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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诺尼

【崩铁GB】曾许诺不需要我负责的他反悔了(桑博)


*CP 桑博

*GB 女A男O

*第一人称

*有私设(只存在A和O)

*全文2.2w字

*求红心、小蓝手和评论💋



*

从潮热的梦中惊醒,我的后背已为汗水浸湿。


厚重的被子踢翻在一旁,我不住喘息,零散的发丝黏贴在鬓角嘴边。


很快,我蜷缩起来,双手合十,为刚刚迷乱梦中所行之事,向神明祈恕。


暗红色,层叠的床幔包裹着我,犹如母亲的肚子。


密不透风。

闷。

我的脚踩上地毯。

好凉。


北风从落地窗缝里钻进,屋内老旧的供暖设施根本无从抵抗。


羊毛睡裤悬垂,落环在我小腿肚旁,因为上个月二次分化带来的迅速抽条,它早已不再合身......


*CP 桑博

*GB 女A男O

*第一人称

*有私设(只存在A和O)

*全文2.2w字

*求红心、小蓝手和评论💋



*

从潮热的梦中惊醒,我的后背已为汗水浸湿。


厚重的被子踢翻在一旁,我不住喘息,零散的发丝黏贴在鬓角嘴边。


很快,我蜷缩起来,双手合十,为刚刚迷乱梦中所行之事,向神明祈恕。


暗红色,层叠的床幔包裹着我,犹如母亲的肚子。


密不透风。

闷。

我的脚踩上地毯。

好凉。


北风从落地窗缝里钻进,屋内老旧的供暖设施根本无从抵抗。


羊毛睡裤悬垂,落环在我小腿肚旁,因为上个月二次分化带来的迅速抽条,它早已不再合身。


我只在窗边站了不到两分钟,便无奈地缩回卧床。


太冷了。


裹紧被子,我思念起曾经养过的绿眼睛小狗——毛茸茸,暖呼呼的小狗。


它粉嫩湿热的舌头,过去数次热情舔舐我的掌心,很温暖,总令我想起只存在于史书记录中的夏日。


贝洛伯格那已经消逝的夏日。


夜还很长。


伴随隐秘而可耻的期待,我重新阖上了双眼。


*

来到母亲常呆的厅室。


果不出所料,那与我过去身形最为接近的omega弟弟正陪在她身旁,做着无味的绣工打发时间。


绣些花草猫鸟之类的图案。


他曾偷偷买来毛线织过背心、睡帽和袜子,在夜间送给这家里包括我在内的另外九个子女。


但他的行为最终还是被父亲所知。


意料之中的严厉斥责,父亲老套的话术,不能做与贵族身份不匹的事,不可令家姓蒙羞。


我垂眸望向弟弟此刻戴着的杏黄丝锦手套,上面绣着繁复精巧的花纹,下面却隐藏着即将生长出冻疮的指节。


家中所有人,都戴着手套。

除了父亲。


母亲注意到我。

“你父亲在找你。”她说。

语气冷淡,一如既往。

“我马上去。”我恭敬地回复。

弟弟向我点头,小脸绷得紧紧的,以显庄重。

“我买了些东西给你。”我向他递去手中的方盒。

母亲看过来:“是什么?”

“一些小玩意。”我回复。


实际上是完全洗净过的,我那套已经不再合身的睡衣裤。


藏在几条手帕和两三个木偶下。


弟弟抱过盒子,预备打开给母亲检查。


母亲却转过头,看回壁炉。

壁炉台上不久前还摆放着她最钟爱的古董时钟,但今日它却不知去向。


“去找你的父亲。”

她驱赶道。


*


昏暗的书房。

浓厚的尘埃味。

我微微低头,站在书桌前,静候父亲开口。


“拿上这些。”他缓缓说道,“去做一套像样的礼服。”


书桌上躺着一个鼓囊的信封,一只暗沉的金怀表,一对精巧的紫钻耳环。


“两个月后,在那家omega的生日宴上,你照常表现就行。”他的声音冷硬,像雪下冻死的毒蛇野鼠,“虽说身份低微,但他的规矩被教得还算好,至少不是太委屈你,太辱没我们家。”他说。


父亲不愿提起那家人的姓氏。

他认为,

富极而不贵,尤为可耻。

我注意到,今天父亲没戴红宝石家主戒。


他戴上了手套。


*


按照约定的时间,我来到下城区。

街道上。

孩童们奔跑笑闹声嘹亮。

我目送他们冲向远方,直至消失于转角。


“早上好啊,家人。”熟悉的,戏剧性的腔调响起,“今天需要老桑博我如何效劳?”


我转过头,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绿眼睛。


“早安。”我也向他问好。


“哇哦,家人。”桑博围着我转圈,像一只好奇小狗,“几日不见,你又长高了。”


他冲我竖起大拇指:“将来家人你一定是个了不得的alpha。”


“谢谢你。”我朝他微微点头,“你也是一个了不得的alpha。”


“哈哈哈哈哈哈。”


桑博夸张大笑。


“还得是家人你啊,说话就是有格调。老桑博佩服。以后家人你来我这儿买东西,老桑博给你折上折上折。”


我微笑,也只有在父亲绝不会踏足的这片土地,我才能笑,我才敢笑。


“走吧,家人。”


桑博招呼道:“咱们去餐厅里面聊,你还没吃早餐吧,今天老桑博请客。”


“不用的。”我摇头,“我吃过了。”


“哎呀呀,再吃多一份也没事。”桑博十分热情,“你这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需要营养。”

我拗不过他。

“——所以,”桑博看着我,“这次需要老桑博为家人你弄来些什么?”


我放下刀叉,刚准备回答。


他又叫嚷起来:“别停别停,你继续吃,边吃边说,食物一会儿凉了。”


我摇头。

用餐的时候不能说话。


“行行行。”桑博做出一个投降的手势,“那这事等家人你吃完了,咱再聊。”


说完这句话,他便开始自顾自地,像以前那样,跟我谈起他近期做生意时的有趣见闻。


一个个我前所未闻的名词,从他口中蹦跳出来:


匹诺康尼、钟表匠、橡木家族、和平公司……

阴谋。

虚无令使、星穹列车、寻海游侠……

无数的流星。

梦境重归平静。


在他绘声绘色地描述那段缤纷绮丽的经历时,我总会因听得入迷而停下进食,每当这时,桑博就会瞬间收敛起眉飞色舞的表情,提醒敦促我继续用餐。


为了后续的故事,我选择乖乖听话。


其实我明白,在贝洛伯格外肯定有着更为广阔的世界。


但我从前并没有机会亲自去探索。


今后……应该也不会有。


说桑博是一个了不起的alpha并不是客套的称赞,我是真心羡慕、敬佩他,能够随心大胆地应对那样惊险复杂的生活。


世界,在他的口中,仿如一个巨大的游乐场。


“真好啊……”

我发出慨叹。

“在匹诺康尼,人们会感到寒冷吗?”我忍不住问他,“那里,有夏季吗?”


桑博一愣,然后又是戏剧性大笑:

“当然不冷了,家人。去到那里的人,每天都像活在书中的夏天里。”


我由衷地羡慕起生活在匹诺康尼的人们。

“真好啊。”

我再度感叹。

真想再多听一些外面世界的故事,可惜时间已经不早。


“——这一次,我想请你帮我找人订做一件礼服。”

我将手伸入口袋。

“两个月后,我需要参加一位朋友的生日宴会。”

把带来的钱、怀表和耳饰放到已经被店员擦拭干净的桌面上,我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哇哦,家人,”桑博看过我拿出的东西,一脸惊奇地问道,“是哪位朋友需要你花这——么大的代价应对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冲他笑笑。


“让我猜猜——”桑博捏起下巴摩挲,“那个朋友,不会是家人你心仪的omega吧~”


他话中的“心怡”一词,让我感到有些难堪。

但我不恼他,因为我清楚他并不知晓此间详情。

我又是笑笑,希望把这个话题揭过。


“星神啊,不会叫我猜对了吧!”

桑博忽视我的躲避,继续追问:“快跟老桑博我说说,是哪家的omega?”

我无奈地笑。

“就是普通的朋友。”

我说。

“好吧。”

桑博闭眼耸肩,“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我感到一丝无措。

想要说些什么。

但又不清楚该说些什么。

幸好——


“宴会礼服对吧,工期最多一个半月。”

桑博回到正常交易模式,“小意思。老桑博我肯定给家人你办好。”

我松出一口气:“辛苦你。”

桑博拿走桌上的怀表和耳饰,“礼服做好了,咱会联系你。”

“别忘了钱。”我提醒。


“不用。”桑博抛了抛怀表,又冲我晃了晃耳饰,“有这两个就够了。保管还你一件帅翻全场的礼服。”


我清楚那种礼服的价格超过他手中物品的,“你会没有收益的。”我把信封推过去。


“放心。”桑博又坚定地把信封推了回来,“老桑博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见他如此信心满满,我也只好不再坚持。

临别时。

桑博像变戏法一样,无中生有,突然拎出一个精美的购物袋递给我。

“回馈老客户。”

他说。

“还望家人今后也能多照顾老桑博的生意。”

我摇头,没有接:“这太让你破费了。”

但桑博硬是把购物袋塞进了我的手心。

“放心。咱的本事不止于此。”

他坚持。

“好吧。”

我小声应和。


回到庄园,躲进卧房。

我将购物袋里包装精致的礼盒拿出。

轻轻打开——

一套明黄色的羊绒睡服,出现在我眼前。

一张明信片静躺其上:

“祝您有一个黄金般的美梦。

 ——温暖来自匹诺康尼。”

一瞬间,我被震惊到无以复加。

……桑博·科斯基,果真是一个了不得的alpha。

太会做生意了。


*


傍晚用餐时。

我惊奇地发现原本的银制餐具,都换成了铜制的。

父亲坐在主位。

我与弟弟妹妹们,按照性别(alpha和omega)分坐长桌两侧。

父亲开始带领我们咏诵餐前祝祷词,内容是乞求星神宽恕我们为满足自身食欲而犯下的罪孽。

“一切欲望都是罪恶。”

他重重说道。

母亲和我们惯性附言:

“愿星神宽恕我等。”

“永远记住——”

父亲告诫性的眼神扫过我们这一众子女:

“欲望是最可鄙的敌人,我们必须竭尽全力将其制服。”

他嘴上说道。

“是……”

我们低垂下头,齐齐应道。


*


——但谁能制服得了梦!

从不可描述的梦中挣脱,我喘着粗气,身体憋闷到快要爆炸。

有一团火在燃烧。

热得我想翻过露台围栏遁入雪中。

等明日的太阳升起时,我将为这个世界增添一座雪雕。

噗。

好好笑。

我苦中作乐地想象着。

身体依旧很难受。

漫长的煎熬。

直到过去了不知多久,那股燥热才逐渐退去。

我拉开床幔一线,窗外的天空已经泛白。

没办法啊。

我对自己说。

——必须得去找一个omega了。

双手合十,我蜷缩起来,默默祈祷。

星神啊,请宽恕我吧。

我乞求道。


*


在等待桑博的时候,我将口袋里的糖果分给了遇见的孩子们。

他们围在我身边笑闹,为不同颜色糖纸的所有权大打出手。

我慌忙拉架,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呦吼,好漂亮的糖纸,一看就能卖个好价钱~”桑博的声音响起,“要不大家都别争了,全交给寒腿叔叔我来处理,怎么样?”


孩子们嘘他,冲他做鬼脸。

“才不会给你呢。”

为首的那个黄发女孩做着鬼脸喊道。

说完,她就带领其他孩子们跑开了。

当然,临别时,他们都没有忘记向我道谢。

我微笑着朝他们挥手再见。

“好嘞,家人。”

桑博出声拉回我的注意力。

“今天需要老桑博做些什么?”

答案,有些难以启齿。

犹豫过后,我艰难开口了:“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怎么了?”

桑博难得正经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到原本笑嘻嘻的模样。

“什么忙咱肯定都会帮。”他说。

望向身旁时不时经过的行人,我摇头,轻声说道:

“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说吧。”

桑博收起了笑容。

高大建筑背面,一个阒然无声的露台。

桑博直直地看着我,认真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语气中带有前所未闻的严肃。

这正使我愈发心虚。

“不用紧张。”我意图让他放松下来,“并不是严重的事。”

我小声补充:

“只是一件……比较个人的小事。”

“哎呦,早说嘛。”

桑博抚额松气,又开始笑嘻嘻,“咱这小心脏差点给家人你吓停。”

他双手交叠,按上左胸,表情夸张。

我只能尴尬地笑笑。

“所以这次到底是什么事呢,家人?”

桑博笑嘻嘻,双手合十,举至脸旁,左右扭腰。

他的肢体动作一向夸张,就像……戏剧演员,我认为。

“我……”

看向他,嗫嚅半天,我依旧说不出完整的话。

摇头。

“我想还是算了吧。”我后退几步,准备离开,“就不打扰你了。我先走了。”

“——等一下!”

桑博拉住我的手臂。

“家人——”

“你最好还是说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了,不然,我可没法放你走呢。”

他盯着我,淡淡说道。


“……omega?”

不敢抬眸,怕看见他的表情,我下视着,点点头。

“哈?”

我能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可置信。

“你认真的?”他追问。

“是的。”

我低声回答。

一阵诡异的沉默弥漫开来。

桑博不再说话。

我心内瑟瑟。

或许,今天真的不该来找他的。

许久。

“……朋友。”

桑博开口了,语音冰冷,像卧房窗外的北风。

“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人了?”

心跳猛停一拍,我急忙去寻他的眼神,“不是的……”

但在他的注视下,我那本就无力的解释,变得更加苍白。

“虽然我的确很爱钱——”

桑博继续说。

“但我可是一个正、经、的生意人。”

他绿色的眼睛变得像冰封的湖面。

“——从来没有也不会去承揽,你口中,以及你心里想的那种业务。”

“你,明白吗?”

他说。


“不是的。”

我连连摇头,百口莫辩,“我没有把你当过那种人。”

“我,”直视他的眼睛,试图传递出我的真诚,我解释道,“我只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桑博。”

我重复说道。

但桑博只是双手环抱胸前,冷冷地回视着我,然后,一抬右手,嘲讽似的示意我继续……辩解。

“我不知道还能找谁帮忙。”我伸手去碰他的手臂,他躲开了,“就算有别人愿意帮忙,我也只敢相信你。”

桑博还是不说话。

我看着他,感到一阵无力。

好吧。

只能……那样了。

我深深吸进一口气,转过身,背朝他。

虽然说这样做十分失礼,但此刻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手向后绕,我慢慢撩开长发,露出脖颈。

“……抑制剂,完全不再起效。”

我轻轻说道。

“我是真的,无计可施了。”

空气很冷。

才一小会儿,我的身体就冻到有些发抖。

但桑博还是没有开口,我只好保持动作。


一声长长的叹息。

一只温暖的手挪开我掀发的手。

桑博搭上我的肩膀,将我轻轻旋转过来,面朝他。

“好吧——”他说,“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他看着我:“我一定给你办好。”

“谁让,”他笑起来,“我是家人你最忠实的老桑博呢。”

“谢谢你。”

我回应。

“真的很谢谢你。”

“行啦——”

桑博终于又开始眉飞色舞。

“家人你就回去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我轻轻点头。

临走时,他反复叮嘱我:

“家人,可千万别再打抑制剂了,放过你脖子后那块可怜的肉吧。”

“好。”

我乖乖应答。


*


我知道。

桑博很可靠。

但我没有想到,他会这般可靠。

昨天才向他提出请求,今天早上他就给了我回复:

晚间9点,歌德大饭店,203号房。

被店员领到房门口时。

我仍旧觉得这一切很不真实。

“房间里的人等您很久了。”

店员说。

“您快进去吧。”

面对这名拒绝不掉的店员,我内心充满无奈。

“谢谢你。”我对他说道,“你可以去忙别的事了。”

但店员依旧牢牢地站在门边,带着让人有些不适的微笑。

明白他是决计要亲眼看着我进房门了,我拿出钥匙,对准锁孔,旋扭,将门推开一条缝。

“请进吧。”店员出声。

我朝他礼貌性点点头,迈步走进了房间。

——咔哒。

上锁的声音。

我关门的动作微微僵住。

室内未知的一切都在身后。

心内突然生出一种不妙的感觉,但我还是鼓起勇气,向里转身——

“嗨~~~晚上好啊,家人。”

——!!

过于熟悉的声音。

我腿发软,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紧紧贴靠门板,我拧动把手,可门早已被从外上锁,我根本走不掉。


“那个店员和你是一伙的!”我反应过来。

“哎呦,怎么会~”桑博造作地支起脑袋,侧躺在床上,“我向来只跟家人你一伙。快过来~”他向我招手。

我有些错乱:“你要做什么?”

“你不是答应说会帮我办好这件事吗?”我问道,“omega呢?”

“什么omega?”桑博一脸疑惑。

我回复:“能够帮助我的omega啊。”

“老桑博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帮家人你找omega了?”桑博继续发言。

我睁大双眼。

“啊,咱明白了。”桑博一拍脑袋,“是家人你误会了。”

他继续说:“咱说的帮忙,是帮助家人你解决抑制剂失效的事。”

“不是帮家人你解决找omega的事。”他笑嘻嘻的。

我第一次想给他脸上来一拳。

“没有omega怎么解决?”我气到胡言乱语,“你吗?”

桑博没有回答。

“你捂脸干什么?”我有点崩溃,“说话啊。”

桑博缓缓用挡脸的手比出“棒”的手势:

“家人你可真是冰雪聪明,一口就说出我想了一整晚的方案。老桑博佩服。”

什么东西?

我想说脏话。

“我现在真的没有心情和你胡闹。”我对他讲,“你快叫人来把门打开,我要回去了。”

“不着急。”桑博说,“等咱帮你把问题解决了,家人你再走也不迟。”

我快被他气乐了:“你是想把我解决吧!”

“清醒一点,桑博。”我劝道,“你是alpha,帮不了我。”

“错了。”

桑博打个响指,“正因为我是alpha才帮得上家人你。”

“?”我怀疑他疯了。

“第一,omega太过娇弱。”

“第二,omega容易怀孕。”

他一根根竖起手指。

“第三,alpha更懂alpha想要什么。”

“第四——”

桑博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alpha不需要对alpha负责。咱不用家人你负责。”

我的思绪,从他说第一项理由开始,逐渐清明,等他说完最后一条,我彻底冷静下来。

“你……为什么帮我到这个份上?”

我问道。

“这对你来说不是一笔绝对亏本的买卖吗?”

“问得好。”

桑博坐起身鼓掌。

他说:“因为,这一生,除了钱,老桑博我其实还追求另一件事。”

“什么?”我问。

“——快乐!”

桑博微笑,“一会儿和家人你做的事也能给老桑博我带来快乐,所以咱愿意做。”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来吧。”桑博拍拍床面,“就算家人你不钟意我,也该心疼心疼自己脖子后,那块都要被扎烂了的肉吧。”

我贴着门不动:

“我能给你些什么?”


桑博摇头:“这种时候谈钱就没格调了啊,家人。咱刚刚不是说过吗,快乐,咱今天只要快乐。”

“真的不会觉得委屈?”我问。

“哪儿的话。”桑博一脸惊讶,“alpha为什么会觉得委屈。”

正因为是alpha,你做这种事才会委屈啊。

我在心里回复。


“快来吧,家人。”桑博再次拍床,“一会儿天都要亮了。”

我望向他宝石绿的双眼,以及和小狗一样的八字眉毛,没有再发问。


良久。

我松开门把手,走向卧床。

桑博仍旧笑嘻嘻。


*


好温暖。

像回到了母亲的肚子里。

桑博紧紧圈住我的背,呼吸急促。

我贴在他身上,完全遵照本能行事。

桑博小声喊我的名字。

我低下头,把脸埋进了他的颈间——

不是谎言,这件事的确能让人感到无比快乐。

然而,结束时,我还是流下了眼泪。

不知是什么原因。


“……家人,我的左肩都被你压麻了。”

桑博哑着嗓子说道。

“要不你换一边躺呢?”

我摇头,黑发蹭来蹭去。

左边能听见心跳,我感到很安全。

不愿意离开。


“那家人你开口说说话吧。”他嚷嚷,“你从刚才到现在,就这么一直躺着,什么都不说,静到令咱发慌啊。”

“说什么?”

我仰头看他。

桑博露出讨好的笑容:“什么都行,只要别再沉默。老桑博我的心脏扛不住啊。”

我又低回头:“我好像没什么可说的。”

“随便什么都行。”他催促。

“……我想不出。”我贴他更紧,像个窃取温暖的小贼。


“实在不行,家人你就说说别人讲过的事吧。”桑博提议,“你不是读过很多书吗,你挑里面的一些讲吧。”

“书?”我一愣。

“对对对。”他连忙回应。

我仔细思索起来:

“那……诗可以吗?”

我问他。

“我现在记得清的,好像就只有一些常读的诗。”

“当然可以了。”桑博夸张地激动道,“还没人给咱老桑博念过诗呢。”

啊。

那好吧。

清清嗓子,我开始慢慢背诵起读过的诗,从古往今。

这些诗,提到了孤独,生命,灵魂和永恒,但更多——

写着夏日。


“怎可盲目奔找,凡俗之人啊,须向灵魂探寻,夏日是一种感觉,栖藏在心底,永恒的柔情静谧中,只需有心,每一条路都能通往夏日。”

我悠悠咏诵。


“家人。”

安静许久的桑博开口,“你听起来非常喜欢夏天?”

“……我不知道。”

我解释:

“我只见过诗里的夏日。”

“没事。”桑博大手一挥,“等以后有时间,咱带你去别的星球好好体验一把。”

我笑笑,没有应和他这句话。

片刻后。

“其实,不去也没关系。”我说。

“怎么了?”桑博问。


“我已经,知道自己想要的,夏日的感觉了。”我将头移到他胸前,倾听他有力的心跳,“没有必要再向外追寻。”

桑博轻轻推我:“什么感觉?家人你也给咱说说呗。”

不要。

我摇头。

这种感觉太过私人,我不想言说。

很快。

桑博开始了他戏剧性的嚷嚷,乞求我告诉他答案,见我不回答,又连忙说出一连串词猜测,越猜越荒诞离谱。

我知道那是一个圈套。

所以不张口。

温暖,安全。

我选择在内心默默回答。

“家人,你就告诉咱吧。”

桑博开始使用装可怜的套路。

我笑着闭上眼,不再理会。


*


有些事一旦开始,就会重复发生。

我与桑博频繁地厮混到一处。

白日,夜半,清晨,傍晚……

不分时间。

亲吻,抚摸,咬手,耳语……

异常贴近。

我喜欢在事后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抱着他的腰,蜷缩在他怀里。

这种感觉异常安全、温暖,令我难以割舍。

平常交流,一般都是桑博说,我静静听,时不时回应几句。

但在纠缠结束后,情形都会被迫变成我来说话,桑博认真地倾听。

偶尔,我和他会谈起我的家庭,我的童年,但更多时候,我只是复述背诵别人说的话,写过的诗。

念着念着,我总会不由自主地停下来,每当这时,桑博就会拍拍我的背,催促我继续开口。


“不会觉得无趣吗?”我曾问他。

“哪里会。”桑博夸张大叫,“除了家人你,谁还会给我老桑博读诗啊。”

然后,他竖起大拇指,称赞道:“——真有格调。”

我只好笑笑。

继续像梳理往日的丝线般,一首一首地念诗。

我试图回报给桑博一些物品过,但他全部拒收。


“家人,老桑博我不需要你回报,也不用你负责。”他说,“这不是买卖,不是交易。咱们只是在一起寻找快乐。别有负担。”

于是,我只能作罢。


时间一天天过去。

离生日宴会越来越近。

我开始变得焦躁。

又一场厮混后。

桑博紧紧抱着我,像小狗崽一样,热情地用脸在我头顶蹭个不停。

躲不掉,我老实任蹭。

“家人。”

他突然喊我。

“你的礼服已经做好了。”

桑博语气里的轻快有些刻意,“我这一两天内拿给你。”他说。

我回复:“好。”

一声矫揉的叹息。

“以后,咱俩可能就没法再一起寻求快乐啦。”他假意哭兮兮,“家人,你富贵后,可千万别把老桑博彻底甩在脑后啊,至少要偶尔来照顾一下生意。”

我摇头。

“家人,你好狠心。”桑博怪叫道。

“不。”

我轻声解释。

“我的意思是,我不会忘掉你的,桑博。”

谁都没有再说话。

房间里的热度似乎在悄悄流逝。

桑博蹭蹭我的脑袋,将我圈得更紧。

像是,要变成一座巨大的挡风墙。

我低头,将前额,轻轻贴回他的肩上。


*


父亲不会出席生日宴。

缘于他可怜的骄傲。

但为了不齿的目的,他还是会将家主戒借给我,带去宴会,以示其虚伪的敬意。

“父亲。”我站到书桌前,“我来向您取戒指。”

父亲冷冷地盯了我许久。

随后。

他幽幽说道:“我改变主意了。那种家庭,原本就不值得我们太予以注视。”

“你的到场,已是最大的敬意。”

“可是——”

我急欲反驳。

“够了!”

父亲抬手制止。

“出去。”

他命令。

纵使再不满,我也只能照做。


出人意料地。

在书房门口,我碰见了母亲。

她双手交叠,置于腹前,冷冷地看着我,像是早就等候在此处。

“跟我来。”她说。

走在母亲身后,一路穿行,我们二人来到了她的卧房前。

我踟蹰在门口。

母亲素来不喜别人进她的房间,我早已记不清上一次入室是在什么时候。

“进来。”

母亲喊我。

“啊,是。”

我应声跨进门内。

母亲坐在床边,并不看我,伸手拉开旁边的橱柜抽屉,拿出一个紫色天鹅绒小匣子。

“拿去。”她说。

“这是?”我双手接过匣子,“我能打开看看吗?”

母亲点头。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匣子——

一枚戒指,承托着巨大的祖母绿宝石。

相照而言,陪衬在它四周的钻石,瞬时都似失去了火彩。

“这是……?”

我的内心震动,充满疑惑。

“戴上。”母亲只是冷冷回复,“去参加宴会,总得有些像样的装点。免得叫人耻笑。”

我恍然大悟:

这应该是母亲仅存的嫁妆。

“我回来后就还您。”

我恭顺说道。

“不必。”

母亲看我一眼,又收回目光。

“它是你的了。你想自己带,或者把它送给那家的omega,又或是随便什么人,哪怕是拿去扔掉、当卖,也都是你的事了。不必告诉我。”

她说:

“反正这个家,我早已什么都管不了了。”

举着张开的匣子,我站在原地,呆呆地凝视着母亲,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心中,感动、忧伤、羞愧、恼恨,各种情绪搅揉成一团,复杂到难以言明。

“母亲……”我喃喃开口。

“出去吧。”

母亲说道,没有看我。

“……是。”

我强压下胸间翻涌的一切,面朝她,低头,一步又一步,慢慢退出卧房,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走廊上,白雪反射的日光穿进。

很亮。

刺得我睁不开眼。

只能牢牢握紧手中之匣。



*


离生日宴仅剩七天。

桑博还是没有把礼服拿来给我。

平躺在床,我双手压在腹上,直直地看着顶方,大脑放空,什么都不去想。

——咚咚。

什么?

我本打算忽视。

——咚咚咚。

敲击声却越来越响。

是从落地窗那边传来的。

我坐起,小心翼翼地拉开床幔,朝外看去。

窗外,一个手舞足蹈的黑影,那个身形——

“桑博。”我惊叫道。

翻身下床,连鞋都来不及穿,我朝窗边小跑去。

桑博站在小露台上,一脸笑意地朝我招手。

我急急开窗。

“呜呼,家人,你可算注意到咱啦。”他抖抖身上的雪,“再晚一点,老桑博就要被冻成你窗前的冰雕啦。”

“快进来。”我往里拉他。

“嘶——”桑博搓手,“家人,你这屋里也没比外面暖和太多啊。”

我在他身后锁好窗:“供暖设施老化了。”

“坐到床上去吧。”我对他说,“那里面暖和。”

转过身,我猛然发现他腿边,靠着一个被皮布紧紧包裹的盒子。

“喏,家人你的礼服。”桑博把盒子举递过来,“我让他们又重新改了改,所以迟了些。”

“劳烦你了。”

我接过来,顺手准备将其放入衣橱。

“哎哎哎——”桑博叫嚷起来,“家人你不打开看看吗?”

“不着急。”我回他,“我明日白天再看。”

桑博摇头:“家人,你还是现在看吧,要是有不喜欢的地方,还能让咱今夜就带走返工修改。”

我依旧拒绝:“我相信你,这件礼服肯定不会有让我不喜欢的地方。”


气氛倏地沉寂下来。

“……家人。”

桑博开口,“你今天是怎么了?”

“为什么看上好像很……不开心?”他小心问道。

我的心悄悄叹息。

“先坐到床上去吧。”我握住他还没有回温的手,“别冻坏了。”


很奇妙的感受。

这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和另一个人一起躺在自己的卧床上。

“哇哦,家人。”

桑博兴奋地在我身旁翻滚了几圈,“你这床好香啊。”

说罢,他夸张地吸起鼻子。

我轻轻拍了他一下:“你是小狗崽吗,到处乱闻。”

“不乱闻,不乱闻。”桑博猛地搂住我,把脸埋在我颈间,一顿狂吸,“咱就只闻家人你一个。”

“好痒。”我推他的脑袋。

桑博耍赖不动。

“家人,你难道是在为生日宴的事担心吗?”

许久,他小声问道。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

“别担心。”桑博拍抚我的背,“没事的。等你穿上咱带来的礼服,去到宴会上,朝那个omega笑一笑,准把他迷得神魂颠倒的。老桑博我保证。”

我闭眼:“我没想过……把他迷得神魂颠倒。”

桑博停下动作。

“怎么了家人?”他问,“你……不喜欢那个omega吗?”

摇头,我回复道:“不是的。”


我并非不喜欢那个omega,我只是……害怕。

我害怕那个omega。

害怕那个像我的母亲,和我的omage弟弟妹妹们一样守规矩的omega。

甚至此刻,我都已经能够想见到他微蹙的眉头,冰冷的眼神,轻皱的鼻峰以及紧抿的双唇。

我真的很害怕,害怕他日后大概率会时常保持的,那种空白的表情,那种我平时在家中见过数次的表情。

我太过清楚,潜藏在那种表情背后的,从来不是平静。


“不要再谈他了,好吗?”

我朝桑博说道。

“我们说说别的。”

“行嘞——”桑博挤眉弄眼地回应,“咱都听家人你的。”

他重又开始拍抚我的背。

“话说,”他突然问道,“这睡衣,家人你还喜欢吗?穿着舒服吗?”

“喜欢。”我点头,“很舒服,谢谢你。”

“嘿嘿,家人你喜欢就行。”桑博得意地笑起来,“不妄咱精挑细选了那么久。”


“那个售货员跟咱吹嘘,说这套睡衣,是用金色绵羊的绒毛纺织出来的。”他继续说,“是匹诺康尼的特产,在别的地方绝对买不到,比这更柔软、温暖的睡衣。”

“老桑博我当时就决定。”桑博摇头晃脑,“这种好东西,别人不说,咱怎么也得帮家人你弄一套来。”

“……很贵吧。”我不由开口,“这套睡衣。”

“啊呀呀——”

桑博又一次夸张地嚷起来,“家人你这是怎么了?”

“近来怎么变得比咱还爱提钱了?”

他说。

“不行不行,变回去变回去,家人你可不能真的变得跟老桑博我一样。”

他抱着我摇来晃去。

“等等,先放开我。”

我伸手推他,“刚好你今夜来了,我也有东西想给你。”


桑博闻言呆愣,眉眼瞬间耷拉下来,本就显得委屈的神情变得更加委屈,像被主人拍打过的小狗。

“家人——,你怎么还是这样,咱都说过了,咱真的不要钱。”

他刻意拖长音,苦兮兮地说道。

“不是钱。”我回答。

他紧接着说:“值钱的物品,咱也是不会要的。”

我摇头:“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物品。”

“那是什么?”桑博追问。

“你先放开我。”我拍拍他的手臂,“我拿给你。”

依言,桑博乖乖收手。


翻身,我朝床边的柜子摸索去,拉开抽屉,取出长久存放其中的物品——

一小本厚厚的书。

它的封皮上,一些地方已经皲裂,烫金的标题,也有很大部分消失暗淡,同时,它的边角微微翻翘。

“这是什么?”

桑博瞪大眼睛。

我把书递过去,说道:“是我幼时至今常常翻阅的诗选集。”

“里面有很多篇,我咏诵过给你。”

我看着他,“往后,我不在身边,你若是起兴,想要读诗——”

“可以……自己翻开看看。”

桑博接过书,把它紧紧圈在手中,盯着我,不说话。

“瞧,我没说谎。”

我笑着摇头。

“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不!”

桑博震声应答。

把我惊了一跳。

“这个。”

他把诗集举起来,看着我。

“是我桑博,这一生至今,收到过的,最最值钱的物品。”

“我一定。”

他承诺道。

“会好好珍惜它。我向你发誓。”

我轻轻点头:“我相信你。”

按住桑博准本翻开诗集的手,我说道:“等你回去再打开。它已经快散架了,书页会洒落一地。”

“就别让它花掉,我们今夜本就不多的时间了。”我补充。

“……好。”

桑博望向我,缓缓点头。

我笑起来。

“桑博,谢谢你。”

我说道。

“谢谢你这些年,帮我做的每一件事。”

回视他的眼睛,“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

我继续说着。

“往后,即便我们不再见面。”

抚上他的眉头。

“你也要像之前说的那样,继续追寻快乐,好吗?”

我努力微笑,嘴唇却开始颤抖。

就这样,我和桑博长久地凝望对方,不再企图凭借言语表明心意。

“好。”

不知过去多少时间。

桑博开口了。

“咱听家人你的。”

他扑过来,紧紧抱住我。

“老桑博我,永远都听家人你的。”

他说道。

我回以拥抱。

笑着点头。

夜晚很快就会过去。


我没有再见到过桑博。


*


临出发前。

我盯着全身镜中的自己,努力扯出像样的笑容。

桑博没有骗我。

这件旧日宫廷式的礼服确实华丽无比。

细腻高级的面料,繁复有致的纹饰,合身挺括的裁剪。

袖口镶嵌宝石,肩部垂落流苏。

家族的徽章刻印在金色的纽扣上。

每一处细节都做到令人无可挑剔。

“像是要去觐见。”

我喃喃道。


金碧辉煌的宴会厅。

宾客们的交谈碰杯声此起彼伏。

将装着紫色天鹅绒小匣的礼盒交给相关的侍者。

我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向宴会的主人,以及他过于富态,面目精明的父亲,向两人行了一个贵族礼,感谢他们的邀请,并送上生日祝辞。


“愿星神永远眷顾您。”

结尾时,我照例说道。

而那名仪态端庄的omega,也微微屈身,回以一礼,冷淡地回复:

“感谢您的光临以及善意祝福。”

他的父亲紧紧注视着我们的互动,随后发出夸张到显得失礼的大笑声。

他推搡催促他的儿子快些与我结伴到花园里去走走,聊聊年轻人的话题,熟悉熟悉彼此,安心把宴会留由他主持。

年轻的omage绷着脸,克制地点头。

我托起他伸来的手,将它置于臂弯,带着他缓缓朝宴厅后的花园走去。


来到花园。

年轻的omega迅速收回了手,默默朝旁边跨去一步,和我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老实说,他的行为让我松了一口气。

我们静静地并行在花园中的小径上。

谁都不说话。

苍白的月光洒落前方。

不出名的花香凝滞在空气中。

由于供暖设备运行良好。

在这开阔的花园里,我暂时没感到一丝寒冷。

仍旧是一片寂静。

“我们去前面的花房里坐坐吧。”注意到身边人步速逐渐放慢,我提议道。

他点头回应。

花房中玫瑰丛遍布。

浓郁的玫瑰香令我感到有些胸闷。

过去许久,我才逐渐适应。

“您,”我试图挑起话题,“从小就生活在主城区吗?”

Omega看向我,“是的。”冷冷回复。

“您的父亲,是一位杰出的商人。”

我继续说道。

“他在行商时,有曾带您去他处旅历过吗?”

“没有。”他直视我,“我一直被要求呆在这座屋邸里。”

“是么……”

我拉开笑容,“其实我也不曾离开过贝洛伯格。”


“但——”神使鬼差下,我脱口说道,“我有一位厉害到近乎无所不能的朋友,作为一名游商,经常去往外部的世界,像是,匹诺康尼……”


就这样。

我不受控制地娓娓复述起,桑博曾说过的趣闻。

滔滔不止。

身旁人静静聆听,保持礼节,一次都没有出言打断。

就这样,一人说,一人听。

我们坐到了月上中天。

喉咙讲到干涩发痛,我从衣中取出怀表查看时间,发现已将近十二点。

“请原谅我的失礼。”

我向身旁的人致歉。

“竟然自说自话到这个时间,让您受累。”

“不,您不必道歉。”

他和声回应。

“我喜欢听您说的这些故事,感谢您愿意把它们讲述给我。”

年轻的omega主动将手搭上我的臂弯,“我们回去吧,该跳舞了。”他说。

我颔首,回复:“好。”


在宾客热闹的欢呼声中。

我与他跳完了一支长舞。

临别时。

年轻的omega站在厅门前,对我说道:“由衷感谢您的光临。”

“愿星神眷顾。”

“——使我等日后共享自由。”

说罢。

他用眼睛笑起来。

光彩照人。

我稍稍一愣,随后颔首致礼,回之以微笑。

他的父亲站在一旁,探究的目光在我们两人间往返逡巡。

再一次,这名富商失礼地大笑起来。



*


订婚宴被安排在半个月后。

富商送来的,对我出席生日宴的回礼,塞满会客室。

父亲站在壁炉前,脸上满是不屑,抬手指挥我们,把这些回赠物,尽数搬进他的书房。

母亲坐在单人椅上,遥遥朝我看来一眼,可不等我回应,就又迅速收回目光。

弟弟妹妹们语气兴奋地小声交流。

一切仿佛都在朝好的方向前行。


我的日子开始变得清闲。

……也有些孤寂。


在等待订婚日的到来中,我数次前往下城区。

那位名叫虎克的黄发女孩依旧带领着她的小伙伴,在磐岩镇的街巷里奔跑嬉闹,在看见我时,她会停下脚步,向我礼貌问好。

即便我的口袋里并不是次次装满糖果。


“虎克,你最近有见过桑博吗?”

只要遇到她,我都会问上这么一句。

而她的回答,总是:

“没有呢,虎克大人很久都没有见过桑博叔叔了。”

桑博他,

好像真的从贝洛伯格消失了。

其实我的心清楚。

如今我们二人已没有再见的理由。

但是,我还是希望,在订婚宴前,最后再见他一次。

哪怕想说的话,早已在那个夜晚说尽。

我就是,想最后再看他一眼。

一眼就好。


然而,直到订婚日来临。

桑博都没有出现。


清晨。


出于难以言说的幽微心理,我还是选择穿上了那件桑博带来的礼服。

即便那位富商先前就已差人,送来另一套更为华贵的礼服。

深深吸气,长长吐出。

如此往复数次。

镜子里的人依旧全身紧绷。

我摸上她的脸,镜面的寒意从指尖蔓延到心脏。

点住她的嘴角,我把它朝一旁提拉。

她露出怪异的笑。

算了。

笑总比不笑好。

何苦再去难为她。

我收回手,最后整整衣领,转身走出了房间。


逐阶下楼时,我的心渐渐归于平静。

直到——

“你说什么?!!”

一声暴喝打乱了我的思绪。

是父亲。

我皱眉,怀抱隐秘的期待,快速向一楼的会客厅跑去。

“什么叫订婚宴办不了了!?”

会客厅里,父亲冲一个人怒吼道。

那个人,是富商的管家,他曾亲自将礼服送来。

“就是字面意思。”管家冷硬地回复。

父亲瞪眼:“为什么会办不了?”

“因为我们家少爷看不上你女儿。”他呛道,“他宁可跑掉,也不愿嫁进你们家。”

“胡说——!!”

父亲面目狰狞地大喊,像被激怒的野狗。

“我们家可是——”

“是个屁!我呸!”

管家更大声地打断父亲的话。

他终于爆发:

“怎么,真以为你们还是贵族呢?不过是一群死鸭子嘴硬的破落穷鬼罢了,连供暖费都交不起,还有脸在这拿乔!”

“你——!!”父亲被激得两眼血红。

“我怎么了?实话实说罢了。”管家叉腰,“另外,我告诉你,这事没完!”

“在和你女儿见面前,我们家少爷是一位多么温驯守礼的omega啊,就是和你女儿单独聊过一次后,他整个人都变了——”

“如今居然还卷着家里几乎所有的钱,跑了!”

管家唾沫横飞。

“不可能!”

父亲大声反驳。

“少装傻!你女儿自己做过什么她心里清楚。”

管家指着父亲的鼻子。

“你就记着,这婚是绝对结不成了! 不光如此,你以前从我们老爷那儿拿走的钱,收过的礼,全部、通通都得给我们吐还回来!”

“不然,你就等着上审判庭吧!”

管家严厉威胁道。

父亲瞪大双眼,呼吸愈发急促。

突然,他转过身,抄起桌上的水晶岗就超管家扔去。

管家急忙避开。

啪嗒——

水晶岗四分五裂,碎片四溅。

“滚……你给我滚!”

父亲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向大门嘶吼道。

“呵,呵,好好好。”

管家冷笑着,拍拍裤腿,“你也就能蛮横这会儿了。”

他转身朝门口走来,扭头对屋里所有人说道:

“给你们一晚的时间清理,明早九点,我会带人来取回之前送过的所有。”

踏出会客室,发现站在门边的我,管家狠狠地剜我一眼,随后,大步流星地离开。


室内,父亲独自发狂,将能看到、碰到的物品全都扫向地面。

年纪尚小的弟弟妹妹们尖叫躲闪,退缩到角落,他们之中一些,甚至逃到了母亲身后。

我跑向父亲,阻拦他的行为。

但父亲高抬手,狠狠一巴掌将我抽开。

顾不上左脸的热辣,我重新扑回去拦他:

“没关系的,父亲,请冷静下来。”

我劝说。

“我们现下先把财、物整理好还回去。剩下的事,我们可以今后再慢慢解决。”

不料,父亲听完我的话,变得更加愤怒。

他吼道:

“今后?!”

“哪里还有今后!”

他怒瞪我。

“怎么会。”我小心安抚。

“没有今后,必须是今天,”或许是因为出离愤怒,父亲颤抖起来,“你和那个omega今天必须订婚!不然,不然——”

“不然会怎样?”

我皱眉追问。


“——不然你们家的一切,就都得归我们了。”

像是商量好了。

管家前脚刚走,后脚一个陌生的声音,就自会客室门外传来。

我猛地转头朝其看去。



*


“老爷,夫人,以及各位小姐少爷们。”

来人身穿燕尾服,双手背在身后,笑眯眯地说道。

“早上好啊。”

他微微弯腰,向我们行了个礼。

“你是谁?”

我反问。

“为什么擅自闯入他人宅邸?”

来人还是笑着,不回答,偏头看向父亲。

“您说呢,老爷?”

随后,他悠然问道。

我的心被提起,转过头,朝父亲询问:“您认识他吗,父亲?”

父亲脸色唰地惨白,双眼外凸,牙关都似乎在颤抖。

“父亲?”我的心悬得更高。

“是您亲口告诉他们?”来人状似一脸关切,“还是由我代为转达呢?”

我攥紧手。

慌乱退步,父亲啪地一声,跌坐在母亲前方不远处的矮几上。

原本那些四散在角落里的弟弟妹妹们,如今都聚集蜷缩在母亲身旁。

见父亲仍保持一副魂不附体的模样,我向前跨去,挡住来人的视线。


“阁下刚才说,”我盯着他,“若我今日无法订婚,则这家中所有都要归属你们。”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问道。

不速客朝一侧弯腰,探头去看我身后的父亲:

“您决定缄口不言了,是吗?”

他笑着说。

我抬起手遮挡他的目光。

“请直接回答我。”我绷住脸。

“好吧,好吧。”

来人摇头,叹惋。

“这个恶人就由我来当吧。”他宣称。

我屏气凝神,死死地盯着他。

“您的父亲,已经将这座庄园里的一切,哦,当然也包括这座庄园,”擅闯者好心补充,“都输给了我们。”

“什么?!”

悬着的心重重坠下,我惊喝道。

“不可能。”

下意识拒绝。

“您若是不信,”来人面不改色,“可以向您的父亲求证。”他笑眯眯道。


“他说的是真的吗,父亲?”

我扭转头问道。

全家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父亲抬手,稍稍张嘴。

我们都等着他。

可处在风暴中心的父亲,最终只是耷下胳膊,长叹口气。

随后。

他迟缓地点了点头。

一颗心如堕冰窖,我甚至忘记怎么呼吸。

“您上赌桌了。”我其实已经看清答案,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对吗?”

父亲垂头,不看我。

弟弟妹妹们也在后方小声唤他。

父亲,抱住了头。


我深深吸气,转身,和来者对峙。

“贝洛伯格的现行法,明文严禁赌博。”我说,“所以——”

“当然,当然。我们都知道贝洛伯格有这项法规。”

来者出言打断。

“我们也充分尊重贝洛伯格的司法自主权。”

他微笑:

“但很可惜——”

“我们并不是贝洛伯格人,也不属于雅利洛-VI这颗行星。”

他态度极其从容。

“所以——”

来者恰到好处地停嘴。

因为结论已无需言明。

我试图再争辩。

但不速者跺了跺脚。

霎时间,整齐沉重的步伐声如流水般涌入,一大群手拿棍棒之人将我们包围。

他们牢牢堵挡所有出口。

气氛变得焦灼。


“各位都是尊贵之人,同样,各位的时间也都无比珍贵。”他还是不改笑容,“所以,为了节约各位的时间,我们不如现在就把事情按照约定的结果快速完成?”

听上去像请求,但我们都知道这是赤裸的威胁。

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行动。


“不必大费周章。”

突然,母亲开口,她站了起来。

“你们只需把路让出,我们自会离开,不带走这庄园里的一丝一毫。”

她冷静说道。

啪啪啪——

“不愧是人品贵重之人。”不速者鼓掌,“您的深明大义令在下敬服。”

“只是——”

他话锋一转。

“按照约定,你们中的一个人得留下,和我们走。”

视线在我们的脸上逡巡,不速者很快锁定目标,望向母亲一侧,开口:

“这位,小少爷,请您留步。”

——是我那个经常陪伴在母亲身边的omega弟弟。

我们家面容最出色的omega。

“没可能!”

即便是母亲,这时也没有办法再保持镇定。

她瞋视来人,抬手护住我的弟弟,说道:

“你们别想把他带走。”

牢牢直立在原地的母亲像一面坚固的盾牌。

但我注意到她紧绷身体的轻微颤抖。

我跨过去,挡在母亲身前。

“不要这么紧张,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他安抚我们,“这位少爷只是需要替我们工作一段时间——”

“直到还清他父亲分给他的债务。”

说完,来者嘴里吐出一个数字,把我们都砸蒙在原地。

“就是这样——”

他朝一旁手拿武器的人使了一个眼色,那人立马朝我的弟弟走去。

“你们凭什么这样做!”

母亲尖叫:“我的孩子不是抵债物,你们没有资格带走他。”

拿着武器的人闻言愣了一下,停在原地,回去看发号命令的人。

“……凭什么?”

“没有资格……?”

不速者幽幽重复母亲的话。

“夫人,话不是这么说的。”

第一次,他睁开了眼睛,毒蛇般的目光流蹿出来。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不是吗?”

他朝我们伸出一直藏在背后的手。

一枚戒指被他牢牢捏在指间。

我听见弟弟妹妹们的吸气声,同时也感觉自己的胃被人重击了一拳。

那是——象征家族意志的,家主戒。

红宝石是凝固的血。

原来这个家,早就被交到他人手中。

“带走。”

违心的笑终于消失,他暴露出收债人残酷的本性,朝停步的打手命令道。

“等、等等!我们能替他偿债!”

