手挽手的那种好朋友!
还可以互相到对方家里去的那种好朋友!
虽然上辈子就早早认清了彩子对自己真是半点想法都没有的事实(……),但是喜欢过就是喜欢过的,能变成更亲密的好朋友就已经很满足了。
良田其实不是非常喜欢社交的性格,真正交心的好友也就那么几个。正因为如此,时隔两年良田竟然又要带朋友周末来家里玩这件事,在宫城家引起了极大的反响。不要说妹妹安娜了,连哥哥宗太都特意周六从东京跑了回来,来参加良田千年难得一遇带回家(?)来见的朋友。
即使是平时大大咧咧的良田,也对这种阵仗感到有些害臊了:“也、也不至于这样吧!只是带朋友来家里玩一下而已啊,很普通的!”
对此,安娜有话要说:“哎呀,谁让小良上一次带朋友回来玩还是国中的时候,而且带回来的还是一个男生,真是把我和阿宗都吓了一跳欸,还以为这是带男朋友见家长的场合——”
“那完全是另一回事好不好,而且我和小安只是朋友啊!”
安娜中肯地评价:“话是这么说,但是打开门回家看到小良跟不认识的男生一起在家里的时候,感觉那天哥哥心脏都要骤停了呢。”
宫城宗太煞有其事地托着腮点头:“真的是,打加时赛都没有这么惊险过。那天如果吓出心脏病来,小良真的要为我的心脏负责哦。”
“什么啊……阿宗真狡猾。”良田鼓起腮帮子,“明明阿宗自己在高中里就有很多人追的啊,上了大学之后听说也很有人气,最没资格说恋爱话题的就是阿宗了吧!”
“那怎么能一样?”宫城宗太一脸理所应当,“小良比安娜还容易心软啊。我们安娜虽然年纪小,但是如果跟人交往被伤了心的话,绝对是她狠狠甩掉男方的。小良就不一样了……”
宫城良田好抓狂:“凭什么啊!”
“因为阿良完全没有这根筋呀,而且特——别容易当真。”安娜噗地笑出了声,伸手去戳姐姐气鼓鼓的脸颊。
“……”
安娜期待似的望向自己的大哥:“所以这次来家里的是个女孩子真是太好了,对吧,阿宗?”
可想而知,井上彩子与宫城安娜一见如故。
聊天八卦五分钟不到,已经变成了比宫城良田还亲的亲姐妹,安娜一口一个“彩子姐”,听得在厨房里倒茶招呼客人的良田无语凝噎。
“安娜那家伙,平时对我都没有这么亲热的……”
哎呀。
很难得见到妹妹这样的表情,同样在厨房帮忙的宗太感到有趣,凑近了逗她:“小良是在吃醋吗?”
“不是啦!”良田飞快否认,又红着脸承认,“好吧,就一点点。不过如果是彩子的话,输给彩子也没有关系。”
宗太了然地笑了:“是这么喜欢的朋友吗?”
良田一下子又开心起来:“是啊,彩子最棒了!又懂篮球,又漂亮,学习也很优秀!”
于是宗太没说话,只是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和良田一起端着茶水和洋果子一起回到了客厅。
“久等了。”他微微颔首,顺便亲切地给所有人都注满茶水,“在聊什么呢这么热闹?我和小良在厨房听得都好奇了。”
“啊,多谢宫城前辈。”彩子接过茶水,笑眯眯地解释,“我们在聊篮球部的事情呢。良田在部里可是风云人物。”
“哪有!”被彩子这样说,宫城良田情不自禁又脸红了。
“怎么没有?”彩子反问,“如果他们知道你是宫城宗太的妹妹,绝对反应会更大的。真是的,有这种身份就早点拿出来用啊!否则哪里轮得到那群三年级的蠢蛋对你说三道四。”
即使已经毕业升入大学,宫城宗太这个名字在高中篮球界也仍称得上如雷贯耳。更不要说现如今他也已经成为早稻田校队的正选,传闻中有不少职业队伍在和他进行接触。
而此时此刻,那个海南曾经的王牌球员宫城宗太慢慢地挑起眉,问:“说三道四什么?”
“咦,良田没有跟你们说吗?我们学校没有女篮部,良田想打球,就只能加入男篮部。其实她只是想参加训练而已,但是三年级那帮前辈说什么‘女孩子就老老实实做经理,这不是你该来玩的地方’什么的,就是不允许良田加入。”
“然后呢然后呢?”安娜追问。
“然后,良田就跟二年的赤木前辈、三井前辈一起组了队,去跟三年级的前辈3v3,事先立好了赌约,如果良田这队赢了的话就不能再对后辈的事情指手画脚。不过,本来三年那帮人就是一群混子,根本没有好好训练过,体力和技术都很差劲,怎么可能打得过良田、赤木前辈和三井前辈这种组合嘛?三井前辈虽然一年没打了,最近刚刚回来,但是不愧是他啊,投篮技术真不是盖的!”
“三井……寿?”宗太陷入沉思,忽然问,“是国中时候武石中学的那个三井吗?”
这下意外的反而变成了良田:“阿宗竟然知道他?”
“哦,因为在海南的时候教练提起过,说是他们试图挖过三井寿,但是对方拒绝了,觉得很可惜。听说陵南也挖过他呢,但是也失败了。没想到竟然去了湘北?意外啊,湘北确实不算名校。我记得他应该是比我小两岁,那就是比小良大一岁,今年应该是二年生?”
“是的,三井前辈是二年级。不过他高一的时候因为膝盖受伤退队了,最近才被良田劝回来——”话说到这里,彩子方才露出了兴致勃勃的神情,“不过良田,你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把他劝回篮球部的啊?据说他当时退部的时候可是非常坚决呢,一度还变成不良少年了欸。”
“噫?!不良?不是吧?!阿良你难道跟不良打架了吗?”这是安娜。
倏地皱眉正色的,这是宗太:“不良?小良你受伤了吗?三井有对你怎么样吗?那家伙怎么敢——”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眼见哥哥和妹妹的联想越来越离谱,良田急忙澄清,“没有的事情啦,我没有受伤,三井前辈也没对我做任何事情,真的没事的阿宗!不如说如果有事也是反过来,是我暴揍了一通他才对。”
彩子:“……?”
良田补充:“用篮球。”
“啊!!!”安娜一敲手掌,终于回想了起来,“前一阵子阿良心情很好,说是打球的时候干翻了一个身高184cm的家伙,就是他吗?”
“就是他啦。”
“那么,那时候阿良也是为了和他打球特意换到了比较偏僻的街头球场去咯?”
“……?被你这么一说有点奇怪,但你要这么说也没错?三井前辈那个人哦,简直是公主殿下,总而言之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家伙,想要干翻他的话还是要找个没人的偏僻球场比较好。”
彩子忍不住笑出了声:“良田,要是让三井前辈知道了他会生气哦。”
“什么啊,当着他的面我也会这么说的!”良田气鼓鼓的。
“唔……”听到这里,安娜眼珠骨碌碌一转,“彩子姐彩子姐,那么那位三井前辈,是个帅哥吗?”
听到此处,彩子对她眨了眨眼睛,露出神秘的微笑:“那当然是——非常帅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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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d/宫城骨科】倒带未来 07
*今天我们相聚在这里,是要热烈欢迎我们的好朋友咪酱的生日归队!
07.
事到如今,他还能做什么呢?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无法入睡的深夜,三井寿平躺望着房间空荡荡的四壁,两眼放空:那里有胶带的痕迹,曾经悬挂过他最喜欢的球队的海报。塞满无聊录像带与小说的玻璃柜里,曾经陈放着他国中时MVP的金色奖章。
那些都是过去了。可事到如今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从未真正忘记。
事到如今……安西教练究竟会怎样评价已经变成这副烂样的他呢?
焦灼在他的胃里纠缠,辗转无眠的三井寿在第二天的放学后,准时踏入了那块只有两人知道的球场......
*今天我们相聚在这里,是要热烈欢迎我们的好朋友咪酱的生日归队!
07.
事到如今,他还能做什么呢?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无法入睡的深夜,三井寿平躺望着房间空荡荡的四壁,两眼放空:那里有胶带的痕迹,曾经悬挂过他最喜欢的球队的海报。塞满无聊录像带与小说的玻璃柜里,曾经陈放着他国中时MVP的金色奖章。
那些都是过去了。可事到如今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从未真正忘记。
事到如今……安西教练究竟会怎样评价已经变成这副烂样的他呢?
焦灼在他的胃里纠缠,辗转无眠的三井寿在第二天的放学后,准时踏入了那块只有两人知道的球场,迎接他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你究竟为什么找上我?”他率先发问,这些天来的第一次,出手争球。
冷静下来想想,再后知后觉的人也能意识到宫城良田一定别有所求,更何况三井寿与迟钝一词差了十万八千里。
而对面的宫城良田端详着他出人意料的冷静神情,耸了耸肩:“如果我说我只是想打篮球,你会信吗?”
“你觉得我会信吗?”
对面的少女反而笑了:“是真的。”她忽然问,“三井前辈,你觉得我球打得怎样呢?”
惊艳极了。
可三井绝无可能如此承认,因此只是冷着一张脸瞪着她:“你自己心里没数?”
“哈,”宫城良田反而笑得更厉害了,然后笑意淡了下去,变成了一种平静的黯淡,“可是我不能打比赛。”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宫城撇开了视线,“我不能参加任何正式篮球比赛,不管是什么级别的。无论我打成什么样都不能。”
三井稍稍消化了下这句话,情不自禁地皱眉:“为什么?”
“别问了。”宫城却这样说,耸了耸肩。尽管话音轻飘飘的,不知怎的,三井寿却能听出背后沉甸甸的重量,“非要说的话,你可以理解为……问了家庭付出的代价吧。”
家庭?代价?这算什么意思?
疑问只是更多了,三井寿的眉头也蹙得更深:“所以?”
“所以我啊,看到你这种明明还有机会打比赛、却天天在这里自暴自弃、浪费天赋的人,就生气到想要暴捶你一顿啊。”
“……”
“真是不甘心死了——为什么你这种能上场的人,偏偏在这里虚度光阴?老天爷真的是在开我玩笑吧?”
对面的那个少女总是用揶揄与嘲弄掩盖着她的激将法,直到此刻才露出几分真实的底色。那话音里强烈的不甘,是这些天来三井寿在宫城良田口中听到的最真实的话语。
要问为什么:对于不甘心这种心情,没有人会比三井寿更能体会。
——可是,这也太荒唐了。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话不经大脑,已经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这情形荒唐得三井寿几乎想笑了,“你以为我想伤到膝盖?我想输给赤木?我想退队?别开玩笑了,你根本不明白受伤是种什么样的感受,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对面的少女却只是露出了一个笑。
奇异的,那笑容并无嘲讽,也无恶意,反而透着十足的平和与无奈。
那是过来人的表情。
“是不是膝盖走几步路就疼,一旦蹲得深一点,刺痛就根本止不住,骨头缝里还会发出声音?可是如果被人发现的话,会被说没用的吧,所以还是拼命忍耐着,忍到这场比赛结束就好。承载着这么多人的期待的自己,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可是膝盖里的疼痛越来越大,到最后站都站不住,只能入院治疗。在那之后,是不是恨不得一天测量三次,数着秒盼望医生宣布自己康复。天天拄着拐棍移动的时候,又忍不住偷偷试着双腿走路,自我催眠这次没有上次那么痛了,我一定是好转了对吧?”
“抱着这样自我欺骗的想法试了一次又一次,结局却是仍然不如人意,以至于身边的亲朋好友看你的目光日益担忧,不愿意放你一个人独处,而自己也越来越无法忍受那种怜悯的目光——是不是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废物一样?一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垃圾废物?”
被那熟悉的感觉猛然击中,三井寿彻底愣住了,惊愕之中,目光闪动地望着她。
“你怎么会……”你怎么会这么懂?!“难道你也……你也曾经伤到过半月板?”
对面的人却没有回答,只是凝视了他许久,继而别开了视线,不知望向了天边哪个遥远的地方,淡淡开口。
“我有个朋友伤到过。”宫城良田这样说,“从美国赶回来参加母亲的葬礼的时候出的车祸,小腿骨折加半月板受伤。他是个篮球运动员,本来在美国打NCCA的,这下只能在国内动手术。他的伤跟你的不一样,愈后多少留下了点后遗症,所以被医生嘱咐了要尽量减少跑跳——不过,他还是想打职业篮球。”
“然后呢?”三井情不自禁地问。
“其实,那时候他的家里人已经不太支持他继续了。本来,他在NCCA一群美国人里好不容易已经打上了正选,但是到了赛季末队伍最重要的比赛的时候,却缺席了比赛飞回国——虽然理由大家都能理解,但是这样一来,就很难再上首发。母亲去世,自己还出了车祸,膝盖变成了这个样子,他仅剩的妹妹无论如何都希望他珍惜自己的身体,不要再受伤了。可惜……那家伙真的非常任性。”
“即使到了这个程度也要继续打球吗……?”三井这样问着,心里却并非不明白。
或许应该这样说: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感同身受。
“是啊,就算到了这个程度,就算伤心得要命,难过得要命,疼得要命,也想要继续打球。”宫城良田背对着他,少女平静的背影里,不知怎的却透露出一种深深的、深深的孤独,“要问为什么,是因为他经历过的难过得要命的时候已经太多了。人生中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遭遇残酷的意外,他比任何人都要明白这件事,可是在他充满意外的人生中,只有篮球从未辜负过他。”
“他的父亲八岁的时候过世了,最崇拜的哥哥九岁的时候海难去世;搬来神奈川之后好不容易遇见了一个像哥哥一样球打得又好、又温柔的前辈,再见面的时候对方却不仅没有认出自己,还对自己大打出手——偷偷憧憬向往着的前辈竟然变成了那样过分的人,把自己的梦想打碎得半点都不剩,那个时候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跑出去飙车也真的差一点就死掉了。”
“可是走马灯的时候,他看见了他的故乡,后来当真的回到故乡的时候,又看到了心爱的哥哥留下的遗迹。如果他在这个时候死掉的话,再也不会有人记得他的哥哥来过,再也不会有人记得哥哥想要拿全国大赛冠军的梦想了。唯有继续打球,才能与哥哥的梦想重聚。在没有哥哥的世界里,篮球已经成为他的精神支柱,他终于明白了。在那之后,他回到篮球队,再后来又拿到奖学金去到美国,治好了膝盖的伤后在国内打职业球赛,就是这么回事了——其实,因为身高的缘故,最早没有人相信他能坚持到最后。不过……”
“……不过一旦放弃,一切就都结束了。”三井寿低声喃喃自语,目光闪动。
他仍然记得安西教练的这句话,正如他深深记得中学时那场比赛的每一幕,如数家珍,历历在目。
那是改变他命运的时刻,震撼他命运的梵钟。
直到现在,依旧能令他的灵魂为之颤抖。
宫城良田补充:“顺便一说,他回到篮球队之后,那个前辈也洗心革面回到篮球队,重新开始打球当队友了哦。”
“……这算什么啊,”三井寿终于开口,语气是说不出的讽刺,不知是气还是妒,“这样轻易就能回头的吗,那个前辈。就算洗心革面,那又怎样,造成过的伤害就是造成过了,可以轻飘飘的一句抱歉,然后就被所有人接纳吗?你那个朋友被他揍过吧,真的能就这样接受吗?”
“嗯……是人都会有低谷的时候吧。大家想到他的难处,慢慢就谅解了。那个前辈和三井前辈你的情况很类似,所以三井前辈你应该能理解吧?至于我那个朋友和前辈,他们很快变成了很好的队友,还一起打败了山王哦——虽然没能拿到全国大赛冠军就是了。”
“……那是因为,那家伙最开始就被憧憬着的缘故吧。否则这种罪行,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被受害者原谅。”
“……或许是这样也没错。”宫城良田轻轻说,“可是那家伙是个永不言弃的男人——他舍弃了自尊心,真心诚意回头,大家能看得出他的后悔,也能看得出他的诚意。所以,这样就够了。”
“即使是这样糟糕的人?”
“是的,即使是他那样的人——”
“可是现实不是童话故事,现实里不会有这么好的事。”三井寿咬紧牙关,眼眶却在微微发烫,“回头不可能有那么容易,只要道歉就会被接纳吗?想回头难道就可以回头吗?”
宫城良田打断了他:“——那么,你要放弃吗?”
而三井寿脱口而出:“绝不!”
“那样就足够了,三井君。”
另一个久违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他的身后,平和、安定、带着年龄感而略显沧桑。而三井寿猛地呆住,正如他每次回想起那个声音时候一般,感到灵魂的震动。
“教练……”他转过头去,睁大了眼睛,连声音都在惊愕中微微颤抖。
为什么教练会在这里……明明是这么偏僻的球场……明明现在应该还是湘北的部活时间…………
安西教练——他永远最尊敬的人——就这样走进了球场,慢慢走近了他,拾起了地上的那颗篮球:“宫城说,你最近开始打球了,我就过来看看。”
“我……”三井的眼中漫起水雾,有太多话想要说,却全都哽在喉头。
安西教练运球一次,抬手投篮。三分,碰筐没进,老爹反而乐呵呵地眯起眼睛。“果然,投篮还是三井你更擅长一些啊。不过看得出来,你好一阵子没打了。”
再也抑制不住心头的酸楚,三井寿哽咽出声,任由滚烫的泪水淌满面庞。
“教练,我想要打篮球……”
“那就够了。”安西教练把球传给他,声音缓慢而宽和,“三井,归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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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bsm】心音回响(下)
※哨向 但是高中生竹马AU
上篇见合集
毕业相谈后、放寒假前,志摩一未高中生涯最漫长的一周也不过如此。
放假前的最后一天,所有人都不可避免地人心浮动,班级里的氛围都要比平时更加雀跃也更加躁动,说到底放假前心情按捺不住才是人之常情,何况是一头热血的高中生。志摩前桌的人走开之后,再前一桌的班长田中转过头来:“志摩同学,那个……你真的劈腿了吗……”
正在从抽屉里把下节课的书本拿出来志摩一时没控制住手上的力道,课本砸在桌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田中以及周围悄悄摸摸看过来的人都条件反射地一缩脖子。
“我没有劈腿……不是,什么叫劈腿啊,”志摩把后槽牙都咬酸了才勉强绷住自...
※哨向 但是高中生竹马AU
上篇见合集
毕业相谈后、放寒假前,志摩一未高中生涯最漫长的一周也不过如此。
放假前的最后一天,所有人都不可避免地人心浮动,班级里的氛围都要比平时更加雀跃也更加躁动,说到底放假前心情按捺不住才是人之常情,何况是一头热血的高中生。志摩前桌的人走开之后,再前一桌的班长田中转过头来:“志摩同学,那个……你真的劈腿了吗……”
正在从抽屉里把下节课的书本拿出来志摩一时没控制住手上的力道,课本砸在桌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田中以及周围悄悄摸摸看过来的人都条件反射地一缩脖子。
“我没有劈腿……不是,什么叫劈腿啊,”志摩把后槽牙都咬酸了才勉强绷住自己爆粗的冲动,但眼神依然肃杀得好像在空气中把谁片成了刺身那样,坐得近的几个挨不住地匆匆转过身去但耳朵还不忘注意着这边的动静,“捕风捉影也要有个限度,没有在交往中的关系叫什么劈腿啊!”
“啊?可是之前在老师办公室那边你们难道不是……”明明平时没事从来不敢主动跟他多说话的田中这回却勇敢地把对话继续下去,大概八卦精神有时确实可以给人无穷的勇气,“啊我明白了,你们是不是吵架了,所以你说暂时不想结婚的时候伊吹同学误会你了对吧?”
“什……啊可恶不想解释了!”在志摩彻底发飙之前上课铃及时响起,一圈看热闹的同学纷纷把注意力收回,事情姑且算是平安收场,如果志摩没有察觉田中班长明显已经把他那个擅作主张的猜测完全当作事实准备替他“澄清”的话就更好了。
因为目击者众的缘故,在毕业相谈那天发生的事第二天就不胫而走,接下来的一周里像是田中这样怀着八卦的好奇心来问他的人三五不时就会冒出来,每一天志摩的耐心都在急速消耗中,在即将放假这一天最后一点耐心余额被志摩狠狠一键清零,现在就想在某人白色球鞋上踩上一脚的心情彻底占了上风。
“呜哇!!!”背着超大的双肩包蹦蹦跳跳过来的伊吹凭着超强的反射神经躲过了志摩目标明确的飞踢,生死一线的感觉让他瞪圆了眼睛猛退了两步,“只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踩到了啊小志摩!”
“没踩到真是太可惜了。”志摩咬牙切齿地扭头,扯了扯脖子上的围巾拉着行李箱自顾自地往校门外走。
伊吹站在原地眨巴眨巴眼睛,嘿咻地三两步就跟上来,歪着身子去撞志摩的肩膀:“不要生气嘛小志摩,也超多人来问我的说,我都跟他们说是误会而已啦,小志摩最喜欢我了才不会劈腿呢!”
“你这家伙——”志摩火大地转头瞪他,但看着那亮晶晶的自满的表情不知怎么话又咽了回去,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他们家住得近本来也分不成两路走,放假回家时都是在学校附近的汽车站一起坐城际巴士,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到汽车站时运气好地赶上了即将发车的一趟,两人一路小跑边道谢边上了车,把双肩包和行李箱一起塞到行李架上,自然而然地并肩坐进挨着的双人座长出一口气。司机喊了一嗓子系好安全带就发动了车子。
车上开着暖气,只一会儿围着围巾的志摩额前就冒出一层薄汗,于是他低头去拆自己脖子上的素色围巾,忽然一只手从头顶越过去把空调的出风口关上了一半。
志摩好像有点被暖气哄晕,摘下围巾之后露出的被暖气熏得透出薄粉色的脸颊和耳廓,呆呆地仰头看向头顶的出风口:“哦……谢谢。”
伊吹侧头看着志摩弧度柔软的侧影,眼睛扑闪两下,原本随意搭在两个座位中间的手伸过去把志摩垂放在身侧的手捉住,轻盈地把小一些的手拢在掌心:“如果要谢谢的话,来牵手吧~一直到下车之前都不可以松开的那种!”
“……还真会见缝插针啊你。”志摩看一眼与自己相握的大一号的温度滚烫的手掌,与到了深冬就不可避免地要围巾配大衣的自己相比,一年四季都是卫衣派还能手心暖呼呼的家伙实在是令人羡慕。从学校坐城际巴士回去的路程不短不长,如果路况好加上司机开得快的话大概三个小时就能到,但是如果运气不好也有过四五个小时才回到的情况,要说牵着手直到下车的话,实在是狡猾的说辞。
“……所以那天你是说认真的?想要全都试试看吗?”
“当然啦,只要全部做到就好了吧,嗯嗯。”伊吹点点头对自己予以充分肯定,“我还去网络上发帖了哦,‘拜托大家!给我建议结婚前一定要做到事件一百项’这样的,得到了大家热情的帮助呢!如果把这些都完成了的话小志摩就无话可说了吧!”
“怎么还去发帖……等等你是发在哪里?”志摩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嗯?当然是学校论坛啊。”
志摩深吸一口气,转头把前额砸到车窗玻璃上:“从现在开始你不要跟我说话,闭嘴。”
从令人困倦的颠簸汽车上醒来的时候已经能远远望见穿过小城的那条河,志摩不甚清醒地揉了揉眼睛,发觉右边肩膀沉重得不得了,困惑地一转头就蹭到伊吹的发梢,志摩刚才的动作牵动肩膀挪开了一点点,完全没醒的家伙却能准确地蹭过来重新枕好,很难说算不算一种哨兵才能的滥用。
“辛苦小志摩啦,让小蓝给你揉揉肩膀吧~”一看就分量不轻的双肩包好像没有重量一样在伊吹背后被颠得一晃一晃,明明刚坐完长途车却依然精力旺盛的样子,每到这种时候志摩就羡慕起体力笨蛋的好处来。
“不用了,还没有这么脆弱。”志摩话音未落又打了个哈欠,在伊吹“刚睡醒眼睛红红的小志摩像小兔子一样呢”的调侃中狠狠翻了个白眼,半梦半醒地往前走了一段才反应过来地转回头看向刚刚走过去的路口,“你家不是在那边就转了吗?你不回去?”
伊吹点点头又摇摇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认真划拉,然后一本正经地看着志摩:“因为大家给我的建议中有一条是‘送ta回家’嘛,所以我要先送小志摩回家再回去!”
“到底都给了什么可疑的建议啊,你倒是自己筛选一下。”志摩哭笑不得地捂脸,“来我家的次数都数不过来了还说什么送我回家,也太多余了吧。”
“可是是志摩说的‘不一样’吧?所以这一次跟以前都不一样,小志摩要这样想才可以。”伊吹转过身来倒着走,小城的小路上车辆稀少,就算有车子过来他也有充分的自信可以提前听到然后避开,因此大咧咧地大步后走,甚至还比拖着箱子的志摩快上半步。伊吹双手抱着后脑勺若有所思地仰着头,下颌骨的弧度扯得利落漂亮,潇洒的姿态让走在路对面的几个女生频频瞩目,不过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注意,反而是发现了这一点的志摩低头笑着叹了口气。
没几步路就已经看到了家门口,志摩随口问道:“你要不要在我家吃饭?我妈应该会很开心哦。”
“呜哇我也很想……可是我答应过蒲叔今天去他家里吃啦,丽子阿姨说煮了超赞的鱼汤。”天色已经不早,再加上坐了这么久的车,没想起来倒还好,一说到好吃的饭菜,食欲旺盛的少年不光唾液加速分泌,连肚子都配合地咕咕叫起来,尽管如此伊吹还是按着自己已经完全瘪下去的肚皮坚定地摇了摇头,“而且我不是说要送小志摩回家吗?如果我去吃饭不就和以前完全一样了!还是下次吧!”
志摩挑一挑眉:“不一样的点在于没进来吃饭?”
“嗯?原来小志摩也是笨蛋啊。”转过一个上坡先一步到达志摩家的门牌前,伊吹停下脚步挡在志摩身前垂眼看着他,弯着眼睛露出和身后夕阳一样暖融融的笑容,“不一样的点当然是在于这次不是出于吃饭或者是其他别的什么原因,而只是为了能和小志摩多走一段路而把你送到这里哦~”
志摩愣神之际伊吹一个立定跳远从上坡的位置跳到他跟前抬手就是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伊吹的体重再加上他背后那个大双肩包的落势太强,志摩一个没接住往后退了半步,伊吹也顺着惯性往前一步,手臂从志摩的肩膀越过去完全地把被冬衣包裹着软乎乎的人抱在怀里,侧脸紧贴着轻轻蹭了蹭:“我先走啦小志摩!”
