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利韩/莫韩】韩吉小姐
韩吉小姐/Hange-san
作者:lizaloveslevihan
译者:BadPinecone
简介:
让注意到,韩吉并没有悲痛万分或接受埃尔文和莫布里特的死亡,所以他克服了对利威尔的恐惧,向他请教要如何帮助她。
*小韩全肯定文学,含利韩/莫韩。
*问了授权,但作者2020年之后就没活动过了,特别喜欢很想推荐分享所以先翻了,被拒绝会删。
*出于个人喜好,会把“桑”翻译成女性化的敬称。
*稳重长子让眼中的伟大妈妈韩吉和掉渣饼团父母爱情。
无论用什么标准来衡......
韩吉小姐/Hange-san
作者:lizaloveslevihan
译者:BadPinecone
简介:
让注意到,韩吉并没有悲痛万分或接受埃尔文和莫布里特的死亡,所以他克服了对利威尔的恐惧,向他请教要如何帮助她。
*小韩全肯定文学,含利韩/莫韩。
*问了授权,但作者2020年之后就没活动过了,特别喜欢很想推荐分享所以先翻了,被拒绝会删。
*出于个人喜好,会把“桑”翻译成女性化的敬称。
*稳重长子让眼中的伟大妈妈韩吉和掉渣饼团父母爱情。
无论用什么标准来衡量,他们都不算亲密。自从让认识他以来,他们可能只说过两三次话。但他的无限忠诚足以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不是喊着让她小心,就是默默办好每一件差事,像胶水一样黏在她身边。他总是走在她身边——因为压力而有些驼背,头发有些凌乱,褐色眼睛下面有着明显的黑眼圈,但他认真地听着她说的每一个字时,他的眼睛总是那么明亮。几乎像是她的个性与生活方式注入了他,给了他生命。
让以前并不明白他们关系的本质——无法理解有人愿意日复一日地忍受韩吉小姐的怪癖和近乎疯狂的行为,特别是考虑到他们略高于平均水平的工资。不管怎么说,乍看上去都和浪漫没关系(就这件事而言,他们两个会给他不同的感觉),更像是由强烈的忠诚和关注来驱动和增强的。调查兵团的人们为了与巨人战斗和确保人类的自由而献出心脏,尽管副队长莫布里特·巴纳大体上也是如此,但他心脏的一大部分似乎只献给了韩吉小姐。
让停了下来,消化着这个新想法。他站在新任命的团长办公室外面,那本找到的日记紧紧夹在胳膊底下。他一直犹豫要不要见她,特别是在昨天之后。她私下里问他能不能去打扫和清理前任副队长的房间,当时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语气充满痛苦。他理解她的痛苦,也料到她会提出这个请求——失去了那些同伴,他们都悲痛万分——但他没想到自己会为这个任务感到痛苦。
让在昨天早上走进他的房间时,里面很整洁。床铺得平平整整,书架上一尘不染,所有衣服整齐地叠好,放在小小的衣柜里。唯一出格的地方是他的书桌,成堆的文件仍然堆在上面。
他不是很了解他。他们算不上亲近。但随着让翻动整理每一张纸、每一幅画、每一幅陌生面孔的素描,他的胸口收紧了。他隐约记得副队长是个出色的画家,但他没有意识到他这么有才华。
不知为什么,看到韩吉小姐的脸出现的比其他人多,他并不感到惊讶。他把她凌乱的头发和狂热的眼神画得如此完美,以至于让觉得自己甚至不配碰那些纸张。有些画得匆忙,有些十分细致。他还看到了她和利威尔士兵长的素描,看到在一幅画上,他拿着茶杯温柔地对她笑,他睁大了眼睛。
见鬼,让一边想,一边小心地把那些纸放回桌上。如果他知道副队长有多么厉害,他会很愿意向他讨教的。他一直对绘画充满热情,以前也画过他在梦中看到的东西。不过当然,在现实面前,他将它埋葬了。看到这些素描点燃了他内心的火焰。既包含他久违的激情,也有自从他们从希干希纳区回来后就被他压抑的悲痛。他环顾房间,深深地叹了口气。不,他不能多想。他知道,如果他继续想着那个热情的、充满艺术气息的副队长,他就会落入深渊。他知道他永远不会停止看到他们失去的每个人的脸,特别是他。特别是那张长着雀斑、满是喜悦和同情的和善的脸。那张曾经满怀敬意和钦佩地看着他的脸。
他摇了摇头,逼自己清空大脑。他开始把那些纸整齐地摞起来,终于把桌子收拾干净了。然而,他正是这样找到了那本可怕的日记,那天余下的时间里,它的内容都萦绕在他的心头。
让摇了摇头,抬头看着她办公室的门。自从他接下那个任务以来,那些念头就一直困扰着他。团长让他把他的所有物品放到她的办公室里,她不在的时候,让已经来了两趟。然而,他有一种感觉,她这次就在门后。他在心里盘算着他是现在进去,还是等她进城之后再去,因为她晚些时候要和扎克雷开会。但他还没决定,门就开了。让吓了一跳,眼前是利威尔士兵长一如往常面无表情的脸。
“你在这里干什么,让?”士兵长扬起眉毛问。他站在门口,抱着胳膊。
“我,嗯,”让抓着颈后,尽量避免与他眼神接触。“我是来给团长送点——”
“是韩吉,”士兵长打断了他,他身后的门现在已经关上了。“我知道你有义务那样称呼她,在正式场合没关系,但我希望你尽可能地像你和其他孩子以前那样叫她,好吗?”
士兵长没有详细说明,这使让有些不安。他抓紧日记本,点了点头。他已经知道他为什么会提出这种要求了。
“放松点,”士兵长轻轻地说,把手放在让的肩膀上。“你和那些孩子们做得很好。”让低下头,看到了……骄傲?宽慰?士兵长浅灰色的眼睛里通常看不到情绪。他想起了屋顶上发生的事。士兵长在经历过那些痛苦和死亡后是如何继续前行的,让并不知道。可话说回来,自从加入调查兵团,那不就是他们一直在做的事吗?接受失去一个又一个朋友,然后继续前进?被迫毫不犹豫地杀掉他人?重视某些生命,但牺牲掉其他人?在每次任务后清空每间无人的卧室?在他濒临黑暗的深渊时,士兵长把他拉了出来,他说:“别为莱纳的事情自责。如果我在他变身之前杀了他,也许我们就不会搞成这样。”士兵长回想起当时的情况,皱起眉头,摇了摇头,“韩吉在里面。别待太久。她还有很多事要做。”说完,他从让身边走过,沿着走廊离开了。
让忍不住盯着士兵长的背影。他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是他放走了莱纳。这都是他的错。但士兵长像韩吉小姐一样,背负了让铠之巨人和兽之巨人逃掉的责任。他觉得这不仅因为他们是长官,还因为他们真诚的善意。他们总想照顾到每个人。这让他感到既安慰又痛苦。
他也不禁想到了副队长在日记里写的关于利威尔士兵长的话……
他又摇了摇头。他们需要时间。他需要时间。因为那本该死的日记,他已经有很多事要应付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走向团长办公室,敲了三下门。听到一声含糊的“进来”后,他推开门,惊讶地发现她不在桌子后面,而是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训练场。
“我把他的最后一些东西拿来了,韩吉小姐。”让一边关上门,一边说道。见她没有回答,他紧张地挪动着双脚,环顾这间办公室。两面墙边都是书架,最里面放着一张大书桌,上面散落着许多文件和书,书桌两边各有一扇大窗户。说实话,他觉得有点古怪。他去过韩吉的实验室,那里更加混乱无序,但充满生气。这个地方好像根本不属于她。
考虑到她刚刚搬进来,这是理所当然的。这里仍然是已故的、伟大的埃尔文·史密斯的风格。
几秒钟后,她终于转过身来,对他微微一笑。
明显非常勉强。
“谢谢你,让。”她说,走到他面前,从他伸出的手中轻轻地接过日记本。她抿紧嘴唇打量着它。“我……忘了还有这个了。”
让只是点了点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仍然觉得十分尴尬。
团长在书桌后面坐下,继续看着这个破旧的本子。她还没有拆掉受伤眼睛上的绷带。“我们每次在巨人身上做实验时,他总是随身带着这个。事实上,即使我们不做实验的时候他也带着。我记得他跟我说过,如果他战死了,这就是他毕生的心血。我应该怎么继承它,假如我活得比他长的话……”
如果让没有翻看那本日记的话,他会很顺利地继续这段对话。没错,他会痛苦,但如果他没有彻底读过副队长留在日记里的那些长信的话,他不会这么痛苦。如果他没有明白每个小小的素描和词语的话。他不应该这么做,如果韩吉发现他做了什么,他可能会受到惩罚,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要是他能回到过去就好了。他真希望他从来没有看过那些信。实在太难以承受了。
“他……救了你,是吗,韩吉小姐?”让毕恭毕敬地说,他的身体十分僵硬。她抬头看着他,面容很疲惫。“贝尔托特变身的时候,他把你推到了安全的地方……”
“我知道总有一天会发生这种事,”团长伤感而严肃地说。“我总是很麻烦。粗心大意。心不在焉。胆大妄为。”她一边列举,一边用手指敲着木桌,“我总是离巨人的嘴太近了。我完全能接受死亡。特别是如果那意味着我以某种形式为人类的自由做出了贡献。我曾经读过一个神话故事,你知道吗?它在一本给孩子看的故事书里,意在警告他们永远不要离开城墙。”
她站了起来,开始在房间里走动。“故事里的这个孩子,是他的叔叔还是爸爸给了他翅膀。我记不清了。他们想飞着逃离这座塔。大人警告他,不要飞得离太阳太近,但男孩是个好奇的小家伙,没有听他的话。所以他的翅膀被烧掉,他摔死了。”团长苦涩地笑了起来,手指抚摸着房间左侧的书架。“他总是警告我,不要飞得离太阳太近,让。但我还是那么做了。可承受后果的人却是他,而不是我。这让我想到……如果有一天我再有这种机会呢?如果我在云层中翱翔,我的鲁莽或英雄主义,或者随你们其他人怎么叫,会让我飞得离太阳太近呢?”
让想离开。他不喜欢从团长口中说出来的话。他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许睡上一觉,忘记这一切。他不愿去想她的死亡,或者任何人的死亡,尤其是他们还在努力接受失去那些人的事实。这个故事比他意识到的更让他沮丧,考虑到他所目睹的那些可怕的死亡,它似乎不算太牵强。他知道这番话是出于悲伤和她的新职位带来的压力,但看到在他眼里一直充满活力的人内心如此死气沉沉,还是让他感到不安。
“你对他来说很重要,韩吉小姐。”让回答,试图不让声音流露出任何情绪。你对他来说比世界上任何人都重要,如果他实话实说的话。“我们总是希望在意的人能够安全,有时即使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他会永远活着,在你心中——在我们心中。你不必独自背负这个重担。”
让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从宏观角度来看,他的话显得毫无意义——但他知道这些话是必须说的。在看过那些东西后,他觉得他需要尽可能地给她保证。
团长抿着嘴唇对他笑了笑,剩下那只眼睛里流下了泪水。她朝他走了过来,让这才注意到她的脚步有些蹒跚,绷紧的肩膀向前佝着。她把手放在他的肩上,对他点了点头。“谢谢你,让。你不知道这对我有多么重要。你是个好孩子,我希望你知道,你已经被证明不仅是调查兵团也是全人类的宝贵财富。还有,”让看着她的眼睛,看到她眼中的骄傲,他的胸口又收紧了,“谢谢你清理莫布里特的房间。我可以自己做,但是……”
“我明白,韩吉小姐。”让说,尽管他十分激动,但他的声音出乎意料地令人感到安慰。她终于说了他的名字。“我真的明白。”
团长的笑容更灿烂了一些——也更加真诚。“谢谢。”让感觉这句话不仅适用于这个情况。“等我们跟扎克雷商定所有事情,我会给你们放个假。你说过你妈妈住在托洛斯特区,对吧?”
“是的,还有我的其他家人。”让回答,想到能再见到她,他觉得很兴奋。目前的情况让他无法去看望他,但他很想那么做。他以前总是因为窘迫而不情不愿,但现在他明白了那些恐惧有多么肤浅。他很幸运,比大多数人都幸运,到头来他还有家可以回去。
团长点点头,攥了攥他的肩膀。“确保你们班的其他人都完成报告,好吗?我希望它们明早都放在我的桌上。”
“了解,韩吉小姐。”让点点头,对她笑了笑。
她终于走开了,让抓住机会小心地走向门口。但他还没打开门,团长就又叫住了他。
“不要为任何事情责怪自己,”她抱着胳膊说,声音里透着一丝威严,“这一直是我的决定。一直是我的责任。希望你能记住。”
她的话像是捅了他的心脏一刀——不到二十分钟前,士兵长和她说过相同的话。让回想起在副队长的日记里读到的那些信,不禁露出了笑容。他短暂考虑了一下,他是否应该让韩吉先去和扎克雷开会,然后再看那本日记,让确定他离开之后她就会这么做的。但他怎么能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告诉她呢?他怎么能告诉她,她要看到的东西可能会让她崩溃?比她现在还要崩溃?
他做不到,因为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看那些东西。他不应该被好奇心所驱使。所以他只是点点头,轻声道了谢,然后离开了。
他走了另一条走廊,不想碰到利威尔士兵长。在面对他们之前,他想理清思绪。让很想知道,如果他也读了那些信会是什么反应。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不管怎样,都不可能比韩吉小姐更糟糕。
接下来的几天出人意料地普通。他们提交了报告,参加无数次会议,讨论他们在希干希纳区的发现,不断地给每个在战斗中失去家人的家庭送信。除了他们必须见扎克雷时,他很少见到团长,在与扎克雷开会时,她表现得无可指摘——每句话都说得流利而充满权威。除此之外,她总是不见踪影——不是在她的办公室里,就是亲自送每一封吊唁信。当他听到这件事时,他对她的敬意更加强烈了。她是一位十分体贴、富有同情心的领导,让为能和她共事而感到更加荣幸了。
说好的假期终于到了。韩吉小姐只能给每个人三天假期,因为调查兵团的新兵就要到了,这意味着让和他的朋友们必须训练他们。不管怎样,他很高兴有时间和他的家人待在一起。他的妈妈肯定会没完没了地关爱他,但他竟然感到期待。
让已经穿上便服,肩上背着随身包,再次朝团长办公室走去,打算报告他的离开。他早些时候去医院看了萨莎,很高兴知道她晚点就能出院回家了。他担心她的伤,提出要等她,把她送回去,但柯尼说他可以去送。艾伦、三笠和阿尔敏无处可去,决定去城里转转,弗洛克已经去看望家人了,这意味着总部里只剩下让了。
他终于绕过拐角,正要敲响那扇老旧的木门时,突然听到一声巨响,然后是大喊大叫。他立刻后退几步,觉得浑身发冷。那扇门后只可能有两个人,他不喜欢他现在听到的那些话。幸好门很厚,足以模糊掉他们的对话或喊叫的细节,但他仍然能捕捉到只言片语。
“他肯定会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你不应该成为他!你不明白吗!”
我应该离开吗?逃跑?韩吉小姐肯定会理解的,让惊慌失措地想道。他想起了小时候他的父母为了食物、工作或者大人们会为之争吵的那些事情吵架的时候。他总是感到不自在和沮丧,认为他的父母憎恨对方,再也不会和睦相处了。他不喜欢看到他们之间难堪的场面。但他还没做出决定,门突然开了,不过这次走出来的不是利威尔士兵长,韩吉小姐愤怒地快步走了出来。她甚至没发现让站在那里,直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她缩起肩膀,一只沮丧的手抓着已经很乱的头发。
“喂!韩吉!”利威尔士兵长叫道,突然出现在门口,也用手捋着头发。他的黑眼圈更重了,领巾松松地挂在脖子上。他的脸颊有点红,但显然不是因为什么好事。他正要踢门框时,终于注意到了让。
“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让顿时觉得脊背发冷。这太私人了,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为什么又被牵扯进来了?
“我只是想向韩吉小姐报告我的离开——”
“她显然不在这里了。”士兵长挫败地说,眯起眼睛看着他。让不喜欢看到利威尔士兵长的新一面,不喜欢看到他这么挫败和失落。“该死,我做了什么……”他低声自语。
让本可以告诉他自己要走了。他本可以点头告辞,直接去马厩,回到托洛斯特区。等这件事冷却下来后,他们会将它忘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让想起了那些信。他想起了那些话。他想起了几天前她疲惫而伤心的表情。让知道作为领导者是什么样子——人们敬仰你,依赖你。他知道觉得你自己不够好,觉得你不够特别,人们不应该信任你,因为你缺乏技能或者不够完美是什么感觉。他看着士兵长那双令人胆怯的灰眼睛,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信心。
“士兵长,你比任何人都了解她,”让复述着莫布里特·巴纳的话,“我能做点什么来帮助她?”
士兵长对让的话略感惊讶。他扬起眉毛,抱着胳膊,仔细地打量着他。“你为什么——”
“因为我关心她,”让坚定地说。“我尊敬她。我想帮忙。”
利威尔士兵长只是盯着他。如果让说他不感到窘迫,那是在说谎。毕竟,他们仍然是士兵。利威尔士兵长仍然是他的长官,他们不应该进行这种交心的对话。没有任何交流感情的空间——它暴露你的弱点,那是你在战场上不能够拥有的。特别是他们现在所在的战场比以前要更加广阔。
让做好了不被理睬的准备。他做好了得不到回答就离开的准备。但士兵长叹了口气,整理好领巾,轻轻地说:“进来吧。”
现在轮到让惊讶了。但他还是跟着士兵长走了进去,眼前的景象让他更加惊讶。
团长的桌椅都倒了,他估计是被掀翻的,书和文件散落一地。他关上门,停在房间中央,听到士兵长叹了口气。“帮我收拾吧,让。我不能让它们继续这样。”
让没有问任何问题。他已经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了。当然,他想知道为什么,来满足他的好奇心,但同时他又不想知道。他把包放在地上,开始捡起散落的文件和书,尽可能地不要踩到它们。士兵长也蹲了下来,把东西收到怀里。他们把捡起来的东西都放到右面窗户下面,然后开始扶起桌子。让和士兵长各抓住一边,一起把它放回了原位。在那之后,让把椅子搬起来,推到桌子旁,士兵长则把书和文件整齐地放回桌上。他们沉默地干着活——不久前争吵的氛围仍然挥之不去,让不敢刺穿它。
“我曾经在两位团长手下工作过。”士兵长整理文件时突然说道。让抬头看着他。“沙迪斯还不错——你已经知道他的大部分故事了,但他仍然是一位好的领导者。他有冲劲,不过缺少一些天份。然后是埃尔文……”
利威尔士兵长深深地叹了口气,开始把一些纸张塞进书里。“埃尔文……是个特别的人。他是人类最宝贵的财富之一。我想我不用再和你说什么了吧?”
他是对的。埃尔文·史密斯是个特别的人。他是让见过的最有头脑的人之一。他是不可思议的战略家,一位有感召力、值得敬重的人——不仅如此。但他有一种感觉,那不是重点。让相信士兵长现在只是不想谈论他。说真的,谁能责怪他呢?特别是在屋顶上发生的事之后?
让摇了摇头,低下头来。紧张的几秒钟过后,士兵长继续说道:“他从来没有做过错误的判断。我们都觉得韩吉会是下一个,我们是对的。只有韩吉会反对他,推动可能把我们都害死的荒谬又极端的想法。她的思维方式不同,愿意从不同的角度看待问题。韩吉……”让抬起头,发现士兵长的表情亮了起来,“总是最好的选择。我们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所有人,除了她。”
他叹了口气,开始漫不经心地翻动一些书。“处在她的位置并不容易。她认为她不配。但她配。我和韩吉在一起很久了,让。我知道还有你们这些孩子,但是只有我们……只剩下彼此。我最初加入调查兵团时她就在了,从那时起就一直在我身边。但埃尔文和莫布里特?在我出现之前,他们就已经陪伴她了。”
这是他第一次提到副队长的名字,让不得不克制自己不要过多去想那些信。有人可能以为他已经把它们抛到脑后了,但那比他想象的要困难得多。
“总而言之,我一向不擅长这种事,让。但你们这些孩子真是爱管闲事,嗯?”他说,让看不出来他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也许两者皆有。“事实是,你的关心和管闲事已经很有帮助了。你在这里,服从每个命令,作为领导者,就很有帮助了。还好好活着,你就已经很有帮助了。在我看来,你已经帮大忙了。韩吉也知道,也许看起来不像,但她很感激你和其他孩子们所做的一切。”
他花了几秒钟才完全明白士兵长的意思,但他最终还是明白了。让不知道他期待怎样的回答,但这些话发自内心,让他心里感到舒服。他没有意识到他做得已经够多了。他只做了最低限度的工作,不是吗?但士兵长说得有道理。如果他继续待在他们身边,待在韩吉小姐身边,跟随她,就有助于消除她对自己的怀疑。只要活着,他就能让她感觉好一点。尽可能长久地留在那里——像莫布里特和埃尔文那样,像利威尔士兵长那样——就足够了。
但他也感觉到,士兵长不想让他或他的朋友们为自己的处境担心。他无法解释,但那都是父母为孩子做的事情。尽管让可能永远不会承认,但韩吉小姐和士兵长已经近乎于他们的父母了。
士兵长从那堆文件里拿出一张纸,微微举了起来。让看到那是他和韩吉小姐的素描,不禁露出了笑容。
“莫布里特副队长真的很有天赋,不是吗?”让终于开口了。士兵长点点头,抚摸着纸上笑容满面的韩吉小姐的脸。
利威尔士兵长的嘴角微微扬起。“确实。”
尽管回家的旅途漫长而乏味,但让很高兴能有独处的时间去思考。利威尔士兵长命令他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韩吉小姐,或者说是友善的提议?随后他就去找她了,让也终于得以离开。
他想到了那些信,韩吉小姐几天前给他讲的神话故事,士兵长的话,甚至还有已故的埃尔文团长。
他到家时,太阳已经要落山了。他经过自己所生所长的街区,不禁觉得既兴奋又害怕。巨人的威胁结束了,对吧?但现在他们面对着更大的威胁。他的家园会安全吗?他们一直以来作战保护的墙内的人会安全吗?
“小让!”
他转过身,看见了她的脸。她站在他们的家门口,看起来竟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她兴奋地挥着手,当他离得近了一些,他看到了她流下的泪水。他在她面前停下,立刻下了马,将她抱进怀里。
“你长这么大了!我的孩子!”她嚷道,紧紧抓着他的衬衫,把脸埋在他的胸前。让也用力抱着她,努力不让自己被感情所压倒。但最近这些日子太难熬了。他的身体仍然因为战斗而酸疼,脑海中思绪纷繁,心里为那些失去生命的人感到悲痛不已。他不敢相信他曾那么多次把她的温暖和安慰视为理所当然。他以为自己是谁,只因为觉得尴尬,就想把她赶出他的生活?
“我回家了,妈妈。”他说,终于闭上眼睛,呼吸着她的气息。她开心地笑着,微微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抬头仔细看着他的脸。她双眼湿润,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她开始有了白发,看到她变老了,让觉得很心痛。“我做了你最喜欢的食物放在厨房了。我还打扫了你的房间,我们吃晚饭之前,你最好去换个衣服,梳洗一下?你回来真是太好了,我的小让。”她又抱住了他。
他真的回家了。
他走进童年时的房间,一股怀念之情油然而生。她说得没错,一切都很整洁。床铺好了,桌上没有任何杂物,窗户微微打开,一阵清风吹了进来。他呼了口气,关上身后的门,在床上躺下。他身心俱疲,只想闭上眼睛睡一觉。他很想知道其他人此刻在做什么。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没有他们在身边感觉很奇怪。这可能是很长时间以来他第一次睡在自己的床上,在自己的房间,身边没有其他人。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逼自己站起来,拿起他带回来的包,把里面的东西放到桌上。
他一边翻着东西,一边想他是否还有能为韩吉小姐做的事情。尽管他把士兵长的话放在了心上,但他还是忍不住想为她做点什么。一些不太离谱、不会让她误会的事。一些他会做的事,只有他会做的事。毕竟,士兵长说他只要做自己,就能帮上忙了。当他打开一个抽屉,发现了他很久以前的旧素描本和绘画工具时,他终于有了答案。
他立刻停下手上的事,小心地拿出他的旧画作。他看着他梦中女人的画像,觉得那股热情还在,让他后颈发麻。当他意识到画上的女人和三笠十分相似时,他抿紧了嘴唇。他对她真是一见钟情吧?他摇了摇头,翻看着他以前的作品,立刻知道他到底需要做什么了。
他也许比不上副队长,但那至少是他能做的。而且,也许等他完成了这个小项目,他对这件事终于能释怀。看到还有些纸笔,他松了口气。他点点头,关上窗户,把画纸放回原处,开始换上更加干净舒服的衬衫。他在晚饭后会有时间做这些的。现在他急需和家人一起度过。
几天后,他再次站在了团长办公室前。这次,他带了两张卷起来的纸。他停下来,专心地听了听,确定屋里没人争吵后,才敲了门。
听到韩吉小姐的声音后,他走了进去。她坐在书桌后面,受伤的眼睛终于戴上了黑色眼罩。“啊,欢迎回来,让。你有什么事吗?”让关上门时,她问道。
“我只是来给你送点东西,韩吉小姐。”他轻声说,感到很紧张。他轻手轻脚地走近她,抓了抓后脑勺。
她这回看起来好多了。她没有穿军大衣,波洛领结牢牢地系在脖子上,全世界都能看到。当她抬起头看他时,她的眼镜干净得闪闪发亮,头发恰到好处地勾勒着脸庞。她似乎放松多了,感觉和她在开会时表现得无可指摘不同。这一次,她看起来真的很好,很平静。
让不知道她和士兵长是怎么度过这三天的。他又有一种感觉,他们一直待在一起。他看得出来,她现在好转的状态一定有士兵长的功劳。不管怎样,让很高兴看到她这样。
“我……看了莫布里特副队长的素描。”让开门见山地说,不想把事情搞得更麻烦。当然,他看到的不止有素描,但她无需知道。团长没有露出不高兴或惊讶的神情,于是让继续说了下去。“我也会画画,但显然比不上他。”
他小心地把两卷纸递给她,她扬起眉毛,从他手中接了过来。“我回家时看到了我的旧画作,我意识到我想为你做点什么,韩吉小姐。没人让我这么做,我希望看在我的份上,你不要告诉其他人。”
他有些脸红地补上了最后一句。如果他的朋友们发现了他以前的爱好,肯定会不停地取笑他,要求看他以前的画。
她仔细查看着两个纸卷,然后放下第二个,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第一个。她看到面前的画像,伸手捂住嘴,倒吸了一口气。
“让……”她激动地说,“我不敢相信你画了这个。”
让的记性很好。他记得副队长担忧焦急的脸。他记得前任团长威严的表情。当然,他怎么能忘记利威尔士兵长难以察觉的坏笑和韩吉小姐明亮的眼睛呢?
把那些想象落到纸上感觉很尴尬。看到他的画像,他的心就揪紧了。但他坚持了下来,韩吉小姐的表情让一切都值得了。
她用手指抚摸着线条。他注意到,她在埃尔文团长和莫布里特副队长的脸上停留了一阵。她笑了起来,剩下的那只眼里流出泪来。让把他们画在了一幅画上,他们并肩而立,搂着彼此。这是他想象的产物,但他必须承认,它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
“为什么?怎么会?”她嘶哑地说。她把画放下,轻轻摘下眼镜,擦掉脸上的泪水。
让低下头,不安地挪动着双脚。“他从来没有画过你们一起的场景。我想不应该是那样。”
“我甚至应该知道另一幅画上是什么吗?”她开玩笑地说,然后清了清喉咙,又戴上了眼镜。她的笑容很有感染力,让很高兴看到它似乎永久地刻在了她的脸上。
“我想你应该。”他说,也清了清喉咙。那幅画是他第一个完成的,他很喜欢它的效果。他也很庆幸有这个创造性的出口。他不得不承认,他很怀念沉浸在这种事情上的感觉。谁知道他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再次这么做?
韩吉小姐笑了起来——活泼而美丽的旋律,持续点亮了整个房间。她拿起另一幅画,将它慢慢展开。然而,和打开第一幅画时不同,她睁大了眼睛,没有说话。几分钟后,她抿起嘴唇,手指微微颤抖地把它重新卷起来,放回了桌上。她认真地看着让,他看得出来,她也许意识到了他可能看过那些信。不过,她站起身来,摇了摇头,快步朝他走来,抱住了他。
“谢谢你,让。”几秒钟后,她说,让也抬起手抱住了她。他闭上眼睛,心里有些责怪自己这么柔软,去管别人的闲事,做了这些相当尴尬的事。但生命短暂。他需要在为时已晚之前向别人表达自己的感受。他需要在为时已晚之前告诉别人他关心他们。从那些平凡的话语中,从她紧紧抓住他衬衫的样子中,他感受到了她浓浓的感激之情。他们松开了对方——这个拥抱很短暂,利威尔士兵长刚好在这时走进了房间。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他关上身后的门,抱起了胳膊。让转过身,发现他一脸好奇和警惕。韩吉小姐在他身后笑了起来,让发现士兵长立刻被她的笑声软化了。他的肩膀松弛下来,嘴唇微微分开,眼睛里闪着惊奇的光芒。
“没什么,”韩吉小姐唱着歌似的说,朝他走了过去。“你准备好出发了吗?”
“马已经准备好了,”士兵长粗声粗气地说,但让看得出来,团长的语气和态度让他感到惊喜。“你和让——”
“晚点再告诉你,好吗?”她坚定地说,从门口的衣帽架上拿起她的便服外套。“我们要和一些媒体开会,对吧,让?我们今晚晚点回来。我相信这位利威尔打算给大家做饭。”
“喂!那应该保密的!”士兵长叫道,嘲讽地看着她。韩吉小姐耸了耸肩,走到让面前,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她对他笑了笑,让也报以笑容。她又低声说了句“谢谢你”,然后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脑袋。“请不要告诉其他人,韩吉小姐。”他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
“我不会的,”她保证道,“但你得知道,我没法对这个坏脾气的家伙隐瞒任何事情。”她说,用头示意着士兵长的方向。
“你们两个笨蛋在说什么?”士兵长怀疑地看着他们,朝这边走了过来。
“我知道。”让哼了一声,眼睛闪闪发亮。韩吉小姐点了点头,随即挽住士兵长的胳膊,把他拖出了房间。“走吧!我们要迟到了!”
让跟着他们走出房间,看着他们沿着走廊离开。利威尔士兵长突然拦住了她,好像又在问她和让在做什么。团长笑了起来,亲热地拍了拍他的头,惹得士兵长轻轻踢了她的腿一脚。接着,他开始检查她的外套,将它抻平,系上扣子。面前的温柔举动让他摇了摇头。他回头看向放在办公室里的画,然后悄悄地回到房间,走到桌旁。
他小心地拿起第二幅画,将它打开。他不知道他以为韩吉小姐会做出什么反应,但到目前为止,她没表露出什么明显的情绪。他十分肯定她已经读过那些信了。但感觉好像她只是想放下它们,想想看,那会是最好的方式,不是吗?
他盯着那张画像。无论用什么标准来衡量,他们都不算亲密。自从让认识他以来,他们可能只说过两三次话。但他的无限忠诚足以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让希望他能够捕捉到它们,并确切地传达到纸上。他画过数百张韩吉小姐和其他人的素描,却唯独没有他们在一起的。他按照自己熟悉的样子画了他——一脸担忧地看着她。他的手放在她的肩上,韩吉小姐正对着面前的人哈哈大笑。
让把另一只没有拿着画像的手握成拳头,慢慢地放在心脏上,敬了个礼。
感谢你献出心脏。
亲爱的分队长,
我决定开始这样给你写信,以防我心脏病发或死于你的不负责任。我也需要通过健康的方式发泄我的挫败。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自己冲进森林里去抓巨人。你跟团长大喊大叫,也没有受到惩罚,今天四肢还好好地长在身上,这真是个奇迹。我很高兴利威尔士兵长和他的小队能及时出面,使你免于被吃掉。我很高兴你没事。此刻,你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如饥似渴地读着你找到的笔记里的内容。也许你最终可以用你的发现说服埃尔文团长?但你还是可能死掉。无论我多么努力阻止你,你还是想全力以赴,对吧?
你那样太愚蠢了。你怎么能既聪明又愚蠢呢?