母亲不顾一切大喊。

讨债人扬眉,示意打手停下。

母亲拽住我的胳膊,眼神尖锐:“戒指。”

“把我给你的那枚戒指给他们。”

我愣住,睁大双眼,回视母亲,抿紧唇,咬住牙,迟缓地,摇了摇头。

“你真的把它送给那个omega了?”母亲难以置信。

我呆呆地看她。

“不——!!”

再也承受不住,母亲撕心裂肺地叫道,她猛地扑向一旁,将我的omega弟弟狠狠圈进怀里。

我的母亲,第一次这样面目狰狞,仪态全抛。

她瞪视周围所有的人,如一头暴怒的困狮。

“你们谁也别想带走我的孩子!”

她高声叫骂。

“要带就带走那个真正欠债,罪该万死的人!”

“你们把带走他,杀了也好卖了也好,我们绝不插手!”

“——但谁都别想带走我的孩子!”

其余的弟弟妹妹也都纷纷扑去,遮在母亲身前,将他们紧紧包裹起来。

父亲在母亲怨毒的咒骂中佝腰曲背,慢慢团缩成一只虫孑。

我精神紧绷,牢牢挡住母亲。


“啧。”

讨债人盯着我,开口:

“您没有资格露出这副全然无辜的受害者模样。”

我一愣。

“如果您今天成功和那家omega订婚了,他的父亲就会出钱帮你们结清所有债务,毕竟这事对他来说太过简单。”

讨债人摇晃脑袋。

“可惜啊——,您弄砸了,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所以现在才会出现这么难看,又令人痛心的场面。”

他露出笑容,眼里的恶意像浓密的黑雾。

“如果说,您的父亲是罪人,那么您——”

“也是帮凶。”

举起藏在背后的另一只手,将刀尖对准我,他继续说道:

“不是么?”


原本的庆幸消失殆尽,无边的悔恨和懊恼涌上心头。

我嗓子发紧,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

最终,我艰难吐出字句:

“我不会让你带走我的弟弟,绝对不会。”

讨债人耸肩,说道:“我想,这可由不得你了。”

语毕,他朝围在一旁的人示意。

“带过来。”他说。

众打手瞬间拥上前来。


场面变得混乱异常。

尖叫,咒骂,棍棒敲击在皮肉的骨头上的声音。

面对蛮横凶暴的敌人,我痛恨起自己的无力。

我学过剑术。

我的弟弟妹妹们也都学过。

我们都清楚如何将出剑和收剑的一招一式摆弄得十分悦目。

但,我们全然不知,该怎样行动,才能将敌人一剑封喉。

你来我往,夺抢推挡间。

讨债人一刀挥下——

血流如注。

弟弟妹妹们的尖叫声几欲掀翻屋顶。

我半跪在地上,紧紧捂住右手臂,血从伤口中涌出,染红白色的礼服。

肉在跳动,我能感受到。

面前、身侧,倏地出现半圈空地,打手们都收回武器,默默退去几步。


“这是你们咎由自取。”

讨债人将匕首拿在手中,环顾四周,然后俯视我,说道:

“你应该感到庆幸,如果不是为了最大程度保护这座庄园里的所有财物——”

“我们可不会拿起,像匕首、棍棒这类……温柔体贴的武器。”

他双眼微睁。

“再抵抗,就不是手臂流血,这么简单的事了。”

他说。

“你明白吗?”


我直视他,一字一字地回复:

“我不会让你带走我的弟弟,绝不。”

肆意的笑声响起,讨债人缓缓举起刀:

“那就,如你所愿。”

他说道。


*


“哎呀呀~”

千钧一发之际,熟悉的腔调响起。

“里面怎么也这样多人,真是热闹。”

靠近的脚步声。

讨债人皱紧眉头,收回停在半空的手,转过身,问道:

“你是谁?”

又立马跟上一句:

“他们怎么会放你进来?”

“我?”

来者说,“我就是一名简简单单的正、经生意人。”

我看不见说话者,但已然十分清楚他的身份。


心跳缓缓加速,我急促呼吸起来。

包围我们的人全被新来者吸引注意,趁此机会,母亲扑跪到我的身边。

她的头发披散凌乱,表情严肃,眼含泪光。

母亲手上拿着弟弟妹妹刚刚慌忙翻找出的创药和绷带,颤抖却迅速地处理起我手臂上的伤口。

“不要怕,妈妈在。”

她说。

“不会有事的。”

我愣愣地看着她,刹那间,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复苏膨胀。

“不要怕。”母亲依旧喃喃,“很快就不痛了。”

我开口:“我不痛的。”

“别哭了。”

我轻声说道,“妈妈……”


前方的对峙还在继续。

“生意人?”

我听见讨债人发出嗤笑。

“正经生意人可不会双手都拿着滴血的弯刀——”

“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喝问。

“哎呀,别那么大火气嘛,和气生财。”

脚步声逼近。

“再说了,咱可没有说谎。”

透过讨债人,我已经隐约可以看见来者的深蓝头发和紫红衣角。

“麻烦借个道,让咱过去。”他说。

“你与这家人有何关系?”讨债人抬手,“我劝你不想惹麻烦,就赶紧离开,否则——”

铛——

金属碰撞的声音。


讨债人捂住手,后撤一步,血珠滴落。

“你想做什么!”他怒吼。

“哎呀,都叫你让道了——”

“既然你不愿意行方便,”熟悉的身影越靠越近,“那老桑博我就只好自己开路了。”

“你和这家人并没有关系。”讨债人被逼慢慢后退,“为什么要插手干涉?得罪我们的后果你清楚吗?”

“谁说我和这家人没有关系了。”

桑博笑嘻嘻地说。

“瞧见了吗?我可是这儿未来的家主夫人。”

我看不见桑博到底做了什么动作,但能感受到他的得意。

随后。

“让、开。”

桑博冷硬命令。


讨债人,最终还是躲开了,而其他的打手们也随着他的动作,见机朝四周退开数步。

“家人——”

桑博举着左手,像快乐小狗一样,开心喊道。

“咱来救你——”

戛然而止。

四目相对。

桑博的目光先是停在我左脸,然后落到我的右手臂上。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周身的气势也变得骇人起来。

我则直直地看着他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吸睛的戒指。

硕大的祖母绿宝石,在日光中熠熠生辉。

母……妈妈,也注意到它,瞬时朝我看来,满脸诧异。

我偏过头,回避她询问的目光。


桑博阴沉脸,缓缓转身,面向不知何时逃到了门边的讨债人。

没有言语。

他俯身暴冲,高高举起了弯刀。

不过几息。

敌人被打得落花流水,倒地哀嚎。

“这座庄园已经不属于你们了。”

讨债人坐在地上,用双手带动身体往后挪蹭。

他朝桑博喊道:

“就算你杀了我也没用。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别的人取代我来收债。”

“难道你能把他们全部杀光吗?”

我听见桑博发出一声冷笑。

“不会再有人来了。”

他说。

“什么?”

讨债人睁大双眼。

“已经不会再有人来了。”桑博重复。

随后,他从胸前的衣服里掏出一张纸,递到讨债人面前。

“会认字吗?”桑博问道,“把标题读出来。”

“……债权转让声明。”

讨债人一字一顿地念道。

“对,然后再把被转让人的名字念出来。”

桑博命令,晃了晃手上的刀。

“大、声、些。”

紧接着。

爆破一般的喊叫响彻屋宇。

所有人都听见了——

我的名字。

家人们齐刷刷投来目光,面容惊诧。

我亦回之以震惊的眼神。

桑博继续说话:

“怎么样?知道现在该干什么了吗?”

“——我懂我明白,我们现在就滚!”

从崩溃中缓过劲来的讨债人,立马喊道。

噔——

桑博一刀飞去,扎在他双腿间。

“怎么,你打算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拍拍屁股轻松走掉吗?”桑博笑眯眯地问。

“赔、赔偿。”

讨债人声音颤抖,“我们一定会赔偿诸位的。”

“赔偿是理所应当的。”桑博旋转起手上另一把刀,“然后呢,还应该干些什么?”

讨债人愣在原地,吞吞吐吐:

“还,还……”

桑博扬起刀。


“对不起——”

“我们有罪,请诸位大人原谅我们吧。”

嘹亮的道歉声响起,一名打手跪在地上,连连叩首。

很快,一个接一个的打手加入磕头道歉的队伍,求饶声越来越大。

讨债人短暂地呆愣了片刻,随后,飞速跪扑到我的面前,离我不到半米远。

“请您原谅我。”

他一个劲磕头。

“我才是万恶之人——”

“您就当我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在狗叫,宽恕我吧。”

“怎可再让我等卑贱之辈耗用您珍贵的时间呢。”

他言辞切切:

“您生性高贵,就饶恕我们吧,家主大人。”

讨债人将红宝石戒指举过头顶,恭敬地呈给我。

妈妈以及弟弟妹妹们全都望向我。

我看向那枚古老的家主戒,没有动作。

突然,父亲爬过来,伸手就要去抢戒指。

噔——

另一把弯刀飞至,插进他膝盖前的地毯。

桑博双臂环抱胸前,笑盈盈地看向父亲。

父亲瞬间老实,垂下头,默默跪行退去。

围绕我的家人们第一次在这个家中爆发出这般肆意的笑声。

我也笑起来。

桑博望向我,眼神亮晶晶。

我朝他点点头,伸手拿过讨债人章中的戒指。

——啪啪啪。

桑博带头,热烈鼓掌,欢呼起来。

不一会儿。

妈妈和弟弟妹妹们都模仿起他的动作。

于是。

鼓掌和欢笑声将我包围。

久久不歇。


讨债人和他带领的打手们一直磕头道歉。

直到我年纪最小的弟弟首肯,同意放过他们,桑博才允许这群人抱捂脑袋,晃荡着离开。

当然,走之前,他们都被迫自觉留下身上所有的钱,以及值钱的物品。

妈妈带领弟弟妹妹们,对躲藏在角落的父亲发起家族审判。

我和桑博没有参与。


*

今日难得无雪无风。

我和桑博坐在花园里的长凳上,各据一端。

开阔的环境,令我原本拧结的心情舒朗许多。

“家人,真的不用找娜塔莎再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吗?”

桑博又一次念道。

我摇头:“不用担心。看着吓人,但伤口其实并不深。”

“好吧。”

他叹口气,认输。


随后。

我们都不再说话。

天地间一时变得格外安静。


“家人,”桑博开口,“这些日子,我很想你。”

没有料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我愣了一下。

桑博继续说道:“这段时间,家人你过得还好吗?”

“不好,也不坏。”我回答,又反问,“你呢,桑博?”

长长的戏剧性叹息。

“不好,很不好。”桑博望向我,可怜兮兮地说道,“老桑博我过得可糟糕了。”

我静静回视他。

“难熬啊,”他朝我挪动,“咱牵挂家人你,牵挂到吃不好,睡不好,连生意都做不了了。”

我抬手,不许他再前进。

“牵挂我什么?”我问道。

“我怕家人你真的和那个富家omega结婚。”桑博说,“怕家人你真的不要我老桑博了。”

“怎么了?”我稍稍歪头,“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我笑道:“我不是不用负责吗?”

“家人——”

桑博说着就要扑过来,我按住他的前胸,他飞速捂上我的手。

“你怎么能说这种无情的话呢。”

他嚷嚷。

“老桑博我真的要心碎而死了。”

源源不断的暖意从掌心传来,我摇摇头:“我只是在重复你的话。追求快乐,不用负责,不是吗?”

“呜呜呜~”

桑博假哭,“可是咱现在不快乐了。”

“非常不快乐。”他强调,“没有家人你在身边。”

“是吗。”我轻声回复。

桑博瞬间化身成一只点头小狗,“真的真的,咱真的很需要家人你。”


“所以,你今天来找我,”我直视他的眼睛,“是为了什么?”

收敛所有夸张的表情,桑博满眼认真:“我是来找家人你——负责的。”他说。

“为什么?”我扬眉。“我为什么要负责?”

桑博表情惨兮兮。

我接着说:“给我理由。”

“理由可多了家人。”他手舞足蹈,“比如——”

我按住了他的嘴。

桑博愣愣地望着我。

“不要那么多理由。”我摇头,说道,“两个,我只要两个理由。”

“你仔细想好再说。”

我微笑。

桑博还是傻傻地盯着我。

良久,他轻轻拿下我的手,“第一个理由是——”

“你心里有我,家人。”

他说。

“何以见得?”我问道。

桑博缓缓举起左手,绿色宝石在日光下闪闪发光,与他的双眼辉映。

“这个戒指就是证据。”他说。

我看着他,不说话。

“真令咱惊讶,原来家人你也喜欢玩惊喜戏码。”

桑博笑嘻嘻,又要凑近,我一时没拦住,让他成功挪前半尺。

“当时翻开封面,可把咱吓了一大跳。”

他眉飞色舞。

“挖空书面中部,嵌进戒匣,家人你这花费不少心力吧。嘿嘿~”

桑博的绿眼睛像一面波光粼粼的湖水。

他把手和我的手交叠,祖母绿与鸽血红映带。

“看,名副其实的情侣戒。”他说。

我微笑:“你不认为它只是一件送别礼物么。”

桑博扭动身子,“即便只是送别礼物,也能证明家人你心里有咱。”

“在家人你那么困难的时候,还愿意送这么贵重的礼物给我。”他说,“你肯定是在意咱的。”

我看向他的手,“所以,你的结论就建立在这枚戒指上?”


桑博摇头,“不,咱还知道——”

“家人你,”他笑盈盈,“在订婚前来找过咱。”

“明明已经在生日宴前道完别,家人你,还是来找我了。”桑博目光温柔,“这还不算证据吗?”

我没有直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是虎克告诉你的?”

“哎呦,家人。”桑博夸张地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另外——”

他拖长声音。

“咱今天之所以来,不就是家人你想我来吗?”

我扬眉。

“就是家人你让那个富家omega来找咱的。”桑博得意洋洋,“咱看过那个字条了。”

“‘如果您不愿与我结婚,却又无计可施,可以去下城区磐岩镇找桑博·科斯基,他会为您提供帮助’。”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

我心下了然,那位年轻的omega还是发现了我藏在紫色天鹅绒匣子里的纸条。

“所以还债的钱是你从他那儿收来的,对吧,作为帮助他逃离的报酬。”

我微笑。

“是你一向的风格。”

“不哦~”桑博摇头,“这一次,可不是我主动收的。钱是他自愿给我的,他还托我向家人你道谢呢。”

“‘谢谢您,我希望您从此也能自由’。”

“这是他的原话。”桑博一边偷偷往我这儿蹭,一边在口袋里翻掏,“给,家人,这是剩余的部分。”

一张卡出现在我眼前。

“家人你以后,再也不用为钱苦恼啦。”

桑博欢快地宣布。

我没有去接。

“行吧,家人,那这张卡就先放在我老桑博这吧,”他没有在这上面过多纠缠,“反正咱俩以后就是一家人啦。”


随后。

“怎么样,家人——”

桑博笑着。

“这第一个理由。”

我静静看着他,他摆出一副任我查看的架势。

良久。

我轻轻点头,“第二个理由呢?”

桑博握紧我的手,一脸严肃。

“第二个理由,是——”

他不再浮夸地笑。

“我喜欢你,家人。”

他说。

“我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他目光坚定。

“比喜欢钱还喜欢。”

我收回阻拦的手,任由他一点点靠近。


“一想到家人你会和别的omega结婚,和他一起吃饭、睡觉,一起做快乐的事,”桑博扑到我怀中,把头埋进我颈间,“你还会给他念诗,念曾经念给我诗——”

“我受不了,我完全受不了,我接受不了这种结局。”

他一个劲摇头。

“所以家人,”他闷闷说道,“你就答应我吧,好吗?只要你答应我这件事,老桑博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我用双手慢慢环住他的背。

呀,看来是我错了。

我笑起来。

这哪里是小狗崽。

分明是大型犬。

——让人感到无比温暖、安全的大型犬。


“好吧。”

我听见我说。

“你的理由很充分。”

我将连贴在他的头顶,笑道:

“我同意你更改要求。”

桑博将我的腰越露越紧。

“今后,一起生活吧。”我拍抚他的背,“永远不要再分开。”

“永远。”

我说道。


桑博大声欢呼起来。

他疯狂地蹭着我的脖颈。

这黏黏糊糊的劲,又让我感觉他其实还是一只小狗。

——我的小狗。


*


“话说家人。”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桑博抬头看向我。

“如果那个富家omega,没来找咱怎么办?”

他问道。

“要是他其实愿意和你结婚,那家人你,是不是真的,就从此都和他在一起了?”

桑博眼巴巴地盯着我。


我摇头,“不会。”

“为什么?”他追问。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同意。”

我直视他的眼睛,大多数时候都透露出狡黠的眼睛。

“你会去改变结局。”

我说。

“你一定会来找我。”


桑博愣愣地,缓缓坐直身体,问道:

“家人你,为什么会这么确信?”

“万一,我不来呢?”他说。

“不,”我摇头,“你一定会来。”

桑博看着我,“为什么?”


“因为——”

我抬起双手。

“老桑博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镶嵌在左右袖口的紫色钻石闪耀非常。

“不是吗?”

我笑着,又从礼服中掏出黄金怀表。

“你一定会回来找我。”

我无比确信。

桑博没有说话,双眼睁大到可怕的程度。

忽然。

扑哧——

他笑出声,抚额叹息,摇晃起脑袋。

“真是败给你了,家人。”他不住慨叹,“还是那么冰雪聪明,老桑博我啊,这下彻底栽了。”

“是么?”

我小声笑问。

“当然——”

桑博重又扑向我,将我牢牢抱住。

“我彻底载在家人你的手上啦。”

他大声重申。

我内收手臂,搂紧他的腰。

“你早该如此。”

我笑道。


毕竟——

我可从来没有相信过,

你之前说的那些,不需要负责的话啊。

桑博。







END










































































































































































































































































































































































琢月

【砂金乙女|GB】被他亲手养大的你

砂金乙女GB


养成(大概。)


我其实不喜欢私设乙女文来着,对我来说没什么代入感,但是总觉得以列车线“爷”的角色设定去爱砂金又怪怪的。


所以时间线扭曲,世界线架空,你是星,也是砂金养大的小星核精。


 


 


 


 


砂金穿的衣服很花里胡哨,胸口还有个爱心。


你曾经扒着他的衣领问他,为什么要开个奶窗。


砂金将你抱在怀里,下巴搁在你肩膀上,笑着说,是你小时候总是闹,喊着要喝奶,我和你解释自己虽然是个Omega,但是没生过崽没有奶,你偏不听,就是要,哪怕不上嘴,扒开来看着都能安静一会,久而久之就干脆胸口开...

砂金乙女GB


养成(大概。)


我其实不喜欢私设乙女文来着,对我来说没什么代入感,但是总觉得以列车线“爷”的角色设定去爱砂金又怪怪的。


所以时间线扭曲,世界线架空,你是星,也是砂金养大的小星核精。


 


 


 


 


砂金穿的衣服很花里胡哨,胸口还有个爱心。


你曾经扒着他的衣领问他,为什么要开个奶窗。


砂金将你抱在怀里,下巴搁在你肩膀上,笑着说,是你小时候总是闹,喊着要喝奶,我和你解释自己虽然是个Omega,但是没生过崽没有奶,你偏不听,就是要,哪怕不上嘴,扒开来看着都能安静一会,久而久之就干脆胸口开了个窗,方便你扯衣服。


一直到现在,他都坚持这个说法。


你反正不会信的,这个说法显得你太像个禽兽,诚然,你现在是个不折不扣的色胚,但是人也不会生来就变态,你小时候还是有过那么一段时间的单纯的。


不过砂金不在乎,你一反驳,他就笑,你再反驳,他就亲你,你还想反驳,很浓郁的信香就沿着你的腺体叫嚣着勾引,你……你是色胚,你很快就忘了要反驳什么。


砂金,不讲道理。


 


他喜欢和你打赌,你很小的时候他就喜欢这么干,完全不在乎未成年人保护法……呃,很难说公司到底有没有这个东西,总之他会在你生病但是想吃冰淇淋和海鲜大餐的时候,很温和的拿出两个色子,让你猜大小,猜对了就给你吃——他似乎是被辛运星神格外喜爱,反正你没猜对过。


你一度以为是他出千,可是不管你怎么限制条件改变环境,他还是没输过。


赌神,你不满的评价。


谢谢你夸我,他弯着眉眼回应你。


 


 


你是砂金捡回去的。


他去一个星球洽谈业务,当然,没成功,那个星球的所有者摆出一副相当高高在上的架子,擦着他的鼻子将门砸上,说一个会咬主人的奴隶没资格和自己谈判业务。


跟着砂金一道的职员听了这句怒吼觉得自己可能是出门没看黄历,真是造孽,这天煞的顾客挑什么时候骂不好非得现在,这下完蛋,知道了领导密辛的员工能有什么好果子。


但是砂金倒是没生气,他看了看开始下雨的天,撑起一把黑色的雨伞,打量了一下身边的员工:“你怎么不打伞?这里是公司势力的外围区,医药报销有点难走账哦。”


他并不着急,富贵的大老爷们总是不耐烦的,坐拥着财产和拳头,就觉得全世界都应该是自己的,制定规则,然后掀棋盘。


很不守规矩。


傲慢的人,总有傲慢的对策。


然后,就仿佛是幸运星神的特意安排,他看到了你。


那个时候的你小小的一只,穿的也破破烂烂的,坐在首领府前面的台阶上,怀里抱着一根棒球棍,雨水飘到你的身上,你浑然不觉似的,皱着眉,很认真的在思考什么。


“小姑娘,下雨了,继续坐着的话,会着凉。”他说着,蹲下身来,将伞遮在你的头顶。


“我有自己的计划。”你摇摇头,严肃的说出和外貌不符的话语,“先生你不用管我。”


“你看着只有八岁,我才十六,不比你大多少吧?”砂金摇摇头,看上去有些委屈,但片刻后又笑出来,“你在计划什么,可以和我说说吗?”


“我要进入首领府,把垃圾桶小姐救出来。”你头一回见到对自己计划感兴趣的人,和你一道玩的朋友只会说你异想天开,于是你也正色起来,很认真的和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解释自己的计划,“我的棒球棍就是垃圾桶小姐给我的,代价是,我要将她救出来。”


你说你观察过了,府内的卫兵在早上八点和晚上十二点会有一次交接,短短一分钟的空缺,足够身形不吸引人的你潜入进去了。


当然,在垃圾桶小姐的周围有很厚的一圈魔法磁场,你总觉得靠近了就会有不好的事情,所以在府里转了好久都无可奈何。


砂金能够看出来你的身体并不简单,毕竟这里守卫力量连装备优良的公司职员都难以闯入,你却可以在里面转悠,手上的那根棒球棍也不是等闲之物。


当然,这样就能说明,你口中的所谓“垃圾桶小姐”绝对不是什么真的垃圾桶精。


这个首领在明知道他拥有存护令使的一部分伟力,却还敢将他拒之门外,甚至言语侮辱,说明他拥有能够直接与自己对抗的实力。


而这个实力并不属于他自己,因为公司的风险评估并未说明其本身的实力有多出众,在这个小地方也不会出现什么高科技——啊,有一种可能,星核,或者说,星核碎片。


万界之癌的碎片,没有整体那么庞大的力量,对抗假借令使光芒的小小职员倒也足够,但是如果随身携带,依旧会影响心智,所以单独存放。


嗯,可以试一试。


“我可以加入你的计划吗?”


砂金看着你,很认真的问。


“当然可以,但是,你能帮我做什么?”


“垃圾桶小姐身边的红外……呃,魔法磁场,我可以帮你关掉。”


“那太好了。”你看着他漂亮的眼睛,想到了什么,于是又问,“你加入了我的计划,你想要什么回报呢?”


“回报?不需要什么回报。”


“不可以,你付出了,就必须要收到回报。”


“那,你和我一起离开怎么样?”


这个要求属实是冒犯,但是没等砂金找补说这是个玩笑,你就点了头。


“可以啊,我没有父母,也和这里的人都不熟,原本救出垃圾桶小姐之后,我就要离开的。”


“那我们一言为定。”砂金说,“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呢,我叫砂金。”


“我叫星。”你说。


 


砂金确实很厉害,他动了动手指就关掉了让你抓耳挠腮的魔法磁场,你如愿以偿的找到了垃圾桶小姐——当然,你看见的并不是一个垃圾桶,而是一枚黄色的结晶,它见到你就不说话了,似乎是发觉自己骗错了人。


你大失所望。


砂金看着你情绪从兴致勃勃转变为意志消沉,又看了看蒙口戒备森严的守卫,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他皱了皱眉,但很快又笑,伸手戳戳你的脸。


“想不想看一场好戏?”


你当然想。


“等会如果我让你跑,你就立刻跑出去,不要害怕途中的守卫,他们抓不住你,这条街道的尽头有一家旅馆,里面的人会保护你。”


你不理解他在说什么,你肯定不会怕那些守卫,但是好玩的事情绝对不能错过,于是你点头。


你跟在砂金身后慢悠悠的走上楼,进入一个房间,走到一张床的前面,又看着他挥了挥手,落下一道漂亮的,金黄色的屏障。


床上躺着的首领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睁开眼,面色瞬间变得惊恐。


“嘘,没有必要,守卫听不见你的声音的。”砂金温和的解释。


首领不听,破口大骂,应该是骂的很脏,但是你没听见,因为他才开口,砂金就捂住了你的耳朵,一直到他骂不动为止才松开。


骂累了的首领坐在床上,满脸狰狞,砂金这才优哉游哉的拍了拍手:“您的发言如果结束的话,就轮到我了。”


“尊贵的首领先生,我也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他将你挡在身后,又有一道金光悄悄的笼罩了你,他的手指微微蜷缩,看起来是在紧张,但是面上完全看不出来。


你下意识觉得可能是要打架,于是握紧了棒球棍,毕竟和五大三粗的首领比起来,你还是比较喜欢砂金。


砂金依旧是笑着,却看起来莫名有种疯癫。


“不如我们打个赌吧,赌您把我拒之门外的勇气——并不属于您自己。”


 


首领中途经历了什么你不知道,因为笼罩着你的金色光晕很浓郁。隔绝了声音和画面,等你回过神来,就已经在首领府的外面了。


砂金抱着你,说来这里该洽谈的事物已经完成了。


“按照约定,你得和我走了。”


“嗯。”


“你不害怕我是坏人吗?”他问你。


这确实是个好问题,你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会:“我有棒球棍,如果是坏人的话,我就用我的棒球棍狠狠敲他们的脑袋。”


砂金听完你的回答有点乐不可支:“好,如果我是坏人,你就用你的棒球棍敲我的脑袋。”


“我觉得你不是。”你摇摇头,伸手捧起砂金的脸,很认真的注视他的眼睛,“你和我见过的十六岁的人不一样。”


“你的眼睛,好像比他们都要累。”


他微微瞪大眼睛,片刻后又笑了,他总是在笑,温柔的,疯癫的,这次的笑和之前都不一样,有点让你感觉到难受,但是你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


“是吗?可能,我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吧。”


你还是摇头,凑过去亲了亲那双眼睛:“但是它们很漂亮,比我见过的所有十六岁的眼睛都漂亮。”


 


 


“我们刚认识的那个时候,你还记得吗。”砂金总是喜欢戳你的脸,“你被一块星核的碎片给骗了,以为是垃圾桶小姐——”


“够了!”你跳起来扑倒砂金,试图捂住他的嘴,“把我小时候的事情拿出来说只会害了你!”


他被你压在身下,也不反抗,伸手勾你的脖子,叹息:“你长大的速度太快了。”


 


因为身体里的星核,你生长周期和一般人非常不同,仅仅两年的时间,你的身体就长到了十八岁,然后骤然停止,最开始给砂金吓到了,带着你到处体检,甚至请动了博识学会的人。


当然,那个时候的砂金还没发展到钱多的不知道该怎么花这个地步,你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请动博识学会的,反正那个人来给你检查了一番,又皱起眉认真打量了一番,片刻后相当激动的询问砂金,能不能把你借给他们研究一段时间,当然这个提议被砂金瞬间冷下来的脸色给堵了回去。


但是结果是好的,学者说你的身体是以太编辑做出来的,以星核为载体,替代了原本心脏的位置,当然,也因为是以太编辑,所以生长周期格外随意,也绝对不会影响你的身体机能。


那个人走之前还在低声下气的求砂金,能不能给他几根你的头发,被砂金果断关门送了客。


确认了你的安全,砂金就没有再紧张了,他看着你,表情还有些惋惜:“给你买了很多衣服,结果没来得及穿几次,就穿不上了。”


“呃,如果是因为贵,没穿过的衣服咱们可以挂二手网站——”


“虽然我现在还没到挥金如土的地步,也不至于给你的衣服都买不起。”他摇头又叹气,“你还没穿着那些衣服拍几张照片呢,就快比我高了。”


 


“如果我长大的速度很慢,你就会有别的alpha了。”你摇头,很义正言辞的说。


“怎么会。”他弯着眼睛笑,“我以前就不会允许有人碰我,以后更不会,你是那个例外。”


“不行。”你忽然严肃,“你的腺体和其他人不一样,抑制剂起到的效果很小,如果没有alpha,会很辛苦的,我不想看你那么难受。”


“我现在有你。”砂金似乎是能猜到你要说什么,把你的嘴捂上了,“都说我好赌成性,你怎么比我还能想。”


“我这是合理——”


“所有,或一无所有。”他凑到你的耳边,声音在某一瞬间显得有些颤抖,但很快就消失了,还是你熟悉的笑,“如果不是你,我会主动选择去承担一无所有。”


“其实以你的财力找一群alpha当临时……”你的话说一半卡住,对上砂金似笑非笑又有些无奈的眼神,你意识到了什么,“等等,你刚刚是在和我告白!等等,砂金,你再和我说一次!”


砂金是胆小鬼,和你的直白不一样,他总是会下意识的把自己的真心包装一下,然后假装一文不值,再送出去,就好像过去无数个赌局一样,只要自己足够不值钱,输得时候就不算一败涂地——虽然他没输过,于是身价也水涨船高。


但是你很少听过这么直白的,不加修饰的告白,恨不能要他再说一遍,好让你录下来当起床铃,但是不管你怎么求,砂金就是不答应。


 


 


砂金上班的时候,你偶尔会跟着,倒也不是很担心和那些令使见面,毕竟这么大一个行走的星核,很难藏得住,主要原因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你之于砂金的重要性,为了一个星核,不值得公司和砂金撕破脸,毕竟他能创造的价值,比一个星核要多得多,更何况对于公司的体量来说,星核并不稀有。


当然,砂金给你的版本是,公司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地方,这里只是有那么一点唯利是图——这听起来也不是好话。


总之你可以正大光明的跟着砂金到处乱跑。


砂金的干的最多的工作是风险投资的财产回收,这样就少不得去各种各样穷凶极恶的地方进行商业洽谈。


既然是穷凶极恶,就有很多人把砂金当公司收割资产的走狗,于是时不时就有些明枪暗箭,这些通常用不到砂金出手,你多半就挥舞着棒球棍,把搞偷袭的,搞正面突击的,搞自爆的这些统统一棍子拍远,让他们炸不到砂金。


你不懂经济,虽然砂金也和你说自己干的并不都是正确的事情,但是这不妨碍你把来打打杀杀的一棍子送走。


砂金捡你回家,把你养大,不仅给你咬还给你shang,有什么错的你可以和他一起认罪,但是打他,不可以。


 


“这些不一样。”你对砂金说,“有些你宁愿背负处分也要为其担保的星球,他们都是有信仰的,但是这些,毫无远见,这些首领所求不是自由与发展,而是怎么更加彻底的不劳而获,你不愿意为其担保的星球,每一个,如果没有你的发展计划,那些无辜的人才是真正的枉死。”


“所以。”砂金似乎很无奈,“亲爱的,你在我身体里面——”


“呃!”你后知后觉的感受到砂金的温暖,又想起来自己刚刚的有感而发,尴尬的有些抬不起头。


砂金轻轻的,短短的笑了一声,他伸手捏你的脸,然后勾着你的脖子将你拽下去,很认真的亲吻你的唇。


“星,我的星星——”


你被他这么温柔的唤,三魂六魄刺激的差点飞出躯体。


“你又刺激我。”你神志不清的控诉。


回应你的还是砂金柔软的唇。


 


 


你见过砂金小时候。


很乖巧的小团。


很难说为什么可以见到,你归结于体内的星核。


天知道毁灭星神的伟力到底都涵盖了些什么玩意,怎么能动不动就来点跨越时间的见面。


那个时候的砂金不叫砂金,叫卡卡瓦夏,也没有现在这样整天笑的很疯,温和的时候却没有多少。


那个孩子像一个从未被玷污的天使。


不过小团子从小就好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运气一直都在线。


他刚见到你的时候也不害怕,你蹲着,他也陪你蹲着,过了不知道多久,可怜兮兮的问你可不可以站起来一会,他的腿有点麻了。


你差点笑出声。


诚然现在的砂金也很棒,但是这和他小时候的可爱完全不是一回事。


你也不知道这场星核维持的幻境会持续多久,当然你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总之你只能站在原地,哪也不敢去。


卡卡瓦夏就陪着你一起,到后面小团子站不动,于是变成你抱着他。


他好像对你格外的放心,就这么软软的趴在你的怀里。


“你不怕我是坏人吗?”你问他。


“啊……”卡卡瓦夏似乎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于是他有些呆呆的问你,“那你如果是坏人,该怎么办?”


“呃——”你没想过这个问题居然还能反问回来,但是并不足以难到你,毕竟你怀里的这个小豆丁可能也没想过,现在抱着自己的这个人也被自己问过一样的问题。


“如果遇到坏人,就用棒球棍狠狠的敲他的脑袋。”


卡卡瓦夏眨了眨眼睛,还是有些疑惑:“可是,如果我打不过该怎么办?”


……很好,这下你真的被问住了。


作为以太编辑的造物,星核的载体,你确实基本上没有思考打不过的可能性。


卡卡瓦夏没有真的要你给出一个答案,他伸手去戳你皱起来的眉:“不用担心我,妈妈说我是被母神祝福的孩子,如果打不过,那我就和他们比谁更幸运,我总是不会输的。”


你心底有一些蔓延上来的情绪,说不出是什么,总之堵堵的:“可是,卡卡瓦夏,幸运的比试总是要有筹码的。”


“我自己就可以是。”他看着你,用那双永远漂亮的眼睛,就这么看着你,清澈又纯粹,“母神给了我所有人都没有的幸运,那我就要用这样的幸运去保护所有族人。”


你一时之间说不出话,但他却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


“大姐姐,你是不是认识以后的我?”


“……你怎么知道?”你大惊失色。


“我没有和大姐姐介绍过我自己,但是你知道我的名字。而且我知道,有人可以看到过去的自己,还可以和过去的自己说话,虽然最后过去的自己还是会忘记。”卡卡瓦夏笑着抱你,似乎有些累了,声音也软软的,“啊,虽然我肯定会忘记的,但是我可以问一问吗,我以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你有些犯难。


有很多很多人憎恨他,垄断经济,压榨市场,抽干每一颗星球的每一滴血,那些人憎恨的有理有据,令人无法反驳。


他也确实刀下亡魂无数,坐拥财富亿万,而对应的,他有多少财产,手上的筹码就沾了多少血。


砂金绝对不是个好人。


他甚至是个疯子,很疯的赌徒,牌桌上一掷千金,甚至包括他自己。


做事向来是一条道走到黑,倾尽一切的去赌独木桥之后的黑暗是一片坦途。


可是那样多那样沉的期待压在肩上,他却拒绝了欢愉,拒绝了悲伤,拒绝了虚无。


“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卡卡瓦夏……”你凑到已经睡着的孩子耳边,声音轻轻地,“你是一个,很勇敢,很勇敢的人。”


“而且你有底线,是有底线的小孔雀。”你继续说,“这一段你可以不听,因为是个人爱好,总之不管是乖宝宝,还是小疯子,有底线的砂金永远最吸引我了。”


 


 


你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是躺在床上,砂金坐在你床边,据说你当时走着走着突然往后一倒,没了声息,原本星核模拟的心跳也停了,甚至连星核的气息都消失了。


差点给砂金吓疯,当然,星核的波动很快又出现了,好悬没给他吓死。


他眼睛下有黑眼圈,但还是很好看,果然天生丽质的人就是颓废也是绝美的。


“我看到你小时候了。”你说。


砂金有点没反应过来。


“小小的,头发比现在长,脸颊脏兮兮的。”你又说,“但是好可爱,砂金你真的,从小可爱到长大。”


“星核还有这个功能?”


“唔,不知道啊,涉及科研,你得去问博识学会或者天才俱乐部。”你说。


“那,你和小时候的我说什么了?”


“嘿嘿,我问小时候的你,喜不喜欢我。”


砂金有些无奈:“我怎么回答的?”


你很神神秘秘的笑了:“你说——你对我一见钟情。”


“亲爱的,你遇见的那个我绝对没成年。”砂金揶揄的看你,“有点禽兽了。”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你跳起来,“算世俗年纪,我也是个未成年!”


 




End


其实这篇文是我喝醉了之后写的,所以可能很意识流(但我觉得还挺流畅的,以后写文前都来上一点)


我不太喜欢强势的救赎,就像驭空说的那句话,看到星神的伟力,仿佛他们为此做的一切努力都是虚无。


因为我是一个旁观者,我永不可能与他感同身受,所以我的救赎也许都会因为某一个小小的细节让他瞬间崩溃,当然他会自愈,但为他带来这样的崩溃不是我要的结果。


砂金真的在很认真的在救自己,拼尽全力,所以他哪怕为此产生一丝一毫的虚无,都会让我心疼,我私心理想主义者永不死亡。


所以和他在一起的你也是一个类似于旁观的角色,实力最多足够自保,做不到去帮他抗下什么恶意,你没办法一棒子帮他解决所有恶意,因为利益彼此勾结,环环相扣,并非轻易可以敲碎。


但是,你会在他难过的时候给他一个可以绝对被信任的拥抱,和他说一句:“啊,其实也不会很差,毕竟我还在你身边。”


我私心感觉,可能对于砂金来说,这句话比任何付诸于行动的救赎都要珍贵。


因为在剧情里他从未停下,却没有一个人与他同行。


 



sftyvvh

[星穹乙女/波提欧/GB]公主说不可以


公主x骑士

怎么让坚硬的蚌壳丢盔卸甲呢?


昏黄的忽明忽暗的烛光,床板上散发的久不见日光的霉味却又意外漾出几缕松香。本是暗白色的头发被昏暗打上了一层灰色调,灰白色的发丝被印在手下。


“还想逃吗?小骑士。”


 你坐在钢筋铁骨上,开始用手温柔而危险地轻抚着波提欧所拥有为数不多皮肤的脸颊。从脸颊,到微微滚动的喉结,到轻轻颤抖的锁骨,到胸腹,用指尖轻轻划过那起伏的冰冷的金属,你可以听见沙哑而又低沉的刮蹭的声从他身上奏出。你看着他绯红的脸庞,眼中快要融化的嫣红,轻咬着的嘴唇。你想着,若是身下人有一副完整的身体,那这必定像一滴红墨滴进清水——你所抚之处处处都应开满、垂涎欲滴...


公主x骑士

怎么让坚硬的蚌壳丢盔卸甲呢?


昏黄的忽明忽暗的烛光,床板上散发的久不见日光的霉味却又意外漾出几缕松香。本是暗白色的头发被昏暗打上了一层灰色调,灰白色的发丝被印在手下。


“还想逃吗?小骑士。”


 你坐在钢筋铁骨上,开始用手温柔而危险地轻抚着波提欧所拥有为数不多皮肤的脸颊。从脸颊,到微微滚动的喉结,到轻轻颤抖的锁骨,到胸腹,用指尖轻轻划过那起伏的冰冷的金属,你可以听见沙哑而又低沉的刮蹭的声从他身上奏出。你看着他绯红的脸庞,眼中快要融化的嫣红,轻咬着的嘴唇。你想着,若是身下人有一副完整的身体,那这必定像一滴红墨滴进清水——你所抚之处处处都应开满、垂涎欲滴的糜烂的花。


金属的手指细长而冰冷,此时正紧紧的攥着暖白的床单。他的身体像一副破旧却又顽强的手风琴,如此不堪一击,却又能在你的律动下,像一串优美的乐符般起伏,颤抖,弯起,再平息。

 

你知道他向来是不愿意发出声的。

你的宝宝是一只坚强的小鲨鱼。不过这一次,你倒是很乐意听听看。


你俯下身子,把头埋进他的颈窝。略微侧首就能看见他的耳尖。你亲昵地贴近他,用舌温柔地,残忍地,不可拒绝地描摹着他的耳廓。你们简直像是初恋的情人,而你饰演温柔如刀的那一方,小鲨鱼则是心甘情愿的承受者。你哑声在他耳边说,


“亲爱的,叫出来。”


你如愿以偿的听到了想要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嗔怒而又无奈的,


“他宝贝的,到了这里还要演啊……嘶……轻点。”


……


王室的争斗依旧很激烈,你没用的哥哥姐姐们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你的位置。正无所不用其极的想方法刺杀你。每当这个时候,你的小骑士总是,挡在你的面前。干净利落地抬腿,劈下,用马刺亲切地招待客人,再甩一句,“他喵的敢动殿下一下,老子一脚爱死你。”

然后在晚上被你压的哼哼唧唧。


不过这次有点不同。这次你们演了场反目成仇。在这一段时间,是很长一段时间!他不再站在你身侧,也不再挺身而出。而是出入在哥哥姐姐身边,虚情假意的和他们谋划着谋反的事情。而今天正是丰收的时刻。小鲨鱼如约把他们集结起来,准备攻打你。而你,手握着那群废物意想不到的重兵。把他们在今天一网打尽。


这个夜晚,是欢庆的夜晚。


“所以你,是不可以逃走的哦。”你的手仍在弹奏着。

  

  

  

  不好意思我没忍住,又多do了一点垂涎已久的充电环节,放在彩蛋了(目移)

丧彪为什么他们叫你单单呀

…真的要提高警惕了!!这个哥们真的X张力拉满了!!!

      按照我自己的角色理解画了一点四个人去泡温泉的场景,没有拉踩的意思我是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闪光点哈哈哈(>人<;)乌鸦哥pv一发就觉得…我去,劲敌!这么帅不要命了Σ(゚д゚lll)如果ooc我先滑跪请不要批评男主都来批评我!!!!

…真的要提高警惕了!!这个哥们真的X张力拉满了!!!

      按照我自己的角色理解画了一点四个人去泡温泉的场景,没有拉踩的意思我是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闪光点哈哈哈(>人<;)乌鸦哥pv一发就觉得…我去,劲敌!这么帅不要命了Σ(゚д゚lll)如果ooc我先滑跪请不要批评男主都来批评我!!!!

叶轩奕
上班画图,每张图想带回家还要被...

上班画图,每张图想带回家还要被领导一个图层一个图层的检查才能带走,我要碎了

上班画图,每张图想带回家还要被领导一个图层一个图层的检查才能带走,我要碎了

冬天的鲶鱼_Specal
给兄弟画点新衣服穿    二编...

给兄弟画点新衣服穿

  

二编:存图/无盈利小料请随意,转载注明作者即可,谢谢喜欢~(^ω^)

  

三编:本图没有且不会授权任何商用/盈利制品,看到了请不要购买……(;´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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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和三角

【星穹铁道乙女向】出门在外,别给上司大人当狗

•砂金×你

•你≠开拓者,请自由代入

•全文4w7+,上司下属办公室纯爱,但内含一点奇怪的强制爱。纯爱但是强制爱,强制爱但是HE。这被囚禁强迫多是一件美事啊!

•一般路过托帕总监:能不能别强制爱砂金了这样强制爱死不了人的啊.JPG






0_

不给砂金大人当狗,也不意味着,你一定要把他强制爱吧……?




1_

你隶属于星际和平公司,是砂金大人的贴身秘书官,俗称护卫、保镖、那个打架的。砂金大人对你有知遇之恩,很久之前,你不过是公司里一个人微言轻的小职工,是砂金一手把你从底层提拔上来、让你成为他的秘书官。你在公司得到的职位和一切,几乎都和砂金大人绑定...

•砂金×你

•你≠开拓者,请自由代入

•全文4w7+,上司下属办公室纯爱,但内含一点奇怪的强制爱。纯爱但是强制爱,强制爱但是HE。这被囚禁强迫多是一件美事啊!

•一般路过托帕总监:能不能别强制爱砂金了这样强制爱死不了人的啊.JPG






0_

不给砂金大人当狗,也不意味着,你一定要把他强制爱吧……?




1_

你隶属于星际和平公司,是砂金大人的贴身秘书官,俗称护卫、保镖、那个打架的。砂金大人对你有知遇之恩,很久之前,你不过是公司里一个人微言轻的小职工,是砂金一手把你从底层提拔上来、让你成为他的秘书官。你在公司得到的职位和一切,几乎都和砂金大人绑定在一起。你尊敬、也跟从砂金大人,从未想过离开。公司内外,大家都亲切地称呼你为砂金的狗。

好、好难听。但你努力想了想,又觉得他们说的,好像并没有什么问题。

——你难道不就是砂金大人的狗吗?

第一次遇见砂金大人的时候,砂金大人还并未成为石心十人之一,也还没有取得砂金石。他那时只是个被包裹在黑红色制服里,笑容温和而虚假的青年。可是他有一张非常漂亮的脸,大概是介于少年与青年的年龄界限,脸颊上还有一点婴儿肥,侧脸线条十分柔和,睫毛长长,轻轻卷曲。你不由得被他的脸颊吸引了注意,偷偷地、努力看了他好多次。

这个有浅金色发丝、长长睫毛的小职员,很安静地站在角落里,偶尔他露出笑容,虚假而敷衍,但只是看着侧脸,你也本能地觉得他笑起来一定很漂亮。不知不觉,你就是悄悄看了他很久,直到这个敏锐的青年突然抬起眼睛,对上了你的目光。

——你被他吓了一大跳。

果然如你所料,那张柔软的脸颊上,深紫色的眼瞳……很漂亮。你不知道如何去形容。因为你根本没怎么看清,就已经被吓得立刻低下头去。偷看被抓了个正着,心脏在胸膛里激烈跳动着,从耳朵到脸颊都红了个彻底。你只能假装在看自己衣服上的扣子,但那对漂亮的、冰凉的眼珠……他眼睛的颜色,却还是静静地在你脑海中浮现出来。你还是觉得,那很漂亮。

好像宝石呀。

虽然脸颊滚烫,心脏紧缩。但那一刻,你还是控制不住地想着:有这样一双漂亮眼睛的人,应该会是个温柔、爱笑的人吧?

毕竟他看上去……看上去……就是很好呀。

但很快,你就会推翻自己的想法的。就在你们两个部门唯一一次合作的那次项目中,任务的最后,这双宝石一般冰凉澄净的眼瞳里,也会燃烧起咄咄逼人、近乎疯狂的火焰。你那时级别不高,只是公司护卫队里最底层的小职工,你也不知道头顶上的大人物们到底怎么了。你们居然在那个破烂的小工厂里遭到伏击,护卫小队差点全军覆没,地上到处都是血、身边全是激烈的心跳和恐惧的呼吸,你们被几十条枪包围着,包围圈还在逐渐紧缩,只需要一个命令……你们就会全部交代在那里。

是砂金救了你们所有人。

那场莫名其妙的,奇怪的混乱中。这个被你保护在身后,衣衫发丝凌乱、瞳孔紧缩的青年,他攥住你的手腕,滚烫的掌心,你却控制不住地颤抖得更加厉害。手枪里只剩下最后一颗子弹……一旦你试图开枪,最先死的人一定会是你。但砂金攥紧你的手腕,很用力很用力。那一刻,你听到他胸膛里激烈跳动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砂金说,“尊敬的先生。”

“既然您认定自己绝不会输,”砂金说,他瞳孔紧缩,却露出笑容。他的声音近乎尖锐,“又为何不敢和我们这些蝼蚁赌上一赌?难不成,您也畏惧失败吗?”