伊吹松开手的那一刻冷气飞速再次包裹上来,可是好像拥抱还残留着长久的余温那样一点都感觉不到寒冷。志摩下意识转头眼神追过去,迅捷地跑开的人好像有所感应一样转头大力朝他挥手,直到看着伊吹消失在街口的转角,志摩才把脸重新埋进围巾里,一边摸着口袋里的钥匙一边按响了门铃:“我回来了。”
志摩第二天起来下楼时,伊吹已经干掉了两个志摩妈妈的手作三明治并且加入了两个弟弟关于哪个特摄片角色最帅的争论,三个人各执一词,场面十分焦灼。
“真是的,到底几岁啊。”志摩摇摇头拿着杯子从沙发背后绕过去,两个好久没见到自家二哥的小鬼头立即抛下手里的玩具哒哒跟上。伊吹往后仰倒在沙发背上,视线颠倒地看着志摩给三个杯子都倒上牛奶:“志摩——小志摩——我的份呢——”
“你已经够高了牛奶就可以省了吧。”志摩头也不抬地回他,手上却拉开消毒柜拿出了第四个杯子,一道放进微波炉里短时多次地转了几下变成刚刚好的温牛奶,两个色彩艳丽的专属儿童杯被两个弟弟自觉拿走,志摩拿着剩下两个杯子走到沙发边,把温度熨帖的马克杯贴到伊吹脸上,“给,大龄儿童。”
伊吹接住杯子坐直了小口啜饮着温度适宜的牛奶,顶着嘴唇上一圈牛奶沾的白胡子有理有据地反驳:“小志摩明明跟我同岁哦!”
志摩神定气闲地在餐桌旁坐下咬下三明治的一角:“你不是五月的吗。”
“只有这种时候会承认小志摩是小志摩呢,”伊吹眼神怨念地扫过来,“明明从来都没叫过‘小蓝哥哥’什么的。”
志摩咀嚼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但眼神微微往旁边侧了一点:“所以你今天是干什么来了?”
“嗯嗯今天也是转移话题第一名的小志摩呢。”伊吹拿着空杯子拖拖沓沓地从志摩后面飘过,熟门熟路地去厨房的水池那边清洗,“昨天在蒲叔家吃饭时丽子阿姨提到了商业街那边开了一家超赞的甜品屋,所以我是来找小志摩去约会的!”
话音刚落,原本安安静静剥鸡蛋的两个小鬼像是瞬间被关掉静音模式那样,“一未哥才刚回来留在家跟我们玩嘛”、“小蓝哥哥为什么和一未哥约会啊”、“要去哪里约会我们可以一起去吗”之类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两个人吵出了十人份的音量。
“不行不行,这是我和小一未两个人的约会啦不可以带你们。”伊吹洗过杯子湿漉漉的手在两个小男孩的脸上一人掐一下,在他们吱哇乱叫的抗议声中蹲下身跟孩子们平视,拧着眉毛摆出像是在讲什么人生哲理那种程度的严肃表情,“是很——重要的约会哦,所以把你们一未哥借我一下啦!”
旁听全程的志摩仰头叹气:“我又不是小初的兔子玩偶说什么借来借去的,完全意味不明。”
丽子阿姨推荐的甜品屋是一个老奶奶开的家庭作坊,在商业街的一个岔路小巷里,虽然店铺小、位置也不太显眼,但招牌甜品麻薯红豆汤在入冬后人气暴涨。对甜品没有什么执念的志摩在门口看到里面满座的时候其实想说不如换一家吧,比如刚刚路过时伊吹说招牌图片看起来很诱人的那家蜜瓜包店就很好,但看着伊吹期待的表情,又觉得能实现这样亮晶晶的期待的话付出一些等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虽然小蓝确实是帅哥来着但是小志摩一直看着我我也是会害羞的啦。”明明看起来是在顶着屋檐发呆的家伙却敏锐地捕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伊吹原地跳了两下松动站得久了稍微有点僵的脚,转过身来看着志摩,“等会我们去买手套吧?”
“哈?”志摩有点没反应过来这话题怎么转的,下一秒攥着老奶奶手写的排号纸的手就被捉住,伊吹在他的双手冷得发白的指节上揉搓两下,然后握着塞到自己的外套口袋里。这一下动作的牵动志摩跟着往前走了一步,变成一个很近的面对面的姿势,像是一个未成形的拥抱那样,对方呼吸的尾巴轻轻从面上扫过。
伊吹笑容灿烂地挑眉,在口袋里握紧了志摩的手:“因为看起来很冷嘛。”
有些僵硬的手指被熨帖的体温包裹着,寒冷的空气也被口袋隔绝在外,腾不出手的志摩只好微微仰头,哈气轻轻呼在伊吹泛红的鼻尖:“你的鼻子看起来也很冷哦。”
被突然袭击的伊吹愣了一下,懵懵地眨了眨眼,志摩没觉得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看着他的反应却也跟着不自在起来,也不知道谁看起来更傻地红着脸面面相觑。志摩下意识地想要抽手退开一些,意外地没有在口袋里受到阻力,但在下一秒伊吹的拥抱追过来,蓬松的冬衣把这个拥抱变得像是两块棉花糖碰在一起,轻飘飘软乎乎的,但是在所有间隔的空气都挤掉之后又结实而满足。
“那我们都很冷的话,果然还是抱一下才能暖起来吧!”伊吹这般宣言着收紧了手臂,带着笑的声音闷在志摩肩上的衣料里,“冬天真可怕呢小志摩~”
“那家我也听说过,能让小蓝赞不绝口的话一定是真的超好吃吧。” 听了伊吹对那天甜品店约会的生动描述,正在给小初妹妹织着新毛衣的志摩妈妈十分心动地感叹着,然后忽然想起什么地恍然大悟,“说起来,原来一未很宝贝的这副新手套是小蓝送的呀!我就说难得看见一未对一样东西很在意的样子呢,原来如此,这样就说得通了!”
在旁边帮忙捧着毛线团充当人形毛线架的伊吹眼睛倏地亮起来,挤着坐近了一点:“什么什么,小一未回来之后有做什么特别的事吗?”
“是呢是呢~”志摩妈妈伸手扯了一点毛线,伊吹配合地又松开一段,有帮手配合志摩妈妈动作利落地编织着,“那天我看到他拿温水仔仔细细手洗着一双我没见过的手套,给我吓了一跳,明明是平时什么都一股脑扔进洗衣机的孩子。”
“只是因为水洗标上写了‘建议手洗’而已。”志摩端着热乎乎的麦茶从厨房出来,面色不善地把杯子哐哐放到桌上,不过坐在这边的两个人都是把他的脾气摸个透的存在,两人完全面不改色地说谢谢就继续投入空气粉粉甜甜的闺蜜既视感聊天,只有志摩在无语的世界在此诞生,更别提在把他的事全抖出来这一点上亲妈完全是惯犯了。
志摩妈妈眼皮也不抬一下地戳穿:“说什么呢,就算是叮嘱你要手洗的衣服你不也是都扔进洗衣机吗?”
跟这个空气格格不入的志摩嘴上随便应着但表情分明写着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拿走自己的那杯坐到离伊吹比较近的那边单人沙发上,从茶几抽屉里拿出自己看到一半的侦探小说继续翻起来,刚要在沙发上窝起来又想起什么,赤着脚在伊吹的棉拖鞋上踩了一下:“浑水摸鱼跟着叫我小一未是吧,我都听到了。”
“这一家子都是志摩,叫小一未也挺好的嘛。”完全帮理不帮亲的志摩妈妈如是说。
“就是呢就是呢,我就稍微、稍微叫一下嘛!”伊吹小鸡啄米点头附和着,眼神却看着踩在自己拖鞋上的脚,“小一未怎么不穿袜子,虽然家里没有外面这么冷但还是很容易感冒的哦。”
“小蓝好细心啊。”志摩妈妈乐呵呵地看着他们的互动,“听一未说你们之后打算一起去警校,其实刚开始一未跟我说想当警察的时候我担心了很久,因为听说警校的训练会很辛苦嘛,但是有小蓝一起我就放心了。”
完全信任的话语让伊吹露出超级开心的加大号笑容,浅色的眼睛里像是撒了一把碎钻一样闪耀起来: “交给我吧!毕竟我以后要和小一未结婚呢!”
“咳咳咳咳咳——”志摩一口麦茶呛到喉咙咳得满脸通红,咽喉被水和空气挤压出尖锐的疼痛,但还是第一时间压下不适感紧急介入突然脱轨的话题走向,“伊吹蓝你在瞎说什么!”
“欸?小一未不认账吗?真狡猾呢……”伊吹撇着眉毛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要不是志摩确信自己没有干什么欺负他的事简直都要被这家伙蒙过去了,“啊对了,通知家人也是结婚前必不可少的一步吧!今天刚好可以做到呢!”
“那个明明是你擅自……”这个话题显然是打不住了,志摩头痛地扶额,在看到自家妈妈从刚才开始就没变过的惊讶表情时候更加想要赶紧消失在这个空间,“居然说是结婚的关系什么的真的太扯了吧!难道妈妈你听了不觉得这家伙很乱来吗?”
“嗯?嗯……这个嘛……”志摩妈妈终于从突然听到的大新闻的惊讶中惊醒,织毛衣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眼神在同时注视着自己的两个孩子身上逡巡了几个来回,“呀……原来已经到了可以讨论结婚的年龄了吗,突然有点舍不得了。不过也是呢,小蓝现在都比蒲叔高好多了,已经是高挑帅哥了呢。”
志摩简直怀疑自己听力出了问题:“哈?”
“虽然有点突然……但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吧,如果是小蓝的话可以的啦。”好像忽然反应过来一样,志摩妈妈恢复了平常的表情又继续利落地织起毛衣来,在麻花纹下面又转而织出了一排镂空小花,“毕竟结婚不就是那么回事嘛,互相喜欢、一起生活……以你们互相了解的程度大概一起生活的适应期都可以省了吧?”
“不不不这不是重点吧!”志摩逐渐开始怀疑这个客厅里的三人只有自己还算有正常的脑回路,而且这完全没有走心的舍不得是怎么回事,虽然早就知道自家妈妈比起自己反而跟伊吹的脑回路更合拍,但是在这个问题上也能合拍实在是超出了他的预想,“结婚是这么简单的事吗?不,说到底为什么这么轻松地就可以说要结婚啊完全不能明白!”
“可是一未也很喜欢小蓝吧。”志摩妈妈漫不经心地接话,全然不顾次子立即烧起来的脸,多亏志摩刚刚才狠狠呛到脸红恰好做了掩护才没有被看出来,“话说你们以前不是还经常一起睡吗?就初中的时候,小蓝偶尔就会过来留宿呢。”
“哈?那明明是因为这个笨蛋做完习题睡着了我不好把他叫起来才……啊真是的不想理你们了!”
在蒲郡家的榻榻米上坐下时志摩还是不能明白事情究竟是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了,捧着丽子阿姨出去闺蜜聚会前特地给他们倒的暖和的玄米茶,志摩看着氤氲的白色雾气一时间被无力感笼罩了,耳朵清楚地听到伊吹兴致高昂地跟蒲郡说着想要结婚的事情,一边在心底隐秘的一角感觉到开心,但却又没法克制地无法坦然地接受这部分情绪而心脏难受地抽痛着。
“虽然这么说有点厚脸皮,但是我果然觉得对我来说最敬重的长辈是一直关照着我、教导着我回到正途的蒲叔。”伊吹虽然仍是笑着但难得露出了紧张的神色,桌下放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地握拳又松开,即使没有刻意去动用向导的能力志摩依然能感觉到他周身紧绷的氛围,明明紧张着不安着、但因为是必须要得到的祝福所以仍然挺直了背脊坐在这里,努力地把一切都好好地说出来,既动摇又坚定的伊吹的眼睛是这么告诉志摩的。
“……所以蒲叔觉得呢?”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后,伊吹诚恳地发问,等待着恩师的回答。
“说实话,我会觉得现在就考虑这些是不是有点早了,但是考虑到你的个性,倒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蒲叔眼神平静地看着伊吹,在年长的温和沉静之下分明流淌着有如对待亲生孩子那般清澈的温柔,“况且我和丽子结婚也很早,好像没什么资格在这一点上说你。”
“蒲叔和丽子阿姨真的超——恩爱的。”伊吹听明白了蒲郡的意思,紧绷的背脊放松下来,明亮的眼睛浮起一些水光,再开口时带上一点微不可查的鼻音,“真好啊,真羡慕呢。”
“怎么,现在就想像我一样享受退休后的夫妻生活了吗?你小子还早着呢。”蒲郡笑着揉了一把伊吹的头,眼神轻轻地在两人之间扫过,好像只是不经意地在志摩沉默着微微低头的发旋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我也算是看着你们长大了,如果真的有这个打算的话我觉得很好啊,你们一直都很搭呢,一定没问题的。”
蒲郡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往厨房看了一眼:“啊……我忘记了,家里好像没有味增酱了。得在丽子回来之前买好才行。”
“嗯?交给我吧!”伊吹闻言麻利地站起身拍了拍裤子,做了几个跑步热身动作,“我的腿脚很快,十分钟,不,五分钟就可以搞定了!”
伊吹拉开纸门出去的瞬间一些冬日的冷风倒灌进来,身材颀长的家伙动作迅速地把门关上,说着“马上就回来”的声音好像已经去了几米之外。蒲郡乐呵呵地笑着,端起茶杯慢慢地在手心摩挲却没有要喝的意思,窗外飘起一点小雪,志摩余光瞥见,抬头看向窗外纷纷扬扬的纯白。
“伊吹这家伙……”沉默了良久的人忽然开口,蒲郡并不意外地看向这个好像总是思虑重重的孩子的侧脸,“他就算了,但蒲叔你也跟着来啊……”
蒲郡垂眼笑了笑:“不是挺好吗,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哦,志摩君是有什么在意的事吗?”
志摩一瞬间脸上露出了挣扎的表情,面部肌肉轻微地抽动了一下,慢慢地转回头面对蒲郡,眼前的长辈是观察力细致入微人情练达的存在,拥有他一直钦佩不已的岁月铸就的敏锐理性和通透感性,即使是在跟伊吹对话也同时洞察了他寡言之下的挣扎。可是这样的蒲郡,却仍然给出了他意料之外的回答。
把志摩的表情看在眼里,体贴的长辈并没有急着出言催促,在旁边的小碳炉拿起滚烫的茶壶把志摩面前的茶杯补满又放回去,在立即氤氲而起的雾气中,褐色卷发的年轻人垂下眼看着茶汤里漂浮的茶梗,紧抿的嘴唇勾起一个近似痛苦的笑。
“……那个笨蛋,其实根本不知道结婚意味着什么吧。”志摩缓慢地开口,“只是想要继续像现在这样待在一起、想要成为不会被分开的搭档,是出于这样的原因才说要结婚的吧。”
“和普通人不一样,在哨兵向导的认知里正式连结和结婚有时候非常混淆,或者说大家都习以为常地认为是同一种东西。但也许是因为我们在成为哨兵和向导之前先作为普通人而认识了,所以我明白这不一样,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开了个头之后好像后续的话语就自然而然地倾泻而出,志摩感觉到自己的手指有些颤抖,闭上眼用力吸一口气握紧有些烫手的茶杯,“而且……而且我们认识得太久,一不小心就会混淆的事情做过很多,连结的事搭档的事我有自信,但是为了成为搭档而走到结婚这一步?我不认为是对的。”
“原来如此,志摩君是这么想的啊。”蒲郡了然地点头,“但这毕竟只是志摩君的猜测,伊吹那孩子到底怎么想的,志摩有问过他吗?”
志摩怔愣了片刻,这个反应落在蒲郡眼里已经算是答案,蒲郡往窗外看了一眼,又低头看了看手表,和蔼的长辈眼睛弯着扯出温和的笑的纹路:“我明白志摩君习惯去替他多考虑一些,但这次是你们两个之间的事,身在其中时常常会有注意不到的盲点。所以无论有什么样的想法都说开来一起商谈吧,不然单方面下结论的话,对那孩子也很不公平不是吗?”
“虽然伊吹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但志摩也知道吧,他其实是多么细腻的家伙。”蒲郡无论什么话题都像是闲谈那样平静的口吻有能让人跟着沉静下来的魔力,“也许他比我们所有人都想得清楚也说不定。”
志摩没有立即作出回应,但蒲郡明白他都认真听进去了,于是也体贴地没有出言搅扰,室内短暂地陷入安静,只有壶中水微沸的气泡声和窗外簇簇的落雪声,直到轻快的踏雪声眨眼间由远及近而来,门刷地被拉开,戴着卫衣帽子的伊吹探头进来,关上门把帽子一摘,原地蹦蹦跳跳地抖掉一身的细雪,被兜帽压塌的头发也随着他甩头的动作重新蓬松地支棱起来。
“五分钟!没有超时吧!”抖掉衣服上的雪之后伊吹蹬掉鞋子自觉地往厨房去放好刚买回来的味增酱,但声音仍十分有存在感地传出来,“志摩~小志摩,我们出去堆雪人吧?”
“这除雪方式,你真的是小狗吧。”志摩无奈地看着厨房的方向,“这点小雪堆不起雪人,下大雪的时候再说吧。”
“欸——可是我们可以堆迷你雪人吧,拇指那么大的那种,拇指雪人也不错啊。”
“拇指这么大的就不叫堆雪人了吧,捏雪人还差不多。”
“堆啊捏啊不都一样嘛,小志摩真是不解风情!”
“我——”志摩一时噎住,大力翻了个白眼决定停止给笨蛋接话这种笨蛋行为。不过伊吹就算是笨蛋也是笨蛋中最精神力过人的那一种,完全没有放弃堆雪人的念头,额头顶开厨房的小门帘想要继续据理力争,却在看清两人的表情之后又顿住了,警惕地皱着鼻子嗅嗅。
“嗯?嗯嗯?好可疑的空气……你们趁我不在说悄悄话了吗?”
蒲郡讶异地看着他:“哨兵连这个也可以闻出来吗?”
志摩:“不不并没有这种事,是这个家伙才有的离谱直觉而已。”
“所以果然是说悄悄话了吧!好狡猾!”难得没有被岔开话题,伊吹坐回桌边,噘着嘴眼睛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好像能看到一对警惕地支棱着的犬耳一样,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不会被错过,“明明都被小蓝发现了却不告诉我吗?”
“今天不行哦,但应该某一天会让你知道的。”蒲郡笑着给他递上驱寒的热茶,“我想应该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正拿着纸巾想要擦拭伊吹肩上一点雪化出的水渍的志摩手在半空一顿,然后落下去抹去了那一点水珠,像是回应蒲郡也像是回应自己那样开口:“是啊,不会太久的。”
原本以为这个假期就跟以往的每一个假期一样吵闹却平淡地度过,但生活总是在人觉得习以为常的时候横插变数,总之在伊吹和志摩把这个月的热映电影都吐槽了一遍又窝在一起闷头研究了几天就读警校的事情之后,伊吹的父母毫无预兆地回来了,志摩看到伊吹在line上告诉他这件事的时候甚至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其实这几年伊吹的父母并不是完全销声匿迹,事情还没有夸张到这种程度,但却也没有好上太多。据志摩所知,原本他们也是在当地工作,但是在伊吹上小学之后过了两年就在外地找了工作,伊吹则因为已经办理了入学所以就这么被他们留在老家,刚开始还常常回来,到后来就只偶尔打一些生活费,将将够用的那种。
在伊吹因为家庭和家境而艰难地承受着周围不善的视线、不得不竖起浑身的刺作为防御的时候,让他陷入这种境地的两人却只觉得这孩子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变成了扎手的形状,再加上夫妻二人后来工作忙碌淡了感情,就更没有回来探望伊吹的兴致,并不是刻意疏远,只是自然而然地作为生活中不重要的部分置之脑后。
因为这个突发事件,志摩度过了和伊吹完全没有见面的一周。既然父母难得回来了又正好是假期,珍惜跟他们相处的时间才是正经事。尽管志摩想要这么想,可是不见面就变成只通过line联络的期间里,明明伊吹的语气没有变化、跟在语句后面的心形符号也一如既往,仅仅是每次输入中的提示长了一些而已,志摩却因此一再从幼弟的功课难题上分神,不由自主地在意起来。
“没发生什么事吧”这句话分明已经打在输入框里却又删掉,不管是这个话题还是那个话题,比起这么随意的一条电子讯息好像还是应该当面再谈,志摩叹了口气,在伊吹发来的说是“形状很像蜜瓜包的云”后面回复道“是是很像很像”,立即收到几个生气小狗的表情包作为口吻敷衍的抗议。看起对话框里气鼓鼓的小狗志摩忍不住笑起来时,却也听到自己的声音以旁观者的冷酷口吻说着,几年间连探望都不情愿的父母难道会突然回心转意、决定好好疼爱他们的小孩吗,只是你被笨蛋传染了、就算不切实际也想要如此期望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这确实是伊吹父母回家最久的一次,就在志摩已经快要默认也许要等到开学回校之后才能见到伊吹时,line的消息提示突然跳个不停,正拿着强力胶帮弟弟粘特摄片主角人偶掉落的铠甲的志摩艰难地用指关节划开锁屏,对话框里飞快向上滑动的是伊吹给一个套着蓝白格子厚棉被的被炉三百六十度拍摄的写真照片,其中夹杂着几张他自己也入镜比着剪刀手的自拍,拍摄地点是伊吹家原本除了电视和茶几之外别无他物的客厅。
【小志摩快看!超舒服的被炉哦❤】
【打开之后很快就变得暖呼呼的呢,钻进去就不想出来了,是被子妖怪的程度❤】
【小志摩,明天要不要过来,我们一起抱着被炉看红白歌会呀?】
【我们两人。】
“小志摩,这边的食材都清洗好了哦,我帮你切好吧!”
“交给你了,我这边也差不多好了。”志摩打开汤锅的盖子,放昆布和木鱼花熬煮的汤汁舒适的味道伴着蓬勃而出的热气瞬间挤满了小小的厨房,之前一起去看不知道为什么要做成3D放映的刑警电影时突然觉得自己戴墨镜非常帅气的家伙后来就迷恋上了戴墨镜,此时立即被水汽糊满了视线变成帅气的盲人,正要切萝卜的菜刀顿在半空的样子被志摩毫不留情地大肆嘲笑。
确认了汤汁的咸度适中之后倒入码好满满食材的小锅里,煮得差不多时把乌冬面也下进去一起烫熟,简易版寿喜锅就算弄好了。志摩端着小锅出去时伊吹已经在桌上摆好隔热垫拌好了作蘸酱的生食鸡蛋,邀功似的摇摇晃晃,要不是端着锅腾不出手志摩简直要下意识去摸一摸被他晃得蓬松地翘起的发顶了。
因为在超市挑选食材时撞上年末的大折扣,结账时被勤俭持家的阿姨奶奶们的队伍排出去老远,所以虽然晚饭做得简单但真的吃起来的时候红白歌会已经先一步开播了,两人因为懒得把小菜分成两份而围着被炉的一角挨着坐下,主持人依然是一些熟悉的面孔,很难说明原因但好像在跨年时看到熟悉的主持人就会有一种安心感,像是宣告着今年也好好地度过了的符号一样存在着。
“好吃……好暖和啊……”胃里塞满了热腾腾的美味饭菜,又有被炉烘烤着身子,伊吹吃着吃着像是化掉的年糕一样趴下去,志摩忍不住笑他姿势奇怪,“这样压着胃不会很不舒服吗”,这么一说伊吹确实感觉到胃被压迫着的感觉,于是又很可惜地坐起来了,为了弥补这种遗憾的心情给自己添了两大筷子乌冬。
红白中场的时候刚好吃完,被被炉封印的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想要偷懒的表情,但在剪刀石头布的手势出出来之前又同时默契地停下了,只是对视一眼就互相了解,一人拿着锅一人收拾着碗筷一起钻出了被炉。
收拾好碗筷到零点之前是一年中最悠闲的无所事事时间,下半场的红白歌会登场节目越发精彩,但伊吹已经被由内到外的温暖感觉放倒了,仰面躺倒在地上窝进被炉里,眯着眼睛发出除了表示开心之外毫无意义的哼唧声。志摩其实也没有在认真看节目,只是每年最后一天的仪式感作祟才让他们俩在这里百无聊赖地在桌子下互相踩对方的脚,桌子上面倒是一派平静,志摩剥一个橘子就给伊吹扔一半,一抛一接间恍然有种在和小狗玩飞盘游戏的错觉。
伊吹嚼着橘子含糊不清地笑着:“太好了,可以就这样跟小志摩一起懒洋洋地待到明年呢。”
志摩被突如其来的烂梗无语了一下,但抿着的唇还是不由地扬起一个弧度:“明年……如果能顺利一起去警校、顺利成为搭档的话,大概可以一起待到腻味吧。”
“警校……是呢……”伊吹抱着被子又往里缩了点,鼻子以下全都盖进暖呼呼的被炉里,说话的声音都变成像是软乎的梦呓,仿佛要睡着了一样半垂着眼睫,“他们回来的时候我把我的打算都跟他们说啦,想要当警察的事,想要和小志摩结婚的事,我通通都告诉他们了。”
志摩愣了一秒就很快明白过来“他们”指的是谁,转头看向伊吹的方向,伊吹仰着头用乖巧柔软的上目线看回来,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轻柔地相触,时间都为之一滞。
“……那他们怎么说?”
“做警察的事,他们说他们没什么了解,职业选择这块我自己想好就行,做得到就去做。结婚的事……”伊吹笑了一下,“他们也是说,我自己的事情就自己决定吧,明明只记得志摩好像是邻家的孩子,连长相都想不起来……虽然对我的想法完全没有异议应该开心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寂寞呢。”
说这些话时伊吹的语气表情就像是在评论此时歌会的演唱是不是他喜欢的类型那样漫不经心,但志摩却因此紧紧皱眉,咬紧的后槽牙在面部绷出细小的弧度,因为压抑着怒火而颤抖的手在桌下碰到伊吹的手背时顿了顿,而后用力地握住,精神力强势地奔涌而去,果不其然摸到哨兵因为精神负担过重而乱成一团的五感仪表盘。
“你这个……笨蛋!为什么不跟我说!”志摩咬牙切齿地骂道,伊吹恍然间好像被人在脑门上拍了一巴掌,但这几天因为五感上的不适而带来的轻微头疼却在眨眼间离自己远去,感官全都降回一个更适应日常生活的精度,干扰着自己的杂音全被抹去,唯有那双手的温度、触感,摈弃所有杂质后依然清晰地存在。
“其实他们这次回来,是想把老家的房子卖掉,因为要联络中介、盘点、估价……这些那些的,好像要忙很多事情吧我也不是很懂,所以才待得比之前都久。”伊吹仰躺着又发了会儿呆,磨磨蹭蹭地侧过身转向志摩的方向,把牵着的手拢在胸口,“听到我想做警察的时候,说,这样的话以后可以在宿舍住应该也不会回来老家了吧,明年毕业之后他们把房子卖掉正好合适。”
“什么正好,开什么玩笑。”志摩用力地闭了闭眼,说起来他与伊吹的父母只有过几面之缘,印刻在记忆中的全是冷淡的印象,还有对这种冷淡习以为常的伊吹的笑脸,让人烦躁不已就如此时一样,“……既然要卖房子,为什么还买了被炉?”
“啊,这个嘛,是我提出来的啦。”说到被炉伊吹的表情瞬间像是点亮了那般,甚至兴致高昂地从被子里钻出来一点,眼神亮晶晶地追着志摩的侧脸,“被炉很舒服吧?小志摩也很喜欢吧?其实呢,是他们走之前不知道怎么突然想起来说我也准备要成年了,以后读警校、分配去警署工作的话可能也不怎么会再见面,让我现在挑一个成年礼物,然后我就说想要一个被炉!”