——莫布里特
亲爱的分队长,
你真的差点从城墙上掉下去?幸好我的祖母不许我说脏话,因为在那种情况下,我肯定会对你喊出各种脏话。
这是我们第一次测试你的巨人捕捉方法,如果你没有靠得太近滑下去的话,一切还是很顺利的。
还好利威尔士兵长有出色的反应能力,及时抓住了你。他似乎已经很习惯你无时无刻地陷入危险了吧?我可以发誓,他就等着不好的事情发生呢。我还可以发誓,我当时要心脏病发作了。
你为什么这么鲁莽和愚蠢?好极了,现在我为那么说你而感觉不好了。但我需要发泄出来,好吧?别往心里去。不过话说回来,利威尔士兵长天天那么说你,你好像还觉得很可爱。
我也很担心我们开始做巨人实验的时候。你不会让我好过的吧?求你别死。
——莫布里特
亲爱的分队长,
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好过的。我必须承认,你给那些巨人取名字真是怪极了——不过还是很可爱的。只要你不为此发疯。
我说得好像它是件新鲜事。但话说回来,我们还是训练兵的时候,你相对来说还是挺冷静的。你总是沉迷于书本,尽情尝试和学习新鲜事物。那些日子美好而平静,对吧?你从一开始就引起了我的兴趣,因为你是唯一一个把教官名字念错的人。
我为什么提起这个?如果这是你读到的最后一封信,就意味着我被艾伯特或者其他巨人吃掉了。我们不能失去你,你知道吗?那是我到目前为止学到的东西之一。在调查兵团里,有些人的命比其他人的命更重要,如果你能多活一天,我很愿意被巨人吃掉。
我不是有意让你感到内疚之类的。我就是这么想的。
——莫布里特
亲爱的分队长,
你怎么做到的?你似乎是唯一一个(除了埃尔文团长,这是肯定的)能完全控制利威尔士兵长的人。你说服了他帮你捕获巨人,尽管他抱怨着,但他还是照做了。
既然我活着的时候你绝对不会看到这些信,我也许可以尽量诚实一点。
我觉得他喜欢你。
我希望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他已经让你明白这一点了。我知道这似乎很牵强,因为他是利威尔士兵长,他似乎没有那种感情,但我看到了他看你的眼神。
我想是从他追上跑进森林的你时开始的。我读了那件事的报告,他好像真的很恐惧。我们跟他的小队也经常合作,所以我想还有很多发展的空间。
我知道我听起来很傻。我现在要告诉你,我写这封信时十分清醒。不过,根据我的观察,似乎不太牵强的事实是:他很在乎你。
我现在需要喝一杯。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莫布里特
亲爱的分队长,
我觉得你喜欢利威尔士兵长。
这个断言比我之前那封信里的更加离谱,因为我总是跟在你身边,我觉得我比其他人更了解你。
我有一段时间没写下我的想法了。这几天很难过吧?这几周?我忘了。发生了太多事。我不想记录太多细节,基本上来说,我们在墙外与女巨人交战,回到史托黑斯区,然后是铠之巨人和超大型巨人。我还调查了拉加格村——柯尼·斯普林格的村子。这些天来,我得不到足够的休息。我们很多人都是。尽管我感到十分疲惫,想好好利用前往托洛斯特区前的这段平静的日子,但我想把我看到的你和士兵长之间的事情记录下来。
我知道我这样很傻。但请原谅我,这是我唯一的发泄渠道。别担心,我已经在这本日记/速写本中间的页面记下了重要发现。但我自己也开始有了感觉。一些我知道我不应该有的感觉。
他还在医院治疗伤腿时,你去看了他。那天你让我离开,说你要去看他。
我还发现你借给了他一件你的外套。尽管他满嘴不愿意,但还是迫不及待地穿上了。
更别提我多次发现你给他泡茶。我怎么知道?除了利威尔士兵长,没有别人碰餐厅里的那罐红茶。所以这是个很简单的假设。
还有更多例子,但我似乎不想写下来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它们太多了,也许我只是不愿回想。我想可能两者皆有吧。
不管怎样,你们两个现在似乎对彼此都有感觉。我很高兴。我也很高兴你没事,你还活着,你还在这里。希望可以这样持续很久。
——莫布里特
亲爱的韩吉小姐,
我想……这将是我的最后一封信了。
我知道距我上次写信已经很长时间了(我们确实没有多少空闲时间),在我们准备夺回希干希纳区时,我觉得有必要现在把一切都说出来。鉴于我极有可能回不来了。
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训练兵团,我们都是训练兵的时候,你几乎立刻吸引了我的注意。那时你的头发短多了,还不用系成马尾。不仅如此,你的眼睛总是那么明亮,你的笑声总是很有感染力。当你对我说你有多么想去看看墙外的世界时,我觉得你疯了。我的家人一直想让我加入驻扎兵团,特别是我有很多亲戚在里面。但你开始谈论生活可能是什么样子,不同的植物和树木,不同种类的动物——你对我微笑的样子,手舞足蹈地阐述你的观点——我立刻就知道,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会跟随你。
加入调查兵团十分可怕。但和你在一起,帮助你,陪在你身边,让一切都是值得的。
你差点死掉和陷入危险的次数不计其数。你让我担心的次数——这么说吧,我很高兴我的心脏还没有出现并发症。或者它出现了,我只是不知道。
说真的,你有时候太鲁莽了,你知道吗?但我还是忍不住钦佩你。你这么做是因为你渴望改变,因为你想了解我们的天敌。在我遇到的人里,只有你是那么想的,人们不止一次地说你很疯狂,也许他们是对的,但你也是他们之中最聪明的。
因为这样,你俘获了我的心。
我相信还有更多原因,但我无法将它们都诉诸于口,我不知道这为什么会发生,怎么发生的,或者我是不是太明显了。但我了解你,即使证据都怼到你脸上,你可能还不知道别人喜欢你。毕竟,你和利威尔士兵长之间就是这样。
我现在确定他爱你了。我以前有一种直觉,但我现在知道了。从他给你取的绰号,你在战斗中倒下时他愤怒的样子,意外之后他无数次地去看你,我看得出来。他看到我单独在走廊里的时候总是问起你。我们执行每个任务时,他总是会看你,好像要把你的样子刻在记忆里,怕你回不来。他为你捕获了巨人。他知道你怎么喝茶,他总是在你的身边安慰你。他强迫你洗澡。他理解你,理解你作为一个人的全部。
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我想,如果你不太注意的话,你可能以为那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只是战友之间的关照。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总是诉说着相反的含义。他爱你,我希望你看到这封信时已经意识到这个事实了。
我也希望你察觉到你爱他了。
我看得出来,你没完没了地取笑他。你总是谈起他,说他的好也说他的坏。他在附近时你马上就能知道,好像你专门对他有敏锐的感觉。你为其他人翻译他的话(他不是很擅长这些)。哪怕他勃然大怒时,似乎也只有你能让他平静下来。在他受伤后,你去看了他很多次。你知道他和割喉者凯尼一起生活的所有信息,好像你们讨论过他以前的生活一样。你清楚地知道他怎么喝茶。尽管我们缺乏资金,你总是想办法给他庆祝生日。你十分了解和信任他。
你爱他,韩吉小姐。你很爱他。我敢说你对他的爱不比你对巨人和研究的爱少。你们两个人的关系如此特别,我怀疑墙内的任何人都没有这种联结。
我想和你那样。
你们应该幸福地在一起。但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特别是在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
我只是想让你在为时已晚之前知道这个。我想让你知道,如果我再也回不到你身边,你也永远有他。他将你视若珍宝。也许……比我更加珍视你。
这本日记里有我们这些年来的所有发现和研究。还有这些信。还有一些……我画的画像。我希望你喜欢它们。
如果你看到这里,就意味着你活下来了,不知道有没有成为新的团长。韩吉小姐,我希望你记住,你就是生命本身,你聪明又奇妙,你总是带给别人难以言喻的快乐。你丰富了我的人生(尽管很多次差点让我送命)。我知道你会成为一个特别好的团长。那是因为你是你。你是韩吉。我希望我能更详细地说明,但事实就是如此。
我还有很多想说的。很多我想告诉你的。但没有时间了,我也不能把它们写下来。再过几分钟,你还要在训练场上见我,继续艾伦的实验。所以我想,我就写到这里吧。
……我爱你。
真诚地,莫布里特·巴纳
「完」
【短漫汉化】
IFKK之后发生了什么+猫咪利韩
【作者】
P1: lily(蓝鸟id = liliales27)
P2: かんぴょう市立
(蓝鸟id = kanpyomakikombu)
P3: やまぶき(蓝鸟id = kh_nss0724)
【翻译】@缘栎
【修嵌】@五十元一斤萌
【汉化】@LEVIHAN不科学研究室
【短漫汉化】
IFKK之后发生了什么+猫咪利韩
【作者】
P1: lily(蓝鸟id = liliales27)
P2: かんぴょう市立
(蓝鸟id = kanpyomakikombu)
P3: やまぶき(蓝鸟id = kh_nss0724)
【翻译】@缘栎
【修嵌】@五十元一斤萌
【汉化】@LEVIHAN不科学研究室
【藕饼】主播你居然拿我们血汗钱泡汉子(1)
*游戏主播藕×游戏主播饼
*上一次打moba游戏是好几年前了,虽然那时也没怎么玩,如果有什么问题一定要指出来好吗
*猴哥叫哪吒丫头具体请看2015大圣归来
“叮咚,您关注的主播【藕】正在直播,快去看看吧~”
“晚上好,听得见声音吗?”镜头里的人穿着宽松的红卫衣,只露出脖子以下,手指绕着耳机线漫不经心瘫在电竞椅上。
:主播主播别凑太近你麦炸我脸上了【/爱心】
:主播主播你不要用气泡音说话
:主播主播我以为自从上次那场直播事故你就辟谷修仙从此人生有梦了
“...
*游戏主播藕×游戏主播饼
*上一次打moba游戏是好几年前了,虽然那时也没怎么玩,如果有什么问题一定要指出来好吗
*猴哥叫哪吒丫头具体请看2015大圣归来
“叮咚,您关注的主播【藕】正在直播,快去看看吧~”
“晚上好,听得见声音吗?”镜头里的人穿着宽松的红卫衣,只露出脖子以下,手指绕着耳机线漫不经心瘫在电竞椅上。
:主播主播别凑太近你麦炸我脸上了【/爱心】
:主播主播你不要用气泡音说话
:主播主播我以为自从上次那场直播事故你就辟谷修仙从此人生有梦了
“黑子?快一个月了还提那次直播是想怎样,我房管呢?把他禁言了。”
上个月哪吒突发奇想想玩恐怖游戏,当他操纵着小人从水管爬上二楼的时候,被蹲在那里好久的敲钟人阿姨突脸,他坐没坐相,被吓得蹭一下从椅子上摔下来,脸糊成一团。
【房管】:藕哥,那是你金粉。
“……今天玩什么。”
:?你难道不是封神之争游戏主播吗
“我单方面和封神之争官方冷战两天,因为这次钓池子又钓上来一堆垃圾。”
:喜欢主播五个十连抽只爆出来六个皮肤碎片吗
:主播你是不是有非洲人血统
:主播你的运气怎么和技术成反比
:五十抽六个皮肤碎片……我以为皮肤碎片这种东西只有在渭水池里早晚签到才能捞出来。
“过分了啊,再说就下播。”
:诡谲丛林玩不玩?
“不玩出柜游戏。”
:?我将为rpg恐游花生
:不要小看我和恐游之间的羁绊啊喂!
:去斗地主吧藕哥
:去扫雷吧藕哥
:去奇迹暖暖吧藕哥
:去奇迹暖暖吧藕哥,玩奇迹暖暖你做什么我都会答应的
:随楼上
:随楼上
:随楼上
哪吒瞥了眼手机消息,突然从鼻尖里哼出一声笑。
“ 啧,算了,还是去封神峡谷里浪一圈吧。”他瞥了眼左上角的观看人数,直播间的热度正成倍成倍往上飙,评论区正在疯狂滚动,血书求他玩换装游戏。他不顾直播间的刷屏的问号和哀嚎,捞了个杯子优哉游哉喝口水,“其实我是一个忠实的封神之争游戏博主。”
:刚刚你是不是看了眼手机,封神之争官方给你打钱了?
:封神之争官方能不能也给我打点钱@封神之争官方
:封神之争官方能不能也给我打点钱@封神之争官方
:封神之争官方能不能也给我打点钱@封神之争官方
:封神之争官方能不能也给我打点钱@封神之争官方
:封神之争官方能不能也给我打点钱@封神之争官方
“没收钱纯热爱,当然能打钱最好,我感觉官方欠了我很多精神损失费,下次排位再遇到弱智我真的会把他们公司砸个稀巴烂。”哪吒鼠标上下滑动电脑屏幕,轻蔑地嗤笑出声。
:那你刚才看眼手机笑得那么荡漾?主播你不会思春了吧
:?
“我脸都没露你哪只眼睛看我笑得荡漾了。”
:刚才那一声是耳机在说话吗好难猜哦
:你甚至没否认自己思春
:刚才封神之争官方不是发了冰玉龙的新皮肤Pv?
:……
:主播你还执着于冰玉龙是吗
:主播你还执着于出野辅把人串成串串香是吗?
:主播你玩冰玉龙真的菜得抠脚,键盘上撒把米鸡都比你会走位,求你别玩,不然我真的会忍不住把录屏剪辑喂到鬼畜区。
:猜你想看:《一百串!两百串!三百串!卧槽我怎么死了!》
“笑话,我走位什么时候菜过,你上来被两个彪形大汉扔了眩晕还能跑,这么能咋不去杂技团应聘原地逃生。爱玩冰玉龙怎么了,这说明我勇于尝试,出野辅只能证明我很有创造性思维,反正冰玉龙特别好,全天下第一好。”
:每日打卡1/1
:意满离
:冰玉龙教教主是国服第一红莲
:早就想说了,冰玉龙梦男。
:那你的火凤和红莲算什么,隐忍的原配吗?
:算熟睡的丈夫
:反手投进反梦男厕
:于是转身向山里走去
“跟你们这些不玩冰玉龙的人尿不到一个壶里去……行吧,先来局红莲试试水。”
匹配时间有点长,几十秒后才堪堪把人挤满,最后一个人的id出现在头像下时,直播间十几万人都沉寂了,随后热腾腾炸开。
:woc真知棒???
:妈呀,我在藕哥直播间看见真知棒了???
:梦幻联动???
哪吒莫名其妙看了那个所谓的真知棒,头像是一个海螺简笔画,拿的英雄是一个法师。他不禁拧眉,不明白这位是何许人也,能把自己直播间那群嘴臭弟弟治得五体投地:“海盐真知棒……?这谁?”
:海盐真知棒啊,也是封神之争的游戏主播,可火了,藕哥你平时不上网的吗?
:没事的藕哥,兄弟们只是偶尔出去觅食,兄弟们不会忘记还在山洞里守着的藕宝钏的。
海盐真知棒是新起之秀,因其过硬的技术和独特的作战思路,开播三天就吸了一大波粉,后来因为一次意外的直播事故不小心把脸露出来,热度更上一层楼,直接剑指封神之争主播热度榜top10。
“哦,没看过,我对比自己弱的菜鸡没兴趣。”
评论区纷纷贴上表情包。
开局十分钟,吃了好几拨兵线的上单膨胀,企图去下路招惹对面落单的辅助,被草丛里跳出来的几个大汉前后左右夹击送回泉水。哪吒目睹全程,他气笑了,撒开键盘双臂环胸,也不说话,就是静静盯着屏幕。
:封神之争的匹配机制是谁在做,有一说一戏剧性很强,也是个能人
:他开这两朵破花给人看以为自己是小龙女能开魅惑呢?
:澡堂子刮痧大爷在峡谷
:开业大酬宾
:来了就送
:封神之争公司后背有点凉凉的
:封神之争公司头顶有点尖尖的
:那我问你
:能人,守护好你的父母罢(大悲)
哪吒的输出还没开始,对方的队内消息先弹出来。
【灼花妖】:红莲看了不来救?是不是还要等我给你喊三二一?
十几万人深吸一口气,看见哪吒心平气和捏住麦点开队内语音。
:woc,怎么骂这么脏
:今日骂人成就1/1
:这种脑瘫能不能放对面去
:这么敢骂,不怕被封号啊?
:主播对不起我再也不骂你玩冰玉龙菜得抠脚了,能把灼花妖削成刮痧汉也是个能人
:优秀的匹配机制
屏幕里的游戏角色脚踩莲花飘去中路,身后浮着红色的粒子特效,经过野区时还顺便收了个红buff。中路有人,一身蓝的游戏建模在和对面射手火拼,寒冰欻欻歘打到对方身上,红红蓝蓝炸了满屏特效。
:呦呵有意思,对面也是红莲啊。
:主播上吧,让他看看谁才是大小王
:主播你不是吹自己国服第一红莲吗,去,没病走两步
哪吒也乐,磕了个血包就跃跃欲试,法师突然闪现束缚刮骨三连套,干脆利索收了红莲。哪吒按住R键的手微微一滞,一个大招放空砸到了对面姗姗来迟的残血辅助身上,系统消息出现在上空。
【 海盐真知棒 三杀 国服第一红莲 】
【 藕 第一滴血 别打我 】
:呦对面辅助浪回来啦
:爱逛街的小辅助你们好呀
:主播咋不说话
:主播你咋不开嘲讽
:回魂,回魂
:你好?hello?在听吗?
:有人夺舍?快从我藕哥身上下来他还指望着这个月给冰玉龙攒老婆本
直播间的人都看见镜头里的那双手顿在键盘上不动了,几秒后,像是终于连上网,缓慢地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队内消息】
【藕】:打得不错
【海盐真知棒】:谢谢^-^你打得也很好
短短几个字,在直播间里激起千层浪。
:兄弟求求你了,快点从藕哥身上下来吧,离了他谁给我们打这么爽的红莲看
:(撒糯米)
:不语,只是一味地泼黑狗血
:主播主播你身上好像有东西
:从藕哥身上下来吧,他上有红莲下有火凤,家还有一个冰玉龙等着养活
哪吒瞥眼评论区,额角抽了抽:“我在你们眼里什么形象,操作好还不能夸了?”
:我以为你是素质主播才关注的
:我对比自己弱的菜鸡不感兴趣[/闪电](强劲的电吉他)
:主播你咋忘本了
:真知棒直播间来的,他们都在问这个藕是不是高仿
“告诉他们小爷我如假包换。”
接下来出现了残血打野被buff一巴掌扇倒,弱智上单1v2放错技能原地转圈开花被送回泉水,辅助拴在海盐真知棒身后喊哥哥加油哥哥好棒,苦命ADC在上路被反复gank,五个人各打各的。这局风云变幻莫测,哪吒送走对面射手后看了眼左上角小地图,伸手把脸慢慢地,慢慢地地搓变形。
:藕哥这样给我一种命很苦的感觉
:诗人握诗
:卧龙凤雏
“灼花妖你脑袋旁边接俩绿的是刀不是葱,原地转圈甩给谁看呢,你以为你在cos初音未来吗,战绩2/5/0你开个公司叫送了么吧。”
“辅助看人没血了不知道奶一口?脖子上面顶个蛋光会吃不会看?”
“封神之争官方什么时候能让我痛击队友,人机局还不如输出打野辅助都由我一手包办。”哪吒一边嘴上输出一边按键推塔,从泉水钻出来的海盐真知棒拴着辅助就来一起帮忙,蓝色的建模贴在身边对塔输出,哪吒莫名有点爽,头一回庆幸自己不是露脸直播。
:你很狂啊
:辅助别玩冰玉龙
对方团灭,五个人都从泉水里钻出来时老家已经被杀穿,无力回天。水晶破的时候哪吒都恍惚了,眯了下眼,“啊?赢了?”
:还梦游呢
:你藕只打逆风局
:以后你藕就改名叫逆风藕罢(乐)
赛后面板弹出来,哪吒毫不犹豫给灼花妖2/5/0的战绩后面点了踩,转头戳进海盐真知棒的私信。
【藕】:游戏打得不错
【海盐真知棒】:谢谢,你也很棒
【藕】:下一局要一起打吗?
大概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进展砸懵了,对面有几分钟没回话。
没关系,我等。哪吒握着鼠标,看着自己发出的信息,难能的有些紧张。游戏打上头了,脑子一热就给人发了邀请,结果忘了自己和他零接触零交流,纯路人一对。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
【藕】:哈哈其实也不是一定要和你一起打啦,只不过是突然想双排了
【海盐真知棒】:好呀^_^,不过我在直播,你介意吗?
【藕】没事儿,我也在直播
然后就点击好友申请,几秒钟之后被通过。哪吒嘴角难压,第二次庆幸自己不是露脸直播,不然十几万人就能看见他暗爽的脸。
:???
:???
:???
:天杀的老子的海盐真知棒就这样让你小子勾搭上了?
:我没同意
:刚上了个厕所,没看懂,怎么就联动上了?
:谁的锅?谁的罪?谁家主播双排位?
:你家主播
:表的。
:没这么不值钱的主播
“你们说的对。”哪吒根本不care评论区铺天盖地的口诛笔伐,勾着嘴角,手上还在敲键盘开房间,“但现在是小爷我的海盐真知棒。”
:……啧。
:元芳,你怎么看?
:用眼看,下一位
:没眼看,下一位
:我对比我弱的菜鸡不感兴趣。
:这homo还不太成熟,我再观察一阵子(汗
:这题我会 首
:你好臭啊
哪吒在英雄的选择页面上犹豫很久,鼠标上下翻动,嘴里还念念有词,无差别对所有英雄进行凝视。这个刮痧怪,那个太花瓶,评价来评价去,光标还是落在角落的冰玉龙身上。
:我在等一个标准结局
:祈祷nia——
“但是话又说回来,冰玉龙这个赛季就很强悍啊。”
:哦。
:果然。
:舒服了。
:你能不能再表演一下那个,就是那个,靠肌肉记忆在中单面前补了八条兵线。
“你都说那是肌肉记忆了,我还能说啥,都是玩火凤的后遗症。”
:火凤又辜负了
:说这话的时候自己笑了没。
:算了,爱玩冰玉龙就玩吧,娱乐局也挺有意思的。
舌战群儒的空档,海盐真知棒已近锁定好了英雄,身着素衣的小龙男从天而降,安逸地窝在地上枕着胳膊补眠。
“……”
:天命难违。
:老天爷不让你玩红莲,你玩不玩?
:玩,必须玩,你死也得玩。
开局十分钟,发育完毕的红莲手里捏着火球看见一个砸一个,气势汹汹杀穿了中路,路过空的红坑沉默一秒,转头就往对面野区飘,对着没反应过来的打野扔了个眩晕就开始狂A,连人带红一起拿下。
哪吒带了疾跑,海盐真知棒根本没追上,等赶上了就看见红坑前横着打野的尸体,红莲脚下踩着莲花和红圈,头上顶着一丝血皮揍野猪,他吓得赶紧往红莲头上丢好几个治愈。
哪吒的麦响了:“呦,你来啦?”
:完了
:这不怪真知棒啊,被迫追不上。
:被迫逛街
:并非自愿
“来来来,快点骑我头上,我带你去上路炸鱼。”
“好。”
:?
:woc海盐真知棒真的是天选小龙男,声音真的很贴……
海盐真知棒挂在哪吒头上,有些犹豫地出声:“那个……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哪吒一愣:“没啊,我心情好着呢。”
“那你刚才杀得那么凶……”
“哦,就是刚开局没玩到冰玉龙有点不爽……我没有在怪你啊!”
“那下局你玩冰玉龙?”
“好啊。”
:行了,给对面打野道歉
:已知全貌,藕哥全责
:hello?
大概是有下局玩冰玉龙的担保打鸡血,哪吒这局格外亢奋,来人就砍,十分钟带着坦克杀到对面水晶,五个人来了个一锅端。胜利蓝标徐徐升起,哪吒叉掉结算界面,兴奋地搓着手,给海盐真知棒发消息。
【藕】:双排?
【海盐真知棒】:好呀
评论区又看不懂了。
:藕哥,步子太大容易扯着蛋。
:?进展有点快了吧
:进展这么快是有什么任务要赶吗藕哥?
:这个我知道!
:你别知道
“谁扯着蛋了,这事你问猴子好吗,他有经验,他还被三只眼放狗咬过。”
:行@石猴 请为自己辩解
:@三只眼 请务必对这只藕塔塔开
【系统提示:石猴进入直播间】
【系统提示:三只眼进入直播间】
【石猴】:丫头,你是不是日子好过头了
【三只眼】:造谣,污蔑,我家啸天宝宝嘴都是香的,怎么可能咬过猴子。
【石猴】:?你日子也挺滋润
“没大没小,你叫谁丫头呢,再叫有本事等会1v1,不把你buff吃完我跟你姓。小爷我现在忙着和别人双排,你俩边去。”
【石猴】:玩了这么久红莲你终于开花了?
【三只眼】:呦呵,这就是()
:忘本
:重色轻友
:忘本
“懒和你们一般见识……卧槽!”
哪吒重新把视线移回屏幕上,咣当一声,连人带椅一起翻到在地。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连电竞椅都不扶,撑在桌上看选择页面,难以置信地揉揉眼睛。
“你告诉我他选什么?他选红莲?”
然而评论区的风向有些怪。
:其实我觉得,有的时候嘴臭不是藕哥的错。
:遇见傻叉队友骂一骂也是人之常情
:对
“又咋了,叽里咕噜说啥呢听不懂。”哪吒凑近屏幕,又盯着评论区看了会。
:别凑太近。
“干吗,你住我家了?我摄像头都关了还能看见……”哪吒嘴上吐槽,却觉得有红光在闪他,眼皮子往上一掀,发现自己以为早就关掉的摄像头正亮着,一闪一闪龇着大牙冲他乐。平时直播界面他只留评论区,哪吒重新把直播助手打开,一张脸怼在屏幕上。
怎么和我的脸这么像。
:藕哥你读的真的不是表演系吗,我怎么能在短短一秒钟内看见这么多情绪。
:藕哥快碎了
:之前喷你藕是二百斤喝屌丝饮料的肥宅那位,出来走两步
:这直播事故,我见过的
评论的最后,孙悟空和杨戬的幸灾乐祸姗姗来迟。
【三只眼】:小藕,把嘴合上,当上帅哥了就注意点形象。
【石猴】:丫头,恭喜你,你火了
幸好没人看见我之前暗爽。
这是两眼一黑前,哪吒最后的想法。
我也完了。
哪吒被自己的清奇脑回路气笑了。
【藕饼】好兄弟说梦见和我亲嘴⑨
交往前的故事,所以本章没有亲亲
还不是小情侣的藕饼在一起过年
虽然没有交往但已经是好儿婿好儿媳了呢xx
——————
高一那个寒假的过年前几天,敖丙上哪吒家串门。
当时哪吒家只有他一人在家。敖丙没打声招呼就找过来,敲门声把正在看电视的哪吒吓一跳。
虽然他哪吒是十六岁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但妈妈说了自己在家不能随便给人开门,本着听妈妈话的原则开口问道:“谁啊?”
门外传进来敖丙温水一般的声音:“是我,敖丙。”
哪吒跳下沙发去给人开门,开门却先见好大一个筐子。敖丙捧着一筐砂糖橘...
交往前的故事,所以本章没有亲亲
还不是小情侣的藕饼在一起过年
虽然没有交往但已经是好儿婿好儿媳了呢xx
——————
高一那个寒假的过年前几天,敖丙上哪吒家串门。
当时哪吒家只有他一人在家。敖丙没打声招呼就找过来,敲门声把正在看电视的哪吒吓一跳。
虽然他哪吒是十六岁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但妈妈说了自己在家不能随便给人开门,本着听妈妈话的原则开口问道:“谁啊?”
门外传进来敖丙温水一般的声音:“是我,敖丙。”
哪吒跳下沙发去给人开门,开门却先见好大一个筐子。敖丙捧着一筐砂糖橘爬楼上来有些气喘吁吁,脸上泛起粉红:“你在做什么呢,开门好慢。”
“哎呀都说了多少遍啦,来我家不用买东西。”
哪吒赶忙接过那箱砂糖橘放到一边,给敖丙拿拖鞋:“这样显得我们很生分!”
“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买来吃而已,”敖丙脱下外套挂在旁边衣钩上,弯腰又抱起那箱砂糖橘,“再说我不是给你的,我是给叔叔阿姨的。”
“骗人!”
哪吒又把那筐子抢了过来,抱着放在茶几边上,拆开上层包装纸,摸出来俩,顺手丢给敖丙一个。
敖丙窝进沙发里慢条斯理扒橘子皮:“你怎么自己在家?”
他说完话的时候哪吒已经扒好一颗橘子,整个塞嘴里嚼嚼:“我爸我妈我哥他们办年货去了,不知道啥时候回来。好甜这个!”
敖丙“啊”了一声:“你大哥二哥,我也好多年没见了。一学期了你怎么都不跟我提起他们?”
哪吒哼哼地笑:“你这不也才把他们想起来嘛。”
敖丙握拳砸了下哪吒肩头。
电视里放着什么明星的综艺,哪吒知道敖丙不喜欢看这些,一手把电视摁灭,一手又掏了几颗橘子:“回我房间吧,我带你打游戏。”
“玩什么游戏?”敖丙问。
“玩……”哪吒想了想,一拍自己脑门,“坏了,我switch前两天被阿丑借走了!”
“那没得玩了。”
“谁说的。”
哪吒把敖丙拉进书房打开电脑,一下下敲进去四个字符:4399。
敖丙:“……”
他看着花花绿绿的界面,儿时的记忆渐渐苏醒:“啊,我想起来了。小时候你带我上你家玩,你和我还太小不能玩电脑,只能看着你大哥二哥玩。玩那个叫什么来着……”
哪吒不说话,直接搜索点开了森林冰火人。
敖丙露出“原来是这个”的表情。
“你玩小冰人,我玩小火人。”哪吒把一半键盘让出来,“我可是一直都没找到人和我玩这个呢。”
“你哥哥们呢?”
“…他俩不带我!”哪吒气鼓鼓,上下左右一通乱按,“他俩说我小屁孩玩不明白。”
“我陪你玩。”敖丙弯弯眼睛笑,“你没找到人陪你玩的,我都陪你玩。”
于是他俩开始操纵小人爬上爬下,又玩遍了什么闪翼双星黄金矿工,在哪吒第n次把那小猪抓上来跳脚时,他家里人办完年货回来了。
敖丙比哪吒先一步迎了上去:“叔叔阿姨。”
“哎?小丙来啦。”
哪吒他妈见敖丙主动伸手来接东西扭身一躲:“不用你拿不用你拿。”
敖丙身法灵活直接抢了过来。
哪吒他妈只好无奈道:“帮阿姨放到厨房哦。”
“好的阿姨。”
哪吒过来只看见他爹妈,挠挠脑袋帮他爸接东西:“我哥他们呢?”
他爸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在停车。哪来的沙糖桔,敖丙你买的?”
敖丙点点头:“嗯呢,叔你尝尝,很甜的。”
说话的工夫哪吒的两个哥也进屋。转眼间多了四个人,家里一下子热闹不少。
哥哥们看见坐在沙发上的敖丙异口同声“哎”了一声,彼此对视一眼,默契地一左一右把敖丙夹在中间。哪吒不说话,把手里东西送进厨房后一屁股坐上沙发开始炫沙糖桔。
金吒说:“敖丙都长这么高啦。”
木吒搓搓敖丙头顶:“头发也留这么长了,和小时候一样,漂亮得像小女孩。”
敖丙一被夸就不好意思,用扒橘子皮来掩饰自己抠手指:“嗯…嗯…”
金吒拍拍木吒肩头:“哎,你记不记得,小时候哪吒带敖丙逃幼儿园来学校门口找咱俩。”
木吒哈哈大笑:“记得记得,俩小鼻嘎胆子忒大,走那么远就为了让咱俩掏钱给他买冰棍。”
“那时候妈还总给哪吒扎两个小揪揪,和敖丙站一起,一对小姐妹一样。我记得有照片来的。”金吒兴致冲冲起身想去找相簿,“敖丙要看吗?”
敖丙张张嘴:“我…”
“…敖丙不看!”
安静了半天的哪吒突然起身把敖丙拽回自己房间,一屁股坐床上。
“他俩真烦,”哪吒抓抓脑袋,伸手拍拍敖丙肩头,“是不是人太多了?咱俩出去玩吧?”
“没有,人多很热闹。”敖丙抿嘴笑,抓住哪吒的手看看,“你看你,指甲都吃黄了。”
“喔…”
哪吒收回手闻闻自己指尖,一股橘子味。
他顺嘴问:“你家就你和你爸?”
敖丙点点头。
大过年孤儿寡父的,哪吒咂咂嘴,说:“真可怜。”
哪吒他妈敲敲门探个头进来:“诶小丙,晚上留下来吃饭哦,阿姨要卤猪蹄和鸡爪。”
“我家每年过年都卤。”哪吒又添一句,“你不准推脱啊。”
敖丙点头:“好,谢谢阿姨。”
等他妈退出去哪吒在床上打了个滚:“你寒假作业写多少了。”
敖丙坐到他旁边:“我没和你说吗?刚放假一个礼拜我就写完了呀。”
“啊?那你怎么不带来?”
“你要自己写,我才不借你抄呢。”
“你小子皮紧了!居然敢不孝敬你爷爷。”
“…呜哇、哪吒,就算你挠我痒痒我也不会借你抄的、——啊啊、别、别、我错了我错了…”
敖丙准备回家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七点半。
他手里还提着个保温盒,是哪吒家给他爸带的猪蹄和鸡爪。他站在路口挥手打车,一直上了车才发现,和哪吒在一起的时间充实到他一天没掏手机。
应该跟爸说句话的。按他爸的性格一下午没说句话肯定要瞎想,手刚摸进外套口袋,却发现除了手机还凭空多出来了别的东西。
敖丙把那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去的一个红包。
除夕当夜。
哪吒吃过年夜饭正在和哥哥们斗地主,捏着手里的扑克,听窗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总感觉心里不舒服。
他大哥甩出来两张牌:“对三。”
哪吒头也不抬一下:“要不起。”
他的农民队友二哥:“?”
哪吒心想,这是敖丙和他爸回陈塘关过的第一个年,父子俩都没有社交,那么大的一个家,冷冷清清,完全不像他家这么热闹,好可怜。
他脑海中浮现出来两父子煮速冻水饺糊弄过年的画面。
…太可怜了。哪吒把手里牌一丢:“不玩了不玩了。”
说完不顾骂骂咧咧的二哥就起身上玄关穿衣服:“妈我去敖丙家哦!”
“哎,你先等会儿,”他妈突然想到什么,用围裙抹了抹手,掏出手机给哪吒转了一笔钱,“别空手去,你看哪家商店还开门,买点东西给人家。嘴甜点跟你敖叔拜个年,有点眼力见。”
哪吒飞速收款:“知道啦。”
外面正飘着小雪。并不冷,但是哪吒臭美,为了保持风度从来不穿得臃肿。他紧了紧自己的羊羔绒外套,出了小区才想起来除夕不好打车,而去敖丙家的最后一班公交车恰好在眼前呼啸而过。
只好走着去。
好在敖丙家离得不是太远——指步行差不多四十分钟。
几丝冷风钻进哪吒衣领。他一激灵,嘟嘟囔囔:“早知道该围个围脖出来……”
冷空气吸进肺里,感觉整个人都由内而外地通透了。
哪吒不忘边走边看哪家超市还开门。哪有还开门的,大家都在吃团圆饭,只有他一个愣头青,大过年的从家里跑出来,去找自己孤独过年的好哥们儿。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开门的小商店,里面黑黢黢的,老板是一对老两口,过年也不会上送人的礼盒。哪吒绕来绕去看了好几圈也只选了两袋旺旺大礼包,最后问老板有没有没拆封的东西,拿来送人。
等到敖丙家小区门口时候他两只胳膊都酸了。
门卫大叔过年也不休息。哪吒抛过去一个眼神:“大叔过年好啊,给开个门呗。”
大叔掀掀眼皮:“不是业主不给开。”
哪吒只好掏手机给敖丙打视频。
对面很快接起来,敖丙看他视频背景在室外有点惊讶:“哪吒?不在家过年怎么跑到外面?”
“我在你家小区门口,帮我刷个脸。”
哪吒把手机递给门卫大叔,敖丙急道:“叔过年好呀,快把哪吒放进来吧,外面好冷的。”
门卫大叔哼了哼声,帮哪吒刷了门禁卡。哪吒对着手机道:“好好好我进来了,一会儿见啊。”
敖丙家小区是十几幢别墅的社区,住的人也就十家左右,不然那门卫大叔也不会记得每个业主的脸。敖丙家在路的最深处,最靠边的那座三层小别墅,还带一个很夸张的后院。
敖丙放下手机就穿外套出来接,远远地看见哪吒一手拎着牛奶一手拎着魔芋爽,胳膊下还夹着两包旺旺大礼包。
哪吒看敖丙在他毛茸茸家居服外面套了个棉服就出来,道:“你出来干嘛,外面冷啊。”
“我来接你一下,你看你鼻子都冻红了。”
敖丙上去抢他手里的箱子,哪吒哎哎两声,紧夹着的胳膊一松了松:“帮我拿这个,重的我自己拎。”
敖丙从他腋下接过旺旺问他:“你怎么来啦?”
“你家就你和你爸过年,太冷清了,我来看看。”
说话间已经到了门口。敖丙帮哪吒开门,哪吒一踏进玄关就看地上一堆新年礼盒,燕窝茶叶软中华,车厘子西洋参高档名酒。
…相比之下自己带的东西简直没眼看。
他正要放下,敖丙把他拦下来:“直接拿屋里吧?一会我们吃。”
哪吒又暗爽,心想送得贵不如送得人喜欢。敖丙喜欢他爸就喜欢。
敖丙转进客厅招呼:“爸,哪吒来啦。”
哪吒跟在他后边:“叔!…过,过年好。”
他想象中孤独老父亲的场景并未出现。客厅里除了敖叔还有另外三人,两男一女,围着桌子包饺子。
电视里春晚小品的声音格外洪亮。
哪吒呆呆地把手里东西放下。
敖丙把他拉到那几人跟前,挨个介绍:“哪吒,这是我二叔,三叔,和我姑姑。”
满脸钉子、黑皮壮汉、漂亮姐…姑姑。
哪吒点头哈腰:“叔叔姑姑过年好!”
又想起来他妈教的要嘴甜,眼珠子一转,接着说:“二叔你打扮得好有个性,我也想学!三叔你肌肉好厉害,练了多久哇?姑姑你——”
哪吒眨眨眼总觉得姑姑眼熟,看出来对方是某个劣迹艺人长长“哎——”了一声。
姑姑笑道:“哎哟你是我粉丝啊。”
哪吒把嘴边那句“你税补了吗”咽回肚子里,干脆撸起袖子兴致勃勃说:“我帮你们包饺子!”
敖光两手沾满面粉,一个眼神扫过来:“小孩凑什么热闹,跟敖丙看电视去。”
他想了想,揪下一团白面递过去:“捏着玩去吧。”
哪吒:“?”
不明所以地接过,心想我都高中生了怎么还跟对待小孩似的,扭头一看窝进沙发看电视的敖丙,手里就捏着一块面。
哪吒:“?”
他把自己手里的面团塞进敖丙手里:“你多大了。”
“可是软软的很好玩。”
敖丙把两团面揉在一起捏来捏去,抬眼看哪吒看他的表情越来越奇怪,只好心虚地放一边。
电视里的春晚小品正好抖出一个包袱,现场观众哈哈大笑。
哪吒挨着敖丙一起窝进沙发里,时不时用余光瞟他那三个亲戚。
“怎么小时候没见过你叔和姑?”他问。
敖丙想了想道:“小时候我爸和叔叔姑姑他们关系不好,等我们家从陈塘关搬走才好起来的。”
他放小音量确保长辈们不会听见,慢慢和哪吒说父辈们的故事。他爸最年长,比老二还要长十岁,算是半个爹娘。好不容易给老二供上医科大学,毕业了没当几年外科医生就非要转行去当穿孔师。
老三学习差,初中没毕业就送去学武,环境封闭,一年一年见不到人。
老四最让人操心,人聪明但不爱学习,一开始他爸还能督促督促,结果高三时候因为敖丙刚出生忙着照顾没管住小妹,成绩一落千丈,毕业说什么都不读大学,拖着行李箱就去追逐演员梦了。
可说到底血浓于水,叔叔姑姑也不过是和大哥赌气嫌他啰嗦。敖丙他爸去外省创业,前期少不了弟妹帮衬。
哪吒囫囵听着:“喔。”
又说:“你二叔满脸钉子太酷了,你说我也弄一个咋样?”
敖丙眨眨眼:“你怎么弄都帅。”
“真的?”
哪吒眼睛一亮,伸出手背想象:“指甲也好酷,二叔和姑姑的指甲。都酷。”
敖丙看了哪吒一眼,扭头问姑姑:“姑姑你的指甲油那?”
“!!”