敌方的首领大笑起来。

你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膛里激烈跳动,近乎疼痛。

在宇宙中,并非所有人都会对星际和平公司敞开怀抱、欢迎你们,刚好你们那一次遇到的就是最极端的地区贸易保护者。他们仇视自由市场,认为星际和平公司的一切都不该存在,所以你们在工厂里遭到伏击,敌方的首领、头上套着漆黑的头套,只留下鹰一般凶恶而可怕的眼睛。他用危险的枪械指着你们,却大笑着接受了砂金的赌约,他满怀恶意,只是想在你们死之前看看你们是怎么垂死挣扎的。但是,但是……

但砂金没有让他如意。

他们一共赌了七局,最简单的赌大小游戏。七局中,只需要输掉一次,砂金就会在你面前脑袋开花,这种想象让你难以遏制自己、一直在颤抖,但砂金每次都赢了。他赢了一局又一局,命运女神对他频频微笑,就差亲吻他的额头了。敌方的首领脸色铁青,最后,当他气急败坏地拔出手枪,要把你们全都撕碎了喂狗的时候——你才终于听到了,头顶支援飞机的巨大动静。

你根本没有想到任何事。

那一刻,你比任何人都冷静。当敌人反应过来,目眦尽裂地对你们举起武器,仿佛会立刻扑上来、要把你们全撕碎的时候,你抬起手枪,对准他们身后的汽油罐,冷静、麻木地开了一枪。

真是火花四溅的一场任务啊。

巨大的混乱随着你的最后一枪彻底爆发,滚滚热浪马上就要卷上你们的面门,把你们袭倒在地。但那一刻,砂金反而比你反应更快,他毫不犹豫扯攥住你的手腕,用力一扯、转身就跑。不知道是爆炸声太大了、还是热浪撕碎了你的耳膜,你听不到他在大喊些什么,只能感觉到他紧紧攥住你手腕的掌心。滚烫的温度……比火焰还烫呢。

感谢琥珀王。也感谢公司的援助吧。那座工厂毗邻湖泊,只需要跳到湖水中,就能摆脱身后的热浪和追击,巨大的爆炸已经使你们的敌人伤亡惨重,在你们身后,你还听到很多扑通落水的声音,但都无暇顾及。你差点被淹死,努力爬上对岸,看到对面熊熊燃烧的火焰的时候,才能勉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当你跪在灰色的沙滩上,断断续续咳嗽着、吐出很多很多水的时候,你的心脏仍然激烈地、恐惧地跳动,一刻未停。

你在那里跪着,咳嗽、喘息了很久。

一旦恢复了力气,你就开始颤抖着摸自己的四肢,摸了又摸。谢天谢地,你的四肢都在,这就足够让你想哭了,“我还活着……”你听到自己控制不住地喃喃,“天呐,我还活着……!”

在对岸,熊熊燃烧的火焰中,你听到许多吵闹的声音,扫射声、枪械对轰。公司的报复也同样可怕,让你本能地一颤。岸边,你的同事们一个个半死不活地爬上来,在离你们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似乎有人在哭泣,不知道是不是少了什么部分,还是因为活了下来才大哭……而在你身边,你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砂金也在。他也十分狼狈,头发和衣服湿漉漉地滴水,捂着嘴断断续续咳嗽着,脸颊苍白仿佛水鬼。你喘息着,呆呆看了好一会,才想起来笨拙地用手撑着身体,慢慢爬过去,帮他拍了拍背,好让他能舒服点。

这个皮肤苍白、咳嗽咳到脸颊浮起潮红的青年,那一刻根本又不像刚刚的赌局中,那个言语挑衅、瞳孔紧缩的赌徒了。你拍了拍他的背,摸摸他的头发,控制不住地,你居然笑了起来。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笑,可能劫后余生就是那样的吧……?你说,你只是说,“你真的赌赢啦!好厉害,到底……怎么做到的……?”

砂金也同样花了很长时间,才咳出刚刚不小心喝下去的湖水。他喘息着,抬起眼睛看你,因为刚刚的咳嗽,那双深紫色的眼瞳也亮着病态的光。对岸的火焰仍然熊熊燃烧,风带来难闻的气味和激烈的声音,他似乎也有点恍惚,目光轻飘飘落在你的脸上,无意识地凝视了好一会。砂金有气无力、喃喃地说了一句,“我一向……运气比较好……”

是的,确实如此。在那次任务的末尾,你们已经没什么事要做,呼叫器都坏了,就只能呆在岸边、瑟瑟发抖地等待着对岸的火光结束,偶尔站起来捞一把水里扑腾的同事们。一天之内遇到了太多事,坐在沙滩上的时候,你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可是一摸口袋,只有一块已经融化、脏兮兮的巧克力,砂金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找到一枚沉重的、亮闪闪的筹码。你们两个人面面相觑,到最后,不知道谁先笑了起来,你抱着膝盖,把脸贴在冰凉的、粘着沙子的膝盖上,对着砂金迷迷糊糊地笑了。你觉得,眼前这个人……真是个好人。

你们在那个岸边交换了名字,你告诉了他你才进公司不久,还是个小职工呢。而砂金……那时候,他虽然还没得到砂金的代号,但也有一个假名,但不知为何,大概是鬼使神差吧,他告诉你的却不是自己的假名。砂金垂下睫毛,湿漉漉的睫毛、有水滴轻轻从他脸颊上滴落下来,他对你微笑了一下,声音很轻,“妈妈和姐姐……都叫我卡卡瓦夏。”

那大概,是一个昵称、一个小名吧?但是,你实在饿得头晕,就只是迷迷糊糊点了点头,念了念这个名字,“好吧,卡卡瓦夏。”

名字好听,人也好看。你对他笑了起来,“你的名字真好听呀。”

……而砂金的睫毛便又控制不住地,轻轻一颤。

那个狼狈的、火焰燃烧、夜风吹拂的夜晚,其实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是你第一次遇见砂金大人时遭遇的故事。那之后,你们回到公司,再度分道扬镳,你很久都没有再见到他,但听说他升职加薪了,也为他感到高兴。而你仍然回到自己的生活中,没什么变化地当你的小职工。没加薪、没减薪、勉强度日。但在许多的八卦中,腥风血雨的故事中,你还是经常听到那个青年的名字,他似乎很厉害,在公司内部节节高升、青云直上。到最后,他甚至得到了一颗石头,成为了了不起的大人物呢。他接受砂金石,升职成为石心十人的高层人员的任职仪式里,灯光格外闪耀,砂金大人站得很高、就站在耀眼的灯光下,你看不清那双眼睛了。但你仍然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成为了石心十人……成为了公司高管,大概就会有很多钱了吧?他就不用再出危险的外勤任务、不用再饿着肚子吹冷风、也不用再豁出命去赌博了。对吧?

这样就很好了。你很为他感到高兴……虽然你也没什么资格这么想。

砂金大人成为砂金大人的那段时间,你也升了职,级别上调了一点点,却还是笨拙地、勉强度日。像你们这样的临时工、这样的后勤人员,本来就没法和其他职工相比,你们似乎就是要做脏活累活的。你们是公司的护卫队,总是面对不太好的事情,你的前辈们在工作结束后喝酒,也会大骂该死的上司、不公平的公司、宝了个贝的宝贝客户……你努力吃饭,塞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同事姐姐恨铁不成钢,戳着你的额头说你不争气。总要想个办法、调到别的岗位去啊?难不成,真做到断手断脚了、再被公司开除……?但你不懂,你总是不太理解这些事情,只能懵懂地点点头。

那天的会议结束后,你还有巡逻的工作,在灯火通明的格子间里走来走去,看门都关好了没有。上司们的办公室大部分是暗的,他们有些已经下班离开,有些还在远方的星系洽谈业务,当你攥着手电筒,打开砂金大人的办公室的时候,里面漆黑一片,但是……有人坐在里面。

你又被吓了一跳。

在那个时候,能坐在漆黑一片的办公室里的,自然只能是砂金大人本人。你的手电筒照到了他的眼睛,但那双深紫色的眼瞳眨也不眨,仿佛是黑暗里的蛇。冰凉、绚丽的颜色。砂金大人坐在办公桌前,只是静静地看着你这个不速之客,明明那天晚上是他的庆功宴、对吧?但他为何没有去呢,而是坐在那里……不知道在黑暗里坐了多久,就那么沉默着,直到你不小心闯了进来、惊动了他。

你手忙脚乱地关闭手电筒,而砂金大人随手敲了敲桌子,瞬间整个空旷的办公室都亮了起来,白炽灯投下冰凉的光芒、笼罩着你们。砂金大人的桌子上,还摆着那颗砂金石,昂贵而沉重的石头,被他随手扔在桌面上,看得你暗暗心惊。你忙低头向他问好,而砂金撑着脸颊、静静地看着你,似乎看了好一会。

你听到他说,“……是你啊。”

很轻柔、很缓和,简直近乎温柔。但你不能理解那种语气,只是拘谨地点了点头。你又开始浑身紧绷,在脑子里努力找话题。你说,“还、还没来得及恭喜您呢……”

你鼓起勇气,对他笑了一下,“砂金大人。”

卡卡瓦夏、卡卡瓦夏。那个名字,大概真的是他的小名吧?砂金大人还是个小职工的时候,或许你们彼此可以这么称呼,你的同事姐姐们甚至会叫你笨蛋呢。如果是同一级别的职工们,当然可以那么喊,但砂金大人已经是石心十人之一、你上司的上司了……就不一样了吧?你还是尊敬点呼唤他吧,你实在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而你称呼他的方式,似乎让砂金瞳孔紧缩了一下。他坐在明亮的、空旷的办公室内,某一刻,似乎所有的表情都从脸颊上褪去了。他只是坐在那里,看着你,看了好一会。但在你感受到危险,茫然地浑身一颤的同时,砂金突然歪了歪头。

“你的手,”他突然移开了话题,“是怎么了?”

你说,“……啊?”

过了一会,你才反应过来,砂金看的是哪里。他坐在办公桌前,目光却落在你的手腕上。在黑红色的制服下,露出一小节惨白的绷带,那是上一周的某次外勤任务中,被流弹擦过留下的。你已经很幸运了,如果反应再慢一点,你的整个手腕都要被粉碎了。砂金的目光很轻、很凉,你却下意识把手腕往身后藏,“只是一点小伤而已。没关系的!”

你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谢谢您关心……”

照理来说,那时候,你能说的话都已经说完,应该鞠个躬、赶紧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不要置喙上司的事情,必要的时候多拍点马屁、学会看上司的脸色,应该是你们这些小职工的基本技能。可是那一刻,你站在那里,却感觉自己好像被砂金大人的目光按住了。他的目光,落在你身上,几乎让你感觉如有实质,慢慢缠绕上你的脖颈。你下意识想要逃离……但是,身体僵硬,不能动弹。

砂金轻轻地、轻轻地敲了敲桌面。

他很专注地凝视着你,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那一刻,声音也很平静,仿佛只是公事公办。但在某一刻,砂金还是轻轻颤抖了一睫毛,那双深紫色的眼瞳中潮起潮落。他沉默一会,开口说,“……翡翠说,既然我现在已经是石心十人之一,那么就不必像过去那样,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在公司里,效率第一,我的时间很宝贵,我也不想浪费时间在不重要的事情上。所以,现在,我……需要一个秘书官。”

你茫然地站在那里,听着砂金突然说起这些事情,虽然不明白这些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但上司说话,你听着就行了。直到最后,说话的人凝视着你,他的指尖轻轻敲在桌子上,一声又一声……才让你的心脏突然紧缩,某种可怕的预感突然涌了上来,让你睁大了眼睛。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砂金便歪了歪头,挑了挑眉,露出一个明亮的、不容反驳的笑容。

“对,我在和你谈论的事,只关于你。”砂金轻声说,“我需要一位秘书官。你来吧。”

你:…………?

那天夜晚,砂金大人并没有给你思考或是拒绝的机会。因为他说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他的语气如此笃定,凝视你的目光像是庇尔波因特深紫色的黄昏,笼罩着你这只惊弓之鸟,但他从来、从来都没有给过你别的选择。他让你选的,只有走到他身边——这一条路。

你说,“啊……?”

后来想想,其实那就是最开始。

是你给上司大人当狗的,最开始。





2_

很多很多年后,你想起往事时,大概也还是会困惑不已,不明白砂金大人选择你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当天晚上,你被天降的好事砸得脑袋晕乎乎的,最后只能勉强说了一句,我考虑两天再回答您可以吗?砂金大人很好说话,笑眯眯地答应了你的请求,把你放走了。但第二天,当你迷迷糊糊来上班的时候,发现你的同事们已经都知道了这件事。她们比你还着急,简直恨不得按着你的头,让你马上答应。但是、但是,她们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你明明还没来得及跟任何人说呀。

那个早晨的混乱,最终演变成一种让你困惑不已的状态。你稀里糊涂地被塞进一套秘书官的制服里,同事姐姐连推带搡、把你带到了砂金大人的办公室。她恭恭敬敬对砂金大人鞠躬,然后立刻转身就跑,留下穿着秘书官制服的你和砂金大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你简直呆愣了。

那天早晨,庇尔波因特阳光明媚,你来到砂金大人办公室里的时候,这里还是很空旷,还没来得及装修、唯有一片空白。而砂金大人站在落地窗前,抱着双臂,歪了歪头、对你一笑。

“欢迎。”他走上前来,甚至轻柔地抬起你的手,在你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你吓得想抽回手,却纹丝不动。砂金大人笑容越发灿烂,他抬起深紫色的眼睛,对你眨了眨,“……我亲爱的下属。”

你差点就被吓得举起拳头、给砂金大人邦邦两拳,幸好你攥紧拳头,努力忍住了。

从那天开始,你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成为了砂金大人的秘书官,从此再也没有变过。

你担任的秘书官一职,本质上和从前的后勤护卫队的工作职能也有所重叠,但还涵盖着更多的工作。你当然还要负责安保工作,不能让任何东西威胁到砂金大人的安全。这倒是你熟悉的工作领域,但除此以外,还有更多工作都属于你。要学的东西简直堆成了山,让你头痛欲裂、每天早上上班都想哭。唯一的好事是,砂金大人不会嘲笑你,因为他刚刚成为石心十人——也就是说,他要学的东西也多得很呢。有时,你们同时面对着厚重的书本和要学的东西,也会面面相觑、在彼此脸上看到非常熟悉的、痛苦的表情。

你悲伤地闭上眼睛。

你们这对新手上路的上司下属,也算是一种难兄难妹,面对着某种相似的痛苦。但砂金大人比你聪明得多,他学东西很快,而且哪怕是在去出差的私人飞船上,都要抖开一张报纸、随时掌握市场最新动向。工作忙碌的时候,你也学会了在砂金大人的办公室通宵、省下回家睡觉的时间,后来那些忙碌的日子里,在办公室困到睡着也是很正常的。你有时写着写着笔记、敲着键盘,就会突然眼前一黑,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会发现自己睡在办公室里、那张新购置的沙发上。好心的砂金大人就撑着脸颊,睡在沙发边的一张靠椅上,离你很近。庇尔波因特的黎明,室内的窗帘拉的严严实实,但明亮、冰凉的光还是从窗帘那照过来,稍微照亮了砂金大人那张沉睡着的、疲惫的面容。

砂金大人在睡觉前抹发胶这个习惯,似乎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因为一旦睡醒,就有无数的工作等着他处理,但砂金大人不会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软弱和不完美的一面。因此他选择睡前抹发胶——只要睡觉姿势够安分,就是完美无缺的。在办公室醒来的时,你能看清砂金大人沉沉睡着、看上去过于乖巧的面容,也能看到他柔软的、弧度完美的发丝。你攥着从肩膀上滑下去的毯子——应该是砂金大人给你盖上的吧?然后,小心地披在了他肩膀上。

那段时间,很辛苦。对你们都是如此。

你和砂金大人,你们彼此之间的工作量一直处于一个动态守恒的过程,只要你能把一切事物都处理妥当,那么砂金大人就能多睡五分钟。如果砂金大人能让任务完美结束,你就能赶在最后一班车前回家睡觉。所以你总是想努力一点,更努力一点……至少不要辜负他对你的期望。砂金大人总是叹气,他把头靠在你的肩膀上,可怜兮兮地看着你。

“如果没有你的话,”砂金眨眨眼睛,他说,“我就什么都做不了了,秘书小姐。”

那是对你的认可,也是对你的督促。虽然你学得磕磕绊绊,但一切终究还是慢慢步入正轨。所有其他的工作,其实你都已经能接受、平稳地处理了。可是你却发现,最让你难以招架的,其实是砂金大人本人的行事作风。

——不要误会。

不要误会,你的意思是,砂金大人当然不是难以相处的人。正好相反,砂金已经是最好相处的那一类上司了,出手大方、实用主义至上、毫无架子、总是微笑,只是行事风格极为自我,就连砂金大人的同事们、其它的大人们……有时候也会接受不了他那赌徒的作风。砂金大人,太过极端,总是像个真正的赌徒一样,一次次把自己的命扔上赌桌、一次次把自己卷入漩涡,在漩涡中搅动风浪。而这样的结果就是,他几乎总是在……受伤。

公司在意结果、重视利益,风风光光的大胜下,没人在意砂金大人得到多少伤口,甚至他自己也不在意。只有你清楚。你是他的秘书,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赌桌上的陷阱、博弈、危险,你几乎每次都被吓得面色惨白,只能攥紧手指、低下头去,你能感受到……你的心脏在胸膛里紧缩。那一刻,你几乎心如刀绞。

哪怕你并没有权力……去这样想。

是因为物伤其类吗?是因为,砂金大人是你的上司……你非常珍视重视他?还是因为,你总是觉得他不该那样对自己呢……?你这个秘书官,本身就担任砂金大人的护卫官,保护砂金大人是你的本职工作。可你却屡屡失职。有几次,你都差点控制不住,就要开口了,但砂金大人只是垂下睫毛。他那么轻松,就把你的话堵了回去,只需要看你一眼,砂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他明知道你在想什么,却还是垂下眼睛、静静看着你,他冲你露出一点点柔软的、几乎让人恍惚的笑容。

“相信我。”砂金轻声说,“……我一定会赢的。”

你在意的、你在意的并不是砂金大人赢不赢啊……!

可你根本说不出话。

每次,砂金垂下眼睛,那样看着你,你就喉咙发紧,一下子什么也说不出口了。你相信他,你当然相信砂金大人,你知道他会赢。幸运女神如此宠爱他,不会让任何人赢过他,你相信砂金大人……可却总是看到他的伤口。哪怕砂金无数次向你解释,那只不过是赌局开始前必要的表演而已。你身为秘书官,更应该知道这些小伤根本伤不到砂金大人多少呀……?是的,是的,你都知道……

但你却仍然感到某种难以言喻的……难以忽视的抽痛。

在任务结束后的庆功宴上,砂金大人置身于名利场中,四处都是觥筹交错、灯光绚烂,各怀心思的人们迎上来,每一张笑脸下都是蛛网。但那也是你的工作,于是你拦在砂金大人面前,对所有人露出笑容,你端过他们递过来的酒杯、当着所有人的面一饮而尽。酒的味道很苦,不管喝多少次,你都喜欢不起来。苦味会让你难以控制表情,你偷偷练习了好久,才能在喝完之后还能保持笑容。你说,“抱歉,大人。但砂金大人……不便饮酒,由我代劳。”

站在你身边、端着酒杯的砂金,他的睫毛也就轻轻一颤。

最开始,那些人还会露出诡异的表情,上下扫视你、似乎马上要发怒。但砂金站在你身边,手指不紧不慢敲着桌台,他的笑容纹丝不动,似乎对你的行为毫无意见。于是,其他那些人也就明白了砂金大人的真正意思。他们露出某种恍然大悟的表情,没人为难你、也没人灌你酒,砂金站在你身边,垂下头就能看到你的发旋。你穿着深色的制服,却还是显得有点单薄。砂金咬住杯子一角,似乎轻轻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人,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点理亏吧。明明在孔雀一般亮闪闪的打扮下、身上还缠着绷带,是不能喝酒的。砂金便眨眨眼睛,他对你小声说,“……我真的已经好了。”

“不。”你说,“您才没好!”

你几乎是抬起头,恼怒地瞪了他一眼。砂金大人似乎也没想到你这么生气,立刻就露出了茫然的、可怜兮兮的表情,你连忙侧开头去,以示自己真的生气了。整场宴会上,砂金都可怜兮兮地跟在你身后乱走,他唉声叹气地说亲爱的、我亲爱的秘书……砂金说,“你该不会整晚都不和我说话吧?亲爱的?甜心?秘书小姐?拜托……”

他沉沉、沉沉地叹气。居然听上去都要有点委屈了,可怜兮兮的声音说,“你真的要对我这么残忍吗……?”

你有时候、有时候,是真的很不想搭理你的上司大人。

但只是离开了一会,那天晚上,你只是按着耳麦,去和安保系统沟通了一下宴会结束后的交通和疏散。前前后后不超过十五分钟系统时,但当你回到宴会厅的时候,砂金就已经喝醉了。他撑着脸颊、坐在餐桌旁等你,耳垂和脸颊都染上绯色。酒杯扔在一边。绷带还在、就又喝酒,你崩溃地深吸一口气,怒视着他,“……砂金大人!”

而砂金大人只是撑着脸颊,迷迷糊糊看着你。脸颊通红、面容柔软、睫毛长长,孔雀蓝的耳坠轻轻晃了晃,脖颈上那奇怪的符号十分显眼。他乖巧地坐在那里,对你一笑。

“好吧。”砂金甜蜜地说,几乎像在对你抱怨,“现在,你总算理我啦。”

你痛苦地咬住了下唇。

这个人,总是这样。让你手足无措。

那天晚上,只能由你这个没喝多少的秘书送喝醉了的砂金大人回家。他一路都很乖巧,只是总是控制不住地喊热,要扯开自己的衣服。砂金大人那身衣服,本身就是花枝招展、胸口还开个奇怪的洞,你看得胆战心惊。好在你努力哄了他半天,砂金大人总算安分了,他只是撑着脸颊、迷迷糊糊望着窗外。他轻飘飘地看着你脸颊在玻璃上的倒影,然后才安静下来。

之后的事情,总算还是好处理一点。砂金大人很早就把他的公寓钥匙给了你,大概就是为了这种时刻。你只能架着砂金,带他回家,这个喝醉了的人靠在你的肩膀上哼哼唧唧,你能闻到他脸颊上,那瓶你帮他选的香水的气味。很好闻,但是不是侵略性太强了?让你也觉得晕了起来。你好不容易把晕乎乎的砂金大人放到了他床上,想站起来、去打个电话问下宴会的情况,砂金却立刻抬手扯住了你的手腕。他力气很大、掌心滚烫。你差点……又被扯到他身上,摔进他那张很大的床上。

但那力气很快就变得温柔起来了。

你勉强用手腕撑住身体,睁大眼睛,想看砂金大人到底怎么了。砂金的手攥着你的手腕,力道已经很轻了,他看着你——静静地,莫名其妙……就那么看着你。砂金说,“别走。”

那个夜晚,砂金大人的公寓里非常安静。远离了宴会的喧闹,只有一盏小小的灯在你们头顶,他的房子很大、就只有你们两个人。在窗外,庇尔波因特的人造月亮散发出冰冷皎洁的光。只有月亮,听清了那一刻砂金的喃喃,他的声音就像是月光下的一个泡泡,很轻、很脆弱,轻轻颤抖着。

“别走。”砂金轻声说,“我不想醒来。”

你本来应该生气的。

砂金大人,总是让你担心、总是让你不知所措。但你是下属,下属怎么能指责上司的决定呢?你和你的同事们,只能追随砂金大人,并不能干扰他的决断。虽然砂金大人给你整出了无数的烂摊子、他和他的安全问题每每让你头痛欲裂,但你仍是他的秘书官。总是像个疯狂的赌徒、在混乱的漩涡中扔下骰子的砂金大人,偶尔也会让你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垂下睫毛,安静的青年。所以,你就总是心软,一次又一次心软。

你沉默了好一会,才抬起手,摸了摸砂金大人的额头。因为饮酒而过于滚烫的体温。或许是你的掌心太凉了吧?砂金大人的睫毛,也轻轻颤抖了一下,他控制不住想把自己的脸颊贴在你的掌心里。你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你只是小声地对他说,“没关系的,砂金大人。我不会走的。”

你说,“我会保护您的安全……”

你会努力,你会一直一直……保护他的。

砂金大人,是你的上司,总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笑容虚假而甜蜜,孔雀尾羽的耳坠轻轻一晃。肤浅的花花公子、狡猾的商人、疯狂的赌徒、好运的宠儿。你当他的秘书官以来,似乎也悄悄哭过很多次,但大部分时候都是羞愧的眼泪。身为秘书官、护卫官,却总让自己应该保护的人受伤,还无能为力。你确实想过很多次辞职的事,如果是其他人的话,一定能好好处理这些工作……好好保护砂金大人吧?但你却一次次擦掉眼泪,留在这个人身边。你本以为,没有人能看出你忙碌外表下的情感,但翡翠女士却知道。这位高挑美丽、身上带着好闻香气的女士,垂下眼睛、饶有兴致地看了你好一会。

“要不要来我这里?”翡翠说,“砂金……对于你而言,并不是一个好选择哦。”

翡翠女士,温柔而美丽、冰凉而让人生畏。她曾说过你不适合做这一行,那时却又再次问你要不要离开砂金、到她这里来。翡翠大人伸手要你的话,砂金似乎也没有拒绝的理由,更何况他们算是同一派系。你并不觉得翡翠大人真的需要你作为她的护卫,只要翡翠女士想,她完全可以直接得到琥珀王的庇佑,怎么会需要你呢?你想,或许是因为你对于砂金大人的保护实在是过于疏漏,你的上司,他总是受伤、总是毫不在意地把自己的生命扔上赌桌。才会让翡翠女士也……

你咬住下唇,沉默了很久很久。

“对不起,翡翠大人。”你努力说,“……只有砂金大人能决定我的去留。”

那时,公司里已经开始有传闻,把你叫做砂金大人的狗。这叫法让你茫然,但仔细一想,似乎也没说错。某种意义上,你已经被绑定在砂金身边。但或许、很久之后,你也在想:那时候听翡翠女士的,被调离开砂金大人身旁、让其他人来保护砂金大人,那才是好的转变吧?其他人,他们一定知道怎么做,一定知道怎么样才能保护好砂金大人……知道如何劝他,劝他不要把自己的生命当成赌注。但是,但是……

但你拒绝了翡翠女士的提议。

她似乎不太惊讶,而是轻轻叹了一口气。那天早晨,你站在翡翠大人的办公室里,其实也没站多久。因为砂金大人已经找来了,而且是一种十分不礼貌的、找上门来的姿态。翡翠大人找你谈话,并未关门,来来往往的职员谁都能看到你们在里面。而砂金大人找过来,也只是抱着双臂、靠在门边,抬起手敲了敲门。力气很沉,三声,咚、咚、咚。

你浑身一颤,抬起头。转过头去的时候,你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抱着双臂、笑眯眯歪着头的砂金大人。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又听到了多少,只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翻涌。只因砂金那一刻的姿态你十分熟悉,几乎要带上一点藏得不太好的、尖锐的攻击性。而砂金笑眯眯地说,“翡翠女士。”

“有什么事,您不该直接找我么?”砂金开口,近乎尖锐,“何必叫走我的秘书呢?”

而翡翠女士笑了。

她撑着脸颊,目光落在你身上,又落在砂金大人身上,似乎并不在意砂金的冒犯,而是带着一点审视和怜悯。离开前,翡翠女士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那是对你说的吗……?她只是轻轻叹气,“好吧,好吧。”

“珍贵的东西,最好是放在盒子里,碎也要碎在自己手心里。”翡翠女士意味深长、笑容渐深,“你说对不对……砂金?”

那一刻,屋子里的气氛特别诡异,哪怕是你都感觉到了。轮不到你说话,你就只能低着头,努力地思考翡翠女士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一刻,砂金大人没有开口,翡翠女士也只是轻笑起来。

你不明白那到底是……是为了什么。

一直,一直。你都不理解。直到很久之后你离职、不再担任砂金大人的秘书官,彻底和公司断绝了联系。直到那时候,你还是不明白。翡翠大人,到底为什么会说那么奇怪的那一句话呢。

那到底是对砂金大人说的,还是……对你说的呢?






3_

自砂金大人成为石心十人开始,你就担任他的秘书官,最开始一段忙碌的时间里,你确实每天都双眼含泪、只想离职,但最后你居然也坚持了下来。但最后,在工作步入正轨、压力减轻后,你偏偏递交了辞职申请书,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其中情况很复杂,你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或许,在匹诺康尼的那一次任务,就是最后一根稻草。在前往匹诺康尼的飞船上,砂金大人撑着脸颊,望着窗外漆黑的宇宙,你坐在他身边、把他看完的那厚厚的一沓资料收起来。大概是太无聊了吧,砂金大人就让你把手掌伸出来,他伸手过来,和你掌心贴着掌心、手指贴着手指,严丝合缝、紧密相贴。你的手好像比他要小一点,能摸到他手套皮革冰凉的温度。你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而砂金大人说,“这个……叫对掌。”

“在我的故乡,这是个可以传递好运的仪式。”砂金大人眨眨眼睛,他撑着脸颊,对你露出笑容,“别愁眉不展了,我亲爱的秘书小姐。喏,我把我的好运分你一半吧……这份好运,什么都可以为你达成哦?要不要试试许个愿?”

你歪了歪头,看了看你们贴在一起的手掌。

在前往匹诺康尼的私人飞船上,下属们搬运着东西,来来往往、但脚步很轻。你们坐在窗边,隔着高压的防护玻璃,窗外的宇宙像是一颗漆黑的眼珠,静静凝视着你们这些小小的蝼蚁们。砂金大人的掌心是温暖的,隔着皮革,你似乎还是能感受到他的体温。这让你控制不住地想蜷缩一下手指……难以遏制的本能。

你思考了好一会。

砂金,就只是撑着脸颊、贴着你的掌心,一直一直望着你。那双深紫色的眼瞳,静静倒映着你的面容。而你说,“那,我希望这次任务,砂金大人不要受伤。这个愿望也可以吗?”

砂金大人眨了眨眼睛。

眨了一下,又一下。动作似乎有点慢,他卡了一会,控制不住又眨了眨眼睛,才犹犹豫豫地开口,“可以是可以啦。但是……”

“我问的是你的愿望,”砂金说,“仅此而已……不要更多了吗?无论什么我都能实现哦。”

砂金大人,总是说一些奇怪的话,有时候过于甜蜜、几乎让你觉得他对你别有所图。但那时,你只是贴了贴他的掌心,然后收回了手,你点了点头,“对,我只有这个愿望。”

“砂金大人,”你不太信任地说,“这个愿望,您会好好实现的吧?”

这一次,让你好好保护他吧?不要又把自己当成筹码、随随便便扔到漩涡中去吧?不要,不要那么做。

你只是如此恳求了。

而砂金大人撑着脸颊,一动不动,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你。他眼瞳里似乎有什么漆黑的东西在慢慢涌动,凝结成实质。最后,这个人也没再给出更肯定的答复,而是歪了歪头,他似乎控制不住想要叹气。砂金说,“秘书小姐啊。”

“你总是这样的话,”他半真半假、语带笑意,“……我会爱上你的哦。”

这样的甜言蜜语,如果是最开始成为他的下属的那段时间,大概你会被吓得直接离职。但你毕竟是他的秘书官,见识过砂金大人的手段、演技之后,你也知道了这些甜言蜜语不过是随口一说,砂金大人能对着任何一个陌生人露出笑容、直呼我亲爱的朋友,哪怕他们实际上想杀他。砂金大人的话语有多少真假,你并不在意,你只是望着他,轻轻咬了咬下唇。

……你真的希望他不要受伤。

在匹诺康尼,美妙绚丽的梦境之星,你一直跟随在砂金大人身后,家族扣下了你们所有的行李,却没怎么检查你们随身携带了什么。所以砂金大人一直在抛掷着一枚筹码,你站在砂金大人身边时,看上去只是小小的秘书官,家族大概也想不到你在大腿上绑了把枪。只是一点小把戏,你的同事姐姐们曾教过你的小恶作剧。于是,你就一直站在砂金大人身边,对每个遇到的人都鞠躬,他们的面容、他们的存在、他们的生死,你都不怎么在意,你在意的只有砂金大人的安全。

但最终,你们还是一步步被卷进了匹诺康尼危险的漩涡中。

在朝露公馆、与同谐的橡木家系家主的那一场交锋中。年轻的同谐掌权者,长着一对柔软洁白羽翼、面容如神子、行事作风却无礼至极。那几乎是一场审讯,而且容不得拒绝,当一切问询结束了,装着基石的箱子被打开、那里面却空无一物时,就连你也在那一刻感受到一种汹涌的、熊熊燃烧的愤怒与痛苦。这场捕杀、这场陷阱,彻底收拢了。

你的上司大人,面无表情、瞳孔紧缩。某一刻,剧烈的痛苦自他脑海深处一闪而过,让他也控制不住露出了一瞬间的失态神情。而你几乎什么也没想,你能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可是脑海深处空空如也、空白得可怕。

这该死的……同谐的混蛋!

那把小小的手枪,在匹诺康尼的旅途中一直被你带在身边,在任务开始前你掀起裙子、告诉砂金大人你有武器,却把他吓得面红耳赤、立刻按住你的手掌心。砂金难得严厉地、反复向你强调,不许不分场合地就、不,任何场合都不行!总之不能把武器放在那种地方!但是,你没听他的,你还是悄悄带着你的枪,因为你是他的秘书官、必须要保护他。直到那一刻,你把枪拔了出来,对准了星期日的额头。

那一刻,就连黑暗中、只是静静看着你们的方向的拉帝奥大人,也控制不住地瞳孔紧缩。大概,谁也没告诉他还有这场戏。星期日撑着脸颊,只是轻轻一抬眼,那双澄金色的眼瞳、却让你控制不住颤抖起来,汹涌的愤怒难以平静。你明知道……明知道那天发生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演技,却控制不住恨起在场的所有人来。你握住手枪,手腕颤抖,就连拉帝奥大人提高声音、严厉地叫了一声你的名字,你也没有放下。你就是……没法控制住自己。

而星期日的目光落在你脸颊上,莫名其妙的,他静静看着你,看了好一会。或许是那一刻你的表情,让他想起了谁,他居然一直没有移开目光。

直到砂金说,“放下。”

站在你身后,忍受着痛苦、额头上都快渗出冷汗的,你的上司。他的呼吸在你拔出枪的瞬间就开始急促起来,不管何时,砂金大人都总是笑眯眯的,只要和你说话,就总是语调温柔。那一刻却难得地尖锐起来,砂金严厉地说,“放下!”

你不能不听。

无论是命令,还是斥责,你都不能不听。那一刻,好像一点稀薄的理智才慢慢回到你的脑海中,你浑身一颤,茫然地回头去看砂金大人。砂金大人的睫毛颤抖着,那双深紫色的眼瞳中涌动着你不能懂的情绪,他凝视着你、瞳孔紧缩,却让你难以控制地、一点点放下了手枪。那把手枪,被你松开、掉在地上,声音被地毯吸走了。直到那一刻,砂金才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继而又露出一点难以遏制的、痛苦的表情。

星期日,坐在那里、撑着脸颊看着你们的橡木家家主。他的目光,冰凉而平静、带着审视,看了看你,又看了看砂金。直到那一刻,他才好整以暇,慢慢微笑起来。

离开前,这个男人睁开眼睛、近乎审视地看了你们一眼。冰凉而沉静,星期日的声音里有一点轻蔑、也有一点自嘲,他轻轻说,“你说你不知道,砂金先生?”

“那么现在,你大概知道了。”他轻轻一摆手,“我很好奇,星际和平公司的砂金先生。你现在……”

“——还想要毁灭这个世界吗?”

那场任务,最后留给砂金大人的只剩下十七个系统时。他无法离开梦境,而你也不能离开他身边,手枪没了、武器没了,虽然在砂金大人的手提袋里,你重新翻找出了那块破碎的砂金石。但是,不够、远远不够。在分发完那些廉价的宝石,见到了那位狐狸一般爱笑、说话很不客气的假面愚者大人后,砂金大人能忍受的痛苦、似乎也已经到了极限。

在那个热闹的、梦中的广场上,你只能抱住他,让砂金借着你的力气站稳。他靠在你的肩膀上,因为疼痛而偶尔喘息,呼吸沉重、额头冰凉,你攥紧他的手指,光是听到他混乱的、缓慢的呼吸声,都感到心如刀绞。

砂金大人的手指,慢慢勾住你的,紧紧攥住。他似乎是不自觉这么做的,把你的手指攥在自己手心里。这个人居然还轻轻笑了一声,似乎是为了让你放心,他轻声说,“好啦。”

十七个系统时,留给你们的时间太短了。一旦痛苦的感觉稍微消退,砂金就慢慢站直,只是仍攥着你的手指。这个人凝视着你,抬起手,轻轻摸了摸你的脸颊,你看到他苍白的唇色、有一点勉强的笑容,深紫色的眼瞳凝视着你。砂金叹气了,他说,“好啦,好啦。别这幅表情嘛。”

“我不会输的。我向你保证。”砂金轻声说,“你只需要好好看着我……要看着我哦。”

看着我如何赢到最后。好吗?

而你只能努力点头,很用力地点头。

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故意的,砂金大人后来一路都没有松开你的手。你知道,同谐的誓言会给人的肉体和精神都带来极大的痛苦,他攥着你的手,或许那就是他抵御痛苦的方式。唯一的方式。

你们一路穿过克劳克影视乐园,去往最后的剧场。同谐的咒语慢慢起效,步至半途,砂金便开始频繁地看到幻觉。你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你能听到的、也只有影视乐园的机械运转声和噪音,但砂金大人总是反复地转头看你、恍惚地看着你的面容,直到看清你的脸颊的瞬间,他才会松一口气,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你喉咙发紧,只能努力攥紧他的手。

偶尔,砂金大人也会低下头,说些奇怪的话。大概是即将开始的事情,也让他心脏紧缩,砂金大人变得话多了。砂金的声音很轻,“我是不是从来没告诉过你,我小时候的事情?我小时候……蒙母神恩赐,是运气很好的小孩,长大以后也没有变过。不过,我总觉得,我小时候大概比现在……可爱点。”

他转过头来,对你恍惚地一笑。你们双手交握、不可分离,你仰起头看着他。但在砂金被干扰的视线里,他却看到你身边站着一个小小的、小小的小孩。浅金色的发丝,深紫色的眼瞳。幻觉中的卡卡瓦夏红着脸,轻轻扯着你的衣角,把那一小块衣角都揉皱了。那就是小小的孩子表达珍重的方式。那样笨拙而可爱。砂金看着 ,看了一会,才转回头来,静静看着你。

“如果你见到小时候的我,”砂金轻声说,“……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因为就连现在这个糟糕的、活下来、长大了的砂金……你都愿意爱。

你不知道砂金大人在说什么,你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你只能意识到他的情况在恶化,不自觉吞咽了一下,就连这样一个动作,都像是在吞下刀片,“好呀。”你听到自己在说,很努力平静、却还是颤抖了一下的声音,你轻声说,“……我一定会喜欢你的。”

砂金大人的表情,突然就变得有点诡异。他望了你身侧一会,但你身边明明空空如也,不知道砂金到底在幻觉中看到了什么。最后,砂金抬起头来,隐隐谴责地看了你一眼。你不明所以,砂金沉默一会后、更用力地攥紧你的手指,你听到他喃喃了一句,“真的假的……”

砂金大人语气诡异,有点困惑、还似乎有点吃醋,他轻轻叹气,“怎么连小时候的我也受不了这招……?”

你弄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努力眨眼睛、控制不住想要哭泣。

你们就这样一步步踏上最盛大的舞台,没有选择也没有余地。砂金大人是这个故事里的反派,你知道他要做什么,他要做自己擅长的事——他要逼迫其余所有人都在这张赌桌前坐下来,遵守他的规则。他要把自己的命扔到赌桌上,交给命运决定结果。砂金大人,是疯狂的赌徒。你们在舞台上等待,直到其余演员们依次登场,好戏开演。在你的头顶之上,他化身成暴烈的、金属的风暴。他放声大笑。他投下骰子、豪赌一场,他张开双臂、迎接暴雨,他接受结局,哪怕结局是死亡……

因为那是砂金的豪赌。从一开始,就没有退路。

这故事就是这样开始的,也是这样结束的:在匹诺康尼第二夜的终幕,砂金大人死去了。倾盆大雨从天而降,笼罩着世界。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对抗、赌局、崩溃、倾泻,最终,只剩下雨。从天而降,打湿你的头发和睫毛。无论你怎么颤抖,怎么努力睁大眼睛,眼前都只有一片空茫……吞噬一切的雨。

在故事的尾声里,已经没人再在意你。星穹列车的无名客们大概判断你只是砂金的秘书,没有力量也没有武器,他们因战斗而狼狈不堪、气喘吁吁,却似乎并没有因为砂金而迁怒你。粉色短发的女孩子甚至欲言又止地看着你,谁也没有对你动手。而你也不再在意他们要怎么对待你,你只是看向他们身后,那慢慢渗出深红色血水的废墟。

很红,很刺目的颜色,但在雨中那红色也渐渐被冲淡。你独自停留在大雨的废墟中,找了很久,直到雨水彻底打湿了头发和衣物、弄脏了你的衣袖,眼前的一切都难以看清。最终,你还是在碎片里找到了你要的东西。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它居然还没有彻底破碎,暗淡的砂金石躺在雨水中,内部布满裂纹,摸上去很冰凉。攥紧时,破碎的切面扎在掌心里,钝钝地痛。

你坐在大雨中,把那颗砂金石贴在心口,你很久、很久都没有动。

……这就是你最后得到的东西。

明明想要保护,明明不想要他受伤。

但最终,你得到一颗破碎的砂金石。





4_

匹诺康尼任务的最后,你似乎哭了很久很久。

曾经,匹诺康尼的美梦中是没有死亡的概念的,但当你们以公司的名义踏足这颗盛会之星时,它早已经是一团混乱。为了去往真实的世界,砂金大人到底是支付了代价、死了一次。所造成的伤害仍然不可忽视。当一切混乱结束了,匹诺康尼迎来梦醒之时,你在医院里再次见到自己上司的时候,他置身于一大堆昂贵的机械里,浑身都是管子,脖颈处的绷带缓慢地渗出血来。砂金大人闭着眼睛,被血打湿的睫毛颤抖着,似乎很疲惫、很不安稳地睡着。他的呼吸,又轻又乱。

而你也只能站在那里看着。

砂金的情况实在已经太过危险,甚至不用医生告诉你,你也知道。医生和护士们在门后快速地交谈着,甚至几度要给砂金下病危通知书,然而砂金大人却根本没有可以来签字的家属。只有你这个下属坐在一边,脸色惨白、浑身发抖,护士们便误以为你是他的家属。而你被他们拉过去,直到攥着笔、茫然地看了好几遍那张纸,你才突然意识到那是什么:

“我不是。”

你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有一瞬间,光是看到病危通知书那几个字,你都头晕目眩,眼前一阵阵的黑星。你说,“我不是砂金大人的……家属……”

在过去的时间里,你一直担任着砂金大人的秘书官,秘书的无数工作都要求你要时刻保持冷静,可是,当最需要你大脑清醒的时候,你却完全忘了该怎么办。你不冷静、也不理智。你大脑一片空白,看到血,你就只想蜷缩起来哭泣。最后,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通讯录中找到了翡翠大人的联系方系,等她来的过程中,好像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像一整个琥珀纪那样漫长。你就只是一直坐在那里,呆呆的……什么也没想。你只是在等。

直到漫长得像是一千万年的折磨后,你才听到高跟鞋敲在瓷砖上的声音,熟悉的、属于翡翠大人和托帕大人的心跳声,再度降临在这片混乱中。翡翠大人甚至根本没问你发生了什么,似乎对一切都早有预料,她在混乱中接过纸张,看也没看就签下自己的名字。托帕站在你身侧,抿紧下唇,给你披上带着她体温的外套。那只名叫账账的小动物发出小心的哼唧声,绕着你的脚踝打转。你本应该站起来,本该……本该的。

但你却慢了好一会,才意识到翡翠大人站在你身前。她按着耳麦,在说着什么,紫罗兰色的长发垂落下来,在你面前轻轻摇晃。你坐在那里,好像一直没能回过神来,直到翡翠抬起手,按在你的肩膀上。她的掌心温热有力,捏了捏你的肩膀,似乎想让你不再颤抖。你听到她叹了一口气。非常轻柔、无奈的叹息。

“好了,好了。”翡翠女士说,“别哭了。”

“你的砂金大人死不了。”她说,“他可好运得很呢。”

那一刻,你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你只是控制不住想蜷缩起来,只想把脸埋在手心里,悄悄哭泣。可是事实上你只是坐在那里,控制不住地颤抖,一刻不停。

——是在那个时候。

后来想想,就是在那个时候,你第一次萌生了想要辞职的念头吧。

砂金大人在医院里修养了整整一个月,有公司的财力人力在,再重的伤也好得很快。几乎是一醒来,砂金就指名道姓要见你。你在病房深处见到的那个人,几乎浑身都是绷带,病号服在他身上都显得有点空荡。脸色苍白、睫毛长长。他靠在床边,温暖的阳光在他睫毛上颤抖,砂金却弯起眼睛、对你一笑。

“嗨,秘书小姐。”砂金说,“嗯……想念我了吗?”

你静静地看着他。

从上到下,从脖颈处的绷带到手腕,你仔细观察着那些被厚厚的绷带藏起来的部分,那些曾受伤的地方。他苍白的脸色,颤抖的睫毛,哪怕微笑也掩饰不住的虚弱。你看得很仔细,很专注地看了好一会。那时候,你才突然意识到:是的。是的。

你的上司,砂金大人。坐在那里对你微笑的那个人……他居然如此脆弱。

砂金大人原本坐在床边,对你微笑着。但那张温柔、平静的笑脸,其实并没有持续多久,突然间砂金就瞳孔紧缩,露出了茫然而慌乱的神情。要不是浑身都是绷带、稍微动作大点就会撕裂伤口,你觉得那一刻他几乎吓得快跳起来了。砂金大人,明明大病初愈、明明他才是那个受伤的人,却手忙脚乱来帮你擦眼泪,你在他掌心里嗅到铁锈和苦涩的药膏的气味。砂金沙哑的声音说好啦好啦别哭啊,我这不是还活着吗?他的声音,他的呼吸,他手掌心里药水的气味,这一切——都让你更加激烈地颤抖起来,眼泪滚落。

安慰无济于事,话语失去效力。就连你自己,也没法控制自己的颤抖。砂金手足无措、毫无办法,最后他只能捧住你的脸,凑过来贴住你的额头。你的眼泪掉在他的掌心里,烫得他不得不深深呼吸。砂金轻轻地说,“没事的,没事的。”

“我不是在这里吗,我好好的呢。”他笑了,“别哭啊……”

可是你无法控制。

那一刻,你坐在他的病床前,眼泪从睁大的眼睛里大滴大滴滚落下来。你好像听到门口,被托帕抱在怀里的账账在发出恼怒而膈应的哼唧声,在离你很近的地方,砂金大人的心脏虚弱而狂热地跳动着,他低低地笑了、贴过来轻轻蹭了蹭你的额头,似乎你哭起来的样子,实在让他觉得有点可怜。你低着头,大脑几乎一片空白,眼泪打湿了砂金的绷带。他的体温、他的呼吸、他的存在……

——好脆弱。

你只是控制不止地,想到了这件可怕的事。你想:砂金大人,好脆弱啊。

坐在病床上,努力帮你擦眼泪,安慰着你的这个人。被一剑斩落、从天际坠落的那颗破碎的砂金石。坐在一张疯狂的赌桌前,哪怕指尖滴下鲜血、也从不离席的上司大人。就算有诡计和神赐的好运,他也终究不过是一具肉体凡胎。会被伤害、会被欺骗、会痛苦也会流血,要杀死他太容易了。好脆弱、好脆弱,太脆弱了……

为什么你就一次……一次也没能好好保护他?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做到?你试过那么多方法,可是不行、不行……无论你怎么从外力入手,都是没有用的。因为能让砂金大人受伤的,其实只有他自己。他总是把自己当成筹码,抛掷到赌桌上。他轻贱自己的性命、漠视自己的痛苦,无所谓自己会受到怎样的伤害,一直、一直都是这样!砂金大人,从来就……从来就不在意自己。所以你就只是一次又一次看着他受伤,一次又一次无能为力……

你要怎么做?