“当时他们也说了跟小志摩一样的话哦,‘房子都要卖掉了为什么还要买被炉’、‘难道以后准备搬去警察宿舍继续用吗’什么的。”有点百无聊赖地,伊吹挨个摩挲过手里志摩圆润的指节,抿着嘴闷闷地笑出声,“不过呢,反正从此我的人生就跟他们没关系了吧?既然这样,我只想这个冬天可以有一个跟小志摩一起暖和度过的被炉。”
“……你还真是个笨蛋啊。”志摩把手抽出来,在伊吹的额头上戳了一记,立即听到十分配合的嗷一声惨叫,“明明受了那么多伤,眼睛里却还是只有自己想做到的事、想实现的愿望。”
“嗯?小志摩又在说很难听懂的话呢,”伊吹摸了摸被志摩戳了一下的眉心,像是全不在意那样大大咧咧地笑起来,“不过我是笨蛋小志摩不是早就知道吗。”
“也对,”志摩瞥他一眼,又拿起一个橘子慢条斯理地剥着,“毕竟你可是笨到连女孩子给你的储物箱塞了情书都差点当成恶作剧的那种笨蛋。”
“欸?”伊吹眨眨眼,猛地一骨碌坐起来瞪大眼睛看着志摩,脸上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害羞的红扑扑一片,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让志摩不给面子地笑出声,反手又把两瓣橘子塞进他嘴里,伊吹红着脸囫囵把橘子咽下去急急地开口,“志摩为什么会知道?我没有跟小志摩说过情书的事吧!难道是连结的时候看到了……”
“我什么时候擅自看过你的记忆了?”志摩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再说你也不是那种精神屏障形同虚设的菜鸟哨兵。我只是那天刚好看到有个女孩子在往你的储物柜里塞一个粉色的信封,就觉得应该是情书吧。”
“不不不也可能是其他东西吧!”伊吹拼命眨眼,手在空中乱七八糟地比划着,“黏着口香糖的恶作剧或者是挑战书之类的!”
“怎么可能,她喜欢你这件事根本就很明显。”志摩回忆了一下那个虽然跟他同班但交集并不多的女孩,长相文静可爱,印象中偶然说过几句话也是温温柔柔的,“我去田径场找你的时候有好几次看到她远远在场边看你们田径部训练,还有我们班跟你们班合上体育课的时候她也经常偷偷看你吧。虽然好像一直没能鼓起勇气跟你说话,但很明显就是喜欢你啊。”
伊吹挥舞的手僵在半空,像是被按下暂停键那样目瞪口呆地张着嘴愣了半晌,在志摩想要伸手把他掉下来的下巴按回去的时候又猛地回过神,红着脸反应夸张地抖落一身鸡皮疙瘩:“也太敏锐了吧小志摩,好可怕,该不会小志摩当时就已经觉醒成向导了吧!”
“我什么时候觉醒的你最清楚了吧,这种事不需要成为向导也能知道,粉色信封除了是情书还能是什么。”志摩失笑,把手里的几瓣橘子一股脑全塞进伊吹嘴里,“连眼前明摆着的正解都视而不见,你引以为傲的直觉就没有给你提示吗?”
“唔……肿么缩呢……”伊吹仰着头慢慢嚼掉嘴里的橘子,酸甜的果粒在嘴里一颗颗爆开,“那时候就算有所感觉也会被我下意识忽略掉吧,‘被喜欢’什么的……根本不会往那个方向想。小志摩当时不也是吗,会被人说跟‘那个伊吹’待在一起,之类的。”
被这个词勾起了讨厌的回忆,志摩忍不住拧紧眉头:“跟你没关系,我这个外来者本来就不合群。而且为什么我要管别人怎么说?像那样自以为是地抱持着优越感、随随便便审判一个人的本性的乌合之众,要说什么就随他们说好了。”
憋着火气说完,志摩抬眼意外对上伊吹直勾勾看过来的眼神,虽然因为看过太多经历过太多而有着深沉的底色,但却依然像是被阳光照亮的海面那样粼粼地闪光。伊吹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好一会儿,直到把志摩看得浑身都不自在才蓦地低头摸着鼻子笑起来:“真严厉啊小志摩,明明都过去这么久了。”
志摩啧了一声,威胁地瞪眼作势要把橘子皮扔到伊吹头顶:“你这事不关己的样子我才真是火大。……不过算了,也就只有你才会这样。”
“嗯?这样是怎么样?”伊吹垂眼露出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但被他提问的人好像看穿他的心思一样并不作答,只是用冷静又温和的眼神凝视着他。
如果山岳能有所回应,愤怒的时候应当会山石崩落、山间溪水暴涨,忧郁时也许会林间会漫起山岚,虽然不曾见过但伊吹是这么猜测的,毕竟精神图景的逻辑大同小异,就像是他的图景里也曾出现飓风狂浪和足以让人无法视物的浓雾一样。
可就像是志摩从第一次进到他的图景时、连涟漪都不曾溅上他的鞋面那样,伊吹在那座山里脚下的道路每一步都坚实,连拂过脸庞拭去汗水的风都轻轻。
“说起来……零点后去小志摩的图景里的话算是新年登高吗?”
“你是笨蛋吗?”
伊吹趴到桌上闷闷地笑起来,又忽然抬起头看向窗外,志摩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好一会儿才察觉远处被房屋遮挡着只露出一角的烟花,电视里红白歌会也到了计票的尾声,新年将近了。
伊吹懒洋洋地抻直了手臂伸了半个懒腰,但被被炉烘烤得暖暖的身子依然没有动弹的欲望。一年的最后一天,可以和重要的人一起暖呼呼地度过,膨胀得不可思议的安心感简直能让人一秒钟就马上睡着但又一秒钟都不舍得睡过去。志摩虽然看着电视上主持人神情激动地公布比分、唱起固定的最后歌曲,但视线没有落点,难得地在这一分钟什么也没有想,只是感受着“与某人共度此刻”的沉静空气。
越接近零点窗外放焰火的人就更多起来,有的人点燃了华丽的礼炮,在半空中四溅的花朵此起彼伏地照亮天空,也有人点起传统一些的冷焰火或是仙女棒,总之各种形式的火焰燃烧的声音、人群喧闹的声音都随着时间迫近零点而愈发热烈起来。志摩骤然从自己的出神中醒过来,反射性地想去牵伊吹的手,以伊吹过人的能力,这样复杂的讯息也许会给他带来负担,想要确认他的状态而把那只手紧握,确认了一切正常之后志摩自然地要把手松开,但在最后的时刻被握住了指尖。
捏着那一截指尖,扣过去手心贴合,再一个轻盈的翻转就变作十指相扣,伊吹空着的那只手支着脸颊,歪着头所有所思:“小志摩之前对我说过,‘不一样’吧?但其实后来我在想,真的每一次都能分得这么清楚吗?就像刚才,就像现在,小志摩是想牵手,还是只是想帮我梳理五感呢?”
“哈?”志摩看了一眼自己被牵着的手,下意识地勾了勾指尖,“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我是想看看你有没有事所以才……”
“嗯嗯,我当然明白,但小志摩想要这么做说到底是因为担心我吧?”伊吹信心十足地给出自己的结论,“所以说,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小志摩是为了帮我才牵手,但实际上小志摩还是因为超——喜欢我才牵手的哦!跟情侣的牵手并没有本质的区别,没错,就是这样!”
志摩目瞪口呆地听完这段推理:“……哇,真是可怕的自信,明明连别人暗恋你都没发现还能把话说得这么肯定啊。”
伊吹撑着脑袋的手立即滑了一下,完全被打击到地撅起嘴:“不要拿一次失误一直嘲笑我啦!小志摩好过分!而且啊,我对小志摩确信的程度绝对是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样的哦!就算没有连结,在小志摩的事情上我也一定不会错的!”
“是是,说得对说得对。”
“呜哇超级敷衍,这种事情上也能敷衍也太可怕了吧小志摩!”
在逗人这件事上总是十分有乐趣的人努力忍笑却还是暴露了勾起的嘴角,伊吹扁着嘴发出犬类示威时那样低沉的呼噜噜,好像准备躲回自己的小窝里赌气不理人的小狗那样大半个人都神奇地缩进了被炉的桌底,在志摩还在好奇这被子里难道有什么异次元空间可以装下一个长手长脚的家伙时又突然以闪电之势从志摩这一头被子里钻出来,掐着痒痒肉把人摁倒,照着早就熟悉的位置把人掐成一条扭动的鱼,志摩边笑边喘地费了半天劲才把伊吹的手给扒拉开,躺在原地长出一口气,无奈地侧头看着收回手气鼓鼓地趴到他身侧的伊吹:“真是的……我说你说得对也不行吗,难得我也不想把这些留到明年再说了。”
“嗯?嗯嗯?”伊吹下巴枕在手臂上眨巴眨巴眼睛,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倒吸一口气,“欸?等等,所以小志摩的意思是……真的吗?就这么承认了?突然间?所以小志摩答应跟我结婚了?”
“等等等等,你等一下,事情还没有发展到这一步。”志摩动作迅速地伸手在伊吹眼前晃晃打断他已经逐渐脱缰的推理,“伊吹,结婚这件事呢,是两个人互相喜欢才可以的。”
伊吹歪着头,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两圈:“我当然知道的,我也很喜欢小志摩嘛。”
“真担心你能不能明白……”志摩叹了口气,目光在伊吹清澈的眼底停留了好一会儿,而后随着转回头的动作落在暖黄色的吊顶灯上,那盏款式很旧的顶灯自从他们认识以来就一直安静地待在那里,因为有个热爱清洁的主人所以总是一尘不染,“就算你这么说,可是喜欢是有很多种的,我说的不是朋友的喜欢,也不是作为搭档的喜欢,是想要结婚的那种喜欢。”
“这些喜欢听起来很相像吧,甚至可能看起来会是相同的面貌。正因为我很明白你是直觉派,所以才一定要把话都说清楚。”毕业相谈时老师眼神里的疑问、母亲还有蒲叔的反应都在转瞬间闪过,伊吹的坚持和收到的所有这些祝福像是灿烂的花束一样递到眼前,想要就这么闭着眼睛接受一切的时刻其实根本数不过来,可是……
心脏感受到细微的抽痛,志摩垂下眼帘艰涩地把话说完:“……可是如果我明明知道你也许会混淆还……顺着我的私心就这么同意了,也许总有一天你会因此变得不幸的。我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嗯哼……原来如此,这就是上次你和蒲叔没有告诉我的悄悄话吧。”伊吹挪动着手臂趴到离志摩只有一厘米的地方,手肘支起身子探过去,把暖黄的顶灯遮蔽独占了志摩的视野,漂亮的浅色瞳孔并没有在思考什么或是迟疑着什么,反而狡黠得意地闪着细碎的光,“还有啊,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小志摩的意思是,小志摩对我的喜欢是想要结婚的喜欢了?”
“……”
短暂的沉默,在两个人都没有说出答语或是下一个问句的沉默中,窗外的焰火声和人群的嬉闹声愈发热烈起来,仅仅是一道院墙好像就隔出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外面的人们在欢笑声中甚至难以听清对方的话语,而此间的二人连呼吸和心跳都能互相听清。
在一朵紧贴着院墙升起的礼花以灿烂的金色照亮零点的天际时,志摩抓住伊吹的衣领仰头吻了上去。四瓣嘴唇软软地贴在一起,冬天干燥的唇纹把细微的摩擦放大,两个被被炉烘烤得暖暖的人嘴唇也是温暖的,残留着同样的淡淡柑橘香气,分明只是简单的贴唇吻但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一瞬的温度过后志摩松下劲躺了回去,又在下一秒扯着伊吹领口的手把人拉近飞快地啜了一下,磨开了一点点的唇缝在快速分开的瞬间发出啵的水声。
直到刚才为止还在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肯定是喜欢我吧、是想结婚的喜欢吧这些大话的家伙此刻像是被按下静音键一样,简直要冒蒸汽那样从耳廓一路红到脸颊,猛地趴到地上把半张脸都埋进手臂里,捂着刚刚被突袭的嘴唇蹭在志摩身边发出一连串闷闷的欸欸欸欸什么什么这样的动静,全是语气词一点有效信息都没有。
“你这什么意味不明的反应啊!”虽然后果会如何心里完全没底但是吐槽已经是刻在基因里的条件反射了,志摩红着脸翻了个白眼,先动手的是自己,就算是一时冲动也好总之这样的方式比起语言应该有效多了吧,“没错,我对你就是这种喜欢,明白了吗?真是的……明明当时就说过了吧,kiss都没有怎么会是结婚的关系,如果你感觉没办法跟我接吻的话结婚的事当然也就……唔!”
志摩没说完的话被迅疾而果断的吻堵了回去,原本趴伏在旁边的人以快到反应不过来的动作欺身过来准确地亲上还在说话而微微张开的嘴唇,与嘴唇同时相贴的还有鼻尖和脸颊,虽然感受到伊吹因为害羞而滚烫的温度,但与此对比鲜明的是抓着自己手腕的力道,带着紧张的颤抖,可是却用力到完全无法挪动分毫。
被衔住舌头的时候志摩有一瞬间的头脑空白,这家伙该不会跟谁偷偷学过吧这样的念头短暂地闪过,但要说是很有章法游刃有余的感觉却也不是那么回事,好像只是跟随直觉胡闹地搅动舔吻、单纯地出于想要怎么做或者想得到什么样的反应而行动。被舔过上颚的触感刺激得微微发抖的瞬间立即被敏锐的人察觉,鼻尖错开更重地舔吻那一块神经敏感的地方,连续不断的酥麻感让志摩的呼吸无法控制地乱成一团,因为没办法好好换气而渐渐感到晕头转向,连心跳声都跟着吵得无法忍受。
直到连近在眼前的浅色瞳孔都因为缺氧而在视线中朦胧一片,志摩实在受不了地咬了一口作乱的家伙,得以呼吸的一秒甚至因为骤然过于用力的喘气而头痛起来。就算是想要用行动反驳自己也不用做到这个程度吧,想要这样骂人的时候却好像被看穿了想法一样被伊吹抢先一步再次吻上已经亲得红肿的嘴唇,接连不断的啜吻亲出叫人耳热的水声,用亲昵撒娇的姿态再次夺取呼吸。将两人拥着的被炉因为他们的动作而撑起些微的缝隙,热烘烘的空气从两人撑起的空隙里钻出来又贴着皮肤把他们缠绕,太过温暖而有些干燥的此间亲吻依然是湿润的,两人皮肤相贴的地方互相熨帖着而产生的些微汗水也是湿润的。
伊吹松开手心里被抓出指印的手腕,一点点上移扣住那双小一些的手掌,掌心相贴的瞬间志摩自然而然地与他相握,不是像是而是确实相握过无数次而轻易地契合,但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的是这是第一次在接吻时的牵手,属于对方的手指分明只是轻轻地按着自己的手背,却好像把他柔软又激烈跳动的心脏握在掌心那样带来强烈的悸动。
留恋地在下唇上嗑下一个浅浅的牙印,伊吹忽地卸下劲整个身子压到志摩身上,脑袋靠在志摩的颈窝里闷闷地笑起来:“小志摩,果然跟我一样也是笨蛋呢。”
“……哈?”志摩意识散落地半阖着眼,与伊吹相贴的胸口还剧烈起伏着,但依然下意识就脱口而出的反驳让沉沉地压在他身上的人好像听到什么好事那样笑得不能自已。伊吹就这么像是把他当做毛绒抱枕一样压着抱着好一会儿,笑声弱下去而轻柔的呼吸声贴着耳廓传来,听着那样近在咫尺的呼吸好像胸口被塞满柔软的羽毛,轻盈而温暖的安全感。
“因为,这种事怎么也不可能混淆吧?小志摩到底觉得我是怎样的笨蛋啊?”伊吹放在志摩侧腰的手忽然一使劲,身子往后一滚两人的姿势就完全调换,突然变成趴伏在伊吹身上的志摩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恰恰好地亲在额角,“我呢,想跟小志摩一直牵手、想要拥抱、想夏天一起掰一支冰棒、冬天一起在被炉里无所事事……说出来好像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像是跟谁都可以做到的事情,所以小志摩才会觉得我会弄错吧?”
“但是啊,我是想跟小志摩把这些所有——所有像是沙粒一样的小事全都做到哦?”
志摩推己及人地觉得被压着一定很重所以想要赶紧起来,但在听到这句话时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因为紧贴着所以伊吹说话时胸腔的震动一丝不差地传达过来,和贴在自己额角说的话语共振着,好像不仅仅是听觉、而是全身心都在接收着某种讯号一样,除了语言,胸腔的震动、身体的温度,还有抱着自己的手的触感,好像这一切讯息交织成了一种复杂而立体的感受。在那一瞬间志摩忽然有一种灵感,也许精神力和五感是同源的两极,他们或许用不同的方式伸出手,但最终触碰到同一种东西。
像是叹息一样地,伊吹仰起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虽然微不足道,但如果把全部这些一点一点的小事全都经历、全都实现的话,人的一生也就过去了吧。”叹息的结尾,轻轻的笑意像是气泡一样冒出来,“所以说,我对小志摩的喜欢是想要共度人生的喜欢呢。”
志摩默然了一会儿,挪动手臂撑起身子,低头对上伊吹的眼神,说了那种台词的家伙脸上的笑容自满得让人火大,说到底告白有什么值得自满的,宣布喜欢一个人是很值得骄傲的事吗,虽然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不断,但好像这么想的人是伊吹蓝的话又很合理,爱是美好之物,因此爱着人的心意也是美好的,拥有去爱的能力是值得骄傲的。
自认识以来,看着伊吹时觉得世界上怎么会有人的脑回路长成这样的时候有一百次一千次,在这个世界上跟他抱持着同一个逻辑通路的人可能根本就不会有,但即使如此,志摩一次也没有站到把这种逻辑视为异类、去打压嘲笑甚至想要磨灭的那一边去,真正无边无际澄澈不染的天空之镜也许不存在于世界上任何地方,但这难道不是如奇迹一般美丽的东西吗。
“小志摩不也是,这么一点一点喜欢上我的吗?”对自己被比喻为奇迹这件事一无所知的人,带着比窗外烟火更璀璨的笑容这么说着。
“我是吗?”志摩轻哼一声垂下眼,好像很冷硬那样地抿着唇,但柔软的眼底却清晰地映照着某人的倒影,“这还用说吗”伊吹的表情分明这么写着,志摩俯下身舔了一下笑得月牙一样勾起的嘴角,再覆上那双柔软的嘴唇百无聊赖地厮磨,太过随心所欲的动作让被亲的人有些不耐地蠢蠢欲动,腰间的手收紧的同时志摩伸手捏住了伊吹的下巴,舌尖滑进齿列微小的缝隙,毫无惧意地一颗颗划过尖利的犬齿,想要收回时被果断地勾住咬住,亲吻如涨潮的海水再次将他浸没。
谁也没猜到的,最后一学期返校之后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拍毕业照,据说是这次结业考会有一些时间上的调整,为防毕业典礼上凑不齐人于是把毕业照的安排提前了。总之最后的结果就是,毕业生全体在冬日寒风凛冽的早晨穿着根本不抗风的礼服在操场待命,不知道是出于对学校不靠谱的临时安排同仇敌忾还是因为拍毕业照渲染的离别空气,虽然两部的学生同时聚在一起,但这一回却难得地和平,谁也没有做多余的事。
虽然这一大早的气温很低,但寒冷并没有成功驱赶走志摩的困意,站在班级人群的边缘打了个超大的哈欠也还是没能清醒过来。先拍照的是哨兵部那边,也不知道为什么非得让向导部也在旁边待命不可,对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折腾人怨念很大以至于表情都变得恐怖起来,原本站在志摩旁边的几个同学完全是出于本能地往旁边退开两步。
正烦躁得不行的时候正在拍照的班级又换了一拨,哨兵部白色主色的服装好像一朵云一样飘上那个拍照的架子,不过在这其中有个显眼人物,虽然礼服比谁都妥帖但偏偏鼻梁上架着一副惹眼到不行的茶色墨镜。
志摩:噗。
摄影师为难地挠挠头,一旁负责协助的老师立即叉着腰中气十足地喊道:“那边那个同学!墨镜摘一下!”
在齐刷刷投过来的目光中伊吹把墨镜拉下来一点露出一半的眼睛,表情是如假包换的真诚:“为什么?没有规定毕业照不能戴墨镜吧?”
然后接下来的五分钟内就进行了毫无营养的辩论,像是毕业照难道不应该留下最帅气的影像吗、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不可以就是不可以,之类的,拉扯了半天最后摄影师无心地一句“带着墨镜的话照片洗出来是看不清楚脸的哦”,才让这个插曲落下帷幕,毕竟就算再怎么有一张帅气的脸拍不出来不也是白搭吗。
志摩远远地围观完全程,一时不由得思考起这家伙究竟平时在班里是怎样的形象啊,居然自夸的时候好像大家都完全免疫了一样,一边忍不住叹气一边却眼睛弯出带着笑意的弧度。
“那个,志摩同学。”班长田中从人群的另一头挤过来站到志摩旁边,表情有点不好意思地压低了声音,“我觉得还是应该要跟你道歉才对……关于放假前的事情。”
“放假前?”志摩看着他疑惑地皱眉,然后很快地反应过来,“你是说那时候……”
“啊是的……那个时候随随便便就轻信流言、又擅自揣测你跟伊吹同学的事情是我不对。”田中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手指紧张地反复搓着,“后来斋藤老师找过我,说不要乱猜别人的私事,我才反应过来……实在是抱歉,我也劝了班上的其他同学,希望可以减少一些你的困扰吧。”
“哦……行,我知道了。”志摩打量着田中颇为不自在的样子,大冷天的额头还冒出虚汗足见他情绪紧张得货真价实,胆怯得就差腿跟着打哆嗦了却还是站在自己面前,志摩挑一挑眉,伸手拍拍田中的肩,“说实话我还挺意外的,田中你其实是个有勇气的人啊。放心,这种事我已经习惯了,没有放在心上。”
田中闻言立即如获大赦地长出一口气,抬起头正想再说什么时视线却忽地被其他地方吸引了注意:“咦,志摩同学你的领带……”
“领带?”志摩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领口,起床时随意系上的领带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松松垮垮,当即就表情难看地啧了一声,试着随便紧了紧却没有得到理想的效果,于是不耐烦地就要扯下来,“算了,领带没有也无所谓吧。”
拉扯的动作做到一半就被背后伸过来的手制止了,干净修长的手指把志摩的手撇开,就着从身后环抱着那样的姿势耐心细致地打上一个漂亮的领带结妥帖地放在志摩胸口:“怎么能算了呢小志摩,这可是只有一次的毕业照哦?”
完成领带任务的那双手却没有立即抽离,顺着领带往下,十指交叉虚扣在志摩腰间往后轻轻一带,身后的人下巴就恰好地磕在志摩的肩上:“我知道的呢,小志摩是不是已经冷得不耐烦了?但是毕业照还是要好好拍哦!”
志摩顺势后退半步完全陷入暖和的怀抱里,寒冷有所缓解让他表情也跟着松下来,志摩一手拿起那个漂亮的领带结在眼前端详,另一手自然地捏了捏压在自己肩上那张软乎乎的脸:“好好拍的意思是指戴一副把脸挡掉1/3的墨镜吗?”
“嘴太坏了小志摩,难道不是很帅吗?明明就很帅吧!”
“是是很帅很帅。”话音刚落立即就被报复性地用力抱紧,塞得很整齐的衬衣都被腰间的力道带出来一点,志摩嘶了一声,刚要说这样抱衣服变得乱糟糟不是更拍不好了吗,一抬眼忽然看到田中呆滞的脸,以及熟悉的周围同学想看又不敢看的目光。
志摩迎着这些探究的眼神歪了歪头,随意拉扯了几下试图拯救自己的衣服无果干脆就放弃了,就着倚靠着伊吹的姿势就这么开口:“对了,虽然不知道我们的事现在已经传到第几个版本了,但至少有一点别弄错了。”
“作为向导想要建立连结的那个人、作为平凡人志摩一未想要共同经历人生的那个人……”话说到一半好像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似的,志摩下意识地舔了舔下唇,下一秒升起热度的脸颊被紧贴着蹭了蹭,亲昵的触感像是小动物柔软的毛发从脸颊蹭过,无法不喜欢、无法不珍惜、在得到肯定的回音之后就再也无法放手的温度在此刻将他包裹,与对方相触的每一刻所产生的确信,就如同那两份已经写好的申请一样字迹清晰。
“……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
凛冽的寒风也有片刻缄默,志摩微微侧身拉住伊吹的领带,把人拉近眼前亲在嘴角。被突袭的人怔愣也只有片刻,随即露出笑容把亲吻再加深。
因为相连,一个人的心跳仿佛变成另一个人的回音,诉说着同一句话的心音在相抵的胸口之间回荡。
喜欢你。
—END—
【ibsm】心音回响(上)
※哨向 但是高中生竹马AU
下篇见合集 (只是不小心写太长所以拆成上下发
下午最后一堂体能课下课钟一响,原先一起在训练室上课的向导部A班同学们一哄而散,却又勾肩搭背地一同去往操场的方向,袖子甚至还更往上捋了些,比起普通放学时应有的松快,更偏向于一种亢奋的好斗,向导部黑色的制服让耸动的人流像是黑色的潮水。志摩一未眼也不抬地抓起包往反方向走,教学楼的储物柜里他放有替换的制服,上完课这一身汗他是完全不想忍了。
“志摩同学!等等!”
意料之外地听到有脚步声跟上来,志摩回头看一眼,班长田中气喘吁吁地小跑过来跟着他,看到他的视线尴尬地笑了笑:“那个,是任课老师那边有...
※哨向 但是高中生竹马AU
下篇见合集 (只是不小心写太长所以拆成上下发
下午最后一堂体能课下课钟一响,原先一起在训练室上课的向导部A班同学们一哄而散,却又勾肩搭背地一同去往操场的方向,袖子甚至还更往上捋了些,比起普通放学时应有的松快,更偏向于一种亢奋的好斗,向导部黑色的制服让耸动的人流像是黑色的潮水。志摩一未眼也不抬地抓起包往反方向走,教学楼的储物柜里他放有替换的制服,上完课这一身汗他是完全不想忍了。
“志摩同学!等等!”
意料之外地听到有脚步声跟上来,志摩回头看一眼,班长田中气喘吁吁地小跑过来跟着他,看到他的视线尴尬地笑了笑:“那个,是任课老师那边有些安排让我转告,现在有时间吗?”
志摩低头看了看表,心里略略一算:“行,那等会我去教室找你吧。”
“防御课的老师下节课下周安排了分组作业,老师说会安排成绩靠前的同学带队……”
“精神影响课的宫本老师让你分享一下上次小测的经验……”
“啊对了,还有下周哨向两部的一年生第一次一起上精神连接课,高年级助教的事……”
结果事项竟然出乎意料的多,志摩不得不扯了张便条挨个记下来,粗粗对了下自己的课表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忍不住不爽地啧了一声,班长田中顿时抖了抖,志摩余光瞥见赶紧摆摆手:“不是对你,这些我都知道了,还有别的事吗?”