哪吒没想到他就这么问出口,手忙脚乱想去捂他嘴。姑姑头也不回道:“在二楼我房间梳妆台上,拿那个细长瓶子的啊,水性的,一撕就掉,省得你开学还要卸。”
敖丙应了一声,噔噔噔跑上楼给哪吒拿指甲油。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哪吒和敖丙亲戚们。
客厅里只剩电视的声音。哪吒有点尴尬,主动搭话问:“叔叔姑姑你们包的啥馅饺子啊。”
接过话头的竟然是姑姑:“猪肉玉米呀崽崽,一会一起吃。”
“我在家吃过饭了姑姑。”
敖丙取完指甲油下楼坐回哪吒身边,塞进他手里:“涂吧。”
“哇…我还没涂过指甲。”
哪吒轻轻旋开那个精致的小瓶子。水性指甲油味道不刺鼻,闻起来有一点蜜桃味。敖丙歪歪头,问:“你会涂吗?”
“涂指甲有什么会不会的?”
“涂指甲很难的。我帮你涂吧,小时候姑姑就教我帮她涂。”
敖丙接过指甲油,刷头在瓶口刮了两下,托着哪吒掌心,小指翘起搭在哪吒手上,仔仔细细一点一点涂。
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敖丙小扇般的睫毛。纤长且直,直到眼尾才翘起来,像蝴蝶翅膀的凤尾。
少年心中生出几分欢喜,而他还以为那情绪是自己对就要有酷帅指甲的激动。
“嗯,涂好了。”敖丙拍拍他手背,“你看看怎么样。”
“帅嘞。”
哪吒叉着十根指头,像只骄傲的大螃蟹:“多久能干?”
敖丙摇摇头,扭头问她姑:“多久能干啊姑姑。”
“半个小时吧。”
“哦,”敖丙又问他爸,“爸,玄关那个车厘子礼盒可以拆吗?”
他爸点点头,敖丙便拉着哪吒去把那车厘子礼盒拆开,拿到厨房去洗。哪吒涂完指甲油张牙舞爪帮不上忙,等敖丙洗好之后接过碗,一起去投喂了爸爸叔叔姑姑才窝回沙发。
不愧是送礼用的,那车厘子红到发黑,甜得有点糊嗓子。哪吒被敖丙喂了两个就有点吃不下去,两手上下一甩:“别给我喂了你吃吧你吃吧,我要吃自己会拿的。”
“你不是指甲没干呢吗。”
另一边饺子包好下锅,敖丙他爸过来呼噜一把哪吒头顶对敖丙说:“嗯,别吃太多,一会吃饺子。”
“那边那俩小孩儿,过来。”
二叔和三叔招呼两人过去,哪吒敖丙跟上往后门方向走,看见后门门口堆着好多烟花爆竹。
黑皮壮汉说:“三叔带你俩放炮。”
满脸钉子说:“二叔也来玩玩。”
敖光闪现身后:“玩什么玩,太危险了。老二老三你俩摆桌子去。”
又指指烟花爆竹旁边的仙女棒:“小孩儿玩那个去。一会吃饭叫你们,穿个外套。”
俩小孩欢欢喜喜地披上外衣上后院放仙女棒。
哪吒捏着打火机把自己的仙女棒点燃,顶端碰碰敖丙手里那根。
两团细碎的金色火星在黑夜中迸溅。
敖丙呼出一口白气:“你拿远一点,别被烫到了。”
“没事的,这都是冷焰火。”
哪吒说着伸手去接燃烧跳跃出来的火花,吓得敖丙惊叫一声啪地把他手拍开。哪吒恶作剧得逞,放肆地哈哈大笑。
“你做什么!”敖丙怪道。
哪吒挥舞两下仙女棒:“给你看是冷焰火啊,不烫的。你生气了?”
“万一不是呢,你这样胡来烫到了怎么办?”
敖丙呼出的白气和责备的语气合在一起,像动画片里被气到冒烟的动漫小人,就差头顶再来一团火。哪吒在心里笑,一看敖丙眼眸里也跳动着细碎光点,更像动画片,直接笑出声。
敖丙罕见地动了气:“你还笑!”
“我错了嘛。”
哪吒没当回事,两人手里的仙女棒正好燃完,哪吒拿了新的一支正要点火,却被敖丙伸手夺过:“你不许玩了。”
“…真生气了啊。”
哪吒小声咕哝,趁敖丙不注意,一把抢回来撒丫子跑:“追不到我追不到我!”
“——喂!”
哪吒猖狂地笑,边跑边点燃仙女棒,回头看看距离见敖丙追上来赶忙加快速度,还不忘插科打诨:“第一——!我不叫喂——!来呀来呀略略略略略略——”
敖丙伸手想要去够哪吒衣角。前面孤独燃烧的仙女棒像落入他家的一颗星,他紧追着,跑到星星熄灭哪吒还是不停,耳边充斥哪吒没心没肺的大笑,突然拐了个调,哪吒被草坪绊住向前扑倒,敖丙一时刹不住闸跌在哪吒身上,两人抱作一团在地上滚了几圈。
“……”
“噗、”
“噗哈哈…”
两个笨蛋一起不知天高地厚地恣意大笑,雪花落满身。
来叫小孩吃饭的敖光怒叫:“大冷天躺地上做什么!”
哪吒以为敖丙家过年会很冷清,却没想也是一样热闹,见人家准备吃饭便告辞道:“叔,敖丙,我回家了啊。”
敖光哼了哼声,直接把哪吒摁在餐桌座位上。
哪吒这才发现人家料碟都给他倒好了。
敖丙歪歪头说:“留下吃饭吧哪吒,我爸很会调饺子馅的。”
好吧。虽然吃过饭了但实在盛情难却。
饭后叔叔姑姑们给敖丙发红包,敖丙一边拜年一边收。哪吒帮忙收拾碗筷,回头一看敖丙他爸正盯着自己,也递过来一个红包。
哪吒愣愣:“我也有?”
敖光嗯了一声:“拿着。”
哪吒受宠若惊:“谢,谢谢叔。”
…哇,好厚。
二叔三叔又在张罗放烟花,敖丙诶了一声,说:“这里不让放大型烟花哦。”
哪吒也点点头:“好像是,我记得今年烟花都要到海滨公园去放?”
敖光果断道:“行,开车去。”
“还可以顺路送哪吒回家呢。”敖丙说。
敖光看了两个小子一眼,鼻腔轻轻哼了声,揣上车钥匙:“哪吒你打电话问你家里人要不要一起去看烟花,正好在那边汇合。”
“可以吗…!”哪吒惊喜道,果断掏出手机给妈打电话。
一分钟后哪吒在敖丙家玄关掰手指头算。
“你我,你爸,你两个叔叔和姑姑,我爸我妈,我俩哥……”哪吒边嘀咕边出门,“十个人!好热闹。”
“哎,你等一下,”
敖丙把他叫住,从衣挂上摘下来一条围脖,围在哪吒脖子上:“嗯,好了。”
哪吒一下子被敖丙身上香味笼罩,冷冰冰的脖颈缓缓热起来。他还没察觉到暧昧,似乎已经是习惯了,对敖丙笑道:“谢了啊。”
海滨公园都是来放烟花的人,找到另一家花了点时间。哪吒爸妈在哪吒出生前见过敖光的弟弟妹妹,大人们聚在一边叙旧,两个哥哥变着法给哪吒敖丙拍照,闪光灯一闪一闪,晃得哪吒拉着敖丙就跑。
烟花底下并非是最好的观赏地点。哪吒拉着敖丙往远的地方跑,跑到一半,一声“咻——”割裂天空,紧接着烟花炸开,火星拖着长尾簌簌落下,还未熄灭紧接着第二朵腾空而起,第三朵,第四朵。
哪吒哇哇大叫着,捂住了敖丙耳朵。人群在烟花爆裂声中高呼新年快乐,敖丙掏出来手机,以烟花为背景拍下了他和哪吒的笑脸。
少年们并不知道这张照片只是一个开始。以后的每个新年他们都会有这样的照片,一直持续很多年、很多年、很多年。
——————
彩蛋:明明是自己收到的红包,但是俩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用这笔钱给对方买礼物当惊喜。哪吒给敖丙买了一副蓝牙耳机,而敖丙给哪吒买了一个龙形抱枕。约好在商场碰面俩人手里都拿着给对方的东西,愣了两秒后一起笑出来,勾肩搭背琢磨用剩的钱去吃点啥好呀。
[藕饼]99封情书(二十)
第五十四封情书
我的爱人:
展信佳!
前些日子我陪着家里老爷子去南城胡同遛弯,发现竟然都有人练摊儿了,上面杂七杂八的东西多的人眼花。
有的一看就是刚从自家一亩三分地儿里刨出来的老东西,上面还沾着泥。
咱家老头儿一面讲古,一面心疼地把东西翻来翻去,买了好些。
我最初看不出那些都有什么好的,早些年都是四旧,是该破的东西。
可现在却能被老爷子带着咂么出点味儿来。
老的东西,也有它的底蕴。
淘换出来的东西里有一本老册子,我看上面讲了古时的婚礼,就一下子明白到了老一辈儿叼在嘴上念叨的“古朴厚重”二字。
我想,你回来的时候,我要给你一个意想不到的礼物。
院子里的玫瑰,我又换了个品种,...
第五十四封情书
我的爱人:
展信佳!
前些日子我陪着家里老爷子去南城胡同遛弯,发现竟然都有人练摊儿了,上面杂七杂八的东西多的人眼花。
有的一看就是刚从自家一亩三分地儿里刨出来的老东西,上面还沾着泥。
咱家老头儿一面讲古,一面心疼地把东西翻来翻去,买了好些。
我最初看不出那些都有什么好的,早些年都是四旧,是该破的东西。
可现在却能被老爷子带着咂么出点味儿来。
老的东西,也有它的底蕴。
淘换出来的东西里有一本老册子,我看上面讲了古时的婚礼,就一下子明白到了老一辈儿叼在嘴上念叨的“古朴厚重”二字。
我想,你回来的时候,我要给你一个意想不到的礼物。
院子里的玫瑰,我又换了个品种,希望今年的花能比去年开得更好。
祝你一路平安,健康幸福!
想念你的:李哪吒
xx92年4月14日
第五十五封情书
与敖丙书
我妻敖丙谨启:
汝与吾相识五载,初年情至,二年相知,三年分离,四年互盼,五年终逢。
天地为鉴,二人为盟。
至此今日,祈愿不更。
白头之誓,携手成翁。
你我情谊,延至天崩。
李氏哪吒呈上
壬申年柒月廿十
第五十七封情书
婚书
婚眷李氏全门顿首拜上
大德望翁敖老亲家先生 台鉴
伏以 合 吾门犬子李哪吒
之 君门爱子敖丙
作 结为佳偶
天 永戴百年
谨选 壬申年柒月廿六 吉旦
择于封神胡同33号院举行婚礼 大吉
伴郎属李氏木吒 大吉
婚眷李靖再顿首
第五十八封情书
结婚誓言(李哪吒)
敖丙:
我的爱人。
我们终于在分别四年之后再次重逢。
这个婚礼我从春天开始着手筹备,一转眼已经入了夏。
遵照古时一些旧礼,送了婚书,请了吉时,拜了父母与天地。
终于到了最后一步。
这一切对我来说简直是梦中的场景重现。
有家人相伴,有月色作陪,有玫瑰观礼,有你,有我。
我想念了你那么久。
我们都成了更好的人。
对不起,我有些语无伦次。
大家不要笑话我。
现在我揭下你头上的红布,你终于成了我最亲密的爱人。
今天我们在此举行婚礼,在众人见证之下成了真正的一家。
我想我该说些什么来表决心。
我想说我们相识相知相扶这么久,我想说你的优秀我的成就,我想说执子之手相约白头。
可到了此时此刻,我只想到了一句话。
我想问你一句。
我的敖丙,我的真心捧给了你,以后,我们就永远相爱下去,好不好?
你别哭啊。
我也捧着你的真心,把它小心地藏起来。
你点了头,以后,咱们可就是一家人了。
不管之后我们会不会有分歧,会不会有别离,但是,我对你的爱永远不变。
我在你面前永远是那个拿着大喇叭吼人的小青年,转头见了你,一颗心就沉沉落下去,埋到土里,长出一朵火红的花来。
我的同志,我的爱人,我的同样是男人的妻子,我的手中的明珠,我的宝贝,我的敖丙。
我会永远爱你。
一生一世。
不,生生世世。
(婚书格式是百度的,有错的话请指正)
[藕饼]我亦飘零久01
[阅读指引:第一章玻璃渣倒叙,之后章节从校园部分正序,全文免费,13w字已基本完稿,he请放心食用:)]
哪吒独自驾车前往申城是在一个潮湿的八月。
说潮湿尚且不够,准确地讲,天空下着暴雨,噼里啪啦砸在屋顶和地面,无端惹人厌烦。
距离高中毕业已经六年,此时的哪吒长成了英俊的青年,一米八五的身高,一头黑发比少年时长了不少,随意束在脑后,眉目冷峻,下颌线像陡峭雪山被落日削成的金边。
他拿到了申城顶级科技公司的offer,正赶在入职的路上。
骨节修长的手安静地搭在方向盘上,操控一辆白色霸道在雨幕中穿行。
电台里传来下午六点的报时,哪吒想到这个点儿殷素知大约是到家了,便给她拨去电...
[阅读指引:第一章玻璃渣倒叙,之后章节从校园部分正序,全文免费,13w字已基本完稿,he请放心食用:)]
哪吒独自驾车前往申城是在一个潮湿的八月。
说潮湿尚且不够,准确地讲,天空下着暴雨,噼里啪啦砸在屋顶和地面,无端惹人厌烦。
距离高中毕业已经六年,此时的哪吒长成了英俊的青年,一米八五的身高,一头黑发比少年时长了不少,随意束在脑后,眉目冷峻,下颌线像陡峭雪山被落日削成的金边。
他拿到了申城顶级科技公司的offer,正赶在入职的路上。
骨节修长的手安静地搭在方向盘上,操控一辆白色霸道在雨幕中穿行。
电台里传来下午六点的报时,哪吒想到这个点儿殷素知大约是到家了,便给她拨去电话报了平安,电话那边的母亲语气难舍,又担心影响儿子开车,草草叮嘱几句话便挂断了电话。
又过几秒,殷素知发来一条微信:
对了儿子,我在整理旧房子的东西,你衣柜的角落里有个装了杂物的旧纸箱,要给你收起来吗?
哪吒单手拿着手机,忽然觉得心脏停跳了一秒。
沉默了数秒后,他单手敲字回复:扔了吧。
六点之后天色渐暗,越来越大的雨水疯狂拍打车窗,雨刷开足马力工作也无法拯救越来越狭窄的视野。
这种路况已经不适合再继续前行,哪吒决定先在路边停下,等雨势变小一点。
意外就是在这一刻发生的。
他往右变道,靠向路边,却不见后方一辆没有打灯的货车失控而来。天地间只有一张晦暗又吵闹的雨幕,掩住了人的眼和耳。
“轰隆”一声巨响,哪吒觉得天旋地转。气囊弹出来,遮住大部分视线,他用余光瞥见车窗碎裂,窗外的景物正在疯狂地上下翻转。
车身冲出护栏滚下斜坡,疼痛搅碎了他的意识。
我快死了。哪吒想。
迷糊中他的脑海里又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那人说,哪吒,体面一点,退后一步,放我走。
哪吒认得,那是敖丙的声音。
好,放你走。
哪吒躺在血泊里,嘴唇翕动,渐渐失去最后的清明。
【藕饼】致A情史 26
*我流现代男大
*厌世藕 X 温柔饼
*藕第一人称
*这个OOC我先O为敬
我失眠了。
我觉得不是我的问题。第一天来男朋友家里借宿,睡了一学期的男朋友还不在我可视范围内,失眠简直是人之常情。
天花板这玩意儿无论在什么地方都看着让人心烦,所以我翻了个身,把脸往窗户那个方向摆着。
我觉得老丈人对我还是不错的,起码这间客房就在敖丙的卧室楼底下,朝向和格局几乎没有太大区别。窗户外面也是对着海的,只不过天空漆黑,海也漆黑,两片广阔布匹被粘稠的夜晚连到一块儿去。
玻璃窗有点太隔音了,海的回应被隔绝在外,房间里是很寂静的...
*我流现代男大
*厌世藕 X 温柔饼
*藕第一人称
*这个OOC我先O为敬
我失眠了。
我觉得不是我的问题。第一天来男朋友家里借宿,睡了一学期的男朋友还不在我可视范围内,失眠简直是人之常情。
天花板这玩意儿无论在什么地方都看着让人心烦,所以我翻了个身,把脸往窗户那个方向摆着。
我觉得老丈人对我还是不错的,起码这间客房就在敖丙的卧室楼底下,朝向和格局几乎没有太大区别。窗户外面也是对着海的,只不过天空漆黑,海也漆黑,两片广阔布匹被粘稠的夜晚连到一块儿去。
玻璃窗有点太隔音了,海的回应被隔绝在外,房间里是很寂静的。
我能听见很多声音。
家具老化发出来很轻的吱呀一声,空气里捉摸不透的蚊音。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过了十八岁也还是能听见蚊音,但我更不想承认这是我耳鸣。
门外传来很轻的脚步声,我也听到了。
嗒、嗒、嗒。
人走得很缓,生怕吵醒什么;速度却又不慢,仿佛内心里也很急切,急切地想要到达终点。
那脚步声在我房门前停下。
紧接着,我的门被敲响,动作仍然很轻很轻,伴随着敖丙的小声询问:“哪吒?”
我把被子往上扯一点,盖住鼻子和嘴巴,尽量给全部气息都压制住。
“哪吒?你睡着了吗?”敖丙再次问。
我还是不发出任何声音。别问,这是我们小情侣之间的情趣。
敖丙还是没有得到回应,门外寂静一片。
紧跟着,门口传过来摁下把手的声音。
门板与红木框架的连接处发出很悠长的一声吱呀,敖丙轻轻走进来,我听见他又把门合上,反手拧了锁芯。
他似乎断定我真的睡着了,走路就更加小心,棉质拖鞋踩在地面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身后那片柔软的床铺往下一陷。
敖丙一条长腿跪上床边,探着身子过来,想检阅我的睡眠质量,我不睁眼都能猜到他的动作。他的胳膊撑在我脑袋两边,长发随着动作垂落好几缕,凌乱的发尾搔得我脖根发痒,很快却又被敖丙撩到耳后。可那也是无济于事的,他头发太长了,我脸边还是贴着那段丝绸边缘。
“哪吒?”敖丙的声音忽然凑近,他靠在我耳边,轻声问,“你没睡着吧。”
忍不了了。
我猛地睁开眼,一个翻身而起,抱着他的腰转了个圈。
上下关系顿时颠倒,敖丙被我压在下面,漂亮的头发散乱在枕头上,伸手堪堪能见五指的黑暗席卷整个空间,他在这片夜里低声地笑。
“好大的胆子。”我抬手去揪他脸颊肉,“你爹还在楼上睡着呢,他老人家专门把我赶来客房,你倒好,大半夜还下来找我?敖丙,你真有点东西。”
敖丙的脸颊肉比以前丰腴了一点,几乎看不出来,只有上手掐才能感知到那点肉感的增加。
敖丙在我身下笑得发抖。
我质问他:“笑什么笑?”
“没,没有,你看错了。”敖丙说这句话时都还在笑,他怎么敢的啊。
我气死了,给他腰抱得死死,就这么往他身上一躺,不动了。
敖丙的胳膊给我牢牢拴在怀里,动弹不得。他只能口头推拒:“哪吒,你好重,你要压得我喘不过气了。”
我哼哼唧唧两声,还是不情不愿地翻了个面,别真给我们家敖丙压死了待会儿。
敖丙也转了身,我手还没松开,他就这么老老实实地被我抱在怀里,鼻尖碰着我的鼻梁。
我问他:“明天早上起床,要是被你爹抓到你在我房间里,他不会把我弄死吧。”
“不会的,我爸爸很温柔。”敖丙把手臂抽出来,也环抱住我的肩膀,他忽然笑了笑,“你也可以说是我主动来的,推到我身上就好啦。”
我发现敖丙在某些时候还蛮记仇。可我没办法,只能用鼻尖蹭蹭他的脸:“……下次我一定不一个人揽活儿。我回去就照着那个全校通报单重新抄一份,被通报人那一栏写你的名字,然后买通太乙让他夜袭机房盗取账号密码发到校官网上,行了不?”
敖丙被我逗笑了,睫毛蹭着我的脸颊,一抖一抖的。
我喜欢抱着敖丙。他一点都不软,浑身带着一股练过的韧劲,抱着很舒服,心里也很舒服。
太幸福了。我现在就想掏手机闪送一百支502胶水,给敖丙和我整个都沾在一起,此世不分离。
不过那个就算变态和病娇了。小爷我虽然是混账,但暂时还没有往法制咖方向进发的计划。
这儿是敖丙他家,他亲爹就睡在离我们直线距离不足十五米的地方,我俩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并排躺着睡素的。
不过睡素的也挺好。我把头稍微转过去一点,就见敖丙也在盯着我看,跟我对上视线后就眨眨眼睛,是个无声的问句。
我问敖丙:“你未来想干什么?”
敖丙没有分毫犹豫:“进公司,给爸爸分忧。”
我没忍住皱眉。
敖丙知道我在想什么,他笑着凑过来拿手指头揉我眉头,想把我紧蹙的眉心给揉开。
“责任感也是我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个课题。”敖丙向我解释,“我有很多很多喜欢的东西,太多了。我喜欢骑马,喜欢自然,喜欢武术,喜欢辩论,喜欢读书,喜欢赏画,喜欢钢琴,喜欢吃东西,也喜欢和你一起生活。如果非要从中间选出来一个当职业,那对我而言也太难了。”
“而且这些都需要钱呀,得赚钱才能维持我们现有的生活水平。去爸爸公司上班,得从基层开始一步一步往上爬,当然是越早进去越好。总之也没有人阻挠我坚持我的喜好,我花业余时间来做就可以了呀。”
我没有很懂这种生活态度:“那样不就不自由了吗?”
敖丙来刮我的鼻子:“你就是适合那种随心所欲的,自由的生活。但我的话,就是适合这种按部就班的人生。”
“所以你不用想着别的,比如支持我的梦想什么的。我的梦想就是和你一起生活,所以你只管去追你想要的就好了,我得早点赚够钱,才能养你呀。”
他说得好轻松好轻松,仿佛对那遥远的未来充满了把握,我觉得自己做不到。
我以为自己做不到。
可我现在去幻想这之后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岁岁年年都有敖丙的身影。我们或许一辈子也用不上502胶水,因为他有他的战场,我有我的旅程。可我总会回去的,不管走了多远都要回家,因为那里是家,家里不能只有一个人,我不能让家里总是只有敖丙一个人。
然后他下班,我就躲在门后跳出来,把他拥进怀里,给他个巨大的surprise。
会有那个地方的。一间屋子,没有必要多么宽敞,但厨房必须得敞亮。床铺最好又大又软和,最好有个对着光的阳台,能叫我把我娘养的那些我兄弟姐妹搬过来点。还得空出来个房间给敖丙做书房,要给他放八个这么大的书架子,堆上数不清的厚实相册,里面照片有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还有我们。
我们。
我靠我真的好喜欢这个词啊。从这个地方走出去,跟任何一个人谈论未来,提到我们。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必说,名字跟特征一个都不用,他们自然就知道,“我们”指的是敖丙和我。
“哪吒。”敖丙忽然问,“你是不是睡不着了?”
我看见他那耀眼的瞳孔。
“嗯哼?”我从喉管里发出音节,“有点儿。不多,但有点儿。”
敖丙坐起来。
他转头看向我。
“那你想不想去看海?”
敖丙的衣服全在楼上,他不想再冒着风险回去换衣服了,就直接从我的行李箱里截胡全套衣裳,套上身就拉着我往外走。
我没有亲眼见过凌晨的海。
太黑了。
是从玻璃窗后往外看不一样的黑。那时候我给罩在顶灯里,向外时什么都看不清;真的踏上这片软绵绵的沙滩时,朦胧月光从云层中破开一条缝,能看见个模糊大概。耳朵就在这时候派上用场,海的求救一下紧接着一下低吟着,跟乌贼触手似的忽远忽近,距离感的判断也是含糊的,可聊胜于无。
整个人间都虚幻了,这天穹之下,只有敖丙拉着我的手还清晰。
我把运动鞋脱下来,提在另一只手上,被敖丙拉着奔跑。
这边海风即便冬天也不刺骨,把我上衣的下摆给掀得撩起来,风直往身子里灌,要托我上青云。
可我没顺它得意,我跟在敖丙身旁狂奔,脚掌每一下落在沙地里都被陷进去缠住,很快又给我硬生生拔出来,继续向前。
敖丙的头发给吹得翻飞。他没扎头发就出门了,那长如柳枝的发丝在半空中飘散着,敖丙的笑顺着我们交叠的手掌传进我的胸膛。
于是我也笑了。
海的边缘是很适合大笑和大哭的地方。它够宁静,够具有包容心。无论泄漏出什么声音,它都能给照单吞进肚子里保密,那些事就这么在洋流中沉底,知情的只有鱼群。
不用担心它们告密。鱼的脑子很简单,这帮小东西只会想着吃饭,躲天敌,和亲吻水面的月亮倒影。
我现在又不理解它们了,没办法,人就是这么多变且高傲的生物。我想着,干嘛只去够那片倒影呢?为什么不去抓月亮本尊呢?是因为不想吗?
反正我的月亮被我牢牢捏在手里。他带我在他从小长大的海边夜奔,背对着云后的悠悠冷光,他脸上那样鲜活的笑也被浓夜吃掉。
跑到最后敖丙喘着气,我也在喘气,步子就慢下来了,他拉着我慢慢地走。
我回头去看,海边的楼房都熄灭灯光。我问敖丙:“咱还能找到回去的路吗?”
敖丙也回头,对着那片无人之地注视片刻,摇头:“不知道啊。”
我脖子一缩。
“怎么办?”
敖丙把我往前拽了拽。
“那就等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再回去。”
我想了想,就笑了。也是,那就等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再回去,反正总会找到路的。
管着破烂夜晚再长、再暗,太阳也会升起来。总会找到路的。
我会像爱月亮一样去爱太阳。
敖丙和我紧扣着手指,随着步伐的节奏摇晃胳膊。我们漫无目的地顺延着海岸走着,有时候说话,有时候什么也不说。
敖丙问我:“你以前来过海边吗?”
“那肯定。”这不废话吗。我想。
“跟谁来的?”敖丙好奇,“叔叔阿姨吗?”
我回忆着:“去过好多次。一般都是一家人一起走,偶尔太乙有空也来。李木吒高考那年我们丢下他还来过一次南边,那小子每天都打电话来抱怨,烦死了。”
敖丙点点头。
我每一步都把腿抬得高,膝盖绷直,跟踢正步似的往前。脚掌扬起来时会踹起来细密沙子,跟着风又扬到我裤子上,跟细雨似的拍击着沙沙作响。
“啊。”敖丙在边上惊呼一下。
我急忙问他:“怎么了?”
那边敖丙隐在夜空里,他松开我的手,好像碰了碰眼睑:“沙子……”
“沙子?”我急了,肯定是我踹起来的沙砾给风吹进他眼睛里了。
我拉着他站住,借着微弱到极致的自然光找到他眼睛的位置,敖丙阖紧了右眼,一点生理性眼泪在底下莹莹反着光。
敖丙仰着头,任由我单手捧住他的脸。我帮他撑开眼睑,对着那里面轻轻吹了几口气,敖丙就忍不住再度闭眼,使劲眨了好几下。
“怎么样?”我紧张死了。现在脑子里已经在播报新闻,什么一男子不留神将异物吹进眼里导致失明……我没办法想象敖丙因为我的疏漏而残缺,我甚至不能弄死自己为此谢罪,甚至连挖个眼睛跟他组成阴阳眼组合都不行,因为他也会心疼,那我他妈罪过就更大了。
敖丙又狠狠眨了下眼睛,他犹犹豫豫地撩开眼帘:“啊,好像没事了……你怎么了?”
我被他的问题问得一愣:“我怎么了?”
敖丙歪着头看我看得仔细。他奇怪地抬起手,往我眼下摸去:“啊,真的是湿的。被海风吹的吗?”
我反应过来,我操,好丢脸。我马上给头扭开了:“没有,我也眼睛里进沙子……不是,沙子里进……不对,就是眼睛里进沙子了。”
敖丙噗嗤笑出来。
我脸都给丢尽了。我撒开敖丙就往前狂奔,速度更快,脚底下能扬起来一阵沙尘暴。
敖丙很快就追上来了,他追在我身后半米的位置,哭笑不得地解释:“哪吒,哪吒!哎呀,我没有笑你,我是觉得你很可爱……”
我又给速度往上提了一个档次:“你就是在笑我!你还骗我!”
“哪吒,我真的……啊!”
敖丙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惊呼,我毫不犹豫地回头:“敖丙?敖丙!你怎么了?”
敖丙模糊绰约的轮廓蹲在地上,我怕他踩到了什么贝壳碎片。那我也不用回去了,我这辈子就守在这片海滩上,把所有能挖出来的贝壳海螺全给挖出来烧成灰。
我恨不得飞过去,三两步把距离缩到零,跪到他身边扶住他:“敖丙,你还好……”
“吗”字甚至都没问出口,敖丙忽然凑近,吻住我。
我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探出柔软的舌尖,抵住我的齿关。
那边眼睛笑眯眯的,只有离得很近才看得清楚。
我用力扣住他的后脑勺,敖丙瞳孔放大了一个瞬间,紧接着他闭上眼睛。
用力的拥抱能传递很真挚的情绪,而做^爱是一种源自于心和本能的暴力。接吻在这两种东西中间,唇舌相抵时我什么都不想,只考虑如何侵略,如何撷夺。敖丙是温柔的水,他包容我的一切,也包括我会把他亲到近乎窒息这件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放开敖丙。他抓着我的衣服,深深地呼吸着,仰头看我,柔嫩的嘴唇波光粼粼。
“抓住你了。”他胸腔起伏着笑。
“抓住我了。”我重复。嗯,对,我自愿的,完全自愿。
我不想走了,就留在原地。敖丙摊平长腿坐在沙地上,我拿脑袋枕着他的大腿,遥望天空。
“你说人死了之后,会去哪里呢?”我问他。
敖丙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
他一只手撑着沙滩,另外一只手来玩我的头发,不厌其烦地拿手指绕我那一脑袋杂毛。
敖丙叙述得十分缓慢:“1907年四月,美国马塞诸塞州的Duncan MacDougall博士曾在他刊登于American Medicine杂志上的论文里提出一个观点,他以六位在养老院即将面临死亡的志愿者为案例,测量了他们死亡瞬间的体重减轻,其中一名志愿者在近乎于死亡的瞬间减轻了四分之三盎司的重量——即二十一克左右。”
“他控制了志愿者皮肤表面的水分蒸发,控制了尿液和粪便等一系列因素,甚至排除了肺部空气的影响。而后他开始对小狗进行试验,但并没有发现小狗在死去时有任何的体重减轻,于是他不认为小狗拥有灵魂。”
“所以MacDougall认为,这就是人类灵魂的重量。”
二十一克。我想。轻如鸿毛,也不过如此。
敖丙垂下眼看我。他的眼神很温柔,好像一床羽绒的被子,把我盖住了。
“虽然这个论点并不被大众认可,此后也再没人能够证实他的论点,”他说,“但我觉得,这个论点虽然不具备科学性,但很浪漫呀。所以我愿意相信他。”
我把双手垫在后脑勺。敖丙垂了头,那头披散的长发到了我触手可及的地方,于是我也开始玩他的头发。
“我们死后,地球会永久性地失去二十一克。”敖丙任由我给他编一撮瘦瘦的三股辫。他说,“如果到了那个时候,如果你先失去这二十一克,我希望你已经年纪很大很大了。你躺在床上,我坐在床边握着你的手,我能感受到你的身体变轻,然后我的身体变重,我的肩膀上多压上了二十一克的重量。”
“你一定要回来找我,把这份重量压给我。我不怕肩膀沉重,我怕你不在我身边。”
我编好了这股细长的辫子,把敖丙所有头发都拢到手心里。我取下我手腕上那只戴上就再也没取下去的云朵皮筋,给敖丙松松垮垮扎了个发型。
“好啊。”我应下来,“那个时候我就变成太阳光,往你肩膀上掉。所有人都以为我乘着那束光线去天上了,只有你知道,那是我回来找你了。”
“嗯,只有我知道。”敖丙把手放在我的脸上,他倒是很喜欢摸我的脸。感谢爹,感谢娘,感谢您二老把我生成这个样。
海的那边渐渐亮堂,头顶再厚的云也要散开。月亮隐入背后的建筑群里,天光乍现,太阳就要升起来。
我站起来,伸手给敖丙借力。他抓着我的手,嘿咻一下跳起来。
“我小时候喜欢往海里钻,谁拦都没有用。”我对敖丙说,“当然现在也是。我觉得海的声音很好听,我就想靠近,越往里走越好。”
“好啊。”敖丙笑吟吟地,“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他松开我的手,我往海里慢慢地走去。
海浪卷着我赤裸的脚掌,淹过我骨骼分明的脚踝,最后打湿我的裤腿。
那股令人安心的咸味就在鼻尖,海水的波涛把我耳朵盖住了,我再也听不见风声,那东西也开始离我遥远。
我走得越来越深,直到腰也淹没在海中。沙砾开始坚硬,硌着脚掌发疼,迈步的动作也变得缓慢,浮力开始试图托起我的身体,但受力面积很小,那股力气没办法与我的体重较劲。
我已经不是小时候的李哪吒了,那个小豆丁走几步就能被这湛蓝的庞然巨物给吞没。我走了很远很远,走到身子开始发酸,那海水终于舍得涨到我的肩膀。
我望着前方的一望无际。
我的胸脯不再起伏,气息也消减下去。
那个世界能让我终于畅快地呼吸吗?
那个世界可以让我真正自由吗?
我不知道,那边的一切都是未知的,我喜欢有挑战性的未知,我也讨厌这东西。我说了我是个很麻烦的矛盾集合体。
“——哪吒!”
遥远的呼唤从岸边传来,我回过头去。
敖丙踩在浪花尚且能触及到的地方。他把手团成个小喇叭,放在嘴边高呼着我的名字:“哪吒——”
那声音好清亮,好悠长,回荡在天地间,盖过静谧而汹涌的波涛。
我转身,向岸上跑去。
轻飘飘的海水脱离我的身体,残留的部分沉重地坠下去,扒着我的衣服不让我回去。我置若罔闻,我加快步子。
敖丙大笑着。他继续喊我的名字:“哪吒——”
海浪留不住我了,我知道那压根儿不是海浪,那只不过是我万千错觉的其中之一。我的海沫儿就在我的前方,他喊我名字的声音清晰澄澈,那才是现实世界的入口,我早已经不满足于沉溺在虚幻里了,我要回到现实世界去。
天地之间一切的一切都可以虚假,但敖丙是真实的。
最后一滴水从我裤脚落下,被我的脚掌掀起,落回那片海中。
敖丙张开双臂。
我撞进他的怀抱里。
敖丙给我撞得一个踉跄,往后退了好几步,还是往地上倒去。
关键时刻我翻过身子,把自己当成肉垫压在他身下。敖丙连忙拿手护住我的后脑勺,我们一起摔倒,砸得沙滩上一阵浅淡的尘埃四溅。
我仰着头哈哈大笑,敖丙趴在我胸口,耳朵贴着我心房的位置,笑得抬不起脑袋。
他和我的呼吸一同起伏,像枚闪亮的波浪。
海岸线的太阳升起,火红的半圆形劈开粘稠夜色,把海与天空分割两端。
·
TBC.
【藕饼】转校生(9)
高中校园AU,无能力
狼狗校霸哪吒x优异转校生敖丙
009 战斗
简介:自由引导人民。
马路牙子上蹲着三个人。
最左边的是敖丙,拿着一包心相印纸巾。中间是姜瑶,以泪洗面,从敖丙那里抽纸,擦泪擤鼻涕,然后塞给哪吒。最右边的是哪吒,把废纸扔进干垃圾桶。
流水线生产,一条龙服务。
姜瑶哭着说:“他有六个女朋友!”
“想开点,韦小宝还七个呐。”哪吒安慰道。
姜瑶哭得更大声了。“可是大清都亡了啊!”
敖丙开口:“我们这次来,就是来讨说法。”
哪吒立即接茬:“你快别哭了,讨说法怎么能哭哭啼啼的,要拿出气势来。你看新闻里那些原配,哪个不是如狼...
高中校园AU,无能力
狼狗校霸哪吒x优异转校生敖丙
009 战斗
简介:自由引导人民。
马路牙子上蹲着三个人。
最左边的是敖丙,拿着一包心相印纸巾。中间是姜瑶,以泪洗面,从敖丙那里抽纸,擦泪擤鼻涕,然后塞给哪吒。最右边的是哪吒,把废纸扔进干垃圾桶。
流水线生产,一条龙服务。
姜瑶哭着说:“他有六个女朋友!”
