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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水追著跑

【0520靖苏24h活动】相思渡

【时间:15:00】


武靖三十三年,暮秋,天尚未亮,便有首领太监来到东宫,称“今上抱恙,召太子入宫理政”。

太子萧歆吃了一惊,立时搁下还没来得及吃一口的早膳,匆忙整装,又命宫人准备步辇,“快些,别让父皇等久了。”

内监微微躬身,他曾伺候过太子,说话也大胆些,“殿下莫慌,陛下只是偶感风寒,淑妃娘娘已在旁侍疾了。”

太子生母柳后已故,昔年靖王府的两名侧妃也相继病逝,宫内只剩下一位淑妃侍奉。

萧歆见那内监神态轻松,便也放了点心,脑内却始终绷着一根弦——父皇继位至今,振朝纲、清沉疴、兴武事,从未有一日怠政,可他毕竟是个年近古稀的老人了,再硬朗的身子也禁不住一场病。

“本宫昨...

【时间:15:00】

 

武靖三十三年,暮秋,天尚未亮,便有首领太监来到东宫,称“今上抱恙,召太子入宫理政”。

太子萧歆吃了一惊,立时搁下还没来得及吃一口的早膳,匆忙整装,又命宫人准备步辇,“快些,别让父皇等久了。”

内监微微躬身,他曾伺候过太子,说话也大胆些,“殿下莫慌,陛下只是偶感风寒,淑妃娘娘已在旁侍疾了。”

太子生母柳后已故,昔年靖王府的两名侧妃也相继病逝,宫内只剩下一位淑妃侍奉。

萧歆见那内监神态轻松,便也放了点心,脑内却始终绷着一根弦——父皇继位至今,振朝纲、清沉疴、兴武事,从未有一日怠政,可他毕竟是个年近古稀的老人了,再硬朗的身子也禁不住一场病。

“本宫昨日去向父皇请安,他还好好的,怎么今晨就病倒了?”

宫人已抬来了步辇,萧歆边说边朝殿外走去。

内监紧随其后,面有难色,“这个,老奴也不太清楚,只知入夜前,太医院向陛下进献一物,陛下龙颜大悦,抱着那东西在殿内自斟自饮到了半夜,夜来露重,这才受了寒。”

萧歆更觉疑惑,“父皇素来自律,即便偶有喜事,也少见他暴饮,怎么......”

太医院到底献了什么?

 

武靖帝萧景琰久经沙场,当年诸国君主闻得是他继承大统,便猜测他会大力提拔武将,加固边防,试图改变大梁多年积弱的颓势。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萧景琰整顿军机,开设武举,重用寒门,平衡朝中各方势力,苦心经营十数年后,四境雄狮终可反守为攻、开疆扩土,一洗昔年重文轻武的靡靡之风。

然而在注重武事的同时,萧景琰竟还费尽心血栽培医者,这就令人费解了。

武靖帝身登大宝的第二年,便陆续颁下许多道圣旨,倾全国之力搜罗民间的杏林高手,以高官、厚禄、君恩等种种举措请入朝中,仿照科举开设医科,选拔人才。

不出数年,天下皆知梁帝求“医”若渴,医者蜂拥去往大梁,惹得诸国君主莫名其妙,不知梁帝究竟想干什么。

也有人猜测,梁帝对医者如此礼遇,只因他事母至孝,而静太后恰巧是医女出身罢了。

及至今日,大梁各郡县的医馆已比茶馆还多,连无知子民都会念叨几句“望闻问切”的口诀来唬人,金陵更已成为杏林圣地,各方神医似乎奉了密旨,在合力研究些什么。

萧歆不知内情,现在想来,昨夜太医院向父皇进献之物,是否就是多年来的研究成果?

若真是如此,那也难怪父皇如此高兴了。

可父皇汇聚天下医者,辛苦了三十余年,到底想要什么?

萧歆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按下疑窦,匆匆进宫,来到养居殿后果见萧景琰卧在榻上,满面病容,精神倒还好些。

“参见父皇。”

萧景琰淡淡颔首,挥退了侍疾的淑妃,又命宫人赐座。

萧歆坐定后,原想问一下父皇的病情,却突觉喉间不适,掩袖咳了数声。

萧景琰眸色一紧,“病了?”

“就是咳了几声,不妨事,父皇无须挂怀。”

萧景琰放了点心,仰首望着金龙盘旋的殿顶,微微出神,“你自幼多病,时常犯咳疾,需得仔细将养才好,别像你母亲那样——”

萧歆听着只觉茫然,柳后去世时他已二十来岁了,没见她犯过咳疾呀。

这时又听萧景琰一声苦笑,“朕老糊涂了,总把你当成朕和他的孩子。”

妄念深藏,荒唐无稽。

萧歆还以为萧景琰是在思念亡妻,连忙安慰了几句,“父皇正病着,切勿伤心,母后在天有灵,也断不愿您为她损了龙体。”萧景琰多年来一心扑在前朝,甚少关怀后宫。

为君者当如是,萧歆也从未生过怨怼。

萧景琰沉默不言,只轻轻摩挲搁在膝上的檀木盒子。

萧歆想,这兴许便是太医院所献之物了,然而萧景琰不主动提起,他也不好贸然追问盒子里是什么。

又过了半晌,萧景琰才振作精神,将政事托付给萧歆,正说到中书省的要务时,首领太监快步而来,满面喜色地跪禀,“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北征大胜,长林王萧庭生已率军攻破大渝京都!”

“真的?!”

萧氏父子大喜,萧景琰骤然起身,在萧歆的搀扶下踉跄行至那太监身前,“北征胜了?!长林军胜了?!”

“是,”首领太监连连点头,“陛下,渝贼已退回关内,自今而后,北境再无战祸!”

萧歆激动不已,眼内已有水雾漫上,“庭生哥哥不愧是我朝栋梁。”然而手中一空,竟是萧景琰脱离了他的搀扶,跌坐在地。

“父皇!”萧歆和殿内的宫人大惊,纷纷伸手来扶。

“朕没事。”萧景琰摆摆手,竟仍抱着那盒子,喃喃自语,“你听见了么?北征胜了,渝人败退,长林军必将名留青史。”说至最后,竟渐哽咽。

萧景琰自持内敛,不苟言笑,何曾如此失态?

萧歆手足无措地扶起父亲,却突见他神采飞扬,振奋道,“歆儿,立刻安排战后诸事,犒赏三军,分封功臣,尤其是庭生和他的副将蒙栖风......虎父无犬子,皇长兄和蒙卿都生了个好儿子!”

什么“皇长兄”?

萧歆还以为萧景琰是欢喜得狠了,胡言乱语,因而有些着慌,“是,这些事情儿臣马上处理,父皇,您先回榻上歇着吧。”

萧景琰也没再坚持,慢慢躺回枕上,只是情绪实在亢奋,胸口不停起伏。

萧歆为了让萧景琰安睡,试着去拿他手中的盒子。

萧景琰本已闭上双眼,这一下却立时怒目圆睁,惊得萧歆连退数步,萧景琰却又缓和了神色,举起那盒子,“想拿就拿走吧,”他长长一吁,竟有些得意地笑了,“盒子,送去琅琊阁,交给蔺阁主。”

萧歆小心翼翼地接过,垂首应命。

“去吧,朕累了,想午睡。”

“是,儿臣告退。”

萧景琰倦意上涌,轻轻合眼,片刻后便坠入梦乡。

梦中只有河水潺潺,明澈如镜,袅袅水雾如烟霞般沉淀于河面,教人看不清长河流向何处。

此地陌生,萧景琰却并不慌乱,只悠然行至渡口,前方再无去路,他便静静止步,长久等待。

没有人让他等。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冥冥中却只想站在此处,眺望水雾尽头,总觉得会有人来。

“还要等多久呢?”萧景琰抬手轻抚渡口的石碑。

碑上空无一字,顽石坚毅,却缠满了蛛网,像极了他的后半生。

这时远处水声荡漾,一叶小舟自雾中漂来。

萧景琰循声望去,紧锁了三十余年的眉心终得舒展。

 

武靖三十三年,初冬,琅琊阁主蔺晨收到了梁帝寄来的檀木盒子。

他取出盒中之物,见是一张药方,起初有些疑惑,细看良久后竟失了语,行至窗边遥望极北之地,一天一夜不曾再有动静。

阁内小童不知潇洒不羁的主上为何这般模样,也不敢问,可翌日又有消息传来,他实在不敢隐瞒。

“阁主,金陵传来消息,梁帝驾崩了。”

蔺晨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似乎,就是寄出这盒子的同一天。”

蔺晨跌坐桌畔,嗟叹良久,最终只摇头苦笑,将手中的药方拍在了桌上,“梁帝倾尽天下医者之力,耗费了三十年,只为这一纸药方。”

火寒毒的,解药。

明知斯人已逝,有些事情,却从未停止......

“长苏啊,你大概也没想到吧。”蔺晨揉了揉酸涩的眼角,大笔一挥,给那解药取了名。

“相思”。

后人无从知晓,为何这奇毒的解药,竟会有如此缠绵的名字。

 

小舟淌过水雾,幽幽停在渡口。

船头一人悄立,青衫狐裘,风采如旧。

萧景琰欣然上前,寥寥数语,“清平盛世、北征功成,还有......火寒毒,能解了......”他终于没能忍住泪,天地万物尽皆模糊,“我......能救你了......”

世人若知内情,兴许会觉得此言可笑、此举无谓,但萧景琰知道,青衣公子不会笑他。

“长苏。”

梅长苏为萧景琰抹去泪水,凤目再无半丝冷意,只余柔光粼粼,缱绻情深,“景琰。”他伸出手。

萧景琰破涕为笑,与梅长苏十指相扣。

衰败苍老的躯壳烟消云散,年轻的靖郡王跃上小舟,紧拥玉人入怀。

风过处,小舟随波漂流,隐入水雾之中。

渡口的石碑不知何时变了模样,蛛网飘落,碑上刻有三字——“相思渡”。

————全文完————

被水追著跑

【0520靖苏24h活动】乍暖还寒时

【时间:11:00】


秋雨霏霏,如云如雾地弥漫于天地之间,看似温柔,落在身上,却激起了彻骨的寒意。

少年人不惧秋凉,尤其是刚满了十五岁的林家少爷,那真是一刻也闲不住,刚用完午膳就冒雨跑去了靖王府,说是新练了几式枪法,要和“水牛”切磋切磋。

林燮负手站在廊下,隔着细细密密的雨雾看向林殊的背影,仰天一声轻叹,“七殿下出宫建府,倒方便这俩小子厮混了。”

君臣之间总该保持些距离,因而林燮并不愿意儿子与皇族走得太近。

晋阳长公主也知道这事,却不以为意,“景琰虽是皇子,却不得宠,更与大位无缘,无须太过忌讳。”

“那也不能有事没事就往靖王府跑啊。”

不知为何,林燮总觉得不是滋味...

【时间:11:00】

 

秋雨霏霏,如云如雾地弥漫于天地之间,看似温柔,落在身上,却激起了彻骨的寒意。

少年人不惧秋凉,尤其是刚满了十五岁的林家少爷,那真是一刻也闲不住,刚用完午膳就冒雨跑去了靖王府,说是新练了几式枪法,要和“水牛”切磋切磋。

林燮负手站在廊下,隔着细细密密的雨雾看向林殊的背影,仰天一声轻叹,“七殿下出宫建府,倒方便这俩小子厮混了。”

君臣之间总该保持些距离,因而林燮并不愿意儿子与皇族走得太近。

晋阳长公主也知道这事,却不以为意,“景琰虽是皇子,却不得宠,更与大位无缘,无须太过忌讳。”

“那也不能有事没事就往靖王府跑啊。”

不知为何,林燮总觉得不是滋味,“小殊待在靖王府的时间都快比林府还长了,也不知道哪处才是他的家。”

远在靖王府的林殊自然听不见父亲大人嘀咕,刚一进了书房,便要拽着萧景琰去演武场比试。

“小殊,外面下雨呢。”萧景琰的兵书才看了一半,却哪里拗得过林殊,无奈跟去了演武场,辛辛苦苦陪练到黄昏。

林殊终于痛快了,汗水与雨水交织淌过红润且稚嫩的脸颊,映得眸光熠熠,耀如星辰。

夜来风起,雨仍未停,萧景琰生怕林殊着凉,好说歹说地哄他回到室内,“去浴房泡泡热水,换了湿衣,我让下人给你煮姜汤。”

啰嗦!

我哪有这么容易受寒?

“小火人”虽有些嫌弃,却拍了拍萧景琰的肩膀,算是感谢他的好意。

 

夜雨潇潇,吹落梧桐。

浴房之中水声琅琅,却掩不住窗外的雨声,清俊公子用木簪绾起乌发,幽幽步入池中,心里却想,明晨的养居殿外,定是堆满了落叶与黄花。

“快入冬了。”梅长苏枕在池边,眉间含愁。

也就是说,某人绷紧了心弦的日子,又要开始了。

果不其然,梅长苏这念头尚未转完,已有人闯入浴房,绕过屏风,大步来到池边,光看那抱臂俯视、蓄势待发的模样,便知是来算账的。

梅长苏并不回头,只莞尔一笑,“陛下来了。”

萧景琰浓眉紧皱,可还不待他开口,梅长苏已转过身来,仰起沾满了水珠的玉容,“别发火,我知道不该冒雨去刑部,可一来,我出宫时并未下雨,没带伞也算情有可原,二来,若不是陛下早朝时和蔡荃大吵一架,我用得着赶去当和事老吗?”

萧景琰语塞。

“所以,就算我有错,也全是因陛下而起。”

萧景琰哑口无言,只得一声苦笑,挽起衣袖席地而坐,拿过搁在一边的水瓢往梅长苏的肩上浇水,“坐好,半个肩膀都露在外面,着凉了怎么办?”

梅长苏撇撇嘴,往水里浸深了些。

“喝过姜汤了么?”

“刚回宫就喝了。”

“算你听话。”萧景琰知道自己确实有些唠叨,虽说火寒毒已解,可梅长苏的身子仍比寻常人弱些,每逢入冬便难免大病一场,加之以前的惨状历历在目,萧景琰怎能不心惊肉跳。

梅长苏明知萧景琰紧张,便也偶尔温顺乖巧,缓解他的忧虑。

“景琰。”

“嗯?”

“我困了。”不知是否泡在水里的缘故,清润的声音染上了些许懒意和沙哑。

萧景琰心疼不已,将昏昏欲睡的梅郎从水中捞起,小心翼翼地搂在怀中,“你是倦了。”

蔡荃那脾气比萧景琰还倔,要说服他花了梅长苏不少心力,再加上雨中来回奔波,自然精神不济。

“长苏。”萧景琰褪下龙袍裹住爱人,抱去屏风外为他换上寝衣,“我们回寝殿了,好不好?”

梅长苏睡眼惺忪地点了点头,双臂在萧景琰的颈间绕了个圈儿。

萧景琰满心爱怜,低头亲了亲玉颊薄唇,拿起大氅盖在梅长苏身上,含笑起身。

 

此夜宁静,且寻常,至少目前看来如此。

 

林殊快速沐浴毕,随手换上了萧景琰的衣衫,却突觉倦意上涌。

待到萧景琰端着晚膳进了屋,发觉竹马已理所当然地占了他的床榻,口水淌了半枕。

萧景琰啼笑皆非,又不忍心吵醒林殊,便为他盖上被褥。

可没过多久,林殊便在梦中踢开了被子,小脸儿热得红扑扑的。

小殊怕热,也罢,换条薄毯便是。

萧景琰辛苦了一整天,为林殊换了薄毯之后,就把棉被盖在自己身上,倒头睡在林殊身边。

 

梅长苏体质偏凉,若是遇上寒夜,往往极易冻醒。

宫人早已按照陛下的吩咐换上了鹅绒被褥,又灌了汤婆子,保证梅长苏能睡得踏实。

而萧景琰虽算不上小火人,体温却也偏高,加之尚未入冬,夜来只盖了条棉被,当然更不需要什么汤婆子。

 

月上中天,寒气愈重。

林殊再怎么是小火人,也没法裹着一条薄毯抵挡秋寒,于是在半梦半醒间,他迷迷糊糊地伸出手,去拽萧景琰的棉被。

子夜将至,秋雨悄息。

梅长苏被萧景琰倾尽心力地呵护了多年,身子渐渐好转,鹅绒被实在是有些热了,于是他揉揉眼,挣开鹅绒,也去拽萧景琰的棉被。

 

萧景琰骤然惊醒,见林殊冷得缩成了一团,连忙掀开被褥,将林殊裹进怀里,责备自己疏忽。

萧景琰夜半梦回,见梅长苏红晕满颊,嘟囔着“热”,连忙掀开被褥,将梅长苏裹在怀里,责备自己疏忽。

 

小火人毕竟是小火人,林殊的身子慢慢暖了,觉得靠在萧景琰身边实在太热,又滚出了被窝。

萧景琰再次惊醒,耐着性子给林殊重新把薄毯盖上,自己掖好被角继续入眠。

可睡了半刻,林殊又冷了,再次钻入萧景琰的棉被中。

几次三番被吵醒,萧景琰终于失了耐心,咬牙抱紧林殊,狠狠闭上双眼。

片刻后,林殊陷入了可怕的梦靥,梦中有敌军将他扔进了炉子里,还用擒拿手让他无法动弹。

于是他极力反抗......

 

梅长苏到底虚亏,在萧景琰怀里窝了片刻,脚底没了汤婆子,凉飕飕的不怎么舒服,便胡乱蹬着脚丫,试图去鹅绒被里把汤婆子弄过来。

枕边人动来动去的不消停,萧景琰无奈醒转,却见一双玉足露在外面,连忙捞了回来,裹紧了,再次入眠。

梅长苏只差一点就要碰到汤婆子了,却前功尽弃,只得重来。

还动,你还动!

萧景琰忿然睁眼,用自己的双足夹着梅长苏的脚丫,以绝后患。

梅长苏心心心念念地想要汤婆子,却被一双铁足困住,于是,他也极力反抗......

 

林殊武功高强,挣扎良久,终于脱离萧景琰的钳制,还把对方的被褥卷在自己身上,酣然入睡,梦中只听枕畔有人叹气,“罢了,随你。”

梅长苏有心无力,挣扎良久,却发觉某人的“铁足”也很温暖,不输汤婆子,便用脚指上下摩挲,片刻后就听枕边人气息短促地低语,“若不想睡的话,就别睡了。”

 

翌日清晨,林殊精神抖擞地醒来,却惊见萧景琰缩在一条薄毯中,睡得极不踏实。

翌日清晨,梅长苏趴在枕上,没能起身。

 

萧景琰陪林殊练武时淋了雨,督促对方喝姜汤、泡热水,自己却全忘了,夜来又被小表弟抢走了被褥,终于得了风寒。

林殊端着汤药站在榻边,虽是满目关切,一张嘴却不饶人,数落着水牛身子太差,居然这么容易就冻病了。

萧景琰差点昏厥,“这怪谁?!”

 

梅长苏扶着腰肢卧在枕上,倦得双眸含泪。

萧景琰下朝后匆匆返回寝殿,搂着爱人喂他进了一些清粥小食,“长苏若是累了,便再歇一会儿吧。”

梅长苏一眼瞪去,“都怪你!”

————全文完————

被水追著跑

天子第一宠(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隔世之战

山高万仞,孤峰奇绝,江左盟众人护着梅长苏攀上崖顶,尚来不及松口气,已有一名帮众滚倒在地。
此人距离梅长苏极近,他伸手去扶,却见那名帮众全身浴血,后背插满了刀剑,显是强撑着一口真气坚持至此,见宗主暂时脱险,这才衰竭而亡。
梅长苏大恸,含泪为其合上双眼,“是我害了你。”
这些兄弟在北燕潜伏多年,不见天日,便命丧他乡,他们本可以跟他一起回家的......只要翻过仓山便可看见大梁的界碑,只差那么一点点......
“韩飞岳没有说错,是我妇人之仁了......”
他不该因为亏欠慕容清,便留下韩飞岳一线生机。
他既已踏入朝堂,就该坚定立场,杜绝一切后患,像韩飞岳这样,摆定一个目标,便绝不动摇,...

