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景元中心】他来参加我的追悼会
*2w字一发完,又名《别把追悼会当派对啊你们》
*大量瞎掰胡扯私设/罗浮众x景/没错从名字看就知道有人死了,但并不是个悲伤的故事
*暂且把乞巧节当成那种不限男女无关爱情的祭拜祈福节吧,毕竟我们罗浮没有情情爱爱(
Summary:都是将军布置的任务罢了。开拓者抹净眼泪说。
1.
这是刃第四次正经从星槎海进入罗浮。
第一次的时候他还叫应星,第二次时他怀揣艾利欧的剧本,第三次尽管仍在昨天但不提也罢。至于这次,他来出席一位老友的葬礼。
「老友」这个词确实不合适。
老,...
*2w字一发完,又名《别把追悼会当派对啊你们》
*大量瞎掰胡扯私设/罗浮众x景/没错从名字看就知道有人死了,但并不是个悲伤的故事
*暂且把乞巧节当成那种不限男女无关爱情的祭拜祈福节吧,毕竟我们罗浮没有情情爱爱(
Summary:都是将军布置的任务罢了。开拓者抹净眼泪说。
1.
这是刃第四次正经从星槎海进入罗浮。
第一次的时候他还叫应星,第二次时他怀揣艾利欧的剧本,第三次尽管仍在昨天但不提也罢。至于这次,他来出席一位老友的葬礼。
「老友」这个词确实不合适。
老,也许不老,像他们这种动辄活成百上千岁的人,老的界限模糊不清,有人三百岁就衰败成一朵皱皱巴巴的纸花,有人三千岁还绿鬓红颜如同一棵苍翠挺拔的云杉。
但「友」,确实一点也不算友了。也许有过一段模糊短暂两小无猜的岁月,但再见面时都已经成长为彼此不熟悉的模样。体面上说是旧人,其实都心知肚明真正的旧人已经死了,活着的总会成为敌人。
所以刃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今早前他收到星穹列车上那个小鬼的短信,说得很直白也很残忍。
「他昨夜走了。」
「明日葬礼,我会回去。」
「你随便。」
态度真是恶劣,刃想都没想拎着刀开飞船调头回来找人对峙,等到了星槎海,看着悲悲戚戚的人群,他拉住其中一个问,罗浮怎么了。那人话没出口先张嘴哇地哭了一声,此时大屏幕从今日星槎海交通情况轮转到灰扑扑的讣告。
上面一张黑白照片,熟悉的脸。
长得像景元。刃想,但他又否认自己。
不对,景元的眼睛是金色的。
2.
丹恒推门进来的时候开拓者刚胡了第三把牌,青雀往外掏钱的功夫,三月七转头问,丹恒老师,试吃怎么样了?
丹恒叹气:“不怎么样,还剩最后一道热菜,正在醉红溪和红油乱斩牛杂中犹豫。”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景元为什么把「安排丧宴菜式」这么大的事托付给他,在座各位在吃上各个比他有发言权。都说罗浮菜式多样盛产美食,但自己在罗浮的大部分时间都被关在幽囚狱,一顿三餐吃大锅饭。等逃出去后过过一段食不果腹风餐露宿的生活,从那之后对「美食」的要求变成「吃饱就行」。
上次踏入罗浮正经餐厅要追溯到去年中秋,景元带他到金人巷打边炉,锅底还没沸,周围涌上三千人喊将军啊是将军,俩人只好手拉手翻窗逃跑,顺路捎上两杯快乐茶三串琼实鸟串。
但景元的遗嘱上白纸黑字这么写的,从整个二百八十一条里单独列出一个小标号,后面跟着丹恒的名字。
“啊?明天就要开席了,菜单还没定下来?”开拓者扭头看他。
那不如你们给点建议。丹恒面无表情说。
青雀摇头晃脑去捂小桂子欲将发言的嘴:“哎,不行,景元将军说了你来定,那就必须你来定,就像我领到的任务是教符太卜-呃-符将军打琼玉牌,我就必须要教会!”
说到这里她捏着拳头给自己鼓气,眼睛里却心虚得很。
为了逃避这件事她昨天一整天没去太卜司,按理说前后任太卜交接也是个繁重活,符玄电话打到她牌友那里,她手忙脚乱补了病假单说头疼胃酸肝乏胆弱。
胆是挺弱的。开拓者过来恶心她,嘴里管她叫太卜大人,语气里跟了一溜波浪号。
回想起那二百八十一条里的第一百七十四项,青雀忽然就与丹恒统一战线,小声嘀咕一句:“景元将军干嘛非让符玄大人学会琼玉牌啊,星阵棋不是也挺好的吗。”
素裳口快心直,说,这不废话吗,整个罗浮星阵棋就这俩人能下得你来我往,现在其中一个已经死了,你总不能让符将军去朱明找怀炎将军下吧?要不怎么说这种娱乐项目还是该有点群众基础。
“群众基础。”丹恒点点头觉得道理。“那就红油乱斩牛杂。”
说完扭头就去找青镞。
“哪跟哪啊,这人怎么魂不守舍的。”
开拓者瞄了一眼丹恒远去的背影,又转过头。
“先打北不后悔,北风,有人要吗?”
3.
青镞和符玄坐在神策府后院的石桌边举着一卷垂到地面的文书,挨个在完成的项目上打勾。
二百八十一条遗嘱里前一百五十条都是留给新领导班子的,涵盖从云骑军备开支每年批增百分之十五,到罗浮流浪猫绝育三项方案,从与公司未来八个百年内的合作计划,到棺椁里要垫白玉兰,可以说是应有尽有面面俱到。
青镞自己是个持明都感觉明天就要魔阴身了,于是丹恒过来找她时候她差点条件反射喊,小孩儿一边玩去。但最后还是耐心地接过菜单囫囵看了一眼说没问题,找地衡司采购吧。
她的心早就飞走了,指着第一百五十一条问景元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符玄凑过来看,上面是「青镞,我之前豢养的张三李四王五赵六孙七,就麻烦你了。」
“这些都是何人?”新将军在脑海里搜罗一圈确保景元没有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才问出口。
青镞答:“哦,张三李四是府门口小团雀,王五是隔壁水果铺外的流浪猫,赵六是金人巷无家可归的小狗,孙七是鳞渊境从东往西数的第七棵树。”
哪个也不是他养的啊,临终托孤,托的都是别人家的孤。
青镞撇嘴,这人是不是觉得自己也想退休了硬给她凑齐祖孙三代四世同堂呢。
“你真打算退休?”符玄问。
青镞一咬牙,把纸叠了三折捏在手里:“我年富力强的退什么休,退休给他去鳞渊境浇树吗?”
说完她又转过来问新上司:“景元给你留了什么?”
符玄把纸卷往袖里一揣:“自然是治国统军之事,国之大者,琐事繁多,尔不必多虑。”
“行吧,”青镞往外走,走到半截回来,“他没说让你多说人话?”
符玄一清嗓子:“第一百九十六条,我刚忘了。”
4.
其实遗嘱第一条便是留给她的,但符玄读完这条的第一眼就将它撕下了。
那还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万事有条不紊向前迈,早上卜卦竟是上上签,说是今日仕途坦荡愿君大展宏图。符玄到太卜司点卯,青雀过来问太卜大人有无去长乐天祈愿。
日理万机的太卜大人这才想起来过几天又逢佳节,是罗浮人祝祷祈福的大日子,人人要把写了愿望的红绸缎挂在金玉树上,等实现那天再亲自还愿。
符玄还惦记着大展宏图的事,掐指一算此时是赢景元一局星阵棋的良辰吉日,于是晚膳后带着两截红缎子推开神策府门,没想到这人居然才刚从星槎海回来。
两人案前对弈,景元询问她对「龙师敦促白露登位龙尊」之事的看法。
“不必急,假以时日,对方自然会流露出真实目的,”符玄支着下巴思考后手,“这不是你一直想要我学会的吗?”
等许久没回音,符玄抬头看,景元竟笑意盈盈说:“看来这局我要输给符卿了。”
太卜大人啧一声,伸手扯住景元衣袖:“少糊弄本座,你还一子未下呢!”
而这枚棋子他在手里快被盘出包浆。
推拉之间浴铁带着来自远星的好消息快步向前,云骑军大胜步离人,彦剑首正在凯旋而归的路上。
“彦卿首次率军出征大捷,白露大人昨日获得龙师内部会议照准出任龙尊,两天后又是乞巧节,罗浮这下可真算三喜临门了。”
符玄抬头看景元。
“恭喜将军。”
“四喜也说不定。”
玩着棋子的神策将军笑眯眯伸手过来。
“恭喜你,符卿,符将军。”
符玄低头一看,对方伸过来的掌心里有枚象征将军的棋子,贴着棋子还生出一段嫩枝丫。
她头脑一热,百年沉稳心性抛诸脑后,竟鬼使神差探手过去,施力掰断那节嫩芽。
感谢小白鼠景元几百年如一日的慷慨献血,如今十王司延缓魔阴的研究进度总算突破百分之一,区区一根还未展叶的新芽,回去输个血再出来还是铁骨铮铮一尊血肉金身。
于是芽是未时掰断的,十王司是申时搬进的。代班将军符玄大人被寒鸦教育,说魔阴身不是这个治法。
判官纠结半天此举是违背了《长生种治安管理法例》还是《珍稀植物保护法》,最后只是说:“下不为例”。
青镞跟着一路进了十王司,景元心情尚好情绪饱满,走在前面背着手迈四方步,好像长乐天遛鸟下棋的大爷,此行不是久住是参观。
他手里的伤口没有流血,却也没有愈合,策士长追着看,里面是再普通不过的血与肉,纹路利落地交叠,像年轮拓开八百圈。
此时景元在门口站定与她告别,脸上一如既往笑容平淡。
“青镞,”他顿了顿,“白天时我委托厨师做了桂花酒酿芋圆当宵夜,留给你与彦卿吃吧,别浪费。”
青镞这下恍然大悟他一路上那点儿言顾其他的局促是从何而来。
“景元,丹鼎司不是嘱咐过不准再吃宵夜了吗?积食的毛病是不是不想好了?难怪最近你回房时间越来越早,原来是背着我们偷偷吃——哎等等,雪衣大人你先别带他走,等我再说他两句!”
然后在景元因心虚而加速的脚步与雪衣「此处乃十王司不得喧哗」的好言劝说中,结束了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
于是等彦卿急匆匆步入神策府时,桌上只剩碗满满当当的桂花酒酿芋圆。
“吃吧,你师父给你留的,”坐在一旁台阶上的策士长拿勺子搅着属于自己的那碗,“一个人吃两人份,早知道上次体检给他多安排个胃镜。”
彦卿舀了一口进嘴,一头雾水问:“将军人呢?”
青镞头也不抬,专心吃芋圆,很轻又很含糊地吸了一下鼻子:“广云袖量尺寸呢。”
符玄天蒙蒙亮时才确定下乞巧节祈福仪式上礼服款式,这原本是景元的工作,如今看情况自己不得不无证上岗。
想到这里代理将军一肚子闷气,跑回家连算十二卦,卦卦都是上上签,说是万事顺遂如愿以偿。
她这才神清气爽大手一挥,带着青镞和彦卿,以及三个人共六个大黑眼圈,雄赳赳气昂昂去敲十王司的门。
寒鸦领他们进去,走到一半又要策士长和剑首留步。符玄下意识迈两步,故作镇定背对青镞说:“无碍,本座亲自替你锤景元一拳。”
十王司隔间远比想象的宽敞舒适,景元的玉兆搁在桌上充电,笔架旁放着半杯没喝完的茶,正中间几沓宣纸折好码齐。
符玄转头看躺在床上的人正平躺着,头微微转向外侧,大半张脸都埋在柔软蓬松的银发里,睡得好安稳,浑身上下干干净净,一滴血也没有,半片叶子也没有。
符玄气得直笑:“将军!辰时了,别睡了!”
上次使用装病这招摆脱大型活动的还是一百年前的白露。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大有要赖床到天荒地老的架势,符玄刚要伸手去推他,被一只冷冰冰的手握住小臂。
“景元将军已于昨夜离开。”
雪衣外形的人偶这么说。
符玄下意识地吸住一口气,点点头:“离开也好,难怪前几天还从书库借了两本星际遨游指南。床上这个也是偃偶吗,以假乱真,差点连我都骗过。哦对了,真是麻烦雪衣大人,还要替他瞒这种……”
雪衣语气温和地打断了她的话。
“景元将军已经走了,符玄大人。”
符玄怔怔看了一会儿雪衣不会说谎的眼睛,又转头去看景元苍白唇上细小的纹路,这才抿着嘴,小声嗯一声。
据雪衣说,景元进来之后就一直伏案写作,距子时钟响还有一刻钟,他起身伸了个懒腰,与她道晚安,又在玉兆上打了两局小鸟转转乐,两局都赢了。然后他躺到床上,平静地、安静地、没有任何痛苦和遗憾地,溘然长逝。
符玄听到一半的时候露出很微小的笑容。小鸟转转乐是开拓者推荐的游戏,景元之前只打开过一次,指着里面粉色小纸鸟说这个有些像符卿,又指着黄白蓝交间的说,这个似乎与彦卿有些亲戚。
白露赶紧伸手过来点退出,因为下一个转过来的纸鸟有两根紫色羽毛。
符玄拿起桌子上那沓纸页,低下头视线模糊从第一条开始读起。
「符卿,既然是吉卦,就不必落泪了。」
5.
符玄其实不愿思考这算哪门子吉卦,更不愿知道这是顺了谁的遂、如了谁的愿。
小鸟转转乐象征胜利的V字图标还在景元的玉兆屏幕上亮着,她拿出来和开拓者当面对质:“这个粉的真的很像本座吗?”
开拓者偷偷看她脸色:“符玄大人是希望像还是希望不像呢?”
符玄哼了一声:油嘴滑舌,难怪能成为他的奇兵。
青雀在一边看着顶头上司拿琼玉牌垒出个豌豆黄的摆盘,觉得距离自己任务完成简直遥遥无期。
就在她心中默默评估自己假装景元将军上身,名师一对一教导符玄学琼玉牌的可能性有多大时,外面一阵慌乱脚步声响起。
“打起来了!”三月七上气不接下气跑进来:“丹恒老师和那个星核猎手,打起来了!”
金牌调解师开拓者拎着棒球棍急吼吼跑出去看,门口两人打得难解难分,刃余光扫过,手里的支离剑直直掷来,正中符玄身侧门柱,猎猎风声扬起她云袖。
“昨日早上见他时还好好的,”刃咬着牙冷笑,“你们罗浮真是风水宝地啊。”
难怪有几条即使是符玄也猜不透的遗嘱,原来是景元已与这个罗浮逃犯见过一面了。
“第八十二条,委托丹恒将死讯通知星核猎手。但支离剑三万斤,符卿切不可冒然拔动,待他自行带走即可。”
她叹了口气,伸手梳理一下自己被剑风吹乱的鬓发,边说着边施施然走过来递上一张纸条,神色毫无畏惧之意。
刃看看钉在门柱上纹丝不动的剑,又低头展开手中的纸条。
「第一百三十五条。刃,还记得彦卿吗。不记得也不要紧,小心身后。」
此时一把飞剑破空而来。
6.
二对一胜也不武,更何况景元将「剑不可随意出鞘」这条剑首守则来回强调,彦卿收剑的姿势多几分心不甘情不愿,又想到就连这个罗浮逃犯都能见将军最后一面,而自己跟景元的师生情缘却已经终止于上个月出征前接过统帅虎符的瞬间。
剑首撇着嘴,倔强又不甘地瞪刃:“走吧,带你去见景元将军。”
他的步子很慢,刃跟在身后。格外平和的一段路,石板路上千年风霜磨出坎坷,彦卿的剑珌与腰间的玉玦相碰,发出雨水滴落屋瓦的脆响。
前面的人停住脚步,刃抬头看,是西衍先生的评书摊子。
刃揉揉眉心:“别告诉我景元打算今晚在这停棺。”
那他一定按计划把人带走,带到遥远的外太空去,烧成浪漫的灰烬随宇宙风漂泊。
“当然不会!带你来这是将军留给我的任务之一。”
新剑首哑然失笑,他找了张桌子坐下,自顾自倒茶水。
“我不知道将军为何要向你提起我,当然我也并不在乎答案。”
景元就是这样的人,剥掉恩师和将领这两层身份去看,彦卿一直觉得他相当难懂又任性。
能锐意进取逆风翻盘是他,能虚与委蛇插科打诨的也是他。能浴血奋战挥刀斩敌取人首级是他,能惦念旧情排除万难心软放人的也是他。
彦卿遇见他太晚,从第一面开始,景元已经是这副心思缜密让人捉摸不清的模样。
直到有次与青雀外出公办,半路被拉着去听了一个时辰评书,野史里聊的那个天真烂漫的人,有着与印象里大相径庭的生动,简直像套了一层名为「景元」的空壳。
人无法拿小石子在大海里打水漂,彦卿无法通过将军这张气定神闲举重若轻的脸上窥到一点过去的痕迹,他有次壮胆去问,景元只是答非所问。
“倘若是我年轻时候,说不定能和彦卿成为极好的朋友。”
但彦卿认为这套说辞也是在哄自己开心,可惜罗浮见过「年轻景元」的人大多不在人世,他求证无门。
当然「不再年轻」的景元也很好,仙舟永不靠岸,他是罗浮的船港。
彦卿还记得自己第一次上阵杀敌,回来之后高烧昏厥三日有余,期间模模糊糊醒来,景元必定坐在他床边,看一本书卷奏折,或者提笔沉思什么。
他伤口痛得出奇,把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带进梦魇里,委屈巴巴说,将军,我刚做噩梦,梦见步离人把我撕碎吃掉了。
“不会的。”景元放下纸笔帮他掖被子。“我在呢,他们想来吃你,要先过我这关。”
后来彦卿竟然再也没有做过这样的噩梦。直到昨夜,倚在回程的星槎上小憩,周围是庆祝胜利的士兵,他却在欢声笑语中梦见怪物血盆大口将他拆吃入腹。
好难堪的一个梦,堂堂剑首,居然因此惴惴不安。玉兆适时响起,低头看是景元发来一张小鸟转转乐图片,上面一只经典黄白蓝配色小鸟,凶猛勇敢展翅高飞。
彦卿从梦中平复,哭笑不得打字:“将军!都说过了,这只小鸟与彦卿真的没有血缘关系。”
那边没有回复,彦卿想撒娇说今晚做了噩梦,但又感觉太肉麻,删掉重发。
“将军,彦卿非常想念您,有很多很多话想说给您听。”
星槎开始进行奇点跳跃,彦卿合上手机。
预计降落时间正好是子时,新的一天,新的开始,他与将军都是拥有无尽寿的长生种,遇见得太晚又有什么关系,他们还有很长的路可以相伴走下去。
7.
“但那个时候将军应该已经辞世了,只是当时的我还不知道,光顾着和策士长一起消灭那份他原本打算自己偷吃的宵夜。”
彦卿说到这里,非常响亮地、不加掩饰地吸了一下鼻子,却没觉得有多难过。
在很久、大概是彦卿还会为别人质疑景元是否是罗浮最伟大的将军而半夜窝在被子里哭的那么久以前,景元与他闲聊时提到,安详离世,家族兴旺,无悔无憾,这三样凑全便是喜丧。
人死了怎么会是「喜」呢。彦卿暗暗地想,至少在他这不生效,等将军离开那天,自己一定会哭得天昏地暗。
但真到了这一天,他只感觉到平静,大概就连这个也已经被划进将军妙算无遗的一生里。
就像现在,彦卿对曾经的敌人聊起共同的旧人,很多事都隔了一层雾气,景元陪他清晨练剑,与他并肩作战,同他午后小憩,和他共枕而眠。
他打开景元留给他的那些遗愿时,那些快乐的、年幼的、闪耀发光的日子被轻轻叩醒,只能记起其中的幸福与幸运。
“我一直在想将军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出二百八十一条遗嘱,将它们叠好,再整齐地码在桌子中央,”彦卿笑了笑,“但肯定不会是充满痛苦和遗憾的。”
刃刚想说些什么,西衍先生上台敲击一下醒木。
彦卿示意他噤声,台上说书讲到罗浮往事,景元的名字被施以浓墨重彩,提到这位在位最久且在位期间罗浮最为繁华的前任将军,却只谈很多旧事。
说他儿时抓周注定不凡,说他童年便集万千宠爱,说他少年活泼古灵精怪。仿佛他在这段故事里一遍又一遍地活过来,是初春玉兰永远不会经历风霜挫败。
“是真的吗?”彦卿问刃,“将军以前真是这样吗?”
刃放下茶杯,从往事长河中游出来。
说实话,他记不太清了。
这不能怪他,他们相处满打满算三十年,即使没有言灵,对于八百岁高龄来说这三十年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但他和景元昨日清晨才见过一面,星核猎手的飞船停泊星槎海,派没卷入建木事件的银狼和流萤采购物资。刃倚在飞船门口,一只脚踩在港口木板上,悠闲擦刀间抬头看,两个小女孩蹦蹦跳跳回来,身后还跟着抱了两大袋子食物的景元。
能让神策将军当苦力的,除了帝弓司命也就是你们俩了。卡芙卡半开玩笑拉她们上船。
流萤临上船时兴高采烈和卡芙卡科普:“再过两天是乞巧节,罗浮人会往树上挂愿望求平安。我和银狼就是在那遇见景元的,他还请我们喝了仙人快乐茶呢!”她高高举起手里的半杯饮料炫耀。
银狼在这里插话,说她的愿望是翘首以待的仙舟游戏别再跳票,景元答应代为监督。
刃在旁边不知道为何有点吃味:“怎么不记得你们俩这么自来熟?第一次见面就直呼其名。”
“那该叫什么,景元哥吗?”银狼咬着吸管含糊不清地敷衍。
景元在一旁笑起来:“我的年纪,恐怕当银狼小姐的爷爷都绰绰有余。”
卡芙卡带着揶揄戳穿他:“银狼现在还管刃叫叔呢,如果称呼景元将军为爷爷——”
收到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景元笑得更开心了。
刃扭头拿余光瞄景元,对方银色马尾摇来晃去,嘴都要乐成三瓣。他叹了口气说你们真无聊,转身把三位女士全轰进内舱。
“银狼小姐聪颖可爱,定与符卿合得来,下次有机会该介绍她们认识。”
景元叉着腰站在港口延伸板上,自然比已经站在飞船门口的刃矮了半个头。
刃冲着这头蓬松柔软的银发发呆,心不在焉想起,这里应该是有个发旋的,好像在左边,也可能是右边。
“在左边,”景元伸出手在自己头上指了指,“这里,你以前扯我头发的时候与我说过。”
船舱里发出拉长音调的调侃声:“没想到阿刃你小时候还喜欢玩扯头发这种吸引人家注意的把戏呀。”
刃握剑的手都收紧,咬牙切齿说:“那不是因为你在我宿舍睡了一宿,第二天起床快迟到我给你梳头吗?”
景元喔了一声:“这么久之前的事你还记得呀,我都忘了。”
“我也忘了。”四个字一字一顿从刃牙缝里往外蹦,视线迅速从对方脸上移开。
景元眼睛弯弯的,歪着头笑了一会才正色道:“好了不闹你了,我时间不多,得先回去了。”
他这句话其实说得很郑重,但刃还沉浸在自己刚才的丢人瞬间里,所以只是敷衍了几句:知道了,神策将军,日理万机。
景元往回走了两步,又停住脚步转过身。
“你还记得我家院子里的李子树吗?”
模模糊糊有印象,景元十四岁第一次随军远征,路过陌生星球时非要买下集市摊位里一棵还没他高的李子树,当地不接受其它货币,景元只好拿身上足够买下十亩李子林的长命锁支付。
后来当然是回家被爸妈罚跪一天,小小景元还在嘴硬:“长命锁是死物,但这棵树是活的,以死物换生灵,我有何错?”
逆骨倒是硬得很,最后还得靠镜流找借口说练剑,把他从被气晕的景父景母那营救出来。
不过小朋友贵在有一颗爱意持久的心,这棵树被亲自精心养护三十年直到主人搬进神策府,期间枝繁叶茂绿荫如盖,可惜就是不开花不结果。
应星评价这是一棵无情之树,情窦不开没法授粉,自然也不能结果。
好科学的解释。白珩称赞。
而景元以一种为人父母的心态感慨:“没关系,我们李李不开花结果也是一棵好树。”
他的起名能力倒是从年少起便可见一斑。
刃回忆不起更多,只好问他:“怎么,那棵树死了?”