“想开点,韦小宝还七个呐。”哪吒安慰道。
姜瑶哭得更大声了。“可是大清都亡了啊!”
敖丙开口:“我们这次来,就是来讨说法。”
哪吒立即接茬:“你快别哭了,讨说法怎么能哭哭啼啼的,要拿出气势来。你看新闻里那些原配,哪个不是如狼似虎的,先撕头发,再……”
敖丙清嗓子。“我们最好不要进行到那一步。”
哪吒摆手,把半袖撸到胳膊根,“别和他废话,到时候你们往旁边一坐,结束了负责鼓掌就行。脚踩六只船,他以为他是谁。花心萝卜成精还是八爪鱼转世?我今天就让他提前体会一下我国人民捍卫一夫一妻制的决心。”
敖丙强调:“我们是来讲道理的,不是来惹事的。”
“拳头硬的最有理,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等着瞧吧。”他伸长脖子,叫道,“出来了,那个是不是?”
二中的校门打开,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其实说是号角更合适。骑自行车的单身男生成为神风先遣队,看门大爷喊:“校内不许骑车!”引发一阵嬉笑。
随着哪吒这一声大吼,许多二中学生留意到了他们。
他们一中和二中是宿敌,年年摽着膀子争文理第一。学生们在小吃街狭路相逢的时候,赢了的脸上冒光,脚下生风,一个个像是参加蟠桃会的神仙。
“不是。”姜瑶擦干眼泪,“我请你们吃冰淇淋。”
敖丙捏着蛋托,刚咬了一口,哪吒一抹嘴向校门走去。“冯夷!”
一个推自行车的男生站住。他带着一副精致的金边眼镜。
“骗女生爽吗?”哪吒来势汹汹地发问。
冯夷反问:“我怎么骗女生了?”
“六个女朋友不叫骗女生?”
敖丙拦住哪吒,说:“冯同学,既然你已经有女朋友了,为什么还要答应姜瑶的追求?按常理来说,这就叫欺骗。”
冯夷笑一笑,温和地说:“我没有答应她,我只说可以试试。”
“试你妈。”哪吒开启骂人模式,“你当这是电视购物?还有个产品试用期?”
冯夷依然友善。“不犯法吧?”
哪吒一拳打掉了他的金边眼镜。
接下来的事可以用一个画面概括:雄狮联盟大战鬣狗群。
二中其他男生加入战局,敖丙加入战局,姜瑶和看门大爷一起在场外尖叫。
电影里那种肩并肩、背靠背、默契配合、同心对敌的场景,全部没有发生。
最后的夕阳照耀着这群年轻而混乱的人类,一如照耀着非洲大草原上闹腾腾的秃鹫。
保安抵达战场,秃鹫似的人群终于散开。
哪吒头嗡嗡地响,半边世界是鲜红的。
敖丙的声音像一只射穿帷幕的箭。“你疯了?”
哪吒回头,看到地上横着一个昏迷的人。他不认识这人,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躺在那儿的。
“走。”他推敖丙,“快走。”
“我们不能走,哪吒,这是一起严重的斗殴事件,警察……”
“所以你得马上走,带着姜瑶。”
姜瑶站在不远处,拿着融化的冰淇淋,目瞪口呆。
敖丙问:“你怎么办?”
“我爸妈是警察。你快带着她走,留案底以后就麻烦了。”
光影在天蓝色的眼睛里晃动。“我……”
“你什么你!你爸知道了扒你的皮!”
敖丙凝视他一眼,拉着姜瑶悄悄走了。
他与姜瑶挥别,坐回车里。
蟹先生的驾车本领一流,但敖丙仍感到世界在震动。城墙簌簌地落下土石,酒柜里的玻璃杯在表演踢踏舞。
他的小臂上有一道划痕,超出创可贴的能力范围。
很久以前,他经过潜艇最底层的走廊,每一扇闭锁的舱门顶端亮着一盏红灯。敲击产生回音。
他想用螺丝刀凿开那扇门,门毫发无伤,他却不慎搓伤了手指。他父亲认真地为他贴好创可贴,说:有一天你将改变这一切,但不是现在。
敖丙着迷地看着这道长口子,不深,已经结痂,有些疼痛。疼痛也是一种新体验。
“少爷,这件事要提前上报吗?”蟹先生问。
敖丙从服装柜里找出一件长袖防晒夹克。
“少爷?”
“不。”他说,“送我去最近的警察局。”
“姓名?”
“哟,张叔,去年年底咱不才见过面吗?”
老警官啧道:“你爸待会儿就来,仔细你的皮。姓名。”
“李哪吒。”
常规的流程走完,张警官问:“打人原因?”
“没有原因,看他欠打。”
“端正态度!你为什么攻击冯夷?”
“因为今天他不走运。”
“因为他不走运,所以你打他?”
“不,因为我想打他,所以他不走运。”
白炽灯的冷光下,哪吒歪在椅子里,一只膝盖顶着铁桌板。
“那你为什么重点攻击荧惑?”
“我不认识他。”
“他被你打成了轻微脑震荡。”
哪吒耸肩。“我说了,今天有人不走运。”
双方来来回回过招,问的旁敲侧击,被问的八风不动。俩警察记了三页笔录,然后礼貌地要求他赶紧滚蛋。
哪吒离开问询室,被安置在办公大厅的一张转椅里。那个脑震荡的二中学生就坐在对面,眼神颇为迷离。
“咱们为啥打起来了?”对方问。
“打的不是你,”哪吒随手翻了翻办公桌上的材料,A4纸印着一个龙形标志,“打的是冯夷那个瘪三。”
叫荧惑的学生一拍大腿,问:“是不是为了他第五个,不对,第六个女朋友的事?”
“闭嘴。”哪吒劝他。
“你喜欢她?”
“闭嘴。”哪吒下最后通牒。
全体警察起立。
李靖径直走向哪吒,简短地说:“起来,回家。”
哪吒梗着脖子顶嘴道:“说了不要你来。人是我打的,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他爸厉声问:“我不来你怎么办?留案底以后怎么办?”
整个大厅的警察全看着父子二人,一页页传真飘落在地,放歪的马克杯与咖啡擦肩而过。
哪吒冷笑。“我还有‘以后’吗?”
他爸顿了顿。“你什么意思?”
“没意思。随便吧。”
他爸四顾,拉来一张转椅,坐下说:“错过你的生日,是我们不对。等这阵儿忙完了,生日饭给你补上。”
哪吒偏头不看他,盯着文件上“形势严峻”这个词组发呆。
寂静中,荧惑真诚地说:“局长,您消气,李哪吒打的是我们学校有名的渣男。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您一定能理解。”
“情敌你妈,”哪吒指着他骂道,“脑子不好就闭嘴。”
“怎么说话呢!”他爸呵斥。
荧惑口齿不清道:“你敢说你不喜欢那个叫、叫蒋瑶的?”
“姜瑶?”他爸问。
“不喜欢!”
“就是之前论坛上那个姜瑶?”他爸接着问。
“不喜欢你为什么替她出头?”
他是一盘蚊香,却被别人指控为电线杆,还偏说他和另一根电线杆来电,要给他俩牵线。哪吒气得两眼发黑。“我俩聊得来。”
荧惑一脸得逞的样子。“你还嘴硬,你这不就是喜欢她。”
“老子不喜欢女的!”
噼里啪啦一阵巨响。接咖啡的警察打翻了杯子架,在这些瓷杯殉职的过程中,所有人像雕塑般一动不动。
哪吒看着他爸,他爸看着他,两张懵逼的脸。
荧惑吃惊道:“我的老天爷,我本来以为你是备胎,没想到你竟然打算骗婚。”
哪吒飞身而起,跳过桌子,扑向这个二货。
他爸反应迅速,立即抱住他的腿,全警局的雕塑一瞬间复生了,哎哎叫着涌向他们,活像某张歌颂法国革命的世界名画。
“我这就帮你摘除你最不需要的器官!”哪吒怒吼,张牙舞爪,“那就是你的脑子!”
左右的吉野家和理发店已经打烊,只有警察局的灯还亮着。敖丙仰头对着那亮光。
蟹先生将平板递给他。“少爷,老爷的电话。”
父亲叉手坐在书桌前,黑云压在双眼中。“解释。”
敖丙抿唇。黑云对着坚冰。
“我一直认为,让你提前回国是错误的决定。看来我是对的。”
“我必须帮助我的朋友。”
他父亲斥责道:“你忘了你的使命了吗!”
“难道我应该眼睁睁地看着他被群攻吗?”
龙王霍地起身,小臂筋肉鼓起,闹海夜叉刺青活了一般。“治安惩罚会对你的公务员考试产生负面影响。”
“您教过我,不要辜负任何人……”
“我知道我教过你什么。我还教过你顾全大局!如果我在的话,我会立即阻止你这种愚蠢的……”
“可你不在这里,不是吗?”敖丙的声音微微颤抖,“你永远不在这里。”
父亲与儿子对视,一双眼睛里有晴空,另一双有黑夜。
“老爷!”屏幕里出现一名军人,“底层舱室……”
通讯切断。
敖丙深吸气,蹲下身。
不知过了多久,蟹先生说:“少爷。”
他抬头。哪吒跟着李靖李局长走出警局,头上裹着绷带,几搓头发不服输地翘起来。他看到了敖丙,首先露出笑容,很快沉下脸,看一眼他爸爸,跟着坐上一辆警车。
警车驶远的时候,他回身看着敖丙。敖丙并不能看清他的面孔,只能看清他回身的轮廓。
周六上午,哪吒哈欠连天地起床,怀着沉痛的心情打开学校论坛。
果不其然,头条是:真正的校霸!不仅要霸自己的学校,还要霸隔壁的学校!李哪吒二中校门口打十个!
他困得不行,没力气发火,再睡醒就是中午了。头条变成:现实玛丽苏!史诗四角恋!为您揭露李哪吒、敖丙、冯夷三帅哥与“杉菜”姜瑶的爱恨情仇!
哪吒看完了整篇魔幻现实主义报道,撇开手机,嘟哝道:“这帮傻比。”
他翻身下床,赫然发现书桌上放着那包“口香糖”,还有一张他妈妈的留言条。
大意可分为两部分。一,17岁的青少年有权享受青春。二,艾滋病的危害及预防。
他想着这东西也没有用武之地了,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进入客厅,打开电视,打开冰箱,看看有什么可吃的。速冻馄饨,速冻水饺,速冻披萨,速冻印度飞饼。拿出可乐。放回可乐,拿出啤酒。
有人摁门铃,可能性最大的是查水表的,其次是清洗空调油烟机的,最后是提着蔬菜水果的泰乙。
电子猫眼显示,敖丙站在门外。
哪吒抹一把脸,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确认这既不是幻觉也不是做梦。
“哪吒?”这确实是敖丙的声音。
有那么一会儿,他相信霍格沃茨是真实存在的,而泰乙是一名秘密魔法师,他喝了复方汤剂,变成敖丙的样子,要潜入他们家练习厨艺。
他打开门。“敖丙?”
敖丙穿着白衬衣、西装短裤,站在红色的欢迎垫上。“我能进去吗?”
他侧身,敖丙在客厅转了一圈,说:“我刚和我父亲吵了一架。”
哪吒觉得自己还没睡醒。“人生第一次?”
“而且我是坐地铁来的。”
“嗯……这也是人生第一次?”
“自动售票机可以扫二维码支付,你为什么塞一张五十元现金进去?”敖丙坐在沙发上,“这里好热。”
哪吒解释:“空调禁令。我给你拿汽水。”
“你在喝啤酒。”敖丙指出。
哪吒抬高眉毛,“你也要喝啤酒?”
敖丙拉开易拉罐,几口喝掉一半,陷入沉思。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档动物世界纪录片。
“简直像做梦一样。”他喃喃。
哪吒赞同道:“简直像做梦一样。”
敖丙喝完剩下半罐,问:“还有吗?”
哪吒把他爸的藏品全搬了出来。俩人,尤其是俩男人,只要喝酒,那必须喝得一样多,先喊停的是怂货。他和敖丙你一罐我一罐势均力敌。
“你和你爸为啥吵架?”哪吒问。
敖丙指了指电视,“他在那里,我在这里。所以不算吵架,吵架必须面对面。我们只是……”他思考着,“使用电子设备。”
哪吒的思维有些迟钝,在动物世界里寻找敖丙他爸的身影。“你爸在哪里?”
敖丙开始和他一起找。
他俩全神贯注地看动物世界,气氛逐渐变得微妙。
哪吒拿起遥控器。“换个台。”
“不用。”敖丙挥手拦住他,“这个就行。”
气氛微妙的部分过去了,故事进行到照顾幼崽的环节。
敖丙转头对他说:“我知道我爸很爱我。我们都有洞悉爱的本能。”
“我明白。”哪吒点头,其实一知半解,问:“你妈呢?没听你提过她。”
“我没妈。”
“……哦。”哪吒尴尬地又喝了一罐啤酒。
后来俩人喝光了库存,抬腿能上凌霄殿,落座能见光明佛。哪吒还留有一丝理智,知道该销毁罪证。客厅的垃圾桶满了,他把自己房间里的垃圾桶踢出来,往里面扔空罐。
敖丙一伸手掏出一盒口香糖,奇道:“口香糖没拆包就扔了?”边拆边说,“什么牌子的?没见过。”
哪吒想半天没想起这是啥,坐在旁边等着吃。
敖丙倒出来的东西是一片片的,不像口香糖。他欻拉撕开。
哪吒骤然恢复理智,叫道:“别吃!”
敖丙顿住,仔细看了看,脸腾地变红。
两人沉默地面对着一整盒BY套,仿佛面对着一个世纪难题。
敖丙问:“拆都拆了,怎么办?”
哪吒灵光乍现。“看过阳光灿烂的日子吗?”
他拿起BY套,吹成了一个气球。
然后他们把所有BY套都吹成了气球,比了比谁的更大,玩了一阵传球扣球,最后坐在气球和啤酒罐的废墟中间傻乐。
“哪吒,”敖丙笑着说,“我有个问题,特别想问你。”
“你问!”哪吒挥手,惊飞几只气球。
“你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
“红色。”
“最喜欢的食物?”
“炸藕合。”
“将来想从事什么职业?”
“……警察。”
“你高一暑假遇见什么事情了?”
气球缓缓落地。
敖丙补充道:“同学都说你高二开学性情大变,我就特别想知道,你高一暑假遇见了什么事情。”
哪吒耸肩。“好事啊,搬进新房子,还去海边玩了一周。我爸妈这个工作,本身请不了假,去海边就算是旅游了。都是好事。”
敖丙流露出一点责备的神情。“你保证过,不对我说谎。”
哪吒坐起身,扎好垃圾袋,回答:“能说的都说了。我只保证不说谎,没保证一定回答。”
他拎起垃圾袋。敖丙突然用擒拿式锁住他。
一个不太牢固的擒拿式和两个摇晃的人。
“我打赢你,你告诉我。”敖丙趴在他背上说。
哪吒反身撤腿想绊倒他,结果重心不稳,自己先倒了,顺便拽翻对手。
野猫打架还讲求一挠二咬三炸毛,醉鬼打架则完全不讲求章法。
他俩滚来滚去,手脚并用,衬衫都扯开,纽扣崩了一地。哪吒一头撞上鞋柜,伤口裂开,疼得眼冒金星,被敖丙占了上风。
“说!”敖丙骑在他身上,衬衫是白的,皮肤是白里透红的,从脖颈一路望到肚脐,“我赢了,你说。”
哪吒推他,感觉在推一座大山。
敖丙俯身逼问:“发生什么了?”
“你起开。”
“你先说。”
“你先起开。”
敖丙爬开,哪吒拽着他往书房走。“你过来。”
他从《瓦尔登湖》——这是全家都不会看的一本书,它出现在书架上完全是为了增强文学气息——里抽出那封遗书,拍在敖丙胸前。
敖丙展开那沓纸,看完第一页,清醒了不少。“哪吒,我……”
“你看到她了吗?”哪吒指着高处的神龛,问。
敖丙点头。
“我爸妈信佛,遇到这种事,谁都会信。你看到她在那儿吧?”
“是的,她在那儿。”
“不,她不在。她不存在。”哪吒忽然激动地、戏剧性地张开双臂,大喊一声:“大慈大悲观世音,救世人出苦海!”
他放下手臂,激动的神色一下子消失了,仿佛一只鸟从天空落进海底。“如果你叫她的名字,她会听到,救你出苦海。这就是我父母相信的。为什么要骗人呢?她不在这儿,不在任何地方,她不会来。”
他哭了,痛恨并流着泪。“为什么骗人。”
敖丙走上前抱住他,轻声安慰道:“不信就不信,她不存在。我在这里,我来了啊。”
他擦掉哪吒的眼泪,然后亲吻他的嘴唇。
TBC
对不起,还是没赶上。七夕快乐。
我度过了一个令人智熄的七夕节。
我和我爸、我爷爷奶奶去青岛玩,我爸买的3:57返程票,却记成了13:57。我们紧赶慢赶到了青岛站才发现这个谬误。那就只好改签。改签了14:15的车,打算用剩下的一个多小时吃午饭。
到了这时,一切都还算美好。
结果取票的时候发现,出发站是青岛北站。
于是我们坐了整条三号线21站地铁,从青岛站去青岛北站,没吃午饭,饿得胃疼,下了地铁还有十五分钟开车。
只有一个成语能形容当时的我们,那就是狼奔豕突。
我爸拉着行李箱在前面窜,我背着俩包在后面追,再后面是我的爷爷奶奶,七十多岁高龄遭此大难。
令人智熄。
不说了,我要把这段回忆一键删除。祝大家七夕快乐。
【藕饼】致A情史 1
*我流现代男大
*厌世藕 X 温柔饼
*藕第一人称
*这个OOC我先O为敬
杨戬喊我去篮球场看隔壁系的校草打篮球,我说我不去,我忙。
他问我在忙什么?
我回答他。
“忙着想死。”
杨戬也不是自己想去,是他家妹子杨婵非要拉着他去送水。隔壁系有杨婵看上的男人,我知道那个男的,长得初具人形,去年运动会故意拿错女孩儿的毛巾擦汗还不乐意还给人家,也不知道杨戬这个在额头上长了第三只眼睛的非主流的妹妹怎么是个睁眼瞎。
但我没兴趣掺和他们杨家人的事儿,我又不姓杨,我姓李...
*我流现代男大
*厌世藕 X 温柔饼
*藕第一人称
*这个OOC我先O为敬
杨戬喊我去篮球场看隔壁系的校草打篮球,我说我不去,我忙。
他问我在忙什么?
我回答他。
“忙着想死。”
杨戬也不是自己想去,是他家妹子杨婵非要拉着他去送水。隔壁系有杨婵看上的男人,我知道那个男的,长得初具人形,去年运动会故意拿错女孩儿的毛巾擦汗还不乐意还给人家,也不知道杨戬这个在额头上长了第三只眼睛的非主流的妹妹怎么是个睁眼瞎。
但我没兴趣掺和他们杨家人的事儿,我又不姓杨,我姓李,上面是行将就木的木,下面是走马灯子的子。
我跟杨戬原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能认识全靠他跟我一样长个了没事儿就抽抽的脑子。系主任跟我说我这一届古代技术与工艺专业的报考人数达到惊人的二人时,我死也没想明白,杨戬这个人模狗样的东西是不是填志愿时一不留神让脑袋被门夹了,才选了这个连专业课老师都说不出未来就业方向的专业。
“那你为什么报这个专业?”
杨戬问我。
我说这有什么理由,冷门科目,进去就是全专业最帅的,期末考试考成屎也能拿第一。
杨戬说他也是这么想的。
同宿舍那个姓孙的猴子从他那本厚得能拍死人的大正藏(卷30-40)里抬起脑袋,说我们两个都疯了。
我说你他妈学佛学研究的有什么资格置喙小爷的选择。
那场篮球赛,我最后还是去了。杨戬说他一个人顶着一张亿万少女梦中的脸,陪杨婵去看一个下海都不见得有人敢点的男人,嫌丢人。
但我不是因为心疼他,而是他叫我爸爸。
我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有儿子了,所以我很利落地应下了这个儿子的请求。
篮球场边上很多人,挤得我脑袋发疼。
我不理解人类为什么这么喜欢簇拥着什么东西,像蜜蜂簇拥着蜂王,蚂蚁簇拥着蚁后一样。人类明明比这帮膜翅目的节肢动物高了不知道多少个等级,但藏在那颗拳头大的心脏里的东西却相似得出奇。
篮球拍在地上的声音很响,盖不过边上俩女生的大嗓门儿,但还是能撞进我耳廓里。
我听见她们在喊敖什么的。
杨婵也在喊,但她喊的人名儿开头是个刘字。场上那个初具人形的脸转过来对着杨婵抛了个飞吻,杨婵害羞得红了脸颊,杨戬把手指骨捏得咔吧咔吧响。
我站累了,在人群里蹲下。我仰头对杨戬说,如果你忍不住想上去揍那个史前类人,把我也喊上,爸爸我使命必达。
话刚说完,球场周围传出来一阵一阵尖叫。
球朝我飞过来,我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抬手把那颗球抓进手心里。
手腕给震得有点疼,但也没多疼,我早就习惯了。
我站起来,两条腿像结实的桅杆,支撑起一支破旧的帆。
那个姓刘的史前类人朝我跑过来,在我面前站定,跟我道歉:“不好意思啊兄弟,你没事儿吧?”
边上杨婵脸红得像猴屁股蛋,但不是孙悟空的屁股蛋,澡堂子里我见过,那家伙屁股蛋挺白净的。
杨戬快把手指骨头掰成香辣脆骨了。
姓刘的又跟我道了声歉,就想从我手里要回去球。
我没搭理他,我看着他身后。
“哥们儿?”姓刘的喊了我一声,紧张兮兮看了眼四周,又压低声音,“给我个面子。”
我不耐烦看了他一眼。
我没兴趣掺和他们杨家人的事儿,我又不姓杨。但杨戬算我二十年人生里最好的一个兄弟,我从杨婵高二那年看她看到现在大一,跟我自己的妹子没什么区别。
“谁要给你面子。”我说,“你道歉顶个屁用,让那个差点拿球给我脑瓜子开了个洞的人过来道歉。”
我旁边跟身后的人自动后退,离我半米远。
姓刘的脸色很不好。
我熟悉这个脸色。只要他敢上来抡一拳,我跟杨戬今天就能合情合理把他从史前类人打成恐龙,让他的进化史当场倒退五千万年。
“彦昌?”姓刘的背后有个很清澈的声音传过来。
那声音让我想起来小时候唯一一次跟父母去海边看海。
我站在沙滩上,脚底下硌着沙砾里埋藏的贝壳碎片。海浪击打出来的浪沫儿来亲我的脚踝,我想追上去,它却退得很快,我把步子迈得再大也跟不上那道短短的白。
背后传过来父母的惊叫,我把头转过去,海水淹没我的口鼻。
我爹健步冲过来,双手把我从海里举起来,我娘飞扑上来搂着我一边打一边哭,涕泪横流地问我为什么想不开。
我说我没有想不开。
那个时候真的没有想不开,我只是觉得那道海浪的声音很好听而已。
比我听过的所有声音都好听,所以我想追上去。
“彦昌。”那个声音又响了一次,我有点烦躁地啧了一声。
声音是好听的,怎么两次开口都骂脏话,比我平时跟孙悟空在宿舍里骂得都脏。
姓刘的像找到了救世主,一个闪身从我面前撤开。
那个海沫儿似的人就走到我面前。
他大概是半路被抓过来打篮球的。别人都穿的是背心短裤运动鞋,就他一个白衬衫黑长裤皮鞋,把挽起来的袖子放下去就能转身上联合国演讲台发表感言。
我知道他是真上过联合国演讲台。这么大个学校里谁没听说过,环境工程的系草,长得漂亮性格好,家境殷实成绩棒。去年跟他们教授一块儿做了个海洋保护的课题,去联合国发表了演讲,某个研究生学长拿十万级别的摄影机拍了照,那张照片在学校招生网上挂了一整年。
今年新生女性比例直线上涨,除了杨婵这个被她哥抢了个眼睛走的睁眼瞎,几乎所有人都是奔着他去的。
海沫儿走到我的面前,他的背挺直得像松树。我家门口就有棵松树,树皮粗糙得能扒下来当搓澡巾使,但他的皮肤看着就又滑又嫩,那种大少爷标配的质感,像松树皮底下流出来又凝固的松脂。
“同学,对不起。”他对着我浅浅地鞠了一躬,又抬起头,“你没有受伤吧?”
他的眼睛很透,跟玻璃罩似的,框住里面两轮并肩而行的月亮。海沫儿比我矮一点,得扬起一点头跟我对视,头发长长得飘在脑后像柔顺的鬃毛,他好像一匹赛级的小马。
我有点口渴,今天太阳太晒了。
“没有受伤。”我看着他,突然生出来一种想把那眼珠子挖下来的冲动。我没那么喜欢月亮,因为我不喜欢晚上,死气沉沉地,让人透不过气来。
“那就好。”他对我笑了一下。
周围人都倒抽一口凉气,我听见杨婵也抽了一口。
杨戬连摁手指的声音都变轻了。
海沫儿也听到了那个咔吧咔吧的声音。他顺着声响看见了杨戬捏在手心里的指骨,犹豫了一下,还是提醒:“一直这样捏骨头会导致关节周围的韧带松弛,让关节不稳的。”
杨戬一愣,给手收回去了。
我大笑起来,手拍着杨戬的肩膀,说你小子也有今天。
杨戬两边眼睛往上一翻,要不是额头上那玩意儿只是个胎记,他能给我翻一点五倍的白眼。
球我让那海沫儿拿走了。我是扔过去的,用了很大力气,我这个人就是脾气狗,我故意的,我想看见他被我砸个踉跄,重心不稳地往后退好几步,最好还能摔个屁墩。
但他没有,他稳稳当当地接住了,球稳稳落进他手里,像只听话的蛋。
他对我又笑了笑:“谢谢你,同学。”
说完就扭头往回跑,那边场上的人招呼着他,他温声回应。
球局又开始。我看见那个马尾辫在场上一甩一甩,球落进他手里就像呼吸一样简单,然后那边高高跃起,四周伸出手想要阻拦他的进攻,但他是一只灵动的龙,轻而易举穿过黑压压一片的积雨云,把太阳挂到天上去。
哐当。
球进了。
我突然觉得好无聊。
我转头对杨戬和杨婵说:“走吧。”
杨婵刚趁着我跟海沫儿说话的时候把水送了,这会儿心满意足。杨戬在众多运动中只对飞盘犬类比赛感兴趣,就点头同意了。
兄妹俩转头就走,一点也不留恋。
我跟在后面穿过人群,迈出去了几步,又没忍住回头。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头。
“怎么了?”那边杨戬问我。
我把头扭转回来。
“没什么。”
可能是今天的太阳太晒了。
今天没课,我跟杨戬跟孙悟空在宿舍里石头剪刀布大战三百个回合,决定谁跑食堂给全宿舍带饭。
男寝都是四人间,我跟杨戬两个专业独苗苗排到最后,就剩下孙悟空一个被除出来的单数凑一屋子,剩下那张床早就被我们当成杂物间堆行李了。三个人住四人间有好处有坏处,好处是空间大,洗脸刷牙不抢位置,坏处是扫地轮班轮得快,带饭概率也变大了。
他们喊石头剪刀布。
我眨了一下眼睛。
眼皮撩开的时候,对面俩剪刀,就我一个布。
“行了,滚吧。”孙悟空对着我屁股踹了一脚,“我要二食堂21窗那个煎饼,加薄脆加里脊加孜然烤肉加两根肠。帮我看看水果里有没有桃儿,有的话给我捎俩。”
我记不住那么长串儿的,让他麻溜文字打下来发我。杨戬没孙悟空那么挑挑拣拣,他向来都说随便,所以我跟孙悟空都把他当食堂试毒机,看上什么就先让他尝尝味儿——他说味道可以我们就连吃三天,他说味道一般我们就买来尝尝鲜,他说不如下楼绿化带啃点草皮得了,我们就看着那家加盟餐馆半个月内倒闭卷铺盖走人。
我下楼,上街。
我不知道别的大学是不是也这样。路边上种满了花树,春夏秋冬都有,每个季节都飘花香,宣传手册上写着什么“繁花四季常开,智慧此地生长”,我只觉得校长脑子有泡。
这个点食堂人不算多,我先买了自己的饭,又给杨戬的“随便”随便找了家店凑合,拿饭卡“滴”了一下扫描器,上头写的余额三十九块六毛二。
孙悟空要的东西在对角,走过去半分钟的距离。
“同学?”
有海浪来亲我的脚踝。
我回头,对上那两只框住了月亮的玻璃罩子。
海沫儿手里端着盘子,上面是些清淡的菜。他看见是我,好像也很意外,张了张嘴:“啊,又见面了。”
我皱了皱眉头。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皱眉头,我听见我的声音很急躁:“干什么?你昨天篮球偷袭没成功,准备今天拿盘子给我补上?”
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每个人都这么评价。从小到大,除了爹娘、我那俩成功人士的哥哥,还有杨戬孙悟空这俩跟我臭味相投的货,就没人能忍得了我。
我倒是也无所谓,我不怎么关心别人的想法,小爷自己这辈子都活不明白,又为什么要为别人去活。
“噗。”
我听到有人在笑。
我掏了掏耳朵,还以为自己又幻听了。
海沫儿肩膀在颤抖,我看着他笑得把眼睛都眯起来,脸微微侧开,半张脸颊藏在肩膀的衣襟里,抿着嘴憋死了才能不笑出声。
“笑什么笑?我很好笑吗?”我承认我脸皮薄,有点恼羞成怒。
“不是。”海沫儿连忙摇摇手,“你好笑……不是,你不好笑……”
我木着脸,看他语无伦次半天,最后他终于忍住了,正儿八经看我:“我的意思是,你这个人很幽默。”
我觉得他也疯了,我这辈子就没听见别人说我幽默。
脚跟脑子是两种生物,我的脚抬腿准备跑,我的脑子在那儿骂说你他妈跑什么跑,我的腿说你管得着我吗你是腿我是腿。
我拧了下大腿,又拍了把脸,让他们两个都冷静一下。
“你到底要干什么?”
海沫儿估计看到我眉头皱得更紧了,连忙把最后一点笑也收住了。
“我是想问问,”他指指我的校卡,“我可以借一下那个吗?我的校卡又弄丢了……我可以支付宝或者微信转给你的。”
我听杨戬说过,校园风云人物是会有这种烦恼。那几个长得最漂亮的花儿草儿,校卡丢了总是找不回来的,还有段时间有专人去偷他们的卡去卖,惨了吧唧的。
海沫儿也算是撞上好时候了,我这个人不太喜欢帮别人的忙,但今天心情好像勉强还不错。
我说:“你刷我的卡吧。”
海沫儿又对我道了谢,他道谢的声音也很好听。
我看着他拿过我的卡,也放在扫描器上“嘀”了一下,上头写的余额变成了三十七块一毛九。
空桌很多,他找了个位置把盘子放下,掏出手机:“同学,我把钱转给你。”
才两块出头,有什么好转的。我摇摇头说算了,就当我请他了。
海沫儿却有点着急,说这怎么能够。本来上次篮球差点砸我身上,他就应该向我赔罪,怎么能还让我请他吃饭。
这小古板还挺执着,我拗不过他,心想算了,掏出微信:“你加我吧。”
他点点头,扫了我的二维码,几秒后弹出来一条申请。
头像是个小小的寄居……龙,背着蓝色的壳子,龙须跟龙头从口里钻出来一点。
我听见他也在小声惊叹:“好漂亮的莲花。”
我知道他在说我的头像。前段时间流行过那个什么“我想开了”之类的荷花头像,但我这个头像从建号就用到现在,快十个年头,真正的莲花早就谢了,但它还开在我的头像里。
原本打算在它的根儿也腐烂的那天,我就死,就找个法子结束我的生命。但那莲花谢了一季又一季,今年的莲包已经长出来了,前两天我老娘还给我拍照来着,说今年多种了点杂色的种子下去,颜色更多更好看。
“好看吧。”我也对着海沫儿炫耀,“我出生那天开的莲花,反季的。”
“你生日不是夏天吗?”海沫儿问。
“我生日为什么是夏天?”我反问。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我觉得你很适合夏天呀。”
我没话说了。
他很利索把钱转给我,我盯着通过好友后的微信提示消息,下面第一条就是两块四毛三的转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手指动了动,看向聊天框最顶上的那个微信名。
简单的英文缩写,AB,跟我那一串“咨询殡仪送葬相关服务事宜请电联”的浮夸微信名形成鲜明对比。
“你的名字叫什么?”
海沫儿抬起头,我突然有点尴尬,我这辈子没尴尬过。我找补了一句:“我会删人,没备注的我都要删。”
其实是假的。我微信里好友没过两位数。我爹我娘我俩哥哥,小时候给我当家教的太乙死胖子,还有孙悟空杨戬跟他妹子杨婵,俩巴掌完全数得过来。
但海沫儿好像没有怎么怀疑,他对着我轻轻地笑:“我叫敖丙。敖不可长的敖,丙火生丁的丙。”
我把那两个字敲进备注框里,点了点头。
礼尚往来,我也报上名字:“我叫……”
“我知道你。”敖丙还是轻轻地笑,“你是李哪吒。”
我愣了一下,但我没愣多久。小爷我英俊帅气玉树临风,专业排名永远保持在年级前二,他知道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就像我知道他一样。
我看见他也把我的名字敲进备注框里,最初始的字体,黑色的方体字印在白色的底板上,我从没觉得我自己的名字那么抓眼过。
我回宿舍。
刚进门,我就看孙悟空冲着我挥挥手机:“哟,李哪吒,出息了,食堂跟隔壁系系草搭上话了?”
杨戬不在房间里,他估计也没跟孙猴子说昨儿的事情。孙悟空学佛学成了个傻逼,屁大点事儿都能让他分出眼神看一眼。
我没理他,把东西拍在桌上,一个腾身翻上床。
手机屏幕是亮着的,微信好友的总数从八变成了九。
敖丙名字的首字母开头是A,他的微信号高高飘在最上面。
我看着那只从海螺里探出来半个头的小龙。
床板底下传来翻动塑料袋的声音,是孙悟空终于从他那本大正藏(卷30-40)里挣脱,爬过来觅食了。
塑料袋的动静持续了几秒,然后停下了。
我听见孙悟空叫我名字。
“李哪吒。”
我翻过身,看见孙悟空站在我床底下,手里拿着那只塑料袋,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
“我的加薄脆加里脊加孜然烤肉加两根肠的煎饼和桃儿呢?”
·
TBC.
【藕饼】真没谈?
魔童藕饼,伪校霸藕x模范生丙,迟钝男高,5w字一发完,HE
丙的两个哥哥存在只参考电影台词提及,无明确姓名及设定。
太乙端着保温杯,咽了一口茶叶水,又问了一遍:“啥子?”
“李哪吒,老师,”鹿童一脸复杂,“你们班李哪吒好像早恋了。”
鹿童是一班的,李哪吒是二班的,太乙是二班的班主任,就算鹿童是学生会里管纪律的,告状告到隔壁班,也实属多管闲事。
然而就算真谈了,那也不是什么塌天大祸,太乙没当回事,将保温杯放回办公桌上,摆摆手:“不可能,你要说别个还有可能,哪吒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边,他懂啥子。”
办公室其他几个老师也都把椅子转过来,饶有兴致地聊起天:“二班小霸王...
魔童藕饼,伪校霸藕x模范生丙,迟钝男高,5w字一发完,HE
丙的两个哥哥存在只参考电影台词提及,无明确姓名及设定。
太乙端着保温杯,咽了一口茶叶水,又问了一遍:“啥子?”
“李哪吒,老师,”鹿童一脸复杂,“你们班李哪吒好像早恋了。”
鹿童是一班的,李哪吒是二班的,太乙是二班的班主任,就算鹿童是学生会里管纪律的,告状告到隔壁班,也实属多管闲事。
然而就算真谈了,那也不是什么塌天大祸,太乙没当回事,将保温杯放回办公桌上,摆摆手:“不可能,你要说别个还有可能,哪吒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边,他懂啥子。”
办公室其他几个老师也都把椅子转过来,饶有兴致地聊起天:“二班小霸王啊?不是不打架了吗?”
“那就是有进步嘛,孩子还是有很多优点的,谈个恋爱很正常。”
“对,我记得他短跑挺厉害,年前校运动会拿第三呢。”
刚来的实习大学生问:“第一第二是谁啊?”