第二十七章:隔世之战

山高万仞,孤峰奇绝,江左盟众人护着梅长苏攀上崖顶,尚来不及松口气,已有一名帮众滚倒在地。
此人距离梅长苏极近,他伸手去扶,却见那名帮众全身浴血,后背插满了刀剑,显是强撑着一口真气坚持至此,见宗主暂时脱险,这才衰竭而亡。
梅长苏大恸,含泪为其合上双眼,“是我害了你。”
这些兄弟在北燕潜伏多年,不见天日,便命丧他乡,他们本可以跟他一起回家的......只要翻过仓山便可看见大梁的界碑,只差那么一点点......
“韩飞岳没有说错,是我妇人之仁了......”
他不该因为亏欠慕容清,便留下韩飞岳一线生机。
他既已踏入朝堂,就该坚定立场,杜绝一切后患,像韩飞岳这样,摆定一个目标,便绝不动摇,“多谢韩帅,”梅长苏并不如何憎恨韩飞岳,如此顽强的对手,实在难得,“你给我上了非常宝贵的一课。”
梅长苏艰难起身,双手为揖,朝山下深深一礼。
山下的韩飞岳看不见山顶的情状,眉心却微微一动,正色还礼,“苏大人,对不住了。”
这一课,也是别人教他的。
韩飞岳此生,共见过林燮三次。
第一次是他入伍那年,赤焰军攻破滑族都城,由于战场极靠近北燕,韩飞岳随军督战,遥望一名金甲神将驰骋沙场,立马横枪,如红日般耀不可挡,韩飞岳满心钦羡,喃喃自语,“大丈夫当如是。”
第二次是十年后的某次梁燕大战,燕军惨败,林燮在战场上捡到了刚升任副将的韩飞岳,奄奄一息,却还怒目圆睁,坚定地握着战旗。
林燮颇为欣赏地点了点头,“你的主帅已经跑了,何不归顺我大梁?”
死期将近,韩飞岳恐惧得全身抖颤,却绝不屈服,“南梁何不将廉州归还我大燕?”
林燮哈哈大笑,旋又举起右臂,示意属下出手,“杀。”
韩飞岳闭上双眼,咬牙待毙,耳畔却传来了林燮凝重的声音,“你是个忠臣,更是一名勇将,真想放了你,看看你能飞得多高。只可惜啊,本帅若放虎归山,来日要用多少大梁将士的生命来换呢?”
这一念之仁,代价太大。
“林帅英明。”耳畔刀风呼啸,韩飞岳惨笑出声,所幸他有一个生死之交,年纪尚轻的拓跋昊,彼时他尚未登上琅琊榜,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如旋风般撞入敌群,救下了韩飞岳的命。
三天三夜的逃亡,几度濒临死地,二人终于摆脱了赤焰军的追击,可正如梅长苏不恨韩飞岳一般,韩飞岳也并不憎恨林燮,因此,便有了数年后的第三次见面。
大渝南侵,一路攻至梅岭,林燮奉皇命率赤焰军出征,韩飞岳单枪匹马,冒险潜入北境,遥遥立于远处相送。
北燕的暗桩传讯,说金陵中有人要对林氏不利,韩飞岳挣扎了许久,却又苦笑,“连我都得到消息了,林燮会不知道么?”
林燮自然是知道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可他相信陛下会明辨是非,他既赤胆忠心,又有什么可怕的?最重要的是,若此时撤兵,朝中便无人能抗衡大渝的皇属军。一旦北境守不住,大梁便完了。
行军途中,只听林燮迎风高歌,赤焰军扬声应和,“军人自当马革裹尸还。”
韩飞岳在漫天风雪中送别了林燮,数月后噩耗传来,也许是事有凑巧,那一天,韩飞岳正式成为了统领大军的元帅。
“拿件丧服来,本帅要为林燮缟素,致哀。”祭奠此生再也没有机会打败的敌人。
漫漫余生,他很寂寞。


日渐偏西,山风更烈,连同梅长苏和飞流在内,崖顶共有六十五人,大半都受了轻重不一的伤,这还没计算毙命的六个帮众。
若论单打独斗,羽林卫不可能敌得过江湖高手,可一旦他们回到了韩飞岳麾下,由其亲自统帅,便成了一支无所畏惧的铁血雄师,进退之间,挡者披靡。
林燮没有料错,韩飞岳早已一飞冲天。
梅长苏负手立于崖边,目色深不见底,蔺晨已说了,他随身带了些药,能保住伤者的性命,但却是暂时的。
“尤其是甄平,必须尽快就医!”蔺晨一叠声地叹道,“我还能拖五到六天。”
“不。”梅长苏微微摇头,“韩飞岳定会派人去南坪泽通知徐顺,我们只有三天的时间突围,一旦徐顺率军赶来,便再无生路。”
飞流也受了点伤,可他顾不上包扎,挽着梅长苏的胳膊连连摇晃,“苏哥哥,不死!”
“是,苏哥哥不死。”梅长苏朝飞流点了点头,“苏哥哥还要带你们回家。”话虽如此,蔺晨却听出了语气中的丝丝轻颤,“没良心,你真的再没后招了吗?夏冬呢?”
“冬姐带着暗桩在边境线活动,希望能遣散燕军,为我们开路。”
也就是说,夏冬是赶不过来的。
“真是他大爷的!”蔺晨用扇子猛敲前额,却又嘻嘻一笑,“不管怎样,我定要带你回大梁。”
梅长苏心头一热,“有友如此——”
“少肉麻,我可不是为了你。”蔺晨挥扇打断,潇洒地耸了耸肩,“你家水牛陛下向琅琊阁求问,如何保你安返大梁,我这才来北燕助你。琅琊阁从无回答不了的问题,我身为阁主,绝不会砸了自家招牌,更何况——”他转身掐了掐飞流的小脸,“我说过,有我在,苏哥哥不死,怎样也不能让我家小飞流失望啊。”
飞流破天荒地没有躲,只坚定地点了点头,“嗯!”
梅长苏失笑,忽的想起了什么,从袖中掏出了言阙的锦囊,锦囊中只有一封书信,信上第一行字便是,“混小子,逃不掉了吧?”
“呃——”纵使情况十万火急,梅长苏仍觉着窘,暗叹言叔父料事如神,再往下看,“贤侄大才,北燕之中,能将你逼入绝境的,只有韩飞岳的羽林卫,或是朝廷大军亲自出马,本侯有两件法宝相赠,且看能否助你脱险。”
而与此同时,山下的韩霖已按照父亲的指示,安排羽林卫堵死了所有下山之路,一番忙碌后,被绑月余的怨气也已消散大半,他面带迟疑地回到韩飞岳身畔,“爹,梅长苏非死不可么?”
韩飞岳一声长叹,“阿霖,梅长苏对我们父子有救命之恩,你是否心软了?”
韩霖大惭,胡乱找借口道,“梁帝连御衣都赐给了梅长苏,可见他多么得宠,万一大梁兴师问罪——”
“大梁不是已经兴师问罪过了么?”韩飞岳示意韩霖坐下,轻抚他尚且稚嫩的肩膀,“世人皆知,是我韩飞岳擅自行凶,派羽林卫攻打近郊王府,逼死了梅长苏。无论梁帝是否知道真相,他已就此事修书厉斥了我大燕,还在同盟中占尽了便宜。除非梅长苏立刻昭告天下他还活着,不然的话,大梁就没理由再次追责。”
韩霖会意,无奈垂下头去,“所以萧景琰只能忍下这口气,待到大渝溃败后再和我大燕算总账,是么?”
“治国之道,文治武功,缺一不可。然则数十年来,几代渝帝穷兵黩武,醉心南侵,全不知境内百姓已不堪重负,士农工商也渐凋零。偏偏大渝民风悍勇,时常犯禁......为父冷眼瞧着,要么十年,要么二十年,大渝只怕要祸起萧墙了。而大渝若败,无论有没有梅长苏之死的旧怨,梁燕都必有一战。”
所以萧景琰是否记仇,一点分别都没有。
“倒也是。”韩霖苦笑不已。
“阿霖,为父知你心里难受,但梅长苏还那么年轻,又身怀经天纬地之才,怎能放他生路,坐视大梁崛起?”
“原来您是为了十到二十年之后的梁燕大战做准备。”韩霖恍然,却更觉沉重,“父亲请恕孩儿直言,即便没有梅长苏,只怕我朝也敌不过南梁。”
有慕容辰这样的君王,北燕前途堪忧。
韩飞岳淡淡而笑,深有同感,“梅长苏这招的确毒辣,若不是当年为父征战在外,断不会让他捧慕容辰上位。”韩霖吃了一惊,没料到韩飞岳竟直呼陛下名讳,毫无尊敬之意,“慕容辰上位后的种种作为,早已让为父凉透了心,只可惜时不与我,没机会逼宫了。”
韩霖遍体生寒,猛跳起身,“父亲——”他隐约捕捉到了韩飞岳的深意,惶然跪叩在地,“孩儿不走!”
“你很聪明。”韩飞岳欣慰地看向爱儿,“你立刻上路,隐姓埋名辅佐九殿下,以为父在朝中的人脉,再加上九殿下的天资,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成为第二个萧景琰,大燕也就有希望了。”
所以这一路上,韩飞岳百般追问梅长苏,到底和慕容清做了什么交易来换取他们父子的性命。
九殿下是北燕的未来,不能有分毫损伤!
“不!”韩霖用力磕下头去,“孩儿不走!”
无论此役成败,徐顺大军一到,梅长苏和韩飞岳都活不了,他怎能在这个时候逃离?!
“为父说过,此生有三憾,一不能收复廉州,二不能与林燮决一死战,三不能见你成才,但只要你今日能狠心离去,便意味着你终将成才。阿霖,你身为人子,至少成全为父一个心愿吧。”
韩霖拼命磕头,血染双颊,泣不成声,韩飞岳铁血一生,此时此刻,才是一个温柔的父亲,“好孩子,走吧......但有件事,你和九殿下都要记住。不要被私人恩怨冲昏头脑,不要因为我的死,去恨任何人。一旦因恨行事,格局便小了。若凡事都以社稷为本,终有一日,九殿下和你必能复兴大燕,重现‘光耀之治’。”
切记,切记......


韩霖走了,伴随着压抑的哭声和颤抖的背影。
暗夜来了,浸透了淡淡的硝烟和紧绷的战意。
夜半丑时,正是人一日之中最疲惫、最嗜睡的时辰,梅长苏选在了这时突围,而韩飞岳选在了这时围剿。
隐隐的默契,像是棋逢对手。
韩飞岳撑着残破的半截身躯,在一块山石上正襟危坐,他仍是军中的定海神针,坚不可摧,“去吧,绝不能让梅长苏逃生。”
羽林卫斗志昂扬,如乌云般笼上山坡,过不多时,林间便传来了激烈的喊杀声。
夜风如刀,像是剐在了人的心尖,天地间暗如泼墨,不见鲜血飞溅,只闻草木皆腥。
韩飞岳握紧了双掌,默默仰望天际,直到眼前泛起了阵阵白光,才意识到黎明将至,却再也看不清任何事物。
“韩帅!末将等幸不辱命!”
韩飞岳慢慢聚拢视线,却吃了一惊,“你——”
眼前的将士是羽林卫中的百夫长,而羽林卫中,一共只有三个百夫长,那人捂着血流如注的小腹,跪地相禀,“梅长苏已率江左盟返回山巅......”一语未毕,气绝身亡。
紧接着又有数名将士来禀,梅长苏以十数名身手高绝的剑客为先锋,硬闯重围,羽林卫以弓弩相阻——他们只需要拖到徐顺赶来即可,完全不必与敌人肉搏,谁料那十数名剑客杀到近前,突然就地滚倒,以江湖中最出名的滾堂刀法直攻羽林卫下盘。
前排的羽林卫猝不及防,成片倒下,待到战友杀至,那些剑客已仗着轻功卓绝,返回了山巅。
交战半夜,羽林卫折了五十多人,而江左盟只损了三、四人。
“这不可能......”韩飞岳眉心耸动,世间自有天才,可再如何天赋异禀,也绝无法只一眼便看穿了羽林卫的破绽。
“到底是谁在指点梅长苏?”韩飞岳略觉不安,“改变战阵,垒盾!”
羽林卫奉命而去,韩飞岳俯身看向阵亡的将士,却又迅速仰首。
这样的姿势,便不会落泪。
天色已明,山巅欢声雷动,第一轮突围便大获全胜,江左盟士气高涨之极,梅长苏却心如铅坠,掌心的汗水已浸透了言阙的书信。
“羽林卫擅使弓弩,若摆出箭阵,破绽便在下盘。”言阙虽是文官,却也曾几度督军,见识过韩飞岳如何排兵布阵,梅长苏得此教诲,昨夜本拟除掉半数羽林卫,如此战果,距离预期实在太远。
“是我小觑了敌人。”梅长苏微微苦笑,他少年得志,自从军后便未尝一败,如今遭遇了真正的战神,才知世间强者如林,一山还有一山高。
蔺晨救治完伤者,走到梅长苏身后轻轻拍肩,难得温柔,“不要急躁。”
“放心,我不急。”梅长苏心如止水,不惧挫败,“我只是在想,接下来该如何突围。”昨夜过后,韩飞岳必会弃了弓弩,改变战阵,言阙的第一件法宝已用完了,在第二件法宝发挥威力之前,梅长苏只能靠自己。
之后数日,厮杀更烈。
梅长苏尽展生平所学,把仅剩的人手化作一把尖刀,挟风雷之势冲向敌群,羽林卫却在韩飞岳的指挥下,铸起了牢不可破的铜墙铁壁,任由江左盟撞得头破血流。
梅长苏若游斗,韩飞岳便以逸待劳。
梅长苏声东击西,奈何韩飞岳慧眼如炬。
梅长苏破釜沉舟,派蔺晨和飞流凌空飞掠,于军中斩敌将首级,羽林卫箭矢破空,却拦不住身手高绝的敌人,便用血肉组成了韩飞岳的铁甲,断不容二人靠近主帅半步。
江左盟枉自神勇如虎,羽林卫却是那困住猛虎的蛛丝,纵然被冲杀得七零八落,也绝不松手。
喊杀声震动山谷,梅长苏使尽浑身解数,终于突围至了半山腰,却是寸寸鲜血、寸寸命。
三天!只需要三天!
韩飞岳静看日升日落,倒下的羽林卫越来越多,可为什么......已经是第四天了......为什么不见大军踪影?!徐顺在哪里?!
“出事了。”韩飞岳一声苦笑,他苦苦捱到了第四天的傍晚,方圆数里,仍不见一兵一卒。
沙哑的咆哮声自背后响起,韩飞岳艰难转过身去,就见一个全身鲜血尽覆的大汉手执双刀,冲杀而来,韩飞岳勉强记起,那人叫百里奇,而百里奇的身后,是背着甄平的黎纲、为百里奇压阵的蔺晨、还有背着梅长苏的飞流。
江左盟只剩下这六人,梅长苏到底突围了。
羽林卫还剩下十几人,虽奋不顾身,却被百里奇撞得溃不成军,转眼间便命丧刀下。
伤痕累累的飞流轻轻放下梅长苏,后者迈步朝韩飞岳走去,却被奄奄一息的羽林卫用力拽住脚踝。
那是最后一个羽林卫。
梅长苏闭上双眼,点了点头,在百里奇出手之前,蔺晨已挥扇而下,给了此人一个痛快。
“苏大人,是你胜了。”韩飞岳坐在尸山血海之中,面无波澜。
“不,是韩帅胜了。”梅长苏踉跄上前,随意坐在韩飞岳身畔,“我无法在三天内突围,你已赢了。”
他们没有再就此多说,譬如兵力的优劣,譬如谁占据了地利,两军对阵,成王败寇,无谓争辩。
韩飞岳轻抚残缺的双腿,像是一个温厚的长者般询问,“徐顺为何没来?”
“因为言叔父还有第二件法宝。”梅长苏仰望山巅,“在夏江伏法之前,大梁安插在诸国的暗桩只由他一人掌握,可他毕竟精力有限,还需另一人替他分担。”
夏江的原配,寒氏。
这位寒夫人刚烈干练,夏江初掌悬镜司,多得妻子相助,只怕他内心深处,对妻子也是敬多余爱,这才让千娇百媚、又极富心计的璇玑公主钻了空子。
之后寒夫人与夏江决裂,可手中仍握有部分暗桩,便交给了师兄言阙。
“徐顺麾下有大梁的暗桩?”韩飞岳恍然。
报讯的羽林卫刚赶到徐顺军中,便被他的副将一刀杀了,根本没能传递消息。
“连冬姐都不知道这些暗桩的存在,关键时刻,便是制胜法宝。”梅长苏长身而起,朝韩飞岳躬身为揖,“这一败,苏某受益匪浅,多谢韩帅教诲。”
“苏大人客气了。”韩飞岳只觉终此一生,从未有过这般轻松的时刻,“很多事情,都是贵国赤焰军主帅林燮所授。”
那个人,教会了他三件事——
不可妇人之仁;目光需得长远;家国大义为先。
“如今,这三件事,大人可记牢了么?”韩飞岳含笑反问,“行了,出手吧。”羽林卫们都已上路了,他也不想落后太远。
梅长苏默然半晌,终于从袖中抽出匕首,倾身耳语,“我是,林殊。”一语毕,匕首已没入了韩飞岳的心脏。
韩飞岳却瞪大了双眼,面泛红光,哈哈大笑,“好!好!”他一连说了数个“好”字,终于仰天倒下,瞳光涣散,“此处......距离廉州,有多远......”
无人应答,一代神将,就此陨落。
梅长苏也倒下了,强撑至此时,他已精疲力尽。
死亡再次擦肩而过,他仍活着。
“没良心,挺住!”蔺晨用肩膀架起梅长苏,后者眼波朦胧,望着蔺晨溅满了血痕的白衫、望着山上山下战死的同袍和敌人,望着仓山尽头、残阳如血。
说不清压在心头的是什么。
是一念之仁却换来惨烈收场的悔愧?
是目睹韩飞岳和羽林卫殉国的悲凉?
是再一次听见父帅名讳的恍惚?
还是失去了太多属下的伤心?抑或是生平头一次失败的无奈?
梅长苏说不出来,他以为自己数次生死轮回,早已麻木不仁,却仍泪如雨下,几欲窒息,“我想回家。”他紧紧握住腕上的珍珠手环,迫切地想回到那个人身边。
那个人曾说过,会与他分担一切悲哀苦痛。
那个人,还有多远......

————未完待续————
下一章终于可以让阿苏回到热乎乎的大梁,热乎乎的被窝,热乎乎的怀抱,好好休息了。

感谢温润如玉、泛泛之辈、笑笑苏、米柚🎃 的打赏。

君曦又不是兔纸

【ABO帝后设定:靖苏】孕筹帷幄(又名《掰“直”皇帝陛下》)①⑦




*CP:萧景琰X梅长苏《琅琊榜》
*ABO帝后设定(琰殊AA→靖苏AO)
*伪破镜重圆,伪先婚后爱
*两个人的四角恋
*A乾元,B中庸,O坤泽
*梗:一个为了解火寒毒而不得不从乾元(A)变成坤泽(O)的麒麟才子想方设法把自家老公掰“直”的故事

*前文详见:

【ABO帝后设定:靖苏】孕筹帷幄(又名《掰“直”皇帝陛下》)⑩

【ABO帝后设定:靖苏】孕筹帷幄(又名《掰“直”皇帝陛下》)①①

【ABO帝后设定:靖苏】孕筹帷幄(又名《掰“直”皇帝陛下》)①②

【ABO帝后设定:靖苏】孕筹帷幄(又名《掰“直”皇帝陛下》)①③

【ABO帝后设定:靖苏】孕筹帷幄(又...



 

*CP:萧景琰X梅长苏《琅琊榜》
*ABO帝后设定(琰殊AA→靖苏AO)
*伪破镜重圆,伪先婚后爱
*两个人的四角恋
*A乾元,B中庸,O坤泽
*梗:一个为了解火寒毒而不得不从乾元(A)变成坤泽(O)的麒麟才子想方设法把自家老公掰“直”的故事

*前文详见:

【ABO帝后设定:靖苏】孕筹帷幄(又名《掰“直”皇帝陛下》)⑩

【ABO帝后设定:靖苏】孕筹帷幄(又名《掰“直”皇帝陛下》)①①

【ABO帝后设定:靖苏】孕筹帷幄(又名《掰“直”皇帝陛下》)①②

【ABO帝后设定:靖苏】孕筹帷幄(又名《掰“直”皇帝陛下》)①③

【ABO帝后设定:靖苏】孕筹帷幄(又名《掰“直”皇帝陛下》)①④

【ABO帝后设定:靖苏】孕筹帷幄(又名《掰“直”皇帝陛下》)①⑤

【ABO帝后设定:靖苏】孕筹帷幄(又名《掰“直”皇帝陛下》)①⑥


  



拾叁、


也不知昨夜里哪里来的一股劲风,将那庭院里的欺霜傲雪的梅花吹得花枝摇曳,本是最清逸雅致、不可亵玩的花苞却在这股劲风之中褪了一身凌冽的寒骨,任那强劲的风肆虐,甚至摇摇欲坠般,生出些许可怜。


忽得那风向一鼓作气,直逼着含苞待放的花蕊而去,娇嫩的花瓣被逼迫地毫无退路,只能用最柔弱的地方去承受这一股又一股来势汹汹的风……



……



等梅长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已是青天白日,却不知是日上几杆。蜷缩的手指微微张开,顿时一股牵扯皮肉筋骨之间涨涨的酸痛弥漫而来…梅长苏动弹不得,只能盯着眼前小臂之上那一块块被啃噬的粉粉朱朱看,就连葱白的手指尖也被吮吸的微微破皮,未能幸免……更不用想这锦衾之下,躯体之上能有多么的色彩斑斓!


果然螺市街的说书先生不可信!

萧景琰对自己做得这等攻/城/略/地,险些把自己做死在龙榻上的事情,比起当年有过之而绝对无不及,哪里就不能/人/事/了!

这种荒唐的谣言到底是谁传出来的!


还有蔺晨…这个不靠谱的!之前还给过自己一小盒小药丸,说什么不但不会抑制乾元的情/欲还能够有不错的催情作用!

亏得是当初没听他的,就萧景琰这模样还需要催情???!!!

这样子要是再给他催个情,这头水牛还不得把自己给……


想到这里梅长苏更来气了…明明自己昨天晚上都哑着嗓子跟他说不能…那样了!

他怎么还…那样…啊!

梅长苏冷着脸,带着一股怨气,半分凛冽,忍着一身酸痛转了个身,决定找这个罪魁祸首,兴师问罪。

可谁知却扑了个空。

萧景琰不在?

这头水牛居然不在?!

……他怎么能不在?

原本憋着一肚子火的梅长苏顿时冷静了半分,混沌的大脑也开始逐渐苏醒,他举起酸痛的手臂摸了摸,颤颤巍巍的摸了摸后颈…


没被标记。


梅长苏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低眉沉默了片刻,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萧景琰昨夜也未能如愿进入内腔。

倒不是因为对方不想,而是自己过于紧张,第一次当坤泽,又不在发情期…当年在国子监的时候,太傅大人也不可能就坤泽如何打开内腔来讲上一堂吧。


不过按理说,若是萧景琰用乾元之力压迫,强行命令自己打开内腔,虽然过程会比顺其自然痛苦些,倒也不是不可能,可是…萧景琰却没有…

…所以,他是不是本身就不希望标记自己?


昨夜的种种一切都是因为信息素的影响…就像蔺晨所说的萧景琰本身对于坤泽是有情/欲的,甚至情不自禁的,可是对这种情/欲,萧景琰本身是不希望的,甚至有些厌恶的,所以才会服用抑乾丸

…那么经历过昨夜的种种,萧景琰必然厌恶死自己了

…那他现在为了排遣心中的苦闷又会去哪里呢?

……会不会在列战英怀里?



想到这里梅长苏微微有些怔住,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犹如掉入了冰窖里一般,甚至有些把持不住。

这么看来,掰“直”萧景琰一事从始至终都是自己一厢情愿,自己从来都没有问过萧景琰的意愿…说不定,林殊不在的这么些年,萧景琰确实曾经因为林殊浑浑噩噩过一段时间,但是人始终都是要克服困难向前看的,何况那个人还是萧景琰。自己认识的那个萧景琰。十几年的风霜雨雪,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将眼前这个少年一次又一次的打磨…那么在磨练时,陪在他身边排忧解难,为他舔舐伤口的人又是谁呢?