“承你惦念,活得很好,”景元笑眯眯的,“我运气好,养什么都养的不错。”
刃看了看四周川流不息的商队星槎,又想了想如今六御里那几个虽性格各异但都茁壮成长的小屁孩,点点头肯定他:“可能吧,但艾利欧肯定不会把银狼的抚养权交给你的。”
景元弯着腰笑,嗓子里挤出风声,然后直起身,揉了揉眼睛。
“一路顺风。”他转过身,潇洒地冲着飞船挥挥手,到最后也没有说过再见。
他们之间的交谈这样戛然而止,飞船起飞后卡芙卡过来找刃,说如果还想叙旧,现在掉头也不晚。
刃倚在椅子上想了一会儿,他们之间连个能共同聊起的话题都找不到,谁都不想当那个被强扭的瓜。
“他从小就是那样,做决定之前看得很远,下定决心之后就不会再回头了。”刃冲着卡芙卡耸耸肩。“说不定他更期待我把过去全部忘记。”
而现在刃站在神策府门口,捏着景元留下的这张小小纸条,才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了解他。
毕竟景元生来注定要成为骁勇善战的士兵,深得垂青的令使,万人仰仗的将军。
却只是偶然才成为自己的朋友。
8.
丹恒从地衡司回来时天色尚早,人造太阳落山时刻全舟都能见证的光辉一刻,此时漫漫洒满景府的院子。墙角有一棵看起来才死去不久的老树,看不出品种,半绿半枯的叶子被扫成一堆,灰褐色的枝干暂且没收到死亡的讯息,末端的浅绿还没来得及褪去。
再往里走的房间里摆着白玉棺柩,上面雕着祥云忍冬与凤鸟,还有一只威风凛凛的——
小猫咪。
罗浮的规矩,将军上任第一件事是拜司命,第二件事就是选棺柩款式,防的就是高危职业者某日猝然长逝,从上到下手忙脚乱有失体面。
只是七百年间世人审美日新月异轮回不定,景元对猫科动物的喜爱倒是矢志不渝,青镞劝了几十次也没能让他放弃这个格格不入的小猫咪。
此时小猫咪花纹的边沿趴着脚踩板凳的未来龙尊,身边一人高的木桶里堆满白玉兰,她一朵一朵地往棺椁里摆。
“要不怎么说枯木生花的龙尊术法还是有点意想不到的用处呢,丹恒先生。”
白露转过头看他。
丹恒先生好像长高了一些。白露在心里打量着。嗯,大概有0.8个将军那么高了。
景元是她记忆里最高大的人,见了他之后,所有人在她眼里都只有一个衡量标准,单位是「景元」。
比如符玄大人只有0.6个景元高,彦卿剑首有0.75个景元高,自己从0.3长到了0.5个,至于那个之前逃狱的呼雷,顶多也就0.999个景元高而已。
总之,世界上不会有比景元将军再高的人了。
她将最后一朵玉兰摆在景元红发绳与马尾辫的缝隙,手指头悄悄蹭蹭银发,过去未曾想过自己会在这种场合下再次摸到他的头顶。
她们第一次见面也是某年乞巧节,丹鼎司自饮月之乱后夜夜鸦默雀静,唯独那一天里里外外人影憧憧,说是将军遭人刺杀。白露当时长得比一只机巧鸟高不了多少,有位龙师快步走向她,将她抱在怀里。
“现在该是你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白露吓得连哭都噎住,浑身冰凉屏息变成个便携小冰袋,却被带到一个温暖的房间,橘色的灯光,药香氤氲,床上坐着的男人有双波澜不惊的眼睛。
“这才是罗浮未来的龙尊,将军大人!”龙师抱着她,离那男人一步远。
白露战战兢兢睁眼看,月色唐突,照得对方身上的绷带从脖颈延伸到衣领下好远。
“她还这么小,龙师大人实在不该将人带过来。若是受我影响病气侵体,诸位龙师是否还打算以此名头再参我一本?”
他每半句话就要停下咳嗽,白露听到他肺里的血在拥挤在上涌。
“景元将军!”龙师将白露放在地上,率着一屋子持明行大礼。“立新当废旧,持明族只希望您秉公兼明奉辞伐罪!若将军您因惦念旧情而包庇罪人,吾等——”
“倘若我拒绝呢?”
景元撑着床沿站起来,身侧一位云骑士兵立马伸手搀扶,他挥手示意不必。
年轻的将军踱到白露身后,她回头看,只看到高挑身形立于逼仄天地。
“于情,转世即新生,是你们持明的规矩,前任龙尊轮回至今,我与此世的他相见不过几面,皆为例行巡查,何来旧情?”
景元半张脸遮在烛火里,语气里带笑,眼睛却梭巡跪在地上的每一位「高层」的脸。
“于理,即使前任龙尊罄竹难书罪无可恕,元帅、十王司与天风君早已联名诏下判牍,诸位想必比景元更清楚。脱鳞轮回既往不咎是真,流放化外万世不返也是真。”
他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案,声音放柔,附身贴在跪在最前面龙师的耳际,对方脊背轻颤一下。
“若诸位仍执意将丹恒带回持明族内施以私法,那景元很难不怀疑各位真正的目的。”
此时房门吱呀一声推开,战甲加身的云骑兵进来一揖。
“将军,云骑于幽囚狱中日常巡逻时发现异动,两名持明族竟妄图潜入狱中劫走罪犯。两人现均已捉拿归案,且听将军吩咐!”
景元直起腰,却不说话,夜风从大敞的门外吹来,为首的龙师在春日里打了个寒噤,硬着头皮抬头看高高在上的将军,只看得到一点被发丝遮掩的下颌。
景元似乎很满意房间中随风而涌动的暗流,又享受片刻春风,才施施然开口。
“想必是有愚人昏聩,自以为今日乞巧佳节无人镇守,我又「碰巧」缠绵病榻,才会来钻空子吧。先关进牢中,我明日再审。”
语气好轻松,像是谈论下饵钓上来的大鱼,是打算吃鱼尾还是鱼肚皮。
“对了,诸位龙师,各位前辈,可还有事要指点景元一二?”
他缓缓走到门口,风吹起鬓发,再侧身过来,垂下头伸出手将门推开更大,眼睛散漫地半阖着,嘴角却端正微笑着。
持明龙师们从他身侧鱼贯而出,他还是保持那样谦逊有礼的模样侧身而立,走在最后的那位龙师想伸手去拉白露,站在面前的云骑兵轻轻用手里的刀柄敲了敲地面。
龙师不甘地咬了咬牙最终放弃,转身从景元面前经过,低声道:“景元将军,总有一天您会为今夜的决定付出代价。”
他抿着嘴挑了挑眉:“感谢龙师告知,景元十分期待。”
9.
直到所有龙师都出去后,一旁的云骑才过来搀扶景元。
他再次挥挥手:“无碍,你们也去歇息吧,陪他们演了一晚上大戏,大家应该都累了。”
说这话的时候笑容和喉咙里的血一样绷不住,他侧过头避开白露的视线咳嗽,身体往前踉跄一步,被云骑军以一个不太体面且有失将军尊严的姿势提住了。
“那幽囚狱那边,您还去吗?”云骑担忧地看他。
对方摇了摇头。
“今年他恐怕不太想见我了,帮我把从朱明带回来的书送过去一趟吧。我和这位——”他想了想,“这位女侠,有正事要聊。”
云骑低头一看,女侠还没小腿甲高,现在正举着手给大将军把脉,看起来像个吊在景元手腕上的暖水壶。
“虽然女侠这个称号很好听,但我叫白露。”小小的持明女孩脸绷得紧紧的。
“你现在失血过多脉象虚浮,是应以生地黄、当归、川芎服用,外加鸡肉汉堡一个、快乐茶两杯,”白露吸溜了一下口水,“最好再来一碗莲藕糖桂花。”
景元轻声笑,弯下腰把白露抱起,动作很轻又很稳,丝毫不像重伤卧床之人该有的样子。
他的臂弯和怀抱温暖安全,青草与笔墨的味道交杂在一起,白露迟疑片刻,绕开渗血的伤口,轻轻靠了上去。
“谢谢你,白露。”他的笑也很轻,呼出来的气息温热,扑在白露的头顶,“我还该吃些什么?”
小姑娘掰着手指头数:“还有炸丸子,杏仁酥,鲫鱼肉丝,紫芋扣肉……”
数着数着听见对方笑了几声:“好,好,那明天劳烦白露大夫带我一同去抓药吧?”
白露骨碌一下挣开他的怀抱蹦到地上:“说定了!那我们早点睡觉,明天天亮就出发,从长乐天的柳氏点心铺,一路吃到金人巷的薛家小馆!”
她没听到答复,回头看只看见人称智勇无双的大将军正愣愣地看着她,金色眼睛里朦朦胧胧,比脸上的笑容还浅淡。
“哎呀还傻站着干嘛,快睡觉呀。”
年幼的持明读不懂这双眼睛里的很多故事,只是伸手去拉人,把人推到床上躺好。
她想了想,又问:“要我讲睡前故事给你听吗?”
景元这才回过神,眉眼弯弯地说:“好啊,那就劳烦白露大夫了。”
白露瘪着嘴,回忆侍女哄自己睡觉的样子,踮起脚趴在床边,伸手摸摸男人的头顶。
“从前有个持-有个女侠,从小被关在一个院子里。院子虽然大大的,但是比起外面的世界,这里很小——很小——所以女侠最后逃走啦!”白露似乎很满意这个故事,颇为自豪地点了点头,“完!”
景元包裹着绷带的手伸过来摸摸她的紫色发尾的小卷:“对不起。”
他的声音很小,或者说很虚弱。于是白露贴过去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他说。“谢谢你,很好的故事。”
10.
“再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丹鼎司的床上睡得流口水了。听侍女说将军天亮时送我回来,还带着一堆冒热气的糕点小吃,但龙师以为我身体考虑为由,把它们都扔了。”
白露格外惋惜地叹了口气。
其实在不久之前,白露才想明白景元那天本来要去哪里去见谁。
于是在离开景府,她把景元留给她的那本故事书递给丹恒。
“只是借你的,一会儿要还我。”
她有恃无恐地仰着头,这是独属于她的、将军数百年如一日的优待与偏爱,如今借给丹恒先生一刻钟,勉强让他也把错过的陪伴补全。
书里夹着的纸条已经被她收走,上面是景元嘱咐她在符玄清理干净龙师势力之前不要把自己有梦境能力的事说出去。
白露边往外走边想,景元怎么会知道她已经开始做梦了呢。
说来惭愧,今早还梦见与景元告别,对方还是高大挺拔的样子,站在她面前,像第一次见面那样,摸摸她发尾的小卷,问她,那个故事的最后,女侠过得幸福吗。
她也变回小小的模样,暖水壶一样挂上景元手臂,只是还没来得及回答,却发现抓着的那只手上已经没有脉搏。
睁开眼,外面天色大亮,龙尊在自己的床上坐了一会儿,策士长才进来说,景元昨晚魂归司命,这是他留给你的。
一本薄薄的故事书,青镞说景元才刚写没多久,里面是乱七八糟添油加醋的冒险故事,据他自己评价,文学价值极低,可信程度也不高。
胡说。胡说。都是很好的故事。
白露这样想着,偏着头想流泪,可又很执拗地把眼泪憋回去。
她走快几步,差点绊在台阶上,心里只是着急要去梦里给出自己的答复。
「你一直知道的吧,故事的最后,所有人都很幸福。」
11.
丹恒等白露的影子完全消失在门口才转过头,看了看棺椁里面色平静甚至还带着微笑的人,只觉得对方是睡着了。
闭目将军嘛,诨名总是来得有理有据。
丹恒在棺木旁趴了一会儿,上好的白玉被自己的体温焐热一小块,他伸手去摸景元那边的玉璧,仍旧冷冰冰。
他屏息数了三秒钟,景元没有睁开眼睛笑着问他路途是否愉快,他才确定景元真的已经死了。
于是一切兴致都冷了下来。
来的时候也准备了一肚子话,三月七的剑术修炼得还不赖,开拓者总撺掇我以这个借口回趟罗浮显摆,姬子小姐托我给你送咖啡豆,我竟不知道你们还有往来。还有波提欧,前几天问我这个结盟玉兆的来龙去脉,那是我第一次没对他坦诚相待。
每个字都以别扭的姿势哽在丹恒的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他手里还攥着白露留下的故事书,粗粗翻开是睡前读物水平,两分钟就能看到底。可他读几遍,抬头再看景元的脸,怎么会一切还没有回到正轨。
丹恒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在匹诺康尼的梦里没有醒来。
如果真是梦的话,也许再往回退会更好,让他们回到新上任的将军和新转生的持明,隔着幽囚狱白色牢墙相视,新将军小心翼翼接近他,问,还记得我吗,得到否定答案后明显松了口气。
“我叫景元,高山景行的景,以元复始的元。”
他自我介绍,然后递许多书进来。
“听他们说你喜欢看书,这些是我从书库借的,等你读完,我再来看你。”
一开始丹恒读得很慢,仙舟的造词遣句太古朴精炼,一点一点慢慢拆开理解,像礼节优雅地饱餐一顿。景元果真在他读完那些书之后就来了,蹲在牢墙前,与年少的丹恒平视。
温和、迟缓又心事重重,丹恒觉得他像是某种小动物。
——说不出来,丹恒其实也没亲眼见过小动物,这是他唯一能见到的一只。
他期待着与小动物的下次见面,于是把那些书读得飞快,景元却从一开始每年都来,到后来十年才偶尔出现,有时候蹲下,有时候坐着,不怎么说话,但贴着牢门很近,丹恒能从玻璃门上的雾气感受到他起伏的气息。
直到有一次,丹恒主动开口:“今天是乞巧节,对吧。”
景元每次来都是乞巧节这天,丹恒今日终于在民俗杂志上找到答案。
仙舟人们祈福许愿的日子,但在还未获得永生诅咒的年代,这个节日用来重申爱情可贵,祈祷手巧善织。直到结婚率跌破三千万分之一且生育要摇号的现在,罗浮路边随便拦一个小姑娘都能举盾斩刀挥斥方遒,于是它的意义不得不再被拓宽。
爱人希望爱情能永远,家人期盼全家都平安,朋友祝祷一切能顺利。他们把这些愿望挂在金玉树上,等实现了也要回来写些什么,大多是有关情侣佳偶修成正果的俏皮话,也有虔诚感谢帝弓司命大人庇佑。
类似于故事的大结局,只有俗套的合家欢才被人看见,烂尾的愿望不会有续篇。
“你写了什么?”丹恒问他。
景元在黑暗中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才说:“什么也没写。我的运气不太好,许下的愿望不然就无法达成,不然就只能靠自己。”
接着他反问丹恒,你有什么愿望吗,我可以代劳。
最初的一秒丹恒对上他金色眼睛,脑海中竟涌动起很多不属于自己的声音。
但最后他什么也没说,景元就这样以这种别扭的姿势靠近他期待着什么。直到探望结束丹恒也没有开口,于是景元只能在一片沉默中被云骑与判官簇拥着离去。
接下来很长时间里丹恒一直在想,自己转生前罪孽滔天,但和景元的关系大概情深意切。
景元依旧会在这一天来看他,由头是正经的巡查重犯关押情况,实际上送来从全宇宙各处搜罗来的书。高高一沓书籍后是一双亮晶晶的金色眼睛,记忆里的那种小动物,透过来的视线湿漉漉的,像在低头舔舐丹恒掌心。
终于有一天丹恒问:“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
这是第一次他没有用「转生」「前世」和「那个人」来指代过去。
景元比丹恒更早地意识到这一天,他后退了一大步,几乎从牢狱外十几米高的平台上仰下去。
丹恒往前迈了几步,有些焦急地喊:“小心,景元。”
景元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和转生前的你,是朋友。”
他将某几个字咬得很重,生怕丹恒听不出意图。
第二年他没有来,第三年也没有,书送得更勤了,但丹恒读得很快,于是第四年时他仍旧期待景元出现,却没想到等来两个持明族人。
两人打开牢房要带他离开,丹恒不挣扎也不反抗,只是问,是景元让你们来的吗?
“景元?”一个人的音调升得极高,“那个自以为是的小王八蛋,现在大概早被龙师大人扔到古海里了吧!”
另一个人语气里带着嗤笑:“别急,龙尊大人,等将你的力量献给龙师大人之后,我们也会把你扔进古海,让你跟你的老相好做一对苦命鸳鸯。”
丹恒想纠正他苦命鸳鸯这个词用得不对,至少他和景元都是男的。但还没开口两个人已经被冲进来的云骑军控制,丹恒冷静地站在一片狼藉中问,景元呢,我有话要问他。
为首的云骑军递给他一样东西,陌生的触感。丹恒举起来看,因陈旧而更柔软的一段红绸,上面的行文飘逸:“君心我心。”
紧挨着还有颇为稚嫩的一行小字。
「看不懂丹枫哥在写什么,晚上能去你家吃饭吗?」
贴在旁边的是更劲挺的字迹:「景元你小子,不是说今晚请我吃不夜侯吗?」
小字变得张牙舞爪起来:「我什么时候说的?你连阵刀都不舍得给我,还想讹我的饭?师父你评评理!」
下面一行更为规矩娟秀。
「不论去哪,算我一份,今晚兵营食堂不开张。」
最后结尾的笔迹龙飞凤舞,旁边还速写了一张怒气冲冲的小狐狸。
「喂!你们四个!不要把祈福缎当留言板啊!」
丹恒再翻过来,另一面只剩下端正劲瘦的字体。崭新的,仿佛笔墨未干就被狼狈地卷着送出来,最后一个字的边角洇开一点。
「祝你自由,丹恒。」
他眨眨眼睛又回到最开始。
君心我心。这四个字忽然开始模糊起来。
世间万物运转总是公平。
过去的罪不属于他,过去的爱也不该属于他。
12.
在这场小小混乱结束后的第三天,有人把他从幽囚狱带出来,送上一艘崭新的星槎。
星槎海云骑军持明族黑压压一片,丹恒登上星槎前回头眺望,身旁的小云骑于心不忍,低声提醒,将军不会来送你的。
“我知道。”丹恒点点头,他上了船,竟如释重负地叹出一口气来。
星槎越飞越高,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罗浮的全貌。乞巧节结束了,长乐天正中间地衡司正在收起那棵擎天的金玉树,上面挂着的红绸缎风中飘摇。
丹恒打开窗户,将自己手里的这条红绸用力地抛出去。
其实君心我心和祝你自由都实现了,景元,所以我现在把这两个愿望原原本本的还给你。
丹恒帮景元把鬓角一点被玉兰花勾起来的发丝别回去。
这张脸安静、温顺、疲惫,就像无数次出现在幽囚狱牢笼外那样,歪着身子靠在门框,每块肌肉每节骨骼都自在地舒展。
丹恒才明白过来,原来那时的景元也像现在这般获得过珍贵的平静。
是因为我吗,还是因为丹枫呢。
丹恒永远也不可能知道答案了。
他本有很多机会问出口,比如去年中秋月色最剔透的一刻钟,他们手拉手从火锅店里围来问候的人群中逃跑,景元另一只手里拎着的两杯快乐茶正相互打架,奶茶颠簸着从杯盖边漏出来,直到木板路上只有他们两人的影子,景元才急匆匆递给丹恒一杯。
“好喝吗?”景元的眼睛在月色里生动地化作平静海面的粼粼光点。
丹恒噎了两口,慢慢说,好喝。
“这种甜口的茶配上红油豉鸡才最为相宜,苦一点的那种呢,自然更适合酥油红拂手解腻。”
景元站在他身侧,步子迈得缓,话却说得急。夜风徐徐,把这条路变得好长,他们与远处的神策府和更远处的列车,此时相隔数百年。
丹恒只是静静听着,偏过头去看,看罗浮的月亮也看罗浮的太阳,最后才说,好,那下次我们再试试别的口味吧。
于是五个时辰前奔波于长乐天与金人巷之间敲定丧宴最后一道菜时,路过那家奶茶店,丹恒又想起去年沉没在金色波光里的月亮。
他点了一杯坐在露天长椅上,眼前人群来来去去行影匆匆,只有他低头咬吸管,茶汤苦涩牛奶甜腻,两种滋味在舌尖互殴,总之都不是喜欢的味道。
丹恒捂着翻涌的胃像完成任务般勉强喝尽,自己当时怎么会觉得好喝呢。
他垫着下巴,问近在迟尺的人:“是因为你吗?”
而那人像月亮,月亮不说话。
好吧,好吧,原来期待无望的回应竟是这样愚蠢又浪漫,我现在有些理解你当时为什么会来幽囚狱见我了,景元。
丹恒临走前没忘记归还白露的故事书,如今龙女大人气场大增,景元去年中秋风寒后被她追着绕石狮子转圈灌药的场景如今想起仍历历在目。
你看,我们之间多少还是有些荒唐、轻快又无用的记忆的。但丹恒还是回味到一丝不公平。
如果自己与景元相逢相处的岁月也被写成一个故事,他不喜欢开头,也不喜欢结尾,中间的转折,离别,眼泪,通通不喜欢。
他只喜欢一个情节,是景元抱着书隔着玻璃牢门望过来,金色眼睛银色的头发,在踌躇又坚定地靠近他。
再一次地,如果这真是匹诺康尼还没醒来的梦,丹恒会从中秋月下开始续写。
他要写,久未归乡的旅人抓住那只手,自此之后他们从未分别。
13.
大毫与丹恒打了个照面,那人长了张和前任龙尊一模一样的脸,现在又露出一模一样的表情,地衡司执事官开始理解为何将军会选自家老宅举行哀悼会。
原本用来给长生种举办葬礼的十王司往生屋门口还立着「持明勿入」的牌子,一朝被龙咬,千年怕妙法。大毫刚听房间里面白露小声窃语,说那群龙师一百个人凑不出一个好心眼子,知道我要过来看他,特意把化龙妙法的残章放在桌子上。
“我才没那么傻会上他们的当呢,将军的故事已经由他自己读到结局了,”龙女大人掐着腰,“这么好的故事,就该配这么好的结局。”
她转过头寻求身侧人的肯定:“对吧,丹恒先生?”
丹恒迟疑了一会才答:“幸好我不会化龙妙法。”
吓得大毫落叶也不扫了跑过来敲门,看见龙女左手举着硕大的针筒,丹恒右手拿了锋利的剪刀。
坏了,这摆的什么阵。
白露优哉游哉从怀里掏出纸条打开,其中包含「注意符卿糖分摄入」「浮羊奶对长高或有裨益」,终于从里面抖落出一份捐献协议书。
“景元将军至死也未堕魔阴,”白露清嗓子,“元帅与方壶仙舟商议后决定保留将军部分血液与毛发,来研究如何对抗这种长生之癌。”
紧接着什么「靶向线粒体编码」「细胞变异速度收敛」「丰饶之力与巡猎赐福的消解」「命途本质影响」一系列陌生深奥的专业术语把大毫听得一愣一愣。
“但头发、血液,这也是化龙妙法的施法之料啊!”大毫勉强还没失去理智。
然后更多科学与迷信并驾齐驱的解释从丹恒和白露的嘴里蹦出来,大毫被吵得头嗡嗡作响,这才想起景元留给自己的十条遗言中最为难解的一句。
「第二百三十三条。大毫,此事我已与伏波将军订立契约,你可放下心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大毫直到夜深人静时才读懂。
有人轻车熟路翻墙而来,短靴在白墙上踏出个大黑脚印,大毫扶额:“这位「贵客」,景府的门没锁。”
刃回过头,问他是谁。
“一个说了你也不会记住的小角色。”大毫示意他进去。
“将军让我守在这里,以防有人癖好独特来此处寻死,死又死不掉,血迹难扫清。”
执事官盯着面前的红眼睛继续说:“他还要委托这个人在葬礼上发言,稿子自备,只要别宣扬与罗浮精神相违背的价值观就好。”
言罢大毫低下头忙手里的事,直到很久之后面前沉默的黑衣男人的脚步声才再次响起,急促地、甚至带着不解和愤怒地消失在房门的另一侧。
大毫抬头看了一眼,握着笤帚的手没停下扫落叶。
大概是李子树的叶子,他以前做云骑军征战寰宇时在某个星球见过。
当时景元还是他的同僚,个头小小的,跟小贩讲价都会因为长相讨人喜欢而容易不少,曾在集市上买了一斤紫色果实,分了大毫一个。
他们坐在战舰旁边吃边远眺后勤军收拾战场,满地尸体罩着白布,安静地排好队,等待被运回家去。
景元忽然说:“总有一天我会成为罗浮的将军。到那一天,不会再有任何罗浮人战死异乡。”
说这话时小小骁卫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咬一口李子就龇牙咧嘴地疼一会儿。大毫侧着头看他,那双眼睛明亮,是磐石是高山,总能平白无故让人相信很多事情。
于是大毫轻声说:“我信你。”
14.