“第一在这儿呢,”太乙笑眯眯的,指指面前的好学生鹿童,“第二名和哪吒其实是并列,你说巧不巧,短跑用时一模一样,一秒都不差,我记得宣布成绩的时候他俩是不是还打了一架来着?——鹿童啊,你回去吧,这事我晓得了,回头我问问他。”
真能问出来?鹿童欲言又止,让好脾气的老师们劝回去了,办公室门一开,鹿童先侧过身让了让,外边的人有礼貌地道谢,抱着一摞快要挡脸的练习册走了进来。
太乙喏了一声:“这就是那个第二名。”
敖丙被点名,又被作业遮挡了视线,就歪了歪头,露出半张脸:“老师,您叫我吗?”
几个实习大学生的眼睛蓦地睁大——好帅一张脸。
太乙招呼他:“哎,敖丙,你过来,有个事问问你。”
敖丙应了一声,先把练习册抱到太乙对面的办公桌上,白皙又骨节分明的手和那么厚一摞作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然后他走过来站定,声音温和:“您说。”
太乙问他:“我记得你跟我们班哪吒关系很好,他最近谈恋爱了?”
听到前半句,敖丙点点头,到后半句,他一愣,茫然地摇头:“没有吧,还是跟以前一样。”
太乙是个信任学生的好老师,听他这么说就完全放下心来:“哎呀,我就说嘛,行了,那就没事了,你回去吧。”
敖丙很有礼貌地答应着,轻轻开门,轻轻关门,又获得老师们此起彼伏的感叹和夸赞,说申老师教到这个学生真是好幸运云云。
实习大学生则在后边问:“什么叫跟以前一样啊?”
“食堂排队一起,放学回家一起,迟到翻墙一起,闯祸都是双数,唉,”太乙抓着艾灸锤拍打自己的肩膀,“整天跟双筷子似的,拆不开噻。”
但是要说哪吒和敖丙是一双筷子,似乎也不太准确。两个人往那一站画风都不对个儿,只是两张脸都好看,高一入学的时候就冲上学校贴吧点击率第一,学生们锐评他俩一个属于●佩,一个属于起●,但不管怎么评价,他俩都没有被放在一个分类里。
就像太乙说的,俩人高一运动会结束的时候打了一架,上了他们这个高中还有精力打架的学生可不常见,更别提打到级部主任跑来拉架。当时场面鸡飞狗跳,打架的、拉架的都乱成一锅粥,级部主任是个小老头,个子太矮,在混乱中跟着挨了两巴掌三拳头,鼻青脸肿让人给架走了。
第二个周一开大会,两个人在全校面前念检讨,大喇叭滋啦滋啦响,把两个清亮好听的声音卡成电子狗,所有人在旗杆下入定,刚开始还有女孩子打量台上的两个大帅哥——就算穿着麻袋似的校服,那也还是两个大帅哥,但是很快大家就开始不耐烦了,因为敖丙的检讨书语句流畅,感情真挚,但是太长,像高考范文。
一边的申老师张嘴几次试图打断都没成功,硬生生让他念完了一大半,太乙看不下去说你到底想说啥子,哪吒捏着那张纸切了一声,说他就是纯结巴,被太乙一拳锤到脑壳上,哪吒嗷一嗓子,让昏昏欲睡的操场清醒了一分钟。
敖丙听见哪吒叫唤那一声转过头来,借这个机会,申老师得以成功打断敖丙的范文检讨书。换哪吒走到前边念,他倒是干脆利索,三两句话念完了事,拯救了一操场哈欠连天的高中生。
大会主持人说完请各班老师有序带回,大家都聊着天往回走,敖丙在十二班,同学们问他你刚才是在担心哪吒吗,敖丙说那也没有,不过我们和好了,以后不会再给学校添麻烦了。周围同学一片惊诧,说这么容易就和好了?怎么和好的?
敖丙说:踢了会儿毽子,聊了会儿天。
哪吒也这么说的,但是没人信,这人一看就是犟种,怎么可能踢个毽子说两句话就往事一笔勾销了?哪吒说你们爱信不信,反正以后不打了,我们好得很。
高一,正是还没有被繁重学业毒打的年纪,哪吒这句话刚说出来,不到半天就在各班传得沸沸扬扬,什么版本都有,传到最后听起来还算靠谱的就剩后半句,就是哪吒说他和敖丙好得很。
什么好得很?什么关系就好得很了?有一部分学生开始把他俩分到一类里,什么●佩、起●,通通打入晋●。
但是哪吒这个看似很不好惹的犟种,竟然真的安安生生地开始上学了,打架是偶尔的,迟到是经常的,串班是每天都会发生的。
二班在三楼,十二班在对面四楼,哪吒每天都不辞劳苦,搬着自己的凳子爬四层楼去敖丙班里上晚自习。十二班是单人单桌,两个大男生挤在一起,腿都伸不开,申老师指着那串班的犟种你了半天,终于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该……该回哪回哪去,快走、走。
犟种转着笔,睨着申老师,说:我又不是来打架的,写作业不行?
就不走。
申老师最后怒而告状,让太乙把人领回去,太乙说咱们兄弟俩认识多少年了,我把我课件资源都共享给你,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嘛,哪吒在你那儿还能写点像样的作业噻,在我们班就只睡觉。
最后这事不了了之了,可见两个老师都很善解人意。哪吒变成了十二班编外人员,偶尔还帮忙打扫个卫生,被同学们一堆夸,说你这效率感觉像长了六只手,太牛了。
哪吒开心的同时还很惊讶,说有那么好吗,我从小被骂到大的。
于是舆论又改了方向,贴吧论坛里好多人开始帮哪吒说话,说他其实很乐于助人,学习也不错,纪律也不错,虽然长了一张校霸脸,实际上会老老实实坐下写作业,配图是他窝在课桌旁边奋笔疾书。
课桌另一边就是敖丙,也在奋笔疾书,俩人脑袋对脑袋,写得很认真。
串班这事就又被翻出来,一波人说他仪态懒散、面露凶相、黑眼圈太重,一看就知道肯定经常熬夜,作息不规律,饮食不健康,另一波人说可是他意志坚定、内心强大、心地善良,他挺好的啊!
热评第一信誓旦旦:保真,这话是敖丙说的,敖丙是谁?那可是十二班、乃至整个高一最优秀的学生。
老师们不管学生的八卦,太乙更不往心上放,鹿童跟他说哪吒早恋,他一个字都不信,既说早恋,那对象是谁?不可能的嘛!
不料隔天,十二班编外人员就被主任拎到办公室来罚站。
老头下了四楼又爬三楼上来,累得气喘吁吁,当然也可能是气的,两个班主任被一顿数落,老头走了,太乙照例给哪吒一拳头,申老师才真是锅从天上来,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哪吒旁边的敖丙,他的得意门生——怎么也跟这小子一起来了?
敖丙满脸抱歉:晚自习吃饭,被主任抓了。
原来是哪吒晚饭没吃,端着碗泡面去十二班吃,可是班都串了,主任会因为一碗泡面这么生气?直觉告诉太乙事情没那么简单,他便接着问:“除了泡面呢?”
“没了啊,”哪吒拧着眉毛,“就吃了几口,老寿桃就进来了。”
太乙木着脸忽略了那个称呼,换了个问法:“泡面是吧,咋个吃的?”
哪吒满脸写着你这什么废话,说:“用叉子啊,难不成用手抓。”
好像是问不出什么了,太乙叹气:“那你不能出去吃迈?反正不在咱们班,那就在走廊噻,净给人家添麻烦。”
哪吒还挺聪明:“去走廊吃那不是被抓得更快!”
“也是……不对,你确定就这样?”太乙循循善诱,“咱们把前因后果搞清楚,争取不被通报批评,不写检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嘛,对不对?”
在哪吒和敖丙完全不同的陈述风格中,一办公室老师终于拼出了来龙去脉。最开始确实是哪吒没吃晚饭,买了一大堆零食回来,在敖丙的质问声里献宝似的从校服里掏出来给他。
“看,芝士味薯片!”
当时已经上课了,敖丙压低声音说:“小点声……你晚上就吃这个?”
在敖丙很有些不赞同的目光里,哪吒又从校服里子里抓出一包虾条。
膨化食品的包装袋很容易发出噪音,第一节晚自习还有很多人在写作业,后排也有人补觉,敖丙本着不能打扰同学的原则,接过薯片和虾条轻拿轻放,塞进桌洞,结果哪吒又拿出一包洋葱圈。
麻袋校服虽然长得像麻袋,但归根结底不是真麻袋,也不知道哪吒究竟怎么把这些东西都装进校服里边去的。总之在敖丙逐渐从不赞同变为震惊的眼神中,哪吒又拿出了两盒牛奶、一盒芝麻海苔脆、一长串玉米小香肠、还有三个卤蛋。
要说敖丙也算是刻板印象里的乖学生,但是面对拿零食像变戏法似的男同学,他的眼神又逐渐从震惊变成冷静,还能开个玩笑:“别说,你还挺适合穿琵琶袖。”
“装东西吗?”哪吒一秒听懂了,低声笑着问他,“以前是什么印象?”
敖丙想了想:“无袖马甲?敞怀那种。”
说着两人憋着笑,像接力运东西似的,一个拿一个接,把那些甜甜咸咸的零食通通塞进桌洞里去。
这样运了一会儿,哪吒从袖子里抽出最后两个海盐真知棒,递其中一个给敖丙,自己拆了一个正准备吃,被敖丙制止。
“你喜欢这个啊?”哪吒趴在桌子上,用胳膊挡着脸,把拆了包装的糖也递给他,“都给你。”
“也不是……”这么说着,但敖丙还是接过来,他也趴在桌子上,低声说,“你不吃点正经晚饭吗?”
哪吒眨巴眨巴眼睛,两个人脸对脸趴着,对了一下脑电波。然后哪吒福至心灵,从后门溜了出去。
不到五分钟,他端着那碗让主任吹胡子瞪眼的泡面进来了。
高中男生别的不说,就是体力好,哪吒跑下三楼买泡面接热水再爬三楼上来,气都没怎么喘,泡面封口用两个叉子固定着,端得四平八稳。
“老师没来吧。”哪吒蹲在那儿研究敖丙的桌洞,试图找点缝儿把泡面也搁进去,没找到。
然后他抬头看着敖丙,眼睛亮晶晶:“你吃吗?”
话是这么问,但他已经准备了两个叉子,敖丙看他眼神那么期待,很给情绪价值:“吃,你先吃。”
“哎呀,你先尝尝味,有可能太淡了,”哪吒单手拿着泡面碗,“我买的海鲜的,这个点就剩这个了。”
敖丙已经在嗦真知棒了,听他这么说又把真知棒从嘴里拿出来,他脑海里短暂想到教室有监控这回事,再很快把它略过去,反正墙也翻过了,班也串过了,主任也打过了,吃个泡面而已,吃就吃。
约莫过了五六分钟,哪吒揭开泡面盖子,虾仁和鱿鱼干的清香混合着芝士的味道噌的一下从碗里窜出来,以敖丙的课桌为中心在班里爆炸开。
意识到前排有人在吸鼻子,敖丙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有些不妙。
太香了。
哪吒正拿着叉子搅拌碗里的芝士和面,敖丙几次想上手稍微遮一下泡面盖子,让香味尽量少飘一点出去,结果哪吒会错意,以为他也想尝试拌面,就把碗递给他,敖丙接过碗,先把盖子捂住,压低声音:“不太好吧?”
哪吒莫名其妙地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一脸无奈:“都现在了你才觉得不太好吗?”
又垂下头看那个碗,嘟囔着:“那也行,第一节课就先不吃了。”
那肯定不行啊!敖丙看看碗看看他,看看他看看碗,这人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跑出去打篮球出了好多汗,吃完午饭到现在晚上七点多什么都没吃,高中男生正是三口一碗饭的时候,哪吒更是个中翘楚,说夸张点,敖丙怕他第一节课会低血糖晕过去。
乖学生敖丙端着泡面碗紧锁眉头,哪吒撇眉毛等他拿主意。
“……这样吧,”敖丙思索再思索,最终下定决心,看向哪吒,“先吃一点垫垫。”
“行!”哪吒开心了,眉开眼笑地问他,“你也吃?”
“我吃一口。”
“行,你吃一口。”
说罢,敖丙小心翼翼掀开盖子,继续拌那碗冒热气的面。
真的太香了。
三口一碗饭的不止哪吒一个人,整个班都处在这么个状态。敖丙觉得拌得差不多了,结果一抬头,前边做作业的,左边睡觉的,右边袖口里托着手机打游戏的,全都转过头来,吸着鼻子寻找香味来源。
……敖丙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他把碗还给哪吒,哪吒却拆开玉米小香肠和卤蛋包装,一股脑放进去,再推回给敖丙:“你先吃,你吃完我要放辣条。”
他还要放辣条……什么时候买的辣条??
敖丙欲言又止,然后又想到交了这朋友之后两个人干过的事,又觉得辣条也不算什么。
他就揭开盖子,用那个质量不怎么样的叉子挑起几根拌着芝士的面,结果不知道是叉子质量太差还是面泡得时间太长,那几根面条被挑上来,又掉下去,再挑上来,再掉下去。
如此反复几次,叉子弯了。
哪吒和敖丙盯着弯掉的叉子默默无语,哪吒换了另一个叉子,叉了几根面胡乱一绕,竟然叉起来了。
“哎,你快吃你快吃。”哪吒颇为扬眉吐气,将那叉子面直接送到敖丙嘴边,敖丙心说就一口,吃吧,就张嘴接了。
哪吒眼角带笑,歪着头看他:“好吃吧?”
结果下一秒,身后有人拍了拍哪吒的肩膀,两个人茫然回头,就看到了满身冒黑气的老寿桃。
听到这儿,太乙一口茶叶水呛在嗓子眼里:“你这娃儿还挺会吃。”
申老师的重点在于串班的小子终于不老实了,现在还带坏他最乖的学生,敖丙低着头站在那儿默不作声,看起来是很听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他跟哪吒站在一起,就会有种“这次错了,下次还敢”的感觉。
申老师头疼得很:“出去,出去,罚站到放学。”
两个男生抬起头,对视了一眼,又去看班主任。
敖丙问:“我吗?”
哪吒问:“我呢?”
申老师深吸一口气,指指敖丙,再指指哪吒:“你,还有你,都……都出去!”
面还放在一旁的办公桌上,哪吒眼巴巴瞧着,心说他要是出去罚站,太乙敢把面汤都给他喝没,敖丙好歹还吃了一口,他可是扎扎实实什么都没吃。
敖丙不愧是哪吒的好朋友,下一秒就语出惊人:“老师,哪吒还没吃晚饭,要不先让他吃一口吧。”
太乙破天荒和申老师异口同声:“一顿不吃饿不死他!”
两个人撇着嘴可怜巴巴出去罚站了。
办公室窗户没关,哪吒贴墙站着,果然听到他的好老师在嗦面。
敖丙在他旁边,见他表情扭曲,问:“你饿了?”
“那没有,”哪吒砸吧嘴,“就是觉得便宜他了,下了课我还得再跑一趟小卖部。”
敖丙提醒他:“老师说站到放学。”
哪吒满不在乎:“没事啊,就说要去厕所,五六分钟的事,你等着我就行。”
然后呢,站在走廊上边罚站边吃吗?敖丙沉默了,他胡乱思考,觉得还不如趁着现在办公室里太乙老师在嗦面的时候让哪吒在走廊里同步嗦,主要起到一个掩耳盗铃的作用……
这个想法过后,敖丙被自己气笑了,他一个出门去哪都要跟家人报备的好学生,竟然也跟这位男同学的自由不羁的思维逐渐靠拢起来,真是……
正想着,里边传来太乙老师的声音。
“你看我就说吧……这娃儿心思就没往那儿想过……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的……我放心得很。”
太乙在里边一边断断续续吃,一边断断续续说话。
哪吒冷笑一声:“到底是谁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啊。”
里边又有个老师说:“你要不再调查一下,万一真早恋了呢?”
哦?有八卦。
横竖走廊上就他俩,哪吒和敖丙来了精神,干脆都凑到门边听,一个蹲在下边,另一个踮脚尖在上边。
结果太乙说:“哪吒成绩还行,没事,早恋也不是啥子大问题。”
哪吒皱眉:“谁?”
敖丙诧异:“你?”
哪吒震惊:“我干啥?”
敖丙惊愕:“早恋?”
哪吒百思不得其解:“我早恋?”
敖丙也百思不得其解:“你早恋了?”
哪吒摇头:“我没有啊!不是,”他压低声音,“我每天不是在我们班就是在你们班,我哪有空早恋。”
“对啊,”敖丙反应过来,“今天太乙老师也问我来着,好像大家都这么传的。”
哪吒气笑了:“谁这么闲?”
敖丙是个好脾气的乖学生,想了一圈,摇头:“不知道。”
两个人一个抬头,一个低头,在门口面面相觑。
里边不知道又在说什么,好像是在复盘两个小孩交代的泡面事件,走廊里也很忙,哪吒和敖丙掰着手指头数有可能传谣言的人选,掰完又从自身出发,思考那群人到底为什么会觉得哪吒在早恋。
“你早晨去学校之前在干什么?”
“买早饭啊,”哪吒一边想一边数,“豆浆、茶叶蛋、鸡蛋灌饼,你那份专门不放辣条的,你忘了?”
说到这儿哪吒一拍脑门,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包辣条来:“幸亏这个还在,哎,你说我要不……”
话没说完,办公室的门砰一声打开,两个人被齐齐吓得一哆嗦,正是端着空碗的太乙老师和暴怒的申老师。
太乙嘴里泡面都没咽下去:“你果然藏辣条!”
哪吒看着那个碗,大叫:“你果然吃完了!”
申老师指着哪吒,指尖颤抖,说话也不结巴:“你们俩是不是谈了!”
敖丙看看哪吒,又看看两个老师,精英大脑难得锈住:“没有,不是、我们……我们俩??”
敖丙万分不理解:“我们就是,就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啊!”
申老师看着敖丙欲言又止,止言又欲,都到这时候了,他还在帮哪吒讲理。
“老师,我知道他,你不相信他总相信我吧?他真没早恋……不是,我们没谈、谈……”
申老师很想问一句那他为什么喂你吃面?但是问题就在于不管是敖丙还是哪吒都不觉得这样有问题。
虽然两个小屁孩什么都不懂,但申老师总觉得不能这样发展下去,他跟敖丙的父亲是多年好友,知道他家里是什么情况,既然孩子分到他班里,不说每天时刻盯着,也得下劲儿培养,敖丙可以不聪明,也可以不勤奋,但是绝对不能被别的臭小子耽误,带坏更不行。
而哪吒显然就是那个别的臭小子。
申老师定定看了敖丙一会儿,从口袋里找手机:“我得给你爸打个电话。”
敖丙还是不觉得这样有问题,倒也没着急,只是很无奈:“那您要跟我爸说什么,说我上自习课被男同学喂了一口海鲜芝士拌面?”
申老师划开手机,听完这话也沉默了。
太乙也在旁边找手机:“我也得打个。”
哪吒跳起来抢他手机:“你凑什么热闹!”
太乙轰他去一边罚站:“……哎呀数罪并罚!”
哪吒自己说从小被骂到大是真的,老师打电话告状也是家常便饭,可他父母都很开明,大部分时候他会烦,其实是因为觉得连累了本来就忙的爸妈,还得请假到学校来给别人赔礼道歉,这让他很不舒服。
这种看起来像是犯了错还死不认账的表情让他孤独了很久,一直到上了高中搬了家,阴差阳错认识了住在隔壁的敖丙,这种情况才终于有所改善。
太乙拿着电话叉着腰,那头嘟嘟嘟响个不停,是已经接通了,敖丙看哪吒脸色不好看,就习惯性用手肘捣他一下:“你爸揍你啊?”
“早不揍了,”哪吒叹气,“主要是这都快八点了,我爸估计刚下班,又得来学校。”
敖丙见过哪吒他爸,一个说话很和气的叔叔,于是他觉得没什么大事,如实说自己的想法:“也不一定来吧?没事,来了我跟他解释,不怪你。”
“你怎么解释?”
敖丙想了想:“面是我泡的,辣条我买的,嗯,我把你凳子搬上来,所以你只能来我们班写作业?”
说完俩人都没憋住,碍着老师还在,哪吒好歹没笑出声来,手肘捣回去,问他:“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申老师转过头,看到的就是他俩肩并肩站着,有说有笑的,敖丙平时那么优雅礼貌的一个好学生,也被哪吒说的几句话逗得笑起来,眉眼弯弯,不知道比平时开朗多少。
笑够了,刚好打下课铃,敖丙抬起头,就发现刚刚还脸红脖子粗的申老师望着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跟他摆摆手:“算了,你回去写作业吧。”
哪吒见状,喊那头还在试图打电话的太乙:“我能回去了吗?”
没打通,这小子算逃过一劫。太乙收起手机,也撵他回去。
逐渐热闹起来的走廊上,哪吒握拳低低欢呼一声,转身揽过敖丙的脖子,笑得很雀跃:“买吃的去吗?”
这人就是象征性问问而已,不去也得去。敖丙看他那么开心,自己也不自觉扬起嘴角。
已经在往楼梯口走了,哪吒还歪着头看他:“你怎么不说话了?你说话呀。”
“我说什么?”
“说行,好,肯定陪你去。”
“行,好,肯定陪你去。”
哪吒就真的很开心,说要不要明天早饭尝试一下辣条灌饼,被敖丙干脆拒绝,但他还是一副心情挺好的样子,到楼梯口甚至说我背你,第二次被拒绝了之后又说那你背我,两个人说笑声在走廊尽头逐渐远去。
胡闹归胡闹,两个高个腿长的大帅哥,任谁路过都要看一眼,真养眼啊。只有申老师趴在办公室门的玻璃上暗中观察,他也搞不懂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了,想不明白。
不过,算了,毕竟敖丙看起来很开心。
第二天,申老师带着两个很夸张的黑眼圈坐在班里。
他把自己调理好了,头天所有人都知道他因为得意门生被二班小霸王带坏而痛心疾首,今天却又没什么反应了,每一个知道这件事的同事看见他都要关心一句,都被他礼貌应下:没事,都是谣传,孩子们就是关系很好。
关系很好所以可以喂东西吃吗?有网速比较快的年轻老师开玩笑,说谁把申老师的中药换成冰美式了,懂的都在笑,但这也是变相默认了俩孩子关系不一般。
昨天晚自习时老师的质问并没有影响敖丙,当然更不可能影响哪吒,对于好不容易找到个朋友的小霸王来说,他俩关系都亲近到别人以为他俩在谈恋爱,那不正是证明他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吗?
“不知道啊,”一班副班长鹤童摇着头评价,“反正我们班男生朋友不会亲自喂东西吃。”
谣言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至少哪吒泡面然后给敖丙喂面这事是真的,二班和十二班纯粹是跟两个人混熟了,知道他俩真的就是单纯很合拍,别的班就不一样了,各种版本传得天花乱坠,什么情节都有,但结果都是他们私下里关系并不好,或者关系特别好,或者白天不好晚上好,反正最后在一起了。
自己的瓜是从拐了好几个弯的同学那里听来的,哪吒最开始试图解释,但所有人的眼神都是那种“哎呀我懂你不用解释”,他便冷漠放弃。
敖丙那边也差不多,他也不当回事,只是他有一个读高三的哥,那天从高三专门的教学楼上跑下来,在走廊里拽住他就是一通问。
“哦,你说哪吒,”敖丙很坦然,“我们是关系很好啊。”
二哥张了张嘴,还是没问出那句话,换了个方式,委婉地说:“就只是……关系好?”
他们一家子各忙各的,父亲几乎住在单位,敖家老大上班早,老二和敖丙见面次数稍微多一点,敖丙从小就听话又懂事,在二哥眼里,三弟是世界上最乖、最乖的孩子,他怕的是那个吊儿郎当的小子心存不轨。
敖丙一看他哥表情就知道他在胡思乱想什么了,当下有点生气:“哥,你到底信不信我?”
“我信,我信,你别急。”
敖家老二作为高三学生,备考半年多,他只有面对家里人时会看起来像个活人。
“还有,你也不用信他们说哪吒的那些话,”敖丙斟酌半天,想着可能会越描越黑,就干脆直接抛出结论,“反正他就是很好很好。”
二哥在三弟这儿碰了一鼻子灰,这倒没什么,他只是觉得自己这个弟弟别是被那小子下蛊了,怎么就很好很好了,这听起来也不像是名列前茅的学生能说出来的形容词啊。
不过也许是当哥的大课间跑来问话的功劳,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竟然越来越少,最后几乎是没有人再说了,表面上看,哪吒和敖丙又回到了之前那种无人关注的状态。
敖丙也纳闷,和哪吒说起这件事,顺便又吐槽了他那个哥。
“你那个楼上没有人再瞎说了吧?”
“没有了。”
敖丙摇完头,意识到他这个问法不对,就问:“你打架去了?”
食堂里人声鼎沸,敖丙声音不大,只有周围几个人转头看过来,哪吒也不管他们,埋头吃饭:“没有。”
敖丙冷漠看他:“你撒谎的时候就会不看我。”
哪吒马上抬起头来:“我哪跟你撒过谎。”
哪吒打架用拳头多,敖丙知道,就把目光放到他手上,抬了抬下巴:“我看看你拳头。”
过去这么多天肯定留不下什么痕迹,再说哪吒打架吃亏的时候也少,敖丙主要是想看哪吒的反应。
果然,这人不情不愿地搁下筷子,将手伸过去,翻过来翻过去,敖丙看不清,抓住他的手腕端详。
还真有道淤青。敖丙抬起头看他:“没打赢?”
听他这么说,哪吒眼睛亮了:“你帮我揍回来?”
“你到底怎么跟人家说的,”敖丙哭笑不得,“不会是‘你们要是再敢瞎传,我就把你们班砸个稀巴烂’吧?”
他学得挺像,哪吒笑起来,敖丙也跟着笑起来,俩人手还握着,路过的学生全都木然转过头去,哎哟,真是没眼看。
“差不多吧,”笑够了,哪吒的目光落在敖丙的手上,两个人肤色差更明显了,他就说,“你怎么都晒不黑的?”
敖丙松了手:“天生的。”
“这也天生的?”
“昂。”
敖丙还说过他天生体温偏低,不说话没表情的时候甚至会有些冷冰冰,跟哪吒真是完全反过来,哪吒的手就比他暖和点,脾气也是炮仗似的,一点就炸。谁知道这两个人就凑到一起去了,一点都没有水火不容的感觉。
两个人继续低着头吃饭,抱怨了食堂阿姨手抖、西红柿炒鸡蛋里只有西红柿、土豆丝里的姜太难挑,再把吃剩的米饭拌进汤里囫囵喝了,絮絮叨叨出食堂,回教室。
至于那些谣言,既然没人传了,那就不用再管,哪吒没说,敖丙就不问,虽然他们认识还不到一年,但这种默契竟然一直存在。
离上课还有一会儿,哪吒跟在敖丙后边进教室,一群人熟视无睹,还有坐得近的跟两人打招呼。另一边靠窗位置围了一波人,哪吒凑过去看,发现是上回吃泡面时那个被馋得游戏都不打了的那哥们。
哪吒见他拿个小刀划拉字典,有点好奇:“你干嘛呢?”
“给书抠个洞,然后把手机放进去,”旁边有人传授经验,“老师来了就把书合上,特别保险。”
敖丙也探头看了一眼,那一圈已经抠好的洞确实像是能放手机的大小,就是周围一圈毛边,很不整齐。
他提醒:“边上有可能划到手吧?”
“对啊,”埋头苦干那哥们抬起头来,指了指桌子上裁好的纸条和胶水,“这不正在加工嘛,一会儿把纸贴上就好了。”
还是个大工程。敖丙点点头,回了自己位置,哪吒和一群人手撑着桌子还在那边看,男生哦了一声:“这个是502胶水啊,刚才我不小心挤出来一点,你们别粘到手。”
哪吒抬起手,掌根已经粘上一小片了。他用手指蹭了蹭,好像只是有点浓稠,没有传说中那么粘。
“也不粘啊。”
这群不信邪的男生又凑到哪吒身边,一人碰一点,啧啧称奇:“是不太粘。”
不过还是得尽快擦掉。哪吒回到敖丙旁边,问他要纸巾。
“哎,你试试,我觉得不粘。”
敖丙洁癖,有点嫌弃地看了一眼,不肯上手,直接把纸巾递过去:“赶紧擦了吧,别一会儿干了不好……”
话没说完,申老师幽灵一样从前门冒出来。
学生们做鸟兽散,忙着抠手机洞的男生立刻抓过一本练习册摊开。哪吒不是本班学生,申老师不对他构成血脉压制,但读了十来年书的条件反射让他迅速将涂了胶水的手藏到桌子下,顺便把敖丙的手也拐了下去。
班里瞬间变得静悄悄的。
申老师站在门口,扫视教室一圈,最终把目光锁定在后排那个编外人员身上,没好气地哼出一口气。
“班里这……什么味?谁的晚饭没吃完就扔垃圾桶,下了课自、自己处理,”他背着手,在走道里慢慢踱步,“先把数学和物理写了,不会就问,别在那坐着发呆。”
申老师很神奇的一点就是他在班里说话很少结巴。哪吒抬头看了他一眼,刚好和他对视。
“刚说完不、不要发呆,”申老师神色一敛,“抓紧时间写作业。”
“哦。”哪吒答应着,准备翻开练习册做题,结果一抬手,没抬动。
嗯?
等申老师溜达过去了,哪吒看敖丙,小声说:“你松手啊。”
敖丙也疑惑地看回来,小声反问:“不是你在抓我的手吗?”
纸巾还在敖丙手里,俩人眼神一对,互相在对方眼里看到些不祥的预感,然后缓缓低头看向课桌下,果然是哪吒手掌根没来得及擦的502,刚才那一拐,另一边刚好粘到敖丙手掌根。
申老师还没转完第二圈,哪吒瞄了他一眼,低下头扽了扽。
纹丝不动,拆不开。
坏了。两个人瞪着粘在一起的手,想起老师们对他们的评价,这下真成一双筷子了。
申老师溜达了一圈,扭过头来溜达第二圈。
多年教书的经验让他能够在不转头的情况下分辨出班里哪个方向的谁在说话,再说都是高中生了,没有谁会挑班主任在的时候找事,申老师第二次很不友好地看——应该是瞪着哪吒,再警告性瞥一眼敖丙,意思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讲小话。
两个人老实低头,手还垂在课桌下边,只能硬等着他走过去。
申老师走到一半,停下,对敖丙低声怒道:“还发呆?”
敖丙慌忙应了一声,翻开练习册——单手。他左手被粘,不耽误写作业,哪吒不行,哪吒被粘的是右手。
要是当着老师的面把手抬起来,就得带着敖丙的手一起,那更解释不清了,哪吒怕申老师当场撅过去。
见敖丙开始写作业,申老师第三次瞪着哪吒:“不然我帮你写?”
哪吒扯着嘴角对他笑笑:“不用,不用。”
理亏,不好犟嘴。
哪吒沉默两秒,硬着头皮用左手翻书,左手拿笔,歪歪扭扭写了两个字,好在申老师转到另一边去了,暂时逃过一劫。
敖丙瞥到他表情扭曲地写公式,欧姆的符号让他写得像个拱起的虫子,实在不忍直视,就作势要举手,扯得哪吒轻轻嘶了一声。
哪吒龇牙咧嘴,低声问:“干嘛?”
“跟老师说啊,不然你这节课干坐着吗?”敖丙睁大眼睛,小声反问,然后又想举手,被哪吒一把扣住十指。
要说手劲,敖丙可能比他大点,但是这犟种一旦犟劲儿上来,一时半会还真掰不开。
好吧本来也掰不开,敖丙手骨被他捏得有点痛,就转过头瞪他,用眼神质问。
哪吒抿着嘴:“下课再说。”
“你到底……”
说到一半,敖丙看懂了,他要面子。
“……好吧,”敖丙叹气,低声说:“那你别动,我再试试。”
说完使劲儿一扯。
安静的教室里,蓦地响起两个人倒抽一口凉气的低低哀嚎。
周围同学纷纷侧目,眼神怪异,看完又赶紧低下头去,因为申老师转过头来了。
申老师大步过来,一眼就锁定了两个人挨得很近的胳膊。
“是不是手机?”申老师伸出手,“给我。”
“……”
俩人沉默。
“快点!”
敖丙低着头,慢吞吞朝旁边哪吒看去,发现这人也正悄悄看他。
怎么办啊?
凉拌吧。
不会又要写检讨吧……
眼神交流到一半,申老师啪的拍了桌子:“你还看他!他这么、这么好看吗!”
周围同学再次纷纷侧目,眼神怪异。
老师在说气话,但是听起来很怪。尤其是这两位前不久还在学校贴吧论坛里虐恋情深,极限拉扯三百回合,谁知道今天这话竟然会从老师嘴里说出来,感觉以后会成为什么金句。
哎呀不管了!
哪吒心一横,把敖丙的手从课桌下拽出来,亮在申老师眼前。
还在十指相扣。
周围坐得近的同学们倒吸一口气。
“你、你、你们……”
申老师脸都绿了,指完哪吒指敖丙,手指尖颤抖,这场景真是似曾相识。
“还不撒开!”
冲哪吒吼的。申老师咬牙切齿:“手上沾胶水了吗!”
“……沾了。”
哪吒硬邦邦地答应,敖丙在一旁默默点头,两人都低头当鸵鸟,但手还握在一起,高高举着,好像在努力证明没说谎。
还有这种嘴硬的学生!!申老师气得抄起桌上的书就要抡,敖丙慌忙拦住,飞快地解释:“不是不是,老师,是真的胶水,你看看,是胶水粘一起了。”
好在申老师还信自家乖学生,骂骂咧咧低下头来看,周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群人也围过来看,发出惊叹声。
“粘这么结实啊……”
“不愧是502……”
“对吧?”敖丙把手腕翻过来又翻过去,哪吒被他拽得跟着摇晃,眼神已然木了。
课前做手工的哥们欲言又止好久,试探地问:“不过就粘那一片,你俩也没必要十指相扣吧?”
“哦……哦,”哪吒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松开手指,“……不好意思啊,我我刚刚没注意。”
“……哦,”敖丙也慢半拍松了手,“……没事。”
松了手,掌根还粘连着,两个人手指都修长,敖丙更白一些,十个指尖要碰不碰的,更怪了。周围学生的眼神游移在两个人略显慌张的脸上,几乎每个人都把嘴咧成type c接口。
“都看、看什么!”申老师撵他们回位置,气得更结巴了,“你们两个,出、出来!出来罚啊……啊站!”
两个人垂头丧气,手牵手出去罚站。
但是手牵手罚站也不是个事,申老师生气归生气,还是回办公室查了手机,两个学生就眼巴巴地手牵手站在办公室门口等着,把路过的所有老师都吓得看好几眼。
最后太乙拿出他洗水果的盆,倒了半盆温水,搓了肥皂,叫他俩把手搁进去先泡泡。
“得泡多长时间啊?”哪吒喊住忙前忙后的太乙,“就这样就行?”
“你先试哈哇,”太乙蹲在柜子前翻找,啤酒肚挤得吭哧吭哧,“我记得有个没用过的护手霜……哎,这里嘞。”
太乙把护手霜递给他,叮嘱:“泡一会儿就拿出来,然后用这个搓一会儿就差不多了。”
申老师坐在后边怒气冲冲:“出、出去站着!”
两个人一人端一边盆沿,去走廊窗户边罚站了。
窗户开着,外边有护栏,里边有窗台,刚好卡住盆,只不过入夜降了温,窗口一阵又一阵的风,全都吹到哪吒和敖丙脸上。
“照这样吹一会儿就变成凉水了,”哪吒抱怨,“还能管用吗?”
“先试试吧。”
“是不是得搓搓?”
哪吒嘟囔了一句,握住敖丙的手揉了揉,肥皂水滑腻,触感上好像真的松了点。
他皱着眉头看水盆,敖丙侧过脸看他,这人睫毛其实很长,只是不翘,只有从侧面看才会很明显。
鼻梁也挺好看。
他还有点自来卷,一低头,鬓边的头发就会乖乖垂下去,看起来就不像平时那种半扎高马尾那么强攻击性,也不知道小时候短头发是不是一头炸毛,直冲天际。
虽然这人平时咋咋呼呼的,敖丙想,不过仔细看确实很好看。
感觉到敖丙在看他,哪吒转过头来,望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怎么了?”
哪吒挠挠脖子,盯着水盆的眼神好像有点恼。
“我又要说对不起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垂头丧气,“对不起。”
“没事啊,又不赖你。”
敖丙眼里带着一种好脾气的疑惑,他看起来一点都不生气。
哪吒瞥他一眼,长长叹了口气。
“你又说不赖我了。”
“这次真的不赖你啊。”
“你上次也说不赖我。”
“上次是哪次?”