“啊,啊,对……”田中磕磕巴巴地接话,笑得相当僵硬,“那个,其实,级长下野同学让我转告你,我们最近跟哨兵部那边摩擦有点多,所以想麻烦你能不能……”
志摩咔哒一声收起按动笔的笔尖,捏着笔杆不客气地指着田中,田中下意识就闭了嘴,又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太听话了想再开口,却被志摩抢先一步打断,语气并不冲,但是礼貌、冷静,毫无商量余地:“我们已经是毕业生了,又不是第一天互相认识,有些话我会不会听你们也清楚吧?”
“可是……”
“你们的事与我无关。”志摩拿着笔杆强调意味地指了指,一种微妙的压迫感侵入脑海,田中像是被按动笔戳到脑门那样脚底后退一步,“我的私事也不用你们管。”
关着门的教室内短暂地陷入了僵局,或许只是田中单方面的,志摩走回自己的位子把笔和便条一起塞进抽屉。与按动笔撞击抽屉底部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门外的骚动,隔着一扇木门隐约听到议论的私语。
【白色制服】
在絮语中精准地捕捉到关键词,志摩叹了口气,表情却立即柔和几分,用最后的教养说出“我还有约先走了”之后径自来到传出骚动的门前,伸手拉开——
“啊!小志摩?”原本坐在墙边的人矫健地挺身跃起,两步走到志摩眼前,插着兜的身形利落帅气,与他身上哨兵部白色制服相得益彰的笑容却可爱得不得了,“结束了?可以走了吗小志摩?”
志摩点点头,在黑色的议论声和注目礼中两人一起旁若无人地往楼下走:“你怎么上来了,不是约好了跟平时一样在中央花坛见吗?”
“是小志摩今天太慢了!”伊吹蓝可怜兮兮地噘着嘴,兼摸了摸扁塌塌的肚皮,“小志摩再不来我就要饿死了,我只好去找找小志摩是不是在哪里迷路了呢~这样。”
“我迷路?”志摩忍不住对这个说法翻了个白眼,“你在向导部迷路还比较有可能吧,突然闯进来的哨兵?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那当然是因为,”伊吹皱起鼻子做了个小狗嗅嗅的动作,邀功般地走快一步凑到志摩眼前,“我跟着志摩的味道就可以找到啦!”
志摩看着眼前摇头晃脑的家伙,忽然伸手捏住伊吹挺翘的鼻子,伊吹“啊”了一声,鼻子被捏住发出来的声音很滑稽,志摩没忍住笑,在伊吹抗议的眼神中咳了一声努力压了压翘起的嘴角:“为了这种小事?你是笨蛋吧,这里气味这么杂鼻子不累吗?”
随着志摩这句话落地、松手,伊吹原本正从高峰缓慢回落的嗅觉灵敏度眨眼间跌回均值。志摩顺手替伊吹正了正胸口歪掉的名牌,再轻轻拍一拍,越过伊吹继续往前走。伊吹呆了一秒,又笑嘻嘻地跟上去:“我专心找志摩的气味的时候根本不会注意到其他人呢,所以小志摩不用担心我的啦~”
志摩把饭卡按上食堂的读卡器:“两份乌冬……”
“还有两个蜜瓜包!”伊吹在后面活力十足地冲食堂大叔挥手,志摩侧身一个无语的眼刀杀过来,伊吹毫不在意地耸耸肩,“下午茶甜点嘛小志摩!”
“什么下午茶啊,我们不是在吃晚饭吗!”
伊吹嗯嗯两声正经地沉思三秒,然后再次露出欢快的笑容:“那就宵夜?”
“……算了。”志摩决定放弃掰扯这种小事,毕竟他已经听到伊吹的肚子发出咕嘟嘟的抗议声,而且他们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本来胃就跟无底洞一样,晚上加餐也合情合理。
食堂大叔乐呵呵地过来按下刷卡金额:“说起来,你们是准备毕业了吧?以后食堂报道第一名不是你们两个我一定会很不习惯的。”
“我也一定会想大叔你的!”食堂大叔突然的发言快把伊吹弄得热泪盈眶了,“而且食堂的蜜瓜包实在是太好吃了!”
志摩实在没忍住端着餐盘撞了一下伊吹的背后:“还有半年才毕业不用现在就发表毕业感言吧笨蛋!”
空荡荡的食堂自然是随便他们坐在哪都可以,不过伊吹和志摩还是习惯地径直走向窗边靠着一棵巨大樱花树的桌子,花期时只要从窗口伸手出去轻易就能接到粉白的花瓣,盛夏时树荫又能额外带来几分清凉,在学校的三年间吃饭时间他们一直一直都是在这里一起度过。
伊吹从来都是胃口超好的类型,志摩今天最后一节是体能课,消耗也不小,两个人闷头一顿风卷残云就把乌冬面消灭干净。伊吹擦了擦嘴又蠢蠢欲动地拿起蜜瓜包,三两下拆开包装一边咀嚼着一边看向窗外,嘴里吃着东西说话声音含含糊糊的:“再开一次花就毕业了啊。”
“是啊。”志摩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现在天气只能算初秋,比较凉快又还没开始落叶,不过枝头已经不比夏季的茂盛,从稀疏的枝叶间看过去,穿着两色制服的学生泾渭分明地才要往食堂过来,脸上身上或多或少都挂了点彩,“都要毕业了,这些家伙居然还是不消停。”
“就是说呢,真不知道哪里有趣了。”伊吹费解地看着人群,脑袋从左边歪到右边,又从右边歪到左边,最后坚决地摇了摇头,“哨兵和向导,明明是可以成为搭档的关系吧,为什么要因为青春期的自尊心互相看不起闹得水火不容呢?”
“哦……突然间说话很成熟啊伊吹同学。”志摩揶揄地拖了个长音,立即收到伊吹哀怨的眼神,被损的人“这种事情就算是我也明白的啦”这样说着,志摩坏心眼地吐舌,低头戳开自己的牛奶,“我去哨兵部看榜了,上周。”
“啊。”伊吹干巴巴地发出一个单音。
志摩咬着吸管睨他一眼:“上次考试发生了什么吧,明明是你最擅长的田径?”
“一点意外状况……”伊吹尴尬地用力咽下嘴里的面包,露出一个理亏时惯用的乖巧笑容,志摩看了就想拍他脑袋,五感过人的哨兵不闪不避,任由向导的手轻轻软软地拍在头顶,“其实呢,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好像偶尔有点腿抽筋,那天考试的时候突然‘咔’的一下扯到了,所以就落后了,我也不想的嘛!”
“腿抽筋。”志摩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这回是真的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在了,“你不会是还要长高吧……明明已经很高了。”
“嗯?”伊吹眨眨眼,反应过来啊了一声,笑嘻嘻地在桌子下勾住志摩的腿,“不要生气嘛小志摩~小志摩的身高是刚刚好的可爱哦!”
“你还是闭嘴吧。”志摩大力翻了个白眼才克制住猛踩伊吹脚背的冲动,人与人之间的体质差完全就是玄学,从小被耳提面命喝牛奶的人是他,个子蹭蹭拔高的人是伊吹蓝,他都怀疑是不是哪里有个异次元通道连接他们两个的胃,自己喝的牛奶全跑伊吹那里去了。“还有啊,为什么没跟我说?下次这样的话考试前就来找我帮你校准一下五感,不然你结业考搞砸了我结合申请都不知道怎么编。”
“啊对哦还有那个!”伊吹苦恼地皱起脸,两腿交叉着锁住志摩一边小腿不放,志摩本来想踢他一脚,想想伊吹一向从头到脚白得发亮的制服又放弃了,转而踹了一脚伊吹的凳子权当抗议,不过伊吹完全没当回事地仍然扣着,暗潮涌动的桌子上方伊吹苦哈哈地伸手去扯志摩的袖子,“结合申请到底要怎么写啊,小志摩到时候把你的借我看看吧!”
志摩完全被这家伙离谱到气笑了,火大地从伊吹手里拽走自己的衣袖:“全都推给我啊!检讨书要看我的结合申请也要看我的吗你这个笨蛋!”
“开玩笑的啦!”伊吹嘿嘿笑着趴到桌上,线条修长的手臂伸过去能抓住志摩那一边的桌沿把人圈起来,“跟志摩的结合申请我一定会超——认真写的!”
志摩瞥他一眼:“欸——”
“呜哇不要不相信啦小志摩!”
所以说有时候人难免怀念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当初彼此之间还会有一些生涩和拘谨。
严格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应该追溯到小学,大约是小五升小六的假期,因为志摩爸爸妈妈工作调动的关系他们全家搬到这边来,当时最小的妹妹都还没出生,不管是一大家子的行李还是孩子们的转学事宜都足以让双亲焦头烂额。不过因为是小地方所以邻居们都相当热情,搬家当天当时还在交番的蒲生叔正好巡视到附近还过来打了招呼,说是遇到麻烦的话尽管去驻所找他吧。
大人们寒暄的时候小孩子一向是负责在旁边站桩的,两个弟弟在里屋跑来跑去,志摩和哥哥在门口跟着一起打招呼。蒲叔过来的时候已经时至中午,他们搬家又起了个大早,志摩忍不住侧身偷偷打了个哈欠的时候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在他家院门口出现的半个小脑袋。
“欸?”志摩揉了揉眼睛,一瞬间一些志怪小说开始在脑海里轮播。
不过后来事实证明不是什么精怪现行,只是某个跟着蒲叔到处转的小尾巴而已。蒲生笑着去门口把人提溜进来介绍,小男孩四肢还扑腾了两下,好像什么被捏着后颈拎起来的小动物。
“他的父母经常出差不在,我因为住在隔壁所以偶尔会代为照顾这孩子,平时喜欢跟着我。”蒲郡拍了拍伊吹的后背让人站直,伊吹不情不愿地勉强站直了些,但嘴还撅着,不是很自在地避开志摩家人好奇的视线,“其实说起来我们住得也很近呢,就过去两个街口。”
“这么小的孩子居然自己在家。”志摩妈妈惊讶得不行,当即就表示小蓝不介意的话经常来我们家吃饭吧,多拿双筷子的事而已。初次见面就被叫了昵称的小伊吹完全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没得到回应的志摩妈妈忧郁地念叨着该不会是被小蓝讨厌了吧。
“是妈妈你太自来熟把人家吓到了吧。”志摩看着伊吹越来越僵的身板实在忍不住开口吐槽,明明看着小小一只结果一开口这老气横秋味儿给蒲郡看乐了,“突然间这么说,就算知道你是好意也要给人家一点反应时间吧,再说,第一次见面别人根本就会觉得是客套话而已,要怎么给你反应啊。”
“一未,太冷淡啦!”志摩妈妈立即作势要来掐他的脸,志摩早有防备一躬身避过去溜到大哥身后,幼稚一家人原地老鹰捉小鸡,志摩家大哥苦哈哈笑着说妈妈算了算了,一未不是一直这样吗。
最后以志摩妈妈弹了志摩一脑瓜崩作为结尾,志摩捂着脑门忿忿地踢了一脚门槛,自暴自弃地对已经在一旁看傻眼的伊吹说:“虽然我们家是这个样子,但我妈妈不是说违心客套话的类型,如果不介意的话就偶尔过来吧。”
鸡飞狗跳的初次见面大概就是这样,但实际上后来伊吹没怎么来过,直到有几次伊吹忘记带钥匙而替他保管备用钥匙的蒲郡又刚好外勤没在驻所,在路口徘徊踢石子儿时被志摩妈妈自来熟地薅回来,这么着薅了两次之后再遇到这种状况伊吹终于会低着头来按门铃,然后在吃饭时被塞到年纪相仿的志摩旁边。
实际上伊吹当时没去志摩家吃饭的原因很简单,不熟,那个年纪的他还是一个倔强得被碰一下就会竖起浑身的刺的小孩,因为家庭的关系他已经对一些不好的东西习以为常,却对这样的态度望而却步。后来虽然去了,但实际上这种钥匙和备用钥匙都没着落的状况还是很少发生,所以小六的一年间伊吹来吃饭的次数也不过三四次,而席间唯一的同龄人志摩当时也没有跟他转在同一所小学,除了吃饭没有旁的交情可言,因此寥寥几次吃饭的经历可以说是如坐针毡。
但有那么一个伊吹硬着头皮前来打搅的夏夜,吃过饭之后志摩妈妈说要给他拿上一支家里的自制冰棍于是率先离席,没来得及谢绝的伊吹只好硬着头皮坐在原位等着。正在他因为有些尴尬而低着头眼神乱飘的时候,吃饭比他稍慢一些的志摩突然放下筷子看了他一眼,然后在口袋里摸出什么塞到了他的手里。
摊开手心看清是两张创口贴的瞬间伊吹感觉浑身汗毛炸起,虽然他身上有伤口也算是家常便饭,但至少在来志摩家吃饭的时候他都有小心地把这些痕迹都藏到衣服下面,明面上只有一些可以忽略不计的小擦伤。如果看到自己身上有伤也许会产生一些误解,也许看他的眼神会变得和其他人一样,在很小的年纪已经对恶意习以为常的孩子怀抱着这样简单的心思而掩藏起来。
伊吹一边快速把创口贴塞进口袋里一边震惊地盯着邻座人的侧脸,但个头小小的志摩家次子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又拿起了筷子继续扒碗里最后那点米饭。志摩一未究竟是怎么发现的伊吹完全一无所知,而这个发现者在想什么、会不会在下一秒就当众道破他那小小的秘密,他也毫无把握。伊吹紧张得背后的衣服都被汗浸透,但那一天直到他离开志摩都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同龄的缘故临走时一直是志摩出来送他到小院门口,“路上小心,下次再来玩吧”,明明干了出人意料事情的家伙却只是一如往常在临别的门口这样礼貌地对他道别。
“等、等等!”在志摩一未转身时伊吹遵循自己刹那间的直觉一把把人拉住,志摩趔趄着踏出家门口半步,疑问地看着拉住自己的人,神色坦然得要不是口袋里还装着那两张创口贴伊吹都怀疑刚刚发生的事全都是错觉。伊吹定一定神,把人拉近一点,摊开手心里的创口贴:“……为什么?”
志摩看看创口贴又看看他:“嗯?怎么了,要我帮你贴吗?”
“不是啦!!!”
在伊吹气得脸都泛红起来时,这个总是看起来成熟过头的志摩家次子忽然低头,露出一个和他蓬松柔软的卷发十分相称的、柔软又有点坏心眼的笑容,伊吹惊讶地睁大眼睛。
“因为人受伤了就需要处理伤口,因为不能擅自代为说出别人的秘密。”志摩忽然伸出手,伊吹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但志摩的手指比他更快一步地来到眼前,轻轻地掀开一点儿他盖着眼睛的刘海,在那下面一小片渗血的破皮已经凝固,然后他松开手,发丝落回来盖住伤痕,“也许……不,算了,没事,路上小心。”
也许我可以知道你为什么会受伤吗。没说出口的话也只不过是这样而已,其实并不是第一次注意到伊吹身上掩盖的伤口,反而正因为一再地注意到从而不得不在意了起来才最终采取了冒失的举动。
但就像是伊吹会因为觉得不熟而鲜少上门拜访那样,志摩也因为觉得并不是可以问出口的关系所以让话停在了那里。直到升上初中去到同一所学校之后,长着翅膀一样的校园流言飞快地为志摩的掀开答案的一角,更何况他们是隔壁班,有些情形不需要太刻意也能留意到。
尽管如此,从流言里听说和亲眼看到还是完完全全的两码事。不,或许就算事实摆在眼前,可是与认知不相符的事实会导致世界的扭曲,因此绝大部分人还是会就此闭目塞听,假装什么都不曾知道从而可以和以前一样平静且合群地生活。
志摩回头看了一眼像是被什么结界挡开一样远远避开这个巷口的学生们,眼神沉下来,而后转头毫不犹豫地踏进巷子,径直走到在墙边围成一圈的那群穿着学生制服的人跟前。
“你在干什么?”
围作半圆的几人微微散开一点,看起来像是带头的家伙疑惑地回头看向这个莫名其妙的闯入者:“你是谁啊?别来多管闲事。”
“吵死了,没问你。”志摩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眼神越过人群的缝隙看向靠着墙根的伊吹,“你在干什么?”
“啊?”伊吹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结果扯到被打破的嘴角,疼得龇牙咧嘴,但还是有豁余露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看到这个笑容的志摩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是伊吹没在他身上见过的表情,一时间有些好奇地盯着人眨了眨眼。没有得到回答志摩眼底的不耐烦又加重了几分,眼见着人耐性见底伊吹赶紧答道:“没什么,只是这些垃圾没事找茬而已,我明明什么都没干。不过我已经习惯了,志摩不用管我就先走吧。”
“说谁是垃圾啊!找死!”围着伊吹的人听到领头人暴怒的话语立即轮番在他身上又狠狠招呼了几下拳脚,动作带起的衣服皱褶可以窥见下方骇人的青紫,“没父母管教的穷鬼,交不出钱挨一顿打算便宜你了。”
“你都叫我穷鬼了哪来的钱给你啊蠢货。”勉强用手臂挡在身前避开了要害,伊吹咬紧后槽牙,感觉到自己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还手从而再次被卷进斗殴事件被送去警局亦或者忍耐下去被这些没轻重的渣滓打进医院都不是好选项,他现在应该要伺机脱身然后凭自己过人的脚力甩脱这些家伙才对。
可是志摩一未还没走。伊吹抬眼看向站在人群外围眉头紧锁地看着自己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伙好像对危险完全没有感知似的,这帮在自己身上一无所获的小混混一旦反应过来,会把勒索的矛头转向谁难道不是明摆着的吗。
“喂志摩……”
“为什么不还手?”
很奇怪的感觉。伊吹忍不住这么想,随随便便就置身于危险的事态中却又摆出观众一样冷静的神情,为了自保跑开也好,去找老师也好,总之他想不到一个志摩此时要站在这里向他发问的理由。“……我答应过蒲叔再也不打架了。”
志摩疑惑地微微偏头:“可你是正当防卫吧?”
“欸?”伊吹大脑空白了一秒,“你相信我吗?”
“不不,不是相信你。”志摩立即摇头否认,果断得堪称无情,“但如果是你先去招惹了别人,结果没有逃脱就算了还任打不还手?受虐狂吗?傻子都知道这说不通吧。所以理由呢?”
伊吹开始怀疑自己和志摩总有一个人应该脑子有问题,也许自己脑子被这帮混混打坏了,根本是零下级别的冷酷的发言却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有安心的感觉,完全割裂的感受有趣到让他忍不住笑起来。牵动到被打出淤青的腹部伊吹又冒出一额头的冷汗,在他痛得皱眉的那一刻看到志摩往他这边又走了半步:“也许你是对的,不过志摩应该不会明白的吧,我说的话老师和警察都不会相信,也不会有家人到场为我辩护,就算是正当防卫,只要我还手了最好的结果也只是我和他们一起受罚而已,这种亏我已经不想再吃了。”
“你们要闲聊到什么时候,当我们是死人吗?”被冷落在旁边的混混头子终于爆发了,转身走到志摩跟前抓起他的衣领,“这里没你的事,要么滚要么一起挨打,你自己选。”
被揪着衣领的人勉为其难地转回头看向抓住自己衣领的那只手,眼神一瞬间迸发出奇诡瑰丽的神采,又转瞬即逝地温顺柔软地弯起眼睛。
“我明白了。”
志摩这么说着,在混混头子闻言露出胜者笑容的那一秒,攥紧拳头狠狠地砸在他的脸上。
志摩突袭的全力一击直接把人揍趴到墙根,但下一秒原本围着伊吹的那几个人立即调转了目标,带着惊惧与被冒犯的愤怒,以更甚于刚才对伊吹的力度倾泻而去。
“喂!!!”伊吹猛地撑起身子,顾不上自己周身的疼痛闷头扎进包围圈一把抓住志摩的手腕把人挡在身前,几下狠的招呼在他的背后痛得他闷哼一声往前趔趄了两步,想要发火的拳头在看到志摩被打青的颧骨时重重砸在墙壁上,“你疯了吗?”
“现在我也被打了,你有我的证词。”比他矮小一些的家伙在他俯身撑出的阴影中抬头看他,分明是弧度柔软的上目线,眼神却冷静又狡黠,理性的深色底下透出危险又漂亮得心惊的色彩,“正当防卫,你现在可以还手了。”
根深蒂固的成见,独来独往的行踪,倔强从不低下的头,再加上足以以一敌众的惊人破坏力。直到那一天志摩才完全明白了伊吹身上好像永不痊愈的伤如何得来,虽然不讲道理,但是人们好像永远不会认为打架的胜者会是占理的一方,如果这个胜利者“看起来不像好孩子”,判断的天秤更是会无限偏颇起来。
明明有能力却要吃这个闷亏不可能不委屈的,可是倔强的幼犬抱着经受考验才能成长起来那样的信念收起了爪牙,凭借自己过人的身体素质抗下一切。也许在如此早的时候夸张的体能就已经预示了伊吹将会成为多么出色的哨兵,但当时没人想过分化这样的小概率事件会发生在这座小城,即使是往那一坐就是五百个心眼的志摩一未当时在医务室看着伊吹被校医折腾得龇牙咧嘴眼泪汪汪的时候,心里也只是想着,这一切太不讲道理了,就像是把被人惧怕的犬只关进笼子却任由所有人伤害他一样。
当晚看到脸上和手肘带着淤青的志摩和跟在他身后低着头、嘴角擦着药水身上还好几处绷带的伊吹时,志摩妈妈吓得锅铲都掉了。经过志摩如此这般地解释了一番之后,当然隐去了一些细节,志摩妈妈不知道边听边脑补了怎样的画面总之看起来几乎要掉眼泪了,连连念叨着小蓝真是太辛苦了必须多吃一块汉堡肉才行,没等伊吹反应过来就又撸起袖子进了厨房。
“我也来帮忙吧。”志摩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放就要跟过去,大哥准备高中升学考所以在楼上闭关复习,最近家里的大小事都是他在帮手。结果刚踏出去一步,忽然被人从后面拉住了衣角,志摩疑惑地回头,伊吹表情僵硬地看着自己,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看,两个幼弟正树袋熊一样扒着伊吹的小腿,四个人串成一串僵持在厨房门口。
“啊。”志摩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看起来好像很正经似的,伊吹却在他眼底清楚地读到幸灾乐祸的意味,“他们现在应该很想跟你一起玩吧,‘打跑了坏人的小蓝哥哥’?”
趁着伊吹被这突如其来的头衔弄的不知所措地松开手那一秒志摩头也不回地钻进厨房,几秒种后客厅传来分贝可怕的人类幼崽的大呼小叫,伊吹手忙脚乱无从招架的声音没一会儿就完全被淹没。等到志摩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的时候,伊吹眼神完全放空地仰面躺在客厅的地毯上,两个小孩把他的肚皮手脚当做山岳起伏,拿着小小的特摄片主角的玩偶在伊吹身上飞来飞去。
伊吹已经盯着客厅明亮的顶灯发了很久的呆,独生子伊吹对小孩子毫无经验疲于奔命的头十分钟过后他快速地领悟到了最容易的相处方式就是全力配合,所以他自发自愿地成为了人形特摄片场地。在伊吹感觉自己已经要跟地毯完全融为一体的时候听到了“洗手吃饭了”这样的天籁,两个小鬼玩具一扔就哒哒哒跑开,志摩端着盘子在他旁边停下低头与他对视,嘴角小痣的位置分明揭示了这是一个小小的微笑。
笨蛋。
伊吹仰躺着,下意识读出了志摩的口型。
都说最容易的拉近距离的方式就是交换秘密,换句话说既然已经在对方面前没有什么隐瞒可言还端着包袱就实在是多此一举且毫无意义。虽然事件以那几个混混被警署带走教育告终,但鉴于伊吹和志摩也都动了手,校方还是按规矩让他们各写一份检讨就算揭过。
明明是两人在职员室对着头写的却完全风格迥异的两封检讨不提,总之在那之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变成了上下学会一起同行的关系,甚至时不时地会互相做客。总是只有伊吹一个人的伊吹家可以说是绝佳的放课后自习场所,而已经能熟练地和弟弟们滚成一团的伊吹甚至已经到了可以威胁志摩在弟弟们心中喜爱度排序的程度,饭桌捧场大王这一点有多让志摩妈妈开心就更不必说。
其实细究起来最开始还是因为伊吹给出了“如果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小志摩被那些家伙报复了我一定会罪恶感爆棚的”这样的正当理由,虽然志摩立即反驳说并没有让你擅自对我做的事负起责任而且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但脚长在伊吹自己身上,志摩也没有强硬地坚持避开,说到底也没有非得保持距离的必要,于是自然而然地就变成了这样。
“不过你一定要这样叫我吗?”志摩拿笔杆子敲了敲桌对面的人的脑门,“这里可是有一屋子的志摩哦,很容易引起误解吧。”
伊吹把笔从撅着的嘴上拿下来:“那小志摩如果介意的话我也可以叫你小一未的~”
“并不是叫你换一个更奇怪的称呼的意思。”志摩面不改色地一口回绝,在伊吹呜哇超冷淡的控诉中扯走他压着的习题册。习题册一落到志摩手里伊吹就噤声了,忐忐忑忑地趴在桌上的样子像只塌耳朵小狗,假装不在意地把按动笔在桌上按来按去,但眼神又止不住地往桌对面瞟。
志摩的笔尖沙沙地在习题册上留下痕迹,从折角页一直翻到伊吹笔迹停止的地方,最后合上书页,在伊吹紧张的注视中把习题册轻轻放在他头顶:“大部分都对了哦。”
“真的吗?”伊吹的眼神一下就亮起来,把习题册拿到手里飞快翻开,虽然代表错误的标注依然醒目,但占比并不大。如果把这本习题往前翻,可以看到一开始划得简直不剩一块好地儿,但越往后翻错误的标记就越少,到最新的几页可能十题里只划掉三题,可以称得上是进步神速。
志摩撑着下巴看着伊吹一晃一晃的发梢,好像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就已经被伊吹的兴奋感染着勾起了嘴角:“感觉是完全超出我预想程度的努力啊。”
“因为志摩说,这是最简单的‘成为好学生的方法’嘛。”伊吹笑嘻嘻地从书页后面抬起头, “不过虽然这么说,如果小志摩没有帮我的话,只靠我一个人也并不是简单就能做到的事哦。”
“但如果不是伊吹你自己这么努力的话,我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有用的。”轻巧地把装着功劳的小包袱扔回到伊吹那里,志摩把参考书合上的动作宣告今天的自修时间暂告一段落。比起直接去反驳别人已经根深蒂固的成见,先从其他地方入手让自己的光芒可以被看到,此时再去说话才会更好地被倾听,而成绩换来的在老师那里的印象分又能让话语的影响力增加,只是如此而已。
“可是如果志摩不告诉我这个方法的话我也不会立即就能想到,所以这应该是我们一起努力的成果才对,就像本来习题就应该是一个人写然后另一个人批改,对吧?”伊吹把习题册翻转过来举到志摩眼前,书页上清晰地展示着两个人的字迹,“我有种预感,能和小志摩一起的话能做到很多事呢。”
志摩看着习题册上伊吹的蓝色圆珠笔和自己红笔批注的痕迹交错,显然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字迹两种颜色,但笔迹就像是生命线的延续那样,从他们各自的手里流出然后交错在同一张书页上拼凑出意外合拍的画面。
“嗯……也许吧,但你确定我们会一起吗?搞不好到高中就会分开了。”
“不会啦!”伊吹好像抖毛的大狗那样超大力地摇头,就像是要把这样的可能性从这间小小的卧室里甩出去那么用力,“我知道的哦,志摩要去的高中就是那所吧,虽然现在还有距离,但是只要我再跑快一点就一定可以追上去的,小志摩就等着吧!”