刃推门进来时憋了一肚子火气,举着支离剑找角度,看从哪个方向劈过去能让这个又大又蠢的棺椁最高效地灰飞烟灭。
“你起不起来?”他冷着脸威胁。
一种熟悉而刺骨的情绪沿着脊柱节节攀升。
他茫然转头四处看,这里好像变成工造司窄仄拥挤的小宿舍,景元昨晚非要跟他挤一张床,睡得两人都腰酸背痛,最后小工匠顶着大黑眼圈举着包子站在床头,像飘然入梦的恶鬼一样问,景元,你起不起床。
但这里是景府,面前是棺木,刃记不起当年常光顾的包子铺老板娘姓甚名谁,而景元躺在离他很近又很远的地方,早已经死去。
刃收起剑,终于能够把双腿从寒冰中拔动,往前走了两步。
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看过景元的脸。
哦,对,这里有颗痣,从小就有。
那颗痣在他哭的时候也会哭,在他笑的时候也会笑,一张俊朗完美的脸,却要在这里留下一点破绽。
刃把手贴上去,幻觉从身体里钻出来,长着小痣的这张脸仿佛眨了眨眼睛,蹭了蹭他的掌心,又问他,刃,你去哪里了。
他想了想才回答:“我去地狱了。”
结果千辛万苦从地狱里爬出来,走了很远的路才能假装路过你身边,没想到又重新栽进另一个地狱,时也命也。
真的是地狱吗,刃反问自己。
他没恨过景元,也没爱过景元,甚至不了解景元。他们真的在彼此生命里活过吗?或是早就死去了。
景元的心没有跳动,不会再有疼痛、难堪与孤独。一个平静睡去的人,怎么会成为另一个人的地狱呢。
“景元,”刃沉声喃喃,“景元,如果你要离开,至少应该让我知道。”
其实我并不担心你,也没有责怪你不辞而别,只是我的心还跳动着,我还能感受到痛苦,这不是属于你的棺椁,这是为活下来的人搭建的地狱。
「景元」从玉兰花丛中坐起来,一只蝴蝶绕着他打转,落在发梢上扇了扇翅膀。
一切都像场噩梦般真实。
「这里好安静,可惜我们不能永远留在这里。」
景元轻声呢喃着,上半身倾向刃,两人几乎鼻尖对着鼻尖。
「死亡和告别一样,不会让一切都终结。我没有离开,只是回到你记忆里去了。」
刃看见他暗金色瞳孔里的小小灵魂,抽离出熟悉的身影,手里揣着早上新买的包子,头发被匆忙梳得乱七八糟,偏左的发旋倔强地拧过一圈纹路。
「这是我吗?」这个景元趴在刃的肩膀四处看,「原来我也会有死去的一天呢。」
紧接着他扳正刃的脸,得意地笑起来:「这是你吗?原来你也会哭呀,应星。」
蝉鸣声和风声都离他们远去,只有刃在无人知晓的深夜里流着泪。
但一个星核猎手是不该在早就陌路的将军面前流泪的,对吧?
有人借助这具身体哭,是寄居在身体里的应星活过来,与七百年前的景元打了声招呼。
你带他走吧。
刃对「应星」说。
你们两个无忧无虑的小屁孩,滚去过自己想要的人生吧。
15.
次日景府迎来七百年间最热闹的一天,上次这样在厅堂大摆筵席还是恭祝景元搬进神策府。
松散的一群人以各色理由让彼此不落单。
符玄已经学会如何把琼玉牌摆成星阵棋阵势,青雀自暴自弃拆完一条龙拆清一色,连庄五局的三月七赢得盆满钵满,旁边青镞潜心研读《鳞渊境古树扦插技术》,大毫坐在她身边,对着玉兆屏幕上一篇靶向线粒体编码论文中一句长达十五行且无标点的前言发呆。
开拓者从椒丘那借的鸳鸯锅,骗彦卿两边都不辣,彦卿夹了一筷子牛肉,泪眼汪汪冲出门。罪魁祸首继续招摇撞骗,听见丹恒正在给白露讲冒险故事,多波澜壮阔都褪色成一碗开水煮冷水。
“早知道彦剑首何必出去找水喝,听你讲故事就不渴了。”开拓者锐评。
这时刃站在最前面,手里握着从表演数来宝的桂乃芬那抢来的话筒。
还有献唱环节?开拓者边鼓掌边探头过来小声问:“丹恒老师,你怎么不上去,你小时候将军还抱过你呢。”
丹恒面无表情地想了半天,就在开拓者以为他在思考表演曲目的时候,对方才慢悠悠说:“没抱过。”
刃看了大毫一眼,紧接着似乎是特地向谁证明一般甩了甩手里的发言稿。
“
与你们相比,我和今天躺在那里的家伙算不上很熟。我们认识的时候,他才到我腰那么高,穿着盔甲跟在队伍后面,别人走一步他要跑两步,像只铁皮小青蛙。脾气任性,吃饭挑剔,喜欢拌嘴,想法天马行空,睡觉的时候还喜欢抢被子,简直糟糕透顶。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变成你们口中「谋无遗策安若泰山」的将军,可能也是像他小时候那样,别人走一步他跑两步。毕竟出于一些你们都知道的原因,我并不清楚他这些年过得怎样,学会什么,又是如何学会的。但我想,没人生来就拥有绸缪千里的能力,他只是选择去成为这样的将军。
所以坦诚地说,昨天飞船降落的时候,我想过一把火把罗浮、连带着你们这群打牌看书吃火锅的人一起烧了,尤其是你,饮月君。我、你、化龙妙法、死去的故人,听起来是不是很耳熟?于是我才明白他让我来这里的原因。
他不是想与我告别,只是想与我分享死亡的意义。
”
刃说到这里,非常迅速地清了清嗓子。门口有两个影子,他认识的景元、与他不认识的景元,从院中匆匆经过,像是梦里振翅高飞的蝴蝶,只是那个梦离此时很远。
他干笑一声才继续。
“他为自己安排的葬礼从头到尾都如此荒唐可笑,但我并不惊讶。毕竟在我看来,他一直是那个任性、倔强、又自作聪明的小屁孩,仅此而已。”
16.
彦卿灌了一肚子凉白开从外面回来,看见满屋子人都鼻尖红红泪眼汪汪。
“我就说红汤锅真的很辣吧!”他叉着腰长叹。
17.
景元的棺柩在午时乘着星槎从罗浮起航,目的地是虚陵仙舟的天将陵。历代的将军令使都在陵园万古长青的翠松间长眠,丹恒抱肘在瞭望楼盯着这艘踏上归途的飞船看,沉默许久才对刃说。
“你如果不想让他去那里,现在掷出支离也许还来得及。”
刃瞥他一眼:“「将军」不是他的奖励,但也不会是他的枷锁。”
他的灵魂早已经自由,至于剩下会腐朽的那部分,去哪里都算落叶归根。
两个人第一次没有兵戈相向,安静和平地跟在人群后面往长乐天走。开拓者十分兴奋地打头阵,和三月七叽叽喳喳聊着今日该去挂上什么心愿。
到了金玉树下才发现红绸缎八百巡镝一条,开拓者咋舌:“都够买我一条命了!”然后转头朝三月七伸手:“买给我。”
粉发少女哭笑不得:“这是乞巧节,不是乞讨节!”
最后还是符玄主动买下赠与列车贵客,丹恒抓着属于自己的这条,提笔不知道写些什么。左看看三月七已经写了平平安安,右看看开拓者早就挂起顺顺利利,他只好翻动树上其他红绸寻找灵感。
符玄的视线这才从他那离开,放在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星核猎手身上。
景元留给她的话里,最引人入胜的谜团终于在方才的追悼会上解开。
「符卿无须紧张当年之事会重蹈覆辙,若化龙之法再现于世,自然会有人做出与恩师镜流同样的选择。」
新将军在袖口中捏紧了这张纸条,她想亲口问问刃,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他是否忍心挥剑。
星核猎手却注意到她的表情,竟主动走过来。
“这把剑叫支离,曾经的剑首用它杀死过最亲密「朋友」,”刃说,“我的剑术算是承她所授,通常不会让人痛得太久。”
至于你,大胆去成为罗浮的未来吧,景元对此深信不疑,所以我也期待着。
18.
青镞对于寒鸦的出现毫不意外,判官今年的愿望也与姐姐有关。策士长偏头意味深长地看她:“我看见遗嘱时,第二百八十一条已经被划去,那是景元留给你们的吗?”
寒鸦迟疑了片刻才说:“是,景元将军对十王司倾囊相助,我和姐姐自然回以盛报。”
一种陌生的恐惧攥住青镞的胃,她尽力平稳住身体询问。
“那么之前雪衣大人所描述的关于景元去世时的场景,究竟是真是假?”
寒鸦面无表情地抬眼:“假的。你离开后将军痛得撕心裂肺精疲力倦,边写遗言边吐血,到最后地上的垃圾桶都能漂起来。游戏倒是玩过,但第一局输了,也没能熬到第二局打完,我找了最擅长此事的判官帮忙力挽狂澜才勉强赢下,然后我们擦了一夜地板,直到你们出现。”
她顿了顿,反问青镞:“姐姐和我的两种说法,你信哪个?”
青镞想了想才回答:“前面那个。毕竟小鸟转转乐这种游戏对他来说易如反掌,不至于输。”
寒鸦点点头:“那就好。”
但无论你信哪个,景元将军确实不是因魔阴而死。符玄大人折断的那根嫩芽顶多算一次可控的异常值波动,我们做过血检,按照浓度数据模型来看,距离他魔阴入体还应该再有七百四十三年零两天。
寒鸦继续说。
寿终正寝,对于长生种好陌生的四个字,就连死亡也要对他网开一面。
十王司也无法解释原因,也许长生种的寿命真的无法预测,也许如那位星核猎手所说,别人走一步将军要跑两步,所以才总是走在前面,更早抵达终点。
青镞呼出一口气:“不意外,毕竟七百年前的祸事也未将他击垮,若十王司说他是逝于魔阴,我才会觉得诧异。”
他只是离开在罗浮最平常不过的一天,甚至与今天、昨天、以及七百年间的每一天都并无区别。
景元早起随云骑军完成例行巡查,途中路过旧宅停留片刻,然后去长乐天检视金玉树布置进度,还日行一善帮两个迷路的化外小姑娘送到星槎海,最后终点又回到起点,跨过神策府高高的门槛。
即使是常伴身侧如青镞,都无法从这循规蹈矩的路线中窥见端倪。
可她只是想知道,景元究竟从何察觉到自己即将离去,又在意识到大限将至时想过什么。
19.
丹恒将一条条红绸翻过去,像在读一本文笔良莠不齐的史书古籍。
这棵金玉树枝繁叶茂,金子做的翠叶白玉雕的花蕾永不凋败,期间红色丝绸缠绕其中,散发出诱人美梦的光泽,一座仙舟浮沉跌宕的几千年此时缩影至历代人们最朴实直白的愿望里。
这时他注意到一条陈旧的祈愿绸,被数百年时光浸透失去光泽褪成血一般的暗红色,上面的愿望稚嫩青涩,拥有与周围风花雪月格格不入的烂漫。
「希望能早日吃到我自己种出来的李子。」
下面的还愿大概才写上不久,墨色崭新浓郁,字体潇洒遒劲。
「结果了,我尝了一个,甜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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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是:景元你真的好高啊!好长一条猫猫,不愧是比别的成男多吃几百年饭。
【黑花|瓶邪】平生不自知
吴邪第一人称,虽然他什么也不知道,但是话却很多
接的是重启结尾,大家一起养身体
最近每天的我:没有时间了
——————————
我们一群老弱病残回到村里的时候,被吓了一跳。我们家院子门口停了好几辆大车,一见到我们,里面的人全出来了,看穿戴的都是医护人员。我的第一个念头是,难道在我们在外面当冒险小虎队的这段时间,闷油瓶的鸡发了鸡瘟?再一看其中几个穿得很商务的人,认出是小花的手下。
怪不得我说要先送小花去医院,黑瞎子说不用,原来已经有准备了,不过小花这一路也没醒过,不知道是怎么联系上这些人的。
这次活动和任何成功,荣耀,财富都扯不上任何关...
吴邪第一人称,虽然他什么也不知道,但是话却很多
接的是重启结尾,大家一起养身体
最近每天的我:没有时间了
——————————
我们一群老弱病残回到村里的时候,被吓了一跳。我们家院子门口停了好几辆大车,一见到我们,里面的人全出来了,看穿戴的都是医护人员。我的第一个念头是,难道在我们在外面当冒险小虎队的这段时间,闷油瓶的鸡发了鸡瘟?再一看其中几个穿得很商务的人,认出是小花的手下。
怪不得我说要先送小花去医院,黑瞎子说不用,原来已经有准备了,不过小花这一路也没醒过,不知道是怎么联系上这些人的。
这次活动和任何成功,荣耀,财富都扯不上任何关系,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沮丧,大家都极度疲惫,在被包扎治疗的过程中,几乎没有任何人说话。大家都不同程度地挂了彩,小花刚到亮处的时候,看起来像个血葫芦,非常的可怕,经过了紧急处理之后,又像木乃伊。这一路上我甚至好几次不由自主地想去探他的鼻息,但是最后由于一些我自己也想不通的原因,还是没有伸出手。
医生给小花的诊断结果是内脏没有受损,主要都是皮肉伤,刀口不算深但是很密,都避开了大血管,无论是谁下的刀,这个人是乐在其中的,这是很明确的折磨,我想杀人的念头向来不是很多,那一天起了很多次,没有什么意义,这是马后炮。
小花的这帮人像一支军队一样,非常沉默严肃,来去如风,没有任何多余的打听消息或者嘘寒问暖的行为,比起医护人员更像一群大厨,动作很迅速地给我们打上了补丁,留下海量的药品,把一些注意事项简单地和我们交待了一下,又上车走了。我们是凌晨到的家里,他们走的时候,太阳还没升到正头顶,让我觉得自己待客不周,都没有招待人家一顿午饭,不过现在家里的两位红案师傅,闷屠和胖厨应该都没有心思给他们烹羊宰牛炖王八,就算了。
我在门口目送车队离开,觉得整个院子一下子变得很空,甚至有一股死气,赶紧一瘸一拐地回到房间里,要回到我的朋友们身边去,脚底板受伤真他妈的要命,簧片太薄,划得极深,我预计未来至少半个月,我都得像范伟一样走路。如果村子里的人问起,我准备说我们几个被人骗去搞传销了,天天被毒打。
胖子已经睡了,不知道他睡着没有,瞎子在小花的床边站着,给他换吊瓶,动作非常熟练,他雁过拔毛的本性不改,医护人员的白大褂被他顺走一件,此时此刻正在身上披着,比起像医生更像变态。我看了他们一会,突然觉得非常想抽烟,一下子就焦躁起来,双手下意识地往身上摸,突然被拉住了,我一回头,闷油瓶站在我旁边,看着我。
他一看我,我就气短,好像我的肺管子阀门握在他手里一样,顿时也不是那么想抽烟了。
“去睡一觉。”他很简短地说。
我现在已经过了极度疲乏的那个阶段,反而很清醒,摇摇头,但是闷油瓶也摇摇头,显然他的摇头更有权威,一阵巨大的疲惫突然像淤泥一样从脚底板涌上来,把我往地面上扯,我甚至趔趄了一下子,闷油瓶很迅速地扶了我一下。
我没有再坚持,走回到自己的房间去,终于坐在床上的那一刻,我真想放声大哭,这种情绪是没有来由的,并不是因为伤心痛苦或者别的什么,更像是一种生理需要,但是我也没有哭,我想如果我再年轻十岁,说不定真的会。
我把脑袋放在枕头上,觉得好像自己能就这么睡到夏天,但是我闭上眼睛的那一刻,突然意识到,这个房间里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张起灵并不在这,我蹭一下弹起来,非常狂乱地要翻身下地,脚底板碰到地面,疼得我一激灵,也是这一下子让我醒了,我扭过头,发现闷油瓶只是走到了床的另一边,他看着我,好像有一点诧异。
我和他对视,把一口气分成五秒吐出去,按照我现在的肺活量,差不多只有这点气,然后再次一头栽倒,闭上眼睛,这次我知道张起灵应该还在这,因为他把手放在了我头上,我可能一秒钟就睡着了,没有做任何一个梦。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我闻到了饭的味道,胃几乎是瞬间就扭在一起,我太饿了,像游魂一样起了床,直奔灶台而去,如果这时候给我加上卡通特效,就会是像猫和老鼠里那种被香味牵着走的画面,我本来以为会是张起灵或者胖子,没想到是黑瞎子,他把白大褂的两个袖子系在一起,挂在脖子上,成了一条围裙,正在锅里很缓慢地搅动,脸上有诡异的笑容,像一个巫婆。
他抬头看见我,说,“你睡够了?”又从锅里捞出一勺,“尝一尝?”我一看,原来锅里不是眼珠子,而是排骨。
“几点了?”我问,想了想觉得这个问题不是很合适眼下的情况,又改口道,“哪天了?”
外面天是大亮的,我觉得我不可能只睡两三个小时就醒。
“十点多。”黑瞎子说,“第二天了。”果不其然,我睡了一天一夜。
“小花怎么样了?”我又问。
“中间醒了一次,还拒绝用人家大夫留下来的便壶,我把他拎到茅坑,他说还不如用便壶,还有心挑三拣四,可见没啥事。”黑瞎子说,“不过现在应该还在睡,我估计他至少要再躺一天。”
我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笑容,都能想象小花一脸嫌弃的样子,稍微放了点心,决定还是去看看他,被黑瞎子喊住了,“你把他们俩喊进来,咱们先吃饭吧,从出来到现在也没吃什么东西。”
我一瘸一拐地走到院子里,发现胖子和闷油瓶站在鸡栏旁边,表情都很严肃,凭栏远眺,当他们凝视鸡时,鸡并没有凝视他们。
我走到他俩旁边去,也往里面看,说,“咱们仅剩的产业怎么样。”
胖子感慨道,“从来没想到爷会这么怀念这几只鸡,农耕经济就是让人心里踏实,鸡在人在,鸡我合一,鸡若在,梦就在。”
我说,“被你说得像什么圣器一样,宝鸡灯,陕西版沉香回忆录。”
胖子说,“劈山救母这个行为,咱们也不是没干过,劈山各种救。”
闷油瓶当然不参与我们的打屁行为,只是在旁边站着,看我们时很近,看鸡时很远。
我跟胖子贫了两句,觉得自己心情又好了点,等到吃上了排骨,心情就更好了。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吴邪譬如今日生,每次出来都是这个想法,但是隔不了多久,又去寻死了,不知道这一次,是不是一个终点。
我想不是。
我有很多话想找人说,但是目前身边的这些人,都不是最合适的对象,这些人里最能理解我此刻心情的,也许是还在屋里躺着的小花,我和他之间有一种特别的联系,是我们同为九门后人共享的一些东西。这不是说我们感情异常深厚,目前这院子里的每一个人,我都愿意为他们豁命,只是我和小花,我们就像同一个窑里烧出来的两口钟,花纹完全不同,但是其中一个响起来的时候,另外一个就会遥远地共鸣。
有这么一个人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我虽然开棺的时候运气跟他妈的倒霉熊一样,但是在这一点上,老天可能多少有垂怜我。
我们吃完了饭,黑瞎子很自觉地端起之前在灶上煨着的汤,走进小花的房间去,我也跟着去了,主要是想逃避洗碗刷锅,小花醒了,手被包扎得太厚,没办法玩手机,在床上直挺挺地盯着天花板放空。
黑瞎子把汤放到我手里,把小花稍微扶起来,靠着床头坐着,现在他没有任何一个动作会不牵动他的伤口,虽然小花从小就练缩骨功,势必是一个非常能忍痛的人,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的视线突然落到我身上,说,“哎,给我弄面镜子。”
我愣住了,说,“什么?”
小花声音很虚弱,轻声细语的,几乎听不见,“照照脸,破相没有。”
黑瞎子说,“昨晚不是问了吗,没有,好着呢。”
我一阵无语,也附和道,“没有没有,脸还好好的。”看看他包得像被火云邪神打了一样,又说,“但是别的地方都得装修了,被切得像扣三丝。”
小花说,“这趟出去,得做个医美。”他可能本来以为我和黑瞎子中总会有一个人接他的话,没想到我和黑瞎子都没搭理他,因为他看起来实在是太惨了,哪怕郭德纲在这一刻附他的身,我也笑不出来。
黑瞎子在床边拉了个板凳坐下,示意我把汤递给他,又说,“排骨我们都吃光了,剩点汤给你。”他那个白大褂围裙一直挂着,现在摘下来垫在小花的下巴底下,他换吊瓶的架势专业,给人喂饭我看也挺专业,出乎我的意料,搞不好业余时间在敬老院当志愿者积德,虽然在敬老院在他来说可能比起尊老更像爱幼吧。
小花也没推三阻四,就着他的手就喝了,喝了两口热汤,精神头好像稍微好了一点,看着黑瞎子,轻描淡写地说,“还以为这回真的要死了。”
黑瞎子没说话,小花看看我又继续说,“我当时心想,不行啊,得托了孤才能死,得把吴邪给托了。”
我心中大骂,托你个宝塔李天王的孤,上来就要给我当爹?刚要开口,黑瞎子先开口了,说,“已经托了,你掉下来的时候托给我了,我还没回答,你就厥过去了,我答的话估计你也没听见。”
小花又喝一口汤,说,“是吗?你说了什么?”
黑瞎子说,“我说不行,这个单我不接,你要是死了,我就把吴邪杀了,然后张起灵把我杀了,咱们仨一起下去,可以成立一个党支部。”说着露齿一笑,抬头看我,“我觉得我这句话起到了很大的激励作用,让你挺到了最后,徒弟,你说是不是。”同时把一勺送到小花嘴边的汤收回来,自己喝了。
我心想,干我屁事。赶紧从房间里出去了,老子什么粽子妖怪没见过,现在还四肢健全地活着,不要搞半天被自己人给做掉了,英雄死在和平年代,敌在国会山。
走之前转头最后一眼,看见黑瞎子伸出手去捏小花的腮帮子,我心中大骇,心想你他妈不是也要学焦老板折辱小花吧,想一想应该不会,最多是一勺一勺喂累了要给他直接灌,于是走了,感慨看来当代敬老院中的确有不少欺凌老人的行径。
虽然现在是老人在欺凌别人。
小花当天晚上就下了地,他死缠烂打,让我把他手上的绷带解了,但是实在也没什么事好做,力气也不足以在院子里走动,看了看手机,可能是里面的东西实在太不利于伤口愈合,居然会叹一口气,主动放下,坐在我家油渍麻花的桌子前扒蒜。
才扒了半头,黑瞎子像个牢头一样又出现了,穿着白大褂,上面还带着排骨汤的污渍,说,“你出来干什么?”
小花说,“躺不住了。”
黑瞎子看看桌子,又说,“你出来吃大蒜?嫌喝汤口淡?”
小花说,“我只扒,不吃。”
黑瞎子说,“那你扒个屁?”又把他拎起来,双手反剪押送回房间,进房间的时候甚至还压了一下他的脑袋,像送犯人进警车,小花实在是太虚弱了,一点也没反抗,我也觉得他应该躺着,也没有为他说话,他手里还攥着半头蒜,回头看我和看黑瞎子的眼神充满阶级仇恨,仿佛在说等他好了要把蒜全塞进我们两个屁眼里。
我决定这段时间内把家里的大蒜都先藏起来,还可以成为驱使胖子的硬通货。
我本来以为小花应该是黑瞎子的老板,他俩是单纯的雇佣关系,这两天一看,感觉也不像,像认识很久了,可能和我跟闷油瓶和胖子差不多,有点好奇,日后再问。
当天晚上吃多了,再加上想和小花说的话也并没说出来,双重饱腹感,半夜来院子里转,发现黑瞎子也没睡,站在院里抽烟。他头发还是很短很短,这几天经常下意识去摸自己原来那个小揪,又摸空,讪讪地放下手。结合小花给我讲的他是旗人贵族的消息,可能这人还是怀念脑袋后面的辫子,有复辟的歹念,我决定这两天去淘宝上买个大清亡了的文化衫给他。
我站到他身边去,他看看我,说,“来一根?”