是列战英啊。

所以,事到如今,林殊究竟应不应该出现呢?


梅长苏不能否认,就算时隔十几年,对于萧景琰还是倾尽所有的喜欢,一如当年,是一次次等待着有朝一日的再次相逢和破镜重圆,是朝朝暮暮期盼着同他风揽云游,并肩作战。

可是…如果萧景琰已经不想和他并肩了呢?

又或者萧景琰已经有想和他并肩的人了呢?

那么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是不是都和喜欢萧景琰背道而驰了呢?

梅长苏已经不敢想下去了。


欢愉之后,就算是临时标记,没有乾元的陪伴,坤泽在信息素的影响之下,不免产生了不安全感。

那个据说可以号令天下豪杰,琅琊榜的榜首现如今在龙榻之上纠结地缩成了一团。



*



早朝过后的萧景琰又去训练场看了看,破天荒的今日宋裴二人在朝堂之上竟无争议,甚至宋将军还主动提出了帮裴大人一起训练坤泽军一事。别说萧景琰,就连在场的文武百官都有些诧异。不过萧景琰关注点除了坤泽军,更多的还是飘去了勤政殿。


曾经励志要成为一代明君的萧景琰现在觉得明君什么的,真的不是好当的。醉生梦死在温柔乡这件事确实是每个乾元都追求的毕生梦想,更何况自己这位,还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谁能想到数十年前两小无嫌猜的竹马是他,数十年后惊鸿一瞥惹得自己春心荡漾的天降也是他。


可以一身铁骨叱咤风云,引得敌军闻风丧胆又好生佩服的乾元是他,可以心思缜密,巧言善辩,逼得邻国使者哑口无言的坤泽还是他。


大殿之上容颜清秀,气质飘逸,宛若一朵凛冽的寒梅的人是他,床榻之中,万般风情,婉转娇/喘,口口声声地喊着“景琰哥哥”的人都是他。


是他。

全是他。

他怎么就那么好呢?

萧景琰觉得自己未免也太幸运了吧,天地之间,万物之中,失而复得,又寻回他了。

甚至现在的他,更惹得自己喜欢了。



萧景琰至今都觉得自己有点痴, 有点醉, 惶惶然似在梦中,若不是那个吻,小殊强行亲他的那个吻,和当年他们在小竹林的初吻一模一样,他还需要多久才能发现原来枕边人就是梦里人呢。


想到这里,萧景琰不由得又加快了脚步。

太想回勤政殿了!太想见他了!



*



吱吖——”侍从还未来得及就位,雕花的大门便被萧景琰一把推开。

回勤政殿前萧景琰还特地去太医署要了些难以启齿的秘药,昨日里自己确实兴奋得有些过分了些,可是怀里那个人无意识的喊着“景琰哥哥”的时候,浑身上下呈粉红色,透着一股噬人的梅香,自己又怎么可能忍得住呢?

就连早上被杜公公提醒去上朝的时候,他还没有尽兴,当时甚至想头脑发热的想不如拿锦衾将人裹住一起带到大殿之上,放在龙椅旁的屏风后遮着、掩着,只供自己一人看到就好…可他遮掩得住那一抹春色,却盖不住那一缕梅香,一想到万一大殿之下有人闻到,萧景琰的领域感便占领了上风,觉得这等荒唐之事不可行。

更何况,身下的人看起来疲惫到了极点,甚至连自己轻声含住他的耳垂,说了声“小殊,我去上朝了”,那人也只是宛若不可查觉般的动了动羽睫似是示意听到了。


萧景琰撩开床榻之上遮掩的幔纱,正想着怎么跟小殊赔罪,却发现床榻之上除了那一股凛冽的梅香,哪里还有小殊的踪影?



……






TBC


【ABO帝后设定:靖苏】孕筹帷幄(又名《掰“直”皇帝陛下》)①⑧



————————

感谢 @小慈BB💕一路凱歌💕 小可爱的打赏,啵唧——

也感谢大家一直不离不弃的喜欢,最近三次元事情有点多,而且故事走向跟我当年写得大纲完全不一样,所以更得有点慢,不过我会尽力得快一点的(笔芯)




画桥

【靖苏/ABO】玉梅令·镜碎(八十三)

/*过渡章 本来想让这章苏哥哥就出现然后发现。。。不行还得再来一章 emmmmm之前千粉福利我还没发 主要原因是我不会取名字(눈‸눈)欠你们的我都记得 这个文嘞也快完结了 我尽量吧 在这么令我难过的课设时光全给你们写完 我是真的真的太忙了 总是亏待你们 真的特别抱歉啦 也谢谢你们的执着等待 */


八十三

      萧景琰记得,生产结束之后蔺晨和晏大夫带着梅长苏就立刻消失了,他想过他们带着梅长苏去了琅琊阁,可无论派人隐了踪迹去查探还是亲自上琅琊山寻人都毫无发现。他在害怕,害怕他的小殊再次不告而别。也在遗憾,遗憾翻案的时候他没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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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渡章 本来想让这章苏哥哥就出现然后发现。。。不行还得再来一章 emmmmm之前千粉福利我还没发 主要原因是我不会取名字(눈‸눈)欠你们的我都记得 这个文嘞也快完结了 我尽量吧 在这么令我难过的课设时光全给你们写完 我是真的真的太忙了 总是亏待你们 真的特别抱歉啦 也谢谢你们的执着等待 */





八十三

      萧景琰记得,生产结束之后蔺晨和晏大夫带着梅长苏就立刻消失了,他想过他们带着梅长苏去了琅琊阁,可无论派人隐了踪迹去查探还是亲自上琅琊山寻人都毫无发现。他在害怕,害怕他的小殊再次不告而别。也在遗憾,遗憾翻案的时候他没能在。

      还未等他说服自己不要为梅长苏担心,各地战报就接二连三送到了金陵。养在京中的军侯大多年迈且常年浸泡在党争之中,几乎不再有人愿意出力征讨各方,平定祸乱。

      “南境自有我与穆青镇守,加上聂铎,绝不会让楚国兴风作浪。”霓凰与萧景琰站在地图前分析,“如今除了北方大渝实在难办,其他地方有冬姐和聂将军他们也绝对没有问题。你可有什么好的想法?”

      “养在朝中的军侯形同于无,有出征心气的有大多是孩子没有现场经验,我想……”

      “不行!”霓凰赫然打断了他的话,“亲征不要说那些庸庸碌碌的军侯以及我们同不同意,就是林殊哥哥听到了,也绝不会答应你。”

      “那问题是现在朝中无人可去,难不成任由他侵犯吗?”

      “就算你去,你了解北境吗?你了解大渝吗?大渝皇属军我想你应该没少听说他们的强大吧?林帅那般的人物带着赤焰军这样精良的队伍都差点走入绝境,你如今兵力经验都远不及当年,你要如何应战?林殊哥哥还在为了你而努力,你难道要放弃自己去送死了吗?更何况,你走了,朝廷怎么办?你相信皇帝不会有所动作?”

      “他没办法再做什么了。”

      “那你要是战死了呢?”

      “那我还能怎么办?你告诉我还有谁可以去?”

      一时之间议事厅里被寂静填满,冬日的寒风灌进来吹得几个人从内而外感到的都是刺骨之寒。

      “殿下,您放心去吧。我来护您周全。”良久,蒙挚开了口。

      “蒙挚,你疯了?”霓凰有些不敢相信。

      “如今除了殿下再没人有这般胆识与能力去与大渝较量,我会陪同殿下一起,用我的命确保殿下万无一失。”

      “属下也定当竭尽所能护殿下周全!”列战英抱拳行礼,说的格外掷地有声。

      安排好了一切,很快大军就要开拔了,喝下临行酒,萧景琰与霓凰辞别,带着队伍快马加鞭赶往北境。

      正值深冬,越往北方走就越能清晰地感受到北方的寒风刺骨,听闻萧景琰亲征,江左盟也派了几个赤焰旧部带了一支精锐队伍跟着一起前往北境。大约过了不到五天的时间,他们终于到了梅岭,到了这个曾经鲜血染红的战场。

      安营扎寨的第一晚,萧景琰坐在自己的帐篷外,看着山谷厚厚的积雪,想着自己日复一日调查出的那些血淋淋的过去,想着那些可怖的冤屈,心情极度烦躁,这个时候的他,格外想念梅长苏,以及他的笛声。

      “殿下,这是随军大夫煮的姜汤。喝了这个暖暖身子,早些休息吧。”蒙挚走过来坐在了他身边,给他递了一个碗。

      “你说他现在,还好吗?”萧景琰,接过来姜汤,却自顾自聊了起来,“九安山的时候,我曾见过他们如何压制小殊的毒,如今这样长的时间过去了他还没有回来,会不会……”

      “我听蔺公子说,这次是要替他拔毒,也就是说只要成功就与正常人无异,时间长点难免嘛。”

      “我恨我每一次都没办法到他身边去陪着他。他总是这样,不给我任何能陪他的机会,甚至连句再见都不曾说。”

      “我相信殿下应该更能明白,小殊心里的骄傲。他一直都不曾忘记自己是赤焰军的少帅赤羽营的主帅,也一直都不想让你看到他软弱下来的样子。”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们两个人里,他才是那个对谋士深恶痛绝的人,而他也是更加刚烈的那一个,可是,我还是想陪着他,还是忍不住担心他。”

      “殿下,这么久都过去了,也许这一仗打完,我们回到金陵的时候,苏宅会又一次充满人烟。”

      “但愿如此,我答应给他带的珍珠,他还没看过。”萧景琰放下碗起身准备回帐,末了又转头问了句,“蒙挚,他到底瞒了我多少?”

      “如今殿下知道的,就是我知道的,至于他瞒了我们多少,恐怕只有蔺公子和晏大夫知道了。小殊心思太深,他从不肯把这些原原本本告诉我们。”

      “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余烬之时

【靖苏/ABO】《生当复来归》章三十四

*一句话简介(?):在ABO的背景下尽可能YY靖苏故事。ooc请指出,背景介意者慎。


*全文走tag“细水长流之当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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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四章_今在人寰人不识

   

 

  腊月冷风如刀,吹得金陵城内人心惶惶。


  出乎甄平的意料,手下人来报说,靖王殿下得知卫铮被擒之后,第一反应不是惊讶不是担忧,而是先问了一句:“你们宗主身体怎么样了?”


  梅长苏回信用的是琅琊阁的鸽子,写不了多少字,只交代了一些重要的东西,对自己的身体还真的...

*一句话简介(?):在ABO的背景下尽可能YY靖苏故事。ooc请指出,背景介意者慎。

 

*全文走tag“细水长流之当归

 

 

————————————

 

 

  第三十四章_今在人寰人不识

   

 

  腊月冷风如刀,吹得金陵城内人心惶惶。

 

  出乎甄平的意料,手下人来报说,靖王殿下得知卫铮被擒之后,第一反应不是惊讶不是担忧,而是先问了一句:“你们宗主身体怎么样了?”

 

  梅长苏回信用的是琅琊阁的鸽子,写不了多少字,只交代了一些重要的东西,对自己的身体还真的只字未提。因为去报信的人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

 

  萧景琰也没难为他:“你们宗主写的信还在吗?没烧得话拿来我看看。”
  “这……”报信人十分为难。

  萧景琰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放心,我不会跟你们宗主说的。若有什么重要信息,你们撕了便是,我就是想看看他的字。”

  通过一个人的字可以辨认一个人的力量、性格,甚至有这么能人异士还能分辨写字之人当时的心情和想法。萧景琰没那么大本事,却至少能判断出梅长苏下笔的力道,借此猜测他的身体状况。

 

  报信人见可以保留重要信息,便又叮嘱了一番萧景琰不可妄动,连忙回去答复。

 

  巧的是,黎纲和甄平因为忙着送云飘蓼出京的事,一时片刻也未曾把信毁尸灭迹。得了他们两个的东西,报信人便抠出了一小片纸送了过去。

 

  萧景琰认认真真地看了半晌,似乎是要把那几个不甚完整的字看出花来,才确认了梅长苏手腕没有虚浮,下笔没有弱势,应当恢复得不错。

 

  今年因为没了太子,皇帝下旨让萧景琰与萧景桓共同陪祭年尾祭典。他跟着礼部学礼仪忙得团团转,但手里仍旧管制着巡防营,京城里的大事小事都清楚,昨日悬镜司押解朝廷钦犯的事他又怎会没听说过?不仅如此,他连钦犯是谁都知道。

 

  自知道梅长苏的身份,萧景琰就在着手调查江左盟。他虽然在京中根基不深,但十几年光阴又岂是白费?虽然他手上并无兵权,但是在军中多年威望,甚至不用他刻意就能聚集很多人手。派人调查一个江湖门派也不是难事。

 

  江左盟不容小觑,但萧景琰也不需要深入调查地多详细,只需要了解一二便能顺着林殊的想法推出大概,很快就顺水摸鱼追到了药王谷。

 

  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萧景琰面无表情地进宫请安,他心中情绪翻涌,但面上却看不出来。誉王的连连示好被他视若无物,反正明面上已经撕破脸了,何必再假装兄友弟恭。

 

  进入殿中,他第一眼便看到了悬镜司首尊,夏江。萧景琰蓦然想起那日太皇太后召见梅长苏,临出宫时遇上了夏江。他当时对梅长苏的冷淡略有不解,今日才骤然醒悟。十几年前的旧案,林殊亲历其中,比他看得更多,更清醒——恐怕悬镜司也是有掺和、甚至,就是他挑起的。

 

  一瞬间想通了诸多环节,萧景琰手掌紧握成拳。悬镜司抓捕卫铮的动作之迅速、消息之保密,很难让别人觉得没有准备。但拖了这么久才突然动作,目的大约只有一个。

 

  悬镜司想对付他而已。

 

  十三年前的血流成河,不过是悬镜司稳固自己的手段。那么多条人命,那么多的热血,还有他的小殊……

  萧景琰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强行按压下翻滚的思绪。悬镜司既然是来对付他的,那么只要他能稳住自己,那么卫峥就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萧景琰行过礼,立刻就听到誉王与夏江一唱一和地将话题引到了逆犯身上。

 

  “赤焰军叛国通敌,罪名早定,只是当年聚歼他们于梅岭时,天降大雪,又起了风暴,陛下明旨要捕拿的主犯将领十七名中,只活捉了四个,找到十一具尸体,还有两个,不知是逃了,还是尸骨湮没。为此悬镜司多年来未敢懈怠。好在皇上圣德庇佑,天网难逃,竟在事隔十三年后, 拿到了其中一名逆犯。”

  “是谁啊?”

  夏江用眼尾瞥着靖王,道:“原赤羽营副将,卫峥。”

  萧景琰问:“夏首尊看我作甚?”

 

  夏江微微眯了眯双眼,倒是没想到萧景琰主动插话,于是顺势道:“卫峥心怀二心,实乃狂逆。不知靖王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萧景桓乐呵呵道:“潜逃十多年的逆犯都能落网,这是父皇的开明,也是我朝廷的盛威。这个卫峥,一定要公开处以重刑,才足以震慑天下不臣之心!景琰你说是吧?”

 

  蒙挚在此之前尚且一无所知,此时听这二人又将矛头指向靖王,更是心急火燎不知如何是好。正打算抢白,却见萧景琰缓缓行了礼。

 

  萧选一直未曾插手他们的争吵,此刻才将目光放在萧景琰身上,语气淡淡:“景琰想说什么?”

 

  萧景琰恭声道:“父皇,赤焰一案已过去十三年,逝者已矣,亡魂皆归。当年事发,我大梁损失多少好男儿?边关无将,朝廷无人,哪怕是父皇也花了数年才稳定局面。无论真相如何,皆是朝廷之痛,国祚之损。而如今夏首尊提起国殇,语气洋洋得意,全无半点沉痛,仿佛这是功德一件。我实在不知他心中如何是作何想法。”

 

  夏江一惊,他已知近日靖王殿下在朝堂上锋芒毕露,但有固有印象在,实在不知他伶牙俐齿到了如何地步。如今萧景琰一番辩驳,到将自己摘了个干净,反而倒打一耙避重就轻到他身上。

  他对皇帝的心思把握地无比清楚。十三年前的旧案,于萧景琰来说是碰之不得的逆鳞,于萧选来说又何尝不是?

  见到皇帝淡淡地眼神看过来,夏江面色一沉,连忙辩解:“靖王殿下不必污蔑于我。我是为时隔如此之久抓到逆犯而高兴,此乃陛下圣德,我当然不能语露哀思。”

 

  萧景琰又道:“既是如此,你又为何要施以重刑?如今尚是国丧,京中不得见血。五皇兄与夏首尊的提议,可有将国礼、将父皇放进眼中?”

 

  这下别说夏江,连萧景桓都懵了。

  这怎么又成对父皇不敬了?

 

  他这段时日在朝廷上与萧景琰吵架不说一百也有几十,萧景琰都是以退为进,从不主动威逼。只不过因为他在理,所以萧景桓总是落下风,可如今明明主动权在他手上,为何仍旧被萧景琰倒打一耙?

 

  萧景琰是被夺舍了吗!

 

  连蒙挚都微微惊讶地看向萧景琰,实在不知靖王殿下何时如此能言善辩了。而萧景琰仍低眉敛目,至少面上一派恭顺,看不出与往日有何差别。

 

  其实,萧景琰是占了性格便宜。他天生性情耿直不喜拐弯抹角,更是从不在表面上敷衍与欺骗,连萧选虽然对他颇有怨言,却也不得不赞一声他的品格。但是,他与林殊从小一同长大,林殊胡搅蛮缠颠倒是非的能力可是让林帅祁王都头疼的,萧景琰虽学不来精髓,但总归耳濡目染,有那么一点水平。

 

  没等萧景桓想好如何反驳,萧景琰又开了口,他抬首看了一眼萧选,又立刻敛目,道:“我曾与卫峥共事许久,更与卫峥的上司林殊情同手足。夏首尊只说逮捕了卫峥,我又未曾见人,谁知是真是假?赤焰一案实乃我心中之痛,景琰不愿再揭伤疤。只求父皇让我再见他一面,是假,愿悬镜司能释放无辜。是真,愿父皇允我送他一程。”

 

  ——攻其不备,示敌以弱。林殊战术的精髓,被萧景琰有样学样地拿来对付悬镜司。

 

  萧景琰本就是重情义之人,更是因为赤焰案与萧选梗着脖子闹了十多年。也就前段时间,因着想要成家了,才听了静妃的话不再多提。此话说出,萧选也没太惊讶。赤焰是永远梗在他们父子之间的坎,萧景琰不会忘,也没打算忘。只是现在把他这个父皇放进了眼里,没有真的与他分辨个清楚罢了。

 

  誉王见此,连忙火上浇油:“景琰你这是什么话。悬镜司可是父皇直属,办案都是讲证据的。他们说抓到的是卫峥自然有理由,你又是何必呢。虽然你与卫峥关系好,但也不是这么个好法。”

 

  结果萧景琰压根没理他。

 

  萧景桓正打算继续抨击,谁知萧选目光一转转向了他:“那你又为什么非要来掺和?”

  萧景桓即将出口的话一顿,吞吐道:“儿臣、儿臣这不是,这不是替父皇分忧吗……景琰就是太不懂事了。”

  萧选目光沉沉地在他和夏江身上扫过,实在不知道有没有猜出什么,只是冷哼一声:“行了,把你那点儿小心思给我收起来。你们先下去。逆犯的事我自有定夺。景琰留下。”

 

  萧景桓满心不甘,却被夏江以眼神制止。两人只能躬身行礼,告退。

 

  萧景琰仍旧跪着,萧选看得头疼:“你给我站起来。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你是亲王,卫峥是逆犯。你还想去天牢看他?那里是你随便能去的吗?”

  萧景琰起身,仍旧一语不发,没有出言顶撞,满脸不同意的神情却把萧选气了个倒仰。

  萧选冷哼:“你要是有你母亲半分贴心,我也不必每日因你烦心。你之前所求,我已经答应了。都是要成家的人了,别在这个关头多管闲事。”

  萧景琰抿了抿唇,干巴巴地道了声:“……多谢父皇。”

 

  萧选摆摆手:“你五哥也没别的意思,悬镜司这件事你别管,先下去吧。”

  “是。儿臣告退。”萧景琰行礼退下。

 

  他走出殿外,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有些好笑。

  他这个父皇,既想维持帝王的威严,又想做个慈父。既不愿看他们兄弟结党营私,又不愿他们结下血海深仇。真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

 

  萧景琰回到靖王府,列战英正在急得团团转。见到靖王连忙迎了上来:“殿下,究竟怎么办?卫峥他……”

  萧景琰示意他噤声,二人进入屋内,他道:“悬镜司筹备已久,我们不能妄动,先等苏先生回来,他肯定有办法。”

  刚刚说完,他们就听到密道口传来一阵铃响。二人对视一眼,列战英连忙去开门,就见梅长苏面色苍白地站在门后。

 

  萧景琰一愣,连忙将梅长苏迎进来,不停地道:“阿苏你怎么来的这么快?身子可有好些?脸色如此苍白,可是一路舟车劳顿?先坐下歇歇。”

  “殿下……”梅长苏无奈地被他一路推搡着坐下,还被塞了一个手炉。靖王府往年从来没有这种东西,今次则是多备了好些。

  “刚刚我已经见过父皇了,未惹他生气。悬镜司和誉王目的不成,后续肯定还会惹事端,卫峥暂且性命无忧。”萧景琰一口气跟他解释完,又吩咐列战英,“去生几个火炉,外面天冷,估计快下雪了。”

 

  列战英应声下去。

  “景琰。”梅长苏无奈地再唤一声。

  萧景琰的动作终于安生下来:“嗯?”

  “听我一言,卫峥的事,你别插手。”梅长苏道。

  萧景琰抿了抿唇,略微不满:“为何?”

  “听你所言,夏江这次估计是和誉王联手,他们的目的肯定是你。所以无论如何你也不能参与这件事,这是对你最好的保护。”梅长苏顿了一下,又问,“你今天是怎么跟陛下说的?”