“就是翻墙那次。”
敖丙想起来了,那回是他俩偷偷熬夜打游戏,第二天一起睡过头,偏偏他车子还没电了,哪吒骑自行车带着他,脚蹬出火星子了还是没赶上早读,迫不得已才翻墙。
“那次确实不赖你啊。”
哪吒望着他愣了愣,脸上又露出那种有点自暴自弃的恼怒来。
“这样,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我,”敖丙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抬头,“今天的错题你帮我整理吧。”
“行啊!”一听可以补救,哪吒乐了,“就这样就行?”
“当然不是,要用左手写。”
“啊?”想到那个虫子一样欧姆符号,哪吒懵了,而敖丙看着他,笑得眼睛弯弯。
知道他开玩笑,哪吒也笑起来,笑着笑着却突然又低下头去,好像在看水盆里自己的倒影。
“怎么了?”敖丙歪头,也去看水盆。
“没什么。”
哪吒抬起头对他笑,眼睛亮亮的:
“就是在想,要是我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如果早点认识的话,多早会合适?
敖丙正想着,又听哪吒自己飞快否定:“还是算了,我小学初中几乎天天打架,咱俩要是那时候认识,肯定是你天天抓我去办公室,你烦我都来不及。”
“我扮演的是鹿童的身份吗?”想到他每次被太乙数落的那个憋屈样,敖丙忍不住笑了,“小学初中不行,那就再早点?”
“什么时候?”
“三岁?”
哪吒歪头想了想:“三岁我在玩泥巴,你在干什么?”
敖丙也歪头回忆:“三岁我在学《笠翁对韵》。”
“啥?”
“就那个,天对地,雨对风。”
“哦哦,大陆对长空?”
“山花对海树。”
不知道怎么就开始接诗了。哪吒从仅存的小学记忆里找出下一句:“……赤日对苍穹?”
敖丙非常流利地说下去:“雷隐隐,雾蒙蒙。”
有这句?学这句了?哪吒满脸茫然地望着敖丙。
敖丙笑看着他:“日下对天中。”
“你记这么清楚啊,后边呢?”
水凉了一点,敖丙搅了搅,盆里的月亮碎成波光粼粼的五六片。
“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
“牛女二星河左右,参商两曜斗西东。”
走廊上没别人,他的声音清亮柔和,带着一点微微的笑意,挺好听。
哪吒眨眨眼,指着天上的月亮:“现在是风高春月白。”
还会举一反三呢。敖丙笑着点头,问他:“还继续吗?”
“你怎么记这么清楚的?”哪吒好奇,“三岁能看懂这么多字吗?”
“当然看不懂了,”敖丙摇摇头,“我家人特别忙,一般是我哥或者管家伯伯念给我听,念多了就记住了,逢年过节办家宴,就让我出来背一段。”
他说得没什么波澜,哪吒却无端听出一点不情愿。
“现在还这样吗?”
敖丙叹了口气:“不这样了,家宴都很少办,凑不齐人。”
“我家也是,”哪吒颇有同感,“我哥呆的那单位比我爸妈还忙,一年到头找不着人,电话都接不了几个。”
对着头顶的月亮和夜风,敖丙又想到了他加班的爸,只觉得当大人好惨,并因为自己以后也很有可能变成这样的大人而惆怅起来。
敖家人一直聚少离多,敖丙作为最晚出生的,从小到大见的最多的是家里的管家伯伯。见的少,自然就不会和家里人闹矛盾,想念都来不及,哪有空吵架。
半年多没见了,好想他们。
想到这儿,那一点惆怅又变成委屈。
委屈不到两秒钟,旁边那个长长叹了口气:“留守儿童啊……”
这人从来都是嚣张又跋扈,鲜少愁成这样,敖丙瞧着他眉毛都耷拉下去,不禁笑出声来。
“干嘛,你笑什么,”哪吒不明所以,“你也留守儿童,咱俩相依为命。”
“相依为命是这样用的吗,”敖丙完全不惆怅了,哭笑不得地纠正他,“应该是同病相怜吧。”
又忍不住问他:“你上个月月考语文多少分来着?”
“没你好,你不是年级前十吗,”哪吒死皮耷拉眼,撇着眉毛看他,“要不你帮我补?”
“好啊,”敖丙掰着手指头算时间,“还有几天?今天周日,下周四开始考……下周四?”
没说完两人都瞳孔地震了,心里大叫完蛋。
临近月考,学生们看起来没怎么受影响,该困困,该饿饿,只不过晚自习变得更加死气沉沉。
哪吒不在乎成绩,敖丙不担心成绩,但学还是得学,偶尔路过操场旁边的孔圣人雕像,也会想着要不去拜一拜。
“他管数理化吗?”敖丙看似很清醒,指着雕像下边一大排小面包和火腿肠,“周四先考数学物理,这个是不是供太早了。”
“要我看,不如拜你,”哪吒揣着单词本,一脸苦大仇深,“什么鬼排版,上来就abandon。”
哪吒成绩其实也不错,唯独英语有点危险,敖丙则是正经八百的优等生,哪科都不偏,回回稳定在年级前十。有部分迷信的学生见了敖丙就绕道走,理由是他们学神都会吸别人灵气,考得越好吸得越多,吸得越多考得越好,哪吒的英语成绩每次都在及格线徘徊,就是被敖丙吸走灵气的关系。
“那你要拜我吗?”
“行啊,你要什么贡品?”
敖丙作势踢哪吒一脚,被他很灵活地躲开。
“说真的,你给我补补吧,”哪吒诚心恳求,“你要什么都行。”
“你有什么?”
“嗯,”哪吒认真想了想,咧嘴露出个明朗的笑,“海鲜芝士拌面?”
敖丙又好气又好笑,夺过他手里的单词本扇他胳膊。
月考如期而至,一轮一轮考下来,最后剩下一门语文,放在周六上午。
敖丙的语文成绩拔尖,便宜了哪吒,每天晚自习都能跟着学点答题技巧,最后一个早读他想临时抱佛脚,就趁太乙不在跑到十二班。
一进门,一群学生正围着敖丙念叨,手放到他的脑袋肩膀旁边,隔着空气挥来摸去,好像在作法。
哪吒傻了:“什么仪式?”
最外层男生转过头解释:“拜神,吸吸灵气。”
“不是说他吸别人灵气吗?”
“那是别的班的,”男生切了一声,“我们班这都自己人,不伤友军,”又笑嘻嘻看着哪吒道,“你也是自己人,来拜一下不?”
说罢也不管哪吒反应,一群人自动让出一个缺口。
敖丙众星拱月般站在中间,看见是他,无奈的脸上露出一些惊喜:“你怎么来了?”
“来拜你。”
他俩自带屏障,一聊天周围同学就默默退出了。哪吒没搬凳子,好在十二班早读是全员站读,后排多一个人出来,乍看不显眼。
“拜我还空着手来,”敖丙拿着语文书挡脸,“不够虔诚。”
哪吒有样学样,拿过他的笔记本做样子:“等考完补给你。”
说完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塑料袋,三两下单手撑开,用笔记本挡着,神色不变地往嘴里一塞。
一闻就是茶叶蛋。敖丙都不用看,翻过一页书:“不是刚吃了包子吗。”
家挨得近,两个人天天一起上学,今天敖丙下楼早,包子还是他买的。
“求个好兆头,”哪吒嚼着鸡蛋,含糊道,“满分不指望,一百分就行。”
“那不得两个鸡蛋吗?”
“刚才上楼的时候吃完一个了。”
敖丙又翻一页:“那还缺个一。”
“……”哪吒艰难咽下茶叶蛋,指责他,“……我就说你早晨忘了买什么……”
“油条吗?”快考完试了,敖丙心情挺好,把自己水杯子递给他,笑说,“我买了,还剩一半,你吃不吃?”
哪吒先灌了一口水,拍胸顺气一会儿,豪气道:“拿来!”
“其实你就是没吃饱吧。”
敖丙从桌洞里拿出另一个塑料袋,哪吒接过去塞校服口袋里,约莫着时间差不多了,问:“还有什么要提醒我的吗?”
敖丙想了想:“检查三遍,第一遍查漏题,第二遍查不确定的题,第三遍顺着题号检查,之前我是不是跟你说过这个了?”
“说过了,”哪吒咂嘴,“还有吗?”
“那就没什么了。”
哪吒闷闷地哦了一声,又想起什么,一脸神秘地挨近他:“今天晚自习你还上吗?要不要来我们班?”
周六晚自习不强制,一般是住校生留在教室,老师也不管,久而久之变成学生们唯一的放松时间。
敖丙没怎么去过二班,想也知道不会是单纯的自习课,好奇道:“有活动?”
“来了就知道了,”哪吒咧嘴一笑,“来不来?”
“来,”敖丙提醒他,“快到点了,去考场吧。”
哪吒就放下他的笔记本,转身要走,又折返回来,惴惴不安:“真没有什么要提醒我的了?”
想考好是学生之常情,哪吒语文成绩其实挺好,反而是跟着敖丙的思路复习,越背越没底,总感觉哪哪都不熟。
敖丙有心逗他,勾勾手指,哪吒忙跑过来附耳。
“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
这坏学生!哪吒捂着耳朵啧一声,敖丙忍笑撵他走,哪吒心想:完蛋了,一会儿脑子里肯定全是笠翁对韵!
考完语文出来,所有学生都松一大口气,宛若重获新生,阴沉沉的天看着都顺眼不少。
不过这种轻松并没有持续很久,前几科成绩陆续出来了,哪吒回了班,就看到讲台上摊开的一大片答题卡,几个学生正垂头丧气地分发试卷。
“这么多?”哪吒诧异地扒拉着那一摞纸,发现是空白的。
旁边课代表苦着脸道:“那是作业。”
“……”
于是课间变得更加乱七八糟,仨课代表在黑板上誊抄第一卷答案,其他学生捏着自己的卷子在下边对,每个人面前都是白花花上红叉叉,教室里的哀嚎声此起彼伏。
天公十分配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渲染月考出成绩后悲凉的气氛。
哪吒没错多少,实际上他和敖丙的考场只差了三个教室,可见成绩和纪律没什么必然联系。只是因为他和敖丙作为一双拆不开的筷子,免不了要被放在一起比较,敖丙越听话,就越显得他不守规矩。
现在敖丙也要跟着他不守规矩了,哪吒好容易挨到下午最后一节课,铃声一打就跳起来冲出教室,轻车熟路跑去另一个教学楼。
雨还在下,两栋教学楼之间没有连廊,水泥地被雨打湿成更深的青黑色,哪吒完全忘了带伞这回事,瞪着大雨略一思忖,扒了校服外套往头上一蒙,冲进雨里。
到了楼门口,哪吒和刚要出来的敖丙梆的撞在一起。
“你下来干什么?”敖丙拿着把伞,奇道,“不是我去找你吗?”
“……哦对。”
哪吒捂着额头,表情有点扭曲,这人脑壳真是够硬,撞一下看起来完全没感觉。
敖丙探头打量他:“你没事吧?”
哪吒摇摇头:“明天别肿起来就行,不然看起来像老寿桃,丢人。”
敖丙笑了:“那没事,老师们上班打卡要刷脸,你不用。”
俩人运动会那一架不小心揍了级部主任,说不好谁打得多,据说后来去拉架的鹿童鹤童也趁乱给了两脚,众说纷纭,版本多样,总之第二天主任顶着满头包上班,打卡刷脸三次都显示识别失败。
哪吒也乐:“可别让那老头听见,他到现在还记我仇呢。”
“幸亏你没在学生会。”
“就是啊,不然肯定给我穿小鞋。”
两人便说笑着,撑伞走进雨里。
“走走走,先买饭,回教室吃。”
“吃什么啊?”
世纪难题出现了,两个人打着伞,在雨里愁眉苦脸。
本着下雨要喝热汤的原则,两人去校门口买了鸭血粉丝汤,两人撑一把伞,一路小心翼翼护送两个纸碗回教室。
没开灯,走廊窗户黑漆漆的。敖丙疑惑地推门进去,发现投影仪在放电影,教室里寥寥几人,发现门开了皆是一哆嗦,看到他的校服后又一起松了口气。
“敖丙?”有人很友好地打招呼,“进来啊,外边挺冷的吧。”
哪吒在后边推他:“快快快进门,电影声儿太大了,别给主任听见。”
敖丙便进了教室,对哪吒道:“你没少在班里说我啊?”
“咱俩打那一架之后不就全校出名了吗,”哪吒拉着他到自己位置旁,“你坐这儿。”
说完自己坐在旁边靠窗的位置上,抽了桌洞里一张面巾纸,垫在课桌上,再放打包盒。
“这是谁的位置啊?”
“空的,”哪吒耸耸肩,“我单人单桌。”
太乙真会给他挑位置,最后一排就两张桌子,一张空着,一张就给他,看来是为了防止他上课讲小话。
敖丙接过哪吒递来的面巾纸,也在垫在课桌上,揭开打包盒盖子放凉。
趁着这个空,先研究研究哪吒的课桌。
桌面简简单单,一红一黑两支笔,还有写了一半的试卷,上边是熟悉的潦草字迹,交上去大概是要被老师数落的类型,不过敖丙看的次数太多,一眼扫过去倒是能看懂。
至于桌洞里,就和大部分高中生一样了,试卷压练习册,练习册压课本,课本下边还是试卷,乱中有序,除了本人之外估计没人知道顺序。
敖丙有点强迫症,想把斜出角的几张卷子抽出来整理,一旁却传来哪吒含糊且着急的制止。
哪吒咽下一口汤,眼神慌乱:“你干嘛?”
“你这太乱了,”敖丙指指他的桌洞,“很容易找不到卷子的,我帮你理一下?”
“不用不用不用,”哪吒连声拒绝,“你理完我才会找不到,就这样就行。”
敖丙略显遗憾地收回手。
不过,这好像是哪吒第一次拒绝他做什么。遗憾过后,敖丙又觉得有些新奇,他打量了教室,问一旁的新同桌:“你们班每天都放电影吗?”
“周六会放,”新同桌抬眼看了屏幕,兴致缺缺低下头去,喝着汤嘀咕,“上周●战警还没看完呢,怎么这周就换爱情片了。”
屏幕上是好几年前的吸血鬼爱情电影,画面色调是冷蓝色,窗外下着大雨,更显得教室里黑漆漆,还充斥着麻辣烫、泡面和鸭血粉丝汤的香味,敖丙和哪吒并排坐在最后一排,一人捧一个冒热气的纸碗,看电影里的男女主也坐在一起青涩地互相搭话。
“你快吃啊,一会儿凉透了。”
敖丙一转头,哪吒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了校服外套,就穿个白衬衣,还要把袖子挽到小臂,头发也扎了马尾,不高不低地翘在脑袋后面。
“你就是吃太快才会出汗的。”敖丙很不赞同,继续慢条斯理地喝汤。
“你冷吗?”
敖丙嘴里还咬着半截饼,只顾上摇头。哪吒便把窗户开了一条缝,凉风和雨声一起涌进教室。
二月份,大部分人都还在穿羽绒服的时节,他一个人过起夏天来了,敖丙忍不住提醒:“你穿上外套吧,别回头感冒了。”
“一会儿就关窗户,没事,”哪吒满不在乎,又凑过来,笑问他,“怎么样,我们班好吧?”
跟十二班确实不是一个氛围。敖丙点头,问他:“太乙老师不管你们看电影吗?”
“基本上不管,”哪吒拿过水杯拧瓶盖,“我们这个老师,爱喝酒,喝多了晚自习就跑来教室扯皮,早读在讲台上打瞌睡,普通话也不知道过没过二甲,从头到脚没有一点班主任的样子,这么大个人了一点不让人省心。”
话锋一转,他又道:“不过他教得还行,你看我们班成绩就知道了,平时也不怎么发火,对我们挺好的。”
敖丙想了想自己班那一长串班规,大概知道申老师为什么总是看起来和太乙老师不对付了。
前排同学听他们聊天,转过来笑道:“他年前抓到过一次咱看电影,你们还记得吗?”
“记得啊,他当时说什么来着?”
“我知道我知道!”
第一排靠门的学生清清嗓子,站起来背着手,学着太乙的口音:“啷个咯,看电影嗦?哎,不看字幕你们晓不晓得讲的啥子哦?”
他学得极具画面感,班里几个人笑得前仰后合。教室昏暗,窗外的雨都比室内亮一些,敖丙望着哪吒爽朗大笑的侧脸,再次看到了那一点点翘起的睫毛。
“嗯?”注意到他在看自己,哪吒笑意晏晏地望向他,“怎么啦?”
他笑得明媚,眼神专注而坦诚,反倒让敖丙不由得偏过头去,心里莫名一阵失落。
“咋了?”哪吒凑上前,歪头看他,“干啥啊突然?”
敖丙很快想明白了原因,并且第一次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就脱口而出:
“总感觉你好像在自己班里更开心。”
没在意他这句话来的突然,哪吒只实打实愣住了:“没有啊,是你之前没注意吧。”
注意什么,注意他怎么笑的吗?这个倒确实……
敖丙自己也茫然起来。
光影交错间,两个人带着同样一点疑惑的情绪愣住了。
片刻后,敖丙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忙不迭道歉:“对不起,你当我胡说吧,可能真是之前我没注意。”
哪吒皱起眉,似乎还想说什么,这时第一排的男生忽然大声咳嗽起来,与此同时坐在过道边的另一个同学嗖的一下跑上讲台,开灯静音切换界面一气呵成,敖丙望着台上的物理PPT,一时目瞪口呆,一低头发现桌子上的打包盒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哪吒那本字迹堪比医嘱药方的练习册。
下一秒,前门被猛地推开。
敖丙抬头,了然:哦,是老寿……是主任。
上讲台的同学正噼里啪啦摁着鼠标滚珠翻PPT,一眼过去全是电路图,坐门口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趴下去了,脑袋埋在双臂间好像睡得很香,而哪吒和剩下几个人捏着笔,神情无辜地朝门口打招呼:“主任好?”
主任背着手,眯着小眼犀利地扫视教室一圈,看到敖丙又是一皱眉。
“你怎么在这儿?”
哪吒飞快举起那本练习册:“他来写作业的!”
敖丙默默帮他把倒过来的书摆正。
主任哼一声,又吸了吸鼻子:“这么大味儿,抓紧时间打扫卫生。”
“好的,好的,没问题。”
主任背着手走了,临走还透过前门玻璃又瞪了一眼,也不知道是在瞪谁。教室里安静下来,一时间只有鼠标和书页翻过的声音,敖丙和那本医嘱药方——那本练习册相面许久,一旁的哪吒拍拍他:“让一下,扔个垃圾。”
哪吒拎着两个打包盒出教室了,约莫安静半分钟,前排的学生转过头来叫他:“哎,敖丙,你跟哪吒关系真这么好啊?”
敖丙没多想,点头道:“挺好的。”想到刚才他们几人嘻嘻哈哈,又忍不住问:“他在你们班人缘不好吗?”
闻言,其余几个人也转头聊起来:“刚开始会有点生人勿近,毕竟他初中打架很出名嘛。”
“而且他上学期真不怎么笑,也敢怼老师。”
“他家里很有钱的,”其中一个男生补充,“他爸妈不用说了,他那两个哥好像也都工作了吧?反正都惹不起。”
“不过哪吒确实人挺好的,”另一个男生说,“相处时间长了就觉得也还好,就是有点不服管,别的也没什么。”
“怎么说呢,”男生对敖丙解释,“哪吒这个人是很好,平时也会帮忙,也正常打招呼,但是我估计可能是家庭背景和外表的原因,我们和他做朋友感觉不太现实,就是有种隔了层墙壁的感觉。”
另一个人开玩笑道:“一层可悲的厚障壁。”
“对对。”
敖丙知道这个梗,但他想不明白,怎么会有厚障壁呢?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实在不觉得他和哪吒交流起来会有什么厚障壁,顶多是这人说话跳脱一些。
不过,敖丙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哪吒一拍即合了,因为哪吒在二班的境遇,就是他在十二班的境遇。
因为家庭背景和外表,他可以和班里任何一个人处好关系,换句话说,就是他和班里任何一个人的关系都不够好。
哪吒也是这样。
正愣神,哪吒回来了,进门就喊:“走了走了,继续!”
班里骤然嘈杂起来,灯重新关上,雨声伴着笑闹声在窗外滴滴答答。
哪吒出去晃荡一圈,回来就老实穿上了外套,坐下之前,他关了那条窗户缝,将冰凉的水雾和风都隔在外边,雨点打在玻璃上,变成忽高忽低的闷响。
敖丙看他笑容如常地坐下,却没来由感觉到,他心情并不怎么样。
原因可想而知,敖丙无言看着他拿过水杯喝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要问问他吗?
怎么问比较好?
“敖丙。”
哪吒突然轻声道。
认识到现在,他好久没这样正经叫自己名字了,敖丙怔了一下,转过头去。
“我是不是没有跟你说过,”雨声里,他低着头,“我没有朋友。”
后面是蜿蜒在玻璃上的雨幕,敖丙又一次看见了他低垂的睫毛,还有鼻梁和紧抿着的嘴唇。
——这个说法太过可怜,还带着些赌气的意思,敖丙不由得有点急:“我不是吗?”
“你是。”
哪吒抬起头,眼神依旧专注而坦诚,他望着敖丙,一字一句地说:
“除了你,没有别人。”
说完,他眼里又比之前多了些得意的笑意,道:“而且我知道,你也是。”
他绝对没有任何嘲笑的意思。敖丙舒了口气,知道自己什么都不必再说了,便也扬起嘴角,轻轻点头。
“对。
……我也是。”
二月底,气温基本回到零上,高中的课间操变成学生最讨厌的跑操。
哪吒体温高,稍微一运动就出汗。所有人都在校服里塞加绒秋衣秋裤和短款棉服,往操场一站一片圆滚滚,只有他,冬夏季校服直接叠穿,风一吹裤脚直晃荡。
跑操枯燥,却也是为数不多能运动的机会,一群男生浑身使不完的牛劲儿,全靠跑操挥发一点点——领导要求整齐、匀速,还得喊口号,跑个步谁管得了那么多,一操场人没挪上三圈音乐就结束了,大家都跑个寂寞。
哪吒无所谓,主要是能出来透个气儿,翘课踢球毕竟还是有一定风险,课是要翘的,球也是要踢的,只不过跑操这项运动合理合法,也不会挨骂,这就最好。
音乐开始,半年见不了一次面的体育老师一边吹哨一边赶他们往前挪,太乙捂得严严实实,抄着手在操场边围观,偶尔喊两嗓子,催促掉队的跟上。
等到音乐过半,操场内圈蹲了一大群人系鞋带,这里一个那里一个,都是圆圆滚滚,远看像刚冒头的蘑菇。
主任带着学生会一干人,开始撵蘑菇们回队。
太乙摇着头和隔壁班老师显摆:“看看,看看,都在偷懒,我们班哪吒就进步很大,他跑步从来都……哪吒?哪吒?!”
二班队伍里都是穿得鼓鼓囊囊的学生,哪有哪吒的影子。
“十二班在那边。”同事笑呵呵地指了指另一侧。
一帮老师连同太乙本人都门儿清,如果二班队伍里没有哪吒,那十二班队伍里一定有哪吒。
十二班队伍也没有,太乙伸着头找了一圈,发现他那爱徒正拉着申老师爱徒当蘑菇,两人蹲在弯道旁系鞋带,头顶对头顶,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笑那么开心。
后边学生会还在撵蘑菇,眼看着就要轮到这两位,太乙“哎哎”地喊了两声,试图引起爱徒注意,未果,他只得跑过去,手动挡住向这边望来的鹿童。
走近了,俩孩子还在那儿系鞋带,系了拆,拆了系,就为多说两句话。
“那说定了,这周天你来我家?”
“好。”
“其实你周六晚上来也行。”
“那你要不要跟你爸妈说一声啊?”
聊得正热,哪吒余光就瞥见头顶逐渐笼罩上一个圆润的影子,抬头一瞅,是居高临下盯着他俩的太乙。
“说啥子,”他的圆脸上难得露出一些班主任的压迫感,“也给我听听?”
哪吒才不怕他,当下就站起来,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若无其事道:“哦,我们约着周末一块儿写作业。”
“你这娃儿现在怪积极,后头学生会查人你是一点看不到,”太乙一眯眼,握拳作势要打,“还要我给你打掩护!”
哪吒缩着脖子一躲,在后方鹿童的警告声里,笑嘻嘻地拉起敖丙跑了。
两个人个儿高腿长的,几步甩开了试图追上去的太乙。哪吒握着敖丙的手向前跑,空中已经开始飞舞柳絮,痒痒的,他挥了两下,又忍不住回头:“你手也太凉了。”
“是你体温高吧。”
敖丙两步赶上他,他就松了手,两人没怎么费力地赶上十二班的队伍,再放慢步子,挪到最后一排,比肩往前跑着。
“你们班下节课上什么啊?”
“语文,”敖丙好奇,“你终于要来我们班上课了?”
哪吒本来只是随口问问,闻言为之一振:“行吗?可以吗?”
“那你们班下节课是什么?”
“……体育。”
意料之中,敖丙望着哪吒逐渐扭曲起来的脸,忍不住笑出声:“抉择一下吧?”
高中的体育课太珍贵了,程度堪比食堂窗口每个月随机出现的煎牛排。哪吒一边跑一边纠结,一直到音乐结束了,他试探地看着敖丙,道:“我要是去上体育,你就自己上语文了啊?”
刚跑完,敖丙还有点喘,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点头。
哪吒低头唔了一声,一副好像有点对不起他的表情。
“你清醒一点,我本来也是自己上语文,”敖丙哭笑不得,“就算你来我们班上课,我也不能跟你说话。”
十二班要整队回班了,哪吒却好像觉得这人太不讲情面,追上去问:“真不能跟我说话啊?”
敖丙眼角带笑,但目不斜视:“不能。”
“真的不能?”
他还跟着,敖丙转过头:“你可以来睡觉,但我要听课。”
那没事了。哪吒扁扁嘴,转身要走:“那我还是上体育去吧。”
又转过来:“我真去了啊?”
敖丙朝他挥挥手。
十二班队伍越走越远,哪吒在后面喊:“中午楼下等我!”
“知道了!”
中午和敖丙一起吃饭,而且下节课是体育,虽然今天是万恶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周三,但是也没那么难过嘛。哪吒心情不错,独自晃悠回教室,打算喝口水再下楼,迎接体育课。
结果一推门,人都在里边,讲台上是正在调整小蜜蜂的太乙。
从操场一直保持到教室门口的笑容瞬间消失,哪吒知道发生什么了,沉下脸进教室,关门,回位置。
坐下之后他还是不死心,问旁边同学:“换课了?”
旁边同学痛苦摇头:“占课了。”
高中就这样,老师占课甚至懒得找理由敷衍学生,初中好歹还说一句体育老师生病了什么的,高中就这么冠冕堂皇抢之。哪吒百无聊赖地翻开书,趴在桌子上,心想:还不如去十二班,反正都是语文。
这时候,班里忽然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哪吒抬头看去,原来是电脑右下角蹦出了两个弹窗,五彩斑斓,还一跳一跳的,内容不堪入目。关这种弹窗稍有不慎就会把叉号点成最大化,偏偏这种网页和课件一样加载慢得要死,每次都会把本就龟速运行的电脑折磨得更卡顿。
诚如太乙所说,哪吒连谈恋爱都不感兴趣,这种带颜色的东西才懒得多给什么眼神。他又趴回桌面,抓起笔转两圈,转而开始思考更重要的问题——中午吃什么。
直到太乙说今天讲新课,他才稍微振作起来,新课还是听听吧,这样下次就不会被敖丙嘲笑他书上怪模怪样的笔记,那些犯困时挣扎着写下来的鬼画符,他俩还一起研究过,没一个认识的,说是咒文都不为过。
太乙开始讲新课了,这一课是文言文,用普通话夹杂着方言讲,挺有意思。但俗话说春困秋乏夏打盹,还有一个冬眠,二月卡在春困和冬眠的交界处,耳边又是古文,哪吒听了不到三分钟,眼神就开始虚焦。
他脑子里开始胡乱转一些片段,比如敖丙给他补语文,絮絮叨叨让他多写写作文。哪吒困得天旋地转,心里还似乎很清醒地想,他作文挺好的啊,有思路的时候洋洋洒洒一千字不是问题,要是写不出来,那肯定是题目不行,因为他最不擅长的就是拐弯说话,偏偏议论文就得拐弯说话,所以敖丙说得没错,他确实作文不太好。
哪吒困得逻辑走失,撑着胳膊两秒钟不到,两眼一合,睡昏过去。
哪吒困了一天,一直到晚自习结束,该犯困的点了,他开始活蹦乱跳。
“早跟你说下午别睡那么久了,”敖丙看他开个锁都恨不得把自行车扛起来的模样,打开手机手电筒给他照明,“晚上还睡得着吗?”
“我你还不知道吗,”哪吒就着光开了锁,“有个枕头就能睡,天天起那么早,哪儿睡得够。”
“那你可多定几个闹钟,小心明天睡多了起不来。”
“知道。”
柳絮不管时间,依旧在夜里飘飘扬扬,哪吒不爱戴口罩,说着话呸呸了好几下。
“你要口罩吗?”
“不要。”
犟种。敖丙打开车灯,前方亮起一小块方方正正的地面,很多走读生陆续推着车子经过,留下一圈又一圈车轮的影子。
“你又不戴眼镜,戴口罩又不耽误骑车子。”
“憋得慌,不想带。”
“行,行。”
两人推着车子絮絮叨叨,跟在一群疲惫困顿的高中生里出校门,聊着天回家去。
这天晚上,哪吒和往常一样,入睡得毫无压力,早晨闹钟响了就起,坐着发了两分钟呆、爬起来洗漱、换好衣服拎书包下楼。
楼下安安静静,一个人没有。
奇怪了。哪吒左找右找,掏出手机看时间,没迟到啊,人呢?难道先走了?
他肯定不会不等我,肯定是临时有什么事。哪吒笃定,当即拿出手机打电话。
哪吒。
这时后边有人叫他,声音柔和而熟悉。
哪吒便松了口气:吓我一跳,我以为你先走了呢。
那人却不理他的话茬,兀自走上前,笑着去牵他的手:怎么才来,我等了你好久。
手心微凉,仿佛一块滑而冰的玉,是熟悉的触感。哪吒愣了愣,问:我刚才下楼的时候楼下没人啊,你从哪冒出来的。
他歪头:我一直在这儿啊。
哪吒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是,我真没看见你。
他有些疑惑地打量着哪吒,忽然欺身上前,漂亮的蓝眼睛近在咫尺,带着关切和一点点担心。
……太近了。
面对着这个人,哪吒头一次萌生了后退的念头,但是他的笑意温和又无奈,实在没有什么攻击性。
没睡醒吧?你看看你的黑眼圈。
尾音拉长,是他惯会用的语气,只要他想管管哪吒的闲事,就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哪吒不喜欢别人多管闲事,但是他说就没问题。
……是没睡醒吗?可是我……
好了,快走吧,不然该迟到了。
他依旧握着哪吒的手,一点也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微凉的掌心都被哪吒捂成更高的温度——这倒没什么,哪吒被他拉着,问:你干嘛去,不骑车子了?
嗯?前面的人诧异回头:到了啊。
啊??哪吒懵了:你才没睡醒吧?大早晨的净说些奇……我靠。
场景切换了,面前是教室。
到这时候,他终于松了手,自己走进那一片桌椅中间,和刚到的几个学生打招呼、放书包、给柜子上的绿植浇水。
最后,他终于转过身,笑意晏晏地望着哪吒:傻啦?进来啊。
可是那也不是他的座位,哪吒后退两步抬头看门口的班级牌,一班??怎么在老寿桃班里!
一切都很不对劲,哪吒刚要张嘴,就眼睁睁看着自己应了一声,走到他身边去,很自然地坐在邻桌的位置上。
哪吒低头看看自己,还在原地。
我在这里,我还在那里。
哪吒呆滞两秒,终于反应过来,这是梦。
清醒的梦,之前也做过类似的,挺有意思。梦里的哪吒同时拥有了本人视角和上帝视角,可以像个魂儿似的飘在空中,当然——还能飞!
这太好玩了,等醒了之后一定要讲给他听。哪吒在教室上空转了两圈,发现其他人的脸都看不清,只有身边的男同学,表情轮廓清晰得很,和真人一模一样,怪不得刚开始没发现是做梦。
男同学在这里是班干部,一个早读都在讲台上监督其他人学习,哪吒百无聊赖,飘到他身边念叨:早说不要当班干部吧?忙一早晨了都。
男同学却蓦地转过头来,微皱着眉,低声说:别闹了,快回去。
哪吒怔然,继而乐道:你看得见我啊?
他用记名的A4纸挡住半边脸:马上就放学了,你先回去。
啥?哪吒茫然回头,热闹的教室又变回楼下的花坛,只是天黑了,一左一右两个大平层,左边是他家,右边是男同学家。
男同学像早晨一样,握住他的手就往左走。
一时间恍了神,哪吒拉住他:你家不是在右边吗?
他不解地回头:不是说好了我来你家吗?
哦,是有这么回事,哪吒默然,恍惚间被他拉着来到自己家门口。
看着他熟练开门,哪吒在“可今天又不是周末”和“你怎么会有我家钥匙”中间摇摆一下,放弃了,反正是梦,梦怎么能指望它逻辑严谨。
哪吒站在熟悉的玄关,看这位邻居仿佛在自己家似的换了拖鞋、摁下热水壶的加热键、推开自己的卧室门把书包挂在门后的衣架上,再扶住门框,疑惑地和门口的哪吒对视,好像在纳闷他为什么不进来。
哪吒没什么好说的了,耸耸肩蹬着拖鞋进门,关门。
好长的梦。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醒过来,万一睡过头迟到,也不知道现实里的男同学会不会生气。
——可是,他又想看看这个梦如果一直做下去,还会发生什么。
这种想法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就幻灭了,因为哪吒回到卧室,发现尽职尽责的男同学已经打开台灯,正坐在他的椅子上,把他俩的数理化练习册一字排开,见他进来,嘴角一弯:先做哪个?
谁要在梦里写作业啊!哪吒走过去坐下,把三本书都合上,最后啪的一拍桌子,挑眉道:哪个都不做,换点别的,做什么都行。
旁边的人也不生气,眨了一下眼,倾身过去,微凉的手指搭在他手上,言笑晏然地望着他:那你想做什么?
……
哪吒头晕目眩。
眼前的画面时而模糊,时而又清晰,台灯的暖橙色、半掩的窗帘、月光透过窗棂在床边镂空出的影子,似乎一切都变得缱绻而朦胧。
因为是梦,事情开始不受他控制,原本俯瞰的视角消失了,现在他就坐在那里,面前的人离得极近,睫毛、碎发、鼻尖、锁骨,全都触手可及。
心跳声如擂鼓,哪吒望着他,分不清是心里是不知所措还是莫名的悸动,亦或二者都有。
你热吗?那个人微微喘着气,细软的长发从鬓边垂下,弯过一个弧度,搭在肩上,再随着动作下滑,悉数铺在锁骨前。
这个视角,哪吒仰着头想,他见过的。
是运动会的时候打的那一架。平时那么沉静有礼的优等生,被激怒到跨坐在他身上,稍一低头,头发就会垂下来。
那时候他挡住这人挥来的拳头,看到那几缕碎发,毫不犹豫地朝自己的方向一拽,粗暴又狠厉,拽得身上那人猛地低头,鼻梁交错,双眸近在咫尺。
此时此刻也是。哪吒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将他锁骨处的头发握在手里,又被他轻轻抓住手腕,冷白的手指覆住脉搏,里面的血液叫嚣着,鼓动着。
问你呢。那个人低下头来,将额头贴上他的,鼻尖碰着鼻尖,呼吸交融,像擦过脸颊的柳絮,酥麻而痒。
他胸口轻轻起伏着,似乎是有些执着,问:你热吗?