我说,“不了,至少先戒一个月。”
我以为他会再灌我点鸡汤,就像他平时那样,但是并没有,我们就在院子里站了二十分钟,什么话也没有说,最后黑瞎子先转身走了,临走的时候拍拍我,我觉得他和我一样心里有事,这个时候按理来说我们应该互相倾诉一下,就像一个互助会,但是显然我们俩都不打算,因为不合辙,一字螺丝刀转不开梅花螺丝。
我往屋里看了一眼,我的螺丝刀还在屋里和大蒜置气呢。
小花又躺了两天,才能稍微到院子里晒晒太阳,我们在院子里坐着,我说了很多,把这次的整件事梳理了一遍,小花大部分时间只是听,偶尔补充一些细节,我讲我在幻觉中看到的,讲哑巴村和雷声,讲我三叔和文锦,讲西王母,他只是听,我知道他心中对那些谜团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奇,而且希望我也最好不要再继续了,别再像一条狗追着自己的尾巴一样追着不放,但是如果我要去,他会跟着我去。
而我不能不继续,我失去了很多东西,其中包括一个退出的按钮,这个按钮曾经在我的选项之中,是小花所羡慕的东西,现在我们两个都没有了,我们两手空空,面面相觑。这不一定是坏事,但是失去一些可能性,总是令人遗憾的。
我在这次对话中反复避开闷油瓶相关的任何事,这是一种心虚,我希望我只是在讲我,但事实是,我不可能在讲我的故事时剔除张起灵的部分,就像你不能抽掉任何建筑里的主梁。
小花敏锐地发觉了,而且一点也不想帮我遮掩,直戳我的肺管子,“你非常害怕张起灵再消失。”
我说,“是。”
我为什么这么害怕?我等了他十年,在这十年中,我做了很多让人觉得完全不可能的事,我不需要他来帮助我活下去,但是实际上,我需要他让我活下去。我越想越怕,越怕越想,而且这一切几乎是没有理由的,人没有办法解决一件没有前因后果的事。
他妈的闷油瓶,真是盗墓界的周杰伦,我忍不住想唱一句没有理由你也能自己走。
小花看着我,我觉得他还有很多话要说,但是都没说,闷油瓶在我们俩沉默的时候从我背后走过来,没有任何理由地递给我一个煮鸡蛋,你看,这就是一件根本没办法解决的事。我不知道这个鸡蛋是从哪来的,他为什么要给我,我吃了会发生什么,如果不吃又会怎么样。
我可能是魔怔了,我想,于是我们三个人沉默地待在院子里,只有我剥鸡蛋的声音。
我吃完之后,闷油瓶伸出手,示意我把鸡蛋壳放进他手里,然后回房间了。
我和小花目送他进门。
小花说,“我怎么没有鸡蛋?”
我说,“你又不爱吃。”又问,“你和黑瞎子很熟吗?我本来以为你们俩就是夹喇嘛的关系。”
小花想了一下,说,“在我还很年轻的时候,他教过我一些东西,对我帮助很大。”
我说,“原来我们师出同门,师姐。”
小花可以接受花姐这个称呼,但是对师姐好像不太行,说,“什么他妈的,搞得我觉得自己是丁敏君。”又说,“我觉得你想太多了,吴邪。”他拍了拍我的胸口,“你自己没搞懂你自己,你得多问自己几句。”
我说,“倘若我问心有愧呢?”半是接他的梗,半是自言自语。
我又看了看整个院子,心想自己下一步该干什么,怎么跟我二叔交待,怎么跟我父母交待,如果铺子真的没了,我难道真的搞家禽养殖?还是去找份工作?我的学历还不错,但是简历怎么写,曾欠债两亿四千万,融资能力极强?黑瞎子的四合院要拆了,估计能分一笔巨款,我好歹是他的得意高徒,或许能融到一笔启动资金。
我看向小花,他这种住着四合院套四合院加起来八合院的人就不会有这种苦恼,我又想他会不会写过简历,应该不会,况且他从八岁起就没上过公立学校了,毕竟不能白天在学校跳绳晚上回家对账本,算下来小学都没毕业,不知道在人口普查中是否会被划归进文盲,他买的那个国外MBA的文凭算不算数。
我们四十岁了,我想到,我曾经觉得四十岁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年龄,但是好像只是做了一个梦,我就四十岁了。
我站起身来,把小花也拉起来,他的动作都很小心地收着力,他的伤口在愈合,很轻的力都会崩开。我问他,“你晚上想吃什么?”
此时此刻的我,最好还是只关心这一个问题。
小花说,“想吃鱼。”
我点点头,去屋里喊小哥和胖子,说出去钓鱼。瞎子留下照顾照顾小花,黑瞎子在这个村里过得很愉快,因为他通缉犯的身份,没办法人脸识别,使用不了支付宝,在城市里屡遭白眼,但是雨村这个偏远地方,乡村教师代言人马云还没有征服,能使用零钱的地方很多。
胖子扛着钓竿出来,问我,“你俩在这嘀嘀咕咕一上午说啥呢?”
小花坐在那很平淡地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我摸摸后脑勺,心想,是吗?又想到小花可能只是在诳胖子,小哥拎着个桶出来,我们三个就往外走,把小花留在院子里,黑瞎子从房间里出来,站到躺椅上的小花身边,我看见他递给小花两头大蒜。
我不是都藏起来了吗,他从哪翻出来的。
我们回来的时候,黑瞎子坐在院子里编筐,小花坐在他旁边,坐的是一个胖子从来不坐的小马扎,因为他知道他坐下去那个小马扎就会变小地垫。瞎子最近天天给小花炖鸡汤,我们家瓶仔的鸡都被他杀得供不上了,我心想不能这样下去,于是提出要跟他以物易物,一只鸡要五个筐换。
当然是开玩笑的,但是他也真的开始编筐,可能也是太闲了,而且手还挺巧,编得不错,最近甚至开始在上面加花纹了。
我走近他们俩,听见黑瞎子在唱歌,唱的是许巍的曾经的你,把嘀呖呖呖全部唱成嘟噜噜噜,这首歌一下子变得很傻。小花并不是和他肩并着肩坐着的,而是侧身坐着,我走过的时候,看见他好像累了一样,把头靠在瞎子的后背上。
我心中一动,想起另一首许巍的歌,愿此时的暖阳,也在静静照耀你。
今天早上来了人,给小花送来了两大箱子票据,黑瞎子说拿去烧火,但是也只是说说,现在它们都在房间里,等着小花去清点,上面有很多东西,恩与仇,得与失,生与死。张起灵跟在我背后,桶里面装满了鱼,他又钓多了,每次都这样,胖子念叨着家里的蒜都哪去了,我进屋去打电话,过两天要去给肺拍个片子。
小花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在屋里问,“你说什么?”
黑瞎子帮他抬高声音回答,“他说刚才你出去的时候快递到了。”
我这才发现桌子角有个快递盒子,拆开一看,是一件印着大清亡了的T恤。
没了
【黑花】醉生梦死
“解雨臣,这酒喝了能忘记以前发生过的任何事。”
“我知道,叫醉生梦死。”
黑瞎子抱着酒坛子对解雨臣一笑,“05年一起看的电影,你到记得还挺清楚的。”
“就当你夸我记性好,谢谢你。”
“我可没那个意思,说不定你背着我多看了几遍,,毕竟你当时还觉得挺好看的。”
解雨臣没接他的话,看着黑瞎子把酒倒到桌上的杯子里,自动跳过了话题:“用陶土存的酒到在高脚杯里,你这是文化交融吗。”
“家里没别的了,用碗的话只有一柜子欧式简约陶瓷碗,或者你摆在客厅的青花瓷。”
解雨臣不说话了,黑瞎子知道他在想什么,“平时喝啤酒都是直接对瓶吹的,你又喝不惯白的,哪还有什么别的酒杯。”...
“解雨臣,这酒喝了能忘记以前发生过的任何事。”
“我知道,叫醉生梦死。”
黑瞎子抱着酒坛子对解雨臣一笑,“05年一起看的电影,你到记得还挺清楚的。”
“就当你夸我记性好,谢谢你。”
“我可没那个意思,说不定你背着我多看了几遍,,毕竟你当时还觉得挺好看的。”
解雨臣没接他的话,看着黑瞎子把酒倒到桌上的杯子里,自动跳过了话题:“用陶土存的酒到在高脚杯里,你这是文化交融吗。”
“家里没别的了,用碗的话只有一柜子欧式简约陶瓷碗,或者你摆在客厅的青花瓷。”
解雨臣不说话了,黑瞎子知道他在想什么,“平时喝啤酒都是直接对瓶吹的,你又喝不惯白的,哪还有什么别的酒杯。”
见解雨臣点了点头,黑瞎子把其中一杯推到解雨臣面前。“你背着我看了电影也不会怎么样,文艺片总是要多看几次的。”
“你是不是早看过了,还骗我说第一次看。”
黑瞎子的笑容凝固了一下,而后笑了出声。那时他刚从斗里出来,路过一个村子,全村一起看投影出来《东邪西毒》。劣质的光照的他眼睛疼,他在人群后面的一个角落里看完了整部电影。
“我怎么敢骗你呢,是我觉得好看多看了几遍,”
解雨臣笑了一下,“还骗我呢,其实那个晚上我也在。”
“那挺好的,说明我们第一次看还是在一起。”
黑瞎子没多问什么,解雨臣当时为什么也在那,会有各种各样原因,十几年前的事没必要追究。
“所以你搞来这酒……想忘了什么。”解雨臣问。
“很多,你都知道的。”
雷声,血光,坠落,祭祀,娱神……解雨臣脑中闪过很多画面。
“好吧,那我也挺想忘记的。”
于是他举起杯子,两人碰了一下,一口饮尽。
怎么能算酒呢,解雨臣想,白瞎了这么好的坛子,明明就是水。
但解雨臣选择遗忘,他想起电影里接下去的台词:如果可以把所有东西忘掉,以后的每一天将是一个新的开始,你说那多开心。
-end-
*电影《东邪西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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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花』温湿
〈雷城后,雨村养伤文学〉
〈喜欢爹系老齐和暗戳戳心疼人的花姐〉
〈老吴讲故事,含瓶邪(4.5k+一发完〉
小满哥带着一身泥进门的时候,我正端着个铁盆儿在葡萄架旁边摘葡萄,余光那么一瞥,还以为家里进了只皮毛油亮的大黑耗子。
……嚯。
它老人家慢慢悠悠地挪到我脚边,坐下来看着我。我默不作声地往后撤了半步,保持安全距离,也那么看着它,试图从那张狗脸上找出一点心虚,愧怍,诸如此类的情感,不过...
〈雷城后,雨村养伤文学〉
〈喜欢爹系老齐和暗戳戳心疼人的花姐〉
〈老吴讲故事,含瓶邪(4.5k+一发完〉
小满哥带着一身泥进门的时候,我正端着个铁盆儿在葡萄架旁边摘葡萄,余光那么一瞥,还以为家里进了只皮毛油亮的大黑耗子。
……嚯。
它老人家慢慢悠悠地挪到我脚边,坐下来看着我。我默不作声地往后撤了半步,保持安全距离,也那么看着它,试图从那张狗脸上找出一点心虚,愧怍,诸如此类的情感,不过只是徒劳无功,因为我在它脸上只看到了心安理得。
行,我认。不过这也不完全是小满哥的错,上午刚下了一场雨,道上的土自然而然都和了稀泥,这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它带着一群小弟四处乱窜也难免会给我们留下点儿证据。
我很快就给自己铺好了台阶,奈何一时半会儿抽不开手,只能发动求助技能,喊屋里的闷油瓶来给四叔冲个澡。
闷油瓶在五秒之内到达战场,他好像刚睡醒,看向我的眼神不太清明,还带着些许疑惑,当他看见小满哥的时候,嘴角轻轻勾起一个弧度,就转身去拿水管,对着小满哥开冲。
这叫什么,恶狗自有恶人磨。
我有些想笑,手底下一抖又捏碎了一颗葡萄,汁水顺着指缝流。雨一连下了几天,这葡萄架不得不收拾一下了,有几条藤直接被砸进了泥里,看着怪可惜的,我把它们一根一根薅出来,再搭回架子上,不知道能不能妙手回春。但那些烂掉的葡萄和轻轻一碰就烂掉的我是真的无能为力了。
挑挑拣拣,摘出来大半盆,我抻了个小板凳坐下来,把那些葡萄再过一遍水。
从我坐的位置,一抬眼刚好能瞥见堂
屋角上的除湿器,像个白色的大箱子,烫金的logo还泛着光,一看就价值不菲,和整间房子格格不入,散发着资本的恶臭。
那天解家伙计把这玩意抬进院子的时候我和胖子一脸不屑,试用之后一秒狗腿。
果然还得是资本家。
梅雨季已经过半,福建的天气还是一成不变的闷中带热再带湿,有时候实在热得人心烦意乱,下起雨来跟胖子和隔壁大妈掐架一样没完没了。小花在雨村住了两个多月,虽然嘴上嫌弃这嫌弃那,却是第一次付诸实践,但我猜多半是黑瞎子这几天才让他碰着手机的缘故。
当天晚上我就跑到小花那屋献殷勤,小花正靠在床头举着部翻盖手机玩俄罗斯方块,连个眼神都没分给我,却把缠着纱布的另一只胳膊往被子里藏了藏。我捕捉到了他的动作,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但见他精神还不错,又多多少少有了点心理安慰。
我跟小花说还是二十一世纪科学技术的产物强大,他先是不置可否,又说了一段导购级别的话。
“这是新一代升级款,大功率,耗能低,慢升温全静音式除湿。”
这话听得我一阵肉疼,心想解家不会又收购了什么除湿器企业吧,还没等我呲牙咧嘴,小花像看透了我的心思一样,把翻盖手机放到腿上,拿起放在床柜上的另一部智能手机,调出张花花绿绿的广告图怼到我脸上,整个过程他的眼神从没离开过那局俄罗斯方块。
“这上面自己写的。”
行。
不过第二天,小花就又买了一台一模一样的除湿器,摆在了他和黑瞎子那屋。
这时我才幡然醒悟,好啊,合着他是拿人试用呢。
……
想着,我咬了咬后槽牙,不过人家是债主,还是伤员,本着老板比天大的思想觉悟和照顾老弱病残的高尚品德,我任劳任怨地把葡萄洗好,装了一些在盘子里,准备给小花端过去。
我挑了颗大的递给闷油瓶,他刚给小满哥洗完澡,手里还拿着水管,就低了低头咬住我手里那颗葡萄。
我问他甜不甜,他看着我的眼睛,点了点头。
嗯,甚好。
这时天已经擦黑了,我象征性地在门上敲了两下,然后直接进屋,小花正坐在茶几边上对着笔记本电脑噼里啪啦地打字,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他的背绷得很直,绝对不是在处理什么轻松的事。
屋里没开灯,电脑屏幕发出的亮光照在小花脸上,显得他脸色更加苍白。这两个月他瘦了一圈,两颊都微微有些凹陷。
这个场景与脑海中的记忆片段倏地重合,一下子刺痛了我的心。
从雷城出来的那天,小花被黑瞎子背着,在无尽的黑暗与令人窒息的恐慌之中,我一遍又一遍地用仅剩的那只手电筒去照他的脸,探他的鼻息,那束光冷冰冰的,让苍白中绽开的几抹鲜红更加刺眼。
期间小花有几秒钟恢复了意识,我看见他的嘴动了动,迟钝地反应过来他有话对我说,颤颤巍巍地把耳朵凑过去,可他只是伏在黑瞎子肩头无声地笑,咳出来的血溅了我一脸。我打了个寒颤,瞬间觉得身上的血肉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然后我听见黑瞎子骂了一声,又加快了速度……
我不敢再往下想,手一快啪地打开了灯。
小花微微眯着眼睛看向我。
“眼睛不要了?”
我有些心虚,放下盘子一屁股坐在床上。他倒也没在意,轻轻笑了笑,又敲了几下键盘,就把笔记本电脑合上了。
“出什么事儿了?”
“能出什么事儿,还是有人闲不住。”
小花略显疲惫地闭了闭眼,用手腕按了按额头。
我大体上猜了个七七八八,估摸着这事也不会太大,可还是跟着有些紧张。我跟小花说让他安心歇着,黑瞎子不是回北京了吗,他点了点头,过会儿又没头没脑地接了一句他今天晚上就能回来。我也应了一声,就再没下文了。
雷城这一趟,我们几个当中小花伤得最重,前段时间有黑瞎子寸步不离地照顾,还有我们几个跟着瞎着急,还算恢复地不错,不过还有几处伤得严重的地方,解家的大夫看过说还是得静养,否则有可能落下病根。
黑瞎子听了如临大敌,什么事儿都得亲力亲为地在旁边盯着,态度极其强硬。小花基本上都是顺着他来,偶尔也抗议一下,可即便是小花犯别扭的时候,黑瞎子也决不会松口。
我曾亲眼看见某天晚上老黑穿着背心和大裤衩蹲在院子里猛抽了两根烟,然后进屋抽走小花的手机,放了杯温水在床头,关灯关门,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之后又回到院子里把手机亮度调到最低,一条一条地回着消息,处理那些烂糟事儿。
可时间长了,烂糟事儿就不仅仅局限于信息形式了。虽说当家的不在,解家也不是轻易就会乱的,而且小花和黑瞎子把各种紧急预案做得很完备,能完完全全地将波动控制在一定范围内,确保万无一失,但是架不住几股势力一齐乘虚而入,北京那边没人大家心里都不踏实,黑瞎子就只能开着车福建北京两头儿跑,往返怎么也得开上两天半。
有一次我实在看不下去,问黑瞎子吴家能不能帮上忙,他怪笑了几声,下一秒脑瓜蹦就招呼到了我头上,说不劳烦小三爷了,看好解雨臣就行,我摸着脑袋叹气,心想小花可用不着我看着,我想看也看不住。
近来正值梅雨季,屋子里潮,小花早年练功留下了不少旧伤,再加上新伤没好彻底,不用想肯定是不好受,整个人都有些发蔫。那天我把压在衣柜最底下的电热毯翻出来拿给小花,他揉着肩膀疼得直冒冷汗,还嫌弃电热毯有霉味儿不肯用。
我学着黑瞎子的样子说解语花他妈的霉味儿和疼死你选一个,小花说还钱和现在从他面前消失让我选一个。
我气得肺疼,转头想发微信跟黑瞎子告状,还怕他在那边分心,最后只能灌了个热水袋恶狠狠地甩给小花。
……
我的思绪早就飘到了十万八千里开外,小花见我愣神,也没出声叫我,从盘子里拿了颗葡萄吃,然后点了点头算是给出好评。
“嗯,还不错。”
我回过神来,也往嘴里塞了一颗,直接被酸得精神恍惚。
小花拍了拍我的肩膀大笑了起来,丝毫不顾及形象,也没顾及身上的伤。
好你个闷油瓶,太不厚道。
好你个解语花,去你大爷的。
我敢怒不敢言,有苦说不出,只能等他笑完,他却极其夸张地笑出了眼泪,还用手蹭了蹭眼尾。
小花笑够了,清了清嗓子,问我刚才在想什么。
我张口就胡诌,说在想黑瞎子到了福建是直接走高速还是走下道,小花听了沉默了片刻。
“打电话问问不就行了。”
我以为他也是在胡诌,没想到他真的拿手机打给了黑瞎子。
电话很快接通,对面却是一阵压抑的闷咳声,由近到远,几秒后瞎子挂断了电话。小花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但只是一瞬地蹙眉,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然后就手速飞快地开始给黑瞎子发消息。
我心里咯噔一下,张口刚要问他黑瞎子在搞什么,就见小花松了口气,又笑了起来,弄得我莫名其妙。
“我说,到底有没有事儿?”
小花放下手机,又拍了拍我的肩膀。
“没事。”
“他说他走的国道。”
……行。
晚上依旧是胖子炒的菜,吃完饭我和闷油瓶洗的碗,然后加上小花,我们四个在院子里一人一张躺椅,这那的闲聊着。黑师傅嘱咐的时间一到,我就催着小花回屋去睡觉,小花先是装作没听见,然后瞥了一眼大门,才不情不愿地从躺椅上挪窝。
看着小花慢慢悠悠地洗漱完回屋,胖子说咱哥仨再等四眼儿一会儿,我也正有此意,闷油瓶睁眼看了看我们又看天,然后继续闭目养神。
后来我和胖子哈欠一个接一个的打,我还吃了几颗酸葡萄来提神,一直等到后半夜,也不见人回来。我暗自吐槽这人走的到底是国道还是盲道。闷油瓶给瞎子留了门,叫我俩回屋睡觉。我困得睁不开眼,跟着闷油瓶往屋里走。
躺在床上,我迷迷糊糊地问闷油瓶瞎子那边不会有什么事儿吧,闷油瓶像给小满哥洗澡的时候搓它狗头上的泥那样揉了一把我的头。
“不会,睡吧。”
这几个字像是魔咒一样,听完我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大概凌晨四点多的时候,我起夜去放水,走到门口竟然看见小花披着件大衣坐在院子里,我吓了个激灵,立刻清醒。我想跟他掰扯,奈何着实有些迫不及待,只能咬牙切齿地让他先等着,然后跑去放水。
回来后我没管小花略带鄙夷的目光,苦着张脸坐在他旁边。
“一夜没睡?”
“睡了,自然醒。”
小花又把我噎得没话说。不过我也没打算劝他,并且很清楚地知道劝他没用。换种说法,他解雨臣从不会允许自己被任何人劝动,如果他会,他现在就应该在北京的别墅里,等待一个多小时以后闹钟响起然后去公司,而不是在我的小院子里等某人回来。
小花没再和我说话,我认为他不需要也不想让我陪他聊天,就自顾自地说我还没自然醒呢,然后十分识趣地准备回屋睡回笼觉。小花拈着根小树枝拨弄石头缝里钻出来的杂草,挑了挑眉表示理解和支持。
我一只脚刚迈过门槛,另一只脚还在外边,就听见身后有动静,回头刚好看见黑瞎子撑着墙往里跳。我心想闷油瓶给他留门不如留给贼。
黑瞎子在院子里看见小花并没有多惊讶,也没有黑脸,他就站在离小花六七步远的地方,没动。
“比预计的时间慢了四十分钟。”
我听小花这么说,在心里短暂地同情了黑瞎子几秒。
黑瞎子这才笑了起来,边笑边咳嗽,偏着头肩膀一直抖。
“那怎么办呢,老板。”
黑瞎子的声音有些哑,不知道是刚才笑得还是跑长途烟抽的多。小花抬手指了指黑瞎子,然后手腕一翻手心向下,我反应过来他是在打手语,叫黑瞎子过去。
黑瞎子踱步到小花身边,然后俯身蹲下,透过墨镜直视着他的眼睛,小花往前倾了倾身子,用手背去贴黑瞎子的额头,却被黑瞎子攥住了手腕,挡在眼前,他们俩保持这个姿势僵持了好一会儿。
最后还是黑瞎子先败下阵来,他轻轻叹了口气,攥着小花手腕的手没松,慢慢把脸凑过去,在小花的手上贴了贴,然后把那只手握进了自己手心里。
“这种时候你应该保存精力,解雨臣。我在,你不需要为任何事担心,更不需要为我担心。”
黑瞎子语气是软的,像是在劝他,又不太像。
“我知道,但是这很难做到。”
小花坐在那里垂着眼,不再去看黑瞎子。
“很难做到,不是做不到。”
黑瞎子又像往常那样,没有松口的意思,我看见小花把手抽了回来。
“强词夺理,罪加一等。”
“老板有吩咐?”
“暂时没有,明天再想。”
黑瞎子听了又开始笑,并且给了我一个眼神,意思是听了这么久差不多可以走了,我后脖颈发凉,瞪了他一眼就钻进屋去了。
我出去的时间有些久,闷油瓶已经醒了,见我进来,用不太清醒的眼神询问怎么了,我心想现在的闷油瓶好他娘的可爱,然后一边爬上床一边告诉他瞎子回来了,他应了一声,把我往他那边带了带。
“还早,再睡一会儿。”
好。
END.
『黑花』绝对黑暗
〈是老齐和花姐特有的相处模式〉
〈就算是一起关小黑屋!(bushi〉
〈HE(3.8k+一发完〉
阳光应该是什么形状的。
解雨臣脑子里冒出来一些不合时宜的想法。他眨了眨眼,眼睛一闭一睁,目光所及都是同样的漆黑一片。他被丢到了一个绝对黑暗的空间里,罪魁祸首早就逃之夭夭。
在下地之前,他和黑瞎子几乎在同一时刻识破了对面那些人暗中的动作。这是一场临时起意的合作,所做的准备也...