 

  萧景琰跟他说了一番,梅长苏听完,忍不住笑了:“殿下做的很好。誉王和夏江越是针对你,你就越要转移陛下的视线。如果殿下以后都能如此行事,那苏某的用处怕是越来越小了。”

  “都是先生教的好。”萧景琰和他商业互吹,“再说了,苏先生又不单单是我的谋士。父皇已经……”

 

  “打住。”梅长苏有些牙疼,“正事要紧。我知道你的意思,卫峥要救,而且必须救。但你不能救。你的巡防营势力是明面的,只要参与必定会被夏江抓住把柄。”

  “可我……”

  “我知道你的意思。”梅长苏神色俨然,“景琰,你记住。你在军中的威望是你夺嫡的最大筹码,而不能浪费在这种事上。

  “卫峥,我去救。你要做的,就是在陛下面前,像今天一样,保住自己。”

 

  萧景琰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伸手抱住了他:“阿苏……”

  “干嘛……我还在说正事……萧景琰!”突如其来的松木香味席卷脑海,梅长苏思绪一滞,连忙推拒起这个怀抱来。

  “对不起。”松木香并没有往日的霸道和强势,浅浅淡淡的如同夏日的山林,更有种不知落到何处的无助感。梅长苏不再挣扎,而是轻轻拍了拍他,玩笑道:“殿下,对不起我什么?终于觉得与臣结契十分可惜,打算许我未来封侯拜相了吗?”

  “我最不后悔的就是这个。”萧景琰闻到了梅长苏身上淡淡的冷梅香,他后知后觉地发现怀中的身体没有以往的冰冷,虽然仍旧单薄,却好像多了点温度,多了点人气,再也不是那个虚无缥缈的魂灵,终于扎扎实实地跌在了他的怀抱里。

 

  “对不起,阿苏。卫峥这件事,我插不了手,只能让你承担。”

 

  萧景琰其实想说,不只这个,我对不起你的太多太多。不只卫峥,还有整个赤羽营,整个赤焰,我都帮不了你,我错过了你十三年。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卫峥被逮捕,看着夏江在父皇面前肆意污蔑整个赤焰,看着父皇轻飘飘地一句话揭过血与火,仇与恨。

  我却只能按下心中的怒火,垂眸敛目。

 

  阿苏,对不起。

  小殊,对不起。

 

  梅长苏似乎并未想那么多,他只是轻声道:“不,景琰。你没有对不起我,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景琰啊,不要愧疚,有些事情只能你去做,有些真相只有你能给。

  我不过为你铺一条路,然后看着你君临天下,还天下以海晏河清。

 

  萧景琰放开梅长苏,暂时放下心中的纠结。恰好列战英指挥此时搬了火炉进来,见梅长苏目光沉沉,连忙问:“苏先生可有方法救卫峥?”

  “有,抢。”梅长苏望向靖王府中的刀剑,目光竟比刀刃还要锋利。

  “可那是悬镜司的大牢啊!”列战英倒吸一口冷气。

  “悬镜司又如何?难道还真是铜墙铁壁不成?”梅长苏伸手去火炉旁取暖,“不过……夏江这招已是将军之棋,既使我们的行动再缜密干净,一旦有人要劫夺卫峥,陛下怎么都会怀疑到殿下身上。再说强攻悬镜司劫囚毕竟是一件过于挑衅皇权威严的违逆举动,必然激起陛下对赤焰旧部余力的忌惮。而这份忌惮,可能就要景琰你受着了。”

 

  “我倒不在意这个。毕竟我是皇子,若无证据,夏江不可能会拿我怎么样。”萧景琰皱眉,拉着梅长苏的手揉了揉,道,“就怕他会从你这里下手,毕竟誉王现在对你也恨之入骨。”

  梅长苏一愣,当下软了眉眼:“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而且……”梅长苏看向窗外,腊月的天气,忽然就飘起了鹅毛大雪,“不仅如此,我还要把悬镜司一同拉下来。夏江坐了这么久的高位,也该挪一挪了。”

 

  旧的一年即将过去,新年的钟声将在争斗与纷乱中响起。

 

 

  【待续】

 

 

 

萧景琰:撕逼?没在怕的。林殊式能言善辩.jpg

梅长苏:动我的人,你们凉了。磨刀霍霍向夏江.jpg

 

落雁沙

梅老師教學日誌 D51

前不久,他還以為他和長蘇不過是襄王有意神女無心,然而看了教學日誌後才知道長蘇心裡苦,又惱他妻妾眾多、齊人之福,又擔心他封閉保守,無法接受自己的出身,岳丈大人見多識廣、心胸開闊,竟是一下子就看穿了長蘇並非他親生子,卻欣然接受這個異鄉之子。他雖然詫異,心下更多的卻是憐惜,而非驚訝。

長蘇一直把每一天當成最後一天來過嗎?

明明是這麼絕望的日子,他卻過得這麼溫柔無私,盡力去疼愛每一個學生和孩子,若是遇上不平的事也盡力襄助。曾經,他也過過絕望的日子,覺得天地之間無可留戀,形容枯槁,了無生氣。


「既然活下來了,就要好好活著,是我的願望。」


聖人說大丈夫立德立功立言,...

前不久,他還以為他和長蘇不過是襄王有意神女無心,然而看了教學日誌後才知道長蘇心裡苦,又惱他妻妾眾多、齊人之福,又擔心他封閉保守,無法接受自己的出身,岳丈大人見多識廣、心胸開闊,竟是一下子就看穿了長蘇並非他親生子,卻欣然接受這個異鄉之子。他雖然詫異,心下更多的卻是憐惜,而非驚訝。

長蘇一直把每一天當成最後一天來過嗎?

明明是這麼絕望的日子,他卻過得這麼溫柔無私,盡力去疼愛每一個學生和孩子,若是遇上不平的事也盡力襄助。曾經,他也過過絕望的日子,覺得天地之間無可留戀,形容枯槁,了無生氣。

 

「既然活下來了,就要好好活著,是我的願望。」

 

聖人說大丈夫立德立功立言,長蘇一個坤澤卻早已立於不朽之地,這些孩子乖巧懂事,全仰仗他的身傳言教;照拂這些孩子讓他們安生立命,功在社稷;雖然這套日誌只有他看過,可裡面說法深入淺出,一點也不晦澀,想來若是認真做文采,定是文章斐然。我不怕,真的,這一次我明白了,哪怕不能白首,只要把握當下,將來就不會後悔。

 

你如此以身作則,府中上下都喚你一聲先生,我亦受教良多。

 

「景琰,你還好嗎?」

「我,我沒事…我就是…就是…想你了。」

「又不是小孩子了,怎麼這樣風風火火的,還哭鼻子呢。」

「我,我,我夢魘了。」

景琰的耳朵整個紅起來,配合著囁嚅的語氣,被長蘇誤認為是害羞。殊不知他差不多是出娘胎第一次瞎抓著說了謊,上頭呢。剛剛一時情急就衝了出來,那些書冊被他撒了滿地,還得趕回去收拾啊,他心裡那個急,只好扯謊了。

「唉呀,你快擦擦,要讓人知道威風凜凜的靖王做個噩夢就哭鼻子該如何是好?」

長蘇拿了手帕出來剛要給他擦,就被他奪了去胡亂揉著臉。長蘇看著他好笑,說是沙場戰士、一夫當關,可靖王有時候實在是較真的有些孩子氣了,伸手想替撇去睫毛上沾著的淚珠,卻被他躲開了。

「我,我先回去了。」

「好,想來也快放煙花了,我們等等就集合啦。」

回家之後靖王一時之間也躲著他,蘇先生並不相逼。噫,誰還沒個哭鼻子的時候,真是可愛。

 

嫋嫋最終還是把姊妹倆給弄丟了,可他倆早早的就出現在集合點,跟一些女同學們有說有笑,也不好多問他們究竟去哪了。最後好不容易把烤魷魚攤位前面等魷魚等到忘記時間地的飛流、瀅瀅、穎兒和阿若都找回來才一起回府。

「瀅瀅姊姊,我明天再去找你玩!」

「好阿,穎兒再見,霓凰姑姑、姑父再見。阿若,說再見啊。」

「債建!」

嫋嫋雖看著他們神色如常,心裡的石頭卻一直放不下,熄燈之後,果然,兩個女孩子又喬裝了偷偷要出門。嫋嫋偷偷的跟上去,沒想到兩個女孩子腳程還挺快,一下子就不見人影。

「飛流!飛流!你幫姊姊一個忙可好?」

嫋嫋趕緊叫起剛躺好的飛流,跟他說新柳心楊跑出去了,讓他帶著姐姐偷偷跟著他們。

「可是,先生說睡覺。」

「飛流,這麼晚了心柳心楊還在外面,如果遇到壞人怎麼辦呢?姊姊好擔心的,我們回來之後我會去和娘娘解釋的,飛流很乖,飛流是來幫忙的,好嗎?」

飛流想了想,先生的確是說過嫋嫋說的話他也要聽,便聽話的穿上外衣,攬著嫋嫋的腰一蹬就跳上半空,所幸飛流的功夫與兩姊妹相差甚遠,一下就追上了。

「那不是飛流嗎?旁邊那是誰呢?這麼晚了要去哪呢?」

戰英略略巡視了一下王府,下屬都各司其職,他原本準備要歇下了,卻在半路上看見飛流一蹬飄然而去,他趕緊去牽了馬追上去。

 

心柳心楊走到了騾市坊,此區與稍早看燈會的街坊不過一街之隔,少女們若是偷偷去過,完全也來得及回來集合。騾市街是男人乾元尋歡作樂之所,各是樂坊舞坊、青樓酒家應有盡有,小女孩子們來這裡很是奇怪。嫋嫋帶著飛流悄悄跟著,今年新春雖沒有下雪,卻也是冷的說話冒白煙。心柳心楊脫掉斗篷之後裏頭是不知去那兒弄到的輕薄舞衣,裸露著雪白的肌膚,是男人看了怕是都要心猿意馬。

「心柳心楊,不冷?」

飛流心智猶如稚子,並不懂這個,到是嫋嫋看得沒眉頭緊蹙。她倆明顯是踩過點的,再一座樂坊前等了許久,一個男人走出來,揮散了樂坊送他出門的僕役,一個人搖搖晃晃地向前走,兩人跟上。

「那不是心柳心楊嗎?他們跟著何文新做甚麼?」

背後突然又冒出一個聲音,嚇得嫋嫋差點喊出聲,戰英趕緊一手一個摀住兩人的嘴。

「列將軍,你怎麼來了?」

「我見你二人偷偷出府,有些不放心便跟上來了。」

「之前瀅瀅曾說心柳心楊有些奇怪,我便一直看著,剛剛跟不上了讓飛流來幫我,飛流真厲害。」

飛流嫌棄的撇開戰英的手掌,聽見嫋嫋稱讚他又開心的點點頭。三人維持著一點距離跟著心柳心楊,待何文新走進一條偏僻的巷子,兩個女孩舉起手,韓光一閃,是兩把鋒利的匕首,朝著何文新奔去。

「心柳!心楊!不要!」

嫋嫋喊叫起來,少女們沒想到背後有人愣了一下,都來不及回頭就被飛流和戰英扣下拖到一旁,醉醺醺的何文新還沒看清楚是誰人就不見了,他搔搔頭估計還是自己眼花,繼續搖搖晃晃的往家的方向走。

 

「你們兩個這是做什麼?」

戰英把孩子逮住後才發現他們穿得這麼少,趕緊解下披風給她們,罵歸罵,眼睛都不敢看著他們。

「我們…我們…嗚…」

心陽摀著臉都痛哭,跪到地上。此情此景,若是配上漫天大雪更是應景,可惜只有乾冷的寒風,少女們瑟瑟發抖,不知道是身子冷,還是心寒。

「先回去吧,別凍壞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嫋嫋柔聲說著,戰英去牽馬來要讓兩個女孩坐上去,兩人卻坐在地上沒有動作。

「我們,我們還可以回去嗎?」

做出這樣的事情有違蘇先生向來的教誨,她倆早已做好亡命天涯的準備。沁竹在蘇院會過得很好的,比跟著他們強,她們甚至存了一封信在庭生手上,讓庭生明日再交給先生。庭生一向光明磊落,必定不會偷看而提早向先生報信的。

「說什麼傻話,娘娘要是知道妳們倆不告而別該有多傷心。」

「回家!」

飛流抓著心柳的手要她站起來。他向來不懂大道理,只明白這一件事。

不管發生什麼事,先回家找先生,先生總會有辦法的。


# 有先生在的地方就是家

# 小飛流今天也棒棒瘩


落雁沙

梅老師教學日誌 D50

「我也不是沒有經驗,我了解心動的感覺…只是在這個封建社會想要相愛太難的…我若愛他,必不願意他遭人詬病,可若愛他,我又要如何忍受與別人分享。我還以為可比把他交給嫋嫋,現在我不確定了,可這樣豈不是誤了嫋嫋一生。什麼王八陪嫁制度…」

 

「瀅瀅的邏輯思考觀念比起文科好,不過這大概和她喜歡鑽研排兵布陣有關。數算的作業已經給她排到高年級了,若是她真的有意從軍可以加強對地質和天文學的知識。但是他如果在逃課就不準去騎馬一星期,叫他給我抄」

 

「心柳對化學很有天分,但女孩兒喜歡調胭脂也是很正常的事,等她再大點看看他願不願意去作坊裡學習。」

 

「以前常看女同事們說女...

「我也不是沒有經驗,我了解心動的感覺…只是在這個封建社會想要相愛太難的…我若愛他,必不願意他遭人詬病,可若愛他,我又要如何忍受與別人分享。我還以為可比把他交給嫋嫋,現在我不確定了,可這樣豈不是誤了嫋嫋一生。什麼王八陪嫁制度…」

 

「瀅瀅的邏輯思考觀念比起文科好,不過這大概和她喜歡鑽研排兵布陣有關。數算的作業已經給她排到高年級了,若是她真的有意從軍可以加強對地質和天文學的知識。但是他如果在逃課就不準去騎馬一星期,叫他給我抄」

 

「心柳對化學很有天分,但女孩兒喜歡調胭脂也是很正常的事,等她再大點看看他願不願意去作坊裡學習。」

 

「以前常看女同事們說女人是弱勢階級,她們如何艱辛爭取自己的權利,如今當了一回坤澤才知道如何難過,處處受制。所幸景琰是個好相與的,我也是收容過太多受到家暴的婦女,若非王妃這個名號好恫嚇,滿手鮮血也敢拍門要人。更可恨的是,此界王法並不能管家務事,妻子滿大街逃竄竟無人願意施以援手,連捕快差役都不管,實在可恨。」

 

「阿若不可以太長時間奔跑,燒傷影響他正常排汗,會因為體溫太高引起熱衰竭。除了要求旁人注意外,需要教他管理自己的身體。」

 

「我要是走了,景琰該怎麼辦?想起初見時他那副冰封的模樣,一生幾經大起大落…人生有多少熱情能夠如此磨措?我不想害他…」

 

看完盒中的書冊,景琰趕緊伸手向暗格深處探去,裡面一沓沓的都是「教學日誌」,長蘇自然是仔細的編號了,他翻找最初的那一本,有些泛黃的紙頁很顯然是被重複摩娑使用,封面的藍皮都起了些微毛邊。

 

嗨,梅長蘇,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但我希望你可以好好的聽完再做決定,而不管你要做什麼決定,都希望你可以照顧這些孩子們,最起碼,能夠維持現在的待遇。我的名字也叫梅長蘇,只是我來自遙遠的未來,都說子不語怪力亂神,我卻難以解釋我如何「客居」在你的身體裡…

 

這第一本日誌鉅細靡遺的描述了他與大梁的「梅長蘇」交換身體後發生的事件,也寫下了他為何做出如此決定、他的想法、他的判斷與後續的處置。也嚴明了他寫下這些日誌的用意,希望另一個長蘇歸來後能夠因為了解這些孩子們的可愛之處而容的下他們。第一本日誌比其他書冊要厚些,後面明顯新增了一部分的頁數,用的是新紙。

 

說到我們的丈夫景琰,我曾聽父親說起過,你從前戀慕的是已故的靖王妃林殊。很抱歉把你的寶貝賣了應急,我一定會盡全力把那些東西買回來的。我要跟你說說景琰的好處,我替了你與他做夫妻,卻沒有把持住也是我意外之事。據說你性子剛烈,若你不願委身於他,亦可別居,千萬不要妄動輕生的念頭,想想會使多少人傷心。但既然木已成舟,你且放寬心聽聽我的勸告。

景琰是個好人,這你是知道的。雖然他不如我眾人口中聽來的林殊那樣驚才絕豔,卻也是足智多謀的,不然怎麼能打了這麼多年的仗還掙著命回來呢。你覺得他討厭估計是因為他生性木訥,又執拗不懂變通吧,這個你大可放心,他這人只是腦筋轉的慢,他若與父親合計好做事便能明白事急從權的道理。不要跟他打機鋒、繞心思,明明白白告訴他的話他是能聽懂得,不要嫌他笨,事事需要說破才懂,這樣的人實誠,在皇子之中是少有的美德。

 

他在教「梅長蘇」如何做他,希望他可以和蕭景琰長相廝守。這是他精心寫就得的「遺書」,活著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預備著離開這個世界。難怪長蘇總是說希望時間夠用,靖王不明究理,還以為那是因為孩子們動作拖磨總是不能按照預計的時辰完成自己的功課。

 

我愛他,我知道大梁婚娶風俗並不從情愛,而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要門當戶對乾坤相稱。但是他是個值得去愛的人,我來的地方,雖不講究人一生只有一個伴侶,但是夫妻是一生一世的承諾,不過當然,誰結為夫妻不就是奔一生一世一雙人去的?我愛他,這也是我為難的地方,我們那兒的人,基本上要不不結婚,若是結了婚,二人之間便不容他人插足。靖王卻妻妾眾多,我知道他或許有些身不由己,我卻還是介意,若是要他所謂的獨寵我一人卻更讓我覺得對其他人不公平。我心中所向恰如我們的父母,盡管我父母雙亡、你母親早逝,他們卻都守住了沒有第三人的諾言。但我想這點你應當比我開明,畢竟你生長在這個時代,於此怕是司空見慣了。那就好,有助於你安定下來。請你給自己一個機會,也給他一個機會,只要了解他的為人,你就能發現他是個可愛的人。也幫我隱瞞離去的事實,盡管猶如黃粱一夢,卻讓我得到久違的父愛,甚至得到如此真摯的愛,這樣的機緣,值得我餘生感激。

 

靖王顧不得收拾,跑到馬廄裡上了馬就往燈會飛奔,管家被風風火火的殿下弄的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

 

「阿若來嗎?」

滢瀅和穎兒說好了要一起去猜燈謎,瀅瀅想著之前穎兒和阿若因為生分還鬧得不小,便找了阿若說要一起去。

「姊姊們帶你去猜謎呢,快去啊。瀅瀅記得啊,看見放煙花了就要集合了。」

穎兒猶豫了片刻便抓住了小阿若的手,三個人忙不迭的跑走,消失在人群之中。

「沒有大人跟著這樣可好?」

「夫人放心,我讓靖王府兵幫忙,由他們便衣混雜魚人群中巡視,若是見到宵小還是拐賣的人牙子便馬上押了送到京兆尹去。」

不只這些,他教導孩子們不落單、不拿陌生人的東西、也不去偏僻的地方,京城富戶眾多,這些少爺小姐上街走春也必定帶著僕從護院,哪怕真的有歹人一時起意,只要府兵亮出名號必是一呼百應,所以只要孩子們自己不做危險的事就不擔心會有危險。其實要是宣導讓大家幫忙注意就更好了,孩子會被拐除了他們自己頑皮好奇,更多是大人的疏忽和漠視。

「這樣的事情怎麼不告訴我們,早知道便讓府裡的親兵也來了,人多好辦事。」

「不如過些時日郡主讓幾個老兵過來說說雲南的風土呢,孩子們就是出過京城也沒到過這麼遠的地方,之前就時常纏著靖王殿下要他說北境的故事。」

「長蘇!」

撥開人群跑過來的正是長身玉立的靖王殿下,正當靖王妃還困惑的偏著頭回望,殿下猿臂一伸,將人緊緊抱在懷裡。

「長蘇…」

「唉呦,這是這麼了,你還哭上了?」

一旁的穆王夫婦看著靖王把蘇先生抱得緊緊的,默默的漂走。

「我就說他能想通吧,只是沒想到想通了這麼肉麻就是。」


#他蘇掉馬啦~

#琰:嗚嗚嗚,我好感動,我要把蘇蘇親親抱抱舉高高。

俯首江左

【靖苏靖】障月(二十一)

二十一、谋


117、


一声“水牛”,听得萧景琰与梅长苏俱是一愣,他俩还未及反应,佛牙先不高兴了,大狼和飞流关系再好,身为使令,也不能纵容小伙伴冒犯蓬山公的威严,顿时高傲的低啸一声。佛牙难得发声,飞流也自心虚,想想一指梅长苏,努力辩解道。


“苏哥哥,也说……”


这一系列发生得迅雷不及掩耳,饶是梅长苏的敏捷,也料不到是这走向,眼睁睁看着萧景琰满脸狐疑的转过头来,目色复杂的盯住自己不放。


又是一阵安静。


萧景琰先被飞流叫懵了,身为尊贵的蓬山公,百年难遇的黑麒麟,他做梦也想不到,...

二十一、谋

 

 

117、

 

一声“水牛”,听得萧景琰与梅长苏俱是一愣,他俩还未及反应,佛牙先不高兴了,大狼和飞流关系再好,身为使令,也不能纵容小伙伴冒犯蓬山公的威严,顿时高傲的低啸一声。佛牙难得发声,飞流也自心虚,想想一指梅长苏,努力辩解道。

 

“苏哥哥,也说……”

 

这一系列发生得迅雷不及掩耳,饶是梅长苏的敏捷,也料不到是这走向,眼睁睁看着萧景琰满脸狐疑的转过头来,目色复杂的盯住自己不放。

 

又是一阵安静。

 

萧景琰先被飞流叫懵了,身为尊贵的蓬山公,百年难遇的黑麒麟,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能跟水牛扯上关系??

 

他当然不会跟飞流计较,不过同样的话,梅长苏说出来就不一样了!