难道,就只能像翡翠大人说的那样吗?就只能桎梏他、强迫他、锁住他,把砂金大人放在安全的、铺着天鹅绒的盒子里,他才不会再度坠落、摔得粉碎?难道,就非得如此吗——?

——那一刻你自己都控制不住浑身一颤。

过了好一会,你才意识到自己想到了什么。你才意识到自己突然得到的,是怎么一个可怕而残忍的想法。这个疯狂的念头似乎已经在你脑海深处蛰伏多时,一直以来,你目睹着砂金大人受伤,这些想法便越来越汹涌,直到匹诺康尼,它们彻底失去了控制。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你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得到的、那么可怕的一个想法呢?

——你居然想把砂金大人关起来。你居然想用这样的方式,去稍微保护一下他。

那实在是非常幼稚、残忍的念头,你几乎……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

那一天,你坐在砂金大人的病床前,最后所有的眼泪都安静了,脑袋却嗡嗡作响。你坐在那里,脑袋一片空白、低着头发呆。砂金大人抬起你的下巴,仔细看你通红的眼眶的时候,你甚至都没做什么反应。你呆呆地看着他,那时,你已经看不清砂金大人温柔的神情,也听不到托帕大人突然恼怒的声音,你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越发清晰,越发冰冷,在你脑海中挥之不去。你想,你就只是呆呆地想到——

……真的好脆弱。

失去了砂金石,受了伤的这个人。总是满不在乎对你微笑,轻贱自己性命的这个人。如果你真心想要对他做什么,其实,砂金大人……是不会有反抗的余地的。

你是很危险的。

意识到的那一瞬间,你控制不住浑身一颤。本能般的,你紧紧攥住了自己的手腕,很用力地按住,那一刻,你甚至感受到了对自己的恐惧。你害怕自己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你害怕,是因为你知道……你真的能做到。

那之后,你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正常地对待砂金大人。

一开始,砂金大人在医院里修养,整整一个月内他心情都很好,总是撑着脸颊看着你,睫毛长长、眼瞳温柔。但你浑身僵硬,坐在他病床边,总是低着头。无论你递给他什么文件,他接过去看都不看一眼就签名,还总是莫名其妙对你微笑。温柔而甜蜜。每次看到那样的笑容,你胸口就溢满愧疚和痛苦,到最后,你也只能低下头去……躲开他的目光。

后来想想,那时候,砂金大人心情那么好,如果你那个时候告诉他你要辞职,大概他挽留两句之后就会爽快地答应你吧?可是,你那个时候魂不守舍,脑袋里思绪全是一团乱,思考了很久很久。所以,你就一直一直没能说出口,要辞职的事情。

到最后,你就只能拖延着,一直拖延到了砂金大人出院。直到回到公司、做完了匹诺康尼后续的收尾工作,时间也就来到了公司的年会,这时候,你才终于找到机会说出了口。

公司内部的年会,其实也算是砂金大人的半个庆功宴。宴会开始前,你居然收到一件礼服,非常漂亮也非常合身,大概是托帕大人送的吧?因为,你不觉得其他人会知道你穿的尺码。而且在装着礼服的盒子里塞着一小张纸条,上面画着很可爱的笑脸,或许是因为这个笑脸,你还是收下了那身礼服,你想:之后,辞职后,再去向托帕大人道谢吧。

公司的年会,是用于共同庆祝琥珀王落下锤子那一刻,漆黑的夜空中星光闪烁,那就是无数星砂反射的光芒。那场宴会觥筹交错、灯光绚烂,冷气有点太足了。你穿着托帕大人送的礼服,悄悄躲开了人群,坐在外面的秋千上发呆。漆黑的宇宙在你头顶闪烁着些许的微光,你就坐在那里发了很久的呆,直到被砂金找到。

他说,“你在这里啊。”

那一刻,你浑身一颤,转过头去。砂金大人靠在门边,所有音乐和吵闹的声音都被他关在门后。他靠在门边,歪着头看你。脸颊边,孔雀尾羽的耳坠轻轻摇晃。明明是大病初愈,但那张脸依旧漂亮得近乎锐利,美丽得能刺伤任何人的眼睛。砂金对你一笑,不知怎么的,居然看上去十分温柔。甜蜜的温柔。

你不明白这种温柔从何而来,有点茫然,“……砂金大人。”

莫名其妙的,砂金对你一笑的样子,就让你想起开屏的阿蒂尼孔雀。它们求偶的时候,每一片羽毛都闪闪发光、色彩绚丽,姿态张扬、睫毛长长。砂金似乎静静看着你,看了好一会。他的目光落在你的脸颊、你的裙子上,越发温柔。最后,这个人居然谦卑地弯下腰,朝你伸出一只手,深紫的眼瞳凝视着你。夜风中,你听到他轻轻笑了。

“美丽的小姐。”砂金说,“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与您共舞一曲呢?”

你:……?

你忍不住呆了一会。

当然,砂金的礼仪完美无缺,赏心悦目。长长的睫毛低垂,深紫色的眼瞳非常温柔。你看了一会砂金大人,看着看着、心脏就轻轻紧缩了一下。大概是鬼迷心窍吧,你最后真的伸出手去,把自己的手掌搭在了他手里。砂金立刻攥紧了。伴随着从大厅里传来的遥远的、含糊的音乐声,你被轻轻扯了一下,站了起来,顺着砂金的力道,立刻就被拉到了他身前。在很近的距离中,砂金再次笑起来。

于是,你们居然就在星辰闪烁的夜空下跳起舞来。

交际舞——在很长一段时间,你都对此很不擅长。在最开始,你还只是护卫队的一员,工作只和暴力有关,当然不需要学习这些,但秘书官不同。有时,你这个秘书官就是砂金大人的女伴,自然就得什么都会一点。你的交谊舞,还是在恶补秘书文职工作的间隙里,和砂金大人在办公室里练出来的。砂金大人屈尊教你跳舞,但你恩将仇报,总是踩到他的脚,踩得砂金只能可怜兮兮把脸埋在你肩膀上,他唉声叹气。但在那个夜晚,当砂金大人邀你共舞的时候,无论你心中是如何的恍惚,你都始终踩在正确的节拍上……一次也没有踩到他。

因为那已经是,最后一次和砂金大人共舞了吧?

你们真的在夜风中跳了一支舞,砂金大人垂下眼睛看着你,露出温柔而平静的笑容。星辰的光在他睫毛上轻轻闪着。有某个瞬间,你觉得自己胸膛里的心脏似乎紧缩起来,变得很小很小。莫名其妙的,你竟然也生出了软弱的希望,希望这支舞跳久一点。夜风温柔,音乐遥远,你们踩着零碎的节拍翩翩起舞,砂金大人攥紧你的手指,垂下睫毛。那双深紫色的眼瞳倒映着你的面容,他眼瞳深处的紫色好像慢慢融化了。一直一直……直到一曲终了,他都始终没有移开目光。

他也始终……没有松开你的手。

当舞曲终结,你要拎起裙摆向他行礼。但砂金仍旧紧紧攥着你的手,阻碍了你的动作。你迟钝地抬起头,你说,“……大人?”

这时候砂金才如梦初醒。你呼唤他,他才稍微睁大了眼睛,沉默了好一会之后,砂金慢慢松开攥住你掌心的手。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抱歉。”

砂金笑了,那笑容也有点恍惚。他轻声说,“我以为我在做梦呢。”

而你只是抬起头去,你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砂金大人总是说些你听不懂的话,你也快习惯了。因此,夜风中,你只是静静地看了砂金好一会,你说,“砂金大人。”

你说,“我有东西想给你。”

砂金的睫毛轻轻一颤。

那一刻,只有头顶的星辰和轻柔的风吹过你你们身边。砂金似乎并不惊讶,他好像早就猜到你有话要对他说、有事情想告诉他。星辰细碎的光在他的耳坠上轻轻晃了晃,砂金轻声说,“……嗯。”

那么,你要给我什么呢?

无论你要给什么,我都……

那场宴会上,你穿着的是托帕大人送的那条裙子,礼裙并没有设计口袋,但砂金大人也曾捂住脸颊、严令禁止你再把武器绑在裙子下,所以你就带了个小包,系在腰间、用层层叠叠的裙摆挡住。其实你带在身边的,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一颗破碎的、不再有任何效力的宝石。你曾把那颗冰凉的砂金石从血水中捡起来,此刻,你也把它拿了出来,放在了砂金大人手心里。

暗淡的、破碎的、冰凉的石头。头顶星辰的光轻轻一闪,那颗破碎的石头却没有任何反应,砂金垂下睫毛,静静看了一会那颗破碎的砂金石。那一刻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祥的预感在翻涌,但你只是仰着头、望着他,只要看清他的面容,一瞬间,无数的痛苦和愧疚就都涌上心头,你听到自己轻声说,“砂金大人。”

“砂金石还给你。”你说,“……请允许我辞职。”

残忍而不可转圜。你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就像是最开始砂金要你来当他的秘书官,他也没给你任何考虑的机会。夜风中,你其实也没有说什么,你只是仰起头来,看着他。你说:请允许我辞职。

砂金的瞳孔瞬间紧缩。






5_

你的辞职并非一帆风顺。

正相反,简直是一场地震。你也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在那个跳舞的夜晚,当你说完那一句话后,砂金大人的瞳孔瞬间紧缩。他似乎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句话,有一瞬间,你觉得他几乎像是被你刺了一下,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但你只是平静地望着他,哪怕心脏在心口紧缩,近乎疼痛。砂金望着你,沉默地看了你好一会,夜风吹得你们都手指冰凉。最后,他低垂下睫毛,露出一个毫无破绽、虚假的笑容来。

他平静地说,“……你喝醉了。”

你想,那大概是让你头脑清醒了再去和他谈论这件事的意思。可是那整场晚会的最后,你都只是坐在角落里思索着,仔细思考了一整晚,你得到的结果似乎还是只能如此。你的能力无法匹配这个职位,除了辞职,也没有别的选择。年会结束后,你在周末写好了辞职申请书,等到工作日早晨便去找砂金大人。你的上司坐在办公桌前、撑着脸颊看完了你的申请书。有某一刻,他似乎闭了闭眼睛,但再次睁开眼睛时,那双深紫色的眼瞳冰冷、锐利,漆黑的怒火燃烧其中。

你控制不住地浑身一颤。

那一刻,砂金大人的神情依旧是平静、温柔的。但是他的眼睛却并非如此。那双深紫色的眼瞳,闪烁着冰冷的火光。是第一次,你觉得他看上去像是别人嘴里的诡弈砂金,而非你熟悉的那个爱笑、好脾气的上司了。砂金轻飘飘松开手,把你的辞职申请书扔在桌面上,他很克制,至少没有把你的文件扔进碎纸机里。他柔声说,“不,我不答应。”

他说,“秘书小姐。”

“我不想知道你的理由,也不想知道……你从谁的嘴里听到了什么消息。”砂金的手指在桌面上慢慢敲着,他温柔地、一字一句说,“我不在乎。因为我现在很生气哦。所以……”

“所以,”砂金说,“我驳回你的一切申请。”

你咬紧了下唇。心脏,在胸膛里紧缩了。

你也不是没猜到,砂金大人会生气。你这样突然地辞职,他自然会觉得不可置信,但他生气的程度还是超出了你的预料,几乎让你有点不知所措了。公司内部人员流动本就频繁,辞职和换岗都很正常,就算是秘书官也是如此。从前,砂金手下任何一个人想要辞职,砂金大人都只会爽快地签字放行,他是认可态度决定效率这一法则的人。如果不想呆在他手下,砂金绝不强求。可是这一次,他却很生气……生气得甚至连你的理由都不想听。

可你到底又能怎样和他解释呢。

你只是……必须要离职。如果你继续留下来,留在他身边的话……

你迟早,会做出连自己都觉得可怕的事情。

所以,在砂金大人的办公桌前,你也只是轻轻垂下头去。你的上司,他好像很生气,可是却坐在那里、没有把你赶出去,似乎在等着你说点什么哄他。但你也只能低下头去,轻声说,“抱歉,砂金大人。”

“我只是……”你喃喃说,“我只是没法再继续下去了。”

而砂金沉默以对。在你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能看到他坐在办公桌前,似乎捂住了额头。有某一刻,大概他也头痛欲裂,不明白事情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的辞职申请提交了很多次。砂金大人,对于你要辞职这件事,似乎就是无法接受。哪怕你早已经做好了一整份公司交接手续的报告,你写下的工作笔记就留在抽屉里,公司内部人才济济,找一个擅长文书和保护工作的秘书轻而易举。只要砂金大人定好人选,他的工作节奏绝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公司是精密运行的庞然大物,你们每一个小职工,都不过是小小的螺丝、坏了就能马上换掉。所以,到后来,你甚至都有点困惑了。你实在很不能理解,砂金大人到底为什么不允许你辞职。

但是,没关系。你只感到一点点的伤心罢了。就算砂金大人不通过你的辞职申请书,你也会收拾好东西跑掉的,既然已经认定自己不能留下来,你就不会再占着这个职位。你真的已经收拾好东西,就等着离职了,但最终,你的辞职申请书还是通过了。来通知你的居然是托帕大人,她脸上带着一种见了鬼的表情,把那张签好字的通知书递给了你,你低头看下去,在通知书的末尾,翡翠大人龙飞凤舞的签名落在上面……就这么通过了。

而托帕看了你很久,那几乎是一种敬畏的目光。最后,她沉默着往你手心里塞了一张飞船票。你低头看下去,发现目的地是庇尔波因特有几十个光年的某颗小行星。你十分困惑地抬头:?

而托帕沉痛地按住你的肩膀。

“别管那么多了。”托帕深呼吸了一下,她说,“跑吧,趁你现在还跑得掉……越远越好!”

你:……?

你的上司们,那段时间一个比一个奇怪。砂金大人也是,托帕大人也是,对于你离职这件事他们的态度真是诡异至极。你明明就只是……离职了而已呀……?就算砂金大人很生气……

就算他很生气,你也还是就那么离职了。

脱离公司后,你并没有听从托帕大人痛心疾首的建议,乘飞船去很远的行星上度假。你只是带着自己的东西回了自己租的房子里,你的租房位于庇尔波因特的郊区,每天上下班通勤都要一个系统时,砂金大人曾经建议过你搬到近一点的地方,但你喜欢那间小房子。因为在你的小出租屋里,一周能看到四十三次日落,只不过,当你担任砂金大人的秘书官后,你就再也没时间能好好看完一次日落了。

你回到了自己的租房内,最开始离开工作的几周里,你很是不适应。虽然你决定先休息一段时间,再去考虑找别的工作,但你的生物钟仍然每天把你叫醒,黄昏时分,深紫色的夕阳从窗户那里照进来,照得你心底也空荡荡的……风轻轻地吹,你的心脏也就紧缩了一下。

在离职休息这段时间里,最经常来找你玩的居然是托帕大人。她养了一只小小的扑满,所以总是带着小动物来户外呼吸新鲜空气,一来二去你居然和她熟悉了起来。后来,你大概也猜到了托帕为什么总是来找你,就有点不好意思,“……您是怕砂金大人对我携私报复,才总是来看我的吗?”

“不用担心我的。”你努力解释了一下,想让她安心,“砂金大人……虽然很生气,但他不是那样的人。”

你想了想,“而且他打不过我。”

托帕大人当时的表情十分精彩。

你租的小房子,整体看来根本没多大,客厅小小的、甚至放不下三张凳子。因此托帕每次来,你都只好和她一起坐在地毯上,好在托帕并不介怀。账账是只可爱的小扑满,你特地给它放了个小枕头在旁边,它得到你的许可后才会趴上去,在枕头上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托帕大人膝盖上放着个毛茸茸的抱枕、端着茶杯。她咬着杯子的边缘,似乎很是纠结地思考了一会,“嗯,对……不,不对……算了。”

托帕长长叹了一口,她似乎有点破罐子破摔,“算了……你高兴就好吧。”

你:……?

托帕每次来找你玩,其实也并没有呆多久。她的工作繁忙程度和砂金大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总是休息一会就抱着哼哼唧唧的账账同你告别。偶尔,她也同你说起公司里的事情,在托帕的描述里,对你的离职,砂金倒是表现出了足够克制的平静。他始终没对你的离职表露过太多私人情绪,毕竟那是翡翠亲自签的字嘛。你能猜到,砂金大人的工作节奏似乎并没有受到太多影响……那就好了。但托帕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总是有些忧虑,她看着你……似乎就总是想叹气。

……为什么呢?

最开始那段时间,你很难调转自己的生物钟,但后来也慢慢习惯了。只是看到天边遥远的深紫色夕阳的时候,你仍会控制不住发起呆来。遥远的、天边的紫色,真像是某个人的眼睛,像是他凝视着你、一眨不眨的眼瞳……

砂金大人,砂金大人。

那时候,他在做什么呢?是不是也依旧在忙碌,在翻看着资料、抛掷着筹码,等待着下一场赌局呢……

你不知道,你也无从得知这些事情。你根本不知道砂金大人那段时间在做什么,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是很生气。但你还是得知了……他仍然、仍然在受伤。

在某个雨夜里,你收到了前上司的电话。

你曾有两部通讯器,一部是公司的、在离职的时候你已经塞进文件袋,留在了抽屉里,和笔记本放在一起。另一部是你自己的,多少显得有点穷酸,是你最开始工作的时候用微薄的薪资买的,甚至还是按键的。砂金大人酒后喝醉了,便很是孩子气,拿着你的通讯器输入了半天才把他的号码输进去。酒醒后他仍然十分不满,第二天甚至送了新的通讯器给你,然而那完全是他埃维金人的审美,亮闪闪、金灿灿的,价格昂贵得吓人。所以,尽管砂金大人很不满,你还是颤颤巍巍把他送的通讯器好好放在家里,只用自己原来的通讯器——当你离职的时候,那里面也只有寥寥几个人的号码。

所以,你很清楚,在那个雨夜里,你接到的是谁的电话。

倾盆大雨笼罩着庇尔波因特,风雨交加,撞击着你的窗户,发出磕磕碰碰的声音。通讯器那边似乎也在下雨,纷乱的雨声却没有压住他的呼吸声。那个人没有说话,沉默了很久,你听到漫长的雨声和一点不平静的声响,似乎是发生在不远处的爆炸声,但一切声音都被雨水包裹起来,变得柔和。那一刻你几乎本能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你攥紧了通讯器,“砂金大人。”

你沉默很久,还是小声、小声地说,“您又受伤了吗?”

而砂金说,“……嗯。”

在你还担任砂金的秘书官的时候,你就发现了,你的上司很讨厌雨天。每次庇尔波因特大雨连绵,他就变得阴晴不定、心情糟糕,哪怕隔着通讯器,那一刻,你好像也能想象砂金的面容。下雨的时候,砂金大人就总是低垂睫毛、不再微笑了,连绵雨幕倒映在玻璃上,那种时候,砂金大人总是看上去很遥远。他孤身一人,他总是……孤身一人。

电话那头,砂金似乎轻轻笑了一声。

他的背景音是雨声、枪炮声、什么破裂毁灭的声响,但那一切都没有压过他的声音。他似乎把通讯器贴在耳边,仰起头来、靠在墙上,沉默了好一会。然后这个人,这个置身于另一场大雨的人,才轻声说,“嗯,好像是受伤了吧。”

“你不在我身边,”砂金轻声说,“……没人会在意我的伤口呢。”

——这话真是荒谬。

在意他伤口的人,当然不只有你。不然,其他的下属们算什么?翡翠大人和托帕大人又算什么?明知道这句话很荒谬,那一刻,你的心脏却还是控制不住紧缩了一下,疼痛蔓延。你站在那里,硬生生等了好一会,那阵痛苦才慢慢过去,你很想说点什么,可是你忍住了。你只是你沉默着垂下头去、扯了扯窗帘,咬住了下唇。

你小声说,“……那您就更应该保护好自己呀。”

窗外的雨,只是一直一直落下来,吞没了所有声音。

那个雨夜的电话,就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梦一样。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你还是一阵恍惚,直到打开通讯器,看到了通话记录,你才迷迷糊糊意识到那居然不是梦。真的有一场雨,也真的有一通电话,砂金似乎沉默了很久,只是静静听着你的呼吸声。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先挂断了电话,只有一阵忙音。直到第二天,直到后来,你都只是……很恍惚。

那场雨,雨中的电话,砂金的沉默和呼吸声。这一切几乎像是一种预兆,一种诡异的预兆。你突然觉得,或许你还会接到第二通电话。你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或许是因为你实在在砂金身边太久了,虽然很多时候你不能理解,但你却总是能猜到……他可能会做些什么。

如果只是电话的话,应该没关系吧?你又不会在电话里伤害他。

所以,你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等起电话来。

但那之后,你得到的却并非电话。庇尔波因特的雨季很漫长,一旦开始下雨就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停,朦胧的雨笼罩着金属的星球。在某个下着雨的,湿漉漉的午后,你听到了敲门声。

那一刻,你如有所感,心脏激烈跳动起来。你的第六感似乎在尖锐地尖叫着,不知道是在预示危险,还是在提醒着你什么。那时候,其实你已经猜到了门外是谁。你披上外套,在门口站了很久,门外的人敲着门,力道不重,似乎有点虚弱——十分熟悉的频率,咚、咚、咚。

你的大脑一片空白,你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那么轻易地打开了门,几乎没有任何思考……没有任何犹豫。

你就这么再度看到了砂金。

一旦打开门,雨丝就随风飘来,噼里啪啦的雨声激烈地冲击着耳膜。门外,整个世界都被雨笼罩,被雨打湿,连同靠在你的门口、歪着头看你的那个人也是一样。他浑身湿漉漉的、衣服也乱了,头发和睫毛上滴下冰凉的雨水,像是只可怜的、突遭大雨的阿蒂尼孔雀。在雨水的气味下,你却闻到了某种硝烟、火焰……和铁锈的气味。一瞬间,你整个人都头晕起来,这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茫然地眨眨眼睛,“砂金大人……?”

砂金靠在你的门边,湿漉漉的睫毛轻轻一颤。在他身后,朦胧的雨吞噬着庇尔波因特的一切色彩。他的目光静静落在你的脸颊上,看了好一会,很专注的目光。最后,你才听到这个人的声音,他颤抖了一下睫毛,喃喃地说,“……你在这里啊。”

你:!

你在刹那间被吓得睁大了眼睛。

大雨中,一切都很冰凉。砂金原本靠在墙壁上,说完那句话之后,却像是突然失去了力气,踉跄了一下、整个朝你倒了下来。你来不及稳住他,立刻就被他的体重带着摔倒在地上,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你摸到湿漉漉的衣角,冰凉的掌心。滚烫的温度,慢慢从湿透的衣服下渗出来。过了好一会,你才意识到……滚烫的并不是雨水,而是血。从他的肩膀和腹部慢慢渗出来的,滚烫的血。

你说,“砂金大人……!”

砂金大人,浑身湿漉漉的,他冰凉的头发扫过你的脖颈,滴下水来。直到彻底倒下,他的心脏和呼吸才乱了拍子,变得混乱而滚烫,洒在你的锁骨处。他摔下来的时候毫无征兆,你只能结结实实被他压在身下,整个脑袋都因为那阵铁锈味而嗡鸣。过了好一会,你才意识到他居然在笑。砂金,他把冰凉的脸颊贴在你的脖颈处,伤口在缓慢地渗出血来,可他居然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他虚弱地靠在你的身上,居然在低低地、狂热地笑着。

你弄不清状况、脑子里一团混乱,呆呆地看着他。

那一刻,你的整个脑袋都晕了,第一反应就是试图撑起身体。你应该要去找医生,你得去打电话,你想要先从地上起来,可是砂金靠在你的身上,你浑身发颤,居然一时间一动不能动。失血过多,大概也影响了砂金的神智。砂金混乱地喘息着,迷迷糊糊的,他把冰凉的脸颊轻轻贴在你的脖颈处,湿漉漉的雨水滴下来,打湿了你的领口。他闷闷地笑着,“果然还是不行啊……”

果然还是不行,果然还是不能放开。果然还是……无论如何,都不想松手。

砂金轻轻抬起湿漉漉的睫毛,看着你。那双深紫色的眼瞳里全是执拗而扭曲的阴影,几乎让你控住不住一颤。他恍惚地看了你一会,就又虚弱地垂下头去,把额头贴在你的脖颈处。呼吸混乱,心跳虚弱,滚烫的血混着冰凉的雨水。砂金几乎像是一条温顺的巨蟒,湿漉漉的、沉重的,压在你身上。他撒娇一般轻声说,“好痛啊。”

“别又扔下我一个人嘛。”砂金小声地、小声地说, “我真的……真的好痛哦。”

——你彻底头晕目眩。





6_

那天,真是一场莫名其妙的混乱。

你不知道砂金到底伤势如何,又到底淋了多久的雨。他其实没和你说几句话,很快就攥着你的手指,脸颊贴在你心口,就这么失去了意识。湿漉漉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害得你浑身发抖,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心脏激烈跳动、痛得像是要碎成一千块。

你租的这件屋子,实在是离医院和公司都太远了,砂金的血又那么滚烫,你整个脑袋都嗡嗡叫,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理性地思考。最后,你把他搬到了自己的床上,从他指尖滴下来的血水还弄脏了你的地毯。你明明头晕目眩,可是又堪称冷静地思考了一大堆事,一大堆混乱的事。医院太远了,砂金身上居然没有通讯器,你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在这样的雨天跑到这附近来的。但你必须要快点给他止血,这一切,这一切都太奇怪了……

幸好出租屋里有你买来的医药箱。你脱掉砂金湿漉漉的外套,用剪刀剪开砂金大人的衣服,那时候你才看清那几道狰狞的伤口。在他苍白的皮肤上,张牙舞爪、皮肉翻滚,深褐色的血粘连着布料,撕开的时候,声音让你浑身发颤。砂金在昏迷中也闷哼了一声,你不得不转过头去,浑身颤抖、攥着手指停了好一会,才能继续下去。

在过去,还担任砂金大人秘书官的时候,处理伤口对于你而言也是家常便饭了。砂金大人总是受伤,但很少有这样的……如此狰狞而扭曲,血淋淋的伤口。但幸好没有伤及内脏,只是看上去可怕。只需要消毒、涂上药,缠上绷带止血。虽然你喂他吃了药,但你还是害怕砂金大人发烧,于是你只能先帮他换掉湿漉漉的衣服、找出自己的一条旧睡裙给他套上。做完这一切,窗外的雨似乎还在下,淅淅沥沥……但天空,却渐渐黑了。夜幕,降临在你的窗外,一切都太安静了。

直到一切急救都结束了,你疲惫地坐在床边的地毯上的时候,心脏好像才终于从被压抑的状态下挣脱出来,开始正常地跳动。你实在累得不能动弹,只能靠在床边,呆呆地看着那个躺在你床上的人。洗得有点褪色的被子包围着他苍白的脸,砂金柔软的发丝散开,睫毛长长。他沉沉睡着、呼吸平缓,倒显得有点乖巧,不像是倒在你身上的时候、简直像是刚从水里爬出来索命的男鬼。你呆呆地看了一会,才想起来要伸出手去,摸摸他的体温恢复了没有,但你一伸出手,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全是血……全是他的血。鲜艳的红,弄脏了你的手指。

……那是从他伤口里流出来的血。

那一瞬间,心脏突然紧缩,又开始抽痛。你控制不住,你很想克制住,却还是很想……很想把脸埋在掌心里,悄悄哭泣。可你的掌心里全是血污,你就只能把额头靠在床边,努力呼吸着、努力眨着眼睛。心脏跳动着,带来难以忍受的、剧烈的痛苦。

“砂金大人。”你听到自己在喃喃念着,疲惫至极,“……卡卡瓦夏。”

那个名字,是砂金大人的真名,对不对?除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都没有叫过他这个名字,那一刻,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喊。你就只是……控制不住而已。

为什么你就总是,得看着这个人受伤呢?

到底还要这样……多少次才够?

那个夜晚,你迷迷糊糊靠在床边,居然就这么抱着膝盖睡着了。虽然在地上睡觉也不是特别难受,但你还是做了一连串虚幻的噩梦,迷迷糊糊中你梦到一场暴雨,你梦到匹诺康尼、也梦到克劳克影视乐园,你梦到那位虚无的令使,还有她那把刀。你梦到血像是雨一样洒落,你梦到一颗破碎的砂金石,它摔落在污泥和血水中,摔得粉碎。你怎么也没法把它捡起来、修补好,它扎在你的手心里,割破了你的手,尖锐的、漫长的痛苦。

使砂金石免于破碎的方式,到底是什么呢?

你真的、真的不知道啊……

那天早晨,你是被自己的噩梦惊醒的。或许是因为睡觉姿势吧,你醒来的时候,浑身酸痛,耳边一阵阵嗡鸣。你茫然地睁大眼睛,下意识就去看砂金——幸好,他还在你的床上,柔软苍白的脸。睫毛轻轻颤抖着,呼吸平缓。你没法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就只能低下头去,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他的。你等了一会,才确认了他没有发烧,砂金安稳地睡着,他现在安全了。

他在你的身边,就是安全的。

确认了他的体温后,你又呆呆地靠在那里,看了一会他。早晨醒来的时候,雨势已经转小,窗外只有朦胧而遥远的雨声。你没法控制自己,只能慢慢按住了额头,你只是想到、想到了非常可怕的事。如果,如果……

如果砂金一直呆在这里,他当然就不会受伤了。

这个想法让你呼吸都急促起来。

你知道会发生什么的,如果你还正常的话,你就得松开手,立刻给公司打电话,告诉下属们也好,告诉托帕大人、翡翠大人也好,让他们把砂金大人送去医院。过去的无数次,你还是他的秘书官的时候,你就是这样做的。可是,无论受伤多少次、无论被卷进怎样的漩涡中,等他好了、重新回到工作中,下一次砂金大人还是会受伤的。他是不知疲倦的赌徒,在这个疯狂的世界上,没有停下的可能。永远、永远……永远在受伤。

翡翠大人说,珍贵的东西就该放进盒子里。碎也要碎在自己的手心里。那其实,是对你说的话吧?是这样吗,是这样吧……

你不知道。你只是毫无办法……毫无办法。

在那个下着下雨的早晨,你的大脑一团乱,你坐在那里,发了很久很久的呆。你原本永远也不想这么做,你不想用自己的痛苦去伤害砂金大人,所以你才辞职离开公司,可是他仍然在受伤、永远在受伤。一直、一直……

如果,如果这个人连自己都保护不好、连自己都不愿意珍视——

那么为什么不能让你来呢?

你几乎头痛欲裂。

雨天做决定,大概是一种不太明智的选择。你最开始当护卫的时候,你的同事姐姐们都说你是个笨蛋,会被人骗着走到迷宫深处去。托帕大人也总是看着你叹气,或许,她们早就猜到你会做出不太好的事。在那个雨天的最后,你慢慢、慢慢用自己满是血的手摸了摸砂金的手指,在被子里,他的手掌是温暖的……让人想要哭泣的温暖。

你想要保护他,无论要做出怎样不好的事,你都想保护他。

这故事突然就变成了这样的发展,你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但总之,趁着砂金还没醒、还在昏昏沉沉睡着,你站了起来,虽然差点因为低血糖而摔倒。你洗干净了手心里的血,处理了一下砂金被你剪碎、乱七八糟的血色衬衣。你在当秘书官的时候,砂金实在已经教了你太多事情,所以你也很清楚,如果要做什么不好的事情的话,就一定要把所有的痕迹都抹掉、消除……天衣无缝。

在砂金大人醒来前,你做了很多很多事情。

幸好那天的雨并不是很大,你还能把处理完的垃圾扔到远一些的垃圾处理站。你在超市里买了必要的生活用品,还补充了冰箱里的食物和白糖。你拎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回家,那时雨居然渐渐地停了,天边隐隐约约有一道彩虹。雨季的庇尔波因特,任何一点放晴的时刻都是很珍贵的,直到你回到家里,天边的那道彩虹,还是没有消失。

……实在是有点讽刺。你低下了头。因为,你现在做的,都是不怎么光彩的坏事。

砂金终于从睡梦中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庇尔波因特的天际,那道彩虹已经非常单薄。还没有下雨,于是你打开了窗户,让风吹起进来、吹得窗帘一起一落。还没到吃午饭的时候,但同事姐姐们照顾你的时候,教过你煮仙舟的汤,但你每次都会忘记放东西,勉强能做出来大概而已。砂金醒来的时候,整个屋子都是香气,你坐在床边的地毯上,抱着膝盖、等他醒来。

砂金轻轻动了一下。

那完全是刚醒来的时候,一种本能的反应。但你立刻察觉到了,因为砂金只是动了一下,立刻就僵住了。你想,他一定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体有哪里不太对劲,你没有买锁链,所以也就只能给砂金喂了点不太好的药。那一刻,你听到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你甚至听到长长的睫毛颤抖的声音。药物大概让他头晕,砂金甚至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你就在身边。他的目光落在你的脸颊上,看清你脸颊的瞬间,那种冰冷空白、饱含杀意的目光立刻消失了,砂金茫然地看着你。深紫色的眼瞳,苍白的脸色,他甚至看上去有点呆,你听到他轻轻地、困惑地叫了一声你的名字。

而你凝视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这张茫然的、苍白的脸,因为他还没有弄清楚状况、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所以还没有厌恶,也没有恐惧。不过,你也难以想象砂金大人恐惧的样子,既然连自身的死亡都能当做筹码,砂金大人又怎么会恐惧别的事情呢?他从不畏惧,从不痛苦。痛苦的,只是注视着这一切的其他人而已。

你轻声说,“砂金大人,不要乱动了。”

那一刻,你的心情居然诡异的很平静。你的心脏没有紧缩,你甚至还能慢慢靠过去,把自己的脸颊贴在砂金的心口。避开了受伤的部分,力气也很轻。你说,“不然,药效会扩散得更快的。”

砂金胸膛里那颗心脏突然紧缩,继而激烈跳动起来。

不知道到底是你的动作、你的神情、还是这一切组合起来,让砂金本能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对劲的事。那一刻他浑身都紧绷了,可是你下的药似乎效果太好了一点,那些危险的杀意还没有完全凝成实质,就莫名其妙已然消融。他似乎根本没使上力,紧绷的身体很快就放松了下去,只有胸膛急促起伏着。砂金瞳孔紧缩,他看着你,呼吸混乱起来。

“……”

砂金哑声说,“你对我,做了什么呢……?”

其实,你也没做什么事。

你没有用锁链、也没有伤害他,你只是用了一点迷药,而且控制了分量,是你的同事姐姐们教过你的小把戏之一。只要控制好用量,对人体就没有损伤,只是你也没想到对砂金大人如此有效。你把脸颊贴在砂金心口,能听到他胸膛里心脏急促跳动的声音,可他居然如此虚弱,被你压住、动弹不得。事已至此,已经无法回头。于是,你就只是没有动。

你说,“我只是做了,我很早之前就该做的事情。”

你很早之前就想这么做了。

你想要保护他,你希望砂金大人不要受到伤害,仅此而已——只是这样的愿望。

明明,你很希望这个人能好好的。无论是辞职前、还是辞职后,你的想法都没有变过。你不想伤害他,你希望砂金大人能平安,不论是出于义务还是出于本心,你都如此希望。但他却一次又一次地受伤,总是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在腥风血雨中,这个人反而会张开双臂,对你笑起来。你真不明白,你真的不明白他……也不明白你自己。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那就让你来保护他,又有什么不对?

风在轻轻吹着,吹过你的窗帘。你的出租屋太小了,所以坐在卧室里,甚至也能听到狭小的厨房里传来的声音,汤在锅里慢慢沸腾着,最深处的东西翻滚着涌上来,粘稠地扭曲着。砂金躺在你的床上,因为迷药的效果和别的什么,他更加头晕目眩、喘不上气来。你只能听到他胸膛里的心脏在紧缩、在缓慢跳动着。于是,你就伸出手去,慢慢摸了摸砂金的脸颊,他柔软、温暖,慢慢被虚弱的红色涂满的脸。

“砂金大人。为什么您就是不懂呢……”你听到自己说,声音有一点控制不住的颤抖,“我只是想要保护你,我一直一直,都想要保护你。”

“所以不要离开吧?”

你趴在他心口,能清晰地听到他心脏急促跳动的声音,也能清楚看到砂金睫毛颤抖的样子。他大概从没想到会从你嘴里听到这种话,他的眼瞳深处,一半是不可置信的困惑、一半是巨大冲击带来的茫然,可你只是趴在那里,静静看着他。

“不要走,砂金大人。”你轻声说,“我不会放你走的。”

留下来吧,留下来吧。

留在你身边,留下这个安全的、铺着红丝绒的盒子里。让你来保护他吧?让你来照顾他吧?不想要再看到他受伤,希望他能好好的。你想说的,就只是这样的话而已。

而砂金沉默了很久。

漫长的时间里,他说不出话来,你趴在他胸口,你说话的声音很轻,然而每句话都好像是晴天霹雳,劈得砂金头晕目眩、大脑一片空白。砂金的瞳孔不自觉紧缩了,他的眼睛是混乱而茫然的一片紫色。他就那样迟钝地、轻轻颤抖了一下睫毛。

砂金沉默了很久。

“你……”最终,他张了张嘴。他的声音似乎压抑着,听上去很低。砂金低声说,“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对吧?”

对于他而言,这景象,大概是个噩梦吧?你的心脏也为此紧缩了一下,带来一点细密的痛。但事已至此,没法回头,你只是趴在那里,压在他身上,让他没法动弹。砂金深紫色的瞳孔紧缩,已经无法分辨他瞳孔中的情绪。而你也只是趴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你说,“我知道。”

然后,你垂下了睫毛。

“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听到自己小声说,“既然开始了,我就不会让你走的。”

“不要走,不要离开……砂金大人。”

你说,“我会永远保护你的。”

而砂金的瞳孔彻底紧缩。





7_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事情就是这样。

——你强制爱了砂金大人。

你把一颗不属于自己的砂金石紧紧攥在了手里,你把他强留了下来,你让他别无选择、只能被你保护。总之,你强制爱了砂金大人。

像你这样的人,一旦做起坏事来就是相当可怕的。你有行动力,也对公司内部的运转法则相当清楚。在你还担任砂金大人秘书官的时候,砂金大人的行事风格就极为自我,除了你这个秘书官,大部分下属其实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动向。现在他就算一时半会失踪了,恐怕下属们也还没那么快意识到。你在给砂金包扎的时候就发现了,他身上不仅没有通讯器,连武器都没有,因此,砂金来到你身边时几乎是毫无防备。

或许正是因此,砂金大人并没有轻举妄动。

砂金大人从不做无意义的事,所以,在弄清楚现状后,他也很快镇定了下来、根本没有做出反抗。你把他扶起来,让他坐在床上,还往他腰后又塞了一个枕头。砂金也就静静地看着你,深紫色的眼瞳倒映着你的面容。不过,坐起来之后,他似乎才发现自己穿着的是你的睡裙,洗得也有点发白,而且有点小了。在他身上有点紧绷——你还没来得及给他换上新买的睡衣。

砂金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他坐在你的床上,轻轻扯了扯自己袖口边缘的花边,你的旧睡裙上甚至还残留着一点柔顺剂的香味。就是超市里最常见的那种,打折出售的气味。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的胸口似乎不平静地起伏了一下,一阵红晕涌上他的耳垂。你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砂金就已经侧过头去、似乎不堪受辱,面红耳赤、闭上了眼睛。他的睫毛颤抖个不停。

“……这是,”砂金轻声说,“这是对我的羞辱吗?”

你:……?

你立刻手足无措起来。

你很想张嘴解释,并不是他想的那样,你只是想帮他换掉湿漉漉的衣服!但是,砂金大人确实已经穿着你的睡裙了,对他而言这确实也是侮辱……从他的视角看,事情就是这样,无论什么解释听上去都像狡辩。你张了张嘴,最后也就只能咬了咬下唇,低下头去。

“对不起。”你声音颤抖,嗫嚅着说,“我一会帮您换掉。”

砂金大人沉默了一会,他难以置信地低声说,“……你还打算又把我脱光一次……?”

你被这句话吓得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啊了一声,连忙摆手,“不、不是……!”

并不是他说的那样!

虽然你预料到,强制爱实际操作起来应该是很困难的,但你也没想到从一开始就这么复杂,让你手足无措。为了避免砂金大人再露出那种羞愤的神情,也为了避免自己再度露怯,你只能故作镇定地转身离开,把煮好的汤端来他的床边。那天早晨,你本来想把勺子递给他,让砂金大人自己吃饭,但你给他下的药似乎效果太好了,砂金大人居然没拿稳勺子,让它掉到了被子上。那一刻,你和砂金大人面面相觑,彼此都很茫然。

你:……?

而砂金也一副茫然、困惑,柔弱而无力的样子。

他还穿着你的睡裙呢,那张漂亮得很具有攻击性的脸,在那一刻居然也有点可怜。砂金抿了抿唇,他靠在你的床上,睫毛轻轻颤抖着。那种熟悉的、不堪受辱的悲愤表情,又再次回到他脸上。砂金轻声说,“……你到底给我喂了什么药?”

你简直百口莫辩,说不出话来。

你给砂金大人喂的,明明只是最简单的迷药、最普通的那种呀。你下的量,本来也很少,照理来说砂金大人不该如此虚弱。但或许是因为,他来之前就已经受了伤,药效发作很快。你又是个新手,从前根本没做过这些事,没轻没重……就把他害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想到这里,你只能低下头去,愧疚压着你的心口。你简直……说不出话来。

但没有办法,除此以外你也毫无办法。所以,你也只是沉默着捡起勺子,然后在床沿边坐了下来,你有点笨拙地端着碗,垂着头舀了舀。砂金的目光,似乎轻飘飘落在你身上,看着你在做什么。你舀起一勺汤,递到他嘴边——你很少做这样的事,所以那一刻,大概也有点笨拙,显得像是逼迫。砂金的目光,便凝在你脸上,他歪了歪头。他没有张嘴,那目光……几乎显得像是一种沉默的审视。

你握着勺子,恍然大悟。

他大概是以为,你又在汤里下药了吧?你没办法,只能把勺子收回来,当着他的面那勺汤喝了。你垂下头,又舀了舀,小声说,“……我没有下药的。”

“我只是不想让您浪费力气反抗。”你低着头,“我没有想伤害您……”

虽然,在那个时候说这种话,实在是有点假惺惺的。毕竟你嘴上说着不想伤害砂金,但已经给他下了药、还对他做了不好的事了,于是,你很快就沉默下去,不想说话了。

好在,砂金看着你把那勺汤喝了,似乎也睫毛颤了颤。接下来,他倒是没有再拒绝,大概是因为审时度势,他判断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于是,砂金也就坐在那里,就着你的手把汤喝完了。他垂下头时,露出一小节苍白的脖颈皮肤,还有脖颈上漆黑的纹身。睫毛长长,显得……很脆弱。

你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这古怪而扭曲的强制爱,居然也就这么开始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样的事,也容不得你后悔。不过一切都太过离奇、太过混乱,以至于第二天早上你从沙发上醒来的,推开门看见砂金坐在你的床上的时候,你还是一阵恍惚,不明白事情怎么到了这个地步。

但是,木已成舟。

第二天早晨,你把整个屋子又收拾了一遍,再度抹掉了一些还没来得及处理的痕迹。然后,你端着药片和水回到卧室里,你坐在床边,把半片药片放在砂金的手心里。迷药、不好的药、白色的糖丸一样的形状。你再次减少了用量,但仍然把药控制在一个起效的临界值上。你说,“砂金大人。”

砂金大人撑着脸颊,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第二天的时候,你已经帮砂金大人换上了你新给他买的睡衣,换衣服的时候,你担心他会将此再度视为羞辱,于是先蒙住了他的眼睛。然而似乎收效甚微,换完衣服,砂金大人面红耳赤、抿紧下唇,一言不发。你于是恍惚地意识到,现如今,你无论做任何事,对于他而言似乎都是一种羞辱。毕竟,你从前只是他的下属,其他人甚至说你是砂金大人的狗。现如今……你却颠倒了一切,你在摆弄他、控制他、强迫他……他当然会视为耻辱。

只有这件事,你还真是……一点也没法辩解。于是,你就只能沉默下去。

你看得出来,砂金大人并不情愿,十分挣扎,但他现如今还无法和你对抗。毕竟,哪怕不给他下药,砂金大人也还有伤在身,你们的武力值仍旧并不对等。反抗既然没有用,砂金也只是接过药片,当着你的面吞了下去。那一刻他的姿态十分温顺,长长的睫毛却轻轻一颤。

你坐在床边,看着砂金吃药。其实,你心里还是隐约挣扎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做接下来这件事。但反正你做什么都会被砂金大人视作耻辱——因此,那一刻,你也只是轻轻喊了一声,“砂金大人……请您原谅。”

然后你低下头去,按住了他的嘴唇。柔软的、有点苍白的嘴唇,你只是捧住他的脸颊,稍微用力就能强迫砂金大人闷哼一声、张开嘴。你想看清楚,他是不是真的把药片吞了下去。毕竟,砂金大人以前就经常玩这些把戏——他是赌徒、商人、骗子,这些小花招对他而言就像是呼吸一样简单。但你……毕竟是曾是他的秘书官,不可能被这样的花招所欺骗。

在那一刻,砂金大人睁大了眼睛。他似乎根本没想到你还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呼吸顷刻间就乱了。你只是很认真地、公事公办地按住他的舌尖,想弄清楚药片有没有被他藏在舌头下。但砂金大人无力挣扎、浑身颤抖,恼怒的赤色涌上他的耳垂和脸颊。当你结束的时候,砂金大人的喘息已然十分混乱,他凝视着你,深紫色的眼瞳中似乎燃烧着危险的火焰。那是愤怒呢,还是憎恶……?

你不知道,你也……根本不想去仔细分辨。

你明明早就知道,要做这种事就会被砂金大人用厌恶的目光看着,可是那一刻还是觉得胸膛里那颗心脏突然紧缩了。你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砂金就已经抬手捂住了唇,他面红耳赤、呼吸滚烫、睫毛颤抖着,掩盖住了眼底那危险的火焰。一瞬间,似乎又重新变得虚弱、悲愤、有气无力起来。

“够了吧。”砂金哑声说,他微微喘息着,睫毛颤抖,“你难不成……还想继续吗?”