〈是老齐和花姐特有的相处模式〉
〈就算是一起关小黑屋!(bushi〉
〈HE(3.8k+一发完〉
阳光应该是什么形状的。
解雨臣脑子里冒出来一些不合时宜的想法。他眨了眨眼,眼睛一闭一睁,目光所及都是同样的漆黑一片。他被丢到了一个绝对黑暗的空间里,罪魁祸首早就逃之夭夭。
在下地之前,他和黑瞎子几乎在同一时刻识破了对面那些人暗中的动作。这是一场临时起意的合作,所做的准备也略显仓促,对方的老板在道上算得上小有名气,但是解雨臣对他们的了解仅局限于应酬上的几面之缘和派人查到的几张纸质资料。
他之所以临时作出决定,无非是因为这一趟可能有他想要的东西——能治黑瞎子眼睛的东西。一开始解雨臣以为黑瞎子会反对,毕竟他自己也觉得这不甚谨慎,而黑瞎子意外地没有多大反应。
“高风险行动是要加钱的。”
黑瞎子只是这么说。
解雨臣将手中的资料又翻了一页。
“放心,怎么算黑爷都是稳赚不赔。”
进山时解雨臣和黑瞎子在第一辆车上,后座是对方请来的两个技术顾问,说是熟悉这一带的地形,可以指路。他们后边跟了两辆车,都是对方的伙计。
空气中暗流涌动。解雨臣坐在副驾驶,心里默默地推演着合作中断后对双方造成的影响,又飞快地评估了一下各方面的损失,在他做出最终判断之前,听见驾驶位上的黑瞎子在墨镜镜片和镜腿的连接处轻轻敲了三下。
解雨臣抬眼,看见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解雨臣当然能明白黑瞎子的意思,这是在提醒他放轻松,将计就计,还有要相信他。解雨臣偏过头去望着窗外,过了一会儿开始半倚着玻璃闭目养神,算是给出了回应。
黑瞎子咔哒一声锁上了车门,也回应着他,这下倒是给后座的两个人吓得变了脸色。
“不好意思,我老板睡着了。”
解雨臣知道黑瞎子在笑,他十分配合地没睁眼,一边强忍着笑意,一边想这些人够心虚的。
后来到了地下,和解雨臣猜测的一样,这些人果然是沉不住气的,在东西没到手之前就准备对他们两个动手。黑瞎子在最前边开路,他则被夹在队伍中间,不过解雨臣反应足够迅速,劈手夺过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的手电筒然后关上开关砸了出去,试图为黑瞎子创造最有利的环境,同时用膝盖去顶那个人的胸口,借力把自己弹向黑瞎子那边。
他们正位于一个溶洞内,属于整个山体的最内部,也是最狭窄的地方,左右宽度仅容两人并行,那个人被解雨臣顶出去几米远,踉跄几步又压倒了后面的几个人,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有些滑稽。
黑瞎子已经迅速撂倒了隔在他和解雨臣之间的两个人,动作快得不像是他的风格。转眼之间,他们就紧挨着站在了一起。
混乱之中,所有的手电筒都被迫熄灭或者滚到了角落里,岩壁上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影。
在那些不怕死的人准备再次冲上来的时候,一阵不容忽视的声音钻进了解雨臣的耳朵里,先是细微清脆的崩裂声,然后变成隆隆的轰鸣,解雨臣眉心一跳,他知道那是大块的可溶性岩石沿着节理崩塌的声音。
随后,整个溶洞颤抖起来,开始有滚落的碎石砸在他们身上。下一秒,黑瞎子攥住他的胳膊,并不温柔地往上一托,把解雨臣丢进了溶洞的上层空间里。解雨臣下意识地护住头部,却被侧面凸起的岩石撞到了后腰,他疼得闷哼了一声。接着,近在咫尺的崩裂声响起,夹杂着惨叫,几秒钟之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解雨臣顾不上疼痛,伏下身子从刚才黑瞎子丢自己上来的岩石缺口往下望,然后反应过来他现在正处于绝对的黑暗之中,没有任何光源,自己身上没有照明工具,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看见任何事物。
太黑了,又太安静了。
解雨臣轻轻呼出口气,往旁边摸了一下,抓到了一把干燥的砾石,他判断这里应该是一个干枯的暗河,地下水从这个岩石缺口渗到刚才那一层的岩壁里,久而久之使岩壁变得脆弱,从而造成了崩塌。
解雨臣松了口气。好在这种溶洞里结构错综复杂,下面那一层会塌陷,基本上能够说明再下面应该还有一个不小的空心层,而且水流侵蚀过后留下的不溶性岩石强度大,黑瞎子被活埋的可能性很小。
再加上这种程度的黑暗,没有人会是他的对手。
解雨臣这才放下心来,任凭大脑放空了一会儿。
事情发生的有些突然。但再怎么突然,归根到底也是他的原因,他只能够排除人为风险,无法和自然力量抗衡,而这次自然风险背后的引线正是他贸然行事带来的人为风险。
想着,解雨臣莫名感到有些焦躁,他知道这不是个好兆头。
在无尽的黑暗与寂静中,人们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没有任何事物能够寄托内心的负面情绪,这些负面情绪还会因为人类对未知黑暗的本能恐惧而被无限放大,最后把人彻底压垮。
解雨臣不是没有做过这种训练,但他心里清楚,模拟出来的环境永远不是现实,这也正是现实的可怕之处。
解雨臣想,那段时间,大概吴邪也是一个人这样度过的吧。
如果现在吴邪在这里,会不会像景区里介绍景点的导游一样拉着他喋喋不休?
解雨臣脑海里出现了吴邪带着红色鸭舌帽举着小旗子晃来晃去的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把刚刚的焦躁一扫而空。
解雨臣又想到了黑瞎子。
那黑瞎子呢。
等他真的看不见以后,也会是这样吧。
解雨臣又笑不出来了。
他再次调整呼吸,打算在负面情绪第二次袭来之前用理智阻止,或者想点儿什么别的事情,至少是能让他感到放松的事情。
但他控制不住地去想当下的处境。虽然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暗河里移动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他又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做。在任何情况下,解雨臣都不能什么都不做。
不知过了多久,解雨臣突然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从暗河的另一端传来,由远及近。一瞬间,解雨臣全身上下的神经都紧绷起来,在下一个瞬间,他分辨出了来人,又彻彻底底地放松了。
黑瞎子慢悠悠地走过来,轻轻笑了笑,似乎心情不错,他自然捕捉到了解雨臣的微表情。
解雨臣有些窝火地白了他一眼,待黑瞎子走近,又抬腿踹了他一下。
“你吓我。”
黑瞎子理所当然地没有躲,乐呵呵站着。
“我哪儿敢啊。”
解雨臣终于听见了声音,而且是黑瞎子的声音,可他还是觉得不够,又往前凑了凑,站到了黑瞎子旁边,和在那个已经塌掉的溶洞里那样紧紧地贴着他。
“动作这么慢,不怕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一个人疯掉了?”
黑瞎子察觉到了来自解雨臣身上真实的不安,抬手在他的腰上摸了摸,指腹精准地拂过刚才撞到石头的地方,确认没伤到筋骨后,又紧紧地揽住解雨臣的肩头。
“不会的,解雨臣。我打赌,要是找不到你,我会比你先疯掉。”
黑瞎子放轻了声音,把萦绕在解雨臣心头的那些不安一点一点赶跑。许久,解雨臣拍了拍黑瞎子的背,示意自己感觉好多了,可是黑瞎子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反而更加用力,掌心摩挲着他的肩膀。
解雨臣轻轻皱了皱眉,这时才真正地缓过神来,他知道黑瞎子同样刚刚经历了神经的紧绷。
“我都想好了,要是你一直不来找我,我也不去找你。出去之后,我就到吴邪那里,坐在他们家门口哭,边哭边跟他说你师傅被活埋了,你师娘现在成了寡妇。”
解雨臣又用膝盖碰了碰黑瞎子的腿。
黑瞎子听着又笑了起来:“到时候吴邪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那几个人呢。”
“洞塌了的时候没能救下来。”
黑瞎子的声音顿了顿。
“不过我问了他们,其实这里没有那东西,是他们骗了你。”
解雨臣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你为什么一开始不拦我?”
话刚问出口,解雨臣就有些后悔了。黑瞎子拦了他不知多少次,这一次顺着他来,他反倒要讨个说法出来了。
“解雨臣,你知道的,我总得让你死心。”
黑瞎子短促地叹了口气。
“你也知道,我永远不会。”
这个回答让解雨臣很不满意,他看不见黑瞎子的脸,可还是瞪了他一眼。
而他的回答显然也没能让黑瞎子满意。
过了一会儿,解雨臣听见黑瞎子身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是他在翻自己的口袋。
“需要灯吗?”
解雨臣摇头,却看见一簇火苗跳跃了一下,然后变成了一个小火星被黑瞎子夹在指尖,尼古丁的味道顺势蔓延开来。
黑瞎子叼着滤嘴,小火星一下子燃了不短的一截。
“我也没有灯,不过这么黑,总得点上些东西照亮吧。”
“……”
净是些歪理。
黑瞎子三两下抽完那支烟,自顾自地开口。
“你听说过七日成佛法吗。”
解雨臣挑了挑眉。
“那个在黑暗中待上七天七夜的密宗冥想法。”
“没错。在密宗里,这个也叫做闭黑关。”
黑瞎子继续说道:“当睁开双眼和闭上双眼没有任何区别的时候,人就不得不面对自己的潜意识,在这种时候,绝对的黑暗就成了人的潜意识。”
“这七天七夜里,人们以清醒的方式掉进无梦的睡眠,然后越陷越深,不断地和自己的潜意识对话,对抗,直到其中一方胜利,另一方被彻底摧毁。”
解雨臣静静地听着。
“可事实上,这是一件不公平的事儿,因为在黑暗之中,被无限放大的不仅是其它感官,还有人的情感。”
“包括恐惧感,罪恶感——甚至是爱,都会被无限放大,最终将本我摧毁。”
解雨臣听得懂黑瞎子的意思。
可他的心又狂跳了起来,他感觉黑瞎子的眼睛中有一团火,炽热地灼烧着他。他像着了魔一样伸手摸了过去,发现黑瞎子没有戴墨镜。解雨臣用发凉的指尖抚过黑瞎子的眼角,眼睑,再到眼尾,把这双眼睛刻进了心里。
黑瞎子抓住他的手腕,带着烟草味的气息向他压了过来。
解雨臣突然觉得,这才是世界上最不公平的事。他看不见黑瞎子,但他知道,这是黑瞎子看他看得最清楚的时候了。他想要吻他,但不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那种焦躁不安的情绪又卷土重来。
片刻后,解雨臣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释然地笑了。他仰起头,吻了黑瞎子。解雨臣不再纠结方向,而那个吻恰好落在了嘴角,一触即离。
“但是还是会有人成功。有人能够在无限的黑暗中看到无限的光,战胜自己潜意识里的所有情感。”
“我绝不会被爱摧毁,就像不会被恐惧摧毁那样。”
黑瞎子攥着解雨臣的手腕,没出声。半晌,又换了个姿势,与解雨臣十指相扣。在他眼里,刚才那支烟燃烧后的灰烬在空中浮动,闪耀着奇异的光彩,而最亮的还是解雨臣的眼睛。
无限的黑暗中确实会有无限的光,黑瞎子这样想道。
他转头顺着暗河看过去,灰烬已经在空气的细微流动之中飘散到了很远的地方,他们可以回家了。
END.
黑花推文整理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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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龙景]鳞渊境有一场太阳雨
*在时间的罅隙中,景元遇见了过往的一位龙尊。
*甜饼,人在半夜总能在意想不到的角度发现意想不到的cp,但真的好吃。
1w+注意阅读时间哒
取名废题文无关,不知道tag怎么打,雨景又好像有人,反正是雨别+景元,有枫景恒景要素。
1
景元低下头揉了揉太阳穴,又用力眨巴眨巴眼,前方的那道人影依旧没有消失。
他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疯了,否则怎么会在这里、在鳞渊境看到这个人——联盟的审判结果才传达到罗浮,他该在幽囚狱里等待行刑才是。
那身影清瘦高挑,令人绝不会错...
*在时间的罅隙中,景元遇见了过往的一位龙尊。
*甜饼,人在半夜总能在意想不到的角度发现意想不到的cp,但真的好吃。
1w+注意阅读时间哒
取名废题文无关,不知道tag怎么打,雨景又好像有人,反正是雨别+景元,有枫景恒景要素。
1
景元低下头揉了揉太阳穴,又用力眨巴眨巴眼,前方的那道人影依旧没有消失。
他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疯了,否则怎么会在这里、在鳞渊境看到这个人——联盟的审判结果才传达到罗浮,他该在幽囚狱里等待行刑才是。
那身影清瘦高挑,令人绝不会错认的青色龙角顶在头上,手持至宝重渊珠,身侧还跟了个持明族人。
两人大摇大摆的站在显龙大雩殿上,丝毫没有作为重犯掩人耳目的意思。
持明龙尊人望不浅,即使酿成如此大祸亦有人念其旧功、追随于他,有旁人在侧倒不让景元惊讶,只是龙尊的动向有一点出乎意料:
……丹枫啊,我知道你总和前世不大对付还老搞切割,也知道你不喜欢那些属于别人的记忆,但越狱第一件事就破坏文物古迹还是有点过分了吧?
2
景元从小到大往鳞渊境不知跑了多少次,自然一眼就留意到了不同之处——原本平静的海面被分割,而矗立祈龙台五千余年、直指建木封印的雕像也不见了。
那真是许多持明的童年回忆,他们从波月古海爬出来就是显龙大雩殿,在地面上睁眼看到的第一样东西不是沙子、天空、宫殿就是那雕塑。
不管持明认不认同雨别的做法,这座龙尊雕塑已经在五千年里成了持明禁地的物质文化遗产,地位跟水下的宫殿遗迹差不多,都是不可亵渎的古物。
今次丹枫把这立了数千年的塑像砸了,旁人不说,当年被迫主持造像的正淙先生想必会无比痛快,只不知道他的转世如今在哪儿,会不会也给丹枫拍手叫好。
景元想,考虑到那形象的主人是丹枫的前世,也不知持明族内还会不会对此网开一面,毕竟他已经犯了更加不可饶恕的罪孽。
不过那都是之后的事情了,当务之急还得先阻止丹枫。
新上任的将军深吸一口气,唤出石火梦身,一步步走上前去。
腾骁将军牺牲,师父已入十王司,应星被判大辟之刑,整个罗浮能制止龙尊的,大概也就只有自己了。
无论丹枫此行作何打算,又为何在狱中展现出求死之态,景元都不打算放任他——建木近在眼前,罗浮经不起第二场饮月之乱了。
将军并未收敛动静,那台上之人也回过头来。
景元见他拧了拧眉头,对一旁的侍女说:“有外人闯入禁地,怕是来者不善。月宴,你先走一步,我随后便到。”
侍女一怔,茫然的在周围看了圈,视线扫过景元却并没有停留,随后她的眼神坚定起来:“是,少主……还请少主万事小心。”
她疾步走向海中的宫殿。
月宴,是没听说过的名字。将军苦笑。也是,堂堂龙尊哪能没有后手。
3
“你是他们派来阻止我的?”
如此英雄气度,却被族内小人蒙蔽,属实可惜。雨别浮在空中,操纵古海水流环绕周身。
景元紧了紧石火梦身,摆出攻击的架势:“……这是我的职责。”
雨别察觉出了“刺客”的短暂停顿,心想他大概还是能说通的。
持明到底寄人篱下,不好和仙舟人起冲突,他便压下平日傲气的性子,试着与景元交流:“你该是仙舟人,这件事达成后对联盟的好处明摆着,那些老古董是怎么说服你、要你背弃故土的?”
将军拧着眉头,提刀走近似乎还未放弃计划的龙尊。
问过应星后,他知道丹枫他们最开始的目标并非作乱建木,更非伤害百姓,然而木已成舟,无论是友人的躯体、战士的灵魂还是无辜百姓,大家都该安息了:
“我从未背离仙舟,只是你已经对百姓造成了伤害。停手吧,建木于仙舟有害而无益,所谓化龙之法也无法改变现状。”
少年龙尊不解,他当然知道对持明百姓的感情造成了伤害,但这人是不是理解错了什么?他是要封印建木又不是要窃取长生,再说这和化龙之法什么关系……等等,莫非那些反对的龙师是在觊觎化龙妙法?
持明的少主灵光一现:这就说得通了,那些龙师大概是和他说自己主动献出持明族禁地以封印建木是动机不纯,要近水楼台的窃取长生,而化龙妙法便是工具。
他早察觉族中异动,却不想他们是在策划这些。
“那些老古董这么和你说的?”龙尊暂且收起了围在景元周边的水流,念在这人是不了解情况的外族,便耐心解释“本尊并非为夺取丰饶的祸迹,只是联盟接纳持明,我族于联盟亏欠良多——”
“丹枫,你……是不是变矮了?”
走上台阶,与龙尊处于同一平面后,景元终于察觉到不对。
一时间,现场陷入诡异的沉默。
飘在空中的少年龙尊大怒,当即掀起浪涛攻向对方。
4
他叫雨别。
一番纠缠后,持明的少主因占据绝对主场优势而击败与神君断开联系的景元,两人终于心平气和的开始交换信息。
“所以你来自未来。”雨别总结。
“正是。”
想到仙舟在战乱期间时不时断个代的记录,景元开始发愁。
又想到回去后要面临的一大堆事务,还有……景元更愁。
沉默了一会儿,景元开始没话找话:“恕我冒犯,您现在是多大年纪?”
他还没见过龙尊这般稚嫩的时候呢。
“两百三十二。”雨别眼神示意:你呢?
“五十三。”
……
“持明人只是长个比较晚。”雨别补了这么一句“再过些时候我就比你高了。”
没想到这白发仙舟人还挺捧场:“是的,我认识您的转世,他确实与我身高仿佛。”
“哦,他多大。”少主支棱起耳朵。
“跟我认识的时候约摸六百多岁吧。”景元摸摸下巴,也不太确定。
“嗯?您怎么了?”
“……没什么。”
5
这位年轻的持明少主和丹枫很是不同。
丹枫自六百多岁那年与他认识,自开始就是成人体态,不会幼稚的在意身高。龙尊性子虽傲,却也不至于张狂,面前持明少主的强势倒更加外放,少年人蓬勃的生机伴着云吟之力跃动着。
景元这几日绷紧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确认情况后,他几乎是立刻就断电,倒在了雨别身上,一头白发几乎散了少年半个身子。
持明少主猝不及防让他砸的一晃,略大的身高差让他整个人笼罩在对方身下。
雨别:……很讨厌一些没有边界感的高个子。
他本想把人撂在地上,但看了看景元过分憔悴的脸,最后还是气呼呼的把他扛走了。
等再醒来,景元只看见熟悉又陌生的房间。
这一觉睡得舒坦,但浑身的疲惫并未减少,他勉强撑起上身,耳边传来少年的声音:“醒了?你之前都在做什么,竟然累成这样,还能起来就过来试试饭食。”
“我之前问过了,月宴他们看不见你,换句话说,在这个时代只有我能与你交流。”
窗外天光和他来时不同,但鳞渊境洞天内的昼夜更替无序,景元判断不出时间的差异,便问他:“我睡了多久?”
“整整一天。”
景元感觉不到饥饿,即使他此前已经近两天没有用餐,他慢慢起身,缓步挪到桌前坐好,也毫无意外的吃不到桌上的饭菜。
他徒劳的用筷子戳了戳热腾腾的白灼虾,强迫自己忽略虚弱的身体,去思考别的东西。
既然现状如此,按记载来看,自己是自未来前往过去,回去时也该不会有变动,也不会对过去产生什么影响,过去之人倒能影响到未来。
仙舟翾翔七千余载,时空乱流一事也偶见记载,景元知道自己大概短时间内便会回去。于是他也不太担心仙舟出乱子,反而对过去的光阴产生兴趣。
6
将军放下筷子,将注意力转移到另一旁的少年龙尊身上。
雨别正低头看桌上的卷轴,眉心紧锁,本就锐利的眉眼越发显得不耐,勉强扫完那几卷便嫌恶的将它们丢到一旁,好似那是池沼中积年的腐木,散发着令人厌恶的恶臭。
少年的表情太过生动,景元几乎就要感受到那种直冲鼻腔的攻击性气味了,他下意识屏息,又忍不住笑雨别那皱巴巴的表情。
说是少年,其实比他还大许多。
这点动静让雨别的注意力从卷轴转移到景元身上,他立刻留意到客人分毫未动的饭食,眉头皱的更紧:“你碰不到这些?”
“是啊,不过按照记载来看,我这种情况问题不大。”客人如白狮般慢吞吞伸了个懒腰“应该是在不属于自己的时间,状态便定格在越过界限的那一刻,待我回去就好了。”
收拾好自己的状态,景元懒散的靠在椅子上,指着那些卷轴问:“龙师上书?”
“是啊。都说我此番不成体统、以持明圣地乞求外族的关照、没骨头、持明失去了骄傲和地位——真还当自己是在故地作威作福的大人物。”
雨别冷笑:“若非联盟出手,我们早就被那些丰饶孽物吞噬殆尽,持明又怎么能继续高高在上?”
景元非常熟练的附和龙尊对龙师的口头讨伐,还伸手拍拍他的背给他顺气:“气坏身体无人替,莫要和那些鼠目寸光之人计较,吃点甜的放松放松?”
发完一通火气,雨别感受着背上莫名合心的安抚,默默抬头:“……为什么你这么熟练。”
景元沉吟片刻:“因为我跟几千年后的饮月君关系好?”
……
雨别决定把禁止仙舟人吃持明代餐写在联盟条款里。
7
“我还没问。”龙尊说“你能与未来的龙尊讨论族中内务,还有权限察看联盟的绝密记载,应该不是无名之辈。”
“你是什么人。”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我是才上任的罗浮将军。”
“……罗浮没人了?”
“收收你的眼神,罗浮……呃,现在确实不太好,但我也是一直被将军正了八经当继承人教的。”
那就是没人。雨别的眼神透出一种恨铁不成钢。
“也罢,遇上麻烦你就去找我的转世,他总该能助你一二。”
景元诚实的说:“他就是我目前最大的麻烦。”
雨别:???
8
“不说这个,听到我来自未来,您不该多少问一下未来的发展吗?”景元指尖点点桌上凌乱的文件“比如建木。”
他看雨别还挺愁的。
“还需要问吗?”持明少主扬起头,投向景元的目光带着份骄傲“在你不知真相却依旧称我龙尊、并以联盟之礼待我时,我就知道了。”
持明并未脱离联盟去寻其他星球落脚,保留原本规制而为联盟所容,甚至龙尊依旧受到将军的尊重,他的族群必然于联盟有功。
他早先就知道自己在做对的事,压力自然有,然未曾退却,景元不过给了他一粒定心丸。
“再者,这也是持明此刻最好的选择,不是吗?”
他自信自己不会看错局势。
看着这样的少年龙尊,景元忽然有种见证历史的奇妙感。
9
这场穿越之旅持续了整整七个行星日,在景元的预感来临后,他们没再管桌上那些卷轴,一同坐在窗边饮酒聊天——指饮月饮酒,景元聊天。
景元往日在丹枫那儿疯惯了,怎么舒服怎么来,对着雨别这张脸也不生疏,这会儿想赏月了,便打开窗户坐在窗框上。
雨别挑眉,有了这七天打底,了解了这猫儿的性子,倒也对他的自来熟没意见,只拉了个椅子跟景元坐一块儿。
“我也来一杯。”景元捞过案几上明显为自己准备的酒杯,理直气壮的伸手让雨别倒酒“相信持明不会不懂待客之道吧。”
“倘若客人能享用到美酒,我自然不会吝啬。”
“所以你忍心让我干看着?”
“给你倒了也是干看。”
“至少给点氛围,饮月君——月不解饮,影徒随身,喝酒总得有个人搭伴嘛。”
享受过景元的软磨硬泡,雨别终于勉勉强强松了口,给这人的杯底来了点酒。
景元也不介意多少,有就行,于是又开始用古国诗句逗雨别。
丹枫早就对他的套路有了对策,可还没对大白猫产生免疫力的少主却轻易被逗得面红耳赤,又被好声好气安抚下来。
雨别也到底是龙尊,很快就跟将军有来有回。
此世的饮月君生来身边便是龙师、侍从和长老,大都古板的很,身边未曾有过这种不把他当尊长看、还乐得逗闷子的知己好友,这几日不知不觉便沉浸在这场意外的交流中。
然而他们谈兴正浓、意犹未尽之时,景元的身影却变得模糊了。
月光透过他的白发直直映入室内,连本该沉浸在阴影中的脸庞也被照的清清楚楚,好似此人已是月下飞仙,只需一阵清风便扶摇九天,远离尘烟。
雨别一惊,下意识伸手去拉他,穿过景元的躯体时才想起:友人并非属于自己的时代,而他的身边陪伴的已经是自己的转世。
景元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笑着扭身来拍拍他的肩算作告别,随后便消失不见。
“当啷”一声,地上仅剩一个打转的酒杯。
世界忽然静的可怕。
雨别收回挽留的手,默默捡起杯子,把它和手里那一枚放在一起。
持明对着它们愣了一会儿,走到床边寻出个匣子,将这副酒具一同收入其中。
他的世界短暂的通透了一下,随后他的月亮就消失不见,只余空荡荡的夜幕。
雨别也成了无月可饮的饮月君。
10
景元将这次意外的时空之旅上报后,便继续处理饮月之乱的后续事宜。然而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段意外的友谊不会这样匆匆结尾。
如将军的直觉一般,带十王司踏入鳞渊境审查时,他又一次踏入了时间的罅隙。
这一次,他判断时间的依据倒不是雕塑和周围的人——现在这里的雕塑也立起来了——而是疾步迎上来的雨别。
“你又来了。”持明似乎很是惊喜,但并未将飞扬的情绪完全表露在脸上。
曾经过分直白的少年人成长了许多,然而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影让景元一时恍惚,他捉住持明的手腕,低声道:“丹枫……”
雨别久别重逢的满腔激动都让他梗了回去。
龙尊深吸一口气,暗自下定决心:日后一定要把禁止代餐放进仙舟教科书。
“看清楚,我是雨别。”他皱起眉,见景元脸色不对,心念一转“我的转世蜕生了?”