 

特别是,刚刚商量换个称呼,说得好好的,这家伙突然就哑了,咬定不开口,背着自己却这么活泼!哼!萧景琰好气好笑中,又有那么一丝诡异的满足感,于是他也不开口,存心看梅长苏如何解围!!

 

梅长苏到底是梅长苏,情急之下,也只一呆,便已飞快躬身一礼,姿态稳重,同时又快到连萧景琰都没抓住他,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但听这家伙十分流畅的道。

 

“书有记载,麒麟声可如雷,口能喷火,形如麋鹿,有鹿角、虎目、龙鳞、牛尾。那日读书,因这写得不尽详实,我随意点评了两句,飞流只记住牛尾。而我大梁崇火德,水能克火,故公属水,飞流是记混了,请公不要介意!”

 

“……”

 

江左梅郎,麒麟之才,果然有急智,这面不改色,语不带顿一通瞎编,居然也能说得头头是道。萧景琰嘿然,忽然觉得,那不实的麒麟传说甚好,该让某些奸诈人士见识下何谓麒麟之威,声如雷,口喷火!

 

 

无论如何,这意外打破了僵局。

 

梅长苏语速好快,不等萧景琰琢磨出什么,便又眸光一转,将话题强行一转,平静道:“公上次来信,说与齐州侯谈得很好,流民一事还有新的想法,愿闻其详。”

 

安置流民,当然比“换称呼”重要得多,说到正事,萧景琰不好意思再作纠缠,且,不管怎么说,“景琰”虽没听到,多少冒出一声“水牛”。在那越发诡异的满足感下,他便从了梅长苏的心意。

 

这问题,梅长苏显然早就想过,随意点评,也是侃侃而谈。

 

对于流民,先帝仁厚,却不得法,导致负担沉重,难以久持。梁帝弃民于不顾,先不提,此法非仁者所为,且,他这样一味推诿,以为把麻烦挡在国门外,便可无忧,其实是掩耳盗铃。流民就算不在大梁境内,难道便不是靖山的子民?同在靖山洞天之下,若大梁之外,皆是衣食无着的流民,梁又岂能独安?说到底,是梁帝眼界太窄,只看见边边角角,却忘了全局。

 

说到点子上了!

 

萧景琰精神一振,眼睛微微放光,梅长苏其他时候可爱可恶都好,剖析这些问题时,那种纵观天下的格局,才最让麒麟心折,他不由就露出了满意笑容。

 

梅长苏指出,安抚流民,讲究方式,仅有仁心,没有适当的方法,也是不够的。流民离家失所,所谓救,是提供给他们一个能重新安顿下来的方法,而非一时之衣食。以宁州为例,宁州地广人稀,若能剿灭妖魔,也是可以安居乐业之所,只是,同样是迁,也讲究迁的方式,不是强行驱逐,而是可以通过减赋助农等方案,鼓励百姓主动迁居,开垦荒地,屯垦自足。

 

这样才是长治久安之策。

 

听他一一道来,萧景琰深以为然,只可惜,这往细里说,不是一言两语的事,而麒麟还要赶回宁州去。

 

见甄平已准备好护送蓬山公出城,梅长苏便道:“以后再慢慢说吧。”他顿了顿,又叮嘱了一次,道:“金陵一切都好,公以后不要再这样贸然回来了。”语下已有几分郑重。

 

是该走了,萧景琰点点头,算作许诺,心下却还不舍,他觉得自己尚有许多许多话,一时却不知如何对梅长苏说,只好顺手搂过佛牙,摸摸脖颈,加重语气叮嘱它道。

 

“你要好好跟着先生!不要让他乱跑!”

 

此言一出,在旁的黎纲和飞流都笑了,萧景琰自己却没笑,只接过黎纲递来的披风,自己系了,低一低头,匆匆与梅长苏一礼,便大步向外走去。

 

他已行至庭间,却忍不住一回头,却见梅长苏还在廊下相送,一阵风过,吹起那人的衣袂。正值黄昏,夕阳斜斜落在梅长苏肩头,晚霞绚丽,映得裘服一片灿烂,鲜明如火焰,光影下的面容却不甚分明,看不清那人的神色。

 

不知何故,萧景琰一顿,又急急折了回去,他也不避忌,竟当着众人,抬手去整理了一下梅长苏的披风,极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道。

 

“今年不能和先生过除夕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莫让我担心!”

 

 

118、

 

元佑六年初春,岳银川携其副手谭恒,奉萧景琰之命,再度前往孟山大营联络。

 

北风甚劲,两人一路疾驰,皆风尘仆仆,途中休息,谭恒也不怕冷,跑到还浮着碎冰的溪水中洗脸,抬头却见岳银川拧着眉,手拿树枝,正鬼画符似的在地上戳戳点点。

 

一见他这样子,谭恒好想哭!

 

老大什么都好,就是喜欢没事瞎琢磨,更可怕的是,每每琢磨得神准,这人平日闷着不轻易说话,说出什么能吓死人!想当初,老大硬是猜出金陵的台辅是妖魔冒充,真真差一点就吓死谭恒!

 

这种事,想管都没法管,却又不能不管!就为这,他们带着兄弟们东躲西藏好几年,要不是萧将军来了宁州,估计再熬几年他们就给妖魔吃光了!

 

假麒麟这样的事,愤怒是真的非常愤怒,但,明显不属于谭恒管得来的一亩三分地。知晓真相的压力也着实可怕极了,谭恒觉得,自己能扛住已很不错了,可再经不起老大又琢磨出什么幺蛾子了!

 

奈何,老天没能体念谭恒迫切的心情,岳银川又拧着眉毛转过头来,一脸欲言又止,看上去紧张又神秘,谭恒顿觉心惊肉跳,这样子太熟悉了,不要啊!!

 

“老谭,我觉得……”

“不听!老大您不要再觉得了,饶了我吧!”

“不是你别怕,这次没事,听我说……”

“我怕死了!!不听不听死都不听!!”

“我是说!我觉得萧将军就是真正的梁主!”

 

因为他太吵,岳银川不得不大喝一声,暴力震慑,四下终于安静了。

 

“萧,萧,萧将军?”谭恒原有点结巴,受惊太过,结巴得就更厉害了。不过,谭恒的神经远比他自己想象中更为坚韧,不但很快接受了现实,还立刻想到,如果很靠谱的萧将军是梁主的话,这倒不坏,大家的日子应该会不错吧?

 

于是谭恒眨眨眼,干脆的忘记了自己方才的哀嚎,半信半疑道:“老大你,有什么凭据吗?”

 

“萧将军有王气。”

“啥?你能看到王气了?啥时候的事??”

“傻瓜,这世间唯有麒麟能辨王气。我是觉得,此人行事非同一般,你想啊,寻常人,谁能有此胆识,听我们一言,就敢管这样的事!我是说,他还真有能力管这样的事!”

 

岳银川拿树枝往地上一戳,又道:“你想,宁州侯谢玉,怎会无端下狱?难不成还是那位皇上突然英明了?”

 

“这,这也是萧将军做的?”谭恒一摸脑袋,老大的思路太跳脱,他照例听得有点晕。谢玉如何倒台,他自然不知,他只知道,自那该死的家伙下狱,这里情况就好了许多,妖魔们先就不再横行,大半龟缩进了老巢。

 

岳银川继续着自己的思路,道:“若非扳倒谢玉,一网打尽其亲信,萧将军就算来到宁州,也不能像现在这样,仅短短时日,便握住了宁州军。能走到这一步,我猜不到是怎样做到的,却也知道,真是太难了,不知谋局之人花了多少心力?”

 

他顿一顿又道:“你再看,萧将军来到宁州后,很快掌控战力最强的槐山大营,赢得齐州侯的支持,还找到我们,让我们自下而上的和孟山大营建立联系,萧将军走的每一步,都不显山不露水,却是胸中大有丘壑。”

 

谭恒点了点头,这些对他而言,其实有点深奥,他是个武人,这段日子下来,只本能觉得,萧将军是精通武略,深晓兵法的人。

 

这几年,他和兄弟们多么希望,满朝衮衮诸公中,能有一个站出来,挡住那假麒麟,救救水火中的宁州百姓。兄弟们也许力量微薄,但,只要真有那么一个人,他们都肯豁出命去。

 

若,若这人就是萧将军,该是,多好的事!

 

可惜老大说了半天只是感觉,谭恒甚至有一瞬失望,如果萧将军是大梁之主,这念头突然给了他无限的希望,使得他平生第一次对岳银川爱好瞎琢磨的能力产生了无限寄望,很希望这是真的了!

 

而岳银川也终于不负所望的又道:“我还在想,将军身边的两位副将,战英和戚猛,或许是使令。”

 

这一点,谭恒倒一听就信了大半,老大是黄朱之后,对妖魔也好,使令也罢,见到了,常会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岳银川继续启发他道:“你想想,这天下除了麒麟,还有谁,身边会有使令听从其号令?我分析,萧将军应已找到了他的麒麟,也许是真的台辅,也许,是新来的麒麟。麒麟派了他的使令来保护将军!”

 

“那萧将军为什么不是麒麟?”谭恒没多想下意识问了一句。

 

岳银川微微一笑,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眼,道:“你见过每每亲上战场的麒麟吗?”

 

 

119、

 

金陵近来出了件奇事,斗得你死我活的两位皇子,忽又把酒言欢起来。

 

谁都知道,这两兄弟不知斗了多少年,谢府一战,誉州侯终于将献州侯踩到脚底。之后那段日子,誉州侯俨然自比储君,群臣莫不以其马首是瞻,风头一时无二,直到义仓事发,他也碰了个灰头土脸,还折了位兵部尚书,才安静下来。

 

谁知就在年节前,誉州侯突然登门拜访献州侯,据说,兄弟俩痛快喝了一场酒,就此和解,几日后还一同参加了宫中年宴,在梁帝面前,兄友弟恭,言笑晏晏。

 

这可奇了!

 

消息灵通的人说,两位州侯能和解,是悬镜司首尊夏江亲自出面,为他们兄弟调和。这就更奇怪了!悬镜司自设立以来,一向不涉朝局,只听命梁帝一人,当年无论这两兄弟如何龙争虎斗,夏江一直谨守中立,怎会现在出面调停?

 

差不多也是这前后,前一品军侯谢玉的死讯,也传到了金陵。

 

谢玉死在两个月前,只是黔地遥远,一个罪人的死没什么大不了,消息按制传送,现在才到金陵。黔地官员上奏,当时该犯在采石厂服役,因天气恶劣,山石崩塌,导致该犯身亡。

 

这案由写得有些含糊,需知谢玉流放时,仍保留了仙籍,仅山石崩塌,理应不会伤及性命,不过,梁帝却也没怎么在意。

 

以谢玉的为人,这些年明里暗里结下多少仇家,梁帝心里很清楚,大约是谢玉的仇家见其失势,趁机报复罢了。谢玉曾刺杀内监,密谋掌握宫城护卫,梁帝对他十分厌弃,这样一个已经厌弃,又不会再生威胁的人,死就死了吧,梁帝根本没有过问的兴趣。

 

他的态度如此,其他人更不会多问,这消息几乎没掀起半点水花。

 

 

天气冷,室内有火盆,梅长苏依旧拥裘而坐,目光微垂,他一面听黎纲汇报,手上却闲不住似的又将木盒抱了过来,一心二用的拨弄着盒中仅剩的寥寥几块木牌。

 

一到冬日,他的气色总有些苍白,只是被火光一照,眼睛倒显得比平日更黑亮深邃。

 

听到誉州侯的新动向,梅长苏指上稍顿,反手将其中一块木牌翻过来,他看着那空白的牌面,很快低眉一笑,似是下意识在掩饰眸中一闪而过的锋利之意。

 

螳螂捕蝉之际,才是最盲目的时候,夏江越是进入狩猎的状态,便越只能看见他眼前的猎物,从而忽略周遭的一切。

 

 

120、

 

萧景琰一手持灯,凝神在看地图,手指在图上一寸寸移动,作最后的战前推演。

 

云杉涧位于旧滑州境内,妖巢外是片树林,古木参天,遮天蔽日,又有瘴气。最可怕的是,看似平坦的地面会突然起伏,宛若地下有巨人呼吸,因此被称为会呼吸的树林。当地人传说,若误入此林,便会迷失方向,并为地下巨人所吞噬,其实,所谓神秘的地下巨人,是妖魔建有四通八达通道的地堡,从中出没,掳劫百姓而已。

 

这片迷林是妖巢的天然屏障,不过,岳银川以数年之功,屡次舍命涉险,终于摸清了这一带的地形。

 

只是,妖巢中有不少从前被掳为苦力的百姓,若妖魔固守,如何在强攻的同时,解救这些被困百姓,保护他们不受伤害,才是此役最大难点。

 

为此,萧景琰故意提前放出风声,道是又有大批百姓将迁往某地。自谢玉下狱,以百姓投喂妖魔之事再未发生,而妖魔法力越强,杀戮越重,云杉涧的妖魔势难安静蛰伏太久,对这消息不能不心动。

 

事实上,所谓迁居百姓,皆是槐山大营的劲旅,其中还混杂着战英等法力高强的高阶使令。这是萧景琰设下的诱饵,调虎离山,把云杉涧的妖魔主力骗出去。

 

如此一来,他便可分兵两路,一路可以逸待劳,将妖魔主力装进口袋,放手一战,聚而歼之,另一路则直抄妖魔空虚的老巢,解救受困百姓。

 

至于林中瘴气,麒麟和使令自不畏惧,药王谷则为普通军士提供了有效的解药。

 

那位叫素玄的少谷主是梅长苏字条上的人,为人十分干练,举止不太像修仙采药之人,讨论起排兵布阵颇有见地,倒是个将才,足堪独当一面,萧景琰决定由他来指挥另一路大军设伏妖魔主力。

 

决战之期也定下了,萧景琰知会梅长苏时,那边的回复十分简单,只祝他功成,同时说:“当在萧宅备酒,抚笛以贺”。

 

萧景琰心中把这话又念了一遍,忽然笑了,素玄他用得顺手,那张“备而不用”的纸条上的人,想来都是梅长苏比着他的脾气找来的。

 

记得他们相识不久时,也争过一次用人之道,梅长苏说,晏大夫配药,讲究个君臣佐使,用人也是一样,心性能力之外,也要看脾气是否相投。

 

彼时萧景琰有些疑心,这家伙又在借题发挥,暗指自己脾气倔,难以相处,而此刻,他却忍不住笑眯眯的在想,自己看中的齐州侯和岳银川,来日梅长苏见了,想必也会很满意。

 

 

决战之日,拂晓前,萧景琰便带着队伍到达预定位置,先以使令召来大雾,雾色一如林中瘴气,巧妙的隐藏了大军的身影。浓雾中,将士们口含解毒草药,在岳银川的带领下,无声无息的越过了迷宫般的树林。

 

走着走着,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穴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这是妖巢所在。这洞穴大得令人难以思议,洞口狭长,仿佛断崖,地面宛若被什么撕裂,向下看去,黑沉沉的不见底,隐隐有风,那景象异常震撼,令人胆寒。

 

洞口有几块形状奇特的大石,看起来年代久远,萧景琰的目光在上面稍微一顿,寂静中,他将长剑一指,头一个纵身结绳而下。

 

利剑出鞘,摧枯拉朽。

 

 

121、

 

成功了!

 

此役麒麟统御全局,指挥得干净漂亮,他亲率的队伍趁大雾出击,一点没惊动巢中妖魔,大军突然出现之际,宛若天兵神将,巢中众妖几乎来不及反抗。

 

另一面的战场,中伏妖魔被素玄装入口袋,团团围住,妖魔们本还在负隅顽抗,已鏖战终日,最后听得老巢失陷,顿也溃不成军。

 

按照事前约定的联络方式,消息送到苏宅时,梅长苏亦不由猛地拔身而起,目中光彩流动,他站得太猛,唬得正满脸喜色的黎纲去扶,却被他挥手止住了。

 

或是胸中热血沸腾之故,梅长苏竟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多少年来,他第一次忘记避寒,那陌生又熟悉的冰冷空气直抵肺腑,竟也罕见的没让他觉得有什么不适,他没咳,反倒觉得连指尖都在微微发烫。

 

萧景琰果然扫平妖巢,夺得宁州,此役之后,大局已定。

 

多少年,终于走到这一步,纵然是梅长苏,几乎也有些难以自持,但,也只是一瞬,他很快又冷静了下来,萧景琰已大获全胜,现在,该轮到他了。

 

 

另一厢,夏江也才闻讯,一时惊怒交加。

 

宁州方面完全音讯断绝,还是临近州郡的据点发觉有异,仓皇报与他知,此时此刻,夏江甚至还不知道,他辛苦经营多年的老巢,现在究竟是何状况?

 

他真蠢!真是太蠢了!

 

那麒麟分明布局已久,先将他引回金陵,之后又故意在宁州露面,一番声东击西,让他追了一路,却一无所获,从而认定麒麟只是故弄玄虚,从此放松了对宁州的戒备。

 

这段日子,他更一心一意在京城设局引麒麟现身,万万没想到,那狡猾的麒麟还是秘密藏在宁州,且从头到尾,就是要趁宁州空虚,一举夺他的老巢!

 

是他失算了!

 

更可恶的是,麒麟一出手,快、准、狠,老家的大小妖魔,竟没一个能走脱。失了宁州,他不能等了!虽还未准备好,也不得不提前发动埋下的那颗雷。

 

 

122、

 

发觉夏江匆匆进宫,梅长苏叫人带走了飞流和佛牙,自己则换好出门的衣服,静坐相侯。他习惯性的拿起只小橘子,放在火盆边慢慢烤,适才眸中的溢彩流光,此刻已沉淀了下去,只余一层莹然之意。

 

他不累,只是稍觉兴奋,几乎是有点亢奋。

 

自从他有了新的猜想,向琅琊阁询问镜子的秘密,他就在想,有些事,恐怕还是要他自己亲自去一趟悬镜司,才能彻底解决。

 

他已准备好了。

 

墙外传来了声音,梅长苏徐徐起身,动作稳定,容色沉静,心下却泛起了一丝久违的快意,他意识到,这是种大战前特有的快意,一如少年时第一次跟随父帅上战场,越遇强敌,越是兴奋,而他,已很多年没有过这样意气风发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佛牙蓦地不知从什么地方蹿了出来,大狼似也感受到了空气中的战意,鬃毛微竖,显得威风凛凛,猛然拦在身前,一口咬住他的衣角不放。

 

梅长苏身形微微一顿,看着佛牙,他忽然又记起了那日黄昏中,萧景琰的身影,麒麟静静伫立,目中有些执拗,又有些期许的看着他,像在等他说点什么。

 

那天他见萧景琰回来,心里也是高兴的,却同时意识到,麒麟对他的情感,怕是已超出了安全的范畴。是以那一刻,他无法回答,却又不想随口骗过麒麟,只能缄默。情感太深,就成负累,但,究竟是自己成了麒麟的负累,还是麒麟是他的负累?

 

梅长苏也说不清。

 

他也记起了萧景琰那个小小的要求,叫一次名字。

只可惜,他们只能同心,却无法同路。

麒麟的战场,在未来,是重整大梁的天下,缔造一个清明盛世,而那些阴险毒辣的事,则应由他在此了结。他对麒麟寄与了太多的希望,那种心情近乎虔诚,宛若赤脚穿过火焰,用双手捧起的一束光,所以,他们不能一起承担。

 

谋大事者,需懂得割舍,梅长苏怔了怔,目色有一瞬柔和,很快便又笑了,他低身摸了摸佛牙焦急的脑袋,轻轻道:“你将来可不能吃了景琰。”

 

说罢,无视呆住的大狼,他拉回自己的衣裾,向室外走去。

 

tbc


是的,岳银川和谭恒眼中,所谓“萧将军”有时出征后会生病,其实是麒麟见血不舒服。小天使们读文都好细致XD 上一章的回复看得很开森,谢谢走心的评论!