明明已经是腿脚很快的家伙了却还要再加速吗,志摩抬眼对上伊吹的眼神,好像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这家伙的眼神已经截然不同了,不再是出于倔强的虚张声势,而是真的明白自己可以做到而锐利无比,恐怕这样的速度的光芒即使是划破夜空的闪电也总有一天会叹为观止吧。
虽然预感啊直觉啊这类的东西一直都是伊吹的专利,但此时此刻志摩的感受如果非要冠以一个名称恐怕也只能说是预感,而他的预感,和伊吹不假思索说出来的预感不谋而合。如果能和另一个人怀抱着同样的期待好像体验也并不坏,志摩垂下眼,抬手挡住自己扬起的嘴角:“是吗,那我会好好等着的。”
在伊吹收到人生第一封情书的时候,初中时代的最后一个暑假也到来了。
【其实我下学期就要因为搬家而转学了,所以这并不是一封需要伊吹君给我回复的情书。只是每每想到曾经因为同学的传言而觉得伊吹你是个可怕的人,这种羞愧的心情,才让我觉得至少应该要把这份喜欢的心意告诉你才行。】
伊吹睁开眼,看到的是志摩家客厅天花板上转动的吊扇叶,蝉鸣声一浪一浪地从窗外涌进来。他茫然地发呆了一会儿才觉得清醒了些,转头看向自己的左手边,志摩仰躺在离自己只有半米的地方午睡未醒,即使是在梦中表情仍有一点浅浅的疲惫,志摩家去年新春出生的妹妹小初正趴在志摩的胸口睡到流口水。
小宝宝是很柔软很易碎的小东西,而能够保护这样脆弱柔软之物的只能是更加柔软的存在,就像是托着宝石的天鹅绒,此时成为一个婴儿床垫的志摩就是这种程度的柔软的东西。不过等会志摩醒了看到衣服上的口水一定会翻十个白眼。伊吹非常快速地得出结论,自顾自地笑起来。虽然大概只会让人的怒火再升级,但如果志摩要教训小初的话自己一定要拉着点,毕竟这是志摩家天然卷联盟中珍贵的新成员啊。
缠绕着志摩的流言其实并不少这一点是很早的时候伊吹就留意到的,因为成绩优秀又并不热衷于跟他人交际,所以像是“心高气傲”、“目中无人”、“眼里只有成绩的功利主义”之类的传言一直十分流行。虽然好像志摩一直都不把这些话放在心上也从不觉得被流言伤害,但伊吹依然忍不住觉得如果被这些传言蒙蔽而错过志摩温柔之处的话实在是太可惜了。
“不是相信你只是不相信流言而已”,藏在这句话里冰冷逻辑背后的,是透过了层层迷瘴只注视着伊吹蓝其人的锐利眼神。志摩用他的方式穿透彼时伊吹令人误解的倔强外壳,而伊吹的野生直觉让他没有错过志摩锋利言语掩盖的真意,如此而已。
又过了一会儿志摩也慢悠悠地转醒,果不其然第一件事就是嫌弃衣服上沾到的口水,紧皱着眉头坐起来把妹妹放回婴儿床上,丢下一句“伊吹你帮我看两分钟”就一头扎进房间去换衣服。伊吹应了一声趴到婴儿床边上小心地摇晃,扮到第三个鬼脸的时候出去采购的志摩妈妈回来了,一边把东西放下一边过来接手把妹妹抱起:“辛苦小蓝了,你们回房间玩吧,这里我来就好。”
于是伊吹从善如流地转头去敲志摩的房门,没个正形地手搭着门框倚着,志摩一开门差点撞上他的胸口,表情顿时要多无语有多无语。
“干嘛这个表情嘛,撞到了小蓝可以给你一个big hug不也挺好吗?”伊吹颠颠地跟进房间顺手把门带上,志摩拉开抽屉头也不回地把空调遥控器扔给伊吹,自己把窗给关了。
“不必了。”
“啊这个真的太伤人了以后不准说了!”精准地接住遥控器把空调打开,伊吹走过去把遥控器放回原位,手撑在桌上正准备与志摩讨论一些冷淡用词禁用列表之类的东西,但变故发生在他张嘴的一瞬间,几乎是不由自主地,伊吹整个人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僵在原地。
空调运作的嗡嗡声,楼下小初咯咯的笑声,窗外的蝉鸣,几条街外电车经过轨道的声音。
几条街外河川上戏水的鸭子,院中树木的枝干,桌上的笔筒,床单角落的褶皱上被钢笔点了一下的墨水痕迹。
风中的水汽,厨房的油烟味,衣橱里的香包,衣服上的皂粉味。
还有嘴里汽水的余味,以及分明站着,但却分辨不清重点究竟是脚与木质地面接触的触感还是被重力抓牢的感觉。所有的这些感知不分远近模糊主次地涌来,过头的敏锐把遥远的和近在眼前的东西全都拉到同一距离,被一瞬而至的庞杂信息吞没而彻底失去空间感,伊吹摇晃了两下往后倒去,靠着墙边坐下的同时更复杂的触觉信息涌来,他开始觉得头痛。
“伊吹?喂!怎么了,振作一点!”
志摩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伊吹奋力地振作精神去抓住志摩的声音,志摩就在他旁边,能做到,一定能听清楚的。拼命拨开乱七八糟的杂音、努力地把那唯一的声线抓在手里,在某一个瞬间志摩的声音终于重新在耳畔炸响。
“志摩,我……我好像……”伊吹想要回答他的话,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失控的视野里焦点一直游离,让他本来就拼凑不起来的语言更加打散,“……我好像,听到有人过桥的时候按了单车的铃声。”
短暂的沉默,伊吹听到志摩吸气的声音,胸膛起伏时衣料摩擦的声音,好像想要努力维持冷静那样用力地深呼吸。然后忽然一双手按在他的后颈用力捏了捏,自身的疼痛和那双手的颤抖一同传来。有人的体温迫近,志摩靠过来,膝盖跪在伊吹的身侧,手臂撑在墙面上把虚弱的哨兵圈在当中,用自己的身体去遮挡视野隔绝气味。前额的汗滴落到眼睛里,伊吹难受地眨了眨,被短暂打断的视线再次恢复时他重新看见志摩的脸,有时看起来会显得薄情的唇此时紧抿成一线,深咖色的眼睛担忧又紧张地紧紧地锁在自己身上,一瞬也没有移开。
“应该是五感过载,伊吹,放假前最后一节生理课你还记得吗?”尽管被伊吹近乎失神的状态吓到,志摩还是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这个家里没人对此有经验,在判断出伊吹情况的瞬间志摩同时也明白站在他面前的自己也许恰是此时此刻最能帮助他的人。志摩咬咬牙,脑海中飞快地过了一遍那堂所有人一心想着放假根本没有在听的生理健康课,从任课老师当时漫不经心的讲解中抓取出有用的信息:“我应该有耳塞……好像在床头柜里,还有眼罩,虽然可能作用有限。我记得有这种情况的紧急热线等会我就打,你现在要想办法找个锚点,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收束起来,听明白了吗?”
在伊吹的侧脸安抚地拍了拍,志摩想要起身去拿东西,但下一秒就被用力圈着腰拉回跌坐在伊吹身上。志摩怕把人压痛而想要赶紧坐起,但紧箍在腰间的手大力得他无法动弹,伊吹屈起膝盖抵着志摩的后腰,前倾过去埋在他的胸口把人完全圈紧抱紧,像是快要过呼吸那样用力呼吸用力喘气,额前的汗全都蹭在志摩刚换没多久的干净衬衣上。
“别动志摩,别动……”在胡乱的蹭动中伊吹挺翘的鼻尖蹭开了衬衣的第二颗口子,湿润的像是小狗鼻尖一样的触感碰在胸口的皮肤上,志摩反射性地想要把人推开,但手刚碰到伊吹的发梢又迟疑地停下,最后轻轻落在柔软的发顶。
没有被拒绝的人完全放任自己跟随直觉地在那一小片皮肤上嗅个不停,让熟悉的气味充盈自己的鼻腔,志摩的气味、手落在自己发梢的触感、说话的声音,还有遮挡着自己视野的躯体、胸口心跳的震动,虽然伊吹完全没法想起来所谓的“锚点”究竟是什么,他坦白在那堂课上他完全没去听什么哨兵向导这样的小概率事件,只想着下课要去买什么口味的棒冰来跟志摩掰着吃。但伊吹引以为傲的直觉依然带领他找到正解,只要把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失控的感官全都放在志摩身上就可以隔绝世界的杂音,什么都不用管,只要感受这个人、抓紧这个人就可以了。
好痒。志摩犹豫地伸手轻轻揉搓怀里的毛绒脑袋,在胸口嗅来嗅去的鼻尖好痒,蹭在自己下巴上的发梢也好痒,这是个意味很怪的拥抱,像是伊吹脆弱地埋头躲进他的范围,又像是伊吹强硬地抱紧自己把自己划成他的所有物一样,但唯一可以确信的是这个在夏日显得有些过于炙热的拥抱是此时此刻伊吹的白噪音,是可以让刚刚觉醒的年轻哨兵四下逸散的五感安稳落脚之处。
志摩手指顺着发梢下滑,一下一下轻拍着伊吹的后颈,安抚地揉捏他的耳后,即使这个怀抱越收越紧、伊吹把下巴磕在自己的肩上让他们从腰胯到肩膀都不留一丝缝隙地紧贴,他依然十分耐心地等待着。直到窗外炫目的日光转成夕阳前夕的浅橙,伊吹的呼吸从剧烈的起伏归于平稳,志摩才终于松一口气,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紧急热线。
伊吹觉醒那天的事,虽然开头吓人,后面的发展倒是异常简单。电话拨通之后很快就有专门人员开着带特殊隔音材质的转运车上门,要把伊吹带去塔在地区下设机构里、有特制屏蔽装置可以帮助哨兵在五感失控时可以安心休息的设施去,在那边也有专业人员会对新觉醒的哨向给予基础知识普及以及心理辅导。
在转运车后箱的门即将关上之时志摩下意识地开口:“请问……”脱口而出的瞬间就已经感到尴尬,但志摩仍在工作人员的注视中硬着头皮把话说完:“……我可以跟着一起去吗?”
“噢!”被临时派来的姓藤原的大叔挠了挠头,向没关严实的车门示意了一下,“可以,我们一般都会允许把锚点带上的,万一发生什么情况有个能令他专注的存在也会比较好办。”志摩赶忙鞠躬致谢,车上伊吹迫不及待地向他伸出手,志摩定一定神,紧握住伊吹的手爬上了离地有些高的车厢。
“不过初觉醒的哨兵把某个人当成锚点的情况,嘿,还真确实不太多见。”藤原笑了一下,在他们身后把车门关上。
好在暑假已经开始,即使伊吹和志摩在机构待上一阵也不会影响到学业。相比起伊吹在能做好基本的控制之前都需要待在特殊的房间里,志摩倒是可以四处走动。这里就像是一间普通病院那样,只不过大家都可以有自己单独的病房,甚至走廊上还能拿到介绍手册之类的东西,也许本来就是给前来探望的家属参阅,但伊吹的父母一直没有来过,只有志摩把所有能拿到手的不同书页翻阅了一遍。
应该要如何告诉伊吹觉醒成为哨兵之后需要去专门的学校就读、也许他们人生的轨迹就会在高中的这个分叉口彻底分开,这一点直到几天后伊吹可以从设施离开志摩都一直没有想好。而无法说出口的心情究竟是因为不愿看到伊吹失落的表情还是出于自己的不甘心,这一点他也同样没有答案。
不过这所有的纠结都只悄悄地存在在志摩的脑海里,平凡人的小小谋划在命运的捉弄面前比一滴水更脆弱。而转机出现在暑假彻底结束之前,志摩去伊吹家里陪他完成他计划已久的开学前大扫除,在志摩放下抹布想要稍事休息时的一晃神,眼前的景象忽然从伊吹家和式的客厅变作辽阔无垠的天空之镜。
无边的水面倒映着一整片天空,明明可以踏出涟漪却并不会溅起水花,脚下更像是玻璃那样坚实的触感,志摩一瞬间甚至有了在空中漂浮那般的眩晕感,无论是脚下还是眼前,湛蓝色无边无际,虽然没有看到太阳但是缓慢浮动的云朵白得几近炫目。
纯粹、耀眼、无边无际,被骤然出现在眼前的绝景震慑,志摩愣愣地直视水面与天空的交界,那一线没有尽头的尽头,直到裤脚传来被什么拉扯的感觉才猛地回神,志摩低头,看到一只杜宾幼犬正咬着自己的裤脚,见自己低头看它立即松口欢快地想要扑上来。
在这样的场景里突然出现的小家伙非常突兀,但显然眼前的一切已经不能用常理判断,志摩心里浮上一点猜测,不由自主地心如擂鼓。他刚一蹲下身小杜宾就毫不客气地直扎进怀里,好像认识他已经很久那样迫不及待地亲吻他的脸颊。
“哇——虽然知道你一定很喜欢小志摩但不要这么大力的扑他啦!”身后骤然传来踩水的声音,伊吹紧跟着小狗的身影出现,红着脸试图把小杜宾从志摩怀里揪出来,但小杜宾充耳不闻地避开了伊吹伸过来想要阻止它的手,甩着尾巴欢快地蹭着志摩的手心。
志摩任由小杜宾把前爪搭在自己的膝盖上,一下一下地抚摸它健康油亮的短毛,仰头看向连耳根都红透的伊吹,一向自信过头的家伙难得露出这种几乎是羞赧的表情,要不是怕这个笨蛋会哭出来志摩都想学着他平时那不着调的语气调侃他两句了。
不过现在还有别的事情要确认,志摩揉了揉小杜宾的耳根:“伊吹,它是……”
人狗大战的落败方蔫嗒嗒地挨着志摩蹲下,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杜宾的鼻尖:“啊,它是我的,那个,叫精神向导?”小杜宾响亮地汪了一声,算是对这个答案表示肯定。
“果然,所以这里是你的精神图景吧。”志摩转头四顾,天空与水面依然静谧,云朵在他们的头顶安静地徘徊,明亮剔透、又广阔无垠的,伊吹灵魂映照的景象,“和你很相称。”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志摩是在夸我吧?”伊吹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想要早点让你见见它的,但好像它的状态现在还不是很稳定,大部分时间都在图景里休息,等长大一点就会经常出来了吧?应该?”
话音刚落,伊吹忽然反应过来眼前一切最大的不对劲之处,瞪大眼睛看着跟小杜宾玩儿得不亦乐乎的人:“等等,小志摩你怎么会进到我的图景里啊?”
“你才想起来这回事啊?跑来这里找人的时候就没察觉到不对劲吗?”志摩哭笑不得地抹了把脸,放弃地往后倒坐到地面上,杜宾敏锐地抓到时机就要往前扑,立即被他更敏锐的本体手一抄一把抓回抱在怀里,扑腾挣脱未果仰头发出不满的汪汪。
志摩原本乐在其中地着看一人一狗闹个不停,忽然视线被吸引着转向伊吹脚边,悄无声息地,第二个客人出现在了这片广阔天空下的热闹角落。
“欸?你是谁啊?”伊吹抱着小杜宾,四双滴溜溜的眼睛震惊又好奇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黑白色的小狗,小小的边牧幼犬谨慎又迟疑地转头观察了一下完全陌生的环境,然后低头嗅了嗅伊吹的裤脚,确认什么似的绕着他的脚边转了两圈,最后才慢悠悠地在伊吹一步开外的地方趴下闭目养神。
小边牧趴下的瞬间好不容易消停了一会儿的杜宾情绪又高昂起来,伊吹一时没注意让它挣脱了,纤瘦但健美有力的小家伙一个没刹住一鼻子把小边牧拱掀了个个儿,小边牧敞着肚皮愣了两秒,翻身而起气恼地作势就要往杜宾的鼻子上咬。
“欸怎么突然,不要打架啦——”
太过于热闹了,突然被搅进两只小狗的战局的伊吹想要劝架又不得其法,自己都要急得团团转了,可是两只小狗的玩闹有什么好劝的,难道这不是明摆着一只假模假式地唬人另一只假装被吓到而已吗。志摩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伊吹旁边屈起手肘戳了戳这位过分投入的观众:“紧急热线,你还记得吧?恐怕要拜托你了。”
“啊?”伊吹茫然地眨眨眼,原地愣了两秒猛地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脚边杜宾也跟着一个愣神被边牧撞翻,终于占了上风的小家伙喉咙呜咽着好像哼了一声,从杜宾身上跃下甩着尾巴回到志摩身边,打了个哈欠之后消失无踪。
几乎是如释重负那般,在盛夏的尾巴,志摩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瞬间,笑意像涨潮那般覆过眼底:“看来是真的没办法了,高中也请多指教,伊吹。”
原本向导觉醒时也会经历类似过载的状况,只不过不是五感而是精神层面的信息洪流。但走运的是志摩误打误撞地走进了伊吹对他毫不设防的图景,那片美得如同幻境一般的天空之镜变作隔绝外界的安全屋那样的存在,轻柔地把年轻向导包裹其中。
不过伊吹大概是因为自身的经历而有点心理阴影,打完电话就立即回来志摩身边,反复向他确认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会不会头痛,即使志摩一再回答他说没事也还是焦虑得坐立不安,恨不得要把人全方位检查一遍才能安心似的,甚至驳回了志摩想要自己上车的想法,坚持要让志摩先进到转运车之后再离开图景。
“上一次小志摩也拼命保护我了,这一次就让我来吧。只是把睡着的小志摩搬上车而已,小事一桩,小志摩这点体重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啦!”
话都说到这份上还去推辞就就有点伤人了,志摩实在拗不过最后还是点了头。
事出凑巧,这次的司机又是上次那位大叔,藤原看到伊吹的时候有些惊讶:“又见面了,是你打的热线电话吗?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上次好像你反应很严重。”
“啊,不,”被认出来伊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小心颠了颠背后背着的人,“不是我,是,额,上次帮我打电话的人?”
“哦!”藤原一边赶忙打开车后箱,一边好奇地看向伊吹的背后,上次生涩地问自己能不能跟车的卷发少年在伊吹背后安稳地沉睡。
藤原原本以为这位初觉醒的向导是因为过载而陷入昏迷,可伊吹背着人近前时又能看到志摩的睡脸像是在睡梦中那般平静非常。一时好奇多问了一句得到的解答是“志摩在我的图景里”,而无论是转眼间已经构建好稳定的精神图景的哨兵还是初觉醒时就已经有造访他人图景能力的向导都足以令人吃惊。藤原忍不住多看了他们两眼才打开运送车的后箱门,伊吹点头致谢后背着人轻巧地跃上,落地时甚至没有发出声响。
后箱门彻底关上的前一秒,藤原看到年轻的哨兵揽着向导的腰间凑过去前额相抵,压低声音亲昵地呼唤:“可以起床了哦,小志摩。”被温柔环抱着的向导眼皮跳动了两下,缓慢地睁开眼睛,对眼前的人回以微笑。
不过就算是志摩也不可能想到的展开是入学不久就传起了他和伊吹的绯闻,或许说是绯闻也不严谨,总之就是有新生中有人自带搭档入学这样的流言传开。而传闻起点追究起来只不过是在入学式的礼堂门口伊吹给他打了个领带。
其实这个事情学校是要负一定责任的,首先是哨兵部和向导部区别分明的黑白两色制服,在所有新生都惯性地去找寻自己同类的时候唯有他们两个不同颜色的家伙自顾自待在一起,本身就打眼得不行。其次是这所学校哨向两部一向不融洽的关系,因为青少年觉得自己才是更优秀的一方的自尊心而有所摩擦并非不可理喻,但校方似乎是出于对学生可以在实战中提升短板的考量对不过界的争斗都采取放任态度,以至于随着时间推移到了近乎水火不容的程度。偏偏伊吹和志摩都不是会随波逐流的人,别人乐意稀里糊涂地卷进毫无意义的纷争里那是别人的事,但如果想要他们掺和进这种无聊的事端甚至于为此松开对方的手却是绝无可能。两厢叠加起来,在别人眼里他们实在是有些太过特立独行。
而最终让这流言铁板钉钉的还是他们年级第一次两部合上精神连接课的时候。这个课程设置是为了学习如何在必要时进行浅层精神连接,而出于保险起见,所有学生都会在第一堂课前接受精神力的评估以及一个粗略的适配度测试。在其他组合最高的适配度只在80%附近的时候,伊吹和志摩的适配度却是9字打头,即使算上可能的误差也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真是无聊。”莫名其妙地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变成了传说级的新生,志摩虽然已经习惯了各种各样的流言但这种内容还是第一次,实在是人言可畏的全新体验,甚至一学期过去连他们已经正式完成连结的传言都有了,完全不顾正式结合要经过重重审核这回事。寄宿制学校放课后实在是没有什么乐趣可言,恐怕两部三天两头的干架也跟无聊有很大干系,但原谅他实在没有参与这些集体活动的兴致,他宁愿像现在这样,吃过饭在礼堂背后这片清净树林坐会儿。
伊吹咬着一截绷带替他处理格斗课时落在手腕的伤,闻言笑了一下,含含糊糊地说:“90%,听说在校史上也没有发生过几次,到底是什么意味呢。”
志摩看着他低着头时一晃一晃的毛茸茸发顶认真思考了一下:“大概更容易建立连接?更稳定?不过也许一个人会跟几个不同的人都有很高的适配度也说不定……痛!”
“啊抱歉抱歉。”伊吹最后紧了一下绷带固定好,好像只是不小心扯得重了些,在绷带表面拍了拍但却没有松开手,仍把那一截手腕握在手里,“小志摩不会好奇吗?”
志摩不明所以:“你是指什么?”
“嗯……我们之前在课上只是进行了浅层的连接吧?”伊吹顺着志摩的手腕往下滑握住手掌,颠一颠轻巧地变成一个十指交错的手势,指尖往下一扣捏住志摩的手背,“仅仅是那种程度已经可以通过精神力感受到对方的存在、甚至得到大致定位……不是很神奇吗?”
尽管在觉醒之后已经逐渐习惯了可以做到很多超越平常人想象的事情,但第一次与另一个人进行连结的体验还是非同寻常。总是说着眼见为实的世界其实视觉也可以被蒙蔽欺骗,但如果通过连结的方式,即使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放开手,仍然好像在意识的深处可以握住与对方相系的绳索,就好像命运相连那般,不会被任何外物干扰、只要抓紧这根绳子就会传来对方的心跳。
“虽然我知道老师说过最好不要在无人看护的情况下轻易尝试,不过……” 伊吹歪一歪头,笑得弯起的眼睛里写着无视常规的跃跃欲试,“90%的话,说不定我们真的可以做到呢?”
还没有把自己磨炼得足够成熟之前,如果轻易去尝试更深层次的连结,可能会因为适配度不足又或是彼此之间缺乏信赖而失败受伤,所以这种轻率的提议应该一口回绝,然后像往常一样坐会儿吹吹风就各自回宿舍休息才对,志摩下意识舔了舔干燥的唇沿,感觉到自己因为伊吹的一句话而躁动起来的好奇心。
在练习课上和伊吹比牵手比呼吸更自然就建立起浅层连结的感受仍记忆犹新,而无论是适配度还是信赖他们都不缺。连结究竟是什么,这是两个一年生尚未明白、但又想要通过自己的感知去切身感受的东西。
志摩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伸出自己空着的那只手:“……如果感觉不对一定要马上断开。”
“了解。”有力的、毫不犹豫的触感将悬于半空的手牢牢紧握。
紧张。这是首先涌上来的情绪。浅层的连结只是一呼一吸间就已经建立,接下来才是未知的领域。闭着眼睛的虚空中,相触的精神力没有停下,而是彻底张开所有触稍,比十指紧扣更细密地交错、像藤蔓那样互相缠绕,以无形的方式紧握住对方的手再继续下潜。
再次睁开眼时,志摩看到密匝葱茏的枝叶将天空切成碎片,月光从叶间斑驳落下,意识到这是来到了自己的精神图景里。
志摩的精神图景是一座小山,山上林木繁茂,银链般的潺潺溪流在山间叶下蜿蜒,又在某一处汇流,变作一处小小瀑布飞流而下落入深涧。在此处炽热的日光和如水月华都会被参天树木的枝丫挡去大半,无论晴雨日月,潮湿微凉的空气都不受所扰地在山间弥漫。
伊吹第一次进到志摩的图景里时兴致高涨得差点就想不管不顾的地在山间跑上两圈,被志摩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无奈地在他头顶拍了一下:“这里连条路都没有,就这么跑起来等会一骨碌摔山脚下我可不去捡你。”
“不会吧?我有自信不会的啦!”虽然被拍了一把脑袋但伊吹完全没有被打消热情似的,眼睛仍盯着郁郁葱葱的山林,清凉的空气在一呼一吸间连头脑都好像变得更清晰,五感锐利而奔放地汲取着所有信息却不会受伤,“我现在比以前跑得还更快哦,而且这是小志摩的图景,不管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会让我在这里受伤的吧?”