而你沉默地站在那里,后知后觉,才觉得自己的指尖烫得像是快要烧起来。你垂下头去、没有说话。

很过分吧?但过分的事情,之后还有更多呢。从你把砂金大人困在自己的房间里开始,后面的事情越发失去控制。你在接下来的时候对他做了更多不好的事,砂金大人被你喂了迷药,他的伤也没有好,大部分时候他都像一个大个的洋娃娃,任你摆弄。你帮他脱掉睡裙,换上新买回来的睡衣,你也得喂他吃药、吃饭,甚至你还得帮他换药。砂金大人似乎也没想到事情会变得如此……荒唐,他一开始还会露出悲愤的、五味杂陈的神情,难以遏制般转过头去,喉结滚动、忍耐着什么。后来,当你蒙住他的眼睛,扯开他的衣服帮他换药的时候,砂金似乎已经彻底麻木,他只是喉结滚动了一下……可是什么也没说。

你拆开绷带,为了防止他挣扎,你是跨坐在他身上、帮他换药的。砂金被你按在床上,头发全散开,拆开绷带,就又能看到那些可怕的伤口了。皮肉翻滚、鲜血淋漓,两天后,也并没有变得更好一点。你帮他上药的时候,砂金大人似乎在控制不住地颤抖着,无论你怎么小心,他还在偶尔从喉咙里发出一点难以遏制闷哼。换药,对你们两个人而言都很折磨。因此结束的时候,砂金大人几乎松了一口气,他不得不把头偏过去,哪怕有布料遮住眼睛,你还是能看到一阵悲愤的红晕涌上他的脸颊。在你的手掌下,砂金的心脏勃勃跳动……心跳声,乱得一塌糊涂。

你垂下眼睛,就能看到砂金大人的身体。

换完药之后,你没有马上从砂金身上下来。你没有很用力地压住他,因此砂金也就只是侧开头、喉结滚动,他似乎勉强忍受着这些羞辱。而你垂下睫毛,静静看着砂金大人苍白的肤色上……那些深深浅浅,还没有彻底消失的疤痕们。

过去,当秘书官的时候,你很少看到这些伤疤。在医院通过那些设施处理后,大部分伤疤最后都会慢慢变浅、直至消失,但有些伤口会很深很深,让它们消失得花上更多时间。因此,你伸出手去,轻轻碰了碰他心口那一道伤疤——在匹诺康尼盛大的舞台上,你曾亲眼看到,虚无令使的一刀如何劈开血肉,让鲜艳的红色大片大片绽放。这道伤疤,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消失呢……砂金大人,又为自己添上了新伤。

新伤旧伤重重叠叠,深深浅浅。这个人,在你的眼里,有时候真像是那块支离破碎的砂金石。裂痕蔓延着,说不定哪一天……他就会被这些伤口彻底割碎。

“砂金大人……”你喃喃地说,“卡卡瓦夏。”

不知道到底是你的动作,还是你呼唤的这个名字,突然就让砂金的呼吸急促起来。你垂下头,把脸颊贴在他的脖颈处,避开了刚刚涂上药的地方。你的力气很轻,可是,你还是控制不住地想喊他的名字,那一刻,你攥紧了他的领口,听到砂金擂鼓般激烈混乱的心跳声。砂金大人、砂金大人……卡卡瓦夏。

“不要再受伤了。”你喃喃着说,“留在我身边吧。让我保护你吧……求你了。”

你的话语里全是黑暗的情绪,那一刻,就连你自己也无法控制。砂金的身体,也就在你身体下微微颤抖。你听到他喉结滚动、混乱的喘息着,他侧过头去,或许有某一刻,布料从他脸颊上滑落,露出其下那双深紫色的、燃烧着危险火焰的眼睛。砂金睫毛颤抖了一下,他抬起那双眼睛,有点恍惚地、凝视着你。

“在我身边的时候,”

砂金似乎难以承受,只能侧过头去。他喘息着,轻声问,“你就总是……在想这种事情吗……?”

你的心再次重重地紧缩了一下。

在过去,很多很多次任务中,你们这对上司下属也曾头挨着头靠在一起睡着。在一张桌子上,为了同样的资料痛苦到天明,有时候醒来的时候,你会迷迷糊糊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张毯子。砂金大人沉睡着的脸,就在离你很近的地方。可是,现如今,砂金大人这样的神情,几乎让你心痛。不过,这倒也很正常……毕竟,从一开始,你就该知道的呀……

你做的这些事,根本没一件是好事。砂金大人,当然不会再温柔地对待你,也不会再对你笑了。你保护他的唯一方式,也只剩下了伤害他这一种。

心脏,在你的胸膛里紧缩了。可是那一刻,你还是只能闭上眼睛。事已至此,只要迈出了第一步,后面的事久都无法控制。明知道这是错的,明知道不应该,你还是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和自己重复,你不能放这个人走。一旦开始,就不能停下了。

你只能轻声说,“卡卡瓦夏……”

而砂金侧过头去,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你也不知道,那到底是因为痛苦还是因为悲愤。只是从那被蹭掉的布料下,你似乎看到了一点点危险的、将燃未燃的火光,在深紫色的深渊里轻轻一闪。

刹那间就消失了,似乎只是你的错觉。

因此,这扭曲的故事还是只能继续下去。




8_

砂金大人的异常状态,比你预料中要来得更快一些。

你的囚禁持续到一个星期左右的时候,他的态度就已经开始软化。你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是斯德哥尔摩、还是砂金大人找到了对付你的方法?很长一段时间,砂金占据着你的床,你就只是自己的卧室里打地铺,方便随时处理突发状况。但那个夜晚,真的发生了奇怪的突发问题。你睡在地上,迷迷糊糊惊醒的时候,砂金不知为何没有在床上,而是坐在地上、你的身边。大概是药性对他而言慢慢减弱了,但仍在起效。他大概仍没有什么力气,所以没有掐住你的脖颈,只是坐在那里,慢慢摸了摸你的头发。

你在那一刻突然浑身一颤、清醒过来。

他的手指,很凉。那双眼睛静静望着你,夜晚,窗外的雨还在静静下着,他的眼瞳微微发亮、像是在夜晚捕猎的兽的眼睛。雨,坠落在窗外,仿佛无数坠落的星星,噼里啪啦地响。而砂金轻轻摸了摸你的脸颊。

“你打算把我关起来。”砂金柔声说,他的声音轻得像是露水,“要关多久呢?”

砂金大人的态度变化,实在太过诡异。但那个夜晚,你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你居然一点也不害怕。明明他的手如果掐在你的脖颈上,稍微努力一点应该就能解决掉你,可是砂金的力气很轻……轻得让你有一种温柔的错觉。于是,你慢慢爬了起来,看向他。

砂金大人靠在墙上,睡衣的扣子没有扣好,露出锁骨和脖颈大片大片的皮肤。漆黑的烙印被金色的发丝随意掩盖着,若隐若现。他的神情 那一刻居然是平静而纵容的。深紫色的、狩猎的兽一般的眼瞳静静凝视着你,而你看着他,看了很久。你说,“……砂金大人。”

“如果我把你放走,”你轻声说,“你很快又会受伤吧。”

过去无数次,这故事循环上演。砂金大人是疯狂的赌徒,会一次又一次把自己的性命当成筹码,扔出去。你不希望他受伤,哪怕只是一次……哪怕只是一点点伤,也不想要。或许,就是因为这种保护欲,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但你真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真的……真的不知道。

于是,那一刻,你就只是按住砂金的手。你把脸颊轻轻贴在他手心里,冰凉的、掌心里带着一点茧子,你甚至能闻到他睡衣袖口衣物柔顺剂的香气。是属于你的气味,是属于这个小小的空间、安全安稳的气味。你说,“我永远也不会放手的。”

“如果可以把你一直关起来,”你轻声说,“我真的会这么做的,砂金大人……”

……砂金的睫毛也就轻轻一颤。

从那一夜开始,砂金大人的态度就开始发生变化。事出反常必有妖,但你只是感到一点茫然。砂金大人柔和下神情、撑着脸颊看你的时候,总让你想起还在公司里的时间。那时候,你们还是普通的上司和下属,你还可以正常地留在他身边、去保护他。如今情况以及大不一样了。庇尔波因特的雨季漫长,偶尔,你抱着膝盖坐在地毯上发呆的时候,砂金会莫名其妙出现在你身边,他挨在你身边、把脑袋靠在你的肩膀上。柔软的头发、平稳的呼吸、突然压下来的温暖重量。像是突如其来的撒娇,像是猫……阴晴不定,偶尔温柔的猫。

但是你的心脏却在颤抖。

你见过砂金大人对付其他人的手段,他是商人,并不以武力见长。大部分时候,你的上司大人都抛掷着筹码,露出甜蜜却浅薄的笑意,一副好脾气的、爱笑的模样。但,你知道那不过是在绞死敌人前必要的伪装、漫不经心的演技而已。在击败对手弱点的前一秒,砂金大人的神情最为温柔。他是很具有……欺骗性的。

那么他现在又要怎样对待你呢?

这个人,像一只疲惫的猫一样蜷缩在你身边。你给他买的睡衣好像有点太大了,砂金总是不好好系上扣子,露出了脖颈和锁骨的大片大片皮肤。不过从前在公司里的时候,砂金大人也总是这样,害得你得去扯他的衣袖、帮他打好领带。柔软的脸颊边,那冰凉的孔雀蓝耳坠扫过你的皮肤。你坐在那里,抱着膝盖、没有动,过了一会,砂金似乎对你的木然有点不满,他便伸手过来,慢慢勾住了你的手指。没什么力气,只是柔软地、克制地勾住。

你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砂金却突然问你,“要不要跳舞?”

你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但是,砂金大人十分任性、十分自我,大部分时候他并不是在询问你的意见。他只是得寸进尺,随意从你这里拿走他想要的东西。那一刻,你转过头去,看着他的时候,那双深紫色的眼瞳只是静静地看着你,带着一点温柔的、水一般渗出来的笑意。柔软的金发垂在耳边,脆弱的脖颈和长长的睫毛都能看清。砂金大人那副姿态,几乎像是一种引诱。他对你笑了。

“来吧。”砂金说,“我们来跳舞吧。”

从前,你和砂金大人当过很长时间的舞伴。不过那总是发生在深夜时分,整栋办公楼楼或许都只剩下你们这对上司下属,只有庇尔波因特深紫色的夜空和那些闪烁的星辰看到了你们在干什么。只有夜风和砂金大人知道你到底失误了多少次。那些笨拙的学习中,你总是汗流浃背、一不留神就踩到砂金大人,他露出可怜兮兮的神情,低下头来把脸埋在你的肩膀上。你想或许是因为你太笨了,才总是学不会。虽然砂金大人一点不会不在意你的冒犯,他只是在笑。砂金大人把脸颊埋在你肩膀上,低低地、闷闷地笑着……

于是,就连漫长的夜晚也变得温暖起来。

此刻,在你狭窄的小出租屋里,砂金站了起来。他没有再行礼,只是勾住你的手指、攥在自己手心里,轻轻地就拉着你从地上站了起来。你们都赤着脚,幸好地上铺着地毯,你慢了两拍,才迟钝地跟上砂金的动作。这一次,没有音乐、没有星辰也没有灯光,有的只是庇尔波因特寂静的雨声,笼罩在你们的肩膀上。

事实上,这一次几乎完全不像是在跳舞了。没有音乐可循,也就没有节拍,你也不知道砂金到底是按照哪一首曲子的节拍在走,你能做的,也只是踉踉跄跄地跟上他。好歹没有踩到他。砂金攥住你的手,仍是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他垂下睫毛,看着你那副茫然、笨拙的样子,居然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是自你把他困在身边以来,第一次看到他露出笑容。

于是,你也就更加恍惚。

这场舞曲实在毫无章法,也毫无逻辑。很快,你就意识到砂金只是搂着你的腰、攥着你的手指,带着你在屋子里慢慢吞吞转圈而已,可是你也根本没有心力去思考他做这些事的意义。因为,砂金已经垂下睫毛,他凑过来、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你的额头,你们靠得很近很近,你甚至能嗅到砂金身上沐浴露的香气。

明明就是你自己买的沐浴露,那香气却让你一阵头晕目眩,差点踩错节拍。

不过,就算是踩错也没关系。砂金抵住你额头,几乎和你贴在一起时,你们的舞蹈姿态便越发简化,砂金似乎只是想感受你的体温、和你靠在一起,慢慢踩着空气中不知名的节拍罢了。他柔软的金发垂在眼前,长长的睫毛垂下,轻轻颤抖着。几乎,几乎是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你在那一刻,也就突然明白了——明白了那么多次任务中,那些聪明的大人物们为什么会被他所骗了。

你的上司、砂金大人,他是完美无缺的赌徒,有天衣无缝的演技和超越常人的疯狂。那些人,他们在看到他的时候,一定是被这副样子所迷惑了。这张脸,看上去就是神明的宠儿,当砂金张开双臂、露出笑容,他们难道不会觉得他会向上直达光明、通向永恒吗?谁能猜到,有这样温柔神情的人,其实只是狡猾的骗子。他会……把你带去地狱,把你永远抛弃在那里。

这一次,他要怎样对付你呢?

你看着他,一阵恍惚。

窗外的雨声中,你们不伦不类的舞步慢慢也就停了,最终,砂金只是揽住你的腰,和你单纯地靠在一起而已。你本能地感觉到,砂金似乎有话想和你说。果然,这个人垂着眼睛,居然露出了一点孩子气的幼稚神情,在窗外的雨声中,你听到砂金的声音。他说,“上一次跳舞的时候,我可是很伤心呢。”

你呆了好一会,才想起他说的上次是哪一次。是你向他请求辞职的那一次,对吧?于是,你更加恍惚,就只是下意识的,你轻声喃喃,“……对不起。”

那时候,那一次跳舞的时候,是因为你说要离职,所以砂金大人才生气了吧。你不是故意想让他伤心,你只是觉得必须要辞职。你……就只是很害怕。你很害怕,自己会做出伤害他的事情。

虽然兜兜转转,这一切绕了个圈,你那些可怕的念头还是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成了真。庇尔波因特雨幕连绵的日子里,砂金大人穿着过于宽大的睡衣,站在你小小的房间里,轻轻抱着你。只要一想到这件事,你就更加恍惚,而砂金面对你的道歉,反而只是凝视着你。他抬起手,捧住你的脸。轻而眷恋的动作,他的体温也从那里传过来。砂金捧着你的脸颊、抵着你的额头,他闷闷地笑了。

“嗯。”砂金甜蜜地说,“我可是很伤心,也很生气呢。甜心。所以,你可一定要……”

“一定要遵守你的诺言。”最后的话语十分轻柔,近乎情人间的耳语,砂金在你耳边,轻轻对你说,“你说过,永远都不会放我走的……对吧?”

窗外的雨声,笼罩着整个世界。隔着单薄的睡衣,砂金的体温却慢慢渗过来。他抵着你的额头,如此温柔而甜蜜地注视着你,这算是美男计还是什么……?还是让你放松警惕的小花招?不论如何,至少你觉得……那确实十分有效。有一瞬间,你明知道砂金大人的笑容下藏着危险的蛛丝和獠牙,却还是头晕目眩,呼吸急促,控制不住地……想要哭泣。

到最后,你毫无办法,只能低下头去,慢慢揽住砂金。就像是你拥抱你的同事姐姐们,抱得很紧,脸颊可以埋在对方心口,听到对方的心跳声。你很小声地、喃喃地说了对不起。为你所做的一切。这一切,你都很抱歉。

砂金大人此刻的温柔,大概只是麻痹你的谎言吧。你不觉得他会这么快就会斯德哥尔摩。砂金胸膛里是石一般的心,就算你把他关起来几十年,你都不觉得砂金大人会患上那种病症,他会是永远冰凉而冷酷的赌徒。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砂金大人会不择手段、也根本不害怕等待。此刻,对你说的这些温柔的、哄骗的话,大概也是为了找到脱身的办法吧。

你明知道,你明知道是这样的。

但胸口的愧疚感如此强烈,让你几乎想要哭泣。对不起,对不起。你只是……很想要保护他。但是,做下的这一切,也真的不是什么好事呢……所以为此被讨厌,也是很正常的。这是本应有的觉悟啊。

砂金大人,此刻静静拥抱着你,露出温柔笑容的这个人。这一幕——一定是诱饵。一定是诅咒。如果放任下去,砂金大人就会将你拖进漩涡中,就像是对待他的其他敌人一样,任你在深渊中慢慢死掉。他会找到新的……脱身的方法。

可你无法控制。

你只是头晕目眩,你只是很想……保护他。也想要,能够温柔地、正常地和他相处。

而砂金捧着你的脸颊,抵住你的额头。他闷闷地笑着。

“你想要我吗?”砂金说,他轻轻地拂过你的睫毛。那双深紫色的眼瞳凝视着你,一眨不眨。这个人轻轻笑着,他对你说,“……那就拿去好了。”

只是,这一次,可就再也、再也不能再松手了。






9_

纸是包不住火的,世上也没有天衣无缝的谎言。从你做下坏事的那一刻开始,你其实就已经知道了,在前方等待着你的,一定是铁窗泪的结局。如果按照公司处理这些事情的速度,高管失踪……你想你很快就会在自己家门口见到一支全副服装的护卫小队了。虽然,你说过,你永远也不会放砂金大人走……但怎么想,也不可能吧。

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从你把砂金大人强留在身边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有觉悟了。

但是,但是。

但是这惩罚是不是来的太晚了一点……?

你曾经担任过砂金大人的秘书官,近距离观察过公司这具庞然大物是怎样精密运行的。你们这些小职工是螺丝,换掉也没有关系,但上司们却是昂贵的处理器,一旦运作失灵,公司必然会马上发觉。你最开始,还以为最多两到三天……你绑架砂金大人这件事就会被人发现。但是、但是,一直没有人来找你,你几乎也没受到任何阻力和阻碍。

那段时间,不知公司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连托帕大人似乎也做工忙碌,甚至没时间来找你玩了。你似乎只是在平静得诡异的日常中,等待着审判落下来的一刻。在越来越长的囚禁生涯中,砂金大人似乎越发温柔,你隐约能察觉到在他平静温柔的笑脸下,似乎酝酿着什么阴谋。砂金大人,是想要报复你吧?毕竟,经历的这一切,对于他而言大概也是奇耻大辱。只需要想一想砂金大人曾经的敌人们的下场就明白了。但是,你蜷缩在他身边,也没有什么力气去抵抗。

反正都要受到惩罚的。无论是来自律法,还是来自受害人,你都毫无怨言。这些事,一开始你就想好了。就算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你也还是做了,做了这些不好的事。

在惩罚彻底到来前,你想——就让你稍微装作不知道,继续维持着平静的假面吧。

那段时间,砂金的态度确实越发柔和。你的出租屋本就狭小,容纳你一个还好,现在两个人生活在其中,你就总是和砂金大人莫名其妙贴在一起。从表面看上去,砂金似乎接受良好,他总是撑着脸颊,靠在你身边看着你,静静的、看不出什么不情愿的样子。或许是从前住过比这还逼仄的地方吧,也就接受良好。夜晚的时候,砂金大人总是莫名其妙离开床铺,坐在你身边看着你睡觉。他无辜地看着你,还问你如果想监视自己的话、难道不是睡在一起更方便?久而久之,你毫无办法,只能和他一起挤在那张小小的床上。你枕在砂金的胸口,他的伤慢慢地好了,因此你也不怎么担心压到他的胸口。砂金大人被你下了迷药,在床上就像个大个的布娃娃,温暖、滚烫、呼吸稍微有点混乱,你把脸贴在他的心口,有时候就这么迷迷糊糊睡着了……睡梦中,似乎也能感受到,他的手指轻轻地、慢慢地拂过你的脸颊。

是想要掐住你的脖颈吗?

但是,你并不打算反抗。你几乎是放任了砂金,他的伤在愈合、他的力量在恢复,他总是撑着脸颊静静观察着你,你的破绽一览无遗。他有时候看着你,会轻轻叹气,露出一点苦恼的情绪。可你不管不顾,你都装作看不到。如果砂金大人想要报复你,那就让他那么做好了……都无所谓。

你只是在等待着,等待着,看是公司的护卫队先找到你、还是砂金的蛛丝先缠上你的脖颈。

但都不是。

最先来找你的,是托帕。

托帕大人来找你的时候,你几乎一阵恍惚。但归根结底还是有一点解脱。托帕大人来的时候,非常匆忙,她甚至都没有带上护卫小队。她气喘吁吁、拳头紧攥,站在你的家门口。那时庇尔波因特已经放晴,澄蓝的天空洒下阳光,照得托帕大人眼瞳深处的火焰更是尖锐明亮。你打开门的时候,还穿着睡衣。于是,你也就这样扶着门、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

“托帕大人。”你笑了,“你来了。”

你已经等了她太久,见到她那张强忍愤怒和无语的脸,也觉得很高兴。托帕那一次来,当然不可能是为了其他事。你站在那里、毫无反抗,等着她把腰侧的配枪拔出来,但托帕看着你,深吸了一口气,却突然扑了上来,伸手捧住了你的脸。那一瞬间,她胸膛里心脏急促跳动、慌乱的声音,你都听得一清二楚。

托帕说,“琥珀王在上……!”

托帕大人,难得会有这样混乱的时候。她捧着你的脸,几乎有点语无伦次,“你没事吗?你怎么样?我一收到消息就赶过来了,你还好吧——没受伤吧?那家伙没对你做什么吧!”

“天呐、天呐!”托帕咬牙切齿,急切地靠近你,摸了摸你的脸颊。她说,“我说他怎么会突然请年假……!这混蛋!你没事……没事吗?”

你:………?

你曾设想过很多次,你被抓住时的情景,托帕大人或许会很失望、或许会很生气,但不管哪一种,她似乎都不应该如此关切而焦急。你觉得她那一刻很想撩起你的手臂和衣服,看看你身上有没有伤口。可是,可是你又不是受害人。

你明明是犯人啊?

托帕大人的一番话,几乎把你脑子里原本想好的认罪书全打乱了,你头晕目眩,被她捧着脸颊,焦急地看了又看。托帕大人的掌心很温暖,弄得你也不知如何反应。混乱之下,你忘了你原本要说什么,只能呆愣地点了点头。你茫然地、困惑地开口,“我、我没事的……”

因为,你是绑架砂金大人的犯人,砂金大人才是受害人。为什么,托帕大人却要如此焦虑地观察你的情况呢?她应该现在就冲进你的房间里,找到砂金、然后把你关进监狱才对。你不明白事情怎么成了这样,脑袋里嗡嗡乱叫,托帕看你点头,才勉强放松了一点。但是,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突然瞳孔紧缩。她的视线看向你身后,似乎是一种本能的条件反射,那一刻,托帕突然浑身紧绷、如临大敌,脸色大变。

托帕说,“你……?!”

你这时候才慢了一拍回过神来,意识到托帕大人看到了什么。

你身后那个人,大概是刚刚醒来。不知道怎么就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你身后,停在那里看你们。你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轻轻落在你的后颈上,一瞬间几乎是控制不住一颤,转过头去。正好对上砂金的视线。

被你囚禁的这个人,砂金就靠在墙边,清晨的光照亮他的脸颊。就是这张脸,害得托帕大人突然浑身紧绷,瞳孔紧缩。似乎是刚刚醒来,砂金睡衣也没有扣好、金发也是凌乱的,长长的睫毛低垂。砂金歪着头,看着你们。那深紫色的眼瞳落在了托帕捧着你脸颊的手上,没有任何睡意的注视。冰凉、专注、歪着头看了一会。

然后他笑了。

“甜心。”他柔声说,“你们做什么呢?”

那一刻,你控制不住地浑身一颤。

那天早晨发生的一切,都太奇怪了,你一直没有回过神来。也不知道你们到底是怎么进了房间。你的出租屋,本来就狭小,现在一下子塞进了两个上司,你就几乎是被他们两个挤在一起,夹在中间、一起坐在地毯上。托帕大人最开始拉住你的手腕,十分警惕地试图把你拉在自己身边、离砂金远一点。砂金却撑着脸颊,看着你们。在你身边的时候,他好像被你养胖了一点点,脸颊有了一点柔软的弧度。他就那么……静静看着你。

然后砂金笑了。

他轻声说,“过来。”

——你控制不住地浑身一颤。

那一刻,你的大脑一片空白,也不知道到底是曾经秘书官的本能在起作用还是怎么的,你居然真的沉默着,稍微往他那一边挪了一下。身边的托帕心跳声立刻激烈起来,幸好账账不在这里,不然,它一定马上就扑上去咬人了。托帕在沉默中深呼吸,而砂金,他反而只是轻轻笑了。

那双深紫色的眼瞳……确实,就像是蛛网。铺天盖地,将你笼罩。

你只觉得自己整个脑子都在嗡嗡叫。

砂金大人和托帕大人在聊些什么,你一直不知道。你只是坐在那里,回不过神来,托帕大人压抑着怒火的声音说着什么年假、工作和秘书官,而砂金撑着脸颊听着,偶尔嗯嗯嗯嗯,敷衍得让托帕大人怒火更是翻滚。最后,面对托帕的“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的愤怒指控,他甚至歪着头,轻轻笑了。

“你已经看到了,托帕。那你就该知道……我什么也没做啊。”砂金眨眨眼睛,“我只是……在拿我应得的奖励而已啊?”

托帕勃然大怒,“你这……!”

到最后,他们的谈话似乎步入僵局,托帕大人似乎恨不得把腰侧的配枪立刻拔出来,但你的房间实在太过狭小,她每次试图动作都得担忧会不会伤到你。于是托帕只能强忍怒火,像个小孩子一样和你们一起坐在地毯上,深深吸气。最后,砂金大人撑着脸颊,却悄悄勾住你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轻柔而有力,绝对让你挣脱不开。你呆呆的,反应不过来,托帕大人终有一彻底受不了了,把你从地上拎起来,抓起你就要走。你们站在门口时,托帕大人还在捂着额头。深深地、深深地呼吸。

而你呆呆地站在那里,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帮她拍了拍背。

“托帕大人。”你实在非常恍惚,不明白事情怎么成了这样,“……您别生气。”

而托帕深吸了一口气。在刚刚的争论中,她脸都气红了,你站在她面前,拍拍她的时候,托帕大人好像才慢慢冷静下来。她看上去很想扑上来,掐掐你那张茫然的脸。托帕大人深吸一口气,“我和你说过吗?”

“你这家伙。”托帕痛苦地说,“你挑男人的眼光,真的非常、非常差劲!公司里有那么多人,你怎么就偏偏挑了最难处理的这个……你啊!”

而你也只能迟钝地眨眨眼睛。

最终,托帕似乎慢慢冷静了下来。这一次,她没给你塞船票。却还是扶着额头,虚弱地问你要不要和她一起出差,托帕的私人飞船会在三个系统时后起飞,目的地是仙舟罗浮。虽然不抱什么希望,但托帕还是问了。你可要仔细想哦。毕竟,如果想要逃走的话,可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机会了。

你其实也没有思考多久。

你站在门口,和托帕大人说话,这样小的房子里,什么声音都听得见。但身后寂静无声,诡异地平静着。托帕抱着双臂,等着你的回答。你最终还是垂下头去,虽然脑袋乱糟糟的,你还是摇了摇头。

“跑不掉吧。”你小声说,“更何况……是我先做了不好的事。应该要接受惩罚的。”

所以,无论得到什么样的结局,你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是这样的……是这样吧?

托帕大人最终还是走了,不过临走前,她看了你半天,还是把腰侧的配枪取了下来,麻木地塞在你的手心里。托帕似乎很想叹气,但最终,她还是什么也没说。那把枪沉重而冰凉,你捧着它,重新回到屋子里,慢慢关上了门。风从窗户那里吹进来,屋子里,一下子就变得寂静了。

你还是没有想明白很多事情。但,至少眼前显而易见的事实,你是知道的。比如砂金大人仍有余力对付你,比如自己死定了,比如今天大概就是结束之日。这样的事情,你还是知道的。

你回到客厅里,砂金仍然撑着脸颊、坐在地毯上。他柔软的金发垂落下来,那双深紫色的眼瞳,静静注视着你。居然并不剑拔弩张,而是有点温柔。你呆了一会,还是慢慢坐了下来、就坐在他面前。你把托帕大人的配枪放在了地毯上,朝他的方向推了推。

砂金的睫毛睫毛轻轻一颤。

那些药,对他果然还是没什么用呢。但砂金大人居然还是演了这么久。你明明应该看出砂金大人的演技的,但你却没有,到最后,砂金大人还是赢了。事已至此,也不你再说别的了。

你把脸靠在膝盖上,很小声对他说,“要杀我吗?我不会……反抗的。”

而砂金看着你。

他深紫色的眼瞳,倒映着你的面容,根本看也没看地上的配枪。你想,大概是因为他不需要武器也能对付你吧。砂金看了你一会,才慢慢伸出手来,摸了摸你的脸。很温暖的体温。

你很配合地抬起头来,方便他掐住你的脖子。

砂金的表情立刻就变得很诡异。

他的手原本只是轻轻抚在你的脸颊上,但顿了顿,也慢慢下移,落在你露出来的脖颈上。温暖的掌心,带着一点点茧子,不需要用力,你也本能地感受到了危机感。一阵寒意自脊椎骨爬了上来,但你没有移开目光、也没有挣扎。你就只是看着砂金慢慢凑近了一点,他长长的睫毛轻轻一颤。

“都明知道我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了……”砂金轻声说,爱怜得几乎想要叹气。他说,“结果,还对我这么毫无防备呢……是不是太乖了一点?”

还真是没有取错的外号。

你:……?

这和你想的不太一样。你露出了一点茫然的神色。

而砂金大人却只是专注地凝视着你,他深紫色的眼瞳离得太近,连你脸上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都能看清。在你的印象里,你一直觉得砂金大人十分脆弱,是需要你保护、放在盒子里的砂金石。但那一刻,他明明只是温柔地注视着你,慢慢凑了过来,抵住你的额头,你能感觉到原本只是环在你脖颈上的手稍微用了一点力。只是轻微、温柔的力气,玩闹一般。

但你的心脏却突然激烈跳动起来。

你不知道,是因为砂金大人那一刻过于温柔的神色、还是因为你的生命随时可能受到威胁,但你的心脏就是缩紧、狂跳,危险的警报器在你脑海里疯狂尖叫。你控制不住呃了一声,头晕目眩,茫然地睁大了眼睛,“砂金……砂金大人……?”

而他轻轻嗯了一声。

那个早晨,庇尔波因特放晴了。窗外,晴朗的天空洒下阳光,但一切都没有透过窗帘照进来,室内没有开灯,只有近在咫尺的这双深紫色眼瞳的颜色。砂金垂下眼睛,他轻声说,“都让你欺负了那么久了,也该消气了吧?”

你的身体并不听你的命令,只是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你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能呆呆地看着他,感受着掐在脖颈上的手又稍微又用一点力,你控制不住想挣扎,脑袋里嗡嗡作响,“呃……呜……”

砂金露出了甜蜜的、心满意足的笑容。他凑过来,轻轻地咬了咬你的嘴唇,你在他嘴唇上尝到一点自己唇膏的味道,砂金说,“所以。”

他说,“也要让我稍微……欺负一下你吧?”

你呆呆地望着他,“……啊。”

和你想的,完全不一样的情景。和你设想过的惩罚,截然不同的方式。你突然意识到你的骨骼里好像充满了恐惧,莫名其妙涌上来的恐惧,挤满了你的大脑。砂金轻轻喘息了一声,他的眼瞳近在咫尺,几乎像是一种牢笼。困住了你,让你动弹不得。

高明的猎手,总是以猎物的方式出场。到底,到底是你们谁囚禁了谁呢……?

命运就这么缠上了你的脖颈,逼出了你的第一声颤抖的呜咽。






10_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事情是这样的。

在这样、那样的混乱之后,在一大堆让你头晕目眩的真相之后,你重新回到了公司,仍旧担任砂金大人的秘书官。你的下属们看到你重新归来,都露出感激涕零的可怜神情,也不知道你离职的那段时间他们都经历了什么。但总之,事情结束了,你甚至还涨了薪水,俨然是一副上司心腹、未来光明的样子。

但真的是这样吗?

只有你知道,事情完全不是这样的。

你重新回到公司,成为砂金大人的秘书官。砂金大人对你的态度似乎并没有明显变化,在下属们的眼中,砂金大人一直就像是阴晴不定的阿蒂尼孔雀,对其他人笑容敷衍,只有面对你的时候才黏黏糊糊、恨不得把所有亮闪闪的羽毛都亮出来。如今,砂金大人似乎也只是更听你的话,更愿意接受你的安保建议和贴身保护了,这下就连护卫队都都出了一口气。一切 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只有一点小变化而已。

砂金大人,自假期回来、回到工作岗位中后,他的穿衣风格也连带着发生了一点小变化。依旧是那样花枝招展、领口带着好闻的香气,宝石闪烁。但如今砂金大人居然会好好拉上外套,不露出胸口那个古怪的口子、毛绒领子也好好包裹着脖颈了。在公司会议上,你站在砂金身边,总是莫名其妙地呆愣、脑袋里一团混乱,而砂金大人撑着脸颊、衣服穿得整整齐齐,不紧不慢地敲着桌面。他的眼瞳依旧锐利,笑容依旧咄咄逼人,说话还是那样甜蜜却含藏杀机,唯有这种时候,你才能清醒一点,觉得他仍旧是你熟悉的那个上司。

但如果你转过头去,看他一会——

砂金大人,砂金,卡卡瓦夏。这个人,他对于其他人的视线一向是很敏感的,你站在那里,目光空茫、浑浑噩噩,下意识就轻飘飘盯着他脖子边缘的毛领看了。砂金大人撑着脸颊,也就顿了顿,被掩在手掌下的笑容渐深。有时候,趁其他人都没注意的时候,砂金大人甚至轻飘飘抬起眼睛,看你一眼。深紫色的、浓艳的颜色,饱含温柔的恶意,总让你浑身一颤。砂金大人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甚至会当着你的面,漫不经心地扯一扯领口,露出底下苍白皮肤上的一点红痕。熟悉的、熟悉的痕迹。

你:……。

你痛苦地闭上眼睛。

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暗示。只要一看到那些痕迹,一看到那种暧昧的颜色,你记忆里某些不可言说的回忆就突然被激活。突然间,你又觉得身体各处都隐隐作痛了。被尖锐的牙齿轻轻磨牙般咬着、慢吞吞舔舐着、火焰灼烧一般的吻……那一切。都会突然回到你的脑海中。砂金大人按着你的手,喘息着,强迫着你给他戴上项圈的时候,他的表情,你光是想起来都会觉得手脚发软,只能重重把头低下去,你的手都快把文件夹扭成一团了。你只能祈祷,祈祷没有人看到你通红的、快要烧起来的脸颊。

砂金大人,离你太近,你的一切反应他都尽收眼底。你急促的呼吸、混乱的心跳、通红的脸颊,他都看得到。砂金坐在那里,撑着脸颊……却轻笑起来。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被盖在汇报人的说话声下,你却能听得一清二楚。这些小把戏根本瞒不过有心之人的耳朵,托帕大人每次会深吸一口气,对砂金的方向怒目而视。但砂金大人从不受任何其他人的看法的影响,他只是仍旧撑着脸颊,慢吞吞地敲着桌面。他轻柔地、甜蜜地喊你,“亲爱的。”

“要好好看着我哦。”砂金敲下字句,“毕竟,你说过我是你的,要好好保护我的。对吧?”

你:。

你麻木地、痛苦地闭上眼睛,再次重重把头低下去,有某一瞬间,你简直后悔万分。为你所做的一切,为你还没做的一切。事情,似乎是在往好的方向转变,可是某一刻,你也无限凄凉地感觉到,啊……你真的好想好想辞职啊。

出门在外,还是不要给上司大人当狗了吧。





FIN.






写完了!妈呀怎么文越写越长汗流浃背了(擦汗)

总之请给我评论🥰🥰🥰😋😋😋





陶韵(求链会拉黑|看不了自己想办法)

【🍕】(你×陈登)窃蜜饴

*代号鸢

*GB向,广×登

*非全龄向,请您适度观看

*接董奉剧情,收留心碎护登人士,建议搭配前文《杏园外》观看

 

试阅:你一怔,“当今乱世,陈氏亦是大族,总要给自己留点家私本。”

他眸中笑意更深,牵了牵你的手,温声,“主公,晚生自惭没有大志向,更不是那等凌驾宗族权位于枕畔人之上的虚伪之辈,主公既许真情,晚生便倾尽以予,万死莫辞。”

 

 

1

 


因正赶上陈登祖母邢太夫人的忌辰,依江左习俗,十周年与三周年亦同,是大办。你与陈登便在东阳再逗留几日。

 


祭礼事多冗杂,你做客人的乐得...

*代号鸢

*GB向,广×登

*非全龄向,请您适度观看

*接董奉剧情,收留心碎护登人士,建议搭配前文《杏园外》观看

 

试阅:你一怔,“当今乱世,陈氏亦是大族,总要给自己留点家私本。”

他眸中笑意更深,牵了牵你的手,温声,“主公,晚生自惭没有大志向,更不是那等凌驾宗族权位于枕畔人之上的虚伪之辈,主公既许真情,晚生便倾尽以予,万死莫辞。”

 

 

1

 


因正赶上陈登祖母邢太夫人的忌辰,依江左习俗,十周年与三周年亦同,是大办。你与陈登便在东阳再逗留几日。

 


祭礼事多冗杂,你做客人的乐得自在,每日看着陈登食斋,念经,布置祠堂和做水陆道场。好些琐事自然有下人洒扫安排,他感念祖母慈怀,都要亲身参与,几番跪经时哭死过去,泣涕满襟。

 


哭完,即带着两个肿似红桃的眼睛回来,枕在你膝头,说眼睛痛,叫你以冷帕子替他揉一揉。


 

你用丝帕沾湿井水,一面覆在他那肿眼泡上,一面替他款款按压攒竹和晴明穴。

 


“好困。”陈登往你身上蹭了蹭,松垮垮地连打四五个大哈欠。

 


你失笑,“困就歇歇,这样枕着还舒坦?冠钗替你卸下么,要不要我给你垫个软枕。”

 


他忙摇首,“不敢睡死,午后事一桩接一桩。”

 


陈府这几日也是迎来送往,宾客盈门,下邳陈氏是近百年的豪族,徐州略有名望的世家都携礼来贺,陈应年幼,陈珪又常抱病,里外只得他这做长孙的支应调停。重压之下,却是不堕礼节,井井有条——众人交口称赞之余,哪里瞧得见他背后劳心劳力之状。

 


“唔……主公,我且歇一刻钟…你记得唤…唤我……”

 


他尾音两个字没说完,吐息陡然低下去,已是攥着你一截袍角睡着了。

 


醒来时正日暮,陈登骤然坐起,绣帐和衾褥都被熏过,榻前点着安神香,满室幽荡。他的发冠被人卸下了,孝衣和麻服也被换了软绸的贴身寝衣。他茫然四顾,但见手中那一截二龙捧珠暗纹的衣角。

 


想是某人见他紧攥入睡,不忍搅扰之,便以利刃斩断——陈登两腮发赤,立时想起史书上哀帝董贤那等无道的行径①,窘得一把撇开来。

 


“主公?”


 

榻上人挑开一道罗帐的细缝,露出半张清秀面容,你应了一声,他仍是一副神思昏昏之状,朝你摊开手。

 


你上去拥住人半个身子,他半倚半靠,在你颈窝里腻了一阵,陡然惊起,道,“嗳——该死,误了时辰矣!”

 


作势就要连滚带爬地下榻,你失笑难当,拽住他膀臂,“现在去顶什么用?左不过是那些琐事,这些日子阿应看也都看会了,午后他便一一吩咐料理了,怕出乱子,我一直跟着。他人小,主意却大,你也略丢开点手,祭祀上的事情叫他张罗张罗,你也好松快些才是。”

 


陈登方松一口气,苦笑着摇摇首,“阿应小呢,还是贪玩的年纪,我舍不得用他。”

 


片刻绾了髻,换起新的素服,腰际以麻绦束了,你在背后替他打结,但觉那纤腰盈盈一握,款摆杨柳,隐在素布之下的肌理十分紧实,可见轮廓,忍不住就要狎昵。

 


陈登促促地要转身,作势打你那不安分的手,哑声,“现在不行,主公。”

 


“那什么时候行?”你似馋嘴猫,忍不住又往人唇际偷香。

 


“好歹……好歹捱到明日,明日过后才出了孝,”他羞红半颊腮,赧得垂下头去,长睫忽闪忽闪,“我已经吩咐了碧涛云帆她们,明晚都不许上夜,到时候关起门来……任凭主公处置……”

 


你分寸不减,他叫你欺负得鬓边挂了薄汗,急得推了你一把,连愠带嗔,告饶:“主公,若饶这一次,晚生愿意奉上大礼一件。”


 

陈登知晓你的脾性,除非是盐铁白银、死士军马这样的富贵,寻常物什一般入不了眼,能被他如此断言为“大礼”,想必是什么破天荒的横财。你果真来了好奇,松开他,“什么大礼?”


 

他方长吁一口气,将被你乱扯开的盘扣一一系回,卖个关子道,“晚些,晚膳后我带主公去看。”


 

2.

 

饭毕,正是掌灯时分,陈登欲引你往杏园

 


你们从二门上出了府,前头一个小厮拎着一盏明瓦风灯照亮,陈登对地方驾轻就熟,一路牵你,时不时嘱咐,仔细脚下。

 


行来片刻,方觉这不是往日那条进杏园大门的路,七绕八拐从角门进去,正到一座参天的太湖石假山前,假山后又有小径,蜿蜒通往一片密密丛林,林后一道从护城河引进来的活水,水渠上有水车——水车正连接几座木构灰瓦的开间仓房。

 


“好香,这是何处?”

 


夜幕掩映,窗口映出点点昏黄灯火,只瞧见屋内水汽弥漫,翻涌出浪潮般的甜香,真如仙境。

 


陈登笑意朗然,拱手做个请君入瓮的姿态,“此正是我送主公的大礼。”

 


开间阔朗,除了最先的储室,剩下一连七八间都打通,足以容纳几十号工匠。内置石磨、瓦甑,俱有两人来高,工人需踩梯才可向内投入剥皮切碎的原料,后头又紧跟着数十口大锅,锅上正用一根挂线吊着麻布和白棉的滤网各一,又有四五个工人在此滤一种粘稠的浆汁。滤过之后,还有十几道繁琐的工序,煮沸侯冷,才能装罐。

 


你越看那汁子越眼熟,一时不敢认,朝陈登道,“难不成——这是?”

 


他会心而笑,朝你挤挤眼,往跟前人手里要来一柄羹匙,替你咬了一勺半成品,甫一入口,但觉甘香甜润,直冲卤门。

 


蔗饧②!”你惊讶难当,险些跌了手中羹匙,恍然而悟,“外头那郁郁葱葱的一片,竟是蔗林么?”

 


天爷,今世吃盐价贵,想要食甜更是难于上青天,除却西域来的石蜜,剩下便只能买交州产的蔗饧,这制饧的蔗林只爱生在岭南的瘴热地,一过梅关庾岭便枯黄干瘦,是以交州士氏③凭借这密而不传的制饧法日赚斗金,已成富可敌国之势。

 


“这……这怎么回事?”


 

你已是一个炸雷当头劈下,僵得动弹不得,但听陈登徐徐道,“此番事成少不得托赖杏林君之故。”

 


“董奉?”

 


“主公已知晓他并非真的董奉——此人出身交州士氏,自然耳濡目染族中的制饧法,昔时晚生垂钓,曾营救他于湖泊之上,他感念晚生的救命恩德,便口述笔抄了这技法,愿赠给陈氏以保银米无虞。”他顿了顿,又道,“我那时便想,此技法若可研成,于王府,于主公都是一桩天大的好事。”

 


你摇一摇首,“我不记得你曾向我禀过此事。”

 


他闻言哧的一笑,“主公好记性,正是晚生刻意相瞒。晚生经见农务,自然知道这制饧绝非易事,先是原材料就不能解决——蔗林只生在岭南,若是每回都要从交州运来鲜蔗,莫说折损,就是车马费也要万金之数。主公如今已领徐州牧,割据一方,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这等杂事,若是成功自然皆大欢喜,若是无疾而终,少不得给主公的账面添烦恼,因此我只将这试行的作坊建在东阳了,好在陈氏还有些家底儿,又背着父亲折卖了些古物,勉强够周转。”

 


你捉住重点,不免揶揄:“你之前同我怄气,闹成那样,也没忘了这儿的活计?可见不是真心怄气。”

 


陈登听得耳际一赤,岔开话题,捧过一截鲜蔗给你瞧,绛红外皮,莹白内里。

 


他颇得意,指点道,“主公瞧,这是我在岭南蔗原种上改良了的品种,虽说细些,长得矮些,但汁水算足,扛得住江南温润湿冷的气候,主公可瞧见外头那一卅蔗林了吗,那已经是越过冬的了,长势极好,连落雪都无事的。只待这边祖母事毕,我便辅佐主公回广陵正式栽种、动工,想必最迟今秋,制饧的银钱就能入账了!”

 


你越听越喜,一刹那似乎看见白亮亮的雪花银成堆成山地涌向广陵,不觉将人环抱,高高举起,转圈道,“元龙,好元龙,本王的卿卿元龙,你叫我怎么谢你——我回去将你供起来吧,你简直是我的福星!”

 


他亦是开怀而笑,“不要别的,主公回去许晚生三顿鱼脍就是。”

 


“那算了,”你警铃大作,将他放下落地,往他前额敲了个榧子,“鱼脍的事情上,没有讨价还价的份儿。”


 

虽说陈登在你麾下效力,忆起这毕竟是给陈氏的谢礼,且前期投入研制糜费众多,亦使的是陈府的银子,你体贴地提议,往后蔗饧的利润,绣衣楼愿和陈氏分账,且利润数由陈登拟定就是,你不干涉。

 


这隽美温润的青年闻言却毫不犹疑,一字一顿,“陈氏不要半分,往后所有尽属主公支配。”


 

你一怔,“当今乱世,陈氏亦是大族,总要给自己留点家私本。”

 


他眸中笑意更深,牵了牵你的手,温声,“主公,晚生自惭没有大志向,更不是那等凌驾宗族权位于枕畔人之上的虚伪之辈,主公既许真情,晚生便倾尽以予,万死莫辞。”

 


你心下微动,但觉这平直朴实的一句掷地有声,似鸣雷滚滚倾轧己身,再不思他想。

 

 

3.


(见 )


-----------FIN-----------

一点点注释:①哀帝董贤:历史上有名的给,有一天董贤熟睡于哀帝身侧,哀帝醒来不忍心叫醒他,便将被董贤枕着的半块袖子搁下,是以有了后人“断袖之癖”。这里登登看见小广割下的衣角脸红就是因为联想到这个典故,董贤的风评不好,他感觉自己变成蛊惑主上的佞臣了

②蔗饧(音为唐):又叫甘蔗饧,记载于《三国志·陈亮传》中,是交州(今天的两广地带)奉上的贡品,很珍惜的一种液体糖,呈粘稠状,是通过将甘蔗汁浓缩加工至较高浓度而制成的。

③交州士氏:汉末历史上岭南地区的世家大族。按照《大越史记全书》的记载,董奉给士家家主治过病,使病人起死回生,尚不知这一点是否是大黄鸭设定董奉为士家一员的缘故。


文中登登改进制糖和甘蔗品种的情节是杜撰,交州士氏和制糖的关系也是杜撰,特此说明。

一点点题外话:杏园外的后续。

看完这篇也建议大家看看《雪襟怀》,同样都有详细描写,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对比下两篇的登在榻上有什么不同?

  

我的角度,如果《雪襟怀》里是尚显稚嫩的少年登,那么《窃蜜》里就是食髓知味的熟男登,经过爱意滋养,果实已经熟透了。


广:(已被迷晕)两款我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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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彩蛋《痼疾》,免费的粮票即可解锁,感谢您的阅读,喜欢请给我留言。

代号鸢其他产出点我


顺颂时绥

【盗笔GB】和前任会面之后

 现代 有微量私设 含吴邪(性格更接近沙海邪一点,和微量解雨臣,黑瞎子 一点你all.


  最后


  ooc致歉ooc致歉ooc致歉


  是四爱!!!不喜误入!!!


  


   1.


  红蓝辉映的霓虹灯牌下,男人懒散地靠在灯柱旁,宽大的墨镜遮住眉眼只露出凌厉的下颚,两指之间橘黄色的火点闪烁几下后灭得突然,他若有所感,抬头向你看来,微微挺直腰板活动了下筋骨:“见你一面可真难啊。”


  你扯起唇角回他虚伪一笑:“黑爷这是说的什么话,这不是不知道您要来嘛!我要是提前知道您要来,肯定早早就到门口候着等您吩咐了。”


  黑瞎...

 现代 有微量私设 含吴邪(性格更接近沙海邪一点,和微量解雨臣,黑瞎子 一点你all.


  最后


  ooc致歉ooc致歉ooc致歉


  是四爱!!!不喜误入!!!


  


   1.