为什么tag里刷不到呢?重发也不行,郁闷得说不出话来QAQ

落雁沙

梅老師教學日誌 D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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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斷斷不敢對靖王做這樣的事情啊陛下,微臣是追查逃犯才到了靖王府邸,是為了替冤魂昭雪,重振陛下聲威啊。」

「那我就要問你了,慶國公,你口口聲聲陛下旨意,還請問,旨在哪裡?還是陛下口諭?既已在御前,你大可說個分明。」

京城這些官員狐假虎威多時,以往大多能夠相安無事,皇帝自然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橫豎能拿個人出來問罪即可,才導致有心人能上下其手。

京兆尹乃一地父母官,因此民間家戶小至遺失物品、鄰里紛爭,大至夫妻和離、兄弟分家都可以到這裡討一個說法。因此論辦案,府尹裡的捕快推官可能比大理寺和刑部的員外郎們都要厲害,畢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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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斷斷不敢對靖王做這樣的事情啊陛下,微臣是追查逃犯才到了靖王府邸,是為了替冤魂昭雪,重振陛下聲威啊。」

「那我就要問你了,慶國公,你口口聲聲陛下旨意,還請問,旨在哪裡?還是陛下口諭?既已在御前,你大可說個分明。」

京城這些官員狐假虎威多時,以往大多能夠相安無事,皇帝自然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橫豎能拿個人出來問罪即可,才導致有心人能上下其手。

京兆尹乃一地父母官,因此民間家戶小至遺失物品、鄰里紛爭,大至夫妻和離、兄弟分家都可以到這裡討一個說法。因此論辦案,府尹裡的捕快推官可能比大理寺和刑部的員外郎們都要厲害,畢竟經歷的多。蒙摯一開始的想法倒不錯,尋了傳說中的神捕相助。然而這斷案斷得亂七八糟,看來是有內情的。巡防營雖於京城治安有巡守之責,卻是維護秩序與守護外敵入侵,查案並非他們所長,說難聽一些,只要不是皇子造反、平民起義這種大型暴動,巡防營大概只能等敵國兵臨城下才有機會這樣招搖過市。

「蒙大統領查到案件歸屬巡防營巡守區域,他公務繁忙,便轉交微臣查辦。」

不要睜眼說瞎話,現在過年呢,哪來的公務繁忙,況且蒙摯屁股還沒好全呢,都在家裡哼唧著要夫人親親抱抱,閒得很。

「那便好,可否請陛下差遣公公去傳喚大統領?這件事,微臣定要討個說法,長蘇是微臣獨子,父親尚且在的時候他都受這般委屈,要是年後微臣回了江左,還不任人欺凌?」

「阿楠莫要胡言,長蘇是親王正妃,是朕的兒媳,誰敢欺負他?高湛,去,把蒙摯叫來,說清楚。」

皇帝難得見懷江侯不依不撓,想來是年前靖王妃身受重傷驚著了他,這事的確是他們天家理虧,人家好好一個坤澤嫁進來,賢良孝順,結果夫家竟然連他的周全都護不住,實在丟人。

梅石楠知道讓皇帝把他當親家比當臣子要好用的多,長蘇這麼乖巧,父親給他出頭名正言順,論巧立名目移花接木的功夫,譽王還要向他這個前輩好好學習呢。

「陛下聖明,微臣髮妻早逝、孤家寡人,只有長蘇得以聊慰寂寞,幸而他得到陛下與靖王垂青…微臣只是後怕…」

「朕曉得的,你也別多心,靖王夫婦琴瑟和鳴,咱倆怕是不久之後就有寶貝孫子了。這樣好了,這些個年輕人辦事也不牢靠,等等蒙卿來了將案情與你細細說來,你給他參謀參謀。」

「有陛下聖裁,哪還用的上微臣。」

「這不一個兩個不會做事的鬧得朕心煩,只有阿楠不讓朕傷神。」

靖王就在旁邊呆看著岳父東扯西扯,先是把焦點扯離私藏範父,又得到陛下諒解,接著有了插手案件的權力。

「景琰,你聽到沒有,懷江侯足智多謀,你老是莽莽撞撞的,要多學著點。」

「啊,是,兒臣遵命。」

 

另一邊,由於靖王妃開了大門接受拜見,待家長們都拜完了,便開始來了一些名門望族想藉機攀關係。

「在下吏部尚書何敬中,正逢新春佳節,特攜犬子前來拜會。」

「何大人來的不巧啊,殿下入宮面聖了。」

喔,這個何敬中不是譽王的人嗎?譽王被我們弄殘了一個刑部尚書,現在慶國公還在炭爐上烤著呢,竟然還派手下來示好嗎?怕是何敬中自己的主意多一些,想要換條大腿抱了。

「怎麼會呢,素聞王妃慈愛憐憫,又以黎老先生為尊廣設學壇,下官有幸得以親眼見識娘娘風采,也是極好的。」

心柳心楊在一旁端茶倒水,心楊正要奉茶給何敬中之子何文新,碰巧何文新抬頭被心楊瞧見了臉。一向機靈俐落的少女像是被燙到了似的一駭,縮了手,何文新沒有接好茶杯被熱茶濺了一身。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心楊回過神發現自己的失態,趕緊跪下求饒,心柳跟著磕頭。

「何公子可被燙傷,府中就有大夫,趕緊喚他來瞧瞧吧。小孩子手腳不利索,望大人與公子莫要見怪。」

「不打緊,不打緊,就是濕了衣裳,換一件即可。」

「那,請跟著婆子去更衣吧。」

原本何文新還要發作的,卻被父親壓住,王府侍從便引他去廂房。

「心楊你這是怎麼了?可燙著哪裡?」

「沒有…是我手笨…連累了先生…」

「說什麼傻話,你怕是有些累了,不用在這裡幫忙,去玩吧。」

心柳趕緊扶著發抖的妹妹走開。

「心楊你怎麼了?」

「是他,就是那個人…我…心柳,我沒想過還會見到他…我…」

「不要緊,心楊不怕,我們現在不必怕他了。」

最初的戰慄過去之後,少女站直了,兩人望向何文新離開的方向,眼神怨毒陰狠。

 

「現在還是佳節休朝期間,但微臣已上了奏摺,待開朝後由陛下聖裁,不知慶國公為何如此急於搜捕罪臣家屬。」

「他們有竄逃嫌疑!」

蒙摯並不給慶國公面子,柏業只好大聲幫自己辯解。

「逃了又如何?」

懷江侯分辨案情,首先提出疑點,蒙摯讓仵作查驗屍體後發現所有人的傷口相同,顯然是同一殺手所為,捕頭卻堅稱有兩個兇手。其二則是捕頭的殺人越貨論調最奇怪的部分便是腰牌遺失,兇手並未藏匿內侍屍體,若是想借內侍腰牌入宮最起碼也要偽造他還活著的假象,否則拿著個死人的腰牌絕對是進不了門的。其三,蒙摯以他的經驗研判,殺人者是武功上乘之人,最終殺侍衛滅口都易如反掌,利誘根本沒有意義,在他家中搜查也沒有大宗不明財物,妻兒對這件事完全不知情。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內侍負責的路線是當天由宮裡的大太監隨機分發的,所以小隊長根本無從知道他要護衛哪個太監。這也表示,兇手根本沒有挑選哪一個內侍,他只是要殺死一組負責傳菜的隊伍。

此等挑釁天家權威的行為,捕頭想不明白便罷,怎麼可能連慶國公都想不明白。

為什麼對蒙摯的結論視若無睹,一意孤行要逮侍衛的家屬?

「慶國公,你在玩危險的遊戲。」

梅石楠低眉淺笑,慶國公背上突然發起一陣惡寒。

 

「他們真的不會查到本王身上嗎?」

「殿下眼下是最受寵信的皇子,隨意可以直言進諫、上達天聽。太子雖然沒有廢位,卻被禁足,處處受制。誰會想的到殿下竟甘願觸犯天顏,藏匿殺死內侍的犯人,還讓慶國公扭曲真相、湮滅證據?」

雖然慶國公也是蠢了點,讓你去處理是讓你栽贓,沒要你殺人。

背對著譽王站在窗口的人,穿著純黑斗篷,聲音蒼勁有力,一聽便知是武功高手。秦般若畢恭畢敬的跪侍一旁,奉上香醇的茶湯。

「你說此舉能幫我才命我捨去慶國公,如今我又折了一員大將,軍中沒有勢力,如何對我有益?」

「慶國公不是京城人士,他們柏家在家鄉橫行霸道,民怨四起之是殿下可知曉?」

「慶國公胞弟晚來得子,早就慣壞了,此事我略有耳聞。」

「不只如此,慶國公親族以國公名義侵吞國產、強占民田,此舉,已犯陛下大忌,終是要被捨棄的。也就是他還對殿下有利,我們才意思意思幫幫他。」

「什麼?」

本來聽著分析還覺得挺有道理的譽王突然反應不過來。

「慶國公是王妃的姻親,殿下內弟之妻便是柏氏。他梅石楠可以替兒子出氣,你怎麼不能替弟妹求情呢?慶國公錯便是錯,可法理不外乎人情啊。況且這般小錯輕易能夠找到替死鬼的,先讓陛下惡了慶國公便是,等到一切就緒,才是我們反擊的時候。」

被逼到走投無路的老夫妻根本不懂告御狀,只要略加點撥就能精準控制他們出發的時間,待他們躲避柏家追殺避入江左十四州,好戲才真正開鑼。

「好吧,本王拭目以待,夏首尊,請用茶。」

譽王端起茶,黑衣人脫下斗篷舉手回禮,竟是被通緝逃亡許久的懸鏡司前首尊夏江。


芳华水恋

【靖苏】恋爱百事(上)

*我又来放毒了

*这次感谢 @江云逋 跟我提到这个……改成古风版协力还要一同感谢 @寒烟里翠竹生_墨羽凌烟  @依曦   @蛇纹 

*有猫饼系列


tag#靖苏恋爱百事

靖苏文总目录戳我


0、万恶之源

  “所以说萧景琰你究竟从哪里找来这一百条奇怪东西的。”

  “挺好玩的不是吗?”

  “行行行随你吧。”


1、手牵手压马路

  “看,这都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都是我的计策,萧景琰你要点脸。”


2、一起坐马车

  “那会太小了,不懂什么叫马车震。”

  “...

*我又来放毒了

*这次感谢 @江云逋 跟我提到这个……改成古风版协力还要一同感谢 @寒烟里翠竹生_墨羽凌烟  @依曦   @蛇纹 

*有猫饼系列


tag#靖苏恋爱百事

靖苏文总目录戳我


0、万恶之源

  “所以说萧景琰你究竟从哪里找来这一百条奇怪东西的。”

  “挺好玩的不是吗?”

  “行行行随你吧。”


1、手牵手压马路

  “看,这都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都是我的计策,萧景琰你要点脸。”


2、一起坐马车

  “那会太小了,不懂什么叫马车震。”

  “我宁愿你现在也不要懂。”


3、一起去寺庙

  “如果真有什么想向佛菩萨许的愿,那应该就是愿天下太平,众生安康了。”

  “再加一条,白头偕老。”萧景琰补上了同样重要的一句。


4、一起养一只动物

  “养狼算吗?”


5、一起看日出日落

  “小时候总是小殊拉着我去看日出,困死了。”

  “现在全是景琰拉着我去看日落。”

  “不好吗?”

  “蚊子只叮我,不叮你。”梅长苏挠了挠腿上的包。


6、一起吃点心

  “吃遍金陵,还是静姨的点心最好吃。”

  “我同意。”


7、一起看烟火

  “这么说起来,冬姐放的悬镜司烟火也算啊。”  


8、一起去戏楼看戏

  “豫津,不要带着我们往青楼拐。”


9、一起做顿饭

  “我怕景琰炸厨房,还是放弃了。”

  “你也没好到哪去。”


10、一起堆雪人

  “然后小殊把我堆在了里面。”


11、送对方惊喜

  “你能回到金陵就已经是惊喜了。”


12、一起去捡贝壳

  “那年没有一起去东海,景琰确实还捡了贝壳想送我,只是太脆了不好留,所以也只能给我珍珠了。”梅长苏说这话的时候满脸幸福。


13、一起喝醉

  “苦了黎纲甄平还有战英了。”

  “所以果然是让蒙大哥过来帮忙把你扛走比较好吧。”

  “半夜让蒙大哥扛着翻宫墙成何体统啊喂!”


14、一起种一种花

  “萧景琰,把那盆仙人掌放下。”


15、吃完饭一起刷碗

  “这个真的没成功。”

  “因为不管是靖王府还是苏宅肯定都是下人做这些事的,到了宫里也一样。”

  “于是我们就被阻止了,理由是这种事情不需要我们做。”

  “但其实我觉得是怕洗不干净,外加摔了碗盘。”  


16、一起淋雨

  “淋雨没有,倒是在雪地里站了挺久的。”梅长苏说着愤恨地剜了萧景琰一眼。


17、一起唱首歌

  “景琰的声音是真的好听。”梅长苏满脸陶醉。

  “长苏的声音也好听啊。”萧景琰同样满脸陶醉。


18、一起去听琴

  “萧景琰你是嫌我弹琴不好听了?”


19、一起去天台看星星

  “下次记得提醒我裹好斗篷。”


20、互相写信

  “军情报告算不算?”

  “似乎……没毛病。”


21、穿情侣装逛街

  “那次见你父皇算不算穿情侣装?”

  “见他次数多了,你说哪次?”

  “毒酒那次啊。”

  “嗯,算吧。”


22、一起喝茶

  “我是真的不会品茶。”萧景琰很诚实。


23、一起爬山

  “那会哪里是爬山……根本就是赛跑。”

  “现在不行了,我跑不动。”

  “我陪你慢慢走上去。”


24、一起赛马

  “小时候我俩大概平分秋色,但是小殊万一输了可能会揍我……不过现在我应该稳赢了。”

  “萧景琰你闭嘴。”


25、一起滑冰

  “幸好小溪比较浅。”

  “但是冰水澡挺冷的。”

  “而且我母亲还告诉静姨你来帅府烘衣服了。”

  “母后那几天看到我就忍笑。”


26、一起放风筝

  “风筝挂树上了之后是景琰帮我拿下来的。”


27、一起探访鬼宅

  “还叫上了景睿和豫津壮胆。”

  “结果最来劲的反而是霓凰。”


28、一起去求签

  “那时候景琰就跟我说,求出来的好签都算我的,不好的都给他。”

  “签挺灵的,长苏的那一根说逢凶化吉,现在想想还真是。”


29、比赛啃骨头

  “最终我们都输给了佛牙。”


30、教我一项你的特长

  “萧景琰我跟你说第二十遍了我拒绝下棋。”


31、整晚不睡觉唠嗑

  “你做了太子之后我就清净多了,至少不会三更半夜从密道过来找我叙话,我很困的。”梅长苏终于吐露了真心话。


32、一起去放生

  “你不觉得宫里那个大池子里的鱼有点儿多吗?”


33、一起在河里放纸船

  “景琰,你折的那个进水了。”

—待续—


是真的沙雕段子了【。】


惯例↓

群号375287540【这也许是个医疗群】←暂定群名

个人的读者群w欢迎来玩!进群可获得最新更新动态哟~~

入群报lof的ID~

PS:因为水哥现在靖苏和苏靖都写,而群内的大家有杂食党也有只吃其中一个的,所以和平讨论,遇到不喜欢的话题请不要掐CP,不参与就好啦~


遥遥无期年更遥

【靖苏】嫩牛很方(下)-1

前文指路→【靖苏】嫩牛很方(上)

试一下能不能发出来

全文AO3链接:链接不敢放了呢,以后大家一起去AO3玩耍吧,还会继续炖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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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包

(靖苏) 蜻蜓记 番外 ---父子情

在这里很感谢各位小天使,在我之前最难过的日子里,给予了我安慰和支持。特别是小眼睛  @溫柔藍眼睛 ,她一直耐心地劝解我,安慰我。还有雨大大, @天要下雨 她希望我开心,答应写我点的梗。

在这里,真的很高兴遇见你们。今天我也要发糖,送给你们,蜻蜓记的第一个番外,希望你们喜欢。(其实知情人都知道为什么我要写父子情,这也是我心底里的一个美好的梦想)


预警:ABO  一发完

………………………………………………………………………………


“母后,不要走。”

一句轻轻的呓语却惊醒了倚靠在床边浅眠中的梅长苏。

他强...

在这里很感谢各位小天使,在我之前最难过的日子里,给予了我安慰和支持。特别是小眼睛  @溫柔藍眼睛 ,她一直耐心地劝解我,安慰我。还有雨大大, @天要下雨 她希望我开心,答应写我点的梗。

在这里,真的很高兴遇见你们。今天我也要发糖,送给你们,蜻蜓记的第一个番外,希望你们喜欢。(其实知情人都知道为什么我要写父子情,这也是我心底里的一个美好的梦想)

 

预警:ABO  一发完

………………………………………………………………………………

 

“母后,不要走。”

一句轻轻的呓语却惊醒了倚靠在床边浅眠中的梅长苏。

他强撑着意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只见儿子双手紧拽着自己的衣袖不放,全身轻微地颤抖着。

“蕴儿,别怕。”

梅长苏温柔地为儿子拭擦着额头上的薄汗,随后又俯下身子半抱着萧承蕴,想尽量让孩子安心地靠在自己怀里安睡。

待人不再挣扎之后,梅长苏才能觉得安心了。扰攘了一番之后,梅长苏只觉得十分疲惫,他慢慢松开了手,为儿子掖紧被子之后,再次倚靠在床边。梅长苏抬头窥视了一下窗外的天色,大约估摸了一下时辰,距离清晨还有段距离,于是再次眯上眼睛稍作休息。

一切都回归到最初安静的氛围,炭炉里的炭火仍在旺盛地燃烧着,时不时发出滋滋的声响。朦胧的月色通过半开的窗户偷偷溜了进来,蔓延至整个房间。那柔和的光芒覆盖在梅长苏的身上,显得人如此脆弱,又如此神圣,令站在门外的人心动不已,忍不住一亲芳泽才能善罢甘休。

 

正当意识模糊之时,忽觉身体腾空而起。梅长苏本能地伸出双手抓紧了那人的后背,慢慢睁开低垂的眼皮,出现在眼前的便是当今皇帝萧景琰的愁容。看清来人之后,梅长苏放松了刚才紧绷的神态,安心地用手圈紧了皇帝的脖子,有气无力地倚靠在他的臂弯里,想在此刻尽情地眷恋着他的气息。

只有在萧景琰的怀抱里,梅长苏才感觉到安心和安定,他就是自己的避风港,他就是自己最大的护盾。

 

萧景琰看到如此虚弱的梅长苏,只觉心疼得无以加复,于是打算抱着人离开庆和宫。

“别,”似乎是察觉到皇帝的意图,梅长苏拉扯着人的衣袖,“我还不能离开。”

梅长苏轻轻地附在皇帝的耳边呼出了一句话。

萧景琰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梅长苏的面色,嘴巴里柔声嗔怪道,“都累成这样了,还不回去好好休息。”

“不。”梅长苏本能地抬头看了一眼孩子,“蕴儿还需要我。”

“他都已经八岁了。生个病还要你日夜陪伴着?况且都快痊愈了。这孩子,真是一点都不懂事。”

原本萧景琰便心情不好了,再加上梅长苏为了儿子如此操劳,谁知道儿子还如此不懂体贴,此时的皇帝陛下便端起君威,果断下达圣旨。

“来人,传太医到蜻蜓殿为皇后请脉。”

说罢,便抱着人,也不管怀里人的挣扎和反对,昂然踏出了庆和宫。

然而,梅长苏却看到的是皇帝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心里好气又好笑,然而只能默默地接受这样的安排。

因为,他真的很累。

儿子病了多少天,梅长苏便忧心了多少天。无他,一切只因梅长苏担心。梅长苏天生体质虚弱,当年怀着蕴儿的时候,便担心孩子会遗传了他那破败的身子,然而这些年过去了,蕴儿似乎是继承了萧景琰的体魄,是个精力旺盛的小火人,一直以来都没甚病痛。这次突然受冷发病,还迟迟不见好转,让梅长苏十分担忧。

于是,他便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地守着孩子,就像当年飞流生病那样,他也是日以继夜地陪伴着。眼下,蕴儿终于恢复了大半,他悬挂着的心,也放心了一些。

经历了几天的心力交瘁,此时的梅长苏安心地窝在萧景琰的怀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萧景琰满带爱怜地抚摸着梅长苏的脸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能让你如此忧心了。

 

眼看天色逐渐明朗,距离上朝的时间也快到了。萧景琰无奈,已经好几天没能和长苏好好说说话了,长苏这几天不是在庆和宫,就是芷萝宫,几乎没踏进过养居殿半步,皇帝心里憋屈得很。

如今,他终于能够舒心地睡着了。看着梅长苏的睡颜,萧景琰只觉自己快要沉沦下去,不能自拔了。他需要好好休息了,绝对不能让旁人打扰了他。于是,皇帝在上朝之前,严肃地警告了宫人一番,务求要让长苏睡到自然醒,任何急事都不能进去烦扰皇后,如有犯者,必定重罚。

皇帝圣旨似乎是一道很好的安眠药,居然能让多日未能好眠的梅长苏一觉睡到了正午。

正当梅长苏心满意足地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见他那亲爱的嫡长子萧承蕴坐在自己的床边,眼泪汪汪,撇着嘴巴,扭着饱含委屈的表情看着梅长苏,双手紧拽着梅长苏不放手,生怕他的母后下一秒便离他而去。

“母后,您怎么撇下蕴儿了?”

 

梅长苏看到蕴儿那浮夸的演技,不禁低头一笑。如今他和萧景琰的儿子,也成半个大人了,脑子里面满载着鬼主意,而且总爱和他的父皇斗气。也许是皇帝对他的期望太大,要求太高,也许是他天生太过顽劣,爱好热闹。因此两人总是意见不合,频频闹出矛盾。导致孩子总是和自己亲近,也总是眷恋着自己多一点。

他慢慢支撑着身体,半躺在软枕上,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孩子的头发,“蕴儿,身体可好些了?”

“母后不在,儿臣一点都不好。父皇总是喜欢和儿臣抢母后。”萧承蕴鼓起面腮,不满地投诉着。

梅长苏看着他这副模样,和他父皇如出一辙,又忍不住低头笑起来,嗯,这也是个小水牛。

 

“奴婢叩见皇后殿下,叩见庆王殿下。”

只见书晴捧着汤药走近了内殿,“殿下,您该进点汤药了。”

萧承蕴听后大惊,“母后不舒服吗?”

梅长苏闻言轻轻地摇摇头,“只是感觉到有些累罢了。你父皇不放心,硬要太医连夜来诊脉,还要逼着太医开些温性的进补汤药。”

说罢,便嫌弃地看了两眼书晴手里捧着的那盅补品。

萧承蕴观察到他母后的小动作,于是把心一横,端起了汤碗,轻轻搅拌着汤药,嘴巴里一本正经道,“母后,既然太医开出来的,肯定是对您身体有好处的,您一定要喝的哟。”

 

什么?居然被儿子教训了。看来在对于梅长苏身子的事情上,两父子真是难得的意见一致。萧承蕴轻轻地勺起一羹汤药,轻轻地吹了一下,然后慢慢喂进了梅长苏的嘴巴里,梅长苏无奈,只能耐着性子一点一滴地把汤药喝完。

当汤碗开始见底的时候,梅长苏才觉得如蒙大赦,长舒了一口气。

萧承蕴发觉只有在喝药的时候,他的母后才会露出孩子气的一面,真是可爱的紧。

接近晚膳时分,萧景琰步履匆匆地赶到蜻蜓殿,原本想早点过去的,谁知道被朝务缠扰,耽误了好些时间。

萧景琰来到蜻蜓殿的时候,便阻止了侍从的通报声,简单整理一下仪容,便往大殿而去。

一进门的时候,只见软榻上坐着的不只有梅长苏,还有那个顽皮的儿子萧承蕴。只见萧承蕴正开心地吃着点心,还时不时低声附在梅长苏的耳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时而两人又开怀大笑起来。

两人似乎都没留意到皇帝的驾临。萧景琰心里不满到极点,坏儿子,又想来霸着自己的母后,连晚膳时间也不让给父皇吗?