“哪来的自信啊?”志摩不给面子地翻了个白眼,但手却松开了,得到允准的哨兵如离弦之箭一样闷头扎进林间,运动鞋踩着草地和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某种矫健的野兽被放回了无拘无束的地界那般,已经长大到跟膝盖一样高的杜宾犬从虚空中跃出,欢快地叫了一声跟上伊吹的脚步。
经过系统的学习志摩已经能很好地感受到在自己图景中发生的一切,伊吹的脚程快得如风略过山间,踩过荒草与灌木,如履平地地飞身越过山岩的间隙,身姿矫健的哨兵循着溪流沿着水势奔着山顶而去。无需肉眼确认仿佛也能看到那纤长四肢奔跑时流畅漂亮的肌肉线条,志摩下意识地扬起嘴角,挽起衣袖不紧不慢地跟着寻路而上,黑白色的边牧悄然出现在他脚边,得他首肯之后一溜烟地先行消失在林中。
等志摩悠哉地到达山顶时,伊吹正坐在一块凸起的山岩上亲昵地揉着边牧毛绒柔软的耳朵,原先趴在伊吹脚边的杜宾瞥见他的身影就起身过来,把帅气的长吻拱进他的手心。
志摩走到伊吹身旁,伊吹松开捏着边牧脸颊的手仰头看他:“志摩的山好漂亮啊,不过我还以为在山顶会像现实中那样可以眺望远处的风景呢。”
“毕竟这里只是一小片精神图景吧。”志摩看向脚下,在脚下厚厚的雾气铺陈开来遮挡山脚,云雾像海波一样翻滚,无边无际地蔓延至天空的尽头。
志摩从草地上翻身坐起甩头抖掉沾在发间的树叶,一时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突然进到图景里来,也并不确定究竟是只有自己回到了图景里还是伊吹也遇到了一样的情况,至少现在看来伊吹并不在这里。
难道是过程中自己哪里不小心走岔了才和伊吹分开吗?志摩犹豫着再次探查了一遍这座山,确实没有伊吹的痕迹。可如果说他们失败了却也不像,虽然人不在身旁,但是连结并没有断开,伊吹的存在感依然强烈地透过连结传递过来,稳定而有力的相互感应至少说明他们并没有谁陷入危险。
意料之外的遭遇让志摩也难得地犹豫起来,之前在课上所学的内容中关于定位结对搭档的部分显然是指现实世界中的位置,而此时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他的脑海。志摩纠结地咬牙,最后心一横,以澎湃的精神力摇动了他们连结的索。
如果伊吹和他一样回到了图景里的话应该可以感知到与自己相似的回应,志摩原本只是想知道这个而已,但出乎意料的是,连结反馈过来一个清清楚楚不容分辩的信息:
伊吹就在附近。
“不可能吧……”志摩不敢相信地喃喃出声,转身看向连结指引的方向,视线所及仍是熟悉的草木,他可以确信伊吹并不在山上,但连结同样不会骗人,二者究竟是谁出了错,又或者有任何一种可能的情形让两种答案都验证为真吗。
志摩迟疑地循着那个方向往前走去,他原是在山腰的位置醒来,走着走着却是向着山脚而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山中起风了,树的枝叶在风中沙沙作响,而志摩越往前走风就越发有力,直到某一个时刻志摩忽然嗅到风中带着海水的气息。
一个几乎不可能的想法在脑海浮现,志摩脑袋一片空白,几乎不曾有过地、动作先于意识地奔跑起来。比起五感和体能方面远胜常人的哨兵,志摩虽然做不到像伊吹那样在林间以优美的野兽之姿驰骋,但在课程的锻炼下他也能身姿矫健地越过沟壑,他的草木山川更不会阻挡他的前路。
下山的路让人的身子跃起时像是失重一般滞空,也带来摔倒的危险,但志摩冷静地判断过每一处起伏,在某一步穿过茂密的丛林时视线豁然开朗,原先应该云雾汹涌的山脚云开雾散,山脚的岩石连接如同镜面般的宁谧海面,月夜星辰倒影于海,伊吹从月亮的影子向他跑来。
分属二人的图景明明谁也没有为了对方而改变,此刻却仿佛生来就该如此一般严丝合缝地契合在一起。远远地视线对上的那一刻,属于对方的情绪刹那间如浪潮般沿着连结奔涌而来,无形的冲击志摩和伊吹几乎是同时脚下一顿,但下一秒却更快地跑起来,在短暂的散落之后被两个人一起创造的只属于此的风景感动,想要见面、想要再一次握住对方的手,不只属于一个人而是两人份的急切的心情催促着脚步越来越快。
在情绪的洪流中好像连气喘和肢体的疲累都可以被盖过,肾上腺素一再飙高,志摩几乎感觉心跳快得快要蹦出胸腔。在极致的亢奋中脑子却有一小块地方谨慎地清醒过来,志摩一边奔跑着一边高速地思考着,眼前的图景和此刻将他们向对方拉去的连结显然说明这次冒失的尝试没有失败,但既然如此他们又为什么像是出错失控了一般被骤然甩进图景里呢。
不……不是错了,恰恰是太对了。
想明白的那一瞬间志摩刚刚踏上山脚柔软的草地,而伊吹离山与海的交界处只有几步之遥,在千钧一发之际志摩刹住脚步:“等一下!伊吹你别过来!”
“啊?”伊吹没明白却下意识地紧跟着停下,但身子止不住去势又跌跌撞撞着往前再走了两步,因为急停而感到胸口的疼痛。皱着眉想着也许是这一下岔了气的时候,担心的情绪忽然从另一端涌来,伊吹愣愣地抬眼,好像是以为他要摔倒了,志摩下意识地伸出手越过山与海的界限想把他搀住,在这一瞬间他们极近地看进对方眼底——
“呜啊——”剧烈的头疼、耳朵听到模模糊糊的只有现实世界才能听到的细碎的杂音,只是一念之间,巨大的拉力将人从图景中拽出,志摩猛地睁开眼,看到伊吹近在咫尺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在草地上滚作一团额头相抵,那双明亮的眼睛因为头痛而难捱地眯着,伊吹像是撒娇那样一下一下地磨蹭,在精神图景里奔跑的疲惫跟着他们回到了现实中,两个人急促的喘息在咫尺的距离中喷洒在一起。
在伊吹不小心磨蹭过鼻尖时志摩听到自己心跳陡然加快的声音,而这不可名状的心情也诚实地通过他们依然牢不可破的连结传递到对方那里,志摩看到伊吹的动作顿了一顿,缓慢地睁开眼,宝石般剔透的浅色眼瞳中沉淀着一些同样难以说明的情绪,美丽又危险,摄人心魄的压迫感。
在微妙的沉默中情绪的潮水在一拍强过一拍地使连结震颤,志摩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尖的颤抖,率先打破微妙的空气:“不行,伊吹,我们现在必须要断开了,否则……”
迎着伊吹安静等待的眼睛,志摩感觉到喉咙有些干涩起来:“……否则这样下去,我们会建立真正的连结。”
“那又如何。”
“欸?”意料之外的回答让志摩睁大眼睛,但作出惊人发言的家伙却完全没当回事似的,眼底一派平静。
“与另一个人分享我的图景、共享彼此的情绪,完全是超越常理的亲密了吧,如果这就是真正的连结的样子……”伊吹抵着他的前额用力,手沿着志摩的小臂摸到手掌,掰开他不自觉抠着掌心的手指牢牢扣进自己的指缝里,“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人不是小志摩,就不行。”
这样近的距离里,伊吹的每一个字都激起胸腔的回响,志摩怔忡地看着压制着自己、却没有带来丝毫疼痛的人,伊吹抬起一点头看他的表情,忽然笑了起来:“小志摩也是这么想的吧?我分明感觉到小志摩的心在say yes了的说~”
到后来当然还是没有走到最后一步,志摩翻了个白眼说着真不懂你是哪来的自信把人掀开,完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伊吹愣愣地仰面躺在草地上,一脸受到重创的样子,志摩不客气地踢了一下他的小腿:“别闹了,你想被人看到然后我们一起受处分吗?”
“哦……”伊吹应了一声,声音低落得像是浸满了水那样,明明眼角眉梢都写着不情愿但还是缓缓地松开虚无的手。从这样紧密的连结中抽身意外地很消耗精神,像是十指紧扣的手一根一根手指掰开那样,等到属于对方的信号完全从意识中消失时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沉默下来,虽然在对方的身边却好像在适应自己独自一人的空虚。
“……就算我们已经决定好了也不能擅自就这么做。”
伊吹呆滞了一秒猛地翻身坐起,志摩的侧脸一如往常的平静,但微微回避的眼神却暴露了他的不自在,在伊吹的眼神追过来时不着痕迹地轻轻侧了侧头:“哨向身为特殊的存在,背上处分不是小事。你不是想当警察吗?如果擅自行动,因为这种根本不需要急于一时的事把你迄今为止所有的努力都葬送了难道你就甘心吗?”
“什么嘛!”伊吹闹脾气地甩了甩头发,像是大狗抖毛那样,“连结什么的,明明是两个人的事吧,为什么要其他人来同意啊?”
“原因有很多,如果我们没法像顺利完成连结、过程中不小心失控了怎么办?是因为有必要所以才会有规定。”看看表寝室门禁时间快到了,志摩站起来拍掉身上的草屑,转身向伊吹伸出手。
伊吹看了一眼递到眼前的手,抓紧了借力跟着站起来但并没有马上松开:“那要等多久、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可以?”
“就这么着急吗?”
“是呢~”伊吹骤然俯下身凑到志摩眼前,虽然是一个好像有点轻浮的笑脸,但近在咫尺的眼睛却锐利得看不到一点玩笑的影子,“因为小志摩是狡猾的家伙,万分之一的逃脱几率我都想要消灭掉哦。”
“没记错的话,提交结合申请的时限最早是我们毕业的时候。”志摩低头笑了一下,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显露的柔软时又克制地把嘴角抿下去,轻轻咳了一声,“至少等到那个时候吧,搭档。”
向导A班的班主任斋藤老师认真检视着手里的毕业生资料,不知不觉间最后一个假期到来前的毕业相谈已经到了尾声,还没有进行谈话的学生也只剩最后一个。志摩一未,斋藤头痛地抽出这份被他刻意留到最后的档案,无论是各项指标还是考核成绩都堪称优秀,但夹在其中的一份检讨书却摆明了他并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循规蹈矩。
与志摩字迹工整的检讨书放在一起的还有另一份,从哨兵部拿来的、字写得大到一行都数不够十个字的检讨书副本,斋藤哭笑不得地看着明明没有一个字一样但是摆明了思路分毫不差的两份检讨,身为在职老师想要对校园八卦毫不知情也是不可能的,不如说这才是他把志摩留到最后的原因。
虽然越是像这样的学生越是会坚持自己的想法,但既然为人师表,有一些年轻人考虑不到的地方他还是至少应该尽到告知的义务。抱着这样的想法,斋藤等到了办公室门口礼貌的三声敲门:“请进吧。”
首先当然还是要先聊学业方面的问题,成绩这块没什么可说的,只是要聊一下升学的事宜。和普通人不同的是,基于哨向的特殊性,在高中毕业的节点除了要考虑学校之外,还要考虑以后就业方向。
结果连这一部分志摩都已经考虑清楚了,在斋藤出言问起时果断地回答了想要成为警察。
“本来警察就是哨向占比比较高的职业吧,我了解之后觉得我的能力可以胜任,而且也能发挥出我的长处,所以目前也不作他想。”志摩有条不紊地解释着,言语间一点也不像是在容易迷茫的青春期的少年。
斋藤认真听完后认可地点点头,扯出一张纸写下几个名字和电话:“这是我在不同警署任职的旧时同窗,如果想要有更深入了解的话可以联系他们,说是我的学生就好。”
“啊,谢谢老师。”志摩眼睛亮了一下,双手接过认真地端详起来,在这一瞬间他终于像是十七岁该有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抿出一个微小的上扬。
“还有一件事,”看着志摩这样的表情,原本还有点迟疑应该如何开口的斋藤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我听说志摩你已经在考虑毕业时提交结合申请了吧?这部分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听到意料之外的问题志摩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怎么连老师也知道了。”这就算是承认了,语气虽然无奈却并没有尴尬的意味,是虽然不会主动向人提起但如果被人问起也不会忸怩否认的坦荡。“其实在网络上我能搜寻到的信息比较有限,如果老师能再向我介绍一些就再太感谢了。”
年轻真好啊……心底不由得泛起了酸溜溜的感觉,但志摩这样的态度也正反映他并不是随口开玩笑,斋藤打开抽屉,试着翻找起几乎没有动用过的资料,毕竟他们学校哨向矛盾的特异校风使然,像这样的案例就是十年也出不了几回:“当然可以,最早在毕业时就可以提交结合申请这一点你已经知道了吧?提交上去之后,审核期加上观察期最快的话一年慢的话不超过三年,因为哨向绑定是不可逆的,对申请人来说也是一个缓冲期和考虑期,期间随时可以申请取消,单方面就行。”
“三年吗。”志摩感到头痛似的按了按眉心。听了这么多却好像只把时间听进去了似的,斋藤看到他的反应忍不住笑起来:“没有这么急吧!不过你可以放心,据我所知像你们这种适配度很高的情况应该会比较快的。”
终于从某个文件夹的底部找到了相关的资料,斋藤起身走到一旁去复印,顺带着往下说:“再有就是,大部分人走到正式绑定这一步都是连着结婚申请一起提交的,这个你应该也听说过吧?”
“欸?”
“嗯。嗯?”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回应,斋藤动作一顿,表情复杂地看向直到刚才为止都堪称从容的预定优秀毕业生,“志摩君?”
“不,绝大部分已结合哨向都是法定伴侣我还是知道的,但是……”志摩赶忙摆摆手,表情看起来却有些犹豫和迟疑,斋藤熟悉的在毕业相谈时常常会在学生脸上看到的表情,但却又好像不尽相同。志摩似乎是无意识地咬住了下唇沿,在他眉毛低落地沉下时斋藤似乎从他脸上读出一丝寂寞的意味。
“……但其实也有正式绑定的哨向各自结婚的例子吧。”短暂的沉默过后,志摩缓缓重新开口,放在身侧的手默默拧紧了裤缝,指节用力得发白,“虽然很少,但据我所知也不是办不到。就算我们……我是说我和伊吹,申请正式结合,也不是我要就此剔除伊吹生命里其他可能性的意思。”
这话是没错,但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斋藤一边这么想着一边随意地点了点头:“这个嘛……虽然像那种没有走到结合热的情况稳定性稍差一点,但确实存在这样的例子,也算是一种选择。”在看到志摩像是松了一口气那样的表情时斋藤心中不对劲的感觉越发强烈起来,不是那样的感情吗,难道是八卦传闻太夸大了?
虽然疑惑,但身为教师的修养还是让斋藤把好奇心压回肚子里,面不改色地把资料的复印件递过去:“总之,如果你们确实有正式提出申请的打算就回去好好商量一下吧。我要说的就这些,如果还有什么疑惑的话可以联络我,还有也跟家人好好商谈吧。”
“好的,谢谢老师。”志摩把纸张好好地抚平对折收进手提包里,礼貌地鞠了一躬之后起身离开。心底仍然有些担忧的斋藤忍不住目光追上学生的背影,明明是一个相当瘦小的背影,却不知道向导部黑色制服底下究竟藏了怎样千回百转的心思。正当斋藤有些忧郁地这么想的时候,低着头拉开门的志摩一未差点一头撞上手撑着门框等在那里的家伙。
“咦?那是……”
条件反射就要怼人的志摩在抬头看清楚这位不速之客的瞬间所有话都噎在了嗓子里,僵在原地好一会才勉强找回断线的语言系统,开口时甚至觉得舌根僵硬:“你为什么会在……不,你听到了多少?”
“大概从结合申请那里开始?应该重要的地方都有听到吧。”挡在门口的人非但没有让开反而往前走了一步,名叫伊吹的哨兵脸上带着和身上的纯白色制服十分相称的笑容,眼底却冷冰冰的像是某种无机质宝石那样锐利地反光,“小志摩,不准备跟我结婚吗?”
“哈???”志摩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一瞬间周围喷水和咳嗽的声音此起彼伏,作出惊人发言的家伙却好像完全没觉得有问题似的歪了歪头,冰冷的空气瞬间消散但眼神依然率直认真,没有丝毫玩笑的意味。
“明明说好了要跟小蓝成为搭档却要去跟别人结婚吗?说话不算话也太过分了吧!”
“不是,你等一下,”就算已经对伊吹不讲道理的撒娇十分习惯了,但这一次志摩感觉到久违的难以招架,差点连他引以为傲的理性都要被带得混乱起来,“这逻辑根本就不对吧!搭档跟结婚有什么必然联系啊!”
从四周投射而来的目光越发增加起来,正在毕业相谈期间人来人往的办公室门口实在不是可以平心静气谈话的地方,志摩头痛地拉住伊吹的袖口想把人拉走,拽了两下居然没拽动,气恼地抬眼和罪魁祸首完全理直气壮的眼神撞在一起,凌空对峙了半晌,最后两只手都用上才勉强把人拽动,但还是明显不配合地拖拖拉拉,一小段路走得又惹来目光无数。
终于回到他们惯常躲开众人的树林间,志摩甩开手里的袖子转头看向伊吹,逃离被人围观的处境之后终于可以有余力去收拾乱作一团的理智和心情,志摩扶了一把额头试图把语言组织起来:“我从来都没说过我不要跟你搭档,关于这件事我没有后悔,一次也没有,但是我们根本不是结婚的关系。你应该也听到了,搭档各自结婚的情况也是有的,所以就算我们没有结婚也不会影响搭档关系,这样说你能明白的吧?”
伊吹嗯嗯地点头,确实完全明白了的样子:“所以呢?为什么小志摩觉得我们不是结婚的关系?”
“哈???”志摩发出今日份第二次在破音边缘的疑惑,伊吹实在是太理所当然以至于他几乎要怀疑起是自己的问题,究竟为什么这个事情会需要他来举证啊,志摩咬着唇沿努力地思考了一会儿,手势生硬地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下:“如果要结婚的话……首先应该是情侣才对吧?明明牵手也没有过,kiss也没有过,现在却说要结婚的话也太奇怪了吧!”
“可是牵手我们明明也有过?”伊吹认真给出反驳,“像是去小志摩图景玩的时候,志摩不是会牵着我的手吗?”
“但那是为了更轻松地把你拉进图景,并不是情侣那样单纯为了牵手而牵手,根本不是一回事。”志摩没好气地给出反击,无力感伴着说不出的烦闷涌上来,心脏像是被炙烤那样析出闷热的水汽,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做过但是全都不对,要去解释这一点几乎令他焦躁起来。
“嗯哼……不一样吗?”伊吹低头摸了摸鼻子,柔软的额发垂下来扫在眼皮上,落在虚空中某处的眼神确实是在认真思考着,在短暂的沉默中只有风摇树叶的沙沙声,摇曳的树影在伊吹鼻梁上打下晦涩不明的阴影。
应该能明白的吧,志摩出神地盯着伊吹眼底那一点漂亮的反光,心脏传来酸涩的异响,这样想着的时候手腕忽然被人捉在手里,志摩恍然回神,猝不及防对上伊吹灿烂的笑脸,飞扬的眉梢眼角像是会准确命中的三分球轨迹那样足以让人心脏停跳两拍,阳光都趁机穿过枝叶亲吻他的鼻尖。
“我明白啦,嗯嗯,牵手、kiss,还有什么?”
“欸?”志摩有点没跟上他的思路,怔忡的瞬间被握住了手掌,纤长的十指穿插进指缝在志摩下意识动摇的那一瞬间将他牢牢抓住。
“不管是什么,只要从现在开始做就好了吧?”一阵风过更多的灿阳从树影间落下把两个人的表情都照亮,映在对方的眼睛里变成一个耀眼的光点,伊吹笑容里灿烂的自信沉淀下来,像是冲动的玩笑那样的劲儿卸去之后,令人移不开眼的、柔软又坚决的力量感化作箭矢,向着他的愿望奔去,“我想跟志摩一起前进,所以从牵手开始,我们把这些全都做到,然后就去结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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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U404][IBSM]天鹅在终末之处低声歌唱(12)
前接:天鹅在终末之处低声歌唱(1)、(2上)、(2下)、(3)、(4)、(5)、(6上)、(6中)、(6下)、(7)、(8)、(9)、(10)、(11)
行前警告
1.老样子自得其乐的ooc
2.虽然我很喜欢看这种题材,但自己真的动手写,才发现难度好高,逻辑跟智商都不够用,闭着眼睛无视满地bug勉强写出来的小怪物
12.
小水泡从水底上升,在钻出水面时发出无声吐息,那是其他人都听不到的、只有年幼伊吹注意到的小小端倪。
毫无征兆的水泡从伊吹蓝体内浮起,最后在脑海里冒泡,彷佛从天而降的灵光一闪,用文字来描述的话,或许可以得到对应的名词,但对当事人...
前接:天鹅在终末之处低声歌唱(1)、(2上)、(2下)、(3)、(4)、(5)、(6上)、(6中)、(6下)、(7)、(8)、(9)、(10)、(11)
行前警告
1.老样子自得其乐的ooc
2.虽然我很喜欢看这种题材,但自己真的动手写,才发现难度好高,逻辑跟智商都不够用,闭着眼睛无视满地bug勉强写出来的小怪物
12.
小水泡从水底上升,在钻出水面时发出无声吐息,那是其他人都听不到的、只有年幼伊吹注意到的小小端倪。
毫无征兆的水泡从伊吹蓝体内浮起,最后在脑海里冒泡,彷佛从天而降的灵光一闪,用文字来描述的话,或许可以得到对应的名词,但对当事人而言,他从不判断自己的直觉源自何处,他的人生经历已经太多次证明,身体传达的讯息有着绝对的正确性,他只要相信出现在脑海里的小气泡,并往前冲刺就好了。
伊吹松开手中的雪堆,他猛得回头,在意识到自己到底在看着什么之前,双脚已经迈开了脚步。
快点!快点!
他体内汪洋的小小水泡不停上涌,咕噜咕噜发出沸水一般的声音,平静的水底随着上涌的空气泡震荡,液面翻滚鼓动。
快点!快点!
为了响应这样的催促,肾上腺素流窜而血管紧缩,他的心脏奋力鼓动、血液撞击瓣膜的声响呼应每一次小水泡破裂的无声。
伊吹翻过一楼窗台,数秒之间,双脚已经踩上书房的地毯。在他眼前,借着炉火昏暗的照明,能看到红发男人正面跨坐在志摩身上,那双才高举斧头的双手,此刻正紧紧扣在卷发男人细瘦的项颈上。
最大的那颗水泡爆炸,在伊吹耳边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
伊吹肯定发出了什么声音,他自己没有意识到,他耳边只剩两种声音,其一是鼓动的血流嘶吼,其二是志摩近乎刺耳的呼吸声。
炸开的水泡没有声音,伊吹低沉的怒吼吞没了无声的直觉,他随手抓过手边的棍状物冲了上去,红发男人被如此具体的怒意吓退了,他出于本能往后退开,伊吹却没有停下脚步,确定了志摩滚到一旁大口喘气后,他的视线重新落回红发男人身上,不论对方从伊吹的眼睛中看到什么,那都迫使他捡起刚刚打斗中甩落在一旁的短斧。
“伊……伊……吹!”
在恶狼的背后,他唯一的领地发出呼唤,然而那声音沙哑,堆满气管被压迫的闷塞,这样的呼唤拉不住盛怒下的孤狼,伊吹再往前一步。
“伊吹……伊吹……”他的安全索没有停下,栓在家犬项圈上的铃铛即使在咳嗽声中仍旧清脆作响。
“……”伊吹再往前一步,这一次的跨步却比前一次小上半个步幅。
在他背后是他的领土,是绝对不可侵犯之物,然而正因为此刻在他背后的是志摩一未,是他连尸体都不忍心让对方看见的巧克力软糖,他根本不可能在志摩面前真正去抹杀谁,在伊吹开口想叫志摩闭上眼睛之前,他的搭档再次开了口。
“伊吹……”即使虚弱也仍旧坚定,只呼唤一个人的名字,“再三小时就天亮了……”
无论如何,对伊吹蓝而言,都想跟志摩一未迎接下一个天亮。
伊吹停下脚步,抓着他迟疑回头的那一瞬间,红发男人高举手上的斧头直劈而下,他在这短短几秒已经意识到,伊吹的威胁对他而言并不小于黑衣人的存在。
伊吹没有如红发男人所期望地那样被劈成两半,没有选择硬扛,身形矫健的年轻人侧身、半挡半借力,劲道轻巧将人往前一带,让红发男人顺着自己的蛮力往前冲,一头撞在身后的落地窗上。理应趁胜追击的伊吹回过头,却不是看向他的手下败降,而是看向志摩,此刻在他脸上的,是货真价实的惊恐。
虽然完全无法理解,不过志摩在伊吹向他伸出手的同时,便本能地做出响应,他刚踏出脚步,身后冷空气涌入室内,带进几分冰雪的寒意。在志摩身后,落地窗落锁的拉门向外敞开,比黑夜更加深沉的乌漆踏入书房,高中生不用回头,都能意识到伊吹极佳的夜视能力在黑暗中看见了什么。
最靠近落地窗前的可不是伊志两人,摔倒在窗边的红发男人瞪大眼睛,看见曾被他分解为无数断肢的黑衣人跨过拉门,黑色斗篷下是看不见的浓稠黑墨。过度的恐惧满溢而出,红发男人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他举起短斧,绝望蒙蔽了理智,出于本能向黑色之人挥舞仅有的武器。
攻击力道极大却没有任何策略,惊恐和疲倦拖垮了他的步伐,黑衣人轻松闪开这几次的攻击,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将砍刀贯穿眼前的猎物,而是彷佛观察一般拉近距离,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黑色的阴影便已经看腻人类的挣扎,昏暗光线下,带着冷光的刀锋缓慢高举。
“喂!”
就如同第一晚那样,从房间另一头,瓶装物再次抛掷而来,黑衣人连视线都没有转移半分,仅是改变出力的方向就要将玻璃瓶挥开,下一秒,还没触碰到他的玻璃瓶在空中炸开,卷起的光和热可不只是燃烧弹的水平,整间书房都为之撼动的冲击将落地窗震得粉碎,正面迎接的黑衣人甚至被这轰然巨响炸出了室外。
即使躲在书柜后方,都被这股力道连人带书柜推到墙边的志摩匆忙爬起身,室内大半书籍焦黑一片,甚至隐隐有下一波火势再起的架式。
“本来是为了避免书房烧起来才来的……”在他身旁,伊吹还忍不住要开这个话题。
“明天的我们要活下去,首先今天的我们得活下去。”
“……这么说,好像蛮有道理的?”