“嗯。”将军闷闷的应了一声“抱歉……”
按道理说,死掉的那个持明是雨别的转世,也算有些瓜葛,但雨别对此毫无实感,只看不得景元蔫了吧唧的样子,便搜肠刮肚去想安慰人的话。
想老生常谈的说“持明轮回往复,那人其实不算死了”,但想到自己其实也并不将转世当做自己,把话又憋了回去:“……你不是说他给你添麻烦。”
“……嗯。”
雨别看他金色的眼睛颤了颤,随后慢慢的、轻轻的低头,靠在自己身上。
他的生长早已定格在二十余岁时,躯体还是雨别熟悉的样子,只是当年的持明少主已经成了龙尊,身量也高许多,接住景元的动作就没有了少年时的狼狈。
将军白蓬蓬的脑袋刚好搭在他的肩窝,温热的额头贴着他的脖颈,雨别能感觉到他细微的、颤抖的吐息。
他听到景元闷声说:“要不是……我倒宁愿他一直给我添麻烦。”
11
雨别忽然有些低落。
几年前他就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只是景元的反应让雨别发现:自己与心上人之间,除了时光,或许还隔着一层转世。
他应该先推开景元,重申他们并没有那么亲密,最好不要自来熟的随便靠上来,然后再安慰他、开解他,保持“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常态,然后再慢慢推进。龙尊想。
但雨别没有。
他的尾巴知道本体喜欢谁,还帮他把人往身上带了带,免得不知分寸的狮子掉下去。
景元的情绪调节能力相当强悍,很快便从悲伤中抬起头,重新挂起笑容,以至于让雨别生出一种“自己很会安慰人”的错觉。
但看着那过分完美的微笑,龙尊总觉得有些别扭。
得做点什么。
在自己的脑子反应过来前,雨别将景元抗在自己的肩上。
脑回路重新连接后,持明淡定的给自己匪夷所思的失礼行为找补:“去我那儿休息吧。”
他看不见景元的表情,但从肩上的震动来看,那人大概是抹了把脸:“……所以?”
“我带你去。”
景元趴在他背后,没忍住笑出声。
雨别颇有成就感的往寝宫走去。
一回生二回熟,仗着别人看不见,龙尊大摇大摆的把人抗回寝宫。
路过的月宴:……
震惊的长老:!?
“龙尊大人。”月宴上前悄悄提醒“就算咱们帮了仙舟一个大忙,用云吟法术的隐身绑架仙舟百姓也还是太……至少收敛些。”
雨别:……哦。
景元彻底绷不住了,他蜷在龙尊的肩上,笑的一哆嗦一哆嗦,被龙尊在腿上狠狠拧了一把,一边笑一遍抽气。
12
“送我礼物?”
“正是。”雨别点点头,佯作漫不经心的说“若带不走它,回去跟你那时的龙尊去讨便是。是个护心镜,一面打了『元』字,一面是鳞渊境的水纹,还算能用。”
听完他的描述,景元猛的坐直,好奇道:“我能先看吗?”
本就是要给他带走,倒没什么能不能的。雨别大方的在他面前倒腾暗格,摸出一个精致的玉盒,其中便盛着一面护心镜。
最开始雨别只是突发奇想,希望给景元送一份跨越时光的礼物。既然跨越时光,那必然要刻着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不同于转世的痕迹。
定下器型后,雨别在自己一堆鳞片里捡了光泽和硬度最好的几片,令它们与水纹融为一体,形成雨滴的浮雕。
雨别暗自期待青年收到礼物后的惊喜,又遗憾于无法亲眼见证他的表情。
风流云散,一别如雨。
这是他们的结局,但在那个他不曾到达的四千年后,雨别希望景元身边依旧有他、而非转世的存在痕迹。
13
景元的反应有些出乎雨别的意料,他似乎有惊讶、窝心和意外,但这种意外又和预计有些偏差。
龙尊略带焦虑的甩了甩尾巴,不知礼物出现了什么问题。
“嗯……”
对着护心镜沉吟片刻,景元忽然解开胸甲,在自己身上摸索起来。
“你——成何体统!”雨别的脸上“嗖”的红了,他又羞又恼,想着低下头,却鬼使神差的将视线瞥过去。
年轻的将军困惑抬头,他军营待久了,倒没觉得卸甲有什么不妥:“怎么了?我在找东西——啊!就是这个。”
他伸进甲胄探了探,随后将一个圆滚滚的镜子递到雨别面前,带着雀跃的笑意问:“你看,这是不是你送我的礼物?”
“没错。”
见他将护心镜贴身携带,龙尊原本是惊讶又欢喜的,可一想到他给后人的嘱托,又免不得冷了脸:“这镜子怎么到你手上的?”
既然景元还未曾有这番奇遇,那就是他的后辈忘记了他的话,将这护心镜随意给了出去。
“是枫哥给我的,哦,他是你的转世。”
雨别悄悄撇嘴,心想那转世可真是不成体统,将前世的重要物件随意送人。
景元看出了龙尊的小情绪,连忙解释:“是我小时候贪玩,跑去向丹枫要些稀奇玩意儿。他那天忙,就把饮月私库的钥匙给我,让我自己挑。”
丹枫在离开前匆匆交代他:库房里都是前代龙尊留下的旧东西,没什么重要物件,你若想要,便都拿去吧。
那些事物里都是前世亲友故旧给的东西,也不乏尚未送出的礼物,可那些“饮月”已死,所谓的意义自然也就随之烟消云散,成了在凡尘间再普通不过的东西。
丹枫当然知道雨别的嘱托,但他只是冷笑一声,觉得这个跨越时间的礼物离谱至极,大概是雨别的脑子在无数记忆冲刷下出了问题,他也就没把这个镜子放心上。
自然,景元也不可能真的把东西都拿走,他只在里面玩了一下午。
少年本想悄悄带一套酒具出去。那套酒具装在一个盒子里,精巧无比,它的主人却并不爱惜,连酒杯都有个小豁口,并不引人注意。但大人们管他管的严,最后那个盒子还是被丹枫收走。小小的云骑无法反抗,便又挑了些精巧漂亮的小物件拿去玩。
那些物件里要数这护心镜最合景元心意,少年觉得背面嵌的鳞片实在很像丹枫尾巴上的青鳞,又有自己的名字,是缘分,于是就格外喜欢它,护心镜本就用作防身,他也有理由整日贴身带着。
丹枫见景元实在对护心镜爱不释手,想着到底是护具,便从前代龙尊的传承里翻出了更新鳞片的记忆,将自己的鳞片给镜子做了加固,把前几代龙尊的存在感层层压了下去。
那雨滴的浮雕自然也被枫叶覆盖。
看着那满是私心的图案,雨别暗自冷笑:挑衅自己的前世?这个转世倒是出乎意料的幼稚。
13
景元对雨别和丹枫各自的心思并不了解,他只对着光找了许久,随即兴奋的拉着雨别去看那鳞片上的一道细小划痕:“你看,它当年还帮我挡了一次灾祸。”
雨别将一双凤眼睁得圆滚滚,自成年后难得显出不太成熟的样子,随后严肃的问:“怎么回事?”
景元一愣,又笑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有一次对付丰饶孽物的时候没留心,这镜子帮我挡了一下,不然就冲着要害去了,哪里能撑到丹枫给我治疗的时候。”
“丹枫?”雨别说。
“是啊,他跑到战场上又是战斗力又是医生,可忙得很。”
雨别伸出手指,摩挲着那一道深刻的划痕,看见了数代龙尊叠加的几层鳞片,心知能让龙鳞留下这一星半点印迹,这种冲击必然不小,那时的情势该比景元的轻描淡写严重许多。
回头再把护心镜加固一下,多贴几层鳞片,再嘱咐每个转世都要贴几片,免得时间久了失效。
再留个便条,把景元的事说一次,就说是保护对象用的。
虽然景元自己都不知道这件事。
雨别知道,他们之间隔着最不可捉摸的时光,他能做的只有这些……
但生生世世,景元只能属于『饮月』。
14
当年战斗结束后,被捅了几个对穿的景元被战友紧急送往后方接受治疗,是丹枫接手的。
龙尊帮他解开甲胄时,被那一击震落、夹缝间摇摇欲坠的护心镜掉了出来。他从伤口判断,正是这护心镜让景元免于一箭穿心的结局,留了一线生机。
丹枫瞥见那一道划痕,猛然想起雨别的留言和那段模糊不清又温暖明朗的传承记忆。
但来不及深思,龙尊施展云吟法术,在数个时辰后将景元从死线拉回来。
……原来如此。
丹枫坐在床头,垂眸看着昏迷的景元,他抚摸着少年的脸颊,庆幸着少年皮肤下依旧是温热的暖意,眼底是交织的后怕与爱惜。
他该属于我。
15
“抱歉,只是忽然想到一位故人。”
丹恒的眼睛警惕起来,他看向景元,着重强调:“我不是丹枫。”
“嗯嗯,不是丹枫。”景元点头附和,倒没有不高兴的意思“其实我想到的也不是丹枫,是另一位朋友。比起丹枫,反而你们两个更像些……但也不一样。”
听到不是丹枫,丹恒暗自责怪自己太过敏感,人有相似,见到刃后倒下意识觉得这些老友都把自己当丹枫,他随口问道:“如何不同?”
“嗯……你性格沉稳,更让人放心些,丹枫和他更傲气。”景元摸了摸胸前的那份礼物,微笑着。
“那家伙明明比我大许多,却总在意自己比我矮这件事。持明族生长迟缓我早已知晓,他倒是生怕我哪一日忘了,每次见面都要提醒我,说他总会长得比我高——唉,最后还是我更胜一筹。”
那是谁,景元还认识其他持明?
有点在意身高的小青龙警惕。
“哈哈,他么,早就埋藏在时光里、转世轮回不知几遭了。”
——
雨别:直接拍板给后面的转世定下对象,醋得要死也要把景元绑在自己家,没有他酸别人的份。
丹枫:拒绝包办婚姻试图自由恋爱,阴差阳错谈到原对象。
丹恒(状况外):……就因为我不是饮月了吗?我猫呢?说好的发猫呢?
——
感觉目前有名字的仨饮月和景元都有点对应,丹枫的评价是景元说的,丹恒衣服上是石火梦身,景元挂嘴边的风流云散下一句就是一别如雨。
什么龙尊专属猫猫啊景元。
ps:灵感来自大半夜听语音莫名其妙自己在风流云散后面接了句一别如雨,搜了下发现还真是,估计是高中看到过这句诗,然后就开磕!
↓1.2雨别穿越分海现场,景元发出罗浮总算有龙尊的猖狂声音
抱明月·叁(终)
一幕即兴的太空喜剧。
景元中心,刃景/彦景/恒景(本章出场:恒景)
预警:私设捏造,OOC,战损/病损
叁
约定好的会面终究换了位置,列车组在丹鼎司门前被拒,改道造访了彦卿家。
走进房间时,符玄与彦卿正对面坐着,共同盯着一盘象棋残局。
“符玄将军……”三月七敲敲门道。
“请坐吧。”符玄起身道,几个月的光景,她比上次见面时更多了一份沉着,“既然都已到齐,便可开始提问了。这次,本座知无不言。”
封锁的重门已然打开,却无人说话,良久,彦卿闷声问道:“将军他没有死。符太卜早就知道,是吗?”
“是。”符玄干脆道,“景元假死是计划一环。”
瓦尔特问道...
一幕即兴的太空喜剧。
景元中心,刃景/彦景/恒景(本章出场:恒景)
预警:私设捏造,OOC,战损/病损
叁
约定好的会面终究换了位置,列车组在丹鼎司门前被拒,改道造访了彦卿家。
走进房间时,符玄与彦卿正对面坐着,共同盯着一盘象棋残局。
“符玄将军……”三月七敲敲门道。
“请坐吧。”符玄起身道,几个月的光景,她比上次见面时更多了一份沉着,“既然都已到齐,便可开始提问了。这次,本座知无不言。”
封锁的重门已然打开,却无人说话,良久,彦卿闷声问道:“将军他没有死。符太卜早就知道,是吗?”
“是。”符玄干脆道,“景元假死是计划一环。”
瓦尔特问道:“这一番周折究竟是为何事?”
符玄清了清喉咙,准备开启一个漫长的话题:“众位已经知道,一月前,仙舟与丰饶孽物之战再次打响。仙舟时时卜算着丰饶动向,太卜司三阵运转中,察觉了异常能量流动。
“经过精密的测算,我们推理出了丰饶令使藏于军团中,于中程降临的可能性在百分之九十以上。
“战局前期,云骑全力剿灭丰饶精锐,为后期减轻压力。战局中期,能量波动不再稳定,景元已经暗中减少前线云骑。尽管如此,为了尽量减少伤亡,景元仍以身试险,接下丰饶令使全力一击。”
也许是想到这一击可能导致的后果,符玄的话语哽住了片刻。
“此后景元假死,罗浮群龙无首,新任将军软弱无能,云骑军精神涣散。丰饶令使放松警惕以后,仙舟必将加倍奉还。
“因此罗浮上下必须假戏真做。尽最大可能为后续行动扫清阻碍。”
“趁虚而入,似乎不像仙舟作风。”丹恒评价道。听说景元未死以后,他的肢体语言放松了些许。
“兵不厌诈。”符玄道。
“即使如此……”三月七仍有些狐疑,“即使如此,也不至于连咱们都瞒吧。”
丹恒点头:“的确,何况事后如何向罗浮群众解释此事呢。”
“此一役后,景元便名列历任将军,与死去无异。”
符玄话音刚落,彦卿便惊诧道:“什么?”
“景元不会再返回仙舟。”符玄斩钉截铁道,不自觉地咬了咬牙。
“那他还能在何处安身?”丹恒皱眉问。
“我听说景元儿时曾有一个志向。”符玄移开目光,“巡海游侠,也许终于能……”
“局势未定,大战在即,将军怎会于此时卸任……”彦卿咬牙道,那话里还有一份悔不当初的愤恨。
“即使丰饶令使的确是棘手强敌,仙舟也不应轻易牺牲将军,出此下策。此事确实无法解释。”瓦尔特沉思道。
“呵,若是景元自己不愿回到仙舟了呢?”符玄恨声道,“他身在此位已有八百年,外有明枪伤人,内有暗箭难防,若不出此下策,何时能逃离这利锁名缰。”
“这当真是景元说的?”
“景元说,他与持明族那生着两根鲶鱼胡须的老头实在合不来,准备去子虚星搬一支黑鱼舰队,给异星同胞改善伙食。”
“这……也是景元说的?”
“这自然是胡说。”符玄扶额道,“但他确实曾与我说过几句真心话。”
几人洗耳恭听。
“他说那乌有星上有七棵巨树,若有勇者能把这七棵巨木斫断,寿瘟祸祖自会显形,于勇者眼前分尸七块而亡。”
“看得出将军他……铲除丰饶孽物的心情十分迫切。”三月七也接不下去了。
“他还说……”
丹恒无语:“今日恐怕求不得真相了。”
“此话怎讲。”符玄道,“我所说皆是真相。”
“景元还说,他要抱一弯明月,遨游四海。”符玄哑声道。
丹恒轻笑一声,觉得此事颇为荒谬:“既然如此,他的追悼仪式,列车组似乎也不必参加了。”
“自然。”符玄双手交叠在胸前,“只不过列车组即日起便要离开仙舟,追悼仪式结束前不得踏足罗浮。”
“符玄……将军?”三月七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她。
符玄再次移开了目光:“我如今是罗浮的将军。”
“有些事纵使不情愿,也是要去做的。”
丹恒瞳孔骤缩,某人的话语好像突然响起,轻轻重合在了此刻。
“追悼仪式不容闪失,全部知情者必须受我掌控。”符玄再次沉声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一时,几人的目光齐齐转向了丹恒。
“那便走。”丹恒回过了视线,“我们于此处也无他事可做了。”
“多谢理解。”符玄道,“若是……罢了。”
她似乎有许多未尽之言,尽皆咽下,转向一侧坐立不安的彦卿。
“彦卿,三日内不得离开房间。”
“什么?”彦卿惊讶道,“我不会泄露……”
“三日后,你自然会重获自由。”
“罗浮危难时刻……”
“你负伤在身,自然不必操练,下一战也不必出征。”符玄冷静道。
“我是罗浮剑首,谁能拦得住我?”
“唉。”符玄万分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
屋里一静,只听景元的声音从符玄手中传声玉符中响起。
“此事若被彦卿识破,便关他几日禁闭,不必叫他出门了。”
接下来竟是符玄求情道:“这等情形,彦卿定不甘心被排除在外,将军,他毕竟是……”
“他剑艺的确已臻极致,但性情还是少些磨练啊。”
“用此事磨练心性,你当真心狠……”
“嗯?”景元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泛着倦意,“符卿,我当真如何了?”
“无事。”符玄忍气吞声道。
“对了,若真有这日,万万不要告诉彦卿此令为我所下。”
“你要我去扮黑脸?”
录音戛然而止,被按停在了符玄手中。
彦卿三魂不见七魄,已然被这令摄得魂飞天外。
“这令……不是不让彦卿知道吗?”三月七不由得问道。
“景元已经卸任,自然由我定夺。”符玄自然地说。
“列车组。”几人转身时被符玄叫住,“若你们航行时遇见景元,请代仙舟关照他一些……”
“若有机会,自会关照,代仙舟便不必了。”丹恒冷然,“我以为,仙舟欠他许多。”
三月七圆场道:“放心吧,保准将军上了车就下不去了。”
符玄久违地笑了下:“说得好像上了贼船似的。”
列车组离开,屋里寂静无声,彦卿在角落生着闷气,显然并不心甘情愿,却又因为是将军之令,不得不听。
“你若无事,本座也走了。”符玄道。
彦卿倔强地别过头,听见开门声的刹那,终究忍不住问道:“符太卜!将军他有没有……”
“没有。”符玄肯定道,“一根头发也不曾留下。”
彦卿垂头丧气,手指不慎碰到棋子,一时发出几声磕碰轻响。
“但我认为,他要说的话已经留在这残局中了。”
符玄侧身说道:“此局为上古残局,流传至今,已罕为人知。
“名为千里独行。”
彦卿张口忘言,符玄已消失在了房屋门外。
独行千里,不动冰心。
可这千里,又是谁的独行呢?
*
景元已在陌生的长路上走了许久。
那血肉隧道越来越狭窄,他不得不弃了星槎,只身踏上未知的前路。
脚下踩踏的看似是土地,实则是柔软温热的肉床,即使只是想到自己置身何处,都令人忍不住作呕。
景元已经习惯了这肉墙弥漫的糜烂气味,他的嗅觉似乎和味觉一同退化了,这在此刻不得不算作一件好事。
这隧道好似永远走不到头,景元回身看向来处,竟觉得比刚才短了一截。
“原地踏步,还是……”景元小声说道,这隧道里又闷又热,他没力气说什么,可久置漆黑寂静之中同样会消磨意志,何况处于如此令人由身到心都十分不适的环境下。
不知走了多久,景元终于喘息着停了脚步。深处的空气越发稀薄,他重伤未愈,实在有些撑不住。
“这墙……”景元不知不觉一手撑在了墙壁上,出乎意料的是,那墙除了蠕动两下,并未展现出攻击的意图。
“早知如此便不费力气了。”景元轻笑一声,竟然召出一把石火梦身,狠狠地刺向那墙壁。
不料那刀刃触碰墙壁的一瞬,血肉自动后缩化作凹槽,将景元的刀死死卡住,吞噬进了不可知处。
那一刻,景元感觉前后骤然涌来血潮,令他再一次泛起恶心。
“巡猎令使。”伴随着脚下的振动,某个不知名的庞然大物发出了声音,“你没有死。你的刀也没有碎?”
“身为云骑,不可令武备脱手。我怎敢忘记。”景元触碰着四周的墙壁,丝毫不见畏惧,“这是你的真身吗?原来你是一只腔肠动物。”
“呵呵……”
丰饶令使大约是发动全身的腔肠一起在笑,那效果堪比交响乐演奏,景元想捂住耳朵,又嫌弃碰了肉墙的手。
“劳驾,耳朵要聋了。”景元不客气地给了肉墙一拳。
“你为何独自前来送死。”丰饶令使不知是不是忍痛问道。
他的振动实际上很慢,一句话听在景元耳朵里仿佛调慢了倍速,直接将景元的烦躁拔上了另一个高度。
“的确,送你去死。”
“呵呵呵……口出狂言。我可以将你咀嚼殆尽。”
似乎是为了演示,肉墙把石火梦身连带着一团粘液吐了出来,景元连忙躲避,只见那阵刀在粘液的腐蚀下发出滋滋声。
可应星铸造这刀时恐怕太用心了些,石火梦身竟未在腐蚀下被破坏分毫。
巡猎令使并不气恼,挽尊道:“或者将你关在这里。”肉墙密闭,空气瞬间稀薄,物理手段防不胜防,不过片刻景元脸颊已经浮上一层病红。
“将你变为魔阴身。”
丰饶令使一字一顿地缓缓说着。丰饶的力量再次被注入景元体内,他皱着眉呼吸急促,四周都被封锁,实在无可奈何。
“巡猎锋镝,在我眼里,你渺小如虫孑。”丰饶令使得意道,景元怀疑它是否真有能称得上“眼”的视觉器官,“告诉我,你有什么?”
丰饶的力量源源不断,景元低下了头,忍耐着一阵阵剧痛和异样。不知不觉,烧糊的气味被血腥压制,却已逐渐明显起来。
“你有什么?呵呵呵……”
就在那缓慢的笑声中,景元抬起了头,双眼敛了笑意,却唇角微弯。
仿佛就只是为了耍帅一般,他说道:“我有怀中明月。”
正在此时,景元胸口处金光大盛,如同数日前的战场上丰饶令使将光芒注入景元身体的场景。
只不过这光芒更亮,更广,那巨大的肉腔一阵痉挛,竟然在光芒中开始崩解。
“你……怎么可能……”丰饶令使不可置信地震颤着,可万界之癌的力量太过强大,不过片刻,宇宙中的庞然大物已经支离破碎,不见踪影。
他的振动又太过缓慢,直到最后,景元只听见“怎么”二字,剩下的一切,尽随光芒湮灭在了宇宙之中。
那能摧毁一切的光芒奇迹般没有杀死景元,他挣扎着抓住胸口的衣料,失血的脸颊上落下几滴冷汗。
片刻后,那光芒从他胸口离开,悬浮在寂静的宇宙中。
腔肠动物的残骸隔绝来自宇宙的辐射,为他提供了最后的掩护,景元抓握住石火梦身,裹着丰饶令使的皮被智能星槎接了个正着,贴上星槎靠椅的一刻,他已经神志不清,几乎昏迷。
那并非一日的倦意,也并非一月一年。一副重担突然的卸下,令人再也站不稳了。
疲惫与寂寞好像汹涌的潮水把景元扑倒在地,将他洗得透明。
恍惚间,景元透过星槎看向宇宙,无边无际的黑色好像午夜的海,若是年少时,景元定要杨帆向最深远处进发。可此时此刻,他原谅自己实在有些累了,只想乘着小笺随风漂流。
他看这海已经看了八百年,在海中浮沉了八百年。他去过最凶险的海域,最荒凉的岛屿,他抓不住透明的旋流,撞上潜藏的暗礁。
并不自由,并不潇洒。
甚至没有一艘可以凭心愿装扮的星槎。
可他已经去了很多很多地方。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
景元有些困了,可这时光芒一闪而过,好像仙舟的灯火,暖意融融。
“小舟从此逝……”
他的视野有些模糊,看不清那灯火的源头。也没有发觉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接入了自己的频道。
“天涯共此时。”有人不解风情地接了个毫不相干的下句,“将军,何不上车一叙?”