萧景琰黑着脸轻咳了一声,意图引起两人的注意力。

这时候,两人才堪堪转过头来,终于发现皇帝的存在。

萧承蕴连忙下跪扣头行参拜礼,“儿臣叩见父皇。”

梅长苏也正想行礼的时候,却被萧景琰一手扶住,然后又把人揽入怀里扶回去软榻上坐了下来。

待二人都坐正了身子后,萧景琰才板着脸让儿子免礼起身。

萧承蕴自觉地退到一旁,安静地站立着。

“眼看快到晚膳的时间了,蕴儿也该回宫里去了。”萧景琰故意加重语气,说了这么一句。

这下轮到萧承蕴不乐意了,他又走到大殿中央,跪了下来恳求道,“父皇,儿臣想陪母后进晚膳,求父皇恩准。”

 

萧景琰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你这个坏儿子,你生病的时候,你母后已经天天陪着你,就差点要搬到庆和宫了,你痊愈之后还继续装病让你母后担心。朕好不容易才抽出时间陪你母后吃个晚饭,你还不通气,算哪个意思?朕这个父皇不发威,你就想胡作非为了,是吧。

“来人,送庆王回宫。”

萧景琰一副没得商量的表情,直接下达命令。

这下轮到萧承蕴委屈极了,心里不停地诽议父皇小气,父皇总是想独霸着母后,过分,过分。

萧承蕴嘟着嘴巴,走近了梅长苏,拉扯着他的衣袖,那表情和神态,简直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似的,让人看到不禁心疼起来。

梅长苏受不了儿子这副模样,转头看向萧景琰,“陛下,既然都到了晚膳时间,不如让蕴儿一并留下来用膳吧。让他来来回回的,多耽搁时间呀。”

萧景琰听后更加不悦,脸色一沉,“蕴儿长大了,要学会独立了,不要整天缠着你母后了。”

萧承蕴听后,简直哭丧着脸,我哪有整天缠着母后?明明是父皇自己整天缠着母后。

然而嫡皇子不让步,继续拉扯着梅长苏的衣袖,“母后,儿臣不想走。”

 

此时,一阵乌压压的情绪,不合时宜地笼罩着整个蜻蜓殿,让人觉得透心冰凉,痛彻心扉,一场大战似乎一触即发。

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皇后殿下只感到十分的为难。

梅长苏感觉到父子两冷却的气氛,眼珠一转,顿生了一个坏主意,他起身来到皇帝面前,行了一礼。

这么一个动作让萧景琰措手不及,来不及把人扶住,“长苏,你,”

“请陛下恕罪,臣忘记了原本今日答应了太后去芷萝宫陪她用膳的。如今御厨已经弄好了膳食,不如请陛下和蕴儿一起用膳便好了,一来不用担心膳食浪费,二来臣也好安心陪着太后。”

梅长苏温顺地解析着,时不时打量着两父子的神色。

 

梅长苏故意制造了这么一个台阶,既能能皇帝不失了面子,又能圆了儿子所愿,还能让父子两好好谈心。萧景琰知道他的用心,也不好拒绝,当下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然而萧承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的母后往芷萝宫的方向而去。

 

此时的蜻蜓殿内,气氛异常的诡异,除了咬嚼的声音,便剩下了重重的呼吸声。大家都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生怕自己的一个失误,会翻出惊天大浪。

 

皇帝一脸严肃地吃着菜,儿子一脸紧张地低头扒饭,没有了梅长苏这个催化剂,两人的相处好像有点无所适从了。萧景琰偷瞄了儿子一眼,只见他只管吃着白饭,又不敢伸手去夹菜,更不敢吩咐太监去布菜,心里顿时有点内疚。自己好像太严肃了,以至于儿子和自己都不亲近了。于是,皇帝便亲自夹了一块卤肉,轻轻地放进了萧承蕴的饭碗里。

继而又装模作样地训斥道,“正长身体的时候,只吃白饭怎么行,要多吃点肉。”

萧承蕴先是被皇帝这么一个行为吓呆了,然后又听到皇帝的一番话,受宠若惊地看着人。这,这,他父皇是在关心自己吗?我没听错吧,父皇为自己夹菜了?可他从来只给母后夹菜的呀。萧承蕴顿时傻笑起来,然后又偷偷看到他父皇正一脸严肃地吃着菜,于是他也尝试硬着头皮,为他的父皇夹了一块鱼肉。

 

萧景琰被碗里多出的一块鱼肉吸引了注意力,抬眼看到儿子眼睛里充满着期盼的神情,于是便毫不犹豫地把鱼肉送进了自己嘴巴里,边嚼边表现出十分惋惜的神态,“哎,鱼肉是好吃,可惜不够啊。”

萧承蕴顿时会意,立刻把整条鱼都拆了骨头,把那一块块鲜嫩的鱼肉全数送到了皇帝的碗里面。

萧景琰绷不住面色,低头笑了起来,“朕把鱼都吃完了,那蕴儿吃什么?”

萧承蕴又跟着笑起来,“儿臣吃卤肉便好了。”

皇帝会意,于是又夹了一块卤肉,轻轻地递进了儿子的食碗里。

 

就在这么一个短短的瞬间,原本诡异的气氛得到了彻底的释放,父子两人的情谊也得到了升华。那种血脉相连,骨肉相承的情分,更加深刻地嵌入了彼此的心灵之中。

这时候,这场特别的晚膳也接近了尾声。

然而,萧承蕴却在此时瞄到了一碟放在远处的点心,看不清样子,只闻到一股香气勃勃的味道。他不得不承认,他被这盘点心吸引住了,在不自觉地吞口水。

皇帝注意到了儿子神情的变化,完全随了自己小时候的模样,不禁觉得滑稽好笑,于是他示意太监把这盘点心端了过来。

萧承蕴的眼睛一直都紧盯着这盘点心,然后眼巴巴地看着萧景琰。

萧景琰拿起了一块,放到儿子的手里,“试试看。”

萧承蕴高兴地点点头,然后迫不及待地尝起来。

好甜,好香,好吃。

 

萧景琰爱怜地抚摸着儿子的头,“这叫榛子酥,朕最爱吃的点心。”

萧承蕴边吃边点点头,“好吃,等下儿臣也要让母后尝尝。”

萧景琰听后,顿时脸色大变,“万万不可。你母后他,他吃不了这个,一吃这个就生病的。”

萧承蕴听到父皇的这番话,手上顿时把点心丢了回去,然后忙不迭失地把点心推开。

“母后不能吃,那儿臣也不要吃了。不能让母后眼巴巴地看着儿子在享受美食,而他独自在难受。”

萧景琰听后赞许地点点头,“好儿子。”

于是,他便想顺手拿起一块榛子酥来吃,但却被儿子制止了。萧承蕴索性端起整盘榛子酥,死死护在怀里不放手。

“哎哎哎,反了你。”萧景琰不解地看着儿子。

“父皇,既然母后不能吃,你也不要吃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萧承蕴摆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

听了这番话之后,萧景琰嘴角无奈地抽搐着,“你果然还是最爱你母后啊。”

 

这时候,梅长苏饿着肚子在御花园里转圈圈,心里嘀咕着,晚膳差不多该结束了吧。

书晴忍不住问到,“殿下,不是要去芷萝宫吗?”

 

梅长苏心里叫苦道,我也想去啊,然而今日太后要礼佛,根本不在芷萝宫啊。

“殿下?”书晴见梅长苏没回答,便担忧地再唤了一声。

 

梅长苏尴尬地看着书晴,低声地问了一句,“你觉得,现在去御膳房,还有吃的吗?”

 

END

…………………………………………………………………….

 

零00松鼠

【靖苏】惜命·番外 魇

番外  魇


“陛下……”

萧景琰一把将李从呈上来的粥打翻,喊道:“我说了,不要再开玩笑了!叫梅长苏过来!”

“陛下……苏大人,苏大人二十三年前就已经……”李从战战兢兢地说。

“胡言乱语,胡言乱语!朕昨日才见到他,昨日才见到他!滚!都给朕滚!”

他疯狂地将目光所及的东西全部扫到地上,破碎声和求饶声让他的脑海更加混乱不已,随即更是一阵眩晕。不知过了多久,等他头脑清醒地坐在龙床边时,已经气喘吁吁。他看着满地狼藉的寝殿,忍不住浑身颤抖。

他低头瞧一眼手腕上的纱布,绝望地闭了闭眼。为了验证这只是一场梦,自从第一次来到这个奇怪的地方,他就特意划伤了自己,却被...

番外  魇

 

“陛下……”

萧景琰一把将李从呈上来的粥打翻,喊道:“我说了,不要再开玩笑了!叫梅长苏过来!”

“陛下……苏大人,苏大人二十三年前就已经……”李从战战兢兢地说。

“胡言乱语,胡言乱语!朕昨日才见到他,昨日才见到他!滚!都给朕滚!”

他疯狂地将目光所及的东西全部扫到地上,破碎声和求饶声让他的脑海更加混乱不已,随即更是一阵眩晕。不知过了多久,等他头脑清醒地坐在龙床边时,已经气喘吁吁。他看着满地狼藉的寝殿,忍不住浑身颤抖。

他低头瞧一眼手腕上的纱布,绝望地闭了闭眼。为了验证这只是一场梦,自从第一次来到这个奇怪的地方,他就特意划伤了自己,却被真实的疼痛吓得不轻。

他又来了,又变成这个样子了。萧景琰捂住额头,拼命在脑海里回想起梅长苏昨日与他说过的话,但那些笑颜却越发模糊,就像真正的梦境一样,不可追忆。

“景琰……景琰?”

“啊。”梅长苏的声音一下将他从回忆里拉回。

梅长苏捏紧了手中的书,终于忍不住放下,对萧景琰说:“你今日怎么还不练剑?平日里不是每日都要耍一下?这都歇了几天了?”

萧景琰摇摇头:“不想练,我陪你看书。”

梅长苏还想再说什么,可见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只能重新拿起书,可余光瞧见萧景琰又偷偷盯着自己,梅长苏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

其实看书挺好的,只是吧……萧景琰最近不太对劲。这十几天,他放下了平日里惯常会做的事,总是粘着梅长苏,但又不是那种光明正大的黏腻。他总是要和梅长苏做一样的事情,看书,下棋,喝茶,游湖,他总是跟得紧紧的,却并不多话,偶尔对上他的眼睛,就看见一种闪躲的忧虑。最重要的是,萧景琰最近明显憔悴了,憔悴了很多。

今日早晨,梅长苏帮他梳头,看见额头上一向乌黑油亮的发丝里多了很多根白发。他每日看着萧景琰,不可能不知道这些白发就是这几天生出来的。

梅长苏想了想,还是放下书,尽量温柔地说:“景琰……你最近有什么事吗?可以和我说的。”

“啊,没有。”萧景琰没有看他。

“景琰……”

萧景琰打断他:“我说了没有。”

梅长苏皱眉看了他半晌,叹道:“你这几日……每日都醒得很晚,而且每每醒来前都满头冷汗。今日,我唤了你好久才醒来,可你昨日晌午就已经入眠了。”见萧景琰的脸色越发地苍白,梅长苏握住他的手,担忧道:“景琰,告诉我!别让我担心!”

萧景琰抽回自己的手,在梅长苏讶异的目光下快步离开了房间。梅长苏的手指不自觉地越搓越快,心中突然生出一丝彷徨。

傍晚,梅长苏来到山顶的凉亭,将披风给萧景琰披上:“这么大风,你的身子不要了?”

萧景琰还是没有理他。梅长苏坐到他身边,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轻声说:“景琰……你这样,我很难过的。”

等了很久,萧景琰终于开口说话:“我……我只是……长苏,你说,要是有一天我醒不来了,怎么办?”

“你说什么?”

“这几天,我总是在做一些奇怪的梦。”萧景琰语气失落,缓缓道,“梦里,我还是皇帝,而你……你北境一战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你不在了。”他捂住双眼,艰难地回忆。

“你不在了……而我有皇后,有妃嫔,有好多个儿子。我在太和殿里摸遍了每一块墙,都找不到通往暖阁的密道;我在宫里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你的暖阁……”

“景琰……不过是噩梦,没事的。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听他终于肯说出的心事,梅长苏稍稍放心,低声安慰。

“不……太可怕,真的太可怕了,长苏,你不知道,那个梦太真实了,太真实了!一点儿也不像是做梦,你知道吗,那种孤独感、那种无人的安静……真的太可怕了!最可怕的是……在梦里,我会渐渐地……把你忘了。”

“什么意思?”

“我……我在梦里,只记得你十七年前的样子。”他转头,一瞬不瞬地盯着梅长苏,“我明明每天都在看你,可我在梦里,我完全想不起来现在的你是什么模样!我只记得你十七年前的样子……很奇怪,真的……”

梅长苏心里猛地一惊。十七年前……就是他去北境那一年!他本该死去的那一年!

“而且……我每次做梦,都会越做越久……第一次,我在那个梦里过了一天,可昨日……我好像过了十几天的日子。”萧景琰目光开始放空,眸中的空洞暴露了他心底的惶恐,他继续喃喃道,“而且……我后来就慢慢忘了我是在做梦了,你知道吗?如果不是我醒了,我差点以为,我一生就该是这么过的。”

我这一生就该是这么过的……

梅长苏顿时觉得浑身冰凉,就连手也开始不自觉地发颤。终于来了……他这平白多出来的性命,终于来讨债了。

“长苏,要不我让蔺晨看看吧,也许只是梦魇。”萧景琰摸到他冰凉的手,神色立即恢复了正常。

“好,让蔺晨看看……”梅长苏心不在焉地说,“让蔺晨看看。”随后,他又不安地对萧景琰说:“景琰,万一……如果,我说如果,也许我本来就不该活在这世上,我是从前世来的,才会让你梦见了前世的记忆……”

萧景琰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了看他,随即责备道:“都是你。”

“怎么?”梅长苏心里“咯噔”一下。

“都是你平日里总跟我说什么前世今生的,才会害得我老做这些奇奇怪怪的梦。”萧景琰拧了一下他的鼻子,佯怒道,“以后不许说。我不信鬼神,更别说什么轮回了。”

“从前出征前,你不还要我立誓,回不来就生生世世永不相见么?”梅长苏不甘心道。

“那时已濒临绝境,除了指望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还能指望什么?”萧景琰搂住他,道,“命理这种玄乎的东西,除了祭祀和天灾人祸的时候用来当借口,别无用处。这世上的东西,都是要自己争取而来的。”

梅长苏听他这样说,心中不安却更加强烈。

半月后,深夜。

萧景琰已经睡了。梅长苏帮他掖好被子,呆呆地看着。萧景琰头上的白发又多了。他轻轻抚过萧景琰越发蜡黄的脸色,沉痛地叹息一声。良久,他起身,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敲了敲蔺晨的房门。

“飞流睡了吗?”梅长苏脸色凝重地坐在他对面,随口问。

“睡了。”蔺晨难得没有嬉皮笑脸,道,“既然调理身体的药没有用,我就继续开这些帮助睡眠的药给他,让他睡个安稳觉。可这些药,平常人喝了不到半刻钟就可以毫无意识,只当麻痹了他脑内的神经,让他不再做梦而已,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这些药毒性不小,长期服用对身体有很大害处。按你之前说的……也许和前世有关?”

“我不知道……关于这件事,我完全没有头绪。”梅长苏疲惫地按着眉心,道,“现在他的记忆已经有些混淆了。可他……你知道么,前几日他,他睡了一天一夜才醒,我……”他突然说不下去,单手掩面。

“我知道,你先别担心……”

“你不知道!”梅长苏低喝,随即沉重地长叹,“我看着他……我就坐在旁边看着他,看着他一夜之间两鬓全白!从前那里是有白发,但也是有黑丝的!可第二天一早,就全白了……他在梦中迅速地老去……他,他还能活多久?嗯?”说完,他苦笑,喃喃道:“果然……我就不该活在这世界上,我明明早就该死了。”

“长苏。”蔺晨沉声道,“现在不是你说这些话的时候。”

梅长苏揉了揉眼睛,恢复了平静,声音却还是有些伤感:“蔺晨,你总会有办法的,对吗?”

蔺晨沉吟片刻,说:“兖州的西山寺,是大梁香火最盛的寺庙。我爹也多次说过,那里的同慧大师是个很有本事的高僧。从前我不信那些,如今……只能去那里碰碰运气了。我虽会治病救人,但这种命格之说,我真没办法。我陪你去吧?”

梅长苏郑重地握了握蔺晨的手:“谢谢。”

为了劝萧景琰去兖州,梅长苏还费了一番力气。

“我说了我不信那些,蔺晨的药不是挺好的吗?不过就是老得快些,你嫌弃了?”

“不是说要去游玩很久了么?兖州最近有大型集会,各地商人都会前来参加,热闹得很。去玩一玩不好吗?至于那寺庙,到时候再说呗。”梅长苏抱住他的胳膊,难得软下身段劝道。萧景琰向来宠着他,被他磨了一上午,便应了。

一行人从出发到抵达兖州,不过五日。一到目的地,蔺晨就追着看热闹的飞流到处跑,梅长苏等人也只能先去找江左盟在兖州的分舵。很快,他们便在兖州最著名的来福楼落脚,定了三个客房。

在一楼大厅点菜的时候,梅长苏点了几个点心,见萧景琰毫无反应,便调侃他一句:“这回不管我了?”

萧景琰疑惑道:“想吃就吃啊,我要管你什么?”此话一出,梅长苏与蔺晨都愣住了。

“怎么啦?”萧景琰追问。

蔺晨看一眼低着头强忍住没有失态的梅长苏,笑了笑:“没什么,他现在脾胃差,不能吃这么多甜的精制食品。”

萧景琰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哦,哦……我,我忘了……长苏,我……”他不安地想要解释,却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梅长苏柔声道:“没事,点菜吧,我饿了。”

萧景琰咬了咬牙,低声说:“明日去西山寺吧。”梅长苏已经将重生之事与他说了,但他现在还记得多少,他自己都不知道了。

 

西山寺,如其名,就在西山的山腰上。这座寺庙很大,装潢没有京城里的佛寺恢弘,摆设与建筑更是大多已经陈旧,但看上去很干净。

梅长苏和萧景琰穿过几个内堂,来到一间看起来还算雅致的屋子。梅长苏抬头,发现门上并无牌匾。一旁引路的小沙弥道:“大师说,万事皆有其缘法,这间屋子,已经有了它自己的名字了。”

梅长苏微笑点了点头,与萧景琰一道进去。一进门,他们便只看到一个瘦小盘坐着的背影。

“大师,他们来了。”

那人转过身,却是与梅长苏想象中的不大一样——同慧面相年轻,看起来不过三十四五,且眼睛微弯嘴角含笑,一张圆脸十分讨喜,倒像是个十足十的憨厚人。

同慧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待两人坐下后,笑眯眯地说:“不知哪位是梅宗主?”

“正是在下。”梅长苏道,“大师……和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同慧慢慢摆手:“不过一介凡人,自然是俗人模样。”

“大师既然能观命理,怎会连谁是梅长苏都看不出?”萧景琰淡淡说。

同慧哈哈一笑,道:“不愧是真龙天子。”他认真地看了萧景琰半晌,说:“施主的龙气还在,按命格,施主本该可以再稳坐十年帝位。”说完,他又看看梅长苏,微微一笑,缓缓道:“梅宗主,你的命格……硬了些。还魂之人,阻了龙气,命途艰险,也是正常。”

萧景琰一听,皱眉冷声道:“做不做皇帝是我的决定,与他何干,又与他的命格何干?”

同慧不怒反笑:“萧施主龙气旺盛,乃三世帝王之相。然今生你的龙气受损,命格被克,已活不过一年。”

此话一出,萧景琰愣怔当场,梅长苏更是犹如五雷轰顶,一时竟说不话。半晌,梅长苏对着同慧深深一拜,郑重道:“大师,请大师指点!救命之恩,梅长苏定衔草结环相报!”

“长苏……”萧景琰头一次见梅长苏这样求人。

“梅宗主救济百姓多年,不必如此。然……三世帝王之命乃万中无一,萧施主前世执念太过,怨念太深,这才影响了轮回,用此生的龙寿换你重来一生。前世乱今生,哪里这么容易善终。” 

梅长苏惊愕地抬头,怔怔道:“难道……难道就这样……不,不行!”他猛地直起腰,盯着同慧道:“哪怕要我现在就死,我也……”

“梅长苏!”萧景琰打断他,“我们就回去!”他说完起身,就要拉着梅长苏走。

梅长苏刚要骂他,就听见同慧笑道:“呵呵呵呵……两位施主,莫急,莫急。”同慧摸了摸下巴,似乎在摸那短得看不见的胡须,慢悠悠地说:“夺萧施主性命的,不是你,更不是那前生的梦,而是他自己啊。”

梅长苏定了定神,道:“请大师明示。”

同慧双手合十,道:“放下执念,与往生和解。”

“大师……”

“梅宗主聪慧过人,必能参透。”

“可是大师……”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同慧双眼一闭,不再理会。

梅长苏沉思片刻,拉着萧景琰辞去。

一路上,萧景琰见梅长苏仍然眉头紧锁,道:“实在不行,我就每日喝点药再睡……”梅长苏看了看他,勉强扯出一个笑,牵住他的手走回去。

是夜,梅长苏回到房间时,萧景琰已经坐在床边准备睡觉了,问:“怎么没有把药端进来?”

梅长苏走到他身旁,坐在他脚边,伏在他的膝上,道:“景琰,我们说说话,好不好?”

萧景琰难得见他这样温顺,心里一暖,柔声道:“好啊,你想说什么?”

“景琰,你猜猜,如果你比我走得早,我会怎么样?”梅长苏看着他的眼睛,问。

萧景琰调侃他:“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不是说过,你平生之愿,就是老死在游山玩水的途中?”

“是啊,我会带着你的骨灰游遍天下山水,然后在一个我将要不行的地方,将你的骨灰洒了,再慢慢等死。”梅长苏歪头一笑,“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无情?你走了,我还要去玩儿。”

“不会。”他摸了摸梅长苏的脸蛋,“我很高兴。”

“那如果是你呢?”