再这样下去,伊吹的逻辑大概要像他的平衡感一样,被他旁边已经拥有燃烧弹和汽油弹双重经验值的暴徒击毁,两人没继续斗嘴,一同翻过书架、来到窗边,在一片黑暗的室外,能看到远处熊熊燃烧的火焰,然而那片灼眼正隐隐晃动,大概没多久就会复活、再次来到他们眼前。
不过眼下他们还有另一个汽油弹受灾户,伊吹和志摩一人一边把红发男人搀了起来,过度的恐惧彻底摧毁了红发玩家,明明看到了志摩投掷汽油弹的动作,却没有做出任何闪避动作的红发男人和黑衣人同样遭到火舌疯狂的攻击。红发男人四肢大片发红,在数小时后可能就是高度灼伤的伤口,这种伤口和被一刀砍成两半的疼痛不同,却又是另一个极端值,伊吹还来不及再开口劝对方退出游戏,红发男人抬头看向他们,瞳孔在恐惧中瑟缩,那副畏惧竟然如同直面黑衣人一般,红发男人连武器也没管,他发出一种比起人类、更接近野兽的惨叫,推开两人,向着黑暗的室外狂奔而去。
这个反应如同夜色一般,足够让人心口一沉,然而没有更多迟疑的时间了,两人放弃追逐离去的红发玩家,转身穿越大厅和长廊,来到少数还没经历过爆炸或火灾的建筑─通过佣人房以及储藏室,位于庄园边缘的车库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并没有其他玩家在此驻足。
早在前几日的调查中,志摩就确定了车库的铁门需要使用钥匙才可以开启,几乎无法暴力破坏,在他脑袋里的沙盘推演中,万不得已之下,这里会是他们拖延黑衣人的最后一站。
两人毫无疑问往这几日伊吹心心念念的爱车移动,1990年代经典设计、再加上大马力引擎,如果说这款游戏中有什么遗憾,大概就是始终找不到车钥匙,没能让伊吹顺利爬上这台2044年回头看的传说车款。
眼看伊吹又忍不住如同饲养宠物一般抚摸圆弧的车头,志摩残酷开口,“如果黑衣人追过来的话……”
“我知道啦,把黑色的坏家伙引过来,然后炸……炸车嘛,呜呜好孩子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们2044年见吧……”
把中学生的存款可买不起B‧W的吐槽吞进去,眼看伊吹的单人演讲已经进展到这种传奇车款如果我真的曾经烧掉一台,我会成为历史罪人啊之类的漫长话题,志摩干脆也在轮胎旁坐了下来,一接触到地面,才意识到全身每处肌肉都绷紧到几乎难以用疲劳来形容,是可以的话想,现在就想融化在地面上的程度。
伊吹无声移动过来,将两人黏成一整块完整融化的焦糖,他什么也没说,志摩却清楚两人的体力都差不多到了极限,连续四日高强度的运动、完全不充足的睡眠,以及巨大的心理压力,任何一项都是足以拖垮一个玩家的因素。
设计了这样对一般人而言几乎可以说是不可能破关的条件,展翅高飞天鹅所引颈高唱的最后一首歌,到底想传达什么……
在他一旁,伊吹仍然没有开口,只是伸出手去触摸志摩的颈部,他的动作没有任何预告,志摩却没有阻止他,任由修长的指尖一次次触摸肌肤和其下环环相扣的软骨,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拖垮伊吹的,并非是和他一样的疲倦,而是其他的东西。
伊吹依靠在他身旁,像是环抱整个志摩、又像是一半依偎在他怀里,没有对话,只有指尖一次次描绘环状软骨的形状,喉头疼痛的烧灼并未退去,但被伊吹触摸之处,反而有另一种热量微妙翻滚。
许久,才听到伊吹的声音,低沉而滞涩,似乎也被什么东西紧掐住气管。
“抱歉啊,志摩。”
他道歉的当事人瞪大眼睛,把手还落在自己脖子上的搭档逮了过来,强迫两人面对面看着对方。
“为什么是你道歉啊,你不是救了我吗!?”
伊吹不肯对上他的视线,只是抽气一般吸了下鼻子,“我不应该放着你一个人,说好要一起行动的,是我疏忽了……让你遭遇这种……”
在他眼前,志摩眉头一挑,他的身体往后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伊吹小心翼翼瞥眼神过去,意识到那张脸上可以说是毫无笑意,“有道理,不论是速度跟体格,跟伊吹比起来,我确实是拖后腿的那一个,没有人保护的话,大概什么事都做不到吧。”
伊吹被震惊得悲伤都从脑袋里跳出去了,他整个身体往前拉,把两人的距离删去,“才不是这个意思!怎么可以这么说呢!不准说这种话!”
他的伙伴以一个你就是这意思的冷酷表情看他,但伊吹花了三个日夜去认识这颗巧克力的弧度,他已经能看出坚硬边缘中柔软的核心,高挑的男人想了想,低下头,“对不起。”
在他小心翼翼抬头的视线中,仍然是志摩没有松开的下撇唇线,“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感到抱歉,为什么下意识产生的是愧疚的情绪?
为了脱口的话,还是付诸的行动?
为了错误的选择,还是鲁莽的作为?
伊吹抬起头,志摩凝视他的神情相当冷淡,伊吹却无法解释,为何他能从这双从未移开视线的双眼中看出近乎让人局促的温柔。
鲁莽、坏脾气、欠缺思考的,总是被这样批评着,总是被这样贴上标签,伊吹便别开头,不去聆听那些人的话语,未曾正视自己的他人所发出的琐碎低语,在他看来完全没有重视的必要,品味过太多尖锐语言的少年摀住耳朵,只倾听自己心底的声音。
但鲜少有人,去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感到悲伤、为何在愧疚之中脱口而出抱歉,发生了什么,而伊吹蓝又是怎么想的。
“我……”于是那个少年松开摀住耳朵的双手,他垂下视线,去看清自己的掌心,“因为……”
然后他终于能低下头,看清楚心脏上最大的破洞长什么模样。
“因为,我差点在你面前杀人了,”伊吹说,他的声音带着某种恍惚,“我明明说了,绝对不想这样做的,但是……看到他要伤害志摩,完全不能接受,瞬间脑袋里好像什么东西飞掉了一样,脑袋里都是空白的,我心里想的是,我要杀了他,做了这种事的家伙,我绝对、绝对不会原谅。”
伊吹本就不宽厚的肩膀下垂,像是瑟缩夹起来的狗尾巴,“我其实一直都知道的啊,我的心里有一只怪物,总是冲动行事、总是让自己后悔,每次都犯错,每次都……”
比伊吹小上一截的掌心伸过来,捏住伊吹的鼻尖,因为当事人正在抽鼻子的关系,这一捏伤害极大,瞬间喘不过气的伊吹蓝差点窒息而死,拼命甩头才挣脱开卷发凶手的暴行。
在他面前,卷发凶手盯着他看,“你做了吗?”
“啊?”
“杀人啊。”
“是没有,但……”
“没死人?”
虽然说这是游戏,本来就不会死人,不过那一刻举起武器的行为、以及确实产生杀意的心情都是真实的。
“我知道志摩想说什么,但我那时候……”
“连未遂都称不上,没死人、也没有具体行为,你连他的衣角都没碰上。”
“那是因为……”
直到这一刻,凶狠审问他的巧克力才终于融化开来,志摩柔软了脸上的表情,“因为我喊住你了吧?”
伊吹一愣,琥珀色的眼睛眨动,“啊啊……”
志摩趁胜追击,这个言词、口才和逻辑推论都满分的高中生在辩论上可没什么对手,但他并不需要辩倒伊吹的想法,他只需要将对方脑袋里混乱的毛线团拨开,让丧气的朝阳重新升起来即可。
“如果你真的执意要杀了那个人的话,只靠我一句话,你是不会停下的,那时候你回过头来,不是因为我的关系,只是单纯需要再一点时间,去思考这件事而已,”更何况如果不是伊吹在那一刻回过头,恐怕不会看到从室外靠近的黑衣人,这样来说,反而是双重意义的两人都得救了,“你说你心里有一只怪物,或许那真的存在吧,但不是只有你,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的,包括我也是。”
他捏住伊吹垂在膝盖上的掌心,右手被纱布覆盖,志摩隔着那一层阻隔,像是描绘一般,滑过其下的生命线。
“在盛怒下想要去伤害某个人,心情阴暗的时候希望其他人和自己一样过不好,在悲伤的时候看到很幸福的人产生嫉妒,想要报复、想要哭闹,人类就是这样的东西,谁的心里都会产生见不得人的糟糕情绪,”忍着喉咙的胀痛,志摩将这些话塞进伊吹手里,“但只是思想的话,是不犯罪的,反复思考、用脑袋和感情去辩证,最后才做出行为反应,自己没办法赢过自己,做出连自己都后悔的判断,那才称得上是犯错。”
“好难懂啊……小志摩……”
“总而言之就是,那一刻你选择了没有杀掉那个人,是伊吹蓝自己的选择,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伊吹注视着他,红色扩散到整个眼角,在两人都没预料到的状况下,眼泪从那双柔软的琥珀色中滑落,顺着颧骨的弧度绕过半张面容,最后理直气壮坠落在交握的掌心上。
高中生这辈子还没经历过把对方说哭的严重事态,他家的弟弟们神经一个比一个坚韧,即使是个性较为柔软的四弟,面对他严厉起来的话语,从来也只有假哭和试图跟他辩证逻辑的顽固,人生被迫开启新成就的少年差点跳起来,不过伊吹紧紧抓着他的掌心,固定住了志摩所有的行动。
落泪的男人却没有觉得羞愧,双手握在志摩手上腾不出来,便草率地在肩膀衣物上抹了抹脸,“我有参加这个游戏真的是太好了。”
“少说傻话了,先活到明天再来说这种话吧。”
伊吹摇摇头,没有被对方泼过来的冷水浇熄,“本来完全不是自愿的,周遭人的眼神我还是看得懂,那样的表情就好像在说,知道你没什么才能,只是跑得飞快、命又大,干脆就让你去参加这种见鬼的游戏吧……”
跟志摩猜想得落差不大,虽然不能确定是校园暴力还是黑社会讨债,但伊吹大概率并非自愿参加游戏,而是成为打手或是替死鬼这样的存在,但他并没有特别点出来,只是微微一笑,“跑得很快我知道,原来还有生命力很强这个优点吗?”
“嗯,可能平常参拜都有好好许愿吧,运气很好喔,追坏人的时候差点被车撞、差点掉到水里去,但最后一点事都没有。”
志摩的表情古怪地扭曲了一秒,他上下打量他的伙伴,这次可是真的在心里下定决心,游戏结束、回到现实世界之后,无论如何都得找到这个天知道是被黑社会抓去当小弟负责追债,还是被校园霸凌的家伙,得教会这家伙正确的交友方式才行。明明有一张帅脸和这样的体格,却因为性格太好而任人拿捏,不管怎样说都是太让人无言以对的事态了。
“这样的话,至少赢了可以被另眼相看吧?”
“一开始只是因为有尊敬的人拜托了,才加入的,”伊吹说,他捏着志摩相较自己小而柔软的指尖,但硬而厚的骨节又像表达着主人的坚定脾性,“现在却觉得有参加游戏、有遇到小志摩真的太好了,能成为小志摩的搭档太好了……”
任何人面对这样的真情都难免觉得烫手,或许有人能够坦率接下,志摩却是和对方相比起来,性格内敛上太多的人,多兄弟家中排行居中的原生家庭地位也让他倾向向内思考而非向外诉说,但此刻伊吹抓着他的两只手,让他连回避这样直球的闪避都做不到。
“别说这种让人害羞的话啊……”
伊吹大大咧嘴笑了起来,因为眼睛还是掉过眼泪的泛红,搞得这个画面带着几分戏剧化的成分,不过当事人可没有感到任何害羞,而是晃了晃他逮到的两只掌心。
“虽然志摩说得好复杂啊,我也没完全想通,不过小志摩说得是对的,那时候因为你喊了伊吹,所以抓住我了!太好了,有志摩在的话,小蓝就完全没问题,突然有这种自信了!”
这什么给狂犬汪汪绑上安全绳的概念,志摩扯了对方掌心一把,“我的意思才不是这样,我……”
他话还没说完,屋外猛得传来巨响,并非爆炸的滂沱,而是巨树倾颓般低沉而缓慢、不容质疑的轰鸣余韵,两人对看一眼,拖着软得彷佛添加过多水分糕点般的双腿,拖拖拉拉来到了屋外。从庭院的角落向主屋看过去,左翼两层楼结构在一整晚蚀夜大火摧残下,终于经不起火焰的侵蚀,在两人眼前,彻底向大厅方向坍塌,难以形容为缓慢或是快速地,崩塌为一片黑色残骸,扬起的灰尘高高飞舞,几乎连后方的晨光都要被遮去几分。
距离他们不过数十公尺的距离,厨房门口,黑色高大的斗篷站在那里,垂在手边的砍刀依旧锋利如初见,他抬起头,难以判断是否在凝视伊吹和志摩,然而只有一秒,在晨光翻越那片废墟之前,他便转过身,消失在尚未亮起来的建筑阴影中。
象征早晨六点的日出爬过废墟、穿越长廊及雪地,最后在两人肩上驻足片刻,志摩却没有办法像昨天那样笑出来,他回过头,身后是塔楼楼梯已经倒塌的观景塔,如果没有足够的体力,根本不可能爬回三楼的平台,再转过身,眼前是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厨房,再往前是惨遭爆炸波及几乎体无完肤的餐厅,穿越姑且还算完整的长廊,大厅两侧,原先华美展翅的双翼建筑不复存在,只剩残翼的天鹅蜷起身体、低声哭泣,那些穿越破败建筑物的呼啸风声,彷佛天鹅濒死前最后一首低鸣歌曲。
在空无一人的狼籍中,两人不自觉抓紧彼此,他们站在被左翼建筑压垮了大半的大厅内,踩过满地灰烬,来到了和第一日初见时毫无变化的立钟前,日光穿越敞开的大门,落在钟面上,隐隐反射出两人狼狈而疲倦的脸庞。
在这一团混乱中,他们终于一起迎来了第三个日出。
TBC
【ibsm】无尽夏 07
Summary:四机搜解散一年后,伊吹邀请昔日搭档志摩一同前往冲绳八重诸岛度假。他试图调查那日志摩遭遇惨剧的背后真相,以及那错过的那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Hurt/comfort。有路人→sm设定,请注意避雷。重点不是案件,剧情狗血。八重岛相关细节参考高木直子绘本《第一次一个人旅行2》。
Chapter seven 雨过天晴
01
骤雨刚刚结束。空气间残留水腥,大大小小的积水泊反射街边商店闪烁的霓虹,烟粉与金黄交织的暧昧光圈连绵一片,宛若倒转的星海。身着浮夸的男男女女垂着头抱住后脑勺,小鸡仔般抖抖索索地在警察后排成一列步入光雾中,一个接着一个...
Summary:四机搜解散一年后,伊吹邀请昔日搭档志摩一同前往冲绳八重诸岛度假。他试图调查那日志摩遭遇惨剧的背后真相,以及那错过的那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Hurt/comfort。有路人→sm设定,请注意避雷。重点不是案件,剧情狗血。八重岛相关细节参考高木直子绘本《第一次一个人旅行2》。
Chapter seven 雨过天晴
01
骤雨刚刚结束。空气间残留水腥,大大小小的积水泊反射街边商店闪烁的霓虹,烟粉与金黄交织的暧昧光圈连绵一片,宛若倒转的星海。身着浮夸的男男女女垂着头抱住后脑勺,小鸡仔般抖抖索索地在警察后排成一列步入光雾中,一个接着一个地上了警车,与刚刚在店内叱咤风云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伊吹吊儿郎当地靠在店门,嘴里衔着烟,一手插兜,另一只手转动警枪,身上的花衬衫被霓虹染成桃红,活脱脱痞子形象。目送着警车逐渐远去,他悠悠吐了一个烟圈,心满意足地咧嘴一笑。
“加入组对六个月就捣毁了大崎组的老窝,你小子也不完全是笨蛋嘛。”
嘶哑嗓音自身边幽幽传出。伊吹掐灭嘴边的烟,将枪支放回裤腰,恭敬地鞠躬:“多亏龙守师傅的教导。”
被称作“龙守”的男人微微点头,算是回答。龙守曾是活跃在组对一线的警察,立下的功劳不计其数,名声威震一方。三年前受了重伤后便退居二线,一直在寻找合适的弟子;直到某一天,他翻到了伊吹的简历。
虽然身高才至伊吹肩头,但龙守的身材十分敦实,肌肉块块分明,面上皱纹更是如刀刻而成;浓郁眉毛下的冷冽眼神极具穿透力——那是猎人的目光。只要站在他的面前,任何猎物都无所遁形。透过横贯脸侧的伤疤与袖子下若隐若现的部分纹身,便可对他的光辉履历窥探一二。
“去吃个饭庆祝一下吧。”龙守说。
师徒二人溜溜达达地走到宽阔马路的尽头,身形一闪,拐入错综复杂的巷区内。此处位于摩天大厦的阴影下,店铺阴暗潮湿,盘踞着各式各样的人——面孔仿佛都被黑云笼罩,眼神晦暗不明。如融入大海的鱼般,两人游刃有余地在狭窄道路中穿行,终于到达目的地。
那是一家小小的中华料理店。灯光暖黄,淡青玻璃门上贴着褪了色的福字,地上铺着生了裂缝的白色瓷砖,唯一一张原木方桌上放着不锈钢筷筒和抽纸。龙守撩开被油烟熏得半黑的塑料帘,粗生粗气道:“打扰了。”
陈旧的收银台旁放着一只招财猫。系着围裙的女性从密密麻麻的账单里抬头:“欢迎光——龙守先生!”
她当即绽放笑容,略带疲倦的容颜瞬间焕发光彩:“您怎么来了!”
伊吹听得出,她的日语带了一丝异国口音。龙守耸耸肩:“唔,徒弟出师了,带他来庆祝庆祝。”
“哈,原来如此。”老板娘转向他,笑眯了眼,“您好,我是吴记小吃的老板娘,叫我吴姐就好了。小哥想吃什么呢?饺子?炒饭?炒面?水煮肉片?担担面?能吃辣吗?要不要葱花和香菜?”
饶是伊吹都被她的如火热情惊呆,半晌才反应过来,挠了挠头,露出拘谨的微笑:“吴、吴姐您好,我叫伊吹。呃……炒饭就可以了。不太能吃辣……”
“好嘞,一份中华炒饭不放辣,收到!龙先生还是老样子对吧?”得到了龙守的肯定,她便利落地挽了个发髻,大步流星地走进厨房。不出几秒,后厨便传来清脆的切菜声。
伊吹收回视线,迎面撞上龙守锐利的双瞳。老警察幽幽起了话头:“你肯定在好奇我和她的关系。”
伊吹抹了一把额角的冷汗,诚实地回答:“……确实很好奇。”
龙守从鼻腔深处哼了一声,粗大指节敲了敲桌子:“钱包,拿出来。”
伊吹不敢不从——龙守的拳头可不是开玩笑的——乖乖拿出从不离身的钱包,放在桌子中央。龙守转转手指:“打开。”
他犹豫了一秒,听从了龙守的命令。敞开的皮夹中间,赫然出现一张小小的合照:身着神社门口租来的灰色条纹浴衣的他揽着某人的肩膀,对着镜头笑得灿烂——志摩同样一身浴衣装扮,衣服是好看的靛青,卷发上还被他扣了一只狐狸面具;手里握着三色糯米团子,嘴巴鼓鼓囊囊的就像仓鼠,眼睛微微瞪大。
尽管相纸有些许褪色,依然能看到两人双颊上那被祭典灯光染上的红云。
这是四机搜的大家一起参加伏见稻荷大社夏日祭典时拍的照片,他记得很清楚。桔梗带了一台拍立得,他嚷嚷着要玩,一把抓过身旁的志摩拍下了这张照片。
当初,为什么要把它放进钱包里呢?是因为拍立得的相纸比较小,塞进钱包里刚巧合适?还是说,照片上的他笑得很自然,而且是穿浴衣的版本,看起来很帅气,适合向联谊的女生们炫耀?亦或者,这是404小队少有的合照,所以……
他还没找到头绪,就被龙守的话打断了思路:“我记得,这好像是你在机搜的搭档吧?”
伊吹点点头:“是的。”
“是很重要的人吧。”
他怔了怔,蓦地想起那条至今未读的生日祝福。老板娘说着“饭好了,水煮肉片稍等哈”,将炒饭端了上来。紧接着,她又取来一只印着红色汉字的方形酒瓶和两只玻璃小杯,分别摆在他和龙守面前。
清透的酒液注入杯中,散发他没有闻过的醇厚酒香。伊吹低声开口。
“……是。很重要。”
龙守拿起小杯干脆地一饮而尽,发出长长的喟叹,硬朗的面容染上一丝微醺。伊吹抿了一口。一股辛辣酒气登时从舌尖窜到脑门,他差点被呛到,脸一下子皱成一团。
“虽说是警察就有可能遭到犯人报复,但组对面临的威胁尤甚。”龙守放下杯子,苍老双瞳如幽深水潭,“你所打交道的东西,不是抓了一个人、一个小团体就能连根拔起的。别小瞧他们。为了让你感到痛苦,那些家伙报复的对象,可不限于本人。”
“……”
龙守往嘴里塞了一勺炒饭,生着老茧的指尖点了点志摩的脸庞:“这种东西,要么摒弃掉,要么就藏好点。否则……”
那对属于猎人的眼眸变得黯淡。“就会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
吴姐顺手打开了收音机。陌生语言和着清淡的琴音在店内流淌,咿呀婉转。伊吹听不懂歌词,但能听出其中绵绵春雨般湿漉的忧伤。
“生死未相依,空余海誓山盟。恨奴家命薄,不怨君无情……”
肉片和辣油在巨大铁锅里发出滋滋的响声,浓郁香气弥漫整间小店。老板娘和着收音机里的歌声断断续续地哼着。口齿间的辛辣渐渐褪去,转化成绵长苦涩,在胸腔内寂静地燃烧。伊吹勉强弯起嘴角,挤出微笑。
“谨记在心。我不会让他们……看到照片的。”
02
“购买船票还需要登记一下二位现在在石垣岛的住址。”售票员示意表格上的空白。伊吹正忙着填两人的基本信息,闻言一愣:“只写‘无尽夏’咖啡馆不行吗?”
“需要精确到门牌号。”
伊吹奋笔疾书,同时从衣兜里掏出钱包递给身旁的志摩:“钱包里有无尽夏的名片,上面应该有精确的住址——”
“了解。”
不出片刻,无尽夏的名片被放在他的手边。在志摩的帮助下,他很快就完成了抄写,把表格交给售票员;女孩咔咔盖下两个印章,掏出船票递给他们。
“前往竹富岛的班轮马上就要启航了,请二位抓紧时间。祝游玩愉快。”
“谢谢——”
海鸥掠过卷曲的云丝,在明朗蓝天中鸣叫;多日未见的烈日高悬,一如既往地炙烤整座小岛。水波荡漾,白色船只在碧蓝的海水上轻柔起伏,仿若婴儿的摇篮。伊吹牵着志摩的手气喘吁吁地钻入船舱,往最后一排走去。在座位上坐稳后,他轻舒一口气,笑道:“感觉我们每次都是急急忙忙的啊——志摩?”
志摩垂着头坐在座位上,耳朵鲜艳欲滴,连那颗小痣都像是被日光吻过般滚红。伊吹吓了一跳,以为他又发烧了,赶紧去摸他的额;结果志摩头一撇,灵敏地躲开了他的手掌。他一愣,视线往下,看见志摩的手里还紧紧捏着他的钱包。
汽笛响起,长长地回荡在码头上空,班轮慢慢离开岸边。像是要窒息了般,志摩艰难地开口。
“为什么……你的钱包里放着……”
伊吹恍然大悟。他取过志摩指尖的钱包,大喇喇地展开:“你说这张照片?”
志摩的头低得更厉害了。太可爱了吧。伊吹故意举起钱夹夸张地感叹:“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因为想要每时每刻看到小志摩啦——”
连放在膝盖上的指尖都泛起了红色,志摩的话语像是从唇缝里挤出的:“为什么你能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么……羞耻的话啊?”
他嘿嘿笑了起来,手覆上志摩发烫的脸颊,迫使人抬起一点下巴,紧接着侧过头迅速地在志摩唇上啄了一口。
“……”
志摩猝不及防被偷袭,表情完全冻住了。仗着坐在最后一排的两人不会被注意到的优势,伊吹笑嘻嘻地揽过志摩的肩膀,亲昵地磨蹭对方烫呼呼的脸颊。
竹富岛位于石垣岛西南方约6公里,虽然面积仅有五平方公里大、常住人口甚至不到四百,但那童话般的绮丽景色令它成为电视广告的常客,也成为了许多人心目中的向往之地。
十五分钟后,他们登上了竹富岛的地面;一下船,便看到路边停着的一排小巴士,上面挂着“水牛车”的牌子,肤色黝黑的大叔在牌子旁爽朗地招呼游客。两人对此没什么兴趣,绕过巴士,并肩朝集落的方向走去。
通往集落的道路并不宽,堪堪能通过一辆车的样子——尽管伊吹很怀疑此处是否有人开车——两旁植被丰茂,草木随着海风轻微摆动,路上空无一人。他们很快就进入了集落中。
整座集落都由赤瓦顶的小屋构成,屋边环绕着珊瑚礁石砌成的围墙,中间则是由白砂铺成的小路。植物自礁石的缝隙伸出枝丫,郁郁葱葱,繁花似锦:粉紫三角梅如瀑布垂悬而落,红色凌霄花星星点点缀于其中,空余之处则被黄白相间的野菊填补。除此之外,小屋和庭院上还立着许多小石狮——有的趴在花中间,有的蹲坐在墙头,还有的站在屋顶上,无一不张着嘴,头上有两只尖尖的耳朵,憨态可掬。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伊吹新奇得不得了,兴奋地让志摩帮忙合影;结果一连发现了好几头,动作还各不相同,若全都合影手机都得被狮子照片占满,只好作罢。
“我猜哈,”志摩说,“这石狮的性质,和石敢当是差不多的。”
“究竟有多少座呢?”伊吹端详着一头新发现的石狮——它盘踞在路边一块石头上——啧啧称奇,顺手掸了掸它头顶的灰。
蜿蜒的小路上只有石狮与他们作伴,几乎看不见一个人影。拐了不知第几个弯,清亮的蝉鸣后隐约传来三味线的弦音,两人贴到花墙根下,看到体型巨大的灰褐色老牛晃晃悠悠地出现在了道路尽头,牛角上绑着两朵凌霄花;一辆带着顶棚的木车嘎吱嘎吱地缀在它的身后,五六名游客坐在其中,正聚精会神地倾听讲解。走到花墙下的某个地方,水牛忽地停下了脚步。车头的大叔也停止讲解,跳下牛车,从花墙下拽出一根水管,哗啦啦往牛背上浇水。
两人看得瞠目结舌。牛角上的花沾了水珠,愈发鲜艳。浑身湿透的水牛甩了甩尾巴,慢吞吞地迈开蹄子,又开始了行程。目送一车一牛消失在路口的背影,伊吹不由得感慨:“牛也很辛苦啊。”
“纪录片里的水牛不是总喜欢泡在池塘里么,”志摩笑,“这么热的天,不管是牛还是人都不好受吧。”
告别牛车后,头顶的日晒越来越猛烈,在烈日下徒步了数小时的两人也快撑不住了,口干舌燥、饥肠辘辘。像是听见了他们的愿望,走过下一个路口,眼前居然出现了一间小小的拉面店。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坐在屋檐下的躺椅里,睡眼惺忪地摇着蒲扇,蝴蝶在她旁边飞舞,一只橘猫在三角梅的阴影里舔爪子。两人如获大赦,赶紧到店内坐下。
店里有一个爽朗的店员妹子,穿着藏青的浴衣,看到他俩就笑,口音浓厚:“两位是今天的第一批客人哦。要吃什么呢?”
“两碗猪肉拉面就好,麻烦啦。”
不知是不是根据岛上的口味改良了,拉面汤底不如东京那般浓郁,澄透见底但鲜美丝毫不减;面条爽滑劲道,哧溜一下就滑到了胃底。作为浇头的猪肉片厚实入味,旁边还搭配了几块鱼板。
女孩介绍:“这是‘长崎蛋糕鱼板’。”
“居然真的有叫这名字的鱼板!?”
志摩吃得飞快——几分钟内那碗面就连汤都不剩——说想去看看猫,率先到店门口去了;伊吹留在店内边吃边和店员闲聊,余光间瞥到志摩在猫咪前蹲了下来,默默地看着它。小猫停止舔爪,紧紧盯着志摩。一人一猫在明媚的太阳下无声对峙。
伊吹噗地笑出声。店员也笑道:“您的朋友很喜欢猫咪哩。”
以前志摩有表现出对猫咪如此浓烈的偏好吗?伊吹偏头回忆了一会。至少小猫金平的案子那会他没发现——还是说,志摩隐藏得太好了?