  红蓝辉映的霓虹灯牌下,男人懒散地靠在灯柱旁,宽大的墨镜遮住眉眼只露出凌厉的下颚,两指之间橘黄色的火点闪烁几下后灭得突然,他若有所感,抬头向你看来,微微挺直腰板活动了下筋骨:“见你一面可真难啊。”


  你扯起唇角回他虚伪一笑:“黑爷这是说的什么话,这不是不知道您要来嘛!我要是提前知道您要来,肯定早早就到门口候着等您吩咐了。”


  黑瞎子似笑非笑地瞟了你一眼,懒洋洋抱肩走至你身前立定,弯腰俯身扬了扬下巴示意你看手机:“我给你发消息了。”


  你面不改色后退一步,刚要开口瞎掰自己太忙了没看见,这厮就动作极快地从你怀里抽出手机高举起手臂晃了晃:“你的密码还没改吧?”


  都是成年人了一定要戳破表面那层虚伪客套么?你呵呵一声,随即彻底垮下一张脸来:“你要找我去跟你去捉噬梦兽的事小花已经告诉我了,我拒绝去,不过我知道如果直接拒绝的话你肯定会问我为什么,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所以就把你拉黑了。”


  你嘿嘿一笑:“这么一看我没看见你的消息确实是真的。”


  对面为老不尊的混蛋用两根手指捏着你的手机随意转了一圈,然后动作无比自然地勾住你的肩膀弯腰凑近了来问:“哦,所以你为什么不想去?”


  你一脸黑线,怒不可遏地冲他小腹来了一拳。


  


  


  2.


  夜风习习,把你们的发丝吹拂而起又纠缠难分,黑瞎子把手机还给你,脸凑到屏幕前看着你把他从黑名单里面拉出来后这才放心,又从你脑后伸出手来以一个圈住你脖子的姿势灵活迅速地在你给他的备注后面加了个红彤彤的爱心顺带着消息框置顶。


  你面无表情地吐槽:“哪来的恶趣味。”


  黑瞎子哼哼笑了一声:“这是对你拉黑我的惩罚。”


  你懒得理他随手把手机揣进包里,不打算和他在这事情上多做纠缠,一会趁他不注意改回来就好。


  “不想去是因为吴邪,”你两手插兜干脆和黑瞎子在大桥上开始散步,“小花说这次噬梦兽危险性过高,基金会找了吴邪的那个组织,我们很有可能和他们合作。”


  他跟着你一起两手插兜,似乎是低声笑了一下,笑声从你头顶传下来,闷闷地,带着说不清的意味。


  你有些不爽地抬头:“笑什么啊?”


  下一秒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进到嘴里,给味蕾带来纯粹的甜。


  “?”你一脑门问号的抬头看他,黑瞎子弯腰弹了你一个不轻不重的脑瓜崩:“不敢见前任可不是你的风格。”


  你立刻炸毛:“谁不敢见他了?你告诉吴邪,明天下午五点,城东大桥,不见不散,谁不敢来谁是狗。”


  


  


  3.


  下午四点五十五。


  你像个无头苍蝇在城东大桥附近的超市里来回绕圈圈,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想去见他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要不然逃跑吧逃跑吧逃跑吧逃跑吧……


  手机提示音忽然响了起来,你在心底给自己加油鼓劲了半天深吸口气低头看向手机:


  【黑❤️】:临时有事来不成了。


  【你】:?!?!?!什么?!?!?!


  【黑❤️】:哦对还有,我记错时间点了,告诉吴邪是下午四点见面。


  【你】(尖叫)(缓缓晕倒)


  你狠狠咬了咬牙,一脸视死如归地随手在柜台上摸了个糖果小盒结账而后潇洒离去,只留下冷冷寒风中身后欲言又止伸手犹豫要不要叫住你的店主。


  你急慌慌地朝着约定的地方跑过去,果然,那里已经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青年,他听见声音,于是下意识回头看向你。


  那是一张你再熟悉不过的脸,带着一股几年前你们分手前所没有的沧桑倦怠,看见你以后右手食指和大拇指微微搓了一下又很快放松,那是他想要抽烟的下意识动作。


  


  


  4.


  夜风有些凉,秋日天黑的比夏季快,你们并肩走向咖啡馆。


  分明曾经是亲密无间的关系,此刻却带着一股不明不白的尴尬,你垂着头,心里念叨了临时放鸽子的黑瞎子一千遍一万遍。


  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到一起,缠绵得好像还是那对难舍难分的爱侣,你心里长长叹了口气,佯装自然地率先开口:“那个,你等了很久吧?不好意思啊,黑瞎子记错时间了。”


  你已经做好了等待吴邪“没有,没等很久,没关系”的客套官方回答,谁知道他却平静开口:“是,我等了很久,三点就到了。”


  身边的人忽然停下脚步,你下意识也停住回神,茫然地看向他,吴邪穿了一件高领黑色毛衣,外面套着棕色毛呢大衣,整个人被路灯映着显得孤独又萧瑟。


  “我一直在等你,不止是今天。”


  “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5.


  他这几年的变化当真是翻天覆地的,那点青涩尽数褪去,酿出古酒的香醇,闻着又带着难以忽视的苦。


  “我后悔了……”他遮住一半灯光,那对墨色深沉的眼睛陷入阴影,吴邪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疯狂,“费洛蒙的副作用很大……我在梦境里一次又一次地遇见你,一共十三次,十三次我们都没能拥有一个足够好的结局,有时候我在想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么?但我不后悔……”


  “人总要舍弃什么才能换来什么,我是不后悔,可是我贪心。”


  苦涩的香扑面而来,他垂下头,意欲寻求一个拥抱,你感受到你面前的男人翻涌的情绪,那坛你随手酿的酒在几年后的今天竟然酿成了这样的果,它就这样放在你面前等你开封,等你于舌尖细细咂摸品尝,感受孤寂的岁月里被放置地下室的酒,是如何的为你而发酵。


  只要你拆封,你就能从他的现在触摸到他他的曾经。


  


  


  6.


  这番话来得太突然,你脑子混乱不堪。


  你不是没有想过复合,但时间点似乎不应该是现在,而应该是在一切的一切都已经结束,到故事的终末,王子和公主才可以和和美美在一起。


  只是现实不是童话故事,现实比童话故事狗血得多。


  ……


  你躺在床上,大脑空空地来点燃了一支事后烟,吴邪睡在你的身边,身上吻痕遍布,眉头微蹙,不甚安稳地攥着你的手。


  谁家好人几年后头一次见前任就上了床啊……


  荒诞的现实……


  


  


  7.


  记忆回到几个小时之前。


  你思绪混乱不知道怎么回应吴邪的时候,从超市买来的糖果小盒从兜里滑落而出,你刚松口气打算借着这东西缓解尴尬,然而等你和吴邪一同弯腰去捡那小盒时,那上面印着几个大字便直冲冲映入眼帘:×××恩爱必备!(男性专用)。


  时间在这一瞬间停滞了。


  你本就混沌的大脑彻底停止思考,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你的包里?你感觉自己的灵魂飘飘忽忽地飞上天空,顺着大桥和人群慢慢漂流,直到停到一家商店门口。


  你忽然回忆起来了。


  啊……是你当时从柜台上随手拿的那个东西,难怪当时的店主一脸复杂地为你扫码,而你却一心想着吴邪很本看都没看,只以为是什么泡泡糖。


  沉默了许久,你打算开口解释却被吴邪用食指抵住唇畔,你茫然地抬起头,就看见他一脸沉沉郁色,声音极轻地开口:“不用解释了。”


  那对墨色的眸燃起了火,灼灼烫人,他勾出了一个极其寡淡平静的笑:“有的时候人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至于是否真实,好像已经不那么重要了。这是我近几年学到的道理。如果你说这是专门为我和你的今夜而准备的,我会很开心。”


  他一定是误会了什么,虽然不知道他想到哪里去了,但应该是要比这荒诞的事实还要更加荒谬,你意图解释,然后被他压低的身子止住了声音。


  熟悉的脸,沧桑的疲惫感,和隐藏在平静下面的隐约欲现的癫狂:“嘘,别说,你说了,我不确定现在的我还能不能保持理智。”


  吴邪的食指和大拇指又搓了搓,露出一种你从没见过的神情:“就今晚,哪怕是那种随意的不被世俗认可的关系也无所谓,我需要一个发泄口。”


  


  


  8.


  烟只燃了个开头就被因为你顾及着吴邪而掐断。


  烦躁幽怨地长叹一声之后你慢慢缩到被子里,侧过身轻轻抚平吴邪蹙起的眉头,随即困倦地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你方闭上眼睛,吴邪便若有所感不再伪装,他睁开眼睛盯着你的睡颜,目光一错不错。


  床头柜上的手机亮了,是黑瞎子来的消息,他这才移开视线,在看到你给黑瞎子的备注后面那一颗硕大的爱心后眸色慢慢暗沉下来。


  一声低不可闻的呢喃响起:


  “到底是我太贪心,还是你太贪心了呢?”


  


  


  9.


  解雨臣握着花剪神色平静地修剪着花枝,黑瞎子在一旁东摸摸西看看,他吊儿郎当地向后一仰,摇椅“嘎吱嘎吱”地响着。


  “为了拦住我你可真是煞费苦心,”黑瞎子弯腰逗弄着含羞草,指尖戳着柔嫩的草叶,神色漫不经心,“真是好奇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解雨臣修剪花枝的手未曾有半分停顿,那些不整齐的分叉被他剪断,他语气平静:“她那边有消息了么?”


  黑瞎子便笑,含羞草草叶蜷缩,他放下那盆被玩弄得可怜兮兮的小草,托腮看着解雨臣,话里藏了不明不白的意味:“我发了消息,但她没回,你猜她现在在做什么?”


  那双莹白如玉的手微微一顿,解雨臣垂下眼睛慢慢把剪下来的琐碎花枝收拢到一起,晨露沾湿了他的指尖,带来清晨的凉意。


  解雨臣把花枝放下:“她从始至终,心里都只有吴邪。”


  黑瞎子起身,拍了拍自己被露水沾湿的衣服,嘴角微微翘起,勾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你昨天拦住我,是因为想成全他们两个,还是因为自己放弃了,觉得你得不到的,我也不能得到?”


  心底某处隐晦想法被人戳破,解雨臣却仍旧面不改色:“是又怎么样?”


  黑瞎子微微扶了一把墨镜,笑容意味深长:“可你凭什么觉得她喜欢的人就是吴邪?”


  “人想要什么,就要自己争取。故事的末尾,公主是和王子在一起还是选择了恶龙,还不一定呢。”


  解雨臣垂下眼睫。


  黑瞎子舔了舔后槽牙:“我不顾及那么多,我想要什么,自己会去争取。”


  他说完转身离开,徒留下解雨臣一个人还站在原地,过了半晌,他才缓缓低声呢喃一句:“自己争取?”


  花枝被死死攥进手中,解雨臣下了某种决心,离开了这间房间。


  


  


  


  


  


  


  


  


  一点碎碎念放到最后,一开始故事剧情不是这样的……没有大纲我每次都是乱写……最后写完看着一坨屎慨叹。

Go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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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就3:0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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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深

 沈星回 沈星回2.0 

不知不觉就3:0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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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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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颂时绥

【盗笔GB】如果他们是吸血鬼

是《如果你是吸血鬼》的姊妹篇

熟悉的ooc预警,并且是四爱!!!GB文!!!

不喜勿入哈

含解雨臣,张起灵

彩蛋内容是刘丧





  解雨臣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摇晃着杯子里的红酒,他喉结上下滚动,三天没有吸血,解雨臣指尖抵着额头,忍耐着阵阵上涌的饥饿感。

  明明你就坐在不远的地方,香甜的鲜血的味道萦绕在鼻尖,放在平常只要他伸手摩挲一下你的指尖,你就会心领神会的坐到他旁边,一边让他进食一边揉捏着他的腰腹吐露着溺死人的甜言蜜语。

  但是现在不行,因为你们冷战了。

  不想再继续冷战,但是拉不下面子来主动和好,解雨臣舔了舔尖锐的獠牙,隐约觉得牙齿在阵阵发痒。

  身体和...

是《如果你是吸血鬼》的姊妹篇

熟悉的ooc预警,并且是四爱!!!GB文!!!

不喜勿入哈

含解雨臣,张起灵

彩蛋内容是刘丧





  解雨臣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摇晃着杯子里的红酒,他喉结上下滚动,三天没有吸血,解雨臣指尖抵着额头,忍耐着阵阵上涌的饥饿感。

  明明你就坐在不远的地方,香甜的鲜血的味道萦绕在鼻尖,放在平常只要他伸手摩挲一下你的指尖,你就会心领神会的坐到他旁边,一边让他进食一边揉捏着他的腰腹吐露着溺死人的甜言蜜语。

  但是现在不行,因为你们冷战了。

  不想再继续冷战,但是拉不下面子来主动和好,解雨臣舔了舔尖锐的獠牙,隐约觉得牙齿在阵阵发痒。

  身体和心理齐齐叫嚣着对你的渴望,于是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手已经不自觉地搭在了你的手腕上,解雨臣猛地回神,偏开眼睛,手下意识要缩回来却被你按住。

  他看向你,撞入一双带着微末笑意的眼睛,你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颈间,声音放轻:“还生气么?”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吸血鬼冰凉的指尖触及温热的人类肌肤,心里的痒意难以克制,你轻声开口:“花儿爷……小心别饿坏了。”

  随着句尾语调的上扬,尖锐的獠牙随之而来落在你的肌肤,微微刺入,鲜血从体内流失的感觉有些奇怪,但你早已适应,即便是被吸血你也仍旧是更为强势的一方。

  指尖按住他的后颈,摩挲着冰凉细腻的肌肤,人类的温度让解雨臣感到自己后颈那一片皮肤几近要燃烧起来,血液涌进冰冷的身体,左胸膛沉寂的心脏似乎都开始了剧烈的跳动,他瞳孔慢慢染上欲望的红,食欲被满足的感觉让他沉溺其中,鼻尖萦绕的是你的气味,足以让他安心进食。

  然而这一过程突然被人为制止,你推开了他。

  解雨臣眼里还有些茫然,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有多么失控,这足以说明你对他的重要性和不可替代性。

  你笑盈盈地看着他:“我还没吃饱,花儿爷可不能比我先满足。”

  突然间形势反转,解雨臣和你一起跌落在干净厚实的地毯上,你满足地听见他呼吸的频率微微加快。

  你们彼此都在享用着足够美味的食物,吸血鬼的一切都被你掌控,他闷声骂了你几句:“轻点。”

  你不以为然,随即得到了吸血鬼在你肩膀恨恨留下的齿痕。

  解雨臣终于吃饱,起了坏心思,尖锐的獠牙在自己的伴侣身上各处留下标记,身后宽大的血族翅膀展开把两个人圈在一起,血族浓郁的占有欲一览无遗。

  他声音带着满足后慵懒的沙哑,神色却透着严肃和认真:“以后,不能再和我冷战。”

  同样得到满足的你很好说话,摸着他的翅膀应声道:“好,遵命。”


    ——分界线₍ᐢ..ᐢ₎♡——


  发丝被雨水打湿,湿漉漉地黏连在额头脸颊上,宽大的翅膀抖了抖,想要抖落那些雨水,整个吸血鬼就像一只淋了雨的可怜大型犬,只是忽略掉身上的狼狈,他的脸还是惯有的没什么情绪。

  你抱着肩膀立在门口,侧了侧身留出一个足以让一人通过的空隙:“我们伟大的吸血鬼亲王怎么成了这样?”

  张起灵的唇畔动了动,最后还是选择了保持沉默,他站在门口,那双墨玉一样的眼睛一错不错静静地看着你,像是你不开口他就不会进去。

  你看着他那双漆黑平静的眸子,最终还是在他的沉默中败下阵来,伸手拉着他冰凉的手把他扯进屋子里:“我不说话你就不进来了?”

  吸血鬼的能力让他微微动了动手指就把身上的雨珠尽数祛除,又恢复了清爽干净,张起灵的翅膀缩回脊背之内,整个人穿着纹有繁杂花纹的西服站在你身前,配着这座寂静的古堡像是中世纪的什么伯爵绅士,家族往上追溯能有个几百年的那种。

  不过你很清楚,张起灵自己的岁数大概就要比现有的几大家族还要古老了。这位神秘的寿命悠长的吸血鬼亲王大概打个瞌睡的时间就够你从活泼鲜明的少女变成坛子里的一捧灰了。

  张起灵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触及你跳动的脉搏,这是他饿了的信号,你微微后退一步,冲着他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饿了?”

  你从他黑漆漆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抿着唇点了点头:“嗯,饿了。”

  你于是又走近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双手合十一副可怜样开口:“给我摸摸你的獠牙行么,吸血鬼亲王大人!”

  死水一样的眸子泛起了涟漪,你从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清楚地看出了茫然,毕竟这实在是一个莫名其妙的要求呢。

  不过经过了每次他想要吸血都要付出一些身体的代价的日子,这样的要求似乎倒也不足为怪了,毕竟你已经提出过摸头发,摸耳朵,摸嘴唇之类的要求,他浑身上下似乎也没什么没被你染指过的地方了。

  就连吸血鬼最敏感不可被外人触碰的翅膀都在那天晚上被你从根部到尖端,每一寸翅骨和翼膜都被摸了个彻底。

  于是他坐在沙发上,微微张开了嘴露出可怖尖锐的獠牙,你带着手套指尖摩挲着牙尖,张起灵仰起头看着你,目光一错不错,痒意从獠牙牙尖开始一点一点渗进骨髓,四肢都透着难解的痒意。

  他的下颚有些发酸了,眼睫也不再盯着你而是微微垂下,有那一瞬间你恍惚忘了自己和他是什么身份,无端觉得自己现在像一个牙科医生正在检查病人的龋齿,病人一脸无所知的模样信赖着医生,却全然不知医生揣着什么花花肠子。

  你收回手,张起灵合拢嘴抿了抿唇,面不改色,忽略掉他微微泛红的耳尖还真容易以为他内心当真毫无波澜。

  他越发觉得人类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寿命短,想法稀奇莫名,带着对吸血鬼而言过高的体温,身上透着香气,让人极度渴望却又不舍得一次性吃完。

  张起灵咬住你的脖子,鲜血汩汩冒出来,他并非含着吮吸,而是慢条斯理地舔舐,像是小猫饮水,你看了他一眼,越发觉得他像是高贵神秘的黑猫,吃着饲主的食物。

  你在心里毫无感情地哇了一声,真是好大的脸面,你一个区区血仆竟然把自己当成饲主了。

  他注意到了你的出神,微微蹙了蹙眉,一错不错地盯着你,轻声开口:“你不专心,在想什么?”

  你不假思索地顺口答道:“在想猫。”

  话一说出来你们两个都愣了一下,你眨了眨眼睛,他也眨了眨眼睛,神情中透出一股茫然:“你喜欢猫?”

  张起灵猫猫怎么就不算猫了呢?再说猫猫本来就是很可爱,于是你将错就错地点了点头:“嗯,喜欢。”

  他低头蹙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片刻面不改色地抬起头,乌黑的发丝上“簇”地一声冒出来了一对抖动的柔软的猫耳朵,配着他那张眉眼疏淡的脸,反差感颇大:“别想别的猫了,专心。”

  

  

蟹饿虾仁饭
对色差的愤怒已经超过了我对今天...

对色差的愤怒已经超过了我对今天睡过考试的懊悔

对色差的愤怒已经超过了我对今天睡过考试的懊悔

为米所困

赛少帅了那么久,休息一下好不好♥

赛少帅了那么久,休息一下好不好♥

月色牵牛织鱼星

【GB】如何把守礼的公子拐到我的身边

是上一次的点梗

病弱温润年上男主~




洛从榆是新一任的混沌之主。


混沌境黑气密布,她一路厮杀,坐上至高之位,却并不如以前的混沌境主一样野心勃勃,渡河川,向混沌境上的三城开战。


而是整日兴致缺缺,窝在暗宫之中,几乎不动。


下属丘泽暗恨王君惫懒无野心,为保证混沌境开疆拓土,他提议要为她进献美人。


年轻的混沌境境主倚臂坐在座位上,她尚未尝过情爱滋味,听到下属出声,生了兴致,于是曰善。


丘泽听见王君有兴趣,精神一振,跪于下方,顺水推舟,循循善诱:


“王君,混沌境本就沌于黑暗之中,阴暗潮湿粘腻,除了修为高的几个,没什么能看的。”


“而修为高的几个人...

是上一次的点梗

病弱温润年上男主~




洛从榆是新一任的混沌之主。


混沌境黑气密布,她一路厮杀,坐上至高之位,却并不如以前的混沌境主一样野心勃勃,渡河川,向混沌境上的三城开战。


而是整日兴致缺缺,窝在暗宫之中,几乎不动。


下属丘泽暗恨王君惫懒无野心,为保证混沌境开疆拓土,他提议要为她进献美人。


年轻的混沌境境主倚臂坐在座位上,她尚未尝过情爱滋味,听到下属出声,生了兴致,于是曰善。


丘泽听见王君有兴趣,精神一振,跪于下方,顺水推舟,循循善诱:


“王君,混沌境本就沌于黑暗之中,阴暗潮湿粘腻,除了修为高的几个,没什么能看的。”


“而修为高的几个人之中,女君是容貌最盛的那一个。”丘泽小心翼翼,斟酌字句,还不忘夸赞座位上的王君几句。

 

王君斜靠在座位上,以肘支颈,问:“你既这样说,还为孤献什么美人?”


威压弥漫,压于身上,丘泽一瞬间冷汗连连。


他吞了吞口水,复行一个大礼,更加小心翼翼:“虽然说混沌境没有,可只要出混沌境,渡川河,到属于人类地界的三城之中,一定有漂亮的男子。”


“微臣听闻,应城城主公子榭,便生得极优,是城主中容貌最好的,甚至有应城之月的雅称。”


洛从榆再生一些兴致。


“有画卷吗?”她问。


“自然早就为王君备好了。”丘泽语气殷勤,慌忙呈上。


她挥手,在混沌境的黑暗之中,展开丘泽递来的画卷。


洛从榆扫一眼。


是一个穿着玄色交领袍的郎君,画卷之中,他坐于椅上,正在抚琴。


腰身以蹀躞带为扣,手臂从大袖中抬起一截,正要落到琴弦上,是好看的。


洛从榆默然片刻,挥挥手,又将画卷重新置回丘泽怀中。


“好看是好看。”年轻的王君声音懒洋洋的:“可孤不想同他欢好。”


这……这怎么行?


丘泽表面上是为帝王选择美人,实际上,还是想勾起她攻打外界之城的心。


虽然混沌境前几十年,已经和外界签订协定,双方友好,不举兵戈。


可那又怎么样?


他们混沌境向来无赖,不把这些笔头上的东西当真。


尤其是混沌境如今有了最新的王君。


虽只有十九岁,可是实力却比以前的任何一个君王都要高。


可偏生她除去了上一任混沌境境主,坐上王君的位置,便极其惫懒,毫无进攻之意,整日昏昏,安静蜷于王座之上,像是要尽心尽力地遵守从前订立下来的约定。


这可如何是好?


好战的丘泽快愁白了头。


不然他也不会迂回曲折,提起外面掌管城池的公子。


混沌境向来喜欢强取豪夺。


只要王君对外面掌城的公子有兴趣,攻打城池,不是轻而易举?


他的大刀早就已经饥渴难耐了!!


可他丘泽到底还是百密一疏。


做了完全之策,却没想到,外面的人说公子榭是最好看的,王君却不喜欢。


丘泽不想放弃这样一个宝贵的机会。


于是他再行了一个大礼,尽力争取:“王君不喜欢的话……不如看看另外两城掌城的公子?”


“外界的人说他们比公子榭好看么?”


“这……”丘泽哑声了。


他刚刚才说公子榭是最好看的,现在也不能马上改说法,只能支支吾吾,无法回答。


高座上的王君半阖起眼睛,像是不欲听他多言:“若是没有,还盛上来干嘛?”


“你走吧。”


丘泽只能低声应诺。


他将要退出去的那一刻,听见一袭黑袍的女郎又开口,改了主意:


“算了。”


“既然有其他城主,那便看看吧。”


丘泽大喜过望。


可他之前觉得盛上公子榭的画卷已经是板上钉钉,没有准备其他两位公子的画像。


不过好在还有留影石。


他们虽然这十几年表面上同三城歇战,不过背地里,仍是派了许多的探子,悄悄前往外界,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


城主府戒备森严,并不好进,但留心些,还是能攥取到掌城公子的一些举动。


洛从榆开了楚城公子南的留影石。


留影石的柔光照在她幽黑的瞳眸之中,女郎皮肤苍白,更添几分郁然。


她看了片刻,静默抬手,将留影石往下抛。


丘泽慌忙接住。


洛从榆耷拉着眼皮,脸上的困倦感比之前更浓些,说:“孤也不想同他欢好。”


还剩另外一位公子,洛从榆却不想再看了。


她将剩下一枚留影石再往下抛,彻底对丘泽下逐客令:“你走吧。”


丘泽哭丧着脸,复而接住。


他这次没控制住力道,握住留影石的那一瞬间,雪白的圆石便在他的掌中化成齑粉。


于是其上的画面自动显示出来。


大殿本身就没怎么点灯,留影石的光芒在这时便更亮,如同洒于殿中的月光。


洛从榆下意识望去。


画面之上雪意昏昏。


郎君着一袭黑袍,执雪白长剑,发丝用两指宽的白玉环挑成高马尾,他脸颊边留下两道血痕,身姿宛若游龙,在远山苍雪之间,轻巧绕到对手身边,长剑一转,剑尖已经刺进对手胸膛。


干脆利落,略浅的瞳眸之中一片凛冽冷气。


天地之间,雪意更浓。


郎君落在雪山,身执长剑,风雪落肩,眉目间的锐气消退,微敛着眸子,他于风雪之中长身玉立,如玉如霜,如风如竹。


萧萧肃肃,明月之波。


他战时锐气盛,结束之后,气质却又温润。


和她交战过的对手都不一样。


而被他重伤的对手,是混沌境的迟留。


洛从榆思付,难怪他两年前从外界回来,便一直闭关不出。


她又去看留影石中的青年。


她看见落在他身上的雪,他执着长剑的手,因为寒意而微微发红的眼尾。


王君的睫毛一颤。


丘泽看着上座王君无甚表情的脸庞,下意识便想告罪。


他选哪个留影石不好,偏生选了一个公子与混沌境人交战的留影石。


女君本就兴致不高,如此一来,自己更是完蛋。


心思一瞬间千回百转,丘泽越想越觉得胆战心惊,正要下跪,却听见上座的女郎轻轻开口:


“他叫什么名字?”


“孤想同他欢好了。”


  


  




01

洛从榆只身一人来到瑾城。


日落拖金,晚霞深红浅红一片,晕染在天边。


她身穿黑袍,刻意收敛了气息,抄着手,如同平常百姓一样,走在瑾城的街道上。


百姓穿着各色衣服,或欢笑,或交谈,或行色匆匆,从她的身边走过。


有时闲逛的行人会因为洛从榆的容貌或是周身气度而微微一怔,去看那个一身黑袍,腰扣银鞭的女郎。


城主府却不设在主城中心。


而是置于主城的西南角,周围种满一径的梨花,用曲径和梨树与外界相隔。


主城中心才是最热闹的地方,东西市皆设在这处,于此相比,西南角便显得清冷许多。


洛从榆慢慢地走在梨花树下。


深秋时节,梨花早就谢了。


夕阳被横斜枝条一筛,疏疏从枝上落下来,洒在地上,呈现出淡淡的,幽静的金。


洛从榆望着梨花掩映之下的城主府。


若平常人在这里,只觉得和其他处的房屋无异。


可在洛从榆的眼中,却能看见夕阳之下,日暮天融,城主府外界,一圈薄薄的金色结界。


她微微眯眸。


结界不错,她若使出七成力量,可以将其完全打碎。


可洛从榆并不打算硬闯。


她是来同掌城的公子欢好的,不是来这里闹事的。


微风吹过,地上滤下来的流阳随着梨树密枝,微微地晃着。


洛从榆舔了舔唇。


她想了想,瞬息之间,化为一只通体乌黑的猫,哒哒地朝前跑。


洛从榆窜上城主府墙头,巧妙地将自己的力量全部收敛起来,让结界以为自己只是一个凡物。


金光毫无波动,任凭她站在墙头之上。


黑猫得意地晃晃尾巴,喵呜一声,接着躬身,又从墙头倏忽跳下去了。


有肉垫缓冲,毫无半点杂毛的小猫落在地上,一丝声音也无。




  


  


洛从榆走在夕阳笼罩之下的城主府内。


周围没什么声音,秋风吹过,府中偏角内种的竹子微响。


这里大而空,四处都没有遇到仆人,秋色笼罩之下,一片寂寂。


若此时用神识搜寻,大概率会被城主府中的主人发现。


因此洛从榆只是随便选了一条路,慢慢地走着。


她时间多,不急。


小猫懒懒散散地在铺着鹅卵石的小路上晃,忽然听见旁边的屋子中传来说话声。


洛从榆循着声音,跳上窗台。


从半开的窗牗之中往里看,可以看见桌边坐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像是按捺不住,声音压抑,说:“朔祁,我实在想不通。公子三请三拜,在雪中跪了三天,迎灵指定下一任的继承人,这是他们都知道的。


“他们也知道,公子前段时间斩杀邪物受了重伤。”


那人吐出一口气:“桩桩件件的事情,他们都知道,却还是说,既然选定了继承人,便麻烦公子尽心竭力培养,尽快带领继承人熟悉城主府中的事务,最好明天就开始,越早能够掌握城中的事务越好。”


“他把我们公子当成什么?”


他说不下去了,尾音颤抖,咬紧牙关,说:“我真是气不过。”


“我要向他们讨个说法!”


“漠南,冷静些。”


“你怎么去讨说法?”叫朔祁的人叹了口气,按住欲起身的人,说:“公子作为瑾城城主,培育继承人,本就是他的职责所在。”


“他们既是世家,又占着礼,你若是贸然前去,别人只会觉得公子蛮横,分内的事情都不愿做。”


“况且,你讨说法要如何讨?论实力,我们有谁能和世家郎君们一较高下?”


叫漠南的少年垂下头来。


洛从榆站在窗沿上,想,好笨的少年。


“公子最近劳心劳力,我们更不能出错,交到手上的事情,一定要做到最好,不让他操心。”


“我们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漠南听了这句话,更加沮丧地点点头,低声说:“我知道了。”


他视线一偏,突然看见在窗台上站着的黑猫。


浑身一根杂毛也无,安静地站在窗檐,衬着背后愈来愈淡的天色,莫名有几分阴郁之感。


他讶然,起身,说:“最近好久不见猫儿来城主府了。”


黑猫耳尖略动,依旧安静地站在窗台。


它不闪不避,漠南更生一分喜爱,他觉得这只黑猫估计亲人,伸手便欲去抱.


它忽然轻巧一跃,跳到旁边的矮枝上了。


矮枝骤然晃动。视线一花,黑猫又向远处窜去,再看不见了。


漠南愣神之间,朔祁已经追出去,说:“猫儿好像往半时殿的方向跑了。”


漠南一惊,也追出去。


公子前段时间重伤,他们不想猫儿再窜进去打扰公子,便想着先把它捉回来。


可黑猫身躯小,落地轻,两个人往前追,明明知道它在他们的前面,却根本抓不到。


再往前便是半时殿。


朔祁使了灵力,想让猫儿停住脚步,可灵力落在它身上,根本没有阻碍它一分。


朔祁一怔。


他还没想清楚,忽然看见前面的黑猫轻巧一跳,下一刻,它便落在了郎君的怀里。


他们的公子穿一身月白大袖锦袍,腰间一组对玉,发丝用玉冠束起,微风拂过,他的大袖衣摆翩然起浮,清凌凌立在那里,低眸去看怀里的猫。


洛从榆伏在郎君怀里,身后是未褪的橘红夕阳,秋高天远,她在将近的暮光之中,看见公子一双温润的眼睛。


黑猫倏忽晃动长尾,擦过公子抱着她的手臂。


她在心中暗暗地想,这就是丘泽说的,瑾城公子,江浮霁。


他真好看呀。


江浮霁的指尖略微陷进猫儿的绒毛之中,他只抱了她一瞬,便弯腰托着它,欲将其放在地上。


纯黑的小猫却喵呜一声,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爬,蹲坐在他的肩膀,摇了摇尾巴,这才不动了。


她坐在郎君肩头,听见他微微叹一口气。


他的手指又微笼住它的脊背,想将其抱下来。


小猫却躬着身,爪子勾住他身上的锦袍,不欲走的模样。


郎君迟疑一瞬,指尖陷进黑猫的长毛中,安抚地摸了摸。

  

“乖。”他低声说:“离我太近,会伤到你的。”


“下来好不好?”


漠南立在郎君三步远的地方,听到这句话,想到什么,又有些难过。


那小猫好像听懂了,自他的肩膀一跃,融进已落的夜色之中,再看不见了。


朔祁还想去追,江浮霁唤住他。


“不必去抓了,它会害怕的。”


“在城主府中多放一些小窝,它若是冷了,能在里面睡一觉。”


说完,郎君又低声吩咐他们一些事情,便转身走了。


凉风又至。


公子的身影融进无边的暗色之中,再往玉和殿的方向行走。


朔祁和漠南领了江浮霁的命令,也转身离开了。


洛从榆从暗处钻出来,看着他的背影。


江浮霁发着烧呢。


洛从榆在心中想。


只是病气很好地被他掩盖在平和的眉眼之下,不让人窥见一分。


他如今走到公子府中的前殿,大概是还有事情要处理。


瑾城表面上只有一座城池,可若是仔细了解,便明白,渡川之上应城,瑾城,楚城三城大体呈现三角之势,而各个大城之中,又分有六座小城三处司部,身为公子,就算有下属相佐,要亲自过手的事务也极多。


郎君拐过一处道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


洛从榆目送他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转身慢慢沿着反方向走,直至郎君日常休息的半时殿,她仰头望着黑暗之中的城主寝殿,身影一动,跳上窗,再度轻巧地跃进去。


屋内没什么东西。


一处青山吐月的屏风将卧榻之处和外界相隔,靠窗的地方摆了一张檀木桌,上面的东西寥寥。


洛从榆大概扫了一眼。


书目分门别类,右侧是堆叠的竹卷,旁边置着砚台和镇纸,些微墨香缠绕在这方天地之间。


没有什么世家郎君喜欢玩弄的东西,连桌边装饰的美玉之类都没有。


犹如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


又干净,又温润,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


洛从榆在殿中走了一圈,像是要将自己的气息彻底染在郎君空旷干净的寝殿内。


接着,她跳上水镜,去看自己如今的模样。


浑身如墨一样黑,长毛柔顺而蓬松,耳朵立着,圆眼之中一圈明亮金弧。


纯然无害,根本不会将其与混沌境新上任的王君联系起来。


洛从榆很满意。


她变成黑猫,他对她的防备便更少一分。


郎君心善,总不可能将如今是猫儿的她赶出城主府。


等到她和他熟起来,她便更有机会同他欢好。


洛从榆想到这里,轻巧地跃上江浮霁处理事务的檀木桌,心安理得地趴伏下来,在正中央缩成一团,开始睡觉。


  







02

江浮霁提着行灯走回半时殿,推开门,四角始终燃着的长明烛发出朦胧的光芒,将这一处照得微亮。


他熄了行灯,放在角落,又坐在圆桌前,为自己倒一杯水,试图压下身体之中一阵一阵的冷寒之感。


可偏生郎君额头滚烫,指骨都发着红。


他先前重伤,又在雪中跪了三天,请灵指定下一任的继承人,事情一件件压下来,身体到底撑不住。


自己如今发着热,白日中尚能够遮掩病气,到了晚上,空气更凉,身体又乏,便不怎么能压住了。


秋风又起,半开的窗杦卷进风,拂到殿中,又吹过他因为发热微红的面庞。


江浮霁终于克制不住,低声咳了咳。


城主虽然有行驶灵力的权力,却不能用灵力为自己医治,延年益寿之类的,更是只存在于话本之中。


江浮霁闭目缓了一会儿,等到那一阵晕眩感过去,站起身来,打算将窗户关紧。


郎君走到窗前,突然看见旁边的檀木桌上趴了一只黑猫。


它安静地将头缩在身子圈起来的一小块地方,身上的毛因为卷进来的风而被吹拂开,像一朵毛绒绒的蒲公英。


小猫肚腹均匀地一起一伏,睡得正香。


是黄昏时的那只小猫。


公子一怔。


角落的长明烛烛光织一片暖融的亮色,流淌在它的长毛之上,墨染一般的长绒毛于是更加漂亮。


江浮霁轻手轻脚地走近,关了窗,又退到离它两三步远的地方,安静地看着它。


过了片刻,假寐的洛从榆听见郎君既无奈,又藏着些纵容的声音,说:“怎么在这里睡。”


接着,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小心翼翼地托着它,洛从榆得以再度靠在江浮霁的怀里。


她又闻见郎君身上的冷香。


又清澈又有些冷的味道,不太柔,却也不重烈。


又些像新雪,有些像折竹,有些像月光下剔透的梅花。


怀中传来略微的拱动。


大概是他身上温度比周围高,猫儿于是眷恋地往他的怀里又缩了缩。


他自小……便同旁人没什么接触。


因为身体的原因,也没有什么动物愿意亲近他。


第一次,他的怀中窝了一只有些粘他的小猫。


郎君一只臂弯抱着猫,另外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小猫的绒毛。


他哄它:“乖。”


接着,洛从榆感觉到自己被放在了一处铺着软垫和厚绒的地方。


公子半蹲在旁边,再次细致地瞧正在睡觉的猫儿。


最后,他微微地再摸了一下她的绒毛,像是对它说,更像是对自己说:“以后别到我旁边来了。”


“过久待在我的身边,你会受伤的。”


郎君的指尖抚过,洛从榆能感受到他指尖不正常的热气。


她仍然装作一副熟睡的模样,在心中想,他的病,大概更重了些。


再没有人照顾他的话,他今天会烧得更重。


偏殿备了些能吞咽的药丸,江浮霁找出来,就着水吞服了。


接着,他又去洗漱,在耳房换了寝衣,这才重新走到主殿之中,将四处的烛火熄得差不多,坐在床榻上,垂眸看着离他几步远的小猫。


它仍然那样安静地蜷着。


洛从榆偷偷将眼睛打开一条缝,看着银烛背罗帐中的郎君。


他披着发,刚刚吃了药,脸颊眼尾之上的红晕还未消,穿着白色寝衣,姿容更加清隽。


江浮霁看着她,他迟疑一瞬,又下了榻,走到离榻几步,他为她准备的小窝前,将柔软温暖的小窝又轻轻往外移了移。


怕将她吵醒,他的动作很小心。


做完这些,他低声说:“离我远一点,你会睡得更好的。”


洛从榆早就注意到,江浮霁不让别人离他很近。


不管是人还是动物。


漠南和朔祁找他汇报事情,也是站在三步远的地界之外。


或者说,其他人不能靠他那么近。


他不愿伤到别人,这才如此。


洛从榆不知道他的身上出了什么事,不过就算他有什么,她也不在乎。


她实力这样高,可以靠近他的。


如今最要解决的事情,还是江浮霁的发热。


洛从榆伏在静谧的半时殿,安静地等着郎君的呼吸变得规律。


江浮霁先前还有些抑制不住的咳嗽,就算他一个人,四处连侍候的仆人也无,周围安静空旷,他的咳声仍是压抑的,克制的,不欲吵到别人的模样。


像是从小养成的习惯。


大抵是吞服的药丸起了效果,半个时辰后,江浮霁渐渐睡着了。


洛从榆睁开眼睛。


瞬息之间,她又变成一身黑袍的女郎,站在江浮霁的榻前。


洛从榆的手勾开一侧帷帐,指尖一动,将它重新挂在细瘦的银钩之上。


梦中的郎君微微皱着眉,一侧腕骨搭在额前,露出半张被高热烫红的脸,玉颈上勾着几缕发丝,身体被锦被覆盖,正不安稳地睡着。


洛从榆用手背试了试江浮霁额前的温度。


好烫。


她天生体温低,冰凉的指尖接触到他体温异常高的身体,江浮霁几乎是瞬间便从喉间发出一声无意识的轻|哼。


洛从榆的睫毛又一颤。


她新奇又渴望地看了郎君一会儿,直到自己的指尖被他的体温染得暖了,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手。


唯一的冰凉消失,江浮霁皱着眉,下意识微微侧过身,去追她离开的指尖。


他侧过脸来,半边脸藏在锦被之中,半边脸露出来,正对着自己,眼尾迤红,又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不显得娇弱,像是清凌的宝玉被润了红,清贵而又漂亮。


病中时犹甚。


洛从榆不止想同他欢好了。


她想把他藏起来。


她又垂眸去看锦被之下的江浮霁。


那红点在他的眼尾,比刚刚更艳几分。


他烧得更重了。


洛从榆啧了一声,走到偏殿。


她打了一小盆水,又取了一块巾子,复而回来,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榻前,将沾湿的冷巾放在江浮霁的额头上。


郎君长睫微动,欲醒的模样。


瑾城的公子霁,就算重伤高热,也还是警惕。


洛从榆任凭他长睫微动,将要睁开眼睛。


她松松散散坐在榻前,倾身,微凉的,苍白的手抚上江浮霁的面容,诱哄一般问:“江浮霁,我照顾你,你同我欢好,好不好?”


她说完,指尖微动,一股力量从郎君的额前潜进去,他将睁的眼睛又闭上了。


女郎尽心尽力,在寂静的秋夜之中,第一次笨拙地照顾别人。


晨光稀疏的时候,江浮霁身上的温度总算褪下来些。








  


03

江浮霁从混乱的梦境中抽身而出。


他醒时的时间总是很固定,江浮霁自小被教养着,卯时三刻便会醒。


秋天的早晨,天亮得已经有些晚,江浮霁醒来的时候,四周仍然是暗的。


天空之中呈现出夜与昼过渡时的淡青色,暗暗的从开了一道缝隙的窗牗投进来,郎君刚睁开眼睛,便觉得身上压了什么东西。


是那只小黑猫。


它伏在他的身上,窝在他的胸口,睡得正香,又无意识地蹭了蹭自己,江浮霁能感受到它脊背上的绒毛擦过自己的脖颈,绒绒一片,略微使人有些发痒。


江浮霁突然觉得心中软下一块地方。


他小心翼翼地用掌心托着猫儿,将它放在旁边,轻手轻脚地下了榻,又将他盖着的被子盖在了猫儿的身上。


大抵晚上还是有些凉意,小猫受不住,这才上了榻。


是他没有考虑好。


它蜷着身,又将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尖耳露在外面,无意识地动着。


那样小,又那样可爱。


郎君保持着离洛从榆三步远的距离,安静地看着她,又将不知不觉伸出去的手缩回来了。


不能摸的,会伤到它。


江浮霁转身,出了半时殿。


 

  


  


瑾城继承人宋尧被漠南引着,进入城主府。


秋意渐浓,空旷的城主府愈发显得冷清。


也难怪,宋尧在心中想,江浮霁虽然被选做瑾城城主,到底运气不太好,他那样的状况,自然没有人敢近身。


他日后当城主,可和他不一样。


宋尧低敛眉眼,顺着漠南的指引往里走,看见黑瓦静殿,角落瘦竹,鹅卵石的小径延伸至远处,遥望可见天边远山青黛,一步一景,颇具清流风骨。


城主府中处处仿佛都有着江浮霁的气息。


宋尧烦躁得敛下眉。


若他坐上城主之位,这些全部都要改动。


他要让城主府中再没有江浮霁留下的一丝一毫的痕迹。


他自小和其他世家子弟一同作为下一任瑾城城主来培养的时候,听得最多的,就是江浮霁的名字。


夫子每每训话,总要将江浮霁拿出来说,说他从前如何优秀,礼仪如何得体,从不生气,从不动怒,继承人给他,是实至名归。


尽管江浮霁在书院念书,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


听得多了,宋尧只剩下抗拒。


他同样是这一批小辈之中最好的那几个,若是没有十二年前的江浮霁,也能被叫一声少年天才。


可偏偏江浮霁的光芒那样的刺眼。


不过……宋尧想到江浮霁如今的状况,微微松了松眉。


谁能那样完美呢,江浮霁十五岁成为继承人又怎么样,他成了继承人之后,落到现在这个田地,谁会羡慕?


宋尧慢慢走在城主府的道路上,想些从前的事情。


瑾城数十年选一次城主。


城主掌瑾城六座小城三个司部,住进城主府中,受瑾城万民爱戴。


每个继承人手腕上都会有一朵金色缠枝花纹,以此宣告他们被上天承认的身份。


可十二年前江浮霁手上那朵缠枝花纹,却是黑色的。


世家长辈骇然。


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数百年前,瑾城曾经爆发过一场动乱。


那时人人都说,瑾城有一人心中藏珠,那珠色泽纯粹,将其炼化,能够获得千年岁龄,无上气运。


当时的城主最先坐不住,派了人在暗地中寻找。


在城主的引导下,之后城中所有居民兵戈相向,都想看看对方身体之中有没有那颗让所有人眼红的珠子。


瑾城人因此死了大半。


后来天道以灵杀原城主,又指派新的城主掌管瑾城六城三部司,这才渐渐将这场疯狂的鲨戮压下。


可由此凝成的“恶”却一直不散。


它隐藏在瑾城的角落之中,和瑾城的年岁一同流淌,在暗中窥伺屋宇楼阁,世家之中,世代一直流传着“恶”会再次现世的消息。


可数百年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们便渐渐将此忘却,以为这些话语不过是一个传说。


却没想到,在江浮霁被宣告成为继承人的这一天,它也随之落在了他的身上。


由此,公子霁日日夜夜遭受折磨,任何人也不能靠近他,否则,气运生息都会遭受损伤。


世家长辈原先还觉得有些愧疚,这样的恶气,他们没有办法收服,只能让一个少年来承担。


可渐渐的,这点愧怍便淡了下来,长辈们理所当然地想,城主受万民敬仰,多些别人没有的轭,也是应该的。


于此同时,他们教导自家小辈,什么场合,都不要同公子霁离得太近。


被他伤到,便不好了。


十八岁的少年想到这里,将神情之中轻微的怜悯和不屑藏好,于心中生出几分幸灾乐祸的笑意。


江浮霁这几年深居简出,听说前几天还被邪物重伤,如今会变成什么模样?


他想起自己昨天偷听到的父亲和母亲的对话,世家如今都不太想让江浮霁再掌瑾城,害怕会对城中子民产生什么影响,这才早了几年,由最有声望的长老出面,同江浮霁商讨,希望他能将迎继承人的仪式提前。


自己也才会这样快地被送到城主府中。


再过一年,只要熟悉了城主府中的各项事务,世家看过,觉得稳妥,瑾城便不再有公子霁。


只会有公子尧了。


他再看了身边引路的漠南一眼,眼中压下的不屑神情又浮现几分。


也不知道江浮霁为什么收了两个灵力低微的人侍奉左右。


这么多年,金丹还不算太够格,他当上城主,便将他们通通撤去。


而现在,让他去看看他们夫子口中最为优秀的学生,现在被恶气所折磨,到底是什么模样。


宋尧低敛着眉眼,藏好心中所思所想,一步一步,迈上玉和殿的阶梯。


  


  


  




04

他推开门,依着礼数,拜见城主公子霁。


片刻之后,宋尧听到江浮霁对他说:“起来吧。”


宋尧再度行礼起身。


他看见檀木桌后,郎君面前几卷竹卷,长指按在上面,眉目低敛,看得认真。


去年瑾城一年一度的庆仪上,公子霁在城北一句一句念出新岁的祝福语时,他在第一排,同其他世家小辈一起看着白玉台上的郎君。


他穿着白色洒金交领袍,肩披日月,背负星辰,站在冽风之中,容貌气度却不被寒风冬雪减上一分。


宋尧能听到围在旁边的少女激动地,小声地说:“这就是我们的城主吗?”


“公子怎么生得这么好看呀?”