*
几个小时前,列车组离开了仙舟,列车却迟迟没有启航。
仙舟将他们禁足,家族的宴会显然也是回不去了,即使众人心里所想都是尽快找到景元,可无人知道从何找起。
正在他们一筹莫展之时,伴随着不明显的电流声,女人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卡芙卡。”姬子沉声道。
“好久不见,各位。”卡芙卡一如既往微笑道,“长话短说,我们在这个坐标处,观测到了一颗星核。”
卡芙卡的手上随之弹出了一张星图,她手指点击处空无一物。
列车组多少已经有些习惯了星核猎手的冒犯,更何况传影碰不着打不到,只能淡定地听卡芙卡侃侃而谈。
“这不是什么都没有吗?”三月七疑惑地问。
“很快就会有了。”卡芙卡眯着眼睛笑。
“这是何意?”瓦尔特戒备起来。
“这颗星核,不也隐藏得很好吗?”卡芙卡指了指一旁的星,意味深长。
“故弄玄虚。”姬子不客气道,“即使如此,列车又为何要接受星核猎手的指引。”
“这次,我并不是代表星核猎手。”卡芙卡说,“丹……恒?阿刃让我传话。”
丹恒突然听见那人的名字,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你们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卡芙卡说完,一个响指,人已经凭空消失,留下的只有一行宇宙坐标。
列车组一时沉默无语,只有帕姆踩着碎步上前。
“要投票吗?”三月七问道。
而众人眼前不知怎么闪过一行黑影,只觉得腿一痛,反应过来时已经乖巧地坐到了沙发上。
“出发帕!”
芋泥波波,很有实力的。
*
景元被接上列车时,已经支撑不住地昏了过去。即使他有心搞清楚事情发展,可丰饶令使和星核的折腾已经使他心力交瘁。
“别扒……”
他临睡前只留下这一句话,手虚浮的护住身上的盔甲。
“将军这是经历了什么……”三月七表情有些复杂。
“先把这身苕皮扔出去。”丹恒拎起那身腔肠动物的表皮嫌弃道。
本职工作不能忘记,瓦尔特与姬子外出封印星核,留下三人在列车中照料景元。
“先把将军安置在新房间吧。”三月七道。
“不必,让他在我屋里便好。”丹恒认真道。
“将军确实需要照顾……”三月七思索道,“那你睡在哪里?”
丹恒却已经站起身,将景元抱在怀里。
“无事。”
三月七与星面面相觑。
将景元放在床上,丹恒一言不发地端详起来。那人脸色苍白,睡得不算安稳,似乎挣扎着想要醒来。
“景元,我是丹恒。”神使鬼差地,他在景元耳边低声说,“你在列车上,可以好好睡一觉。”
他把景元的双手从胸前放到身侧,虽然担心景元睡得不舒服,但终究没有去碰令那人过敏的盔甲。
景元好像真的听见他的话,神情放松下来,由着丹恒将他脸上碎发拨到一侧。
景元深陷在盔甲中,隐约可见骨骼痕迹。
好瘦。丹恒第一时间想到,并非武将的劲瘦,也不是弱不禁风之态,尽管依然匀称,可是太瘦了,简直形销骨立。
距离上次见面不过几个月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丹恒皱眉,就在这时景元呼吸突然急促。老老实实放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摸向自己的胸口,额头沁出几滴冷汗。
“景元?”丹恒忙扶住景元的肩,就在这时,他猝然睁开了双眼。
看见丹恒的一刻,景元深深地呼吸了几次,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把肉眼可见的不适掩饰得天衣无缝。
“丹恒。”景元笑了,“又见面了……”
“哪里不舒服?”丹恒却没心情和他寒暄,被刚才那一幕吓得心脏狂跳不止。
“预感要见到友人,急着醒来而已。”景元笑容不改。
“急得一身冷汗?”丹恒不为所动。
“嗯……近日以来心神不宁,或许是梦魇。”
“既然如此,为何不让碰你身上的盔甲。”
“这盔甲沾了些脏东西。”景元猜测丹恒已经见过那身“苕皮”,“怕弄脏你们。”
“晚了。”丹恒道,“你在我床上。”
景元吓得直接坐起来,勉强冷静下来道:“冒犯了。”
“是我愿意……”丹恒皱眉,“罢了。”
门外传来声音:“丹恒,杨叔他们回来了!”
丹恒不为所动,景元却第一个站起身。
片刻后,列车之上,景元仍是一副将军气概。
“仙舟遭遇此劫,我难辞其咎。多谢列车组各位收留。”
几人其实已攒了一肚子问题要问,可看景元的状况,也不像是要说些实话的样子。
“既来之则安之,将军就好好休息吧。”三月七安抚道,“何时休养充足,再考虑下一步计划。”
“不瞒各位,我不打算久留列车。”景元道。
“这是为何?”
“我从小便有一个志向……”
“要成为巡海游侠?”三月七干脆接上,“加入列车组便可以了却心愿了,真是两全其美!”
景元要说的话被堵得结结实实,他一时都哑口无言。
“我若久留列车,恐怕丹恒会不自在……”
“将军多虑。”丹恒把一杯热水递到景元手里,“丹恒很是自在。”
“罗浮恐怕……”
“正是符玄将军拜托我们多加关照的呀。”
景元还想说什么,突然一阵肚子叫声响起,三月七当即说道:“将军饿了吧!”
帕姆道:“马上开饭帕!”
景元无辜地摸了摸自己毫无知觉的肚子,一侧的星默默收起了掌心的小道具。
“景元,先换身衣服吧。”瓦尔特说着,递来一身合体新衣。
景元一头乱麻,即使在六御议事中也不曾如此手足无措过。
晚饭十分丰盛,与仙舟“食不言”的规矩不同,列车的用餐时间十分热闹。
那景元未能识别出物种的奇异生物戴了顶厨师帽,招待着众人享用美食,就连丹恒也时不时笑笑。
景元尝不出那菜的味道,却因这氛围觉得恍然如昨。
“帕姆,来想些娱乐活动吧!”三月七提议道。
“故事会帕!”
景元愣了会神,不知怎么就被拉着加入了这餐后派对。
姬子说:“我曾经到过一个星球,那里丛林密布,却渺无人烟,连虫子也看不见。越是深入,植物越是繁茂,我们原以为这是一颗没有出现智能生命的星球,准备启程返航的时候,突然有什么从身后拍了拍我的肩。”
“后来呢?”三月七和星眼睛亮晶晶的。
“嗯……我回过头,身后空无一人,我们增强戒备,继续深入,直到眼前出现了死路,这时,有什么东西握住了我们的脚。”
三月七很捧场地捂住了嘴巴,丹恒和瓦尔特没有做出反应,同样的故事他们似乎已经听过许多遍。
“其实是星球上的藤蔓。它们晃着我们的手脚,慢慢好像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它说:留下来歇歇吧,不要走了。”
景元也忍不住笑了,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常服,身形显得很单薄,但长发垂肩的样子放松了不少。他并未参与讨论,将军的架子卸下了,好像变成了一只安静的猫。
“将军,轮到你了!”
“我也要……”景元正听得津津有味,不由得愣了愣神。
“当然!”
景元沉吟了片刻,道:“在仙舟上,有一位长老,生着两根又长又臭的鲇鱼须……”
“嗯,这个符玄将军好像已经讲过了!”
“嗯?”景元疑惑问。
“那鲇鱼须长老,还是位持明族龙师。”丹恒补充。
“子虚星上还有一只黑鱼舰队,亟待改善伙食,这个符玄将军也说了。”三月七道,“再换一个吧将军!”
景元暗自苦笑:“那便说在乌有星上……”
“乌有星上有七棵古树,若有勇者都能斫断,就可以召唤寿瘟祸祖在面前分尸而亡。”
“她连这也说了?”景元无奈,“那……还有什么可讲?”
“将军不如说说,你是如何抱一弯明月,遨游四海的。”丹恒道。
“什么?”景元状似没听清楚。
“那便从字面解起,这明月是何物?”
三月七接着问:“我听闻,仙舟上有一少年曾抓住一只狸奴,精心喂养。可是烟花过后,那狸奴就不见踪影了,将军觉得这是为何?”
景元还未张口,丹恒又道:“这片星系荒凉寂寞,罕为人知,若是有人孤身漂流在此处,将军猜测,此人多久后便会死亡?”
景元默了默,明白了几人的意思。
他缓缓道:“我也听闻,那狸奴某日知晓月亮上有棵巨树,百年光景,枝叶繁茂。可茂盛太过,便遮了月光。狸奴本想直接飞上月亮,临走前,却心中不舍,在旧友家前逡巡,不料被旧友捉回家喂养,它只好狠下心趁夜逃离。”
“那少年生性警惕,这狸奴是怎么逃脱的呢?”
“有人帮助,便轻而易举了。至于这人,是旧日师长,今夕敌人。”
景元继续道:“狸奴飞上月亮,那巨树枝干粗重,它苦挠无功。”
他话音一转:“可功夫不负有心人,狸奴锲而不舍,最终将巨木斫断。从此寄身月亮上,成了一段佳话。”
“很好的神话故事。”丹恒道,“我却听闻另一个版本。”
“嗯?”景元看向他。
“那狸奴深知凭一己之力无力斫断巨木,可它已经年迈力衰,伤痕累累,不愿让这巨木继续为祸人间。所以,它借了月光。”
“借月光?”三月七疑惑道。
“借月光之力,巨木果然被摧毁殆尽,可狸奴也耗尽心力,沉入宇宙之中,再也没人发现。”
“丹恒,这神话有些科幻了吧。”景元笑道。
“人人都以为狸奴仍活在月亮上,可它已变为了宇宙间的尘埃。”丹恒的语气越发冰冷,“将军认为,这结局如何?”
“这……”景元想要回答,可胸口的伤口不合时宜地绞痛起来,他不得不低下头遮蔽众人的视线。
可这次,丹恒却不再给他机会喘息了。他直接把人横空抱起,对列车组点点头,便回了房间。
“丹恒好像真的生气了。”三月七讷讷道。
屋中,那突如其来的疼痛愈演愈烈,景元眼前一片昏黑,尽全力克制着自己的表情,看不清丹恒双眼着了火似的发红。
丹恒二话不说解开了他的衣领,露出他胸口的伤。
“你……”
他的气焰在看见那伤口时几乎消了一半,另一半都变成了不可置信,眼前的景象实在是触目惊心。
并非想象中的血肉模糊或者鲜血淋漓,反而看不见一丝血肉,景元的胸口竟然被横生的枝叶填满。而那些枝叶仿佛还在他胸口缓缓生长,汲取着他的生命。
“说了不要扒……”景元无奈道,“变成木头人罢了,非要看什么?”
丹恒的手不自觉地碰上了那一片枝叶,声音颤抖地问:“疼吗?”
“不疼。”景元面不改色地说着谎。
“你就把星核藏在这里?”
景元闭了闭眼,他生平第一次感觉自己什么都没有瞒过。
星核会摧毁一切,而丰饶之力反复重塑着密不透风的枝叶,正是因此,景元才能效仿星那生来用于容纳星核的躯体。
可是一次次的烧灼与重塑堪称酷刑,几日里疼痛如影随形,令他总是精神涣散,难以入睡。
他将那颗星核藏在心脏的位置。
他说这是怀中明月,满腔皆冰雪。
“你确实心狠手辣。”丹恒回过神,将一阵阵血气都咬在唇齿间。
“丹恒,我已是魔阴身了。”景元终于放松说道,“让我走吧,我是认真的。”
堕入魔阴身前,仙舟人都会经历五衰:嗔恚,无记,残伤,他化,垢染。五种征兆都在如今的景元身上一一浮现。
“与丰饶令使一战之后吗?”丹恒闷声问。
“很久以前就开始了。”景元说,“最初只是记不清过去的事……”
最初是无记,此后有几年间,景元发现自己的脾气有些无常,尽管他一直压抑得很好,可亲近之人还是能看出端倪。
青簇几次劝他退位,符玄那段时间更是疯了似的加班,好像每个人都在尽全力向他证明:我们可以,你也可以休息了。
可彦卿太过年幼,他已经看出这孩子的天赋,便忍不住拖延,一拖就又拖了很多年。
精神的萎靡,身体的不适他都不看在眼里,就从军者而言,残伤是常事,垢染也偶有发生。直到某天,他从发丝中揪下一片银杏。
那天符玄向他报告,沉寂多年的建木好像又有了动静,有人私自将星核带进罗浮。
几日后,几个无名客冒出头来,他在监控报告中看见青色的故人身影,一时愣怔。
在鳞渊镜,他明知已是新人换旧人,明知此举并不明智,却仍忍不住说道:“好久不见。”
他是崭新一生,而自己已是秋日梧桐。
“继续故事会吧。”景元不想沉溺于过往,突然道,“你有没有听说过那狸奴最后留下的话?”
丹恒无力思考任何其他回应方式:“它说什么?”
“它说:喵喵喵喵,喵喵喵~”
景元说着,在床上笑成了一团。
*
夜半时分,丹恒走出房间,几人还在门外等待。
“丹恒,将军他……”三月七忙问道。
丹恒摇了摇头,说:“好不容易睡着,让他休息吧。”
几人对视一眼,星先上前抱住了丹恒,感觉怀里的身体颤了一下。
其余几人也凑上前,好像把那一道青色的身影拢在暖炉中。
“知道了。”
那晚过后,景元与那艘漆黑的星舰仿佛从未到过列车上,再也没有出现过。
可每次看见那颗仙舟人以为的月球,上面好像总有一只狸奴的影子。
*
仙舟追悼仪式那日,星穹列车还是去了,符玄到底没有阻拦。
他们选了景元最严肃的一张照片,可丹恒记得那张照片的完整版。
景元被勒令着表情庄严,右手仍在一侧偷偷地比着V。
这照片的故事似乎为追悼仪式再次蒙上了一层荒诞。
事后,符玄来到彦卿家,送给他一枚小小的玉符。彦卿一打开,便听见景元说道:“便关他几日禁闭,不必……”
彦卿把这玉符关了。
“符太……将军,这是何意?”彦卿不情不愿地接过。
“给你留个念想。”符玄道,“你若不需要,也可以还给本座。”
彦卿一愣:“为何……”
“为何问为何?”
“将军他到底……”彦卿心里一空,又闭了嘴,“无事,不必告诉我。”
“你何时做好准备,随时可以向本座寻求真相。”符玄看着他道,“在此之前,你可以一直在宇宙中寻找。”
彦卿眼圈一红,桌上俨然是一盘解开的残局。
列车团在神策府外找到了符玄,过了最忙的一阵,她脚步终于沉着了些许。
“将军。”丹恒问道,“战争如何了?”
“丰饶令使消失无踪,余下的丰饶孽物群龙无首,云骑已经大获全胜。”符玄说道,隐去了某个人的存在。
“当日那把残刃……”
“是工造司伪造的。”符玄无奈道。
头顶的天一片晴蓝,碧空如洗,仿佛隐约可以看见一轮明月。
“你们找到景元了。”符玄肯定道,“他有没有……”
“嗯。”丹恒肯定道,不小心对上符玄发光的双眼,“他说。”
“他说?”符玄翘首以待。
“他说:喵喵喵喵,喵喵喵。”
*
一段时日后,列车组坐着听列车长播报宇宙新闻。
在遥远的亿万光年之外,一颗恒星寂静无声地爆炸了。而距离仙舟能观测到这一景象,还要数千年时间。
这天星穹列车驶向未知的星球,仙舟罗浮正在庆祝战争的最终胜利,星核猎手们注视着无穷的星图。
有几人的心跳漏了一拍,同时看向窗外,好像有什么无声无息地摧毁了自己。
恒星爆炸后,内部的元素会分散开来,成为构成行星和人类的原料。
“这颗恒星爆炸时没有波及周围星球的生命,还清理了太空垃圾,它是一颗好恒星帕。”帕姆煞有介事地肃穆道。
“简直就像放了个礼花一样。”三月七忍不住说。
“的确。”丹恒脸上没有笑意,却难得地加入了话题,“太空喜剧,不是吗?”
这是一场盛大的,戏谑的谢幕。
完
本文写于2023年10月1日-4日,星穹铁道1.3版本期间。如果设定与后续更新剧情冲突则由米哈游全责(不是)
感谢阅读,祝你生活愉快。
【魈温】特瓦林说他根本没有发情期
*大幅度魔改了原作设定
*内容十分放飞自我
0.
大名鼎鼎的自由之神、千风之主、风之执政巴巴托斯最近有些困惑。
这困惑来源于他的眷属,一头名叫特瓦林的风龙。
众所周知……好吧,其实只有巴巴托斯一人知道,虽然特瓦林是他从蛋开始亲自养大的,但和他并不亲。
不仅不亲,对于这个游手好闲的诗人,还颇有几分嫌弃,连他去通知他自己要沉睡一段时间的时候,巨龙也只是摇了摇他的爪子,让他早去早回。
但当他从沉睡中醒来时,情况却大不相同了。
尽管特瓦林言语间还是那副“干点正事吧”的态度,但诗人敏锐地察觉到,最近他很喜欢黏着自......
*大幅度魔改了原作设定
*内容十分放飞自我
0.
大名鼎鼎的自由之神、千风之主、风之执政巴巴托斯最近有些困惑。
这困惑来源于他的眷属,一头名叫特瓦林的风龙。
众所周知……好吧,其实只有巴巴托斯一人知道,虽然特瓦林是他从蛋开始亲自养大的,但和他并不亲。
不仅不亲,对于这个游手好闲的诗人,还颇有几分嫌弃,连他去通知他自己要沉睡一段时间的时候,巨龙也只是摇了摇他的爪子,让他早去早回。
但当他从沉睡中醒来时,情况却大不相同了。
尽管特瓦林言语间还是那副“干点正事吧”的态度,但诗人敏锐地察觉到,最近他很喜欢黏着自己,并且经常无意识地蹭蹭他。
这令巴巴托斯有点困惑。
他翻阅各类书籍,潜心研究了几天,最终得出了一个自以为最合理的结论:
特瓦林,也到了那个年纪了。
他发/情了。
这下,巴巴托斯的困惑转成了为难:龙本就是高级的元素生物,他要上哪儿去给特瓦林找头龙呢?
别说母龙了,公龙有没有都是个问题。
功夫不负有心神,经过多方打听后,他得知璃月有龙,至于是不是一定有龙,又是什么龙,那就不得而知了,说不定是大街上的舞龙。
但巴巴托斯还是毅然决然地出发了。
从这一点上来看,我们可以说巴巴托斯是一位很负责任的家长。因为当时尘世七执政的体系虽已确立,各国却都是自扫门前雪,对他国的情况两眼一抹黑。你要是把璃月的神明摩拉克斯放到蒙德的大街上,包括巴巴托斯自己在内,十个人里面有十个人都不认识。
巴巴托斯的行为就相当于旅行者不看buff和讨伐列表,拿随机数挑了几个人就敢冲进深境螺旋12层一样,是一种十分勇敢的行为。
巴巴托斯十分幸运,没因此遇到什么危险。
但还是出了点小意外。
1.
“意外”现在就单膝跪在浅水滩里,呼气间泄露出几声痛苦的呻吟。
巴巴托斯看着那人一手握着武器、摇摇欲坠的身影,觉得他还是不要勉强比较好。
于是他上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你没事吧。”说话间分出一些风元素,打散了环绕在他周身的阴影。
魈十分熟悉这种状况,听见有人接近,立刻咬牙道:“离我远点!”
“点”字刚送出去,业障唰一下消失无踪了,身体精神得能跳十个靖妖傩舞,他紧张的神情顿时转为茫然。
魈一脸空白地问巴巴托斯:“你是谁?”
巴巴托斯觉得这变脸怪可爱的。
总不能坦言自己是“路过荻花洲时恰好发现异样的热心风神一枚”吧,那就告诉他自己行走尘世时使用的身份好了:“我叫温迪,是个诗人。”
“多谢。”魈注意到,温迪腰间悬挂着一颗风属性神之眼。
据说风元素力有净化的功能,他没有神之眼,不甚了解,但这次业障发作的情况并不严重,让对方误打误撞地治好了也不奇怪。
应当不是什么可疑人物。
他这样想着,补充了一句:“魈,我的名字。”
温迪摆手道:“不用谢,我只是路过而已。不过,魈,我想问你个问题:你知道哪里有龙吗?”
对方眼里是纯粹的好奇,虽然这问题有点奇怪,但应当不是什么可疑人物。
魈陷入了沉思:龙蜥倒遍地都是,但那应该不能算龙……除此之外,璃月现存的龙也就只有帝君了……但严格来说,帝君乃是半麟半龙之姿。
他迟疑道:“有半条。”
温迪:?
2.
风神仅存的一点良知让他没问出“是上半条还是下半条”。
3.
事关帝君,魈觉得必须和温迪再做一下确认:“你问这个做什么?”
“哦,我家里有个……孩子。”特瓦林是他养大的,这话也不算有问题,“最近到了年纪,听说璃月有龙,就想找条来相个亲,看看合适不合适啊,然后就,你懂的嘛。”
魈:“……”他不想懂。
一听到这人竟是拖家带口来轻薄帝君的,魈当即涨红了脸。
急火攻心之下,他向前走了一步。
踩到了一只螃蟹。
被夹了。
他低下头,和螃蟹大眼瞪小眼。螃蟹朝璃月的降魔大圣、护法夜叉、金鹏上仙耀武扬威地挥着钳子。
旁边传来无比清晰的一声。
“噗。”
4.
这下就是戴上傩面也挽回不了他丢的脸了。
5.
魈不喜无故杀生,只能忍辱负重地蹲下,把螃蟹从自己鞋上拽下来。
在这一瞬间,他琢磨了许多。
于情,他不想跟一个刚刚帮助过自己的人翻脸;于理,他不能放任这个人跑去轻薄帝君。
他想出了一个不太精妙的借口。
“不知为何,我近日隔三差五就会出现那种症状。”他不想和温迪讲得太深,因此没提及自己的身份和业障,“可以请你留下来再陪我一段时间吗,我……”
他不太擅长说谎,只好安慰自己,除了“不知为何”和“近日”六字外,其余都是实话,才顺利说了下去,到最后却是卡住了:他的要求必然会耽搁温迪的事,却给不出相应的补偿。
“好啊。”
魈愣了一下:“可我还没说……”
“没问题。”温迪说,“你的身体比较重要嘛。”
不是什么可疑人物。
……或许还是一个很好的人。
6.
温迪就这样在望舒客栈住下了。白天,他们一起吃饭、聊天、在附近闲逛;夜晚,魈则独自外出去除魔——他认为没必要把温迪也卷入危险中。
他独自生活了许久,除了偶尔和其他仙人一聚外,极少与他人走动,也不爱热闹,但吟游诗人总能和他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
明明是他强行要温迪留下来的。
魈在心底里感激这份体贴。
这样接连几天后,温迪发问了:“魈,你每天晚上都出去做什么啊?”
这件事说来话长,还牵涉到他和帝君之间的契约。魈支支吾吾了半天,回答:“我……义务劳动。”
温迪肃然起敬。
7.
魈其实能看出,温迪是个很活络的性子,比起整天待在屋内,他更愿意去外面转转。
他本没有资格去干涉他,但每天晚上外出前,他还是会嘱咐温迪留在客栈里等他回来。他也确实经常把自己弄得一身伤,这时温迪就会帮他治疗。但他并不是出于这个原因才要温迪留在客栈里的。
他只是不想让他撞见自己沾染鲜血、形如恶鬼的模样。
这天的妖邪格外难缠,他将和璞鸢从尸体上拔出时,天已蒙蒙亮。
得赶紧回去,否则温迪要担心了。
他在附近找了处水源清理自己。远处有户人家,上山采药的丈夫正站在门口,和妻子依依惜别。
“你好好留在家里,等我回来。”
“好。”
丈夫走出去几步,又回头补充道:“你别担心,我很快就回来。”
对话顺着风,一句一句悉数传入魈耳中。
回过神来时,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往脸上泼了好几捧水。
8.
“魈,你有什么爱好吗?”
这段时间的相处中,温迪几乎从不打听他的私人信息,因此这个问题让魈有些愕然。
“为什么这样问?”
“唔,因为你好像每天都是吃饭、和我闲逛、吃饭、和我闲逛、晚上出去……”温迪掰着手指算道,“从来没见你做过别的事。”
魈心想,在温迪到来之前他的生活其实还要更加无趣一些,而且他确实没有什么爱好,杏仁豆腐不算的话。不过,他并不想这样敷衍温迪。
“我会吹笛子。”但吹得不是很好。
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温迪已经兴奋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真的吗?”他拉住魈的手,双眼闪闪发光,“我们来合奏怎么样?”
“……会打扰到其他客人。”
“放心,我可是专业的。”
温迪不是个诗人吗?十五分钟后,拿着一支笛子站在人群中央的魈“惊喜”地发现,这个“诗人”似乎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利用陌生的乐器和充满异国风情的外表(或许还有“不好听不要钱”的叫卖),温迪迅速吸引到了一大批正好在楼下吃饭的观众。
魈站在他旁边,施了个仙法让自己低调一些,但骨子里还是仙人那股令人敬而远之的气质,没人敢站得离他太近,而温迪已经自来熟地开始问起围观群众想听什么。
人群后方有个响亮的声音问他:“小家伙,璃月的曲子会吗?”