萧景琰的笑意一僵,他想了想,苦笑道:“长苏,我和你不同。我……我也许会郁郁而终。”

“不,我觉得你不会。”梅长苏轻声道,“你不会的。你不会这么没用的。”萧景琰面露疑惑。梅长苏继续说:“景琰,你是一个很强大的人,你只是安逸久了,懒了,懈怠了。不要拿我当你变软弱的借口。”

萧景琰怔住了。他隐隐能猜到为什么梅长苏没有把药端进来。

“景琰……我们面对他,好吗?”梅长苏握住萧景琰的手,“去告诉他,告诉那个萧景琰,就算梅长苏不在他身边,他们两个人,都可以各自安好。就像大师说的,你要与往生和解,才能过好此生啊。”

“可……”萧景琰为难道,“可我一旦进去了那梦,我很快就将这里的东西都忘了。连你说过的话,我都会忘记的。”

“我相信你。”

萧景琰看着梅长苏那决绝而隐着希冀的眼神,终是屈服了,叹道:“好吧。我试试。不过,我这回若是醒来满头白发,你可不许嫌弃。”

两人抵足而眠,但其实,都久久未能入睡。萧景琰紧张不安,梅长苏更如是。但他们假寐着,直到后半夜才睡着。

 

“陛下,该起了。”萧景琰的意识渐渐清醒,再次睁眼时,果然看见了那曾经几欲令他崩溃的明黄床帐。他坐起身,揉了揉眉心,掀开床幔,道:“洗漱更衣。”

“是,是!奴才这就去。”李从的语气里有藏不住的欣喜。

是了,皇帝终于正常了点,他们也好过些不是?萧景琰心里苦笑一声,梦境里的那些记忆迅速回笼。

现在是武靖二十三年,陛下大病初愈后,不仅身体大不如前,精神状态也越发不好了。宫中上下都知道,陛下脾气大变,每每醒来时都说自己不是皇帝,还非要找一个已经死了二十多年的人,宫人们言行一有不慎就要惹得龙颜大怒小命不保,折腾得皇宫上下都人心惶惶。而且,陛下已经连续一个多月没有上朝了,今日李从也只是抱着侥幸的心态照例唤醒他。

萧景琰由着李从给他更衣,又用力回想了一下梅长苏的模样。该死……又开始模糊了!他脑海中的梅长苏,记得最清晰的,仍然是他三十二岁的样子。

“告诉他,就算梅长苏不在他身边,梅长苏和萧景琰两个人,也可以各自安好。”

是了,要记住,要记住……萧景琰趁自己还记得,便急急走到桌案边提笔就要写,却发现墨都已经干了。李从正帮他系腰封,也急急地跟着他,连忙道:“陛下,陛下……这……周福,进来磨墨!”

等萧景琰的衣着整理好了,墨汁也勉强出来了些,他急急地提笔,却只写下仅仅记得的“各自安好”四字。

“李从,帮朕……去找个书法大家,写大些,裱起来,挂在……挂在那儿!”萧景琰指了指殿内最显眼的一个位置。

“是。陛下,今日还上朝吗?”李从小心翼翼地问。

“去吧,都一个多月了不是?”萧景琰无奈地摆摆手。前脚踏出太和殿,他还是忍不住朝西边看看,但那里如今,只有一大片的梅园。

暖阁没有了,梅园还在。

“李从,那些梅树,有命人照料好吗?”

“这是自然,奴才们不敢怠慢。”

朝堂上,众臣终于见到了久不露面的皇帝,大多神色激动,连叩拜行礼的声音都响亮几分。

萧景琰久不上朝,臣子们积了一堆公务要禀奏,但萧景琰明显心不在焉。他要来这里干什么?他不太记得了……应该是和梅长苏有关。对了,肯定的。他慢慢回想着,不难发现自己在这个梦里,梅长苏依旧是他的重中之重,不过……这方式不太好就是了。

他刚刚登基,就将梅长苏追封为帝师,将苏宅设为禁地,命御林军把守,命专人打扫、看护。每当他发现有什么东西破损,便会将整个苏宅的人都教训一通,有次捉个现行,差点没接将那奴仆打死。就连东西摆错了位置,他也会发一通脾气。

武靖六年,他因为一个大臣说命御林军把守空无一人的苏宅是浪费军力,一怒之下将他连贬四级。

武靖十一年,他的三儿子萧齐顽皮,把梅长苏赠与他的一个砚台不小心摔了,破损了一角,他震怒之下将他软禁了半年。好像也是那一年,他喜爱的嫡子偷偷进了他的梅园,被他大骂一顿,那时孩子也不过五岁。就连他最爱重的太子萧庭生,也因为对梅长苏教他读书时赠与的书籍保养不当而被训斥过。

大概是三年前,后宫里的袁贵妃因为偷偷议论梅长苏被他听见了,即刻褫夺了封号。

这些还只是他这个身体暂时记得的。

他这皇帝勤政,任人唯贤,处处为百姓着想,二十三年来,大梁也在他的整治之下日益昌盛,子民对他的称颂都编成了童谣。从大局来说,他不失为一个明君,却偏偏对梅长苏的事情格外斤斤计较……说梅长苏是他的逆鳞也不为过了。

但萧景琰不知作何感想。这个世界里,梅长苏只是一个逝去的人名,每每思及此,他就觉得胸口闷得透不过气。

“陛下……陛下?”

“啊,朕在听。”萧景琰回过神来。

“户部左侍郎的空缺,臣已上呈人选,还请陛下早日定夺。”

“左侍郎……”萧景琰回忆了一下,说,“不是新晋官员葛毅吗?怎么空出来了?”

沈追提醒道:“两月前,因为葛毅在民间乐馆题诗作乐时,提及了帝师名讳,所以被贬为典吏。”

萧景琰用力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他说:“那他这两个月做得如何啊?可有懈怠不满?”

“回陛下,葛毅一直尽职尽责,公务完成得十分出色。”

“既如此,便给他个机会,官复原职吧。”此话一出,满朝文武心中皆有些讶异。

沈追惊喜道:“陛下宽宏大量,臣替他谢陛下大恩。”

萧景琰摆摆手,便专心听朝臣们奏报。

两日后,萧景琰终于勉强处理完堆积的政务,抽空去了一趟苏宅。

萧景琰遣走了宅内的所有奴仆,慢慢从正门走进去。这里的一草一木,对于这身体而言明明那么熟悉,但对于萧景琰……却有一种隔世之感。奴仆们侍奉周到,庭院内的石桌上还摆了点心。他摸了摸那桌子,竟是被擦得一尘不染,心中突然一痛。这苏宅居然这样干净,像是这屋子的主人不过短暂外出,日落便会归来。

而他的脑海竟闪过一瞬等那人归家的错觉。

他开始明白,那些执念有多么疯狂……这不是自作自受吗?自欺欺人,越陷越深。

萧景琰走向内宅,拉开门,刚一转头,动作猛地一顿。

只见那张平素无人的椅子上居然坐着一个孩子,正满面惊惶地看着他。那孩子回过神,连忙将手中的书籍放下,跪在他面前不住地磕头求饶:“贵人饶命,贵人饶命!我、我……饶命,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萧景琰讶异片刻,看了看他,身上那点灰蓝色布料都被洗得掉色了。虽衣着简陋,也还算整洁。萧景琰道:“起来吧,孩子。别怕,没事的。”

那男孩抬起头,见这大老爷虽语气和蔼,但面容威严,一看便是权贵,只能再小声求饶。

萧景琰无奈扶起他,尽量和缓语气,道:“你起来吧,不会要你的命。”

那孩子诚惶诚恐地站起来,低着头。萧景琰走到那案机旁边,拿起刚刚被合上的书,轻笑道:“《易经》?你还会看这个?看得懂吗?”

那孩子没有说话。萧景琰蹲下来,问他:“你今年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我叫周全,今年十岁。”他小声道。可刚刚说完,就听见一阵“咕咕”响。

萧景琰忍不住笑了,起身拉着那孩子走到庭院外的石凳旁,说:“坐。”等两人一同坐好,萧景琰对那不安的孩子点点头,说:“吃吧。”

周全见萧景琰这般亲切,便大着胆子拿一块糕点吃起来。

“这里守卫森严,你是怎么进来的?”萧景琰问。

周全看了看他,萧景琰又说了一句“不会怪罪”,才说:“御林军虽然厉害,但是守着这没人的宅子,早就闷得腻歪了。除了陛下来的时候,平日都比较松懈。我知道这里的书房要五天才清扫一次,就从南院墙角的洞钻了进来。”

“那里有洞?多久的事了?”萧景琰惊道。

“那里的砖松了,可以拿出来,进来了,再放回去。这一年都是如此。”周全缩了缩脑袋,“我只是想看书!我们家穷,听闻帝师家里有万卷书,才,才……”

萧景琰无奈一叹。没想到这宅子空了许久,都成了野孩子的书房了,真真是……这御林军也太不靠谱!

“我每次来都会带着毛巾,一定把手擦干净才看书的!”周全把怀里一块布掏出来急急道,“我没有弄脏过这里的东西,也没有偷!我发誓!”

萧景琰气笑了:“行了行了,小孩子家家,发什么誓啊。”

周全见萧景琰没有怪罪,大着胆子问:“这位大老爷,您是什么人啊?怎么可以随便进来?”

“我啊……我是这宅子主人的好友。”萧景琰轻声说。

一老一少你一言我一句,周全那点害怕消去大半。萧景琰问他:“周全,我问你,民间百姓……是怎么评价帝师的?”

周全支吾了一下,慢慢说:“帝师当年大败敌军,守卫国土,是英雄。”

“还有呢?”

“还有……”

“你说实话,我不怪你。”

“陛下因为帝师怪罪了那么多人,人们……多少会有些怨气。从前有个奴仆摔了帝师的东西被陛下重罚,他的伤没人敢治,三天就死了。”周全想了想,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人们不敢怨恨陛下,自然会埋怨帝师。”

萧景琰闻言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怒气,但他还是强自镇定下来,忍不住喃喃自语:“当真如此吗……”他看了看周全,嗤笑一声,道:“伯仁……你这小子,还懂得这句话?”

其实,他心里是很不愿意因为梅长苏沾血的。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个黄毛小儿都懂的道理,他怎会不知?

“我,我之前在这里读的书里面有……”周全的声音越来越小。

萧景琰看他半晌,说:“你回去吧,我不怪你。带我看看你说的那个洞。以后,不要再来了。”

这天,萧景琰傍晚才回到宫内。李从迎上来,说:“陛下,皇后娘娘派人送来一晚清酿百合汤,您看……”

萧景琰坐下摆摆手:“拿进来。”他在殿内走了两圈,说:“李从,把帝师之前送我那个砚台找出来,送给齐儿吧。”

“是。老奴……”李从刚应下,又愣了愣,说,“陛下,这……这是您最心爱的砚台啊。”

“齐儿最近帮户部办的事情办得很好,让他沉下心来,以后定是国之栋梁。去吧。”萧景琰说完,又补充,“这个砚台,他平日可以用,但是不要再摔了。”

“是。”李从压下心中的惊疑,领命而去。

萧景琰坐在椅子上,看着墙上挂着的那幅字,若有所思。

各自安好……

他已经完全不记得来这里前梅长苏的模样了,可是他知道,他还可以回到那个梅长苏还在的世界里去。对,他要记住,他是可以回去的。

不日,陛下以帝师的名义,在京中开设学堂,为没条件上学的孩子免费教书,并明言,若义务学堂开办顺利,明年起,户部将专门为义学设立一份款项,推行至全国各地。百姓闻此,纷纷赞颂陛下高义,连带着帝师的名声也好听了。

“义学一事已经商榷许久,至今终于实施,实在是利国利民之举。京中的学堂顺利开办一个多月了,臣前去看了看,虽是穷人家的孩子,读书的劲头可不小。”沈追笑呵呵地说。

萧景琰点点头,却依旧神色郁郁。沈追识趣地告辞,没多久,太后来了。

太后亲自把点心端在萧景琰面前,笑道:“陛下最近,为何愁眉不展?”

“母后多虑了。”萧景琰捏起一块榛子酥,放进嘴里。

太后细细观察他,慢慢道:“你啊,先前将那砚台给了齐儿,吓得他不知该喜还是该忧。现在,更是连那梅园的栅栏都拆了,苏宅的御林军也撤了,因为小殊得罪过你的大臣们提携的提携安抚的安抚,倒是让我……不知该喜还是该忧了。”

萧景琰扯出一个笑:“我这样做,母后不高兴吗?”

“一开始我是高兴的,可是景琰……母后老了,眼睛花了,可心还跟明镜儿似的。”太后握住萧景琰的手,忍不住有些悲戚地说,“你看上去是释怀了,可我知道,你还在期待。”

“景琰啊……逝者已矣,你还在期待些什么?”

“母后,不是的,不是的!他还活着,只要我做完了这些,只要我好好活着,我就可以回去……”萧景琰喃喃道。

“回去?”太后苦笑一声,“回去哪里?景琰啊,你还能回去哪里?”

哪里?萧景琰猛地一怔。是啊……他还能回去哪里?他不记得了,他只记得,只要他放下执念,他总可以回去的……

“我……我可以回去的。”萧景琰只是重复道,“我可以回去的。母后,我都已经做了这么多,小殊他应该会高兴了,对吧?小殊他看见我释怀了,他会高兴的。”

“景琰?”

“母后,我是说真的。”见太后双目含泪,萧景琰不忍再让她担心,“小殊说,只要我放下执念,就可以回去见他。真的,母后,您不要哭了。”

“放下执念?小殊他……他在梦里是这么跟你说的吗?”

萧景琰也不知如何回答,只能说是。梦吗?只是梦吗?不是的,那不是梦,林殊还活着,梅长苏还活着,那不是梦!不是!

但日复一日,他真的渐渐忘记了。

他已经忘了变成皇帝多久了,好像已经有三个月,四个月?又或者……他其实一直在这里,从来不曾离开。那他又从哪里来呢?从梦里来?

萧景琰越发觉得自己这几个月很荒唐,他已经开始相信,他其实一直都是在这宫殿里过活的。那之前所谓的可以“回去”的感觉又是什么?幻觉?他要回哪里去?

他每每盯着墙上的四个字沉思,却越发不得其解。他越发清晰地感受到梅长苏早已经离他而去,他慢慢开始后悔,他找不到那方梅长苏留给他的砚台,那片梅园也不再独属于他一个人!他又开始了无边的寂寞,他又开始强压着黑暗中的恐惧,他的脾气又开始暴躁。

“滚!”他将药碗打翻,吼道。

“再煮一碗,哀家来。”太后吩咐完,慢慢坐到床边,看着他像困兽般低吟。她用力握住萧景琰垂在一旁的手,说:“景琰,不喝药,你的病是好不了的。”

“母后……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了……”

“景琰,喝药吧。”

“母后……我回不去了。”萧景琰怔怔地扭头,他早已沧桑的脸庞此刻看上去极其憔悴,脸色蜡黄,仿佛一个濒死的老叟。但是他那双眼睛……还是澄亮的。

太后心中又痛又气,冷笑一声,道:“回去?你还能回哪里去?”她的泪也慢慢滑落,道:“小殊看见你这样子,哪怕你现在下去找他,他也要看不起你!你说已经放下他了,你说你已经没有执念了,可是你看看你现在!”

“景琰啊……你知不知道小殊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知不知道啊?”太后伏在他身上,说,“小殊他那么好的一个孩子,他不该成为你的心魔!他是我们的骄傲,你是成全他不是舍弃他,这么多年了,你为何还是执着至此?”

“可是他……不在了,他不在了……”

“那又如何?他不在了,你不也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不也活得好好的吗?他不在了,你不应当连同他那一份一起活下去吗?你若是后悔了累了想要找他了,这药你大可不喝!”太后狠了狠心,此生第一次对萧景琰说出这样刻薄的话。

萧景琰咳嗽了几声,便觉得喉咙连着牙根、连着大脑一起痛起来。是啊……既然他恨不得早早去陪林殊,他为什么又活了这么多年?为什么?

“你总是说回去……景琰,人生在世,很多东西,是回不去的。”

“你总说小殊在那边还活着……景琰,我问你,那个活着的小殊,他过得好吗?”太后擦干眼泪,问他。

萧景琰认真地想了想,说:“好。”应该是好的。他已经不记得梦里那个老了以后的梅长苏是什么模样了,但他总是记得,那个朦胧的轮廓下的表情是温和的,含笑的,幸福的。他应当是过得很好的。

“即便你不在,他也过得很好,不是吗?”太后轻抚他的脸,说,“如果他是你,他一定会活的比你还要好的。这么多年你都过来了,你明明知道你应该活得很好,你明明知道他不需要你牵挂……可是景琰,又何必执着于过去,耿耿于怀?”

是啊,他为什么还活了这么久?

这么多年,他也这么过来了。过得很差吗?并不是。

他妻妾成群,儿女绕膝,他励精图治,万民爱戴。他其实过得不差,只是心中一直有一个缺口,他越是孤独,就越是想要不停地探究它,挖掘它,于是那个缺口越来越大,将思念变成执念,甚至怨念。

恍惚间,萧景琰想起梅长苏说过的话。

“你不会这么没用的。”

“景琰,你是一个很强大的人,你只是安逸久了,懒了,懈怠了。不要拿我当你变软弱的借口。”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萧景琰不记得了。但是他知道,梅长苏是对的,萧景琰很强大,他只是把林殊当做借口,用来逃避一切不可追悔和挽留的东西。于是,他余生所有的不满和悲伤,便似乎都有了理由。

但其实,这就是生活本来的面目。

萧景琰长叹一声,无声落泪。

是啊,一切都只是借口。可谁让你林殊,就是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呢?谁让你林殊,总是让我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给予我此生最深的痛苦呢?不找你,找谁?

萧景琰苦笑一声,说:“母后,把药给我吧。”

初冬时,陛下的病已经彻底好了。等梅花开了大半,陛下特意在梅园中摆了一席家宴。

“皇祖父!”萧庭生的三女儿手里拿着一朵梅花扑到萧景琰怀里,脆生生道,“帮甄儿戴到头上好不好?”这个孙女儿一向被他宠着,总是没有规矩。

原本在一旁敬酒的萧庭生一见萧平甄手里的梅花就大惊失色,刚要下跪请罪,却见萧景琰笑了笑,依言帮她把梅花别在头上,末了,还称赞了句:“朕的甄儿真好看。”萧平甄“咯咯”笑着,撒着欢儿往雪地里跑。

“你这孩子,也该教教规矩了,女孩子家,这样以后可不行。”

“是。”萧庭生见萧景琰脸色并无不喜,才放下心来。

这晚,萧景琰见儿孙们开怀,也忍不住多喝了几杯。他坐在庭院中,晕乎乎地,看见一瓣鲜红的花瓣从头顶飘落在膝,和星点银色雪花躺在他玄色衣袍上。他将那花瓣捏起,放到唇边印了印。慢慢地,他的手一垂,一抹鲜红印上银霜大地。他脑袋一歪,睡过去了。

“咚——咚——”

大钟被撞得左右轻摆,惊走了房梁上一大片的鸟儿。

萧景琰动了动眼皮,被这清晰而空灵的钟声唤醒,鼻子里钻进一股淡淡的檀香。

这是寺庙的僧人在撞钟呢。萧景琰睁开眼,忍不住动了动手指,一下就惊动了伏在他床边的人。

“景琰!你醒了,你醒了!”梅长苏激动道。他死死地盯了萧景琰一会儿,那双惊喜的眸子一下子覆了一层雾气。他捉住萧景琰的手摁在胸口,喃喃道:“你醒了,你终于醒了……”萧景琰不忍见他这模样,用力坐起身来,将他抱紧,低声哄道:“好了,我没事了,没事了,不哭……”

“你知不知道你都晕了一个月了!你吓死我了,我真怕你就这么睡着醒不来……”梅长苏慌乱地念叨着,再也顾不上什么冷静自持。

“一个月?那我的头发岂不是全白了?”萧景琰有些担忧。

“管这些干什么?”梅长苏一拳砸在他背上,用尽全力抱住他,将那点眼泪都蹭在他身上。

虽说萧景琰的头发白了十之有九,但起码是再没有做过那些奇奇怪怪的梦,睡觉也是一觉到天明便醒了。

同慧大师曾经与蔺晨的父亲拜过同一位师傅,用药十分了得,明明已经五十余岁,看上去却不过三十四五,实在令萧景琰艳羡。于是,一行人在西山寺磨着求大师给萧景琰养病,愣是在西山寺又呆了一个多月,才向同慧辞行下山。下山前,萧景琰欲言又止。同慧问:“萧施主还有何事?”

“大师能不能……把我的头发弄黑一点儿?”萧景琰气色十分的好,但满头银灰色的头发让他看了难受。梅长苏现在还是一头青丝呢,站在一起,太不登对。

同慧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这点小事,那蔺家神医便可满足你。”

次日。

来福楼。

“再来一个……芙蓉糕吧。”萧景琰点完菜,对梅长苏说,“待会儿糕点上来了,只许每样吃一个,知道吗?”

“嗯。”

萧景琰有些讶异,说:“这么听话?”

梅长苏点点头。

萧景琰笑了,眼里的温柔渐渐荡漾:“你这样,我倒不太习惯。”

梅长苏刚想说什么,眼珠子一转,又说:“没事,用不着习惯。”

萧景琰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去拧他鼻子,说:“你是想说就今天一天的事儿,是吧?”

蔺晨在旁边看着,难得没有调侃他们,只是帮飞流倒水,问:“这几日有没有不舒服?我看你吃得少。”

飞流摇摇头,有点兴奋:“庙里的东西不好吃。我要吃芙蓉糕!”

“芙蓉糕是你苏哥哥的。”

飞流看向梅长苏,梅长苏立即说:“我和飞流一人一半,好不好?”

“嗯!”

萧景琰不悦道:“什么一人一半,说了你只能吃一个!”

临走时,桌上的糕点还剩了几个。萧景琰见都是梅长苏喜欢的,便打算让伙计那东西包起来,可等他拿着盒子回来时,发现桌上只剩下一个小小的翡翠糕了。

萧景琰看一眼鼓着腮的飞流,又看看乖巧的梅长苏,说:“既然飞流已经吃了,那……这一个就不包走了,你吃了吧。”见梅长苏一脸欣喜地看着他,萧景琰的心顿时软了,没有发现蔺晨忍笑忍得辛苦。

“今晚我们去集市看看吧。”

“好。”

“买些特产回去吃?”

“这……”萧景琰看了看一脸期待的梅长苏,点头应了。

 

古有庄周梦蝶,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物化之理,莫测难究。然,不论庄周也,胡蝶也,得以在世一日,何不逍遥以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