“要是他能一直做瑾城的城主就好了。”


那时自己听到这句话,心中油然而生一股郁气,那郁气刺得自己的胸口都有些疼。


而如今,将近一年过去,公子因为斩杀邪物受了重伤,伤病未愈,却还是那样的漂亮。


那若有似无的,缭绕在胸口的尖锐痛意再一次在他的胸口浮现。


宋尧突然在心中想:


要是公子霁能病得再重一点就好了。


病得再重一点,直到起不了身,他作为下一任的城主,就能够临危受命,接管江浮霁手中的桩桩件件大小事务。


人人就知道他是瑾城的公子尧了。


不过他面上仍是一片平静,在江浮霁的对面落了座。


对面的郎君将一卷竹卷推过去,说:“你做为继承人,基本的东西都学得差不多,因此其他的,我便不说了,先带你认一认人。”


宋尧垂眸,看见竹卷上的金字。


上面按着城池各部,写了各个官员的名字和性情。


“如今各城的左右城使都在位置上做了几年,经手的各项事务都没出过大的纰漏,你接触过后,若觉得可以,这些人便继续留任。”


“画了圈的人,能力强,性格却有些冲动鲁莽,若是可以,日后你可以让他们多历练几年,好锤炼一下他们的性子。”


自己刚来,公子霁便仗着自己城主的身份立威么?


宋尧不欲再听,合上竹卷,说:“这些官员,我平日或多或少也有接触,各类东西也已经熟悉得差不多,各项事务,尧自有决断。”


公子霁看着面前的少年。


他面上是世家大族自小教出来的平和,眸间却隐隐藏了些冷冽的神情。


江浮霁微微一笑。


他毫不动怒,眉目清隽,将竹卷收起来,说:“你有决断,对各个官员了解得多,这是好事。”


“既是如此的话,那便了解些其他的。”


“三城之外,深谷之中,总会时不时有邪气侵袭。”


“作为城主,这样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小心处理。”


关乎城中百姓的大事,宋尧终于端正几分态度。


江浮霁就着邪气说了一会儿,宋尧突然瞥见窗边不知什么时候立了一只黑猫。


通体乌黑,沐浴在早晨的阳光之中,每一根毛尖上似乎都凝着亮点。


它瞳眸一圈金色,看人的时候,却隐隐透露出一股冷意。


一瞬间便让宋尧心头一缩。


他浑身好像被定住一般,黑猫却主动移开目光,微晃一下长尾,转头去看讲学的江浮霁。


又变成一只极乖巧,极温顺的小猫。


仿若刚刚的一切,都不存在。


宋尧仓促收回心神,在心中对自己说:


……不过一只黑猫罢了。


一只未开智的畜||生,他做甚害怕它。


等到他出了玉和殿,私下找一个时间,把它弄|死|便好了。


宋尧收回心神,再度看向江浮霁。


他穿一袭青衫,玉冠束发,脊背不触椅背,细细地和他述说自己遇到过的情况。


阳光落在他的身上,郎君整个人仿若会发光。


连阳光都眷顾他。


而自己如今,却还得在这里拿着笔,记着他说的字句。


宋尧拿着笔的指尖微微用力。


他终究还是不服气。


殿外冷风拂过。


他看见风吹过公子霁的衣袖,掠过他的脸颊,江浮霁微微低头,顿一下,压下将起的咳意。


看来一个月前江浮霁斩杀邪物,因而重伤是事实。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以让江浮霁传授实战经验为借口,提出让他同自己比试的要求,再“不小心”打到江浮霁呢?


比试之中失手,本就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宋尧想到这里,终于好受了一点。


他安静地等待江浮霁讲完今日的要点,又顺势提出两个问题让他解答,以此为铺垫,装作一副期待而又小心的样子,问:“公子能同我比试一番吗?”


“有几个地方,子庐总觉得还需实战之类的,才能想明白。”


少年执笔抬眸,倒真有几分恳切求学之意。


江浮霁尚未开口,窗边那只一直乖巧蹲坐着的黑猫突然窜出来。


它好像一道黑色闪电,宋尧眼前一花,他的手上已经被挠了几道见血的划痕。


宋尧大怒,灵力放出,禁锢住黑猫,手指往前伸,欲掐住猫儿的脖颈。


那黑猫轻轻巧巧往外一跳,他的灵力根本绑不住他。


接着,它跳上窗台,再望他一眼,后脚一蹬,消失在融融的阳光之中。


宋尧还想再追,可他突然意识到,一个继承人,不能如此失礼。


自己刚刚失态了。


宋尧停住,闭眸将起伏的情绪压下。


江浮霁拿出玉和殿中的伤药盒,宋尧站起身来,率先道歉,说:“刚刚是子庐不对,不应该因为一点小事便发脾气。”


他拿过伤药盒,说:“子庐自己来便好。”


江浮霁同样回了一礼,说:“城主府中的猫儿伤人,流易也有错。”


“等下我便让漠南送白玉膏给你。”


生肉复肌的贵重之物,宋尧自然说不用。


这样的事情一打岔,他自然不再提出要比试之类,只能匆匆离开了玉和殿。




  


  


  

05

玉和殿之中只留江浮霁一人。


他思索一番,从玉和殿中走出去,试探性的走到自己休憩的半时殿。


郎君打开殿门,便看见面前蹲了一只通体乌黑的小猫。


它眸中一圈金色圆弧,身上的毛柔顺而安静地垂下,看见他,乖巧的歪一歪头。


和刚刚挠人的凶狠模样一点都不搭边。


江浮霁蹲下来,照旧停在离洛从榆两三步远的地方,说:“刚刚那是瑾城的继承人,你伤他,是你不对。”


不对在哪里?洛从榆在心里冷笑:她见他一次,她打他一次。


他的实力和她相比,差距可不止一星半点。


江浮霁身上带着伤,他提出和他比试,安的什么心?


年纪不大,心眼倒不小。


宋尧最好祈祷下一次碰见的时候,不是她以混沌境王君出现的时候。


不然。


哈。


黑猫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不服气的模样。


公子仍然蹲在洛从榆的旁边,郎君低眸看着她,说:“不高兴了吗?”


小猫没有转过来,甚至还往前面走了两步。


看样子……确实是有些生他的气。


江浮霁站起来,再走进一步,又停在距离洛从榆三步远的地方,再蹲下去,说:“我知洛子庐大概是有些不太好的心思。”


“可他才十八岁,还未到弱冠之龄,少年心性尚未长成,犯了错,我应该给他改正的机会。”


“不过他被天道选为瑾城的继承人,若是超过三次,我便会向天道请旨,再立新的继承人。”


“我并不是一个只懂得原谅别人的糊涂者。”


猫儿停住不动,长尾在身后一扫,侧身看他。


阳光从半时殿的殿前铺进来,落在郎君的背上,他的身影投在地上,与黑猫的影子交织在一起。


周围仍是一片安静,宋尧已经出了城主府,漠南和朔祁各自也有自己的事情,这里空空荡荡,只剩下公子霁和她。


洛从榆听见江浮霁说:“不过若是你犯错的话,我可以原谅你多一些。”


接着他问:“所以你能不能也不生我气,原谅我这一次?”


洛从榆嗒嗒嗒地跑上前,窜进江浮霁的怀里。


郎君顿了一下,似在思索,犹豫片刻,掌心托着她的身体,还是没有把她再重新放在地上。


而是微微用力,将她抱了起来。


不占便宜白不占。


洛从榆微眯着眼,将两只前爪搭在公子的肩上,长尾流苏一般,一下一下,滑过江浮霁的手背。


她又被公子霁身上极淡的浅香笼住全身。


江浮霁走到檀木桌后,坐在殿中唯一一把靠背椅上,第一次不是伏案处理事务,而是迟疑着,小心翼翼地,顺着猫儿脊背上的毛。


小猫看起来年纪不大,可长毛根根都打理得极好,指尖拨过去,它们便如云一样散开又聚拢。


江浮霁感受到猫儿温热的身体在他的膝上轻轻起伏,他又轻轻一顿,接着往上,摸了摸小猫的耳朵。


他想做这件事情……很久了。


前几次因为自己身负恶气的缘故,江浮霁一直顾念着,尽量离小猫远些。


可今天看见它为自己出头……


他原本想制止宋尧的攻击,却没想到,小猫只轻轻往旁边一避,便能逃脱他的禁锢。


如此看来,它已开灵智,和其他普通的猫都不一样。


那么自己……是不是有机会碰一碰它?


细数前二十七年,他的人生单调而孤寂,因此上天赐了这只猫来陪他,是吗?


他一个人太久,别人都不能近他身,茕茕孑立那么多年,有时候也会像抓稻草一样抓住身边的东西。


他其实……很期盼有人或动物来陪他。


若是小猫后面有些微不适的异样,他都不会让它再靠近他。


就像以前愿意靠近他的零星玩伴,或者是漠南和朔祁一样,他会自己退开的。


他不能让自己伤害到别人。


郎君将万般心思都压在眼底,一下一下地顺着黑猫的毛。


小猫乖顺地偏过头来,伸出舌尖,舔他的手指。


有些痒。


公子一怔,顿了片刻,又生涩地将指尖|抽||回,几指并拢,转而去挠它的下巴。


他有几次乘着马车出城主府,到达其他地方办事,看过别人逗猫。


洛从榆惬意地眯上眼睛。


江浮霁一边摸,一边温声同她商量:“你既然开了灵智,又听得懂我说话,那我教你些东西,好不好?”


妖族如今寥寥,动物能入修炼道的,不止是开灵智那么简单,可江浮霁就觉得小黑猫可以。


不过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江浮霁问:“你有自己的名字吗?”


总不能一直叫它“你。”


这是没有礼貌的表现。


他也不舍得。


小黑猫耳尖动了动。


它跳上檀木桌,江浮霁便瞬间明白它的意思。


公子从善如流,取了书架上的字典,打开,一页一页地翻。


猫儿依偎在他的旁边,一页一页地去看上面的字。


翻到一页,洛从榆用如今身体的前爪拍了拍上面的字。


郎君垂眸去看,笑了,他侧过脸来,温声唤:“阿榆。”


洛从榆又眯了眯眸。


她喜欢他唤她的名字。


洛从榆重新跳进江浮霁的怀里,嗅着他身上的味道,想:江浮霁刚刚说会原谅她,比原谅别人原谅得多一些。


那是不是她变成人,他也会原谅自己?


下一步,她是不是就能同他欢好了?


  


  


  


  

06

这几日,小猫都同自己睡在一处。


天气一天天冷下去,就算他铺了地毯,又拿了几绒小被来,可江浮霁仍是担心阿榆会着凉。


阿榆同样,也不太喜欢他给它搭的窝。


它又乖,只会挨着自己,将身体蜷成一团,就算幼时长辈教导,小动物是不能上榻的,他也想……偷偷破了儿时一直遵守的规矩。


于是洛从榆每天都睡在他的身边。


日子就这样淌过半个月。


洛从榆得以每日在郎君熟睡时,在他的身边看着他。


江浮霁的礼仪是自小教养的,那样光风霁月的公子,睡着的时候也总是很安稳。


他的手臂总是规矩地放在两侧,发丝散开,眼眸闭阖,形状姣好的薄唇微抿,脖颈上的喉|结|因为仰躺的姿势极其分明,在公子沉睡时,顺着呼吸微微起伏。


……像是在引|you|着旁人吻上去一般。


洛从榆隔三差五,便会在深夜这样细致地观察着他。


她越看,便越觉得公子漂亮。


混沌境的王君勾起瑾城城主的一缕头发,指腹一下下擦过他的发尾,又将其绕在自己的指尖,兀自在心中打算着:


至多再过半个月,自己便变成人吧。


他说过他会原谅她的。


公子霁总不能说话不算数。






江浮霁这几天总会做梦。


那梦零零碎碎,如水中游鱼,他抓不住,醒来时一点记忆也没有。


江浮霁于是也没多想。


可昨日做梦,所有的细节都清晰。


他梦见自己在自己平日休憩的半时殿。殿中四角皆暗,只留一盏明烛安静燃烧,大抵已经到了夜半更深时。


殿外风声过竹,簌簌轻响,殿内帐幔垂拢,闭合所有光线,他躺在帐内,腕骨搭着额头,眼尾迤红,眉间微锁,往外一阵一阵地呼着热气。


病重的模样。


阿榆在闭合的帘帐外蹲坐着,为它准备的小窝在离自己五步远的地方。


它的长尾一甩,下一刻,灯烛一晃,视线之中,小猫已经变成了一身黑衣黑袍的女郎。


女郎墨发披肩,肌冷如玉,她勾开两道帘帷,将它们全拢在细瘦的月钩之上,又垂眸去看双颊胭红的他。


她试了试他额上的温度,又取了冷水浸过的巾子,叠放在他的额头之上,静默地看了一会儿,低声说:“江浮霁,我照顾你,你同我欢好,好不好?”


公子霁不可置信地眼眸一颤。


他蓦然从梦境中抽出身来。


深秋已至,天一天比一天亮得晚。天空昏暗,四角长明烛仍显得昏昏。


阿榆窝在他的胸口,睡得正香。


他滞然片刻,仍小心翼翼地将小猫温软的身躯抱到旁边,又替它盖好锦被,这才下了榻。


  



江浮霁不知道这梦意味着什么。


不过他自小便博闻强记,大部分的事物都过目不忘,梦中女郎一袭黑袍,青丝铺肩,眸凉如霜,若是他没有记错,那样的气质和容貌,便是混沌境新上任的王君。


她上任时才十八岁,距今不过一年光景,深居简出,不喜露面于人前,名字尚不可知。


阿榆是混沌境的女君变化而来……


这怎么可能呢?


虽说不排除她潜入瑾城的可能性。


但……


郎君再望一眼帐幔后睡得正香的小黑猫。


就算是潜入,也不至于变成一只小猫,以如此姿态同他斡旋。


梦总是光怪陆离,虽说自己前段时间确实生了高热,服了药醒来之后,也确实相比前一天好上不少,可总不会是……


江浮霁捏一捏眉心,压下心中纷乱思绪,走了出去。






不过江浮霁当天晚上,还是将凑上来的洛从榆抱到了离他较远的地方。


郎君披着头发,一袭白色寝衣,面容如玉,倾身,一手抵着小猫的脑袋,挡住她一直想要尝试窜到他身上的举动,一边跟她好声好气地讲道理:


“我们阿榆一天天长大了,总不能这样粘人。”他的指尖顺着猫儿身上的长毛,轻声哄道:“就试这几个晚上,以后若是我不在了,自己一个也能睡得着。”


洛从榆自动忽略了他后面的话。


她实力强,他到哪里,她便跟到哪里,这有什么难的?


不过……


洛从榆想到今天丘泽传来的消息。


她座下的一个护法,倒是不太乖顺。


趁着她不在,不臣之心一天比一天明显。


不顾她的命令,便想率兵攻打上三城。


最先打算进攻的,还是瑾城。


真真是好大的胆子。


她这几天确实要回去处理一下。


和江浮霁晚上分开些,也方便他回去。


他如今身体留下来的伤好得差不多,实力一天天恢复,她更得小心些。


于是江浮霁的视线之中,猫儿挣扎了一会儿,长尾一摆,还是慢慢迈到床尾,趴了下来。


殿中四角灯烛交织的微光中,显得可怜又可爱。


江浮霁忍住要将它抱回来的冲动,躺卧了下去。


他迷迷糊糊之间,将要坠入梦境的前一刻,想,若是阿榆是混沌境的王君,当真是一个小女郎——


那他真是太失礼了。


他会不知道该怎么办的。




  



  


  

07

洛从榆回了混沌境。


四处一片暗沉,寒鸦栖于枯枝之上,时不时发出一声怪异的叫声。


王君墨衣乌发,唇瓣紧抿,衣摆浮动,在混沌境王城的主道上飞快掠过。


天边红色血月发出惨淡的光芒,道旁侍仆看见女君,慌忙下拜。


洛从榆目的极其明确。


她出了宫殿,几步掠至目的地,手中结印,破开右护法府院的结界,指尖力量一放,寝殿轰然倒塌。


侍仆惊慌,缩在一旁。


洛从榆眸间寒凉如刃,她勾开一个笑:“江翳,给孤滚出来。”


一片废墟之中,江翳以自身力量为盾,挡住袭于身上的力量波,落到一旁。


洛从榆不由分说,倾身攻上。


混沌境从来不需要道理。


实力就是最好的通行证。


纯黑的力量如旋,缠绕在女君苍白的腕骨,她略微抬袖,它便如同黑蛇一般,游动朝他而来。


江翳一瞬间头皮发麻。


洛从榆想取他性命。


且毫无转圜的余地。


他就算自爆,也连拼死一搏的能力都没有。


他前几个月来才回来混沌境,听闻上一任的王君身死,继任的不过是一个十九岁的女郎,确实生了其他的心思。


可今日铺天盖地的威压席卷而来,他便知道自己先前的举动有多么愚蠢可笑。


不过如此求饶的话语,在此时是不能说的。


江翳仓皇去挡洛从榆的进攻,身上的血迹滴滴答答淌下来,他嘶吼道:“臣只是想要为王君分忧。”


“臣只是想要拿下上三城,好为混沌境开疆拓土,让王君威名远扬!”


洛从榆眼神冰冷,半晌,扯住一个笑,说:“你也配宣扬孤的名字?”


濒死的感觉笼罩住自己,江翳身上再添几道新伤,冷汗随着鲜血流淌而下,他极怕极惊,只想求生,于是顺着洛从榆的话往下说。


“臣不配……臣不配,臣不该自作主张,攻夺上三城的事情,都要交给王君定夺。”


“臣知罪,臣知罪!”江翳跪在地上,以头抢地,一声比一声响:“求王君放臣一条生路,臣绝不敢再犯!!”


他神情慌乱,心跳如同擂鼓,六神无主,将所有都交代出来:“臣近日想要攻打……攻打瑾城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瑾城城主公子霁的弱点,臣现在就告诉王君,”


铺天盖地的威压突然收回去了。江翳颤抖之间,听见王君略带兴味的话:“哦?瑾城城主有什么弱点?”


江翳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向洛从榆膝行数步,说:“瑾城如今的城主,身负恶气。”


所以那样光风霁月的郎君,才不让人近身。


洛从榆眉睫一颤。


王君不开口,便是让自己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江翳于是继续说:“恶气囿于体内,会不定时地发作,这时,公子霁便会神志不清,毫无抵抗的能力。”


“臣查到,由于江浮霁身体的缘故,瑾城城主府中只有他和两个下属,城主府虽有结界,微臣不能攻下,可对于王君而言,便如同探囊取物。”


洛从榆眸中闪过冷光,微笑开口:“继续说。”


江翳眼神中闪过得生的喜悦,叩首的力道更大:“公子霁神志不清之时,往往会将自己绑缚于半时殿,若是攻破城主府,轻而易举就能将他桎梏住。”


女君眉间愈冷,唇边的笑意却愈大。


熟悉的人一定会知道,这是她真真切切地动怒了。


可江翳显然不在其列。


她轻声说:“继续说。”


江翳说:“世人皆传应城之月公子榭,可臣打听到,公子霁的姿容气度,一点都不比公子榭差。”


他声音谄媚:“女君要是喜欢,可以喂些烈点的情||yao,在被攻占的瑾城之中,看他摇尾乞怜……”


这在混沌境中,都是见怪不怪的事情。


女君眉眼弯弯,喟叹一般说:“爱卿打听得真是详细啊。”


“那你的那些探子有没有和你说——”


“我喜爱江浮霁,宝贝得一根头发都不舍得碰呢?”


话音刚落,江翳便炸成一团血雾。


“下次若再有人打瑾城的主意。”洛从榆声音平淡,告诉闻讯而来的丘泽:“下场可不会比江翳好。”


丘泽慌忙道诺。


周围人皆垂首而立,他目送洛从榆一步一步出了府院,心里欲哭无泪。


这……这和他想好的,王君喜欢上城主之后强取豪夺,携着部下攻打瑾城,他志得意满,拿着他的大刀一路斩杀进入上三城,怎么一点都不一样啊!!!



  


  


  




08

江浮霁处理完各城汇总上来难以定夺的事务,在深秋的风声之中,执着行灯,一步步又走回半时殿。


每日事务不定,不过大部分时间,从玉和殿中出来,已经是夜半时分了。


漠南和朔祁修为没有那么高,虽然他们坚持留下来,每次却总是强打起精神来,为他掌灯。


于是江浮霁不让他们勉强了。


他十五岁之后,大部分时间便是独自一人,如今也习惯得差不多,犯不着一个人走在深夜的城主府中,还要人陪着。


微风吹来,深夜之中,公子衣摆轻拂,月光和指尖的灯光一同洒在他的面容之上,他转过道径,手上行灯的光芒薄薄一层,掠过道旁花草,又落在角落一个又一个的猫窝上。


这是他吩咐漠南他们置办的。


可阿榆却从来没有睡过。


它那样乖,又那样可爱,却也那样霸道,总是喜欢窝在自己的榻上,趴在自己的胸口睡觉。


想到洛从榆,江浮霁的眉眼略微柔和下来。


郎君脚步更快地往半时殿中走。


也不知道它在干什么……


江浮霁推开门——


室内空荡荡一片。


四角灯烛依旧在安静地燃烧,帷帐挂在月钩上,月光如同白练,寥落地洒于窗杦。


一种极致的静谧。


江浮霁察觉到些微的不对劲。


郎君心中一紧,轻声叫:“阿榆?”


没有小猫从床上或者檀木桌上跳下来,扑到他的怀里。


江浮霁拿着行灯,愣愣地站在大殿中央,再唤一声:“阿榆?”


窗外秋卷风霜,擦过枢户,发出呜咽声。


半时殿中没有小猫了。


江浮霁突然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孤独和慌乱。


郎君放出灵力,浸润在半时殿的每一处,再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半时殿中没有小猫。


没有阿榆了。


它会去哪里?


江浮霁执起行灯,又打开半时殿的门,走到外处,沿着一条条的道径,一步一步地搜寻。


灯光细致地照在每一处草叶之上。


他每走一步,便叫一声:“阿榆?”


凉风卷过郎君的衣摆,手执的灯光被风吹得来回晃,公子霁的神情同平常没有任何区别,只是细致地让光照在每一处能看见的草叶上,不顾站在衣摆上的叶露,一点一点地寻找可能会出现在某个地方的猫儿。


可江浮霁心中明白,阿榆是一只开了灵智的猫儿。


她根本不会在外面玩得忘记时间。


她只是……


只是不想留在半时殿罢了。


她大概厌了半时殿中空荡而无聊的生活,厌倦了他。


其实离开他,对于她来说,会过得更好吧。


他本就不应该留住她。


郎君在外面寻了一个多时辰。


江浮霁的手上已经沾了凉露,露水小珠一般,慢慢从腕骨之上往下滑,又坠落在看不见的地方,月光向西,天地之间一面茫茫落落的白,他望着雾霰一般的月光,在原地停顿片刻,终于提着行灯,又慢慢地走回半时殿中。


江浮霁照旧像平常那样,在檀木桌前处理剩下的事务,洗漱过后,又换了寝衣,将帐幔放下,躺卧在床榻的中央。


触碰到周围的凉意,他的指尖蜷了蜷,又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门口突然传来轻微的响动。


郎君墨发披肩,他第一次光着脚下了榻,走过空荡的大殿,在万籁寂静之中开了大殿的门,同蹲在正前方的小猫四目相对。


月光照了他们两个全身。


洛从榆仰头,看见江浮霁的芙蓉面。


她于瑾城与混沌境之间折返,又处理了怀有异心的手下,也过去了将近一天的时间。


他的气质仍然如同清风,可洛从榆能感觉到,江浮霁在不安。


郎君眼神之中几分怔然,接着,他赤着脚,蹲下来,洛从榆从善如流,跃至他的怀里。


他的踝骨犹如玉雕,脚面上是隐隐可见的青色血管,并不瘦弱,反而显几分力量感,在月光的照耀下,说不出的好看。


洛从榆窝在他的怀里,又俯首去瞧。


江浮霁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看到她在看什么,一瞬间红了耳朵。


他捂着她的眼睛,快步走回榻间,将洛从榆放下,又匆匆走到耳房,洗净自己刚刚赤足所染的微尘,这才走回来。


可郎君的耳朵仍泛一片微红。


十九岁的女郎生了逗弄的心。


她装作还想望一望的模样,郎君温暖的指尖便又附在她的眼睛上。


江浮霁把她抱在怀里,声音闷闷地,说:“阿榆,不要看。”


他耳朵更烫了。


江浮霁的手掌贴着小猫的脊背,又将她往怀里拢了拢。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长指陷于她的脊背,一下一下地顺着她身上的绒毛。


突然,江浮霁的头垂下来,整个人贴在洛从榆的背上。


半晌,他轻声说:“阿榆,你能回来,我很开心。”


他还在不安,为什么?


洛从榆不太懂。


不过她仍是会安抚他的。


小猫缩在他的怀里,又蹭了蹭他的面颊。


郎君一瞬间弯起眸子。


他垂眸看她,指尖又替猫儿梳顺背上的毛,声音轻得像风,说:“阿榆,你下次出去,能不能和我……”


江浮霁还没说完,又顿了一下,说:“罢了。”


他不该禁锢她的。


江浮霁的指尖又挠一挠小猫的下巴。


他温声哄道:“很晚了,先睡吧。”


郎君心思重,很多东西,总是说一半藏一半。


不过江浮霁不再要求她和他隔一些距离。


这一次,他甚至主动抱着小猫的身体,将她放在自己的胸膛之上。


接着,郎君的指尖扯了薄被来,罩住他们两个。


将睡之前,江浮霁捏了捏小猫的前爪,接触到她泛一圈金弧的圆眸,公子霁终于低声说:“阿榆,要是你能变成人多好。”


能变成人,他便能问她要去哪里了。


他还是想……留一留她的。


洛从榆眼睛一亮。


这个时候自己变成原本的样子,他是不是不会生气,反而会高兴呢?


洛从榆早就迫不及待了。


下一刻,江浮霁眼前一花,身上重量一瞬间加剧,他一惊,被身上的重量压得下意识往后仰,心脏跳空一拍,江浮霁再睁开眼睛,发现阿榆变成了一个穿着黑袍的女郎,腰缠银色软鞭,青丝自然铺下,肌肤苍白,女郎双手按在他的胸|膛|之上,正低眸瞧他,眸中比夜色还要幽深。


那是混沌境新一任的王君。


灯烛暧暧,天地寂静。


江浮霁脑海之中,近乎同时,一片空白。


  


  



  


09

公子霁本就是一个极其守礼的郎君。


他出身世家旁支,从小便同其他孩子一起入学堂,学习应有的礼仪。


那些夫子口中所说的一条条规矩,其他孩子大多只学了一个表面,只有在外人面前才会装模作样地摆出来,可江浮霁却是行坐起卧,都有在一丝不苟地遵循。


公子霁还没当上瑾城继承人的时候,不小心做了什么失礼的举动,哪怕没有别人看见,也会私下里暗暗自责半天或者一整天。


更别提他做了公子霁之后。


可现在,两重帷帐之后,他平躺着,墨发散在肩上,洛从榆的|手|放在他的xiong口,领口被她的指尖抚得微乱,混沌境的女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黑眸之中,隐约划过一道亮光。


公子霁和她视线相触一瞬,便瞬间移开目光。


他觉得心跳都震颤,指尖想要往上抬,却怕唐突了洛从榆,只能红着耳朵,把头扭向一旁。


墨发随着他的动作,拂到脖颈,更如白玉。


洛从榆又把目光往下移。


“殿下!”江浮霁始终平稳清冽的嗓音微微抬高,洛从榆疑惑地往上,接触到他发红的眼尾。


江浮霁放在身侧的手拢成拳,他闭起眼睛,抑制住自己不平静的心跳,尽力让自己冷静:“殿下无递令牌,擅闯上三城。入瑾城城主府,此为不妥。”


“如今与流易同处于半时殿,甚至于此,更为不妥。”


原来他字流易呀。


到底是经过许多事情的瑾城城主,江浮霁闭着眼睛,声音平稳下来,说:“殿下先起身吧。”


说完,一股轻柔的灵力推着她,洛从榆于是顺着他送来的力量,到了帷帐之外。


她望着两重帘帷之内,公子若隐若现的身影。


洛从榆想到他微颤的眼睫,逶迤抹开的红润在眼尾,她能听见他的心在她的手下,跳跃如同惊慌的雀。


可江浮霁不唤自己“阿榆”了。


他只叫自己:“殿下。”


她不想和他打架,她是来同他欢好的。


可江浮霁为什么对待猫儿时的她和混沌境王君的她,差别这么大呢。


女君站在帷帐之外,感受到几分挫败。


公子霁已经整理好衣袍,把月钩挂起来了。


他将月白色的外袍披于肩膀,脸颊仍带着和她||接||触|时的微红,眼眸却已经彻底沉静,公子下了榻,朝她施一礼。


洛从榆站在帷帐外,照着模样,也回了一礼。


江浮霁将四处暗淡的灯烛再点上亮光,又坐在檀木桌后,摆出谈事的样子。


“王君不递令牌,擅自来上三城,入瑾城,已经违背了原本签订的条约。”


洛从榆开口:“孤没有伤人。”


“孤只是来找你。”


江浮霁听到这句话,组织好的句子散乱成一个一个的碎片。


他垂眸闭眼,整理好情绪,又望向她,温和地说:“因此流易也并不追究殿下的错处了。”


“不过殿下明天就回混沌境吧。”


他面容平淡,莹莹灯火之间,如月如霜,却再也没有刚刚抱着猫儿时的那一分亲近。


这怎么行?


洛从榆敛下眉。


公子霁讲完话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对面的混沌境女君始终不发一言。


良久,她才抬起头,说:“我私自来此,变成猫儿,是我不对。”


“可公子说过,原谅我的次数,会比其他人多的。”


江浮霁一顿。


  


  


  


  

洛从榆坐在烛光之下。


她皮肤苍白,敛目之间,总有些郁然之感。


可江浮霁却能从她身上找到“阿榆”的影子。


他尽力压下心中所有思绪,说了这样多,洛从榆这样一句话,江浮霁便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自己确实说过,要原谅她的。


他从不食言。


可……


江浮霁捏捏眉心,说:“殿下,如此于礼不合。”


“就算我同意,其他城主也不会同意的。”


“我身为瑾城城主,便要保护城主百姓的安全。”


“殿下的人品,流易自然信任,可说出来的话,总比不上实际的行动。”


“流易不能保证所有的意外不发生,因此,殿下还是回去吧。”


“孤就要在这里。”


洛从榆又变成江浮霁熟悉的,阿榆的模样。


小猫慢悠悠地走过来,身上的长毛随着她的动作一起一伏,她蹲坐下来,长尾在身后轻微一扫,又好像是那样乖乖巧巧的小猫:“我们混沌境的王君,从来不屑于大费周章地潜入城池之中,也不会主动派探子来。”


她大言不惭:“我们若是想要攻城,从来都是声势浩大地明打,抢东西也是明抢。”


她不太想承认,把头瞥到一边:“孤这辈子,偷鸡摸狗的,也只是变成猫儿在你身边这一件。”


“不过你若是不放心,”小猫的圆眸望着他:“你便把孤放在眼皮底下看着,如此不就可以了?”


蹲坐在他的面前,又是那样乖的一只小猫。


……她一定是故意的。


公子霁只能出声,无奈唤:“殿下。”


“今日实在太晚,种种事情,明日再说吧。”他温声说道,一边起身,再去整理床榻:“今天这里,就留给殿下休憩。”


洛从榆变回女郎的模样,问:“那你去哪里?”


“流易到玉和殿中休整便好。”


总不能逼人太紧。


反正他为瑾城城主,总会待在这里的。


洛从榆于是目送他行礼出门,清鹤一般,走到夜色之中,再看不见了。





江浮霁神色如常,走到玉和殿。


他生活清简,城主府的前殿和后殿仍旧隔着一些距离,因此他有时候太晚,便索性睡在玉和殿,这里在偏殿于是也备了一个小软榻。


郎君却没有走到偏殿。


他披着外袍,坐在处理事务的桌字后,取了架上的书来,一页一页地翻着。


熟悉的人便知道,这是公子遇到棘手的事情时,常会做的举动。


半晌,公子霁突然伏倒于桌子上,将脸庞埋在臂弯之中。


他想起他和阿榆同塌而眠,甚至还将小猫放在他的胸膛之上。


真是……太失礼了。


江浮霁露在外面,一直红着的耳朵,此时有如玛瑙。


  


  



  


10

郎君羞愧自责了一夜,始终不曾入睡。


可他第二天照旧去处理城中事务,丝毫不见任何疲惫,仍然是光风霁月,姿容清隽的公子霁。


自从被黑猫抓伤后,宋尧便收敛许多。


他安静地上了数节课,尽力将不服压在胸口,可在今天江浮霁同他讲学时,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禹城之中最近蠢蠢欲动的妖邪,子庐愿请前往,涤荡邪祟,还望城主成全。”


公子霁一直只让自己处理些城中发生的小事,那些大事一律不提,不就是在明里暗里地打压自己,提醒自己,他公子霁此时才是城主?


他偏不如他愿。


宋尧看着公子霁那双浅色的眼眸,说:“弟子身为继承人,日后也要同此打交道,倘若一直囿于方寸之间,只知道些经史子集,日后难担城主之任。”


对面的郎君放下书中书卷。


江浮霁静默片刻,轻微颔首,说:“此行凶险,等子庐历练再多些,便能去了。”


他仍是少年,修炼根基不稳,若是前往禹城,会受重伤的。


宋尧急不可耐,没等江浮霁说完,便打断他,说:“我要去。”


“我是继承人,我也算是半个城主。”


他语气坚决,说:“我要去。”


江浮霁看见对面少年眼底的愠怒和防备。


他并不信自己。


他以为自己身为城主,不肯放权,这才会如此。


江浮霁静默片刻。


他抬起眼眸,如平常一般说:“若是你想去,便一同前往吧。”




  


江浮霁处理完所有的事情,已经过了午时吃饭的点。


他向来都是将公务放在寝食之前,漠南和朔祁不敢打扰,一般便会将东西放在玉和殿外,等他忙完,再来吃。


可他处理完事情,却发现洛从榆站在窗外,女郎仍旧穿着黑袍,衣襟袖口一圈细密金线,她拿着漠南放在门外的食盒,略微弯下腰,朝他笑了笑,说:“公子,该用膳了。”


阿榆从前也是如此。


每到饭点,他若是在城主府内,没有吃饭,她便会蹲在窗前,看着他。


他想到和阿榆相处的点点滴滴,有时晨起,猫儿也会睁眼,窝在他的胸口,睁眼瞧他。


真是……太失礼了。


他怎么能对女郎做出这样的事情。


郎君刚刚勉强压下的自责与羞愧又涌上来,他几乎一瞬间,移开同她相触的目光。


公子霁坐在窗边,秋天的天总是很高,天幕之上没有什么云,流水一般的蓝,衬着远处金黄银杏与已落叶的枝桠,有一种深秋独特的美。


他尽力让自己同以往一样,站起身来,开了门,说:“麻烦殿下了。”


洛从榆熟门熟路地进来,走到偏殿,将食盒放在圆桌之上,一层一层地打开。


让别人等自己,也……很失礼。


江浮霁在主殿顿了片刻,仍是走了进来。


食盒没有精巧的法诀,放了一段时间,里面的菜已经有些冷了。


城主的灵力不惠己身,江浮霁不能为自己加热食物,有高级法诀,可以保温的食盒又昂贵,城主府的开销一切从简,江浮霁自然不会让漠南和朔祁为他去买这样的东西。


洛从榆摸到略温的碟子,默不作声,一个个地热过去,摆好之后,又开始在食盒上画能保温的法诀。


江浮霁阻止她,说:“如此便好,不必麻烦殿下。”


“不麻烦。”洛从榆看了他一眼,说:“是我自己想画。”


“我在追求你,自然要做些举动。”


江浮霁的身形微微一滞。


“瑾城城主哪里都好,就是处理公务过于废寝忘食,”


“你不顾念自己的身体,那我便多关心几分。”


他第一次,听见这样直白的告白。


江浮霁心乱如麻。


片刻,他涩声说:“流易配不上殿下,殿下不必……如此费心。”


江浮霁如此说,便是他内心真实所想。


郎君从不认为混沌境和上三城有什么区别,除却邪气恶气之外,上三城的灵力和混沌境的沌气在江浮霁眼中只是形态有别罢了。


他没有上三城有些人的贵贱之分。


他如此说,便是他真的觉得自己不配。


在他动心之前,江浮霁便已经想要推开身边的人。


他这样好,却又这样孤独,这样自卑。


十有八九,是因为他身负恶气的缘故。


她才不介意呢。


她实力这样强,有什么好害怕的?

  

洛从榆自他身边坐下。


她撑着脸,侧过身来瞧他,长长地“唔”了一声,却故意问:“公子是看不上我吗?”


“不。”郎君听了这样的话,立刻正色道:“流易从来没有如此想过。”


他仍觉得不够,又补上一句:“流易从来没有……”


“没有讨厌过殿下。”


“既然公子这样说,我便这样相信了。”


女郎满意地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往下说:“公子不讨厌我的话,那我便住下了。”


江浮霁移目,接触到女郎一双狡黠的眼。


郎君失笑。


他终究是点头,说:“城主府中无甚特别的东西,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洛从榆浑不在意。


她声音懒洋洋地,说:“有公子在便好。”


“有公子在,便不无聊。”




  


  


  


11

江浮霁让漠南将半时殿旁边的秋榕殿收拾出来,说是有贵客到访。


上三城若是其他公子都各有自己的事情,若无要事,不会轻易到别城拜访。


就算是他们到瑾城来,也会住在城主府旁边的别苑,并不会住在这里。


那么这个贵客是谁呀?


漠南没有比朔祁小些,性子也没有朔祁那么沉稳。


十几岁的少年想了想,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斟酌一番,仍是问:“公子说的贵客……是谁呀?”


郎君正在书架旁整理卷轴。


听见他的话,公子霁翻阅卷轴的长指一动。


四周葳蕤的灯光将他温润的眉眼染上几分艳丽,想到什么,郎君弯出一个笑,眉眼更加温和,说:“一个朋友。”


漠南于是打了十二分的精神去打扫秋榕殿。


可他等了两天,却没有等到任何一位递了拜帖的访客。


青鸟也没有往城主府中递信。


漠南又在背地里抹眼泪。


他们郎君那样好,只是性子有些安静而已,那个朋友怎么能这样,就算不想来,也该找个合适的理由,而不是不发一言,就这样爽约。


什么可恶的朋友!


亏公子还把他放在心上。


可江浮霁这几天来,行为举止,还是和之前一样。


郎君依旧处理事务至深夜,举止坐卧之间,丝毫没有任何失态的地方。


漠南于是自己在背地之中又想了很多。


他抹眼泪的次数更多了。


可他不知道,秋榕殿早就迎来了它的客人。


并且客人每天都去找郎君说话。


只是他看不见罢了。


除却江浮霁外,没人能看见她。


女君实力高,她变成猫儿,连江浮霁都辨别不出,更何况在漠南和朔祁面前隐藏气息。


最近天气骤然转凉。


深夜月圆,郎君添一件白色滚边披风,执着行灯,走向半时殿。


天边月光铺在殿中,落在殿外树枝上,一层融融的白,衬得这里仿若琼台玉阁。


秋风吹来,他走到半路,却又止步,倚在旁边的树木后,剧烈地咳嗽。


胸腔之中传来细密的疼意,他垂眸缓了会儿,这才慢慢再往前走。


这一年来,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状况愈来愈差。


特别是入秋之后。


有时虚弱,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恶气在身体中蔓延,带着火焰一般,一寸寸烧遍他的筋脉。


自己身体一天比一天不好,感染风寒的次数也比以往多。


江浮霁怕自己出什么状况,因此世家长辈找到他,提出提前寻找继承人,他便允诺下来。


如今将要入冬,自己的情况更加不好。


以后……他会如何呢?


他整理好自己所有的思绪,又慢慢往前走。






  


  

江浮霁推开殿门,铺面而来的暖气瞬间拂去郎君身上的凉意。


混沌境的女君窝在座位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手上的竹卷。


大殿的圆形熏笼之中点了香,清清冽冽,是他喜欢的那一种。


有人……在等他。


他压下心中思绪,再往前走。


郎君刚刚咳出来的,眼尾上的微红还未褪,添几分平日里没有的艳丽。


洛从榆听到江浮霁回来的动静,转身去瞧。


他穿着玉色滚边披风,眉眼染霞,正向偏殿走,欲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来。


那样好看的郎君。


洛从榆规矩了两天,又生了逗弄的心思。


她变成黑猫的模样,郎君一从偏殿出来,她便轻盈地往他身上跃。


熟悉的气息充盈在身边,江浮霁没有防备,视线之中黑影闪过,他依着这么多天养成的习惯,下意识伸手去抱。


怀中多了一只黑色的小猫,瞳眸带一圈金弧,窝在他的胸膛,抬眸望着他。


江浮霁指尖一颤。


公子霁匆匆将她放下,带点无奈说:“殿下。”


“别这样。”


洛从榆又变回混沌境的女君。


她总是见好就收,听到这句话,乖顺地说:“我知道了。”


江浮霁往屏风前的小几走,说:“我为殿下泡茶吧。”


洛从榆自然欣然应允。


他们两个跪坐在屏风前的小几上,江浮霁烧了山泉水,热水接触到凉气,一片白雾弥漫开来,郎君垂眸,于朦胧的雾气之中,长指握着紫砂壶柄,在醒茶。


白雾一染,他的眉眼更显柔和缥缈,仿佛当真是天上仙灵。


洛从榆安静地看着他的动作。


茶叶舒展,茶水倒入杯中,郎君抚袖,指尖执杯,将其放在她的面前。


洛从榆啜饮一口。


她再望向他。


热雾将他眼尾的微红淋得更深,他指骨同样沾了艳色,可公子霁端坐着,仍然是清凌凌的模样。


他真好看呀。


洛从榆的心中又有些微痒意。


要是能放在身边,天天看就好了。


只可惜这段时间怕是不行。


混沌境前的渡川之上,最近邪气略盛,她得回去处理一下。


邪气生于渊墟,无论对于上三城还是渡川下的混沌境,都是必须要铲除的东西。


于是洛从榆开口:“这两天混沌境有些事情,我要回王城一趟。”


“等处理好了,我第一时间便来瑾城找你。”


江浮霁温声应好。


“路上小心。”他说:“瑾城……不急着来的。”


郎君说完,又觉得自己这番话仿若将他们之间连接得更紧密了些。


他生了些不好意思,却只是扭过头去,却不觉得这样是失礼了。


洛从榆听了江浮霁的话,笑眯眯地应好。


她又道:“最近天气转凉,公子多添些衣物吧,刚刚指尖都有些冰。”


她说的是刚刚变成猫,扑到他怀里,被他接住的时候。


公子霁一顿。


他敛下眸中神情,又温声应好。






  


  

12

洛从榆清晨便从瑾城回到混沌境了。


于此同时,江浮霁也携着宋尧,前往禹城。


本来他们两天前便要出发的。


可禹城城主却派人传来消息,表明邪气消退,他们已然压制。


整装待发的宋尧听了这个消息,心中愤愤不平。


上天也在打压他,不让他有些风采么?


今日清晨,禹城却又使青鸟传来急报,说邪气忽增,恳求城主相助。


因此洛从榆走后不久,江浮霁便携着宋尧一同前往禹城。


千里凤的速度很快。


不到半个时辰,他们便降落在禹城城郊。


天空之上乌云密布,四周压着暗黑,天地之间,一片压抑的深色。


狂风呼啸,卷过他们的衣摆,宋尧侧眸,看见公子霁仍然是那副平淡的样子,他的衣袖大摆被风骤然拂起,又猛地往后摆,可公子眉眼沉静,在骤风之中,一步一步往前走,在沉黑的天空之下,似修竹,又似孤鹤。


装什么呢?


他也可以。


宋尧将心中见到邪气的不安压下,这样想着,率先迈开腿。


禹城城主和左右城使已然负伤,城主伤得轻些,被旁边的侍从搀扶着走来,说:“城主,本来邪气已然被压制,可没有想到,过了两天,它却突然又变得极其强悍,我们一时不查,便都负了伤。”


轻敌大意,是他们的失职。


禹城城主说完,羞愧地将脸垂下来。


“安排人手,让百姓都撤离到安全的地方。”江浮霁一边说着,一边祭出自己的本命剑。


冰蓝的光芒一瞬间闪过,郎君手中握一柄细长冰剑,衣摆一拂,便往邪气最深处掠去。


漠南留下来照顾伤员,朔祁和禹城城主一同去疏散城郊的居民,宋尧只能咬牙,提步跟着江浮霁往远处去。


再度落在地上的时候,视线之中犹如覆了一层又浓又黑的墨。


邪气隐约凝成人形,有诡异的笑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来,凉气铺面,黑色气流一瞬间有如泉涌,仿若要将中央身着雪衣的公子霁吞没。


他闭目敛眉,静默站立,毫不迟疑地挥出一剑。


滂沱灵力自剑尖荡漾开来,邪气汇聚的人形散开,尖啸着往后退去。


公子霁身如清鹤,足尖点住周围树身,又往前跃,再挥出第二剑。


邪气发出的声音更加尖利。


它以最大力度飞速聚集,终于凝成一个结识的人影。


那黑影无面,同样手执长剑,与江浮霁相战。


天空黑云大朵大朵,几乎要压在人的身上。


周围气流如刀一般,撞在人的身上。


黑影长剑往下,划破公子的雪白衣袍。


郎君神色依旧不变。


江浮霁周围凝成细小的长剑虚影,他再次抬袖,细密剑影飞驰的瞬间,他迅速转身,绕至黑影背后,将剑送进他的心脏。


邪气骤然尖叫。


它一瞬间散开又合拢,爆发出比刚刚更强的力量,冲公子霁而去。


郎君身上的衣袍被邪气划破数处,血液从细小的伤口之中渗出来,他将精纯灵力汇聚在本命剑上,再度旋身而上。


剑光纷然,撕开暗沉天幕。


如此安排之下,黑影节节败退,本是他该胜的局面。


可底下的宋尧却在此时大声呼救:“公子救我,城主救我!”。


一部分邪气凝聚成虚影,与他相战,此时他狼狈地坠于地面,本命剑摔在身边,他却不去捡,只是脸色煞白,凭着本能退缩向后,邪气凝聚,一只手成爪状,朝宋尧的心口而去。


江浮霁掠身而下,双手结印,做成屏障,挡在宋尧的面前。


可这么远的距离,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江浮霁只能以身去护他。


手爪勾开郎君的衣袍,直直扎入他的肩胛骨,又猛地抽出来。


江浮霁肩膀的衣服一瞬间被浸湿。


公子的面容苍白一瞬,又迅速将翻涌的气息往下压,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宋尧惊慌失措,缩在江浮霁的身后。


邪气已经有了些微神智,他开始明白,突破口不在面容温和的青年,而在于他身后惊慌失措的少年。


它笑着,叫着,直往宋尧而去。


“莫慌。”


江浮霁挡在宋尧身前,执起长剑,同它对抗。


灵力于邪气一瞬间震荡开来,郎君握着剑的腕骨微颤,右侧肩胛骨的伤于是又严重几分。


强大的气流在两人四周回旋,某一个时刻,突然震碎了郎君用来束发的玉冠。


三千青丝铺洒而下,江浮霁脸颊沾血,眼神没有丝毫变化,一击过后,再度提剑去挡邪气的攻击。


邪气突然涌动着,将他们笼罩住。


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了。


“定神,莫怕。”


“交给我便好。”


可就算江浮霁这么说,宋尧怎么不会怕?


视线之中一片压抑的黑色,宋尧忽然感觉有一个冰冷的指尖划过他的面颊,刚刚濒死地恐惧再度笼罩在心头,他恐惧不已,求生的念头爆发,猛地便把背对着他的江浮霁推了出去。


他不想死。


你们先杀他吧!