温迪用更响亮的声音回答:“提瓦特就没有我不会唱的歌!”过分自信的回答又引起一阵轰动。
原来他和任何人都能相处得很好。原来他还有这样神采飞扬的一面。
“魈。”温迪偷偷摸摸地凑近他,小声说,“你吹首曲子,我跟着你。”
……原来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说吗!
但魈又隐隐有点高兴,因为在这么多人当中,温迪选择了向他求助。
他的高兴很快转变成了惊讶:温迪实在是学得太快了、弹得也太好了。
他曾见过归终和萍对弹,一个普通的诗人也能有这么高的天赋吗?
一开始还在看热闹的观众们也渐渐陷入了沉寂,只有琴声应和着笛声,回荡在望舒客栈的上方。
就像他说的那样,温迪始终都跟着他,没有半点要抢风头的意思。
但这不意味着他会被埋没。诚服于诗人的水平,观众们为他献上了更多的热情和各式报酬。魈没有一直跟他合奏下去,吹了两三首曲子,就坐到外围去歇息了。
这些日子温迪大约是闷坏了,让他尽兴一番也是好的。
他发现他很喜欢温迪站在人群中的样子,并且自己也不讨厌那种感觉。
有人给他倒了一杯酒,夸赞他演奏得很好。
他看着远处和萍水相逢之人笑闹成一团的少年,将这份难得的好意一饮而尽。
9.
“他这是怎么了!”
“我想他是……”
“魈,醒醒!”
“……喝醉了。”
“难道是业障又发作了?”
“是喝醉了。”
然而,几位围在床前的夜叉根本没空搭理他。温迪看着他们如临大敌的模样,只好默默闭上了嘴。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几个小时前,他送走了意犹未尽的观众们,然后在角落的一张桌子旁捡到了失去意识的魈。
经验老道的温迪一眼就判断出他是喝醉了。他拿起魈手边的杯子闻了闻:也不是什么度数很高的酒啊,这是喝了多少?
“天啊!”
他一抬头,就见望舒客栈的老板满脸错愕,噔噔噔地跑了回去。
然后就招来了这四个人。
也不能说是人,放眼望去,有长四条手臂的,有带犄角的,有头发像团火的……加上魈,整一个五色战队,随时都可以集体空降隔壁去出演魔○少女小圆。
这群人一进门就直奔魈而去,把唯一掌握了真相的他可怜巴巴地晾在一边。
无事可做,温迪索性就琢磨起了他们刚才的话。“业障”,他好像听过这个说法……
此时,终于有人注意到了他。长犄角的少女转过来,问:“你是谁?”
“嗯……”床上的魈突然哼哼了几声。
得,又转过去了。
想来魈也快醒了,还是给他们留一点交流的空间吧。
温迪轻手轻脚地溜了出去。
10.
“五色战队”成员们一直待到后半夜才走,顺便帮魈完成了今天的工作。
“让你见笑了。”魈坐在床上,轻咳了一声,“他们……有时比较大惊小怪。”
“欸?可我不觉得有什么可笑的呀。”溜回来了的温迪将一个小杯子递给魈,“喝点,是蜂蜜水。”
他看着魈把水一点点喝下去,说:“有很多人关心着你,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魈放下杯子,轻轻“嗯”了一声:“他们是我的兄弟姐妹。”
温迪试图倒推出魈父母的长相,无果。
“不是亲的。”魈补充道,“我们是同族,就像手足一样。”
同族啊……他也有许多同族,或许在遥远的过去,也曾与他们同行过,但当他选择与人类为伍,让双脚落到地面上之后,他就不再与它们相同了。
“怎么了?”魈见他似乎在思考什么,不由问道。
“我没有亲人。”温迪说,“觉得挺新奇的。”
这话在他看来没什么问题,风精灵本就是天地所生,落到魈耳中却变了滋味。他小心翼翼地问:“那……你的龙?”
“哦,我领养的。”
魈:“……”
温迪这才注意到魈不大对劲的脸色,意识到一不小心说出了一句惊天动地的话,连忙补救道:“不过,我有过一群很好的朋友,以前我晕过去的时候,他们也会这样守着我。”
魈松了口气,决定顺着这个话题接下去:“他们也会……嗯,这般闹腾吗?”
温迪想了想:“他们会吓唬我说,如果再不醒,就把我当成应急食品吃掉。”
魈:“……挺别致的。”
“是啊。”温迪笑了,“我也觉得挺别致的。”
11.
几天后,一个令魈意想不到的人也出现在了望舒客栈。
“帝……”余光瞥见站在一旁的温迪,魈硬生生改了口,“地还没扫,您怎么过来了?”
“有些事要做,顺便来看看你。”
一向不会打搅他和其他人说话的温迪此刻却突兀开了口:“魈,这位是?”
魈还没来得及编出一个回答,摩拉克斯已经上前一步,朝温迪伸出了手:“钟离,幸会。”
“哪里哪里,钟离先生客气了。”温迪回握上去,“我叫温迪,是个吟游诗人。钟离先生一看就是博学之人,不知可否请教您一个问题?”
“请讲。”
“您知道璃月哪里有龙吗?”
“这个问题……”摩拉克斯偏了偏头,道,“我们可以去隔壁细说。”
然后他们就一起走了。
魈:“……”发生什么事了?
几秒钟后,他反应过来:温迪还不知情,万一说出什么冲撞的话……
他又不能去偷听两人在说什么,纠结得在房中来回踱步。
约半个时辰后,温迪回来了。魈急忙问:“钟离先生呢?”
“走了,他要我把这个……”魈嗖地一下冲了出去,留下温迪捧着那一小袋药,“转交给你。”
唉,年轻人啊,就是沉不住气。
12.
“帝君!”魈不敢叫得太大声,怕引来路人注意。
摩拉克斯见了他,惊讶道:“怎么这样行色匆匆的?”
“温迪……我没有和他提前打过招呼,如果有什么冒犯之言,请帝君见谅。他没有恶意的。”魈顿了顿,说,“他很好。”
摩拉克斯看了他一会儿,笑着回答:“你多虑了,我们聊得很是投机。”
魈疑惑地“啊”了一声:“很,很投机吗?”
“是。”
“他没有说过什么,什么,相亲一类的……吗?”
“相亲?”
魈发现自己好像误会了什么。
“没什么。”他果断地一行礼,“帝君慢行。”
13.
回到客栈,温迪还捧着药包站在原地,见他回来,问他:“怎么这样行色匆匆的?”
魈险些以为他听见了自己和帝君的对话。
“呃,我去送送那位钟离先生。”
温迪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那位钟离先生不是一般人吧。”
……还是被他发现了吗?
“你也不是一般人,魈。”温迪说,“但你对他很是恭敬。你特意要我留在这里,是不想让我和他见面吗?”
魈惊愕地看向他:“你……不,没什么,抱歉。”
“唔?你不用向我道歉哦,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那你为什么……”
“我不是说过了吗?你的身体更重要。”
“那你的龙……”
“啊,那个啊。钟离先生说了,可以帮我留意一下有没有合适的龙选。”温迪看着魈与初见时如出一辙的空白表情,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开玩笑的啦,已经解决了。”
留在望舒客栈的第一天他就给特瓦林捎了一条信息回去,说要隔几天再帮他物色对象云云,结果被对方劈头盖脸地痛骂了一顿,说自己根本没有发情期,让他把脑子里进的酒水倒倒干净再回来。
风龙拒绝承认是自己太久没见到神明所以开始黏着他了。
“那,你要走了吗?”话一出口魈就觉得这个问题十分愚蠢,本来就是他强留的,难道还要温迪一直留着吗?
“钟离先生说,若我喜欢,可以在璃月再参观一段时日,所以我打算晚些再走。”
“……什么时候?”
“等到春风拂过吧。”
魈往外一看,看到的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可现在还是冬天啊!
14.
对于温迪打算久住的选择,魈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困惑:难道这个人是真的很闲吗?
日子还是和从前一样过,把话说开了之后,反而令他们之间那一点隔阂也消弭了。
“魈。”一天晚上,温迪发现了一个新奇的玩意,“那是什么?”
魈看了一眼外面,把条件反射要说出的“发光垃圾”四个字给咽了下去,淡淡回答:“宵灯。”
“宵灯?”
“海灯节会用的。”他从不留意这些,现在想来确实快到时节了。
一听到有节日,温迪整个人都亮了:“魈……”
“我不去,你自己去。”
“欸——”温迪蔫嗒嗒地说,“真的不行吗?”
“不行。”
“可我要是迷路了怎么办?”
“……”
“遇到猫了怎么办?”
“……”
“被人贩子给拐走了怎么办?”
“……”
“魈——”
“……”
15.
“老板,这个烤吃虎鱼,要两串!”
“好嘞!”
魈接过一串据甘雨说“除了价格之外和平时别无二致”的海灯节特色烤吃虎鱼。
算了,反正花的是温迪之前赚来的摩拉,他开心就好。
温迪确实挺开心的,已经把留守儿童特瓦林给抛到脑后了。他咬了一口鱼头,惊讶地发现远处有几个人正在制作宵灯。
“节日装饰都是现做的吗?”
“不是的。”魈回想着摩拉克斯说过的话,“放飞宵灯,是为了告慰战场亡魂。”
温迪突然安静下来。
“魈。”他说,“我也想去放一个。”
16.
他们找了一个摊位,让摊主教他们怎么做。温迪手巧,一会儿功夫便学会了。
看着他专心致志扎宵灯的样子,魈忍不住问:“你也有……想要纪念的人吗?”
“嗯,很多人。”烛火映照下,那张侧脸显得格外认真,“不知道这一个够不够。”
魈很早以前就做好了某天会战死沙场的觉悟,也是无所谓别人会不会纪念他的。
他拿了点材料,坐到温迪身旁,说:“我陪你扎。”
17.
十分钟后,温迪拿着那个奇形怪状的宵灯,笑弯了腰。
他笑了一会儿,把它比到魈脖子上,说:“魈灯。”
然后又笑得乐不可支。
魈:“……”
眼看护法夜叉的表情都快透露出杀意了,温迪才识相地闭了嘴。
他们在璃月港附近选了一座高高的山头,一起把宵灯放飞。
看着空中两个并着肩晃晃悠悠往上飞的宵灯,温迪说:“在蒙德,人们相信风会把灵魂带回故土。”
魈知道蒙德是风的国土。
……不知道那位风神是什么样的人。
“所以千万不要死在没有风的地方。”温迪继续道,“千万不要忘记天空。”
魈坐在他身边。
他突然发现,这个人好像并不像表面上那样无忧无虑。
18.
春天如约而至,温迪也要走了。
魈在望舒客栈为他送别。
他想起他们的初见,想起温迪惊人的发言,想起那只螃蟹。
那样古怪到可笑的场面,却成就了这段相识。
“我们……还会再见吗?”他问。
“会的。”温迪回答,“等到天空、顽石、大海和星空都回应了我的呼唤,等到璃月人在蒙德的街道上成群结队地行走,稻妻的店里摆满了须弥的商品,连终年冰封的雪国也被纳塔的烈火所融化时,到那时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再见啦,魈。”神明这样说着,化作千风,在他眼前消散了。
空中留下了星星点点的光,光芒汇聚在他的手腕上,魈低头去看。
那是一颗风属性神之眼。
【魈温】碎月
想写点温迪和五夜叉的故事。
不是IF线。
题目照样是乱取的…我是取不来名字真君
———————————————————
璃月很美,有着与蒙德不一样的美。
温迪坐在水中央巨大的岩石上,石头表面因为雨水的长期冲刷变得光滑,皮肤贴在上面很舒服,凉丝丝的。他叉开腿握着笛子仰头望着月亮,蒙德的月光如同童话故事里的摇篮曲,璃月的则像是藏在山水画卷里的诗歌,蒙德人和璃月人也有很大的不同,璃月人最有趣的一点,那就是含蓄,比如躲在荻花洲里,偷偷听自己吹笛的家伙。
毕竟音乐总是通融万物的,好比无论是哪个国家的人对着同一...
想写点温迪和五夜叉的故事。
不是IF线。
题目照样是乱取的…我是取不来名字真君
———————————————————
璃月很美,有着与蒙德不一样的美。
温迪坐在水中央巨大的岩石上,石头表面因为雨水的长期冲刷变得光滑,皮肤贴在上面很舒服,凉丝丝的。他叉开腿握着笛子仰头望着月亮,蒙德的月光如同童话故事里的摇篮曲,璃月的则像是藏在山水画卷里的诗歌,蒙德人和璃月人也有很大的不同,璃月人最有趣的一点,那就是含蓄,比如躲在荻花洲里,偷偷听自己吹笛的家伙。
毕竟音乐总是通融万物的,好比无论是哪个国家的人对着同一轮月亮,他们想要寄托愿望的心情是相似的, 蒙德的神明吹奏璃月的曲子,自然也能够吸引当地的人。
温迪注意荻花洲那根绿色的呆毛很久了,自打他来邻国闲游,发现此处有绝佳赏月的位置,情不自禁地吹笛衬托水天一色的风景时,他就一直出现在了那里,不远不近,刚刚好能听到音乐的距离。
过几日便要动身离开璃月回到故土,温迪寻思着要不要主动地上前打个招呼,但这几日从摩拉克斯嘴里所了解到,璃月人偏爱像是隔着窗户纸般朦胧的感情,或许走的了无痕迹也是不错的选择。
“金鹏———金鹏小弟!”
豪迈的呼喊声响彻在荻花洲上空,惊走几只飞鸟,来者声音粗犷,中气十足,听着就是位善勇好斗的练家子。
“浮舍,你用你喊人的力气花在脑子上也不至于在跟前都看不见,金鹏小弟就坐在那里。”另外一位的声线沉稳,语速相对较缓,可说起话来倒挺毒辣。
“这几日夜晚都找不到你,原来在这里。”浮舍大步走上前,弯下腰拉住坐在荻花洲那人的手,将他拽起,“你在此做甚呐,抓鸭子吗?这天刚下过雨,湿露重,可别着凉了。”
“无事,叫大哥担心了,只是想坐着歇息一会。”
温迪第一次听到了他的声音,虽然他说的很小声,但谁让自己是风神呢,风可是会把所有的一切都传到耳边的。
那位毒舌的家伙似乎注意到了湖中央的大石块上坐着个人,瞬间就明白了缘故。
“哎呀,浮舍你…”他摇摇头,转身跟在了金鹏身后。
“我怎么了?诶?别不说话啊,喂!弥怒,说话说一半要遭雷劈的!”
既然听众走了,那么今日的演出到处为止吧。温迪收了笛,随着一阵风离开了荻花洲。
第二日,荻花中除了那根绿色的呆毛外,还多出了四个脑袋顶。
红黄紫蓝绿,整整齐齐地排成一列,中间那位还分别用四只手摁着另外几个脑袋,好一出掩耳盗铃。
温迪这次带的是斐林,见此景甚是可爱,随手拨弄出了一曲节奏欢快的曲调。
“好悦耳的弦音,怎么从来没听过?”提问的是一位有着甜美声线的少女,说起话来轻声细语。
“据我所知,这不是我们璃月的乐器,当是来自于邻国蒙德,叫做斐林。”这是弥怒,他见识的倒挺多,一下便认出来了。
“哦!那服饰也是蒙德的咯?样式还挺新奇。”开嗓的是另外一位少女,只是和刚刚那位不同,性子较为火辣,声调都高上不少。
“这位小爷确实有本事,演奏的乐曲听了让人身心舒畅,像是业障全部消失了那般轻松,怪不得金鹏醉心于此,天天都不回家,连我都挺想上前认识认识。”
“浮舍,你可别由着性子来,若是吓着了,金鹏小弟当会怪罪于你。”
“与我何干。”金鹏还是嘴犟,不肯承认。
“也对,弥怒,你书读的多,等这位小爷要走的时候,你上去交谈一番,就当作是做个朋友。”
“不必了,莫要上去打扰。”金鹏连忙劝阻道,“而且我们作为夜叉一族,业障会伤害到他。”
哎呀,这家伙怎么这么不坦诚啊,明明很想认识我的诶。
温迪按耐不住了,顺着风就闪现到了荻花丛前,双脚落地的同时哟呼了一声。
“作为提瓦特最棒的吟游诗人,这样偷听可是得补收入场费的哦~”
一排五个齐刷刷地都站起来了,头发上还粘着草叶屑,而金鹏更是惊的连面具都罩上了。
“入场费是什么?”浮舍用手肘碰碰弥怒,弥怒回了句就是摩拉。
五双眼睛面面相觑,夜叉基本上没有什么金钱观念,又长期在备战状态,根本不会随身带着摩拉。
“既然拿不出一枚摩拉来,那么每人送我一个苹果总可以的吧?”温迪也不想为难他们,主动开了口打圆场,“我叫温迪,是蒙德的吟游诗人,作为交换,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吧。”
温迪还摘帽行了一个蒙德礼,惹的火红色头发的姑娘惊呼一声,看样子她喜欢极了未曾见过的新鲜事物。
“唤我弥怒便是。”作为知识门面,弥怒担起了介绍的责任,“这位是我们的浮舍大哥,说话直来直去的,若有什么不妥当之处还请多多包含,这位是伐难小妹,她有些怕生,这位是…”
“我叫应达。”红发少女主动打起了招呼,“小公子生的好俊俏啊,乍一看还以为是姑娘家呢,诶,你这辫子编的好,等会教教我吧?”
“当然可以啊,很简单的哦。”
“还有那边……金鹏!别站那么远嘛!”
听到呼唤,离他们半米开外的金鹏只得挪着步子挨过来。
“诶嘿,看样子他并不想认识我呢。”温迪调侃道。
“哪有的事情,要不是昨日我逼着让弥怒说了,不然我都不知道,金鹏他这几日都躲在这里听你演奏,他还说你……”
“魈。”金鹏轻咳一声,打断了浮舍的话,“我的名字。”
“浮舍,少说点话。”弥怒扶额,对浮舍很是无奈。
“怎么了?”浮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看看温迪,“我有说错什么冒犯到你吗?”
“这倒没有。”温迪摇摇头,露出一个毫不介意的微笑,“我挺喜欢浮舍大哥这种性子,想必酒量也是很豪爽吧。”
“那当然,我可是号称千杯不倒大将!不如我陪你喝几盏,你为我们再奏几曲如何!”
“好诶,那我们可要喝个尽兴!”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魈盘腿坐在不算太高的石崖上,手撑着下巴,看似是在望着天空,实际上他的注意力完全在下面的那群人身上。
水岸边架起了篝火,串好的鱼烤的滋滋作响,浮舍端出了岩王帝君在一场胜战后赐予他们的酒,开坛的同时还忍不住嚷嚷自己馋了好些日子了,可惜兄弟姐妹酒量都不行,说完不顾弥怒的劝阻给温迪倒上满满一大碗,温迪端着就仰头一口闷了下去,末了举着空碗回味着说麻烦再来上些许,一旁的应达和伐难都惊呆了,咬着鱼肉迟迟没下咽。
“璃月的酒味道格外醇厚一点,蒙德酒口感更为轻盈,像是毛茸茸的蒲公英……”温迪喝的高兴,一边弹着斐林一边介绍起蒙德的各种事物来;高高伫立在城内的风车塔、望不到边的辽阔草地、喷泉、酒吧、教堂、唱诗班、礼仪舞蹈、蓬松的裙子、贴着闪亮钻片的发卡、配合面包极其美味的浓汤,还有城中心巨大的风神像。
夜叉们听的津津有味,别说蒙德了,就连璃月他们去的也不过就那几个地方。
酒过三巡,浮舍和弥怒都喝得昏昏欲睡,两个人靠在一块讲着胡话,而吟游诗人还相当清醒地教应达编辫子,顺带把自己帽子上的白色花朵别在了她的发尾,可那火焰似的头发总是会张扬的立起,看起来像个巨大的蟹钳,伐难见了笑个不停。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去蒙德看看。”应达把下巴枕在曲起的膝盖上自言自语道,“听的我真心痒痒。”
“据说岩王帝君和风神巴巴托斯的关系可差了,也不知是真是假,万一去了把我们赶走了怎么办?”浮舍嘟嘟嚷嚷。
“哪里来的小道消息?若要是不好,又怎会贸易来往这么久?”弥怒并不赞同。
“蒙德作为自由城邦,风神会欢迎每一位慕名而来的客人。”温迪抱着斐林,指尖再次划过弦,“倘若各位无法亲自去,那我会用音乐来为你们展现蒙德的样子。”
这是他们少有的一次好觉,没日没夜战斗着的夜叉时常会被业障折磨的难以入眠,而诗人的曲调好似有种安抚躁动情绪的魔力,连魈都快要沉沉睡去,除了被帝君救出来那日,还从未有过如此安心的时刻,半梦半醒之间,只觉得四周微风流转,再次睁眼,吟游诗人已经来到了自己身边,举着酒笑吟吟地问:“不喝一杯吗?”
“不了。”魈抱着臂,没去看温迪,“我并不喜欢酒的口感。”
“那真可惜,明明提瓦特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就是酒。”温迪只得将碗中的液体慢慢饮去,把空碗放在了一旁,和魈一齐仰头望着夜晚的星星。
“………你究竟是何人。”
过了一段时间,魈沉着声说。
“我?当然是吟游诗人啊。”
“你不是普通的吟游诗人。”魈总算是给了个眼神,他的视线在温迪挂在腰侧的神之眼上停留了一会,很快又收起,“就算有神之眼,但人类靠近我们夜叉一族也依然会受到业障的影响而头疼、可看你并无任何不适……”
“好啦。”温迪做出一个嘘的手势,“今晚就尽情地放松吧,不要再去思考谁是谁的问题了,把自己绷太紧可不好哦。”
魈像是认同了这个观点,没再追问,转而谈起了另外一个话题:“你是从蒙德来,那可曾见过风神?”
“风神哪有这么好见啊,他可是很忙的。”温迪耸耸肩,紧接着问他,“你想见风神吗?”
“若能有缘相见,我想问问他…”魈摩挲着镶嵌在手套上的神之眼,“他为何会把这般珍贵的东西赠与我。”
背负杀业的夜叉,哪里能配得上风的祝福,就算神明将视线投下,许诺了他的愿望,魈的风也是浑浊不堪的。
一只鱼儿从湖面中跃出,扑通将平静撞碎,落得满塘银色。
“魈,你喜欢这个世界吗?”
诗人没有正面回答,他望向恢复原状的湖水,发辫随着微风轻轻晃着,若有所思地说。
喜欢吗?魈好像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他每日面对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加上业障可能随时会要了他的命,他应当是不该爱着现在的生活的,命运对他实在是不公。
可当见到清心绽在山崖,见到孩童踏歌从田野中穿行,见到雨后初霁,见到吹笛人的背影……他的心仍然会为某一刻微微颤动着。
“在帝君的带领下,璃月人民生活安定…这便是我愿意看到的景象。”
“那就是喜欢咯。”
温迪微微一笑:“神给人带来的祝福,不应该作为一种'我不配得到这个'的负担,毕竟诠释这份力量的,一直都是你自己,就像是不同人所想的璃月,有的人看到富裕,纸醉金迷,有的人醉心文化,探究历史,你所看到的,是需要一个被守护的璃月,你热爱着璃月的一草一木,并愿意为之付出,而神之眼的作用,不是将你简单定义为'自由'的象征,是想让你在渴望坚守的道路上走的从容而又有力,总而言之,决定它的意义的永远是自己的心哦,不可能仅仅因为你长得帅,虽然可能也有这点原因……我看你的朋友们也都有神之眼呢,想必你们的想法是一致的吧。”
“嗯。”说起伙伴,魈才会流露出一丝情感,“他们是我的依靠。”
“魈,你身边的伙伴都陪着你,可真好。”
温迪脸上所展露的并不是刚刚的欣慰,而是一种羡慕与怅然,他经历了什么,魈不得而知,只觉得看上去不缺朋友的吟游诗人在那瞬非常的孤独,直到多年以后,失去所拥有过一切的魈,才真正明白了那表情背后的意义。
“你的愿望是什么?”魈也不知自己为何会问出这句话,根本没意识到是不愿看到温迪这幅样子而转移了话题。
“我的愿望那便是———”
温迪闭着眼睛,回忆起了坐在高塔上的少年曾许下的愿望。
“想要给世界来抚慰伤痛的、自由的风。”
第二日,温迪已然没见了身影,清醒后的魈依稀记得最后他们挨在一块睡了过去,不免脸颊有些微微发烫,紧接着,他发现自己紧握的手掌里有支很小的骨笛和一张纸条。
【想要学笛可以来找我哦。注:学费是两个苹果】
“金鹏!快下来!我们该走了!”见魈醒了过来,浮舍在远处连忙挥着手呼喊。
“这就来。”魈将骨笛小心翼翼地纳入口袋中,离去前折身去林子中摘了两个苹果,放在了原地,才匆匆赶上等待着自己的身影。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