当然热,哪吒颔首,感觉喉咙发紧,愈发的头晕目眩。
这声音也听过,是课间跑步的时候。他挨得那么近,和自己说话时就这样,微微喘着,还带一点笑意。
哪吒握着他的头发,有些不想松开,平时没机会这么做,这和他此刻的声音一样珍贵。
你想听吗?沉浮间,他扬起嘴角笑了,捧起哪吒的脸,漂亮的蓝眼睛在半明半昧的卧室里看不真切,大概是湿漉漉的,他说:我知道你想听。
听什么?哪吒被体温烫得快要过呼吸,抬起头看他。
那天我就知道。他说:我问你,还继续吗?你没有回答我。
哪吒想起来了,是他们被罚站那天晚上,对着月亮,他念了儿时背过的诗。
不等哪吒给什么反应,他的双手从哪吒脸颊旁划过,落到侧颈,再穿过发丝,轻轻收紧。
……烟楼对雪洞,月殿对天宫。
他将下巴放到哪吒肩膀上,哑声念道。
云叆叇,日瞳朦……腊屐对渔蓬。
体温自下腹升高,仅存的理智告诉他这是梦——只是梦,所以哪吒有些颤抖地伸出手去,环住那个人的腰,将褪了一半的校服衬衫揉出褶皱。
过天星似箭……吐魄……月如弓。
他的声音低到像是呢喃,就在哪吒耳边,夹杂着凌乱的、有节奏的微喘,原本清亮柔和的声音,像是带了小钩子,每一个字吐出,都撩得哪吒耳朵一阵酥痒。
驿旅客逢梅子雨……池亭人挹藕花风。
窗外淅淅沥沥,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窗户这一边,他一下又一下地仰起头,最后几字已是气声。
哪吒。那人低低叫他:我有点热。
望着那片氤氲着雾气的蓝色,哪吒在梦里的最后一点理智也消散而去。雨越下越大,风呼啸着横冲直撞起来,湿热的,毫无章法的,猝不及防,来势汹汹。
哪吒闭着眼,想到曾经粘在掌根的胶水,还有被那些液体黏连的另一边——他探出另一只手,用掌根去碰面前的人的左手掌根,手心贴合,十指交缠,最后扣紧。
那人也垂着头,眼睛半闭,蹙着眉,好像有些委屈。哪吒抬起头蹭他的脸颊,终于换得他抬眸与自己对视。
不必言说的默契在梦里依旧存在,哪吒扬起下巴,那人便低下头来,缎子似的长发遮住月光,肌肤在发丝的缝隙后相贴,将莹白染成浅浅的红。
哪吒……哪吒。
他稍稍偏头,很轻很轻地吻了哪吒的嘴角。
脑海中有什么轰然炸开,哪吒头晕目眩,只听到自己喘着气开口,声音低哑得要命:
“……敖丙……”
醒了。
凌晨两点半,哪吒坐在床头,眼神失焦,万念俱灰。
睡衣换过了,多亏有独卫。哪吒连拖鞋都不敢踩,赤着脚蹲在卫生间里找盆,捏着水龙头掰开一点点,调整到不会溅出水花的程度,再抓起那一团布料扔进去,和着洗衣液胡乱搓,折腾将近半小时才算完。
回卧室前,哪吒看了眼镜子,里边那人头发乱糟糟,脸倒是不红了,只是温度还没下去。
他开了窗户,坐在床边吹着冷风复盘这个梦,最初只感觉荒谬,慢慢想一想,猛然又觉得很合理——他毕竟是在青春期啊,青春期做这种梦不是很正常吗。
……但是为什么是、是……!!
拜这梦所赐,他现在连男同学都名字都不敢念,想到就感觉脸发烫。梦里的场景就像过电影,详细程度要按帧来,可是以前做这种梦都是做完就忘,怎么偏偏这回这么真实?哪吒抓着头发犯愁,甚至到了有点恐慌的地步。
明天该怎么面对他啊。
窗开着,卧室的温度很快降下来,哪吒摸摸脸,还是烫一哆嗦,脑海中随之而来的又是梦里一些不可言说的细节。
……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哪吒默念: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
——正常个屁!谁会在梦里和好朋友做这种事啊!哪吒低声骂了一句,习惯性打开手机,想把这个离谱的梦分享给敖丙。
……看到联系人名字,哪吒抓着手机沉默了,继而痛苦、无奈地捂住脸。
毫不意外的,哪吒起晚了。
提前定好的四个闹钟全部被他摁掉,能爬起来还是凭借潜意识里对上学迟到的恐惧。楼下还有个等他一起买早饭的,哪吒火急火燎地换衣服下楼,跑到两人惯例约好的花坛旁。
人呢?
他正纳闷,敖丙骑着车子后边过来了。
“怎么才来,”敖丙从车把上取下个冒热气的袋子,递给他,开玩笑似的抱怨,“我等了你好久。”
这句话一出,原本还有点不清醒的哪吒脑子嗡的一声,耳朵登时红了。
“怎么了?”敖丙看他忽然扭过头去,还以为是起床气犯了,就骑车往前挪了两步,歪过头去看他的脸。
谁知这人也正偷偷瞧他,刚好对视。
哪吒梗着脖子,却没躲,他有些无措地瞪着敖丙,从脸一直红到脖子根。
“到底怎么了?”敖丙见他眼下那一圈乌青,眼里漾出笑意,“没睡醒吧,你看看你的黑眼圈。”
敖丙话音刚落,就见这人整个儿僵住,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缓慢地转头,以一种小心又赧然的眼神望向他。
敖丙不明所以,还是偏过头,回以温柔的微笑。
“你能不能——能不能别这样看我、你、你……”
哪吒双手啪的一下拍在自己脸上,再无力滑下。
“……对不起。”
他垂头丧气地对敖丙道歉,声音听起来好郁闷,好痛苦,好自责。
好在这回敖丙没有不由分说拉他的手。两个人骑着车子去学校,哪吒一路上心惊胆战,生怕一眨眼就切换场景,一秒来到教室。
“所以你是做了梦。”
“嗯。”
“噩梦?”
哪吒语塞:“也不算是噩梦……”
看看,看看,又把头扭过去了。敖丙真是百思不得其解:“那你为什么跟我道歉?梦见我了?”
校园里人来人往的,全是同学,哪吒死要面子,努力维持形象不脸红,谁知道敖丙追问个不停。
他含糊道:“差不多吧,你别问了。”
那就是个梦,有什么的。敖丙琢磨了一下,自认为精准猜中原因:“你在梦里揍我了?”
“……”
“还是我揍你了?”敖丙思索片刻,完全明白了,“哦,是不是跟咱俩高一运动会打架那次似的,当时我……”
“你别说了,”哪吒捂上耳朵,一脸痛苦,“你别说了……”
敖丙见他这副应激的模样,连忙妥协:“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昂。”
哪吒这才好了点,两人沉默地走出车区,顺着学校花坛往教学楼走。
“为什么会做这个梦啊。”
哪吒低个头,失魂落魄地嘀咕。
看来真的很受影响。敖丙想了想,道:“梦反应的是人的潜意识,你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我没有!”哪吒跳起来,脸又倏地红了,“……我没有!”
有路过的学生看他,这人也顾不上瞪回去了,就僵在那里,反倒把敖丙惊得一激灵。
“……你别想太多了,”敖丙放缓声音,温声劝他,“那就是个梦,你最近是不是作业写太少了?要不晚上你把数理化练习册都拿来。”
“……不用了,真不用了……”
大早晨的,晨风还有些刺骨的时节,哪吒却感觉自己要烧得晕过去。
“我先自己调整一下,总之你……”他苦着脸叮嘱敖丙,“你今天不要去一班,不要帮老寿桃查纪律,不要拿我家钥匙,也不要……”
也不要突然就凑上来亲我。
哪吒闭了嘴,低头等着意料之中敖丙的数落和吐槽,可是等了半天,也没听到他说什么发火的话。
“好。”
那个人只是像平常那样温柔地笑了笑,说了这么一个字。
今天是阴天,气温稍降,一教室的学生让窗户蒙上了雾,哪吒本来就困,老师一张嘴更是变成催化剂,他坐在一群昏昏欲睡的同学里,单手撑着脸,脑子一团浆糊。
昨晚实在睡得太少,吹了冷风又早起,哪吒感觉太阳穴一阵一阵的闷痛,好像有个什么东西箍着脑袋,连带着呼吸也不顺畅,还有点想吐。
进教学楼前,敖丙说了个什么转移注意力的方法来着?
扩音器略有些刺耳的声音里,他眯着眼睛回想:骑车子上学来,早饭是豆浆和煎饺,车区停车子的时候又被柳絮攻击,打了三个喷嚏,然后敖丙说了什么来着……
——哦哦,是做一些需要集中注意力、而且平时不经常做的事,比如左手写字。
想起了这么一点已经实属不易,哪吒自认为很清醒地抓起笔,从练习册下边抽出演草纸,在公式和字母之间找了点空,左手执笔开始练习写字。
写了什么也是不知道的,估计又是鬼画符。哪吒几乎是拿到笔的一瞬间就开始一磕头又一磕头,磕头间隙好像还听到自己对着课本骂了两句……说到底为什么手里拿笔的时候就会困出幻觉呢?平时自习课也没困过,一到正课就像被改了键位似的,哪哪都不得劲。
度课如年的不止他一人,等到下课铃打响,班里所有人整齐划一,摘了眼镜纷纷倒下,继课桌和镜框碰撞发出的声响之后,整条走廊就安静下来。
哪吒压根没撑到听见铃声,他再睁开眼,是第二节课后的大课间——昨天晚上的经历让他趴在桌子上足足睡了一个半小时。
肩颈酸痛,但好歹是补回来一点精神。哪吒揉着脖子出去上厕所,大脑还没完全开机,一出门发现走廊上往来的学生也都跟他一样,困得像丢了魂。
回来时经过一班,昨晚的梦被哪吒复盘一早晨,有些场景回想起来已经让他麻木了,他睨着那个写着“高一一班”的班级牌,送了它一句国骂,久违地找回了初中看谁都不顺眼的那种感觉。
正准备走,里边竟然传来了敖丙的声音。
“……”
我还在做梦?我还没醒?
哪吒不可置信地走进去,发现男同学就站在讲台上,手里拿张纸,他一边记一边微皱着眉,周围一圈学生围着。
跟梦里一样。
“你怎么在这儿?”
哪吒挤进去叫他,声音错愕又茫然:“你转班了?还是进学生会了?”
那一圈学生见是哪吒,都自觉闭了嘴往后退,敖丙则愣了愣,低声道:“别闹了,你先回去。”
跟梦里一样!!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哪吒悚然,原本就没开机成功的大脑直接卡死,他愣在原地半天,如同中了定身术。
看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敖丙抿抿嘴,和其他同学说了句不好意思,转身拉着他出门去了。
他抓我手腕!!!!!
感受到熟悉的温度,哪吒在心里咆哮。
真是邪了门了,难道昨天做的是那种预知梦?那下一步是什么?他拿我家钥匙?来我家写作业?然后、然后……
他的神色复杂又扭曲,敖丙无言,用手里的纸卷成筒,梆梆梆敲他脑袋:“睡了两节课了,该清醒了吧?”
哪吒恍惚抬头。
“上个课间我去找你,你在睡觉,”他说,“快期中考试了,老师找各班尖子生做知识点提纲,咱俩负责物理。”
物理果然能让人冷静下来,哪吒回神了,闷闷地“哦”了一声,只是还是不敢看他。
敖丙缓了语气,轻声问:“你好点了吗?”
是说早晨那个怪怪的样子吧。哪吒又觉得脸烧起来,挠了挠侧颈,胡乱搪塞道:“嗯,好点了。”
见他这么说,敖丙看起来就稍微放心一些:“那中午吃饭的时候说吧,你记得带杯子,今天得占四个位置。”
“四个?”
敖丙指指一班教室:“还有鹤童和鹿童。”
鹤童和鹿童是学生会的大忙人,和哪吒敖丙交集不多,四个人走在去食堂的路上,前边两人后边两人,互相不说话。
“今天是有雾吗?”
哪吒揉着眼,老觉得视野周围不清晰,远处虚焦,近处重影,这也让他一直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早晨是有一点,现在没了吧,”敖丙抬头打量了远处的操场边缘,看哪吒还皱着眉头揉眼,奇道,“你是睡太多了还是睡太少了?”
“不知道……”
但是高中就是充满了困和饿,状态不稳定的时候吃点东西,再睡一觉,能解决80%的问题。两个人分析不出原因,遂作罢,总之先吃饭。
食堂的所有窗口都在排队,哪吒站在敖丙后面,盯着他的头发,又不可抑制地想到一些他这个年纪也许不该想的东西。——难道记忆就不能一键删除吗?哪吒望着眼前这片蓝色,脑子里开始胡乱思考。
最前边端着餐盘的学生从旁边经过,敖丙微侧过身避让,哪吒刚好看到他垂下的睫毛。
还有鼻梁。
还有嘴唇。
还有一点点喉结。
他愣愣地望着,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红着耳朵,轻轻咽了口水。
鹿童和鹤童在旁边的窗口排队,一转头就看到这位传说中打架很凶很不要命的小霸王,正在盯着前面的优等生发呆脸红。
食堂嘈杂的声音里,鹿童和鹤童双双后仰,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扭过头去——哪吒有情况。
打了饭回到占好的位置,哪吒和敖丙坐一起,对面是鹿童和鹤童。鹤童无言地看着哪吒虽然没什么精神,却很自然地拿过敖丙的水杯,让他腾出空来放餐盘,等他坐下了,再将筷子递给他。
“你还在纠结那个梦啊。”
“……”哪吒深深叹气,“对,太奇怪了。”
“那不就是个梦吗,”敖丙也叹气,“就算你梦见我,那也就是个梦啊。”
哪吒梦见敖丙?对面一直低头吃饭的两个人骤然睁大双眼。
“问题就是我昨天,我,你,”哪吒咽下一口菜,伸出一根手指,骂骂咧咧组织语言,“你今天上午说的话,跟你昨天在我梦里……”说到一半,他用筷子嫌弃地将餐盘里的胡萝卜扒拉到一边,“……就是我昨天梦见你说了一样的话。”
“就这样?”敖丙歪过头询问,夹过那些胡萝卜放进自己的盘子,“很多人都会做这样的梦啊,前天梦见后天就发生,科学解释不清楚的。”
“我以前可没做过这样的梦,”哪吒嘟嘟囔囔,帮着敖丙挑胡萝卜,顺便挑走他盘子里的芹菜,咔嚓咔嚓嚼了,随即叹气,“我现在看你都重影,还是跟做梦似的。”
看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互相夹对方盘子里的菜,鹤童和鹿童欲言又止。
鹤童轻咳一声:“打断一下,虽然可能有点冒昧,但是,”她试探地望着自己对面的敖丙,“你们真没谈?”
又来了,又来了。哪吒正拿着水杯喝水,闻言皱起眉,斜眼给了她一个你是不是有病的眼神。
敖丙也笑着摇头:“真没有。”
随即,他又回过头去,对哪吒笑道:“所以你到底梦见了什么,谣言成真?我在梦里亲你了?”
哪吒一口水喷在鹿童脸上。
四周一片惊呼,三人目瞪口呆。
鹿童脸上的水滴滴答答顺着下巴往下淌,校服领口湿了一片。
敖丙愕然两秒,忙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抽了两张——递给一旁呛得咳嗽的哪吒。
和哪吒一起伸出手准备接纸巾的鹿童愣住了,还是旁边的鹤童翘着指尖在他僵住的手里放了一包纸,示意他自己擦。
“我说着玩的,你没事吧?”先说话的是敖丙,他满脸歉意地望着哪吒,“对不起啊。”
哪吒擦了嘴,有点埋怨地瞥他一眼,最后也没说什么,转过头对木着脸的鹿童尴尬地笑了笑:“对不起啊。”
见状,敖丙也朝鹿童露出个抱歉的笑容:“对不起啊。”
鹿童不愧是学生会二把手,表情管理相当稳定。他放下纸巾,朝对面那俩扯出笑容:“没关系,我去洗个脸。”
所以鹿童并没有参与讨论整理提纲的分工,三人各自确定了自己擅长的部分,哪吒负责热学,敖丙负责电磁学,鹤童负责力学,剩下的暂时都丢给鹿童,反正他是老寿桃的课代表。
鹤童淡定地吃完了饭,对两人道:“你们先回去吧,等鹿童回来我跟他说。”
对面这两人却都没反应。鹤童瞥过去,发现哪吒在看桌子,敖丙在看哪吒,神色有些无措和赧然。
好吧,这位也有情况。鹤童转过头去,翻了个白眼。
两个都在神游的家伙一路沉默地走回去,都没有意识到对方过于安静,直至走到两栋教学楼中间,风呼啸而过,哪吒“嘶”一声,缩缩脖子:“今天降温了?”
“嗯?”敖丙有些迷茫地抬头,“你说什么?”
“有点冷,”哪吒搓搓手臂,眼神接触到敖丙,又很快挪开,讪讪道,“嗯,那我先回去了,可能就是困的,我再睡一觉去。”
“哦,好,”敖丙也点点头,“那我也回教室了。”
“行。”
天气阴沉沉,两个人背对背,怏怏不乐地走进一左一右两栋教学楼。
教室里暖和一些,人不多,大部分都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敖丙回了位置,前后同学跟他打招呼,都要问一句:“哪吒怎么没来?”
敖丙就解释:“他回自己班补觉了。”
同学们都对他了解哪吒的行踪这件事见怪不怪,闻言就回过头去,该做什么做什么,再不会像前段时间那样起哄,也不会捂着嘴调侃他们,那些谣言好像江河里的沙子,无一例外地沉了底儿,也不知道哪吒是怎么处理的,有没有通过打架威胁那些人。
说到打架,到底是谁在传他打架很凶、很不要命?敖丙上了高中就闷头学习,八卦谣言一概是不听也不信,反正跟他没关系,要不是运动会和哪吒打架,他都不知道同年级还有这么个小霸王。
他也没打过很惊天动地的架啊。
要说他初中打架很凶,人的习惯是很难改掉的,没道理初中天天闯祸,过了个暑假、到九月份上了高中,就突然浪子回头了啊?
想不明白。
敖丙有时候会钻牛角尖,大半年下来却也跟着哪吒学得豁达了些。哪吒说,有些问题如果想不明白,有三种办法,问朋友,问长辈,或者就干脆不去想,人生就是难得糊涂的。
敖丙当时觉得他表面上咋咋呼呼,脾气那样暴,却能说出这样的话,很是惊讶,还笑着问他:这些大道理都是谁教你的?
哪吒一扬眉:自己悟出来的。
敖丙便觉得果然是人不可貌相,真心实意地夸他通透。虽然难得糊涂的本意和他说的有些出入,不过哪吒自己悟出来的道理,却也是个道理。
午休时间安安静静,同学们大都睡了,窗外的阴云也不动,飘在窗前,层层叠叠地挤成一团。
敖丙也趴在桌子上,望着云,继续想哪吒的事。
中午吃饭时,鹤童和鹿童的眼神他不是没看到,以前同学们起哄的原因他也知道,只是他没想过这些外界的猜测依据是什么。从前谣言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他自己是不在乎的,但他不想让哪吒受影响,所以就只想着怎么解释清楚;现在没人再敢乱传他们之间的关系,他却又忍不住又开始思考,他们现在的关系到底算什么呢?
朋友吗?
递给哪吒那张纸巾之后,他忽然反应过来,朋友之间做这样的事会不会太自然了?会不会有点越界?
如果这个动作没问题的话,那,互相吃掉对方不喜欢的菜呢?
晚自习跑到对方的班里,一起写作业呢?
一起上学、吃饭、跑操、放学呢?
一起偷偷吃零食、看电影、翻墙、闯祸、罚站呢?
如果说是朋友的话,好像做这些都没有什么问题。敖丙正过来推完又倒过来推,最后发现他俩好像就是朋友,硬要说的话,是关系很好的朋友,所以他们待在一起的时候就会感觉很放松,没有什么很明显的边界感。
这样理解也可以。
潜意识告诉他,这个问题他并不想逃避,也不想模棱两可给自己一个差不多的答案,敖丙搞不清到底是哪个环节不对,就是觉得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不能就这样简单地解读。
唉,还不如当面问本人。
——他自己说的,搞不明白的问题可以问朋友。想到这儿,敖丙稍微释然了一些,闭上眼睛培养睡眠。
到了傍晚,最后一节课结束,他照例去两栋教学楼之间等哪吒吃晚饭,楼下的高中生走了一波又一波,那个总是着急抢饭的家伙却一直没下楼。
敖丙拿出手机直接打了电话,电子女声在那边说您拨打的用户正忙。
难道是又被抓去罚站了?
他上了楼,推开二班的门,里边只有两个学生,见他探头,都很熟稔地打招呼。
敖丙问:“哪吒呢?”
“请假了,”其中一个同学道,“他发烧了,没跟你说吗?”
发烧了?敖丙愕然:“没有,他什么时候走的?”
“中午吃完饭回来就走了。”
一下午了?敖丙惊讶过后看了看时间,离晚自习还有一个小时左右,正值下班高峰期,不知道来回一趟时间够不够。
敖丙对两个同学道了谢,飞奔下楼去。
昏昏沉沉间,哪吒又做了梦。
梦里的他神色颓废地站在太乙面前,发愁道:我天天晚上失眠,白天困得学不了一点,你想想办法啊。
太乙指着他的黑眼圈哈哈大笑:哦哟你现在自带烟熏妆噻,来来来我拍哈照,发个朋●圈……
拍什么拍!哪吒夺过他的手机,劈头盖脸一顿数落:玩得挺开心是吧?马上期中考试了还玩!教案写完了吗?卷子批完了吗?公开课稿子背了吗?你瞧瞧你从头到脚哪有点儿老师的样!这么大个人了一点不让人省心!
一通输出,好爽。哪吒好歹还记得自己在做梦,反正老师不会真的揍他,揍也是梦里的揍,不作数的。
太乙像是被戳到痛脚,嘟嘟囔囔了一会儿,忽然掏出个小瓷瓶,大叫:有了!你看这个——迷迷眠眠丹!
哪吒凑过去打量:啥玩意儿?
太乙得意道:吃了这个,立马睡着,这样你晚上就不会失眠了噻!
哪吒一把抓过,正要往嘴里倒,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尖叫声。他走到窗边去看,发现楼下一群人在四散奔逃,一个个小黑点飞速移动,一边移动一边嚎,哪吒伸着头仔细辨认,听见那伙人嚎的是什么“有妖怪”。
哦哦,对,是做梦。哪吒接受良好,打算不去管那些东西,梦里能睡一觉也挺好。
不料他一转身,眼前是平时上锁的学校楼顶天台。
面前有一条龙。
一条蓝色的小龙,额前和龙角上有漂亮又奇异的花纹,正面看是盘成个碱水结的样子,安静地站在他面前。
哪吒着实被震惊到:我靠,龙,活的,这么牛●……
楼下那群学生还在嚎,一阵又一阵尖叫在空旷的学校里回荡来回荡去,哪吒啧一声,朝地上吼:闭嘴!吵死了!
地上竟然有人回应他:你快下来啊!那是妖怪!
妖怪?哪吒诧异回眸:你说它?拉倒吧,这可是龙!
龙好像听懂了,将脑袋伸过去,用长长的嘴筒子蹭他的手。
地上那群人大惊小怪,嗷嗷叫着说:完蛋了完蛋了它要吃了你!
聒噪!哪吒张开嘴要骂,身边那龙却忽然飞了下去,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对着地面发出一声龙啸,震得周围那片树林跟着颤动,人群也不知去了哪里,校园霎时安静下来。
哪吒还在目瞪口呆的时候,龙又灵活地飞上来,掀起一阵风,却又轻轻落到他身边。
龙的眼睛也是蓝色,上面一排浓密的睫毛,周围是坚硬的、比蛇鳞放大了无数倍的龙鳞,每一片都能折射出太阳光,流光溢彩,漂亮极了。
哪吒见它不躲,就上手轻轻摸了摸那些鳞片,龙温顺地垂下眼,甚至有要把脑袋枕在他腿上的意思。
龙很安静,哪吒却莫名理解了它的想法,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腿,尴尬道:这可能不行,你嘴筒子太长了,我腿会被压断的。
龙用那双水似的眼睛盯了他许久,一声不响地别过头去,看起来有点沮丧。
呃,哪吒抓抓头发:我陪你玩?
龙眼神发亮地回头。
可是玩什么啊?哪吒环视一圈,这梦里光秃秃的,就一栋楼,一时间真不知道玩什么。
他正思索时,龙靠近他,用脑袋拱他,一直拱到天台边,哪吒背抵着墙,被迫一脚踩到它脑门上。
对不起对不起!哪吒抬起脚,挪到旁边,伸手给它拍拍灰,却见龙用那双漂亮的蓝眼睛望着他,还把脑袋往他脚下送。
哪吒恍然:你要带着我飞?
龙点了点它的大脑袋,看起来有些笨拙的可爱。哪吒笑起来,绕过去爬上它的背,抱住龙角,雀跃道:飞!
阳光下,龙微微俯身蓄力,随即腾空而起。
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哪吒猛地后仰,连忙抱紧了龙角,在呼呼的风声中喊道:稳当点!稳当点!你可别把我摔下去!
——不过这是在梦里,梦里要是摔下去,应该也没事吧?
龙带着哪吒飞了好久。
从龙背上俯视,其实和坐飞机时看到的景象差不多,但骑龙可不是每天都有的,做梦都难得梦到一次,多酷啊。
龙带着哪吒飞回学校天台,哪吒跳下来,脚还有点软,感觉有点像坐云霄飞车那样的轻微失重感。他问龙:怎么不飞了?
龙瞥他一眼,恹恹地趴下。
哦,你累了啊。哪吒也在它旁边坐下,笑道:虽然我知道是做梦,不过,我认你这个朋友。
龙将大脑袋偏过来一点点。
我还有一个朋友,叫敖丙。哪吒道:其实我就这一个朋友。
龙又贴过来蹭他的手,哪吒道:要是他也在就好了。
龙张开嘴,发出了敖丙的声音:我一直在这儿啊。
哪吒倏地回头看龙,龙抬着脑袋看哪吒,一人一龙相顾无言。
我草。哪吒捂住脑袋:我终于疯了。
龙用很熟悉的眼神瞥他,道:别疯,你作业写完了吗?
哪吒闭眼:你能说点人话吗?
龙那么大一个脑袋,哪吒却愣是看出了些熟悉的微表情。龙——应该说是敖丙——龙形态的敖丙一本正经道:我是条龙,怎么会说人话。
……反正我是不会在梦里写作业的。知道他是敖丙,哪吒干脆靠在他龙角上,道:哎,你能变回人吗?
龙说:非得变成人吗,你知道我是谁。
哪吒沉吟片刻,道:虽然你这个样子也很酷,但是我还是更习惯你是个人。
龙沉默了一下,问他:是人是龙很重要吗?
会在一些奇怪的事上刨根问底,甚至比他还犟种,这果然是敖丙。哪吒思索了一下,道:因为你是敖丙,所以是人是龙都没关系,不过龙太稀有了,谁会不喜欢龙啊,哎,随你吧,想变就变,不想变就不变。
不,龙有很多的。龙又说:东西南北四大海域,都有龙。
哪吒脱口道:但是你不一样啊,你是敖丙啊。
龙抬起那双深邃的眼睛凝视着他,声音轻了一些:那你究竟是因为我变成龙,你才会喜欢龙,还是因为这条龙是我,你才会喜欢我?
啥?哪吒被他绕晕了,思考无果后,苦着脸道:什么人什么龙,那不都是你吗?
龙静静地望着他,似乎在执拗地等一个答案。
哪吒忽然想起这是梦,毕竟现实世界里不可能有龙,恍然道:除了你,我也没见过别的龙,所以——
所以虽然龙有很多,但是你只有一个。
话音刚落,龙变了模样:蓝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熟悉的校服,只是额头上多了一对小小的角。
是啊。那人站在风里,温柔地对他笑道:除了我,不会再有别人了,不是吗?
这话熟悉,哪吒怔然望着他飞扬的头发,还想问什么,这梦却忽然模糊起来,哪吒朝他的方向奔去,扑了个空,只听到他带着笑意的声音:
我说过,我一直都在这儿。
这儿?这儿是哪儿?
柔和而清亮的声音逐渐远去,哪吒站在一片雾气里,有些错愕地回想着他的话,思绪忽然蓦地清明。
这儿是……
我的梦境。
我的潜意识。
——我的心。
……哪吒……
哪吒……
哪吒……!
哪吒!
有人叫他。带着回音,由远及近,哪吒努力地睁开眼,眼前赫然是梦里那个人,一脸的惊慌。他好像是刚跑来,胸口还在剧烈地一起一伏。
“你再不醒我要打120了,”敖丙松了口气,“好点了吗?”
还是困,哪吒半眯着眼,慢吞吞地点头。头顶是家里的客厅,他微微翻身,终于想起自己是在沙发上睡过去的。
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敖丙皱起眉,这人本来就体温高,他自己又体温低,出学校太急手套也没戴,手冰得很,一时间真是分辨不出来哪吒到底是不是还在发烧。
“你还发烧吗?”
哪吒继续艰难摇头。
什么意思,不烧还是不知道?敖丙有点急,道:“你说句话呀。”
哪吒痛苦地咽了口唾沫,张开嘴,喉咙又哑又痛:“嗓子疼。”
他一张嘴把敖丙吓了一跳,这谁啊,沙发说话了?
哪吒家敖丙来过几次,便给他盖了沙发毯,起身去烧水,茶几上高高低低的杯子摆得满满当当,一摸全是冰的,很有可能这人从回来就没想起这茬,一口气睡到现在。
水壶咕噜咕噜烧起来,敖丙又折返回沙发前,在茶几抽屉里找退烧药。身后边哪吒也没闲着,用他那个破嗓子叫敖丙:“我跟你说,我做了个梦。”
“又做梦了?”
敖丙应着,手下一盒一盒扒拉那些药片和胶囊。他把抽屉翻得哗啦哗啦响,创可贴和梨膏糖都刨出来了,就是没有退烧的,敖丙急得眉头紧皱,随口道:“梦见什么了?”
哪吒上下嘴皮子一碰:“你变成了一条龙。”
敖丙背对着他顿了一下,挪到旁边去翻另一个抽屉,声音里带了一点无奈:“哦,那我变成龙什么样的?”
哪吒伸着脖子费力地咽口水,而后有气无力道:“嘴筒子好长。”
敖丙气笑了。
“好,我知道了,你别说话了,歇会儿吧……哦,在这儿,”敖丙找到了一板消炎药,转过身问,“你吃药了吗?”
哪吒点头。
“吃了什么?”
“那个……”哪吒眯着眼回忆,笃定道,“迷迷眠眠丹。”
敖丙沉默两秒,痛苦闭眼、睁眼,难得有些崩溃地叫他:“起来,吃药!”
哪吒自己歪歪扭扭地坐起来,见敖丙给他兑了温水,又去了趟厨房,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块桃酥。
“先吃这个,”敖丙递给他,转过身拆药片板,道,“退烧药没找着,一会儿我去买点。”
桃酥咬一口掉一点渣,哪吒病得头疼脑热,却还记得敖丙洁癖,老老实实用另一个手接着,味同嚼蜡地全部咽下去。
敖丙拽过垃圾桶让他丢掉桃酥渣,把水杯递过去。
“你从哪找着的桃酥?”哪吒漱了口,声音听起来正常了点。
“上周的时候我爸提来的,”敖丙又把消炎药递给他,“叔叔阿姨还送了我曲奇饼干,忘了?”
哪吒吞了胶囊,愣愣点头,又回过神道:“你没有我家钥匙,怎么进来的?”
敖丙接过他手里的水杯,道:“给物业打了电话,你不是说你爸妈刚出差吗。”
哪吒还是愣愣点头,眼神似乎又开始涣散。敖丙见他这样,站起身道:“你先躺会儿,我去买退烧药。”
哪吒却一把抓住他的手。
敖丙诧异低头,见这人定定望着他:“我不发烧了。”
“真的,”哪吒神色似乎很清醒,拉着他的手腕往下拽,抬着脸有些恳求道,“你先别走,好不好?”
敖丙半信半疑地坐下。
哪吒还不松开,就那样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手——还捧着敖丙的手,眉头紧锁,好像在斟酌什么。
敖丙一看他这个样就猜出个大概,直接问道:“你量体温了吗?”
哪吒茫然抬头,摇头。
敖丙叹气,抽出手去抽屉里翻温度计,哪吒还是低着头,怅然若失地望着自己空掉的手,恍惚道:“我跟你说,梦里边你驮着我飞来着。”
我驮着他飞?敖丙大脑宕机一秒,继而反应过来,他在这病号的梦里变成龙了。
“虽然你嘴筒子很长,但是你的眼睛很好看,真的,”病号转过头,对忙着翻找温度计的敖丙的背影真心实意地称赞,“龙角也很好看,有那种花纹,超牛●。”
敖丙实在是找不到温度计了,转过头问他:“你家温度计放哪了?”
哪吒指着他的额头,愕然道:“你的龙角呢?”
敖丙头一次有了想骂人的冲动。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干脆俯下身,抱住这病号的脑袋,额头贴额头,鼻尖对鼻尖。
哪吒呼吸一滞。
就那一瞬间,敖丙松开他,满脸焦急震怒:“烫成这样你就没感觉吗?”
哪吒被他箍着脑袋,呆道:“什么感觉?”
敖丙给面人似的哪吒套上外套,出门打车去医院。
他们这个小区是高档住宅区,出租车不让进,敖家的管家刚好出门,敖丙只得自己拉着浑浑噩噩的哪吒走到小区入口。
门卫认识这俩高中生,笑呵呵打招呼:“没上课去啊?”
敖丙架着东倒西歪的哪吒,对门卫笑了笑:“他发烧了,我带他去打个针。”
“哎哟,没事吧,”门卫知道这两家大人都忙,神色一敛,关切道,“用我帮忙吗?”
“不用不用,”敖丙摆摆手,“已经打上车了,谢谢啊。”
似乎是不满他跟门卫说话,哪吒拧着眉毛探头,看到门卫那头不太茂密的头发后,笃定道:“是你啊,我认识你。”
门卫笑呵呵道:“我是谁啊?”
哪吒伸出一根手指头:“夜叉。”
敖丙拍掉他的手,转过头跟门卫赔笑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烧糊涂了,说胡话呢。”
终于,车来了,敖丙把他塞进去,自己也急出一身汗。
车上他也没闲着,将那个梦颠来倒去地说,把司机逗笑了好几次。哪吒执着于他丢失的龙角和额前的印记,从下车一直絮叨到挂号。
“不是流感,就是冻着了,”大夫开了药,递给敖丙,“去交钱吧,三楼左转第一个屋输液。”
哪吒还是像个面人,站都站不稳,敖丙不敢留他自己呆着,继续架着他去窗口排队交钱,再拉到三楼打针。
第一个屋根本没位置,床位早满了,护士忙得没空抬头,朝门外一指:“走廊上有座位,先去坐着,去晚了真没空了啊。”
敖丙便道了谢,拉着哪吒出去找位置。
走廊上也很壮观,带着口罩的学生从小学到高中都有,一边儿坐一排,清一色打左手,右手都捏只笔,面前是一份试卷或者一本习题册,旁边是同样神色疲惫的家长。敖丙拉着哪吒找到两个空着的座椅,对中间低头玩手机的中年人礼貌道:“不好意思,您能往那挪一下吗?——谢谢。”
终于坐下喘口气,敖丙拿出手机,时间是七点十二,第一节晚自习已经开始了,锁屏界面显示三个未接来电,两个来自他班主任,另一个是他爸。
完了。他旷课了。敖丙抓着手机想理由,脑子里却不知怎的蹦出哪吒和太乙吵架时说过的歪理:自习课而已,小爷要是考得上,就不差这一节课,要是考不上,自然也不差这一节课。
有道理啊!敖丙没犹豫,先给他爸打了电话,再给申老师打电话——实话实说,果真被数落了,但两位长辈竟都没有很生气,只是让两个孩子回来的时候注意安全。
哪吒戴着口罩,正仰着头打瞌睡,敖丙转过头,轻声问电话那头:“老师不罚我吗?”
“我让你现在回来,你就会回来吗?”申老师在那边叹气,“都说哪吒是犟种,我看你俩其实就是半、半斤八两。”
半斤八两应该不是一个褒义词。挂了电话,敖丙却开心,他有个很开明的老爸,还有个很开明的老师,还有——
哪吒睡得一磕头一磕头。
护士端着打针的小盘子过来了,拉长声音喊:“李哪吒——”
“这里!”敖丙应道,又拍拍边上的病号,“醒醒,醒醒,哪吒?”
病号睁开眼,懵懵地望着他。
护士已经利索地抓过他的左手,绷紧,拍打手背,见他没带书包,道:“打右手行吗?”
“行,”敖丙替他答应了,道,“大概多长时间?”
“三瓶,两个小时左右,”护士推了针,绑好胶布,调了输液速度,对敖丙道,“吃饭了吗,第一瓶这个打了可能胃不舒服。”
敖丙点头道:“我去给他买点,谢谢。”
“食堂在旁边那个楼的一楼,进门右拐。”
“好,谢谢。”
敖丙正要走,身边的病号第二次伸出手拽他,眼神依旧困顿且涣散,却哑着嗓子,抬着脸对敖丙道:“你也要吃。”
买了饭回来,哪吒看起来清醒不少,两个人摘了口罩,一手一个包子,安静地啃。
快吃完了,哪吒“啊”了一声,问他:“几点了?”
“七点四十。”
“你咋没回去上自习?”