“是呢,他很喜欢。”
“那请务必去星砂滨瞧瞧噢,”女孩说,“那边的小店老板也养了一只猫,很乖很可爱。……话说,其实我们岛上猫咪超多的。”
午饭结束。刚刚在牛车上看见的游客也三三两两结伴来到店内吃饭——岛实在太小了,遇到的人屈指可数,如果第二次相遇了彼此都要在背后多瞧几眼。女孩开始忙碌。伊吹提着顺便在店内买的雪糕走出店门,递给老奶奶饭钱。老奶奶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多谢惠顾”,又睡了过去。
雪糕在塑料袋间发出沙沙声响。小猫倏地竖起耳朵,噌地一下消失在了花丛中。
“啊……对不起。”
“道什么歉啊,笨蛋。”志摩站起身,接过他手里的雪糕,“猫就是这样的。”
雪糕在唇齿间融化,带来片刻清凉。他们吃着雪糕继续前行。
03
“星砂滨”,景如其名,沙子都是星星的形状——这该有多浪漫啊!来竹富岛前,伊吹就对这处海滩充满了向往。但他没想到,星砂滨竟然是距离最远的景点。他看着地图小声哀嚎“不是吧”,志摩抬手摸他的脑袋——那手法让伊吹总觉得他像是在摸大型犬,或者说幼年的弟弟——笑道:“好啦,这岛又没多大,很快就到了。”
两人走走停停,又遇到了不少石狮子和趴在路边睡午觉的小猫。拎着鱼竿的少年骑着车悠悠路过,注意到他的目光,故作老成地点点头。几个半大的小孩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经过他们身边,异口同声地喊:“老师好!”
伊吹吓了一跳,只觉又好笑又羞耻,赶紧解释:“不不不,我们可不是老师啊!”
小孩们好像没听懂他们的话,笑着互相推搡,嘻嘻哈哈地跑远了。志摩苦笑:“可能是这座岛上的小孩特有的打招呼方式?”
不知不觉间,他们终于来到了梦寐以求的星砂滨:海滩并不大,沙子如雪一般银白,将海水的蓝映衬得更为妍丽;沙上已经聚集了两小撮人,一撮是打扮时尚的年轻女孩,另一撮则是一对小情侣,都弯着腰掬起一捧沙子翻来翻去,时不时发出“发现了”的惊呼和“啊,不是”的遗憾嘘声。
伊吹半信半疑:“真的有星星吗?”
“我看看……”志摩也抓了一把砂放在手心里,眯着眼细细地找,不一会便发出小小的惊叹:“啊,是不是这个?”
他凑到志摩面前。星砂真就是沙子,比他想象中的小得多,甚至用手指尖都捻不起来,志摩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粘起那粒砂:和雪花差不多大的五角星,形状张牙舞爪的,是略带米色的淡白。伊吹登时瞪圆了眼:“真的有!”他握住志摩的手指,着迷地感叹:“好漂亮哦……”
志摩朝他挑挑眉,现出略带顽皮的笑:“来都来了,我们就多拣一些回去?”
“好啊好啊!”
立下雄心壮志的两人也躬下身来认真地寻找,志摩还摘了一片叶子折成杯状,专门用来盛放星砂。结果星星还没铺满杯底,他们便腰酸背痛起来,龇着牙直起了身。
“天啊,这也太难找了——”
“一把砂基本只能找到两三粒啊。”
之前一同找星砂的两拨人中,女孩们已经放弃,那对小情侣还在坚持不懈地翻找,简直就像把脑袋伸进砂砾里的鸵鸟,画面挺可爱。志摩叹了口气,走到海滩边的小木屋台阶上坐下:“年轻真好……”
伊吹坐在他的身边,笑着用肩膀撞了撞他:“我们也还很年轻啦~”
“说什么傻话——”志摩懒洋洋地回复,忽地眼睛一亮,唰地直起后背,简直就像开启了什么雷达:“猫?”
伊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只脖子上系着蝴蝶结丝巾的小猫出现在莹白的沙滩上,背部是灰色的,肚子是柔和的奶白,正泰然自若地舔着毛。女孩们也发现了小猫,哇哇哇地奔过去,围着它拍照片。小猫不怕人,任由她们咔嚓咔嚓一顿狂拍,但总是把脸别到一边去,就是不给她们一个正脸。志摩远远地注视她们,扑哧笑出声:“好傲娇的猫。”
“原来小志摩也会这个词哦——”
志摩翻了个白眼:“我也是会上网的好不!……啊,它过来了。”
女孩们玩够了,骑上自行车纷纷离开。那对情侣居然还在找沙子。或许也想乘凉,猫咪迈着优雅的步伐朝两人走来,毫不见外地在志摩身边趴下了。志摩低头,熟练地轻挠它的下巴,猫咪舒服得直蹭他的指尖,喉咙间滚出咕噜噜的声响,最后竟然爬上志摩的大腿团成一团。伊吹目瞪口呆:“呜哇……太厉害了。”
太阳西斜,耀白的日光褪为浅淡的金色,透过婆娑的树影细碎地洒在暖褐色的卷发上。志摩抚摸着怀里的小猫,垂下的眼眸温柔而恬静。
“我很感谢猫。”
不是“喜欢”,而是“感谢”。伊吹歪头,眼底流露些许疑惑。志摩笑了笑。
“……出院后,我不是在家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吗。其实不是不想去上班,而是没法去上班。”
“……”
“状态很糟糕。当然不能一个人住,只好回老家。总是呆在房间里,不想和任何人说话。什么事都做不了。整晚整晚睡不着。因为,一闭眼睛就……”志摩停顿了一下,生硬地转折,“父母、兄弟姐妹都很关心我,也给了我很多帮助。但是他们越是那样做,我就越觉得自己成了废人,不如死了算了……”
志摩语调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他看见,志摩深色的眼瞳中出现隐约水光,仿佛手心的星砂,细小得几乎寻不到踪影,却又确实存在。他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搂住志摩的肩膀。小猫已经睡着了,背部随着呼吸频率一起一伏。志摩继续诉说。
“……就那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一个月。有一天,我父亲突然带回来一只猫,说是在路边拣的,又瘦又脏,可能快死了。我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吧,就养起来了。”
志摩自嘲般扯了扯嘴角。
“这下,我终于有事情做了。我上网查资料,模仿救治视频给它洗澡,每隔几小时喂一次奶粉。因为要体检和打疫苗,还不得不出门,带着它去宠物医院。渐渐地,它长大了,我也慢慢找回了活着的感觉。……啊,对了,给你看照片。”
志摩拿出手机,点了几下,递给他。屏幕上,一只小小的奶牛猫正好奇地歪着脑袋:纯黑的背部还残存着未褪尽的胎毛,爪子雪白,眼睛是琥珀一般澄透的金色,瞪得溜圆。
得了志摩的许可后,伊吹继续滑动屏幕。手机里装着的几乎都是那只小猫的照片,数量多到快塞满内存:从只有半个巴掌大、几乎看不出毛色的小鼠模样起,它一点点长大,最终长成威风凛凛的大猫。最后一张关于它的照片,是身着西装的志摩蹲在玄关边笑着抚摸它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啊。”
志摩苦笑:“不过,虽然可以上班了,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至少得习惯人多的地方吧——伊吹!?”
再也按捺不住的他猛地把志摩扣入怀抱,掩饰什么般把脸深深埋入对方颈窝。猫咪嗷地一声从两人中间跳下。志摩摸了摸他的头发,明显不知所措起来。
“伊吹……你没事吧?”
“……”
志摩的语调染上慌张的味道。“对不起,这些事情……很沉重吧?旅行的时候聊这种话题,我也太不读空气了——”
“没那回事!”
猫咪被他突然放大的音量吓了一跳,朝他竖起背,不满地喵喵叫。
“我……很感谢……”
臂弯持续收紧。像是要把人融入自己身体般的力道。志摩发出近似吃痛的喘息,语气带了一丝疑惑。
“伊吹……?”
“谢谢……谢谢你,愿意把这些告诉我……”
“……”
志摩沉默了,挣扎着抽出手,轻柔地环过他的背脊。怀抱终于完整。
海风转凉,浅金日光慢慢融成粉色的余晖,带着蝴蝶结的小猫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沙滩上人数渐渐变多,身后的小木屋倏地亮起暖黄灯光:一名老爷爷走到屋外,摆上了塑料桌椅,看到台阶边静静坐着的他们时诧异地抬了抬眉毛,随即热情地招呼。
“两位客人,要吃点什么吗?”
伊吹赶紧抹眼睛,任由志摩牵着他到桌边坐下了。志摩开口:“请问特色菜是什么?”
老爷爷哈哈大笑起来。“内人做的章鱼丸子绝对能让二位满意!对了,还有新鲜的椰子,要不要来两个?”
志摩颔首:“是……那就这些吧,麻烦您了。”
星砂滨更加热闹了,还有人来这里放烟花。烟火拖着稻穗般长长的尾巴,绽放明亮的五彩光芒。手持烟花棒的人们笑着、闹着,吵吵嚷嚷,笑容比烟花更明媚。填饱肚子后,伊吹来到小屋的窗边结账。摇曳的贝壳风铃下,伊吹一眼就看见橱窗里售卖的商品。
“啊,这是……”
04
走了整整一天的路,两人都累坏了。到达预定的酒店后,他和志摩一人一侧瘫在沙发上,一根手指都不想抬起来。
“好累哦……志摩快去洗澡!”
“我也好累,动不了了——还是你先去吧。”
谁都不想动,最后只好用剪刀石头布决定顺序。第一局志摩就输了,露出非常不甘心的眼神,于是伊吹提议改为三局两胜,没想到志摩第二局还是输了。卷发男人深深叹气,抓了抓乱蓬蓬的卷毛,慢吞吞地从沙发上起身,从背包里摸出睡衣、毛巾和洗漱用品,趿拉着拖鞋走进了浴室。伊吹笑着目送他的背影。就在此刻,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桔梗给他发来的短信。
“……”
脸上的微笑缓慢褪去。他凝视屏幕顶部的弹窗许久,才点开消息。
“From: 队长
伊吹,关于你之前问的伊藤百货商店,我查到线索了。
那里曾是名为大崎组的暴力团洗钱的机构,那三人也属于大崎组。
可我听说大崎组几个月前就已经没有动静了……
关于这个,你有什么头绪吗?”
他的手开始剧烈颤抖。手机滑出掌心,无声地跌落在地毯上。
“大……崎……”
毫无疑问,那是他加入组对后,第一个捣毁的组织——或者说,第一个得罪的组织。
“——那些家伙会报复的对象,可不限于本人。”
龙守的告诫在他耳边回荡。
如果……真的是因为我,志摩才遭受了那些痛苦,那我——
他呆望着地毯的花纹,双眼发直,大脑一片空白,连志摩走出浴室的声响都没注意到。
“轮到你了哦——咦,”白皙的足尖在视野边缘停下,沾着水珠的手指拾起他黑了屏的手机。“怎么在地上……伊吹,你怎么了?”
“不、什么都没有。”
他回过神,不敢看志摩的眼睛,抓起行李冲进了浴室。
“呼……”
伊吹将花洒开到最大,冷水如暴雨倾泼,浇湿了他的头发和脸庞。在冷水的刺激下,胸腔的巨震慢慢平息,混乱的大脑也逐渐恢复了冷静。他徐徐吐出一口浊气,右手握拳用尽全力地、恶狠狠地锤了一下光滑墙面。墙体发出咚的沉闷声响。
指节钻心地疼,但不及胸口深处的百万分之一。
就算真相表明,罪魁祸首就是我,也绝对不能放过任何一个伤害他的人……!
05
“去得真久啊。”
沙发上的志摩放下吹风机,卷毛已经恢复柔软蓬松;听到他的脚步声,便抬头看向他,眉眼微弯,唇角噙了一抹狡黠的笑意。
“莫非是在浴室做什么坏事吗——哇笨蛋!”
他大阔步地走向前,干脆利落地把人打横抱起放到床上,接着覆上对方小小柔韧身体。志摩佯装发怒,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不要老是突然抱我!”
他没有说话,低头堵住志摩微张的唇,结了一个漫长而缠绵的深吻。
(此为纯净版,不能放的部分堆在wb用户:月岛熊)
恢复清爽的两人躺入干净的被褥。志摩以没有带备用睡衣为由理直气壮地征用了他的衣服,穿着他的T恤不安分地在他臂弯里扭动,卷曲发梢蹭着他的颈窝,可能在寻找舒适的位置。
T恤套在志摩身上过于宽大了,透过领口甚至可以看见布满吻痕的胸膛。伊吹只瞥了一眼便别过脸去,僵硬地注视天花板,强迫自己思考别的事。结果思绪一挣脱束缚,就立即飘到桔梗的短信上。心重重一沉。
“呐,小志摩……”
“怎么?”
扭动停止了,志摩枕着他的手臂迷迷糊糊地回应,他完全能想象出对方半睁半闭的慵懒睡眼。
“如果……是因为我的错,你才遭遇那些事……”喉咙发紧,无论怎么吞咽都没法消除卡在喉口的肿块,“你会……离开我吗?”
“你在说什么啊,怎么可能是你的错?”志摩惊讶地说,毫不客气地揪住了他的腮帮子,强迫他与他对视。就着昏暗的夜灯,伊吹看见志摩眼瞳中的自己:头发四处支棱,迷茫而混乱,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看到他这副模样,卷发男人微微一笑,下垂眼温柔地眯成月牙的形状。被使用过度的唇轻轻碰了碰他的眉心。
“不要胡思乱想了,笨蛋。快睡吧。明天还要去玩呢。”
“唔……”
他嘴上乖乖答应了,实际却在装睡。待近在咫尺的呼吸变得均匀,他睁开眼睛,搂着熟睡的志摩,打开了手机,快速输入。
“To 桔梗队长:
队长,不好意思再麻烦您一次,请您帮忙查下龙守勇胜和牧野秀一这两个人。
龙守勇胜您应该认识,现任组对三课的二把手。
至于牧野秀一,他今年应该是12岁,在北野中学就读。”
如果真的是大崎组的报复,那对方一定非常清楚他对志摩的感情。除了那张照片,他想不出任何觉察的渠道。
既然如此,只要筛查曾经见过照片的人,没准就能找到真相的线索——
怀里的志摩发出小猫一样轻柔的呼噜,听起来是那么地安谧;他的内心却是浪潮汹涌,久久无法平静。
即使是看起来最不可能的人,也绝对不能相信。
TBC
越来越水了,我能水出一片太平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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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bsm】 杂物间有扇任意门
桔梗约了大家下班后去她家里聚餐。
蜜瓜车还未被允许使用,伊吹驾驶着平平无奇的警车闷闷不乐。
志摩瞥了他几眼,说道,“这副表情,难道想要我开这辆车再追一次逃犯吗?”
伊吹被他逗笑,“不行啊,虽说是小志摩犯错,但队长一定会让我也写超长的检讨。”
“我只是有些舍不得,”伊吹叹息,“蜜瓜车是我和小志摩独有的,说是我们的孩子也不为过吧。”
志摩无法理解,“哪里能接生这样的巨婴啊?persona...
桔梗约了大家下班后去她家里聚餐。
蜜瓜车还未被允许使用,伊吹驾驶着平平无奇的警车闷闷不乐。
志摩瞥了他几眼,说道,“这副表情,难道想要我开这辆车再追一次逃犯吗?”
伊吹被他逗笑,“不行啊,虽说是小志摩犯错,但队长一定会让我也写超长的检讨。”
“我只是有些舍不得,”伊吹叹息,“蜜瓜车是我和小志摩独有的,说是我们的孩子也不为过吧。”
志摩无法理解,“哪里能接生这样的巨婴啊?persona吗?”
“诶,好嫌弃的语气,是小志摩砰的一声把蜜瓜车带来的,那它就是最好的。”
志摩想,慢吞吞又显眼的大型车哪能算最好,话在嘴边转了一圈,“是啊,还会唱蜜瓜歌。”
桔梗和小羽麦还在腌制肉类,阵马在院子里烧炭。
烟熏火燎中,阵马说道,“那两个家伙准备什么时候来?活都干完之后吗?”
九重高大的个子缩在地毯上陪小丰玩玩具,“伊吹桑说他们在买东西,马上就到。”
小羽麦打开冰箱,“啊,不好,又断电了。”
桔梗苦恼道,“下班后第三次了吧,今天电路出问题了吗?”
“我们来了!”
小丰眼前一亮,扔下玩具跑到门口,扑进志摩怀里。
九重松了一口气,放下了奥特曼。
伊吹帮着阵马烧炭,看到旁边桌子上满满的食材,“哇,有这么多。”
小羽麦又在角落放上一盘肉,“没办法,一直在断电,我们担心夜里会化冰,干脆都吃掉吧。”
这一餐吃到星星都出来了还没结束,小丰已经回房间睡了。
院子里的灯还亮着,围绕着几只小飞虫。
九重无意中看到伊吹的白色T恤后摆蹭了一块油渍,指了指。
志摩歪着身子看了一眼,“这么刁钻的角度,怎么做到的。”
伊吹回想了一下,失败,“和那件红色的一起洗了吧。”
志摩点头,“就可以拥有一件粉色的新衣服了。”
桔梗想起来,“是刚才吧,志摩拿东西差点摔倒,伊吹转身去扶。”
伊吹一拍手,“啊!小志摩要帮我洗衣服了!”
在几人的笑声中,志摩叹气,“不要告诉他啊。”
电灯闪烁了几下,在众人的注视中熄灭。
“啊,果然。”
阵马问,“有应急灯吗?”
小羽麦说,“有的,在杂物间。”
志摩阻止了她,拿着手机照明,“我去吧。”
志摩先去了小丰的房间,把微亮的手机留在他枕边,然后去杂物间拿到了应急灯。
走出杂物间后,外面的灯已经亮了。
志摩还在疑惑这次修复的好快,坐回自己的位置后发现少了两个人。
“伊吹和九重呢?”
其余三人怪异地看向他。
阵马问,“那是谁?”
志摩愣了一下,“这是什么恶作剧吗?”
桔梗和小羽麦对视一眼,桔梗试探问,“九重是指刑事局长吗?伊吹是谁?”
对方认真的神情让志摩心惊,本想坐下的志摩扶着桌边站了起来,环视一周后,“伊吹,再不出来明天就自己执勤吧。”
阵马皱着眉拉过他,“你到底在找谁啊?”
“我和你的搭档啊!”
“直到四机搜解散我的搭档一直是你啊,志摩,你怎么了?”
志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向小丰的房间,“我去拿手机。”
桔梗从桌上拿起他的手机,“在这里。”
志摩不敢置信地看向手机,他清楚的记得自己把手机放在小丰身边。
“你把它拿出来了?”
小羽麦咬个嘴唇小声道,“一直在这里啊。”
志摩暂时放弃了手机的问题,他打开通讯录寻找伊吹的电话,本该在最上方的电话号无论如何都没有踪迹,志摩干脆自己拨号,听筒里却说号码不存在。
大脑陷入一片空白,是梦,还是吸入药物的幻觉。
志摩很快恢复了理智,伊吹和九重一定是存在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三个人并不认识他们。
“成川抓到了吗?”
阵马想了想,“成川?啊,那个跑步很快的孩子,那天晚上不就抓住了吗?”
“那久住呢?”
阵马沉默了,桔梗捏着酒杯,“我知道你不甘心,可除了那个工厂,我们连他的样子都不知道。”
阵马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多亏了志摩啊,不然我就要死在车轮下了吧,虽然不在机搜了,但久住的事我们不会放弃的。”
志摩猜测这是一个九重没有加入机搜的平行世界,杂物间的门就是入口。
志摩为阵马倒了一杯酒,和几人碰杯后,“一定会抓到久住的。”
然后借口去取东西,走进了杂物间。
志摩祈祷这次开门可以回到正确的世界。
走出杂物间,灯光大亮,志摩感受到手中的手机,喧闹声中,还听到了一个很久没有听到过的声音。
香坂抬头,看到志摩后拉着他走到桌边,“刈谷前辈唠叨了好久啊。”
志摩垂下眼笑了一下,“他就那个脾气。”
桔梗和阵马看着年轻了些,自己应该也是吧,不过是像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
香坂帮他夹了几块烤肉,“把外套脱了吧志摩,西装穿久了很累的。”
志摩察觉到他言语间和自己没那么多距离感,内心酸涩,脱掉了外套。
香坂立刻靠近阵马,“我就说吧,志摩现在对我温柔了好多,一定是因为发现了我可以是一个很棒的警察。”
阵马敷衍着点头。
香坂为志摩倒了一杯酒,“情绪不高啊志摩,喝杯酒吧,你最喜欢的威士忌,难得明天休假。”
志摩看了看他,转过头盯着酒杯,当着后辈的面哭一定很丢人,不能给这个志摩留下烂摊子。
志摩还是没有拿起那杯威士忌,他借口去卫生间,“回来再和你一起喝吧,很棒的警察先生。”
走到半路,志摩听到身后的笑声,很想转头再看一眼,却只是低头看了手机上的日期。
2013年8月9日。
然后他笑着,坚定地走向杂物间。
推开门,桔梗身边还坐了一个男人,那个照片中的男人。
阵马正在吐槽,“兜兜转转还是我和志摩搭档啊。”
志摩在远处道,“似乎有人很不满啊。”
阵马端着酒杯笑骂他偷听,小羽麦从小丰的房间出来,“已经睡了哦,讲到哪里了?我有没有错过什么?”
志摩也坐了过去,阵马继续说,“前几天吧,听朋友说,茨城有个犯人报复抓捕自己的警察。”
志摩猛地抬眼,“怎么样了?”
“很幸运呐,那天他在奥多摩的小警察朋友正巧去他家探望,救了夫妇两人呢。”
桔梗摇头,“幸亏啊,那个家伙也太过分了。”
志摩仰头笑了一声,“赶上了啊,那个小警察。”
然后起身离开。
男人问,“志摩,你去哪里?”
志摩指了指电灯,“今天的电路很不稳定,我去找应急灯,啊,你知道在哪儿么?”
男人说,“在杂物间。”
这次门外又是只有桔梗,阵马和小羽麦三个人,志摩一度以为又回到了第一个世界。
桔梗看他回来,“明天要去四机搜上班了,没问题吧?”
志摩笑笑,“没问题,我和阵马一组吗?”
桔梗耸耸肩,“恐怕不是哦,我以为你不会问呢,九重局长的儿子,他会和阵马一组。”
志摩笑着看向阵马,后者一阵抓狂,“为什么我要和公子哥一起啊?真是的,那志摩呢?”
桔梗说,“倒是还有几个候选人,志摩选一个吧。”
志摩沉默了,那么多的选择,那么多的结局,那么多的世界,他是不是还要选择伊吹?
伊吹呢,想不想被他选择。
志摩突然回想起跟着被劫持车辆的那个路口,自己拿起对讲呼叫总部时,伊吹的那个笑容。
“我跑的不算快,给我一个跑的很快的搭档吧。”
又一次推开杂物间的门之前,志摩迫切希望这一次是正确的世界,他有些想见伊吹了。
灯光中,门口站着的就是伊吹蓝,不远处桔梗、小羽麦、阵马和九重还在喝酒。
志摩谨慎地看了一眼伊吹蓝的衣服,很好,是那件白T恤。
志摩抱住似乎懵掉的伊吹蓝,“终于回来了啊。”
过了很久,伊吹蓝回抱住他,“去哪里了?”
志摩松开手,“我去了很多个平行世界,不是喝多了,是真的,就从这个杂物间,我说去取应急灯,进去后再出来看到了很多人,包括香坂,不敢相信吧,明明已经死去的人。”
伊吹蓝只是盯着他,“看到香坂了吗?真好啊。”
志摩挑眉,“接受的好快啊,那个世界的我应该是没有犯傻,及时发现了香坂的心事。”
“没有选择留下吗,那个世界应该会很幸福吧。”
志摩看了他一眼,欲盖弥彰地盯着别处,“那是另一个有香坂的志摩啊,我不属于那个世界,我有伊吹。”
志摩听到对方笑了一声,然后被紧紧拥住,还未等他回抱住,对方又低着头拉住他双手,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不是拿应急灯,灯呢?空着手过去会被笑话健忘吧。”
志摩笑着拍了他一下,转身进去拿灯,拿到的瞬间,他反应过来外面的灯是亮的。
猛然转头却看到一个背影,白色T恤的后摆干干净净,远处阵马的身边还靠着拐杖。
门缓缓关闭的同时,他听到九重的声音。
“伊吹桑自己在嘀咕什么呢?”
志摩忽然明白过来,这个世界,他死在了游艇。
为什么那么多的世界,他偏偏去了这一个。
让伊吹看到已经死去的志摩,让自己说不属于那个世界,让他亲手送自己离开,好残忍。
志摩想要推开杂物间的门,但根本抬不起手,下一个世界是什么呢?自己没有救回伊吹吗?
门被从外面拉开,黑暗中伊吹的声音传来。
“小志摩?找到灯了吗?为什么关上门啊?”
志摩提着的那口气终于落下,“伊吹,你个笨蛋。”
灯光猛然亮起,伊吹发现志摩脸上还有泪痕。
九重和阵马听到动静想要过来,伊吹立刻迈了一步挡住他们的视线,“没事哦我们马上过去。”
志摩擦干眼泪,讲述了他刚才的经历,除了茨城的那个。
伊吹听完,“所以是只为我一个人哭的吗?”
志摩哽住,翻了个白眼想要离开,又被伊吹拉住。
“活跃气氛啊,看小志摩又快哭了,其实我很理解那个伊吹的做法,只要能看到小志摩一眼就会很开心。”
“可是,我还是离开了。”
“当然要离开,”伊吹说的理直气壮,“你是我的小志摩啊,不是他的,一定要回到我这边。”
伊吹沉默了一下,“伤心是一定的了,他肯定是拼了命地忍住开口让你留下,但是伊吹不会让小志摩为难的。”
志摩捂住他嘴,“可以了,再说我又要哭了,到此为止,我要去洗脸了。”
志摩离开后,伊吹看了一会儿杂物间,然后狠狠关上了门。
过了几天,桔梗把伊吹和志摩叫到办公室,递给他们一串钥匙。
伊吹眼前一亮,“蜜瓜车!”
桔梗点点头,“志摩催了十几次,终于批下来了。”
伊吹满脸感动抱住身边的人,志摩完全放弃挣扎。
过了半分钟,桔梗忍无可忍,“要抱给我出去抱。”
九重看到伊吹在志摩身边绕着圈走路,表情一言难尽,“有尾巴的话已经甩断了吧。”
阵马眯着眼睛,“伊吹衣服上好像还是有一块淡淡的油渍啊。”
“啊,他说洗不掉了,已经用了那瓶强力洗液,还是说洗不掉。”
几乎是坐上蜜瓜车的瞬间,伊吹就开始左摇右晃。
志摩不忍直视,一手捂着脸不肯抬头。
“小志摩小志摩,我们又有最好的蜜瓜车了!”
志摩放下手,“是啊。”
然后按下了按钮,蜜瓜歌在警署唱了一路。
“还会唱蜜瓜歌。”
类似彗星来的那一夜梗,不过没那么复杂。
脑子一热就写了。
是谁2022还在磕MI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