哪吒望着他的眼神隐隐有些期待。
敖丙瞥他一眼,挑起眉:“我不差那一节自习。”
哪吒眼里的光黯淡了些,抬眸略一回想,又惊喜道:“这不是我说的吗?”
“是啊,”看他有精神了,再想起下午他那个半死不活的模样,敖丙忍不住叹气,“你知道你今天跟门卫说了什么吗?”
“哪个门卫?”
“咱小区门卫。”
哪吒咽下最后一口包子,咂嘴道:“我说他像夜叉?”
“你说他就是夜叉。”
“……”哪吒嘴硬,“他就是很像夜叉。”
敖丙没忍住,笑出声来:“你还说我变成了一条龙。”
“是啊,是真的,”哪吒使劲点头,一脸真诚,“特别酷,特别牛●。”
“你还说我缺了一对龙角,”敖丙戴回口罩,指了指自己的眉心,揶揄道,“还说这里缺了一个蓝色的,嗯,就是……”
“对,就是一个蓝色的,呃,我记不太清楚了,”哪吒也比划着,语无伦次,“反正是个印记,挺好看的。”
怎么这人做梦也这么有意思?敖丙看看他的脑门,笑道:“该给你也点一个。”
“那我点个红的,”哪吒扬唇笑道,“跟你同款。”
“为什么是红的?”敖丙想起上次下雨时两人在教学楼门口那一撞,眨眼,“被我撞的?”
两个人脸对脸傻乐。
“你别笑话我,”哪吒也重新戴上口罩,只露出一双睡足之后亮晶晶的眼睛满含笑意望着他,道,“我觉得咱俩上辈子认识。”
敖丙从前没想过,听哪吒这么一说也颇有同感:“那你应该是那种将军,我是……”顿了顿,他笑道,“我去海边隐居。”
“海边?”哪吒咋舌,“太远了吧,那我要怎么才能遇到你?”
敖丙想起很多班里女同学偷偷看的小说,当下开了个头:“这个简单,你去受个伤,从船上掉下来,然后我就可以去救你了。”
“救完呢?不会就跑了吧?”哪吒越想越熟悉,一拍大腿,“这不海的●儿吗!”
他声音清亮,分贝稍大一点,周围就有小学生和初中生抬头看过来。哪吒只露双眼睛,冷眼看回去,被敖丙提醒要换瓶。
护士过来换瓶了,敖丙接着他的话茬小声道:“我跑什么?最好趁这个机会敲你一笔,这样我才不亏。”
那又会引发一系列新的问题。两个人分析了一阵有可能发生的剧情走向,最后放弃,将军和隐士听起来就没可能做朋友,海的●儿结局也并不圆满,不管哪种都闹心。
地板上来来回回,快步走过许多双不同的鞋子,高跟鞋、皮鞋、运动鞋、小孩的体操鞋。那些很快经过的鞋子们旁边就是两人并排的鞋尖,敖丙低头看着,忽然觉得心里很踏实。
“当个普通人也挺好的。”
没有超能力,没有身份隔阂,没有深仇大恨,普普通通吃饭、睡觉、上学,也挺好。
哪吒目光灼灼地望着他,若有所思,片刻后道:“但是这有个必要条件。”
敖丙转过头来看他。
哪吒眼含笑意:“咱俩得一起。”
敖丙怔住,也垂下眼笑了:“嗯,必要的。”
“……嗯?”他偏头思索,又皱眉否定了自己,“不是必要,应该是充分不必要。”
哪吒:“……啊?”
“你看啊,小范围是大范围的充分不必要条件,”敖丙对他解释,“如果咱俩每天都在一起,那当个普通人就是好的,要是反过来,咱俩都是普通人,但是我们不认识的话,那当普通人也没什么好的啊。”
口罩后是两双瞪圆的眼睛,片刻后,两人都捂着脸低下头去——上学哪有不疯的!
“你说得对,”哪吒哭笑不得,“反正就是咱俩待在一起这件事很重要,对吧?——你别笑了。”
敖丙抬起头来,和哪吒眼神接触的一瞬间,两人又绷不住了,同时低下头憋笑。
笑够了,扫视这一走廊写作业的学生,哪吒咂嘴:“不上学也行,你说咱俩要是不上学,得干嘛去啊。”
敖丙只想得起来他扫地很利索,猜道:“种地?”
“你呢?”
敖丙想了想自己老家,歪头:“水产养殖?”
“我种地,你养鱼?”哪吒思忖,补充道,“还是养虾?”
他真的在认真思考养什么,这眼神看起来不太聪明,让敖丙想起傍晚时这家伙在小区门口嘟嘟囔囔的样子,便胡乱道:“养个夜叉。”
不小心押韵了,这次都不用对视,两个人不约而同缩起脖子,低下头去无声爆笑。
护士来换第三瓶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双双戴着口罩睡昏过去。
高中就是会随时随地睡死,更不要说敖丙从下午到现在晚上九点一直在忙碌。上完课就拖着哪吒来打针,再加上医院暖风很足,敖丙脑袋后仰,头一次没有枕头也睡得昏天黑地。
哪吒则睡得不沉,他一下午都在昏迷,输了液反而清醒很多,便眯一会儿醒一下,再眯一会儿再醒一下。
这样睡了醒、醒了睡,几次之后,哪吒再睁开眼,发现敖丙的脑袋从椅背上歪了过来,抵在他肩膀上。
他还戴着口罩,所以眼睛和睫毛就愈发显得好看,哪吒看了两眼就不敢再看,只得放缓呼吸,慢慢把身子靠过去,好让他不至于歪倒。
只是这么静下来,哪吒脑海里那些好不容易忘掉的画面就又浮出水面,一节一节放给他看。
是退烧了吧。哪吒抬头看了眼吊瓶,有些绝望地想。
身旁的呼吸声没那么明显,不会像梦里那样吹得他耳畔发痒,但是可以感受到这人睡得很熟,胸口平缓地一起一伏,一半多重量都压在自己肩膀上。
哪吒无措地瞪着面前的地板,犹豫片刻,还是慢慢转过头去,带着些试探和赧然,小心翼翼去瞧那个人的侧脸。
睫毛好长。
走廊忽然变得很安静,安静到他耳边似乎只剩下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
要说梦里的事,他只记得有一条蓝色的小龙会发出敖丙的声音、这条小龙驮着他飞上飞下,最后好像还说了什么人什么龙的理论,其他的就记不清楚了。
毕竟他那会儿烧到39度多,能爬起来跟着敖丙去医院已经很不容易,更不要说把梦里发生的事完全复述下来,再说人不生病的时候也很少有能把梦记清楚的。
但是,上次那个梦,他就记得很清楚。
想起那些画面,哪吒又开始头晕目眩。
叛逆归叛逆,太乙对他的评价里有一条他却很赞同,那就是他的心思确实不在这方面上。可他同时也是一个处于青春期的正常男生,拥有完备的生理知识储备——好吧也不一定拥有,不然怎么解释他会在梦里对好朋友做那样的事。
他很清醒,因此知道自己就是在心跳加速,可是这种悸动究竟是因为做了梦之后本能地感到羞赧,还是因为他潜意识里就认为敖丙对他来说是特殊的,所以才会做那样的梦?
……可敖丙确实是特殊的啊!
好不容易平复下那一阵莫名的心跳后,哪吒再次小心翼翼地转过头,看向身边依旧熟睡的男同学。
他可就这么一个朋友。
其实做朋友也很好啊。哪吒垂眸望着他放在膝上的手,在心里说服自己:毕竟万一搞砸了,连朋友都没得做。
……但是他要先确认一下。
只是确认一下。
在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里,哪吒慢慢伸出手,指尖微颤,自他的掌根而上,划过微凉的掌心,穿过指缝,覆住手背。
轻轻地、轻轻地,十指相扣。
反正他睡着了。哪吒安慰自己,反正他不知道。
敖丙只动了动脑袋就继续睡过去,哪吒盯着他的手,似乎想盯出一个答案来,然而敖丙只是平缓地呼吸着,并没有别的什么反应。
……算了。
他轻轻舒了口气,心里却不知怎的很不是滋味,好像是在怨自己想太多。
就当朋友也可以,就是朋友。
朋友而已。
哪吒有些垂头丧气,正打算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却忽然发现那只被他扣着的、冷玉般的的手指动了一下。
——然后一根、一根,慢慢收拢,直至握住他的手。
哪吒怔然望着。
心里隐隐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什么,那些原本被封存得很好的情绪,也都由模糊至清晰地,层层叠叠地冒出来,变成一团乱七八糟却柔软的棉线,胡乱罩在他心头。
“……敖丙?”
他没有转头,只轻轻地、颤声叫他。
一旁传来的还是平缓的呼吸声,哪吒没等到回应,知道他大概率还在睡,一时又猜不出这动作究竟代表什么。
他正困惑,视野里走进一双白色的平底鞋,哪吒抬起头,眼前是给他打针的护士。她示意面前的高中生伸手,道:“该拔针了。”
哪吒抬起头,这才注意到输液管中段的小瓶子已经空了大半,后方墙上的钟正指九点一刻。愣神间护士撕开他手上固定针管的胶布,利索地拔了针,哪吒只好匆匆松开敖丙的手,隔着棉球和胶布按住自己手背上的针孔。
过了好一会儿,等到哪吒因为打针而僵硬的右手都缓过来,敖丙还没有要醒的迹象。
哪吒偷偷转过头瞧他。
敖丙阖目靠在他肩膀上,被口罩遮了大半的脸上神色平静,眉宇因为疲惫而完全舒展开。额前有几缕被静电蹭下来的碎发,拂过眼睛,支棱在他的睫毛上,发梢被哪吒的校服截住,翘起个弯,在走廊的暖风里微微晃动。
哪吒踌躇了一下,伸出手指去挑那缕头发,将它们撩到鬓角那里,露出俊俏的、丝毫不设防的眉眼。
真好看。
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他就又脸颊发烫起来,带着一些困惑和不知从何而来的欣喜,这个人从来没离他这么近过,这个视角也绝对是头一次见,可是不知怎的,就是有些熟悉。
可能真的是上辈子认识吧。
正愣神想着,面前有人叫他。
“不好意思,你们打完针了吗?”是个中年男人,身后跟着一个没精打采的男孩,男人对哪吒低声道,“可以让一下吗?实在没位置了。”
哪吒应了声,拍了拍旁边还在昏睡的人:“醒醒,敖丙?醒醒。”
敖丙慢半拍地睁开眼,见他右手已经只剩个胶布,揉着眼一脸困顿。
“怎么没提前叫我。”
“……哦,刚拔针。”
两人站起来,给父子俩腾出位置,慢吞吞地出去打车。
一路上相顾无言,敖丙是还没睡醒,哪吒则是心里有事,生怕说多了露马脚,就干脆仗着生病保持沉默。
快到家时,太乙来了电话。哪吒父母出差赶不回来,太乙算是半个监护人,确保哪吒退了烧,又在那边絮絮叨叨半天才罢休,挂电话之前再三提醒哪吒明天穿厚点、带保温杯接温水、午饭用他的饭卡去教师食堂补补、想带着敖丙一起也没问题。
出租车内安静,老师操碎了心的方言清清楚楚传来,让敖丙笑出声,凑过来说谢谢太乙老师,呼出的气息痒痒的,又让拿着手机的哪吒身形一僵。
敖丙注意到了,似乎有些惊讶地转过来打量他。
“怎么了?”
“没事。”哪吒扭头去看窗外。
这人本来是很有分寸感的。哪吒心里乱糟糟,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敖丙,只能默默祈祷他继续像平时那样礼貌,别问了,不要再问了,至少不要是现在。
敖丙果真困惑地偏过头去,正要说什么,身上手机响了。
“哥?”
他应着,哪吒便松了口气,打心眼里感谢这位素未谋面的哥,不然就敖丙那个钻牛角尖的性子,真有可能半夜拍他门问你到底怎么了。
说话间到了小区,车停在大门前,哪吒付了钱,两人一起往家走,路上冷冷清清,只有昏黄的路灯和偶尔经过的遛狗的人。
那边敖丙挂了电话,忽然对着手机屏幕叹了口气。哪吒偷偷转过头去,见他好像是忘了刚才的事,便装作若无其事道:“怎么了?”
“明天高三百日誓师,我哥说学校找我当学生代表。”
“高三百日誓师,找高一的当学生代表?”哪吒奇道,“干嘛去的,念演讲稿吗?”
“估计是抓壮丁,干活去的,”敖丙又叹一口气,“明天我要早点去学校,你多睡会儿吧,别跟我一起了。”
哪吒的重点在最后一句上,当即不情愿地拉长音:“啊?”
到了熟悉的花坛边,两人站定,敖丙一眼就看出他抱怨什么,弯唇笑道:“也就忙一上午,中午还是一起吃饭?”
明天吃饭是明天的哪吒要面对的事,不归今天浑浑噩噩的哪吒管,但无论什么时候,能和敖丙一起吃饭总是令吒快乐的。
哪吒就很爽快地点头,把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全都塞回去,继续在敖丙面前当一个没心没肺的朋友。
两人各自回了家,一左一右,相继亮起两扇暖色的窗。
敖丙开了门,换鞋进玄关,先看到了客厅里正在冲蜂蜜水的管家。
“伯伯,”他打了招呼,注意到里边房间开着灯,有些惊讶,“二哥回来了?”
管家点头笑道:“二少爷带了几个同学回来,今天在家里住。”
正说着,敖家老二推开卧室门出来了,随着门开一起涌出的还有几个高三学生的鬼哭狼嚎,二哥抬头看见三弟,原本面上一喜,又扭头冲房间咆哮:“小点声!我弟回来了!”
又转过头来,对敖丙一笑:“别理他们,高三都这样,学着学着就疯了。”
敖丙注意到一旁的沙发,诧异道:“我的书包?”
“嗯,给你捎回来了,”他先喝了口蜂蜜水,道,“学生代表那事,本来是今天晚上开会的,听他们说你没去,我就问了你班主任。”
然后就知道逃课的事了吧。敖丙有些心虚地低头。
“哪吒好点了吗?”
“好点了。”
当哥的倒没有兴师问罪,也给他递杯子过来,道:“行,我同学他们几个可能比较吵,本来想着让你先去哪吒家住一晚上的,不过他生病了,还是算了。”
喝了口蜂蜜水,敖丙觉得很有道理,点头:“嗯,还是不要打扰他休息。”
“啥啊,”二哥瞥他一眼,好像有点嫌弃,“是那小子生病了我怕传染给你。”
“他不是流感,就是冻着了,”敖丙替哪吒解释,放下杯子时似乎闻到一点酒味,偷摸瞧了一眼厨房里忙活的管家,低声道,“哥,你喝酒了?”
望了眼厨房,二哥也凑过来,压低声音:“啤的。”
“怎么这个时候喝酒啊?”
“最后的狂欢呗,”正说着,里边又是一波新的嚎丧,敖家老二摇着头叹气,对敖丙道,“里边有俩喝多了,也可能是学崩溃了,高三嘛,都这样。”
敖丙仔细听了听,里边那几位虽然喝大了,吐字倒还清楚,有一句是“毕业之后我们就不再是最好的朋友了”,还有一句是“以后兄弟们去了不同的城市也得常联系”。
敖丙放下杯子,一旁的哥哥翻着手机,两人都没说话。
他们一家人忙成这样,在一座城市里尚且不能经常见面,高中同学之间连血缘关系都没有,就算以后常联系,能一直联系下去的也是少数,更不要说什么“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
敖丙忽的顿住,脑海中又浮现出哪吒的脸。
他们以后也会这样吗?
三年里打打闹闹,或许能过得充实又快乐,可是毕业之后总要分开的,他们可能会考上不同的大学,去不同的城市,认识一群新同学。
到那个时候,他们还能再像现在这样要好吗?
到那个时候,他们还是最好的朋友吗?
“怎么了?”
二哥看出他有些失落,关切道。
哪吒说过,想不明白的问题可以问长辈,他哥姑且也算半个。敖丙踌躇了片刻,问他:“哥,你最好的朋友是谁?”
二哥挑眉,指指卧室门。
“最好的是哪个?”敖丙听着里边的几个高中生喝大舌头拉长音地感慨,执拗道,“如果只选一个的话。”
二哥摸了摸下巴,摇头:“没法选啊,我们几个关系都挺好的。”
“可是‘挺好’也不是‘最好’啊,”敖丙不死心,继续追问道,“没有最好的吗?特殊的、唯一的那种?”
“小丙啊,”敖家老二叹了口气,温声道,“人生的每个阶段都会遇到不同的人,当然也会结交到不同的朋友,人不可能只有一个朋友的。”
“……可是我就是只有一个。”
敖丙低下头去,莫名难过起来。
“我就是想……永远和他做最好的朋友。”
仅此一人的、除了彼此之外,没有别人的。
他说得低落,二哥没听清:“你说什么?”
“真的没有吗?”敖丙抬起头来,困惑地反问他,“唯一的、特殊的?”
当哥的略一思索,扬眉道:“你说的是谈恋爱吧。”
叮咚。
一刹那,他好像在自己脑海里听到了这个声音。
周遭忽然变得模糊,耳鸣混合着心跳填补沉默,敖丙愣愣的,似乎听到他哥又说了什么,继而将书包塞进他手里,推进自己的卧室。
他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像之前十来年里做的那样,有些机械地拿出课本和习题册,眼前是翻过很多遍的、工整的笔记,眼前却也同时什么都看不清,只剩下某个脾气不太好的男同学,在脑海里演独角戏。
生气的、委屈的、得意的、开心的、羞赧的,全都变成个长得歪扭七八的小人,一边哇哇叫,一边把认识的这大半年里做的事全都复刻一遍。
敖丙莫名有些怅然,干脆转过身面对着窗棂放空自己。
……
脾气不太好的男同学此时刚洗漱完,正躺在卧室床上愣神。
医院里想不明白的那个问题,答案应该是在那两个梦中。
可是想不起来了啊。哪吒拍着脑袋犯愁,第一个梦倒是记得很清楚,他甚至连敖丙念的那首诗都记下来了,偏偏第二个梦就记得颠三倒四,果然是生病影响记忆力,回忆到现在只剩下敖丙变成一条龙——一条好看的龙。
父母在他一进家门后就打来了视频电话,跟太乙一样,上来就是一通询问,母亲在屏幕里满眼心疼和自责,提起最近他的表现又骄傲得不行,说老师夸你最近懂事多了,都说是敖丙那孩子带着你变好的,妈妈知道不全是因为他,我儿子本来就是个好孩子。
父亲平时话不多,也挤进屏幕来向他承诺:等爸爸回去,一定陪你打球。
哪吒答应着,有些不自在地安慰他们。他其实知道父母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他的关爱,只是这世界上除了父母和太乙,也就只有敖丙会觉得他很好。
又是敖丙,又想起敖丙。
现在,他挂掉了电话,把自己收拾得清爽干净,按理说可以毫无负担睡大觉了,可是睡了一下午又一晚上,合上眼也是脑子里过电影,根本睡不着。
那电影一帧一帧,全都是敖丙。
敖丙、敖丙……哪吒放空自己默念他的名字,思绪已经有些麻木,生个病折腾到晚上,好不容易趁敖丙睡着了能让他冷静下来思考这个问题,脑海里思绪万千兜兜转转,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他真好看。
对他笑的时候好看、吃饭的时候好看、写作业的时候好看、睡着的时候好看。
无奈的时候好看、着急的时候好看、开心的时候好看、生气的时候也好看。
其实他知道答案。心跳声里,哪吒捂住眼睛。
心头那团棉线依旧乱糟糟,他努力稳定心绪想要找出一个线头,从他们认识那天开始,将这些情绪一点点捋顺,可这些线却并不等他,都呼啸着,全部奔向那一个答案。
敖丙为什么会在他的梦里变成一条龙?
是因为龙太稀有,世人根本不得见,而敖丙对他来说,甚至比龙还要珍贵。
恍惚间,他终于想起梦里的自己说了什么。
龙或许有很多,可我只见过你。
你这样好的人,我不会再遇到第二个了。
所以,并不是他喜欢龙。
他愣愣望着窗外,树梢上的月盘无声,云雾悄然荡开,丝丝缕缕,温柔又缱绻地席卷夜空。
今夜无风,月亮安安静静挂在那里,星子就那么几颗,只有在靠近月亮的一小圈光晕里,蓬松的云层才露出一点点边,大的小的都有,这儿一朵,那儿一簇,像团团的绵羊的毛。
敖丙抬头看向那里,脑中还是那个家伙,从他们打架那天开始,像是游戏复盘似的,按着时间顺序挑出一些事情来演给他看。
别扭地向他搭话、得到答复会眼睛一亮、做题习惯性拧起眉毛、拿到考卷时的嚣张又自信。
要是偶尔靠得太近,还会吞吞吐吐地脸红。
想着想着,他就忍不住弯起嘴角,直至恍然地轻笑出声。
他手里捏着一张纸,折叠了很多次,有点破破烂烂,上面写满了公式和字母。
“……原来是这样。”
如同在云层浮絮里投下一颗火种般,那些酸涩、欣喜、悸动、不知所措,全部轻轻从心里汹涌炸开,叫他甚至有些想哭。
“是因为我喜欢、喜欢……”
是因为喜欢他。
喜欢他。
这就是答案。
哪吒将脸埋进被子,柔软却微凉的触感让他想起那个人的手指。
当他自以为试探地与他十指相扣,那个人却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回应。
或许是因为,喜欢你这件事,是出于我的本能。
敖丙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草稿纸,在那些乱七八糟的算式里,有一处歪歪扭扭的字迹,是那个人在昏昏欲睡时无意识用左手写下的。
“敖丙”。
于是心跳声骤然加快,从前相处的日常碎片忽然变得清晰起来,如同斑斓的万花筒,一片是他拿着叉子喂泡面给他,一片是被胶水粘在一起的双手,一片是他们在月亮下念儿时的诗,一片是他们戴着口罩靠在医院走廊上昏睡。
还有一片,是他在雨声里专注而温柔地对他说,除了你,没有别人。
那雨声太大,太闷,多像他高中前的十几年人生。敖丙不敢想象,如果没有认识他,自己的人生会有多么单调。
可是这世界上竟然真的有这样凑巧又幸运的事,那是他唯一的朋友,也是他最特殊的、最喜欢的——
“我要去告诉他。”
敖丙推开卧室门,径直去玄关换鞋。敖家老二正打算关灯,就见敖丙穿过客厅,推门跑了出去。
“谁?”
二哥茫然,回答他的只有大门嘭的一声响。
想到之前的话题,敖丙他哥神色逐渐惊慌:“谁??”
敖丙终究还是没有半夜去拍哪吒家门,约莫两分钟,就回去拍自己家门了——心急找人,没带钥匙。
敖家老二一脸欲言又止地开了门,敖丙神色如常,见他哥那表情,道:“怎么了?”
还问我怎么了?二哥挠挠头发:“你干嘛去了?”
“找哪吒有点事,”敖丙低眉一笑,欣然道,“不过他应该睡了,明天我再跟他说。”
当哥的又仔细端详弟弟的脸,好像没什么问题。这小孩平时稳重得很,只有在提到哪吒时会显得活泼一些,但毕竟是好朋友嘛,他就稍稍放下心来一点。
连着三四天的阴雨连绵后,高中生们盼来令人神清气爽的周五,太阳也终于赏脸,一大早就在天边上工。
真是好天气。敖丙心情特别好,甚至早晨被闹钟吵醒都没有心烦,清醒后脑海里第一个想法是今天有很重要的事要和哪吒说。
只是想到这件事,就足够让他欣喜雀跃。
清晨人少,一路畅通无阻,到校后还是照例有一群人朝他打招呼,搭话方式如出一辙,都是先问哪吒怎么没一起来,好像他俩真的是一双筷子,拆开才不正常。
今非昔比,现在被同学们这样问,敖丙就要在解释后再加上一句:“只是今天早晨这样。”
恍惚间,他就想起去年十月份,他们刚做朋友那会儿哪吒嚣张甩给众人的话:我们好得很。
想到他,敖丙就愈发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忙碌一上午也没感到疲惫,十点、十一点、十一点半、领导讲话拖到十一点四十,终于可以去吃午饭了,他等不及换下西装,匆匆往另一栋教学楼赶去,长发飞扬,身姿挺拔,校园里的学生们频频回头,他却老是惦记着自己的黑眼圈——昨天几乎一宿没睡,满脑子都是今天的大事。
站在楼下左等右等,没人来,倒是等来了学生会的鹿童传话,说先去申老师办公室,有事找他。
“……改试卷?”
上个楼,在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中,敖丙面对着准备好的红笔和试卷,头一次对老师有了逆反心理。
“改一中午吗?”他苦着脸问对面的申老师。
“当、当然不是,”申老师也在奋笔疾书,手底下红笔划得要搓出火星子,只来得及抬头瞥他一眼,催促道,“先去把衣服换了,你、你们几个一会儿跟我去教师食堂吃、吃饭。”
这也不像晚自习啊,不好跑。
敖丙偷偷看了眼身后的门,下一秒就被一旁十一班的老师一番话打回现实:“下午十二班第一节历史上自习,第二节英语是习题课,你们几个成绩都没问题,回头对对答案就行,这回周测卷子总共是四个班的,咱努努力,争取晚自习前改完。”
敖丙暗暗叫苦,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拒绝,只好老实回班换校服。
问题是哪吒哪去了呢?
敖丙一直惦记着找机会给哪吒发个消息知会一声,他家情况特殊,手机可以随时带着,但学校里还是不能太光明正大。几个老师带着尖子生改试卷一口气改到快十二点半,约莫食堂第一波人快走了,才收了卷子下楼吃饭。
教师食堂门口,敖丙掀开门帘,刚好和垂眼出来的哪吒撞了肩膀。
哪吒啧一声抬起头来,拧起的眉毛在看到来人时立刻舒展开。
两人指着对方惊奇道:“你黑眼圈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没睡好呗。哪吒扭过头去,敖丙摸了摸鼻子,两人很有默契地避开了答案,身后打着饱嗝的太乙老师朝他们打招呼:“来吃饭嗦,你看我就说嘛申老师肯定带敖丙来噻。”
后半句是对哪吒说的。这人闷头嗯了一声,面前就是敖丙,他却竟然低头要走。
“等等!”
敖丙拉住他的手腕。
“下午放了学你等我一下,”他弯起唇,音调轻缓,“有事和你说。”
“我晚上还要去打针。”
“我陪你去。”
敖丙声音依旧温和,同时却也十分执着。
哪吒一直没正眼看他,手腕被松松拽着,看身体倾斜角度好像是想甩开——最终也没甩开,就那样僵在那儿,远看就是两人在牵手。
申老师率先发出一声质疑:“你晚上干、干什么去?”
敖丙转过头对班主任讪笑,很有礼貌地小声忤逆老师:“老师,还得麻烦您准我个假。”
先斩后奏也是被哪吒教明白了,敖丙以前哪会这样。太乙乐得不行,拍着申老师的背叫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被后者气急败坏地往门外轰,自己带着爱徒进去吃饭。
“你记得等我!”
敖丙转着头提醒。
“知道了!”
他好像还是有点不自在,却还是强装镇定地答应。
怎么抓手腕也会别扭?敖丙觉得有点好笑,心里隐隐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昨天辗转反侧一夜,只顾着想象坦白之后哪吒的反应了,之前的事是一点没复盘。
原来是这样。
他就愈发地欣喜雀跃起来,对着七八摞试卷一下午都保持了好脸色,终于在第二节课快结束时算完最后一张试卷的分数。
正是下课时间,敖丙刚放下红笔,就听办公室门外有个学生叫唤着跑过去:“打架了打架了!”
门口的老师探头出去:“几班的打架?”
那学生老老实实退回门口:“校外的。”
一群老师重新低下头去。
那学生瞥到敖丙,又踌躇道:“呃,好像是二班李哪吒。”
一群老师又抬起头,一半找太乙老师,一半去看敖丙。
太乙老师去蹲厕所了,不在办公室。敖丙神色不变,只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他?”
“后边那个窗口能看见,要不你看看去?”学生也满脸不确定,道,“就后门拐角那个天桥那里,一群人打一个,呃也可能是一个人打一群。”
得到申老师的默许后,敖丙半信半疑出了办公室,走廊尽头的两个班一共七八个窗口,已经全都挤满了人,敖丙利用身高优势踮脚向校外看去,果真在那里发现个熟悉的身影。
纷纷的议论声里,敖丙没理身旁同学的询问,扭头冲下楼梯。
二层以上的学生都挤在窗口看热闹,忽然有眼尖的指着楼下大叫:“那谁啊?敖丙吗?”
众人惊诧又呆愣的目光里,十二班的优等生两三步熟练地攀上了围墙,单手一撑,踩着护栏跳了出去。
残阳如血,柳絮漫天飞扬。
敖丙赶到时,地上已经躺了四个,都捂着肚子,那个一天没见的人正扯起面前男生的头发提起来,弓身提膝,暴戾一撞,打得那人一声痛呼,歪过脸去。
他头发已经散了,转头时眼神冰冷而暴怒,侧脸一道刺目的红,敖丙被浮絮晃了眼,不知那是血还是夕阳的光,只是望着哪吒的背影,他忽然想到初见时偶然在同学那里听到的他。
暴烈如火。
后边还有三个,看脸似乎是已经挂了彩,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什么,都正往哪吒这里来。
没再多想,敖丙冲过去加入战局。
相比哪吒的不要命打法,敖丙的拳脚看似简单,却也是拳拳到肉,一脚揣翻一个。三傍手一出来,对面也知道他学过,骂了两句便相继跑走。
不远处坐着个已经被吓傻的小姑娘,穿着隔壁初中的校服,脸上还带着泪痕。敖丙一眼就看明白了原因,温声让她离开了。
而后,他坐到桥边的长椅左边,拍拍右边:“来,歇会儿。”
哪吒沉默着,低着头在他身边坐下。
“怎么提前出来等我了?”
“不是提前出来,”他估计是打的时候还用嗓子吼了,一开口声音有点哑,“就是翘课。”
“好吧,翘课,”敖丙好脾气地点头,“怎么翘课出来等我了?”
“头疼,心烦,”这人低着头,语气莫名有点委屈,“都是因为你。”
“我怎么啦?”
“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他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而后抬起头来,脸上赫然两道血痕,已经凝固了。
“你的脸,”敖丙愕然,随即焦急拉着他起身,“走,去医务室!”
哪吒却反扣住他的手,固执地重复:“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他的眼睛有点红,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看着还有点绝望,好像不指望敖丙能说出什么肯定的答案。
敖丙却毫不犹豫:“愿意。”
哪吒目光闪动一下,偏过头去看地面。
“你愿意跟我交朋友是因为你很好,你不会因为偏见怕我,疏远我,”他顿了顿,语气里有点久违的自暴自弃,“但是现在你也看到了,我只是和你待在一起的时候才会看起来像个好学生。”
敖丙怔然,有点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系,便挨着他坐下,道:“我愿意和你交朋友不是因为我很好,是因为我觉得你很好。”
“那现在呢?”哪吒抬眸,指着刚才打架的桥边,那里现在只躺着个扎头发的皮筋,“早跟你说了,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
“你就是很好啊!”
哪吒愣怔错愕的目光里,敖丙也很不理解:“谁还没打过架了,咱俩不是也打过吗。”
“可是你就打过这一次。”
敖丙叹气:“你是好是坏都跟打架次数没有什么必然联系啊,你看咱俩认识之后都干了什么,翘课,迟到,翻墙,偷吃零食,罚站。”
顿了顿,他想起自己循规蹈矩的初中,不由得望天:“我初中要是起晚了迟到,会觉得天塌了。”
这下轮到哪吒不理解:“起晚迟到怎么就天塌了。”
“对啊,我到高中才知道的,这都不算什么,”敖丙看起来特别开心,“这都是因为认识了你。”
好像真的把乖学生带坏了,哪吒心虚地转过头。
不过,提起初中,又让他想到那件他纠结很久的事。
“我初中……”
哪吒有些犹豫地开口,声音低下去,好像对即将出口的话很没把握。
“我初中其实,没打过几次架。”
说完,他偷偷抬眼看敖丙,很怕他脸上露出惊诧或不信的神色。
然而敖丙只是听着,望着他,柔和专注。
“你信我吗?”
“我信你。”
小学打架会被定义为不懂事,初中打架就是青春期叛逆,在哪吒以为初中可以重新开始的时候,小学校友将他一天六个课间打五架的事迹宣扬开来,初中的他就被莫名其妙孤立大半年。
所以就在他第一次因为谣言和初中同学爆发矛盾时,“校霸”这个名字,就代替了“李哪吒”。
看吧,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打架那么疯,简直不要命。
同学们开始疏远他,老师们开始对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迟到、上课睡觉、翘课、早退,似乎这些事由他做出来就是可以被原谅的,因为他本来就不是好孩子。
到了高中,又是如出一辙的展开,只是大家都成熟了一些,至少老师和同班同学不会对他抱有那么大偏见,只是其他人,剩下的人,他们还是怕他。
直到遇到敖丙。
“那你之前为什么一直不问我?”
敖丙毫不犹豫的信任让哪吒甚至有点哽咽,他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敖丙笑了:“我信你啊,干嘛还要问。”
望着他冷色的长发,哪吒复又低下头去。
他很了解敖丙,这个人讲话很有分寸,别人不想提的事,他能很敏感地察觉到,然后绝对不会问。这是礼貌,但同时也是一种冷漠,因为他不在乎,其他人的事跟他没关系。
那我呢?难道我们之间也需要这种分寸感吗?
哪吒深深垂下头去。
“你完全可以问我的。”
“别人都无所谓,只有你不一样,”他说,语气低落却认真,好像在立誓,“只要你问,我一定会说。”
随即,他听到身旁的人轻轻笑了一声。
“我不问你初中打架的事是因为你从来没有解释过,你没有解释过,那就是你没做过,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我又何必要问?”
哪吒在垂下的发丝里睁大双眼,那种酸酸涩涩的心动和怅然若失又从心口冒出来。
他也太好了,他怎么会这么好。哪吒失魂落魄地想,如果要是坦白了以后真的连朋友都做不成,我可怎么办。
正恍惚,身旁敖丙又问:“那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敖丙歪头:“你之前梦见什么了?”
哪吒僵住,慢吞吞转头去看他。
是说变成龙那一次?
不是。
面对着那双漂亮的眸子,哪吒知道他想问什么。
心跳声如擂鼓。
“……我梦见……”
敖丙有些好奇地瞧他,下一秒,被这人有点颤抖地捧住脸。
烟楼对雪洞,月殿对天宫。
他抬起下巴,偏过头,在敖丙有些慌乱地眨眼时,闭上眼睛。
云叆叇,日瞳朦,腊屐对渔蓬。
漫天金红色的夕阳和浮絮里,就像在梦中那样,与他呼吸交融,鼻尖轻触,唇瓣相贴。
过天星似箭,吐魄月如弓。
片刻,他稍稍退开,脸已红透了,望着敖丙轻声道:
“我梦见这个了。”
驿旅客逢梅子雨,池亭人挹藕花风。
在他即将要把手抽离时,敖丙再次握住他的手腕。
“那我先说啦?”
哪吒茫然抬头,眼前是他温柔却有些赧然的双眼。
“……不,”令人头晕目眩的耳鸣和剧烈心跳中,哪吒红了脸将他望着,“我先说。”
天边灿烂的金与红里,风带着漫天柳絮卷起又落下。
“我……”
“我从来都没有这么,这么在乎过一个人。”
“其实我想先跟你说个谢谢,就是,”他紧张到有点结巴,“谢谢你愿意一直陪着我。”
“我昨天晚上想了很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偏过头蹙眉,复又抬头,有些困惑、心动地望着对面的人,“我觉得应该是我们第一天见面的时候。”
所以其实不是日久生情,是迟钝的羞涩与悸动、复盘之后的恍然和欣喜,其实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从始至终,都是你。
“……我不想只和你做朋友了,我……”
敖丙温柔凝视着他,片刻后,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叹气。
“你把我想说的都说了。”
他眼里是专注的、有些羞赧的心动,那一片蓝色近在咫尺,他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再看,垂下眼又抬起眼,望着敖丙,险些压不住嘴角,却佯装镇定,有些沾沾自喜道:“我知道。”
他们两个就是这样,你知道我想说什么,我知道你知道。这种默契似乎从认识第一天起就存在,谁都无法解释,真的就好像是上辈子认识,所以这辈子才省去了漫长的磨合期,相遇即相识,相识即相知。
敖丙弯唇笑了,又贴他近一点,轻声道:“那你要听答复吗?”
哪吒点头,随即被一双微凉的手捧起脸。
闭上眼前,他想,这夕阳,他肯定看过,他们肯定一起看过。
唇瓣触感如云朵,每一次触碰都在温柔诉说少年最甜蜜的心事。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最喜欢你。
全世界、全宇宙、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以后、永远——
我会在每一个故事的结局里成为你的唯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