他不是城主吗?理应照顾他的。


这样一推,公子霁被迫往前,他刚刚的攻击被打断,邪气一瞬间刺入江浮霁的心脏。


郎君身体摇晃片刻,以剑撑地,半跪下来,下一刻,又支撑着自己站起。


他要再战。


不知从哪里来的血迹顺着手腕淌下,一滴一滴,落到长剑之上,又往下坠落,消失在泥土中。


而宋尧则哭喊着,跌跌撞撞地向后跑。


洛从榆赶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如此场景。


  


  


她瞳眸一缩,原本幽深的眸子一瞬间更添几分阴郁。


女君飞身而下,落在江浮霁的身边。


公子霁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


身上的伤口渗出大片鲜血,邪气顺着伤口往里钻,同身体之中的恶气汇聚在一起,带来一种极锐的疼痛。


可他不能后退一步。


城主的使命,便是保护百姓。


他决不能让瑾城之中的百姓受到邪气的侵扰。


公子霁能做到,也必须要做到。


他的额前冷汗细密,漂亮的眼眸之中却始终一片沉静。


察觉到身旁的气息,他挥出一剑,却被温和的力量给挡下。


郎君凝神去看,发现洛从榆站在他的身旁,对他说:“公子交给我吧。”


江浮霁突然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了。


他一瞬间觉得极安心,心中一松,疼痛反扑,失了力气,便往下倒。


洛从榆适时揽住他的腰身。


她抱住江浮霁,跃至半空,结了一印,郎君周围凝一圈雪色圆弧,带着他往下落。


邪气呼啸着,要往已经昏迷的郎君的方向而去。


却被一道力量完完全全地挡住了。


洛从榆指尖红焰跃动,她勾了勾唇,眉中含怒,轻声说:“敢伤他,我们便好好算算账。”


暗红色的火焰骤然铺开,邪气察觉不对,慌忙想退。


江浮霁同邪气交战这么久,大半的力量已经被他剪退。


刚刚的攻击是它凝聚力量之后爆发出的最强的力量,如今的邪气对于洛从榆来说,绞鲨便轻而易举。


她本就是混沌境数百年来天赋最好,实力最强的王君。


洛从榆指尖的红色火焰仿若有了生命力,它发着莹莹暗光,悬浮在半空,又一瞬间如同风吹野草般,焰势骤然增大。


邪气接触到它的瞬间,便发出凄厉的尖叫,骤然消退于空中。


女郎旋身而上。


她丝毫不畏惧眼前的邪气,甚至主动落入黑气的正中央,双手结印,外部一圈暗红火焰仿若滔天海水,洛从榆手掌相合,它便猛然下压,将所有的邪气消解得干干净净。


洛从榆落在地上。


她一侧身,便看见靠在石堆旁的江浮霁。


他已经醒了,可伤口还在流血,沾在白色衣摆上,开一朵朵深红的血花。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伤得这样重。


洛从榆心中刚刚压下的怒气和鲨意又涌现出来。


她几步掠到他的身边,拿出随身携带的丹药,便喂至他的嘴边。


如今并不是应该顾念礼数的时候。


江浮霁顿了顿,还是就着她的手,薄唇衔过丹药,便吞下去。


上好的疗伤丹药,却极苦。


可郎君咽下,却无任何神色上的变化。


洛从榆却又掏出一个蜜饯来,塞进他的嘴里。


甜味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江浮霁怔然一瞬,瞥见洛从榆紧张阴郁的神色,轻声安慰:“我无事的。”


他不管受多大伤,都会和别人说,他无事。


女郎才不睬他的话。


她的手臂揽住郎君的腰,欲把他抱起来。


江浮霁察觉到她的动作,手往后抵,纯白的灵力轻压她的手腕,说:“我自己起来。”


“你受重伤了。”洛从榆搂紧一分公子霁的腰,说:“我不能让你自己一个人走。”


江浮霁笑笑,再度安抚:“这些只是皮外伤,我没有伤重到连路都走不了。”


他说完,撑着本命长剑站起来,却在瞬间,被洛从榆变成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儿。


只是肩部和身体都被血给染红了,尽管疗伤丹药服下,伤口不再流血,可这样看,也让洛从榆一瞬间皱起眉。


洛从榆把猫儿抱起来,小猫在她的怀里,僵硬有如白玉。


女郎的手掌抚过它的脊背。


猫儿的身体更僵,细小的绒毛次第绽开,守礼的郎君在她的指尖下,失去了所有的动作。


他整个身体骤然发烫,心跳如擂鼓,尽量将自己缩成一团,好不唐突到洛从榆,就这样被女郎抱在怀里,回了瑾城城主府。


  


  


  




  

13

自己从来没有丢下别人,不知会行程,提前回来的时候。


郎君坐在檀木桌前,匆匆写了几行致歉书,让青鸟送往禹城。


最近自己真是……失礼。


身上的伤口因为吞服的丹药已经结痂,洛从榆便退出去,让公子梳洗之后,再好好睡一觉。


想到刚刚经历的一切,郎君无可奈何地微微一笑。。


他真是……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这样的状况。


身体之中邪气和恶气交织,传来钝痛,可江浮霁此时却觉得,这一天接下来和洛从榆的相处,要比身上的疼痛更加棘手些。


他虚长她几岁,却拿那样的女郎,一点办法都没有。


江浮霁依着洛从榆的话,散下两层帘幕,躺卧在床榻之中。


随着时间的推移,身体之内的疼痛感愈来愈强。


不过他十五岁开始,就经常因恶气而疼。


因此就算是邪气和恶气相互交织碰撞,这样的疼痛,他也能够忍受。


他睡一觉,养回几分精力,这样才能在她的面前伪装得犹如平常。


他不想被她看出来身体的异样。



  


  


可身体确实一天比一天衰败。


大概由于邪气的影响,瑾城的许多城池在立冬之后没几天,便已经飘了零星雪花。


江浮霁按着之前的习惯,天未亮便已经醒来。


天空呈现出深蓝色,两重帘帐之外,四角的长明烛氤氲一片暗光。


江浮霁撑着身子坐起来,便感觉到一阵剧烈的晕眩。


他不得不在床上多待了一阵,等到那阵强烈的晕眩感过去,这才拉开月钩,穿戴齐整,走了出去。


然而身体的异样一天天强烈,他事务又多,始终不能长久地瞒下去。


半月之后,新雪彻底覆盖瑾城的那一天,郎君病倒了。


漠南和朔祁只以为是江浮霁劳心劳力,才会如此。


他们煎了药,漠南隔着一道门,忧心忡忡地对里面的郎君说:“公子也该多顾念几分自己的身体才是。”


一道门后,传来江浮霁无奈的声音,说:“我知道了。”


“这几天会少做些事情。”


漠南又叮嘱几句,嘱咐他千万不要劳累云云,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洛从榆这几天并不在瑾城。


郎君耐心地等到漠南离开,这才轻推门出去,拿了门前煎好的汤药。


路过云水镜,江浮霁看着镜中的自己。


眼尾薄红,唇瓣微白,病容浅浅,是自己掩饰不了的虚弱。


未至数九寒冬,他已经穿了一件薄氅衣,四周没有开窗,江浮霁却低声再咳了咳。


漠南在这里都会觉得他病重,更何况洛从榆。


他庆幸这几日女郎回了混沌境。


身体昏沉,并没有什么力气,江浮霁勉力打了冷水来,用巾子敷在额头,又回到榻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再睁眼的时候,混沌境的女君坐在他的身边。


见他睁眼,洛从榆递给他一碗药,温声说:“公子先喝。”


江浮霁病重着,意识尚且不清,听到女郎说的话,乖巧地弯下脖颈,就着她的手,一点一点将碗中药汁吞尽了。


一如那时他重伤。


苦涩的汤药入喉,郎君终于恢复几分清明。


他刚想讲话,洛从榆的指尖又塞来一颗蜜饯。


甜蜜的味道冲淡了汤药的苦涩,他垂下眼睫,安静地咀嚼,洛从榆的手不由分说,来摸他的指尖。


江浮霁略微往后缩,却被女郎的力量禁锢在原地。


接着,她分出一抹轻柔的灵力,于他经脉之中周转一圈。


江浮霁面色不变,心中却轻微一紧。


下一刻,女郎果然凑得更近了些。


她虽然不太通医理,也只是浅浅的探了一圈,却也察觉到几分不对。


洛从榆审视的目光在他的脸庞上转一圈,一边为他温暖略冰的指尖,一边问:“公子,你的身体怎么亏空得这么严重?”


“你是不是自从月余之前斩杀邪物,便没有痊愈过?”。


江浮霁不欲骗她,却也不想说自己的身体状况。


主城的医师月余之前便被召来为他疗伤,却在深夜时又匆匆求见公子霁。


江浮霁知晓他大抵要对自己说些什么,支开朔祁和漠南,半时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医师俯身,对他说:“公子脉象紊乱,身体亏空,却不能补,只能维持表面的平和。”


“治愈的办法……”医师羞愧低头:“微臣学艺不精,没有想出来。”


那是瑾城最德高望重的医师。


他早就意识到自己身体正在一天比一天虚弱下去,那时便大抵知道自己的结局如何,


此时郎君看着他面前的女郎,只是温声笑了笑,说:“虽然身体不太好,但也不太坏。”


洛从榆挑了挑眉。


公子霁对自己,从来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就算他伤得极重,也会眉目沉静地说说一句:“我无事的。”


“不必担心。”


洛从榆再凑近一步,近到能从江浮霁的瞳眸之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郎君以手抵住她的肩,低声说:“殿下。”


洛从榆嗅到郎君身上惯有的浅淡香气。


她轻而易举地问出最致命的问题:“若是公子身体如此亏空下去,会如何?”


郎君眉间一颤。


他又带点无奈,和缓着声线,尽力做些安抚:


“只不过是陈年旧疾堆积,总不会越来越坏的。”





  


  


等到第二天,郎君的烧便退下来,又恢复之前清风朗月的模样,仿若在佐证他所说的话。


宋尧在世家长老的带领下,到城主府,向公子霁赔罪。


他面色苍白,自从禹城逃跑之后,既被用了族法,又在伤痛之时,被悄无声息的黑衣女郎扼住脖颈,在她的领域之内,经历了数种疼痛,几近死亡。


濒死的感觉比在禹城时还要强烈,现在依旧记忆犹新。


宋尧无力去想黑衣女郎为什么要来攻击自己,此时他身穿白衣,失魂落魄,跪在玉和殿门口,摇摇欲坠。


宋尧想起他当时争着要同公子霁一同前往时,郎君劝阻的言语。


公子说他根基不稳,还是先历练一段时间,再前往前线。


这话原来含了十成十的关心。


他却以为江浮霁是刻意阻碍。


郎君开门而出。


他眸间仍然温润,看到他如此模样,便用灵力轻托着他,让少年起来。


“子庐还小,他如此模样,流易可以不追究。”


江浮霁语气浅淡:“可临阵退缩,并不是一个好的继承人会做的事情。”


“我会再请灵灯,让天道重新选择继承人。”


完了,全完了。


宋尧听到这句话,突然发疯一般地往下叩首。


泪水控制不住地溢出,少年眼眶通红,声音嘶哑,说:“求求公子,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我已经知错,家族刑罚也受过,希望公子……再给我一次机会。”


轻柔的灵力止住他的动作。


郎君声音浅淡,说:“子庐,错了就是错了。”


“继承人身上的担子,一点都不轻。”


宋尧抬起头来,接触到郎君的瞳眸。


那样温和,却又那样不容分说。


公子霁行礼,转身走了。


宋尧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


他原本以为江浮霁会心存一丝怜悯。


可他现在突然才明白,温润如玉的公子,丝毫不会越过任何的原则。


他性坚心韧,是真正的昆山之玉。


  


  







  

14

洛从榆在秋榕殿中住了一月左右。


若是混沌境中没有要处理的事务,她便会去看看江浮霁。


有时坐在檀木桌前,看着他垂眸执笔,处理事务,有时倚在小几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读些公子书架上的博物志。


他允许自己在他的身边,多些的举动,便不肯了。


她若是出了些格,公子好看的眼睛便会望着她,带些无奈地唤:“殿下。”


她知道公子守礼,如此举动于他而言,确实是不太合规矩。


可洛从榆总觉得,江浮霁除了因这不合礼数之外,还在躲着她。


她进一点,他便稍稍退一点。


只是和缓隐秘,让人轻易看不出来。


那样光风霁月的人,她不能急,只能徐徐图之。


今夜月圆如壁。


夜深时分,洛从榆坐在屋檐上,手向后撑,望着天边舒朗的月光,想到半时殿中已经就寝的郎君,思索应该如何徐徐图之。


半夜突然下了雪。


白色的雪花落在肩头发上,带轻微凉意。


洛从榆轻巧地从屋檐上翻身而下,她手上提着一盏小灯,正要进秋榕殿,却感觉到旁边灵力一瞬间的紊乱。


按理说,江浮霁应当睡了才对。


怎么会……


女郎微微凝眸,快步掠向半时殿,越靠近,所能感受到的紊乱便越强。


灵力之中,还有丝丝缕缕的恶气。


她想起来,前段时间被自己鲨死的下属说过,公子霁会在一些时刻,因为恶气而失控。


洛从榆打开了门。


屋中一片昏暗,只有四周的灯烛发出略微的暗光。


郎君睡觉的时候,并不会将所有的灯都熄灭。


这是他的习惯。


明与暗交融的灰色阴影铺在闭合的帐幔之上,洛从榆走近,听见床榻之中,隐隐传来痛苦的chuan息。



  

  


江浮霁又做噩梦了。


他一个人赤足走在一条山道之上,山道狭窄,稍一不留神,便会掉入旁边的万丈深渊。


周围是铺天盖地的黑,他木然地往前走,足底已经被路上的石块碾出大片血迹,不知道什么东西刺进去,带来尖锐的疼痛。


可他却不停,只是不受控制地往前,某一个时刻,他突然被什么冰凉的东西挡住了去路,江浮霁定神,伸手去摸,才发现那是一面云水镜。


黑至酣浓的天空之上,不知何时淌出些微光亮。


郎君于是能从镜子中隐约看见自己,脚踝沾血,白衣落尘,眼神空荡,手腕深可见骨。


突然,镜中的那个自己勾唇笑了。


“他”的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刀,那刀一滴一滴,往下落着鲜血,那个江浮霁眼神凶狠,轻声说:“我要取代你。”


“我会取代你。”


“我会毁了你所在乎的一切。”


他自从身负恶气,十几年来,恶气发作时,总会时不时做些噩梦。


梦中总是一片浓黑,江浮霁总是会感觉恶气灼烧自己的皮肤,他在几乎没有光的境况下,踽踽独行,无人相伴。


可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梦。


熟悉的疼痛自心脏处传来,江浮霁几乎是凭借直觉,从梦境之中抽离,他按下枕边暗纽,四处便有细而韧的绸带绑缚住郎君的四肢,江浮霁察觉到洛从榆提灯而立,站于帷帐之前,离他不过几丈远。


他庆幸他们之间有帘帷相隔,能遮挡一下他此刻的狼狈。


身体之中的疼痛犹如刀片凌迟,公子霁尽力维持着原本的声线,温声说:“殿下,别过来。”


洛从榆于是没有掀开他们之间相隔的罗帷。


她感受着面前紊乱不已的气息,说:“好。”


公子霁闭上眼睛。


他感受到喉间血腥,恶气如同藤蔓,于身体之中蔓延,身体之中的血液流速加快,耳边又传来人群的尖叫声,恶气引他发狂,耳边的尖叫化成剧烈的鸣叫,锥子一般敲击他的耳膜,他闭阖双眼,安静地同它做对抗。


可这次的搏斗却比平常还要久。


很多的时候,公子霁都忍不住想拼尽全力扯下腕间束带,随便到哪个地方,劈山砍海,无论如何,都比在这里好。


可他总是善于忍耐。


郎君额间汗珠细密,他皱着眉,于神志不清之时,长指狠狠地刺入自己的掌心,以获得片刻清明。


来回拉扯,渐至天明。


他的后背因此被冷汗浸湿,体内的恶气平复下去的前一刻,江浮霁突然又想起来了刚刚做的噩梦。


镜中的自己一片阴翳,指尖执一把带血的刀,轻声对他说:“我会取代你。”


“我一定会取代你。”


江浮霁终于能够坐起来。


他的掌心已经淌出血迹来,公子蜷坐着,后背被冷汗浸一片凉意,他安静地看着掌心血液顺着手掌,滴到被褥之上。


江浮霁能感觉到这一年来,自己应付恶气渐渐吃力。


特别是这一次。


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也越来越控制不住体内的恶气,那么之后……


他会变成梦境中那样吗?


那个江浮霁,真的会取代他吗?


他在晨光熹微之中。敛下自己的眉眼。


上三城这样多年,从来没有除去恶气的方法。


倘若无法控制的话,那么自己一定要消失。


新的继承人,必须要快些安排了。


一只手突然掀开帘帷。


公子霁慌忙偏过头去。


恶气就算消退,这半天时间,他的身上也会留下丑陋的纹路。


他一点也不想她看见。


江浮霁涩声说:“殿下,我如今身体有恙,如此模样去见旁人不合礼数,殿下还是先出去吧。”


女郎的声音和平常别无二致,带些懒洋洋的,说:“我不要。”


“我昨晚已经听了你的话了,应该也不算不乖巧。”


“所以我今天可以不用听了。”


她又低声,像哄小孩一样说:“公子,我想抱抱你,可以吗?”


这是……怎么样的一个要求啊。


江浮霁闭了闭眼。


他听到女郎的声音,想到她变成猫儿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想到她喝他泡的茶,想到很多个细碎的瞬间,她从秋榕殿来到半时殿,或者在半时殿磨蹭着不肯走,被他无奈地送回去。


自从漠南问秋榕殿中住了谁的时候,或是在那更早之前,他便已经……生了私心。


他原本便不欲说的。


自己身负恶气,并不是一个好的伴侣选择。


他希望她是小孩心性,喜欢什么都是一阵一阵,如同倏忽而至又倏忽消失的夏夜凉风。


携清露,奔明月,遍青山,路过他,离开他。


更何况是现在。


公子于是轻声拒绝:“不。”


可他话音刚落,女郎便已经扑过来。


江浮霁下意识敞开怀抱,将蜷起来的腿放下去。


洛从榆于是更加从善如流。


她的一只手环过他的腰,没骨头一样倚在他的怀里,微微蹭了蹭。


江浮霁浑身一颤。


他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涩然道:“殿下……”


女郎却把他的腰搂得更紧了些。


她半是无赖地说:“反正我实力强,你的恶气伤不到我,我抱一抱怎么了?”


她挨在他的怀里,郎君垂下来的发于是淌在她的脸颊,带来轻微的痒意。


“恶气……是极不好的东西。”郎君仿佛下定了决心,他虚虚搭在她肩上的手加了些力道,将她往外推,说:“殿下还是起来吧。”


洛从榆轻声笑一声。她侧过脸去,唇瓣擦过他的手腕。


守礼的公子手臂一颤,瞬间便松开了。


江浮霁的动作急,他的大袖往上缩,腕骨之上因为恶气爆发而形成的黑纹显露出来。


洛从榆握住他的腕骨,在那一小片露出黑纹的肌肤上摸了摸。


掩藏已经无济于事,江浮霁收了动作,任凭她看,又轻声问:“很丑是不是?”


他十五岁那年第一次发作的时候,城主府中还有零星侍仆,那时他们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怪物。


十五岁的江浮霁自己在半时殿中静坐了一晚上。


他看着水云镜中的自己,敛下眸子,盯着地面,将身上的衣袍又往下拉了拉,罩住自己的全身,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二天,等到他的恶气往回收,恢复成正常人的模样,十五岁的公子便拿了让所有人都满意的钱财,温声遣散了城主府中所有的仆从。


从此城主府中空空荡荡,再不剩什么人。


年少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


郎君于一次次地恶气发作之中,已经有些忘记了自己第一次的时候,是有多么的茫然和无助。


可十二年后,面对洛从榆,他却突然觉得那一天的心绪再次落到了自己身上。


若是她因此离开他,也是好的。


他这样想着,却看见女郎主动用指尖抚过他手臂上的黑纹。


她神色如常,声音依旧懒洋洋的,另外一只手更紧地搂过他的腰身,不让他再往后退半分。


接着她侧过身,将吻落在了郎君的小臂上。


公子霁的身体连同他的心,都明显地一颤。


洛从榆又用拇指的指腹于其上轻轻地揉,说:“公子知道吗?”


“我第一次见公子,便惊为天人,在心中想——这世界上怎么有这样好看的郎君。”


“我从始至终,都是这么觉得的。”


洛从榆将江浮霁的手打开,用膏药擦他掌心被自身刺得血肉模糊的地方,又继续往下说:“公子心思重,什么都藏在心里不肯说,那我便多说一点。”


她突然仰头,直直望向江浮霁。


郎君下意识,又要往旁边偏,用头发遮挡住自己的面容。


他脸上的黑纹……比手上还要多。


忽然有一股力量缠住他的踝骨,将他往下猛地一拉。


江浮霁正在虚弱之时,面前又是熟悉之人,他没有防备,被拉着往下坠,轻柔的力量垫在他的身后,身下是柔软的床榻,他并不觉得疼,只留一些茫然。


女郎覆在他的身上,凑近他,眉眼弯弯地笑,说:“公子真好看。”


如月如霜,一看她便知道——


他要属于她。


她总是……总是这样。


以一种他想不到的方式,轻而易举地消去他心中的无措。


郎君的耳朵又红了。


他恍惚之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知道阿榆是混沌之主的那一天,灯烛帷帐之后,她又无奈,又心慌,道:“殿下。”


洛从榆的指尖点上他的脖颈,在郎君的凸起地喉||结||上轻微一滑。


痒意细密,那一块凸起的骨头往上,又随着他的喉头滚动,再次落在她的指腹。


江浮霁轻“嘶”一口气,指尖隔着她的衣袖,虚拢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再动了。


他望见女郎眼中幽幽。


她原本瞳眸颜色便极深,如今更如同洇开的浓墨。


江浮霁听见女郎说:“哥哥若是不信我的话,我再做些举动来证明自己,好不好?”


她唤他什么?


他虚长几岁年岁,这样的称呼,是妥当的。


可公子霁却觉得晕眩。


怎么……怎么能这么胡闹?


他害羞又迷茫,根本没有办法思考洛从榆的话。


女郎却已经低下头来。


江浮霁看见她笑了一下,接着,她黑如曜石的眸子被眼皮覆住,她闭上眼睛,她吻上了他。


世界在清晨的光线之中,沉入了渡川的海底。


他感受到柔软,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像羽毛又像阳光,轻柔地拂在他的面上,江浮霁茫然着,下意识地也闭上眼睛。


帷帐半遮,月钩只挂了一半,阳光不算太亮,帷帐之中仍是一片静谧的暗色调,仿佛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本应该是要制止的。


可洛从榆的唇印在他的唇上,她的指尖略微扣着他的肩,描摹他唇瓣的形状,带来酥麻的||痒意,公子霁便什么动作都做不出来了。


他浑身僵硬,能感觉到女郎如同兴奋的小||兽||,正在大胆的探索她从来没有尝试过的东西。


外头光线被消解,融化,在地上铺星河一般细小的光斑。


唇齿间的电流逐渐扩大,传遍全身。


公子霁能感受到自己发烫的肌肤,跳动得愈来愈快的心跳。


刚刚因为恶气而起的混乱的情绪……什么都没有了。


他该拿面前的女郎怎么样呀。


世界震荡着被打碎,又被女郎的吻拼合在一起。


洛从榆再次垂眸的时候,看见郎君眼尾沾了红,他的手安静地蜷在两侧,青丝铺墨一般散开,面上的乌纹如同雪前桃枝,公子霁于是多了几分平常没有的妖冶。


洛从榆心又痒了,女君再度弯下腰,在他的眼尾轻啄了一下。


郎君眸中的漉色更重了些。


他下意识闭上眼睛,手掌伸出去,虚虚抵住她的肩。


他叹一口气,正要开口,女郎却又吻了一下他的手指。


郎君指节微颤一瞬。


她眉间雀跃,低声问:“公子也喜欢的,对不对?”


公子霁听到这句话,立刻捂住她的唇瓣,无奈道:“不要说这个。”


洛从榆看见他的反应,弯唇笑起来。


郎君将手放在女君的唇上一瞬,便又收回身侧,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摸了摸腰侧的玉佩,说:“今天的事情……”


他轻声问:“算得上是我们在一起了吗?”


这种事情,总是应该他说的,


洛从榆“唔”了一声。


她自上而下,望着郎君浅色的瞳眸。


公子霁的眉眼还和平常一样温和,只是因她而泛了雾,莫名有一种浅淡的脆弱感。


她似是而非地“唔”了一声,郎君眸中的神情便一闪。


“若是……”


若是玩闹的话,也是可以的。


他没那么古板,可以接受一时的欢||愉||。


洛从榆的指尖抵在他的唇上,止住他要说的话。


她眯眸问:“哥哥是因为喜欢我想要和我在一起,还是因为我吻了你,所以同我在一起呢?”


江浮霁望着女郎幽深的瞳眸。


他感受到心脏震颤,腰后是她的手臂,他退无可退,被禁锢在这一方昏暗的天地之中,女郎看着他,耐心地等着他的答案。


江浮霁于是一点一点地剖白自己,将心中埋藏的爱意凝成句子,于唇齿之中吐出来。


“是因为……喜欢殿下。”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生命之中,并不会有这样的时候的。


公子霁的人生之中,有瑾城,有夜色,有灯火,有责任,有孤独。


他背负责任,家族期望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他家中还有兄弟姊妹,十五岁时便彻底从家中搬出来,和父母也没有什么接触。


亲缘缘浅,江浮霁从来都不强求.


他想,应当是不会有独特的,只给他的爱的。


可他如今却与女郎指尖相扣,他在假装沉静的面容下,羞赧着,茫然着,一点点地对他的殿下说。


喜欢殿下,喜欢洛从榆。


女郎又凑近,视线落在他的面容上,眼中划过一抹亮色,又坏心眼地说:“公子再说一遍吧。”


他真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郎君无奈地笑了笑,微微点了一下她的鼻尖,说:“从榆,饶了我吧。”




 


  

 


  


  

15

这几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


除了洛从榆有时候……他没有办法招架之外,都是好的。


江浮霁觉得,最近的时光,甚至比从前过的日子更好。


天气一天天冷下来。


大雪落满瑾城,屋阁檐角挂了浮雪,瑾城在寒冷的十二月,好像变成了白玉京。


年关将至,按着传统,城主要站在城东的摘星台上,为瑾城众民祈福。


那时四处将点上琉璃灯,轻玉做的星子涂了发光的涂料,围绕在城主身旁,身后一株挂满祈福金愿的冰树,对于瑾城民众来说,这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时光。


除此之外,年末同应城公子榭,楚城公子南互相之间的交际往来,城中支出和收入的清点,各部还未完成的事务的处理,使得瑾城各部,皆是行色匆匆,极其忙碌。


天空之中又落了雪。


细碎如柳絮,落在公子发间眉梢。


由于江浮霁身体的原因,瑾城众的官员非有要事不登城主府,他们处理事务的地方,城主府梨花道尽头的右侧。


墙院的北门种一排雪竹,因此也叫做竹苑。


天空昏昏,江浮霁走过竹苑,公子着雪白的大氅,右手指尖一柄竹骨大伞,在漫天飞雪之中慢慢地走。


旁边跟着瑾城的左右城使,各自站立在离公子三步之外的地方,低声同他交谈。


江浮霁微敛着目光,他思考时,便比往日更加沉静,稍稍顿片刻,又开口说:“请继承人的事情,若是世家长辈想要插手,和我说便好。”


“事务准备需要无错,大概新年一过,便要安排下来了。”


左右城使点点头。


视线之中,忽然有一个小侍端一棵玉白琉璃树,急急忙忙地走过来。


他东西多,雪又有些大,看到人的时候,抱着琉璃树便要往后退,力道却使得太过,最顶端的一大截枝桠突然断裂开,直直往下坠。


左右城使皆发出一声低呼。


江浮霁伸手,灵力自他指尖溢出,他稳稳将琉璃枝桠接住,递给眼前神色发白的小侍,说:“雪天路滑,天气昏暗,下次不要抱这样多的东西,会受伤的。”


小侍刚来瑾城没几天,是因为年关竹苑缺人,临时被招进来的。他不认得公子霁,没想到眼前的大人不追究,慌忙应几声,飞也似地转身走了。


江浮霁神色如常,又继续对左右城使吩咐年末的事务。


无人发现,他的右手掌心悄无声息地蜷进袖中,一滴血坠到雪地之中,又被簌簌而落的雪花掩埋,再看不见了。


  




  

江浮霁在无人之处,再展开他的手掌。


过了一段时间,血却没有凝固,稍稍一用力,便一片猩红。


灵力惠不及自身,他知道琉璃枝会微微伤到自己,却没有想到过了这么久,血液都没有止住。

  

胸中传来锐痛,小臂之上又隐隐约约浮现出恶气的黑纹。


自己确实……越来越严重的。


江浮霁服下凝血丹,掩下心中思绪,匆匆回了城主府。


他心知自己瞒不了洛从榆多久,却没想到一至半时殿,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刻着玉石的女君便眉间一凛,来到他身边,不由分说地执起他的手掌,看到触目惊心的伤口。


她的眸间一瞬间噙寒,轻声问:“是谁伤得你?”


女郎眉间神情比冰更冷,仿若他抱出一个名字,她便会去鲨了他。


“没有人伤我。”江浮霁温声开口,他长指覆在洛从榆的眼前,抹去她眉间的阴郁,说:“是我自己不小心,被碎片割到了。”


公子霁说完,又主动将自己的袖子往上拉,露出肌肤之上若有似无的恶气黑纹。


洛从榆几乎是一瞬间便明白了此时是如何状况。


她定定地看着他,说:“公子实话告诉我,你的身体状况,是不是像我上次说的那般,自从被邪气重伤之后,便再也没有好过。”


她先前便已经觉得不对劲。


公子霁的实力,若是依照丘泽给她的留影石来判断,应该更好一点才是。


邪气重伤之后实力有些微下降,这也说得过去。


可就算公子的灵力惠不及自身,也实力于此,并不会总是生病。


更可能的原因,是他身体有损,并无好转,反而一天天在衰败下去。


可江浮霁病重之后的表现,太像一个痊愈之后的正常人了。


她虽有怀疑,却仍不笃定。


如今看见他的状况,从前的怀疑便变成了八九分的笃定。


江浮霁垂眸。


他顿了片刻,亲自牵着她,坐到小几上,他问她:“喝茶吗?”


郎君的手指修长有力,有如白玉。


洛从榆摩挲两下,压下心中些微烦闷,点点头。


江浮霁于是又为他泡了一壶茶。


清香散开,洛从榆啜饮几口,听见江浮霁的声音:


“不是在那时,今年春初,我的身体便一天天虚弱下去。”









16

茶盏之中的水泼出来,浸湿了底下扑的白狐地毯。


天旋地转之间,江浮霁已经被洛从榆ya在了床榻之上。


她抱着他,指尖灵力探出去,在他的身体之中强势地转了一个周天,探过他的每一条筋脉。


这种感觉……


江浮霁一瞬间眼尾便红了。


洛从榆先前探查,怕自己唐突到公子霁,不过是浅尝辄止。


可现在查下去,她这段时间又去找混沌境的鬼医学了几分医理,便能看出他身体的亏空,已经到了极严重的地步。


公子霁看着洛从榆凝重的模样,掌心只是轻搭在她的肩膀上,并没有一丝推拒,反而安抚地哄道:“也不用这样担心的。”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洛从榆却根本没有被安抚片刻。


她沉沉地盯着他,说:“如果公子如此发展下去,你会如何?”


江浮霁眉睫一颤,没有说话。


她突然俯下身,衔住他的唇,几乎是用咬的方式,吻上他的唇。


江浮霁安静地受了。


一吻毕,他的唇已经破了,眼尾脸颊深深浅浅的红,洛从榆看着他的模样,心中的气总算消上一点。


她第一次露出混沌境王君阴郁偏执的模样,说:“我告诉你江浮霁,你既然同我在一起,这辈子便没有走的道理。”


“你若是敢死在我的前面,我也会从黄泉路上把你拽下来。”


江浮霁听到洛从榆的话,心脏一瞬间发酸。


他主动窝到她的怀里,不让她看见他有些泪意的瞳眸,他笑笑,说:“好,流易记下了。”


“今晚你就同我回混沌境,既然上三城的典籍之中没有记载,说不定混沌境的鬼医会有些方法。”


“一来一去,紧赶慢赶,半天足够。”




  


他们二人回了混沌境。


混沌境之人对上三城的灵力敏锐。


特别是公子霁身上极纯净强大的灵力。


旁边是混沌境女君的气息。


哦哦哦?


丘泽作为她座下的左护法,深谙臣子之道,感受到女君气息的那一刻,便在混沌境的入口处等待。


做臣子的,为王君鞍前马后,才能应有尽有。


可这一次,却不止回来了女君一个人。


如此纯净的上三城灵力,只能存在于公子身上。


他们的女君把上三城的公子抓回来啦?!!!!!


他每日磨得发亮的大刀已经饥渴难耐了!


倘若女君将审问公子的任务指派给他,他一定尽心尽力,办到最好,让上三城的公子看看他们混沌境的实力!


丘泽高兴得要死,站在入口,翘首以盼。


隐隐看见两道身影。


来了来了!!


丘泽压抑着喜悦,激动下拜:“女君安。”


他听到洛从榆平淡的声音,说:“起来吧。”


丘泽抬眸,看见洛从榆一袭银纹黑衣,旁边的郎君用兜帽遮了脸,看不太真切。


露出来的肌肤莹莹如玉,整个人虽然看不清面容,浑身气度却犹如修竹清雾。


女君却没往前走,而是偏头看旁边的公子,牵起他的手,说:“混沌境光线昏暗,当心些。”


兜帽里面,郎君碎玉一般清冽的声音传来,轻轻应了一声好。


接着,女君看向他,说:“以后看见公子霁,见他如见我。”


丘泽:?????


丘泽:!!!!!


丘泽:QAQ


女君上次才处理了因为前往公子府探听消息的人,她对公子霁那样上心,他早该想到的。


洛从榆牵着江浮霁的手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说:“君后的典礼,可以准备起来了。”


身旁的人呼吸轻微一滞。


“倘若你能办好,我座下大护法的位置,便绝不会是别人。”


丘泽:!!!!!!!


管那劳什子饥渴难耐的大刀干什么?


丘泽慌忙下拜,朗声说:“臣一定办好!”


他一瞬间喜气洋洋:“公子修仪得当,一看便是和王君最般配的人~”








他们两个又往前走了一段路。


公子霁终于开口,说:“这种事情,本应该是我说的。”


洛从榆听见他的话,“唔”了一声,说:“公子在瑾城再说一遍,我也不会介意。”


他听到这句话,耳朵微红,轻轻地“嗯”了一声。


鬼医已经在王殿之中等着了。


江浮霁摘下兜帽,道一声劳烦,将手递了过去。


鬼医把了脉,再看了江浮霁手臂上若有似无的黑纹,又问了几个问题,再于纸上记些什么。


洛从榆问:“有解决的办法么?”


青年男子懒洋洋地扯一个笑。


他说:“上三城总是端庄,治疗的药方也都规规矩矩,对于极阴极邪的恶气,自然没有什么办法。”


“不过王君也不需太担心,还不到要以命续命的地步。”


“恶气在混沌境,倒有一法可解。”


“不算太凶险,但也绝不安全。”


鬼医边同他们说话,边在纸上写些什么,他停笔,将纸张递过去,声音浅淡:


“需王君府库之中天心草,流魂花,以此做药浴,同时在灵府之中,用精纯之力,一点点将其剔除。”


“恶气缠绕于身十多年,疗程便要更久些。”


“也亏来得还算及时。”青年慢条斯理:“若是恶气蔓延至心肺,那便是药石无医,连我也不能处理。”


向别人敞开灵府,便是神交。


若非最信任的人,永不会做到这个地步。


一些人结为道侣,也从来不做神交之事。


谁会任凭别人浏览记忆,知道自己的秘密,抓住自己隐藏最深的弱点呢?

  


  


  

可江浮霁在意的并不是这个。


两人又回了瑾城,年末岁寒,天地沐雪,一片洁白。


郎君想到几个时辰之前鬼医说的话,他看着旁边女郎,第一次那般严肃,唤她的名字:“从榆。”


他说:“若是我无药可医,我也不希望你用极端的方式……”


以命换命。


洛从榆却不欲听。


她望了一眼江浮霁漂亮的瞳眸,说:“我从来就不听劝。”


“越危险的东西我越要做,不让喜欢的人我也偏要喜欢。”


“所以公子快点好起来吧,快点好起来,来管管我。”


“不然,以命换命,那又怎么样?”


“若是我像公子如今的状况,公子会如何?”


若是从榆像他这般,日日夜夜被恶气所扰……


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将恶气转移到他的身上。


他根本舍不得她痛苦。


那样好的,活活泼泼的洛从榆。


江浮霁望着她,笑一笑。


他展开手臂,说:“从榆,抱抱我,好吗?”


洛从榆眼睛一亮,扑过去,搂住他的腰身。


她又嗅到江浮霁身上的沉香。


她心中蠢蠢欲动,又顾念着江浮霁如今的状态,只能张口,衔住他的耳垂。


江浮霁被刺||激得略微眯眸。


他压下心中悸动,温声说:“从榆,等我身体好些,我们就结契,好不好?”


洛从榆恨不得现在就带他回混沌境休养了。


  


  

17

年关将至,转眼便至新年。


旧年的最后一天,江浮霁又登摘星台。


他穿着象牙白的公子服饰,身上用金线缝制了日月星辰,他一步一步,走上摘星台,琉璃玉树于他身后,万潮人海于他身前。


星玉漂浮在他的四周,偶尔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放眼望去,长街灯火如水,灯光满溢,火树银花,王城之中,雪落檐角,朱红灯笼连缀而下,被微风吹得微晃。


他一直喜欢这样的场景。


公子霁有时,会独自一人登上王城的最高处,静默地看着底下的人潮。


各人面上或喜悦,或欢欣,或忧愁,或焦虑,或痛苦,却从来没有对生活的麻木。


没有战争,没有要承担先人错处的痛苦。


他作为瑾城公子,多负担一点,他从来无怨。


百姓安居乐业,这便足够了。


这是他从前希望的,也是他之后每一天都希望的。


公子身穿华服,肩披日月,瞳眸浮笑,说着新年的贺词。


说完,他将琉璃树上挂着的金色愿景流苏都取下来,操纵灵力,从天空落下去。


金色的流苏被灯光一染,仿佛流星雨。


百姓规规矩矩,没人去抢夺,看着落到自己手上的流苏,兴奋地同身边的人交谈。


一些少女脸颊微红,看着摘星台上的郎君。


公子的发丝用金镶玉的发冠束起,腰边系了五色丝绦,星玉漂浮在他的旁边,他漂亮的眉眼含笑,又向众人施了一礼,接着,清鹤一般的身姿消失在摘星台上。


他总不拘着民众,贺词并没有多少,分发完愿景流苏便走,从不占用大家玩乐的时间。


这样好的郎君,这样好的公子。



  


  


江浮霁坐着马车,回到了城主府。


他换了漠南和朔祁过来,将两个祝福的金色流苏递给他们。


江浮霁温声说:“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以公子的身份行新年的祝福了。”


“新的继承人已经选出来,我走之后,你们若是想留在公子身边,边尽心尽力,若是觉得有些累了,我也准备了钱财,可以自行出府,没有人会拘着你们。”


他退几步,再行一礼,说:“这么多年,承蒙照顾,流易感激不尽。”


朔祁尚能平复自己的情绪,漠南已经要哭了。


少年尽力将自己的泪意憋回去,他望着手中的金色流苏,忽然想到了他刚进府的那一天。


他无父无母,那一年冬雪很大,正值新年,他窝在一处昏暗的墙角下,听着人们的欢呼祈愿,只希望今天的雪不要盖住自己,能让自己捱过这样一个寒冬。


忽然有马车的声音响过,漠南被冻得迷迷糊糊,不知道什么时候,面前停了一个公子,他站在离自己三步远的地方,问:“我的府中尚有几间薄屋,没有人住,若你不嫌弃,便住下一段时间吧。”


“等到天气暖和些,便可以去找些活计了。”


“只是进府之后,不要离我太近。”


那一天,他也将一枚金色流苏递给了自己,当做祝福。


后来他才知道这是瑾城的公子霁。


他资质差,公子给他典籍灵药,他也只是勉勉强强,只是将将至金丹。


一晃数年过去。


公子庇佑了自己这么长的时间。


又是一年寒冬。


他再不受冻,穿着温暖的袄子,一点也不觉得冷。


漠南勉强将眼中的泪意压下去。


他望着江浮霁温润的眼眸,行了一个大礼,低着头,颤抖着声线,终究落下泪来,呜咽着说:“公子以后的日子,岁岁安康,处处顺遂。”









18

江浮霁安慰了哭鼻子的漠南和同样不舍的朔祁,回了半时殿。


江浮霁打开门,看见正在雕玉的女君。


她大概雕得不顺心,眉心微微皱起,手上的刻刀走势却小心。


江浮霁进来,她便丢下在刻的东西,几步跳到他的怀里。


江浮霁眼眸含笑,稳稳地接住她。


洛从榆看见他今天的装束,庄重的公子衣袍穿在他的身上,显得如玉如霜的公子矜贵而疏离。


一种……以前不怎么有过的感觉。


让她极想谢读。


她握着他的指节,唇瓣去啄他的耳垂。


江浮霁含笑着挡开她。


他突然从袖中拿出一个愿景流苏,不过不是纯然的金,整个流苏是上白下金的渐变色,递到她的手里。


远处烟花忽然绽开,在天幕之中留下一片璀璨流光。


她望着流苏,眨眨眼睛,又听见公子说:“殿下,这是我自己做的。”


“这些年公子的俸禄,我都留着,我在瑾城城北,还有一套宅院。”


他有些不好意思,顿了顿,又继续往下说:“我娶你或是我嫁你,都是可以的。”


洛从榆眉眼之间雀跃的神色再也藏不住。


她将自己刻得勉勉强强的玉放到他手里,眼神躲闪,囫囵道:“原本是想刻一个活灵活现的猫儿的。”


“反正也算是猫儿,你收了这个,嫁给我吧。”















  


  


 

当晚却没有胡闹。


青鸟衔信而至,郎君喂了它一些灵果,又取了那封信来看。


是世家的长老,让他现在到他们面前去一趟。


江浮霁面色平淡,再将信折好,对洛从榆说:“家中长辈寻我,我出去一趟。”


年末团聚的日子,有什么好找江浮霁的。


洛从榆于是道:“我同你一起去。”


江浮霁应好,又嘱咐她小心。


毕竟是世家长辈,实力不可能不高。


洛从榆于是又变成了黑猫,在江浮霁的带领下,悄无声息地潜进去。


她寻了墙角的一个暗处,听着里面的人传来的轻语。




江浮霁进去,世家长辈之中资历最老的韩长老,便温声让他坐。


江浮霁行礼,按着礼数,坐了下去。


长老又让小侍奉茶。


做完这一切,他温声说:“新岁的时候,本不应该让流易过来。”


“可是,”他转了话锋:“我和其他几个长老思索了一番,觉得这件事情还是要尽早地定下来,不然就算过了新年,我们身为长老,也不安心。”


其他人微微颔首。同意他的说法。


韩长老又笑眯眯地,说:“想来流易孤身一人,新岁节日同平时而言,也不差太多,便将你找来了。”


江浮霁神情淡淡,又行一礼,却没接他们的话。


几位长辈互相看一眼,韩长老又开口道:“既然流易已经请灵灯指了新的继承人,我们想说,能不能让他直接接任城主一职。”


“虽说有些不太规矩,但是——”韩长老的语气低沉几分,说:“近几日看你的魂灯,上面的恶气比平常还要浓郁,身体却虚弱,想来流易体内,恶气发作大概更加频繁,身体日渐亏空,却得不到医治的办法。”


“所有的长老都希望你能好起来,但确实没有办法。”


倘若当真希望他好起来,便应该在魂灯有异的第一时间便联系他。


而不是在现在。


“这样下去,万一有一日恶气发作,完全操控你,便不好了。”


“你又是瑾城城主,这样下去,实在不妥,所以,为了城中百姓,我们便想着,即刻便让继承人继位。”


“虽说城主府中的所有事情没有方方面面都顾及到,但是世家小辈从小培养,上手的速度并不会太慢。”


“有我们辅佐,总不会有什么纰漏。宋尧那样的事情,一定不会再次出现,我们的安排,继承人也答应了。”


“你养伤要紧,我们已经给你选好一个地方,在城郊,依山傍水,最是清净,没有人打扰。”


大抵是不想背负骂名,又怕江浮霁恶气发作威胁到自己,这才选了一处离他们最远的地方,将人丢过去。


前十几年同混沌境仍然有战事,各处不稳,他们不想担责,这才将少年城主推了出去,让他去收拾烂摊子。


等到郎君熬过最苦最累的那一段时光,瑾城所有的事务都井井有条,他们便又生了其他心思。


要不然,怎么会让一个身负恶气的人在公子的位置上待这么久?


万一伤到百姓,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韩长老一流甚至觉得庆幸,幸好公子霁自己的恶气快要压不住了,不然他们还要想个理由,做些手脚,让他退位。


江浮霁听了这些话,依旧神色如常。


他的视线扫过屋内的所有人,淡淡一笑,又说:“流易身负恶气,如今发作不定,理应退位。”


他们不说,他也决定最迟一个月之后,便卸下城主之任。


他说:“不过流易便不住在长辈们安排的地方了。”


“流易自请离开瑾城,请长老们不必挂怀。”


世家长辈们彼此看一眼,点点头。


离开瑾城,自然是极好的。


他们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害怕自己被恶气所波及。


前人的错误,为什么要落到他们的身上。


可他们忘记了,前人的错误,本来也不应该落到江浮霁的身上。


没人担忧江浮霁之后要怎么办,也没有长辈询问他要去哪里。


江浮霁神色淡淡,行礼告退。


  


  


  




  



出门便被女郎扑了个满怀。


他没有防备,趔趄几步,身体抵在旁边的矮墙上。


他刚想说话,女郎便来吻他。


缠绵的,热烈的,她握着他的腰,江浮霁从那吻之中品出珍视来。


他的心中又柔下一块来,在唇齿之间,低声唤:“殿下。”


之后他们上了马车,车马走过一道道的灯光,掠过一街又一街迎接新年的人群。


洛从榆玩着公子霁的手指,看见他开了一点窗,去看街上连缀的灯笼。


公子笑了笑。


她突然开口,说:“我知你喜欢瑾城的民众,也知若你走后,这里确实也需要长老主持。”


“不过我咽不下这口气,他们凭什么那么对你?”


江浮霁眼眸一柔。


他主动凑过去,再吻了吻洛从榆的唇,说:“我身负恶气,他们如此说,确实也存了怕百姓被伤害的心。”


“人心总不会是十全十的良善,只要瑾城百姓过得好,我受些委屈,也无碍。”


“而且,我也没有受委屈。”


他笑笑,说:“我马上就要同你回混沌境,和你结契了,从榆,我是高兴的。”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这么高兴。”


洛从榆拉过郎君,加深这个吻。


她笑笑,说:“行。”


“今天我先回混沌境准备,明天来接你。”


  


  


  


江浮霁不知道洛从榆口中的接是怎么接。


不过她一说,他便温声应好。


瑾城长辈接到一封拜帖。


是混沌境的女君写来的,她道听闻瑾城换了城主,特来观礼。


消息确实有往外放,可混沌境……可是以前同他们水火不容的地方。


不过现在签订了和约,混沌境来使连夜而来,客客气气,各项礼节都不出错,又说正值新旧城主交替,他们不知道拜帖该给谁,这才拿到了世家长辈这里。


态度极好,他们总不能不让人来。


新岁的第一天,江浮霁将象征城主身份的玉牌递给了继承人。


他先行一礼,继承人复行一礼。


坐在底下的长辈看到江浮霁实实在在卸下城主一职,这才松了一口气。


天边突然传来一身清脆的鸟鸣。


黑凤尾部拖着虚影,羽翼展开,遮天蔽日。


众人抬头看去。


黑凤的身上坐了一个女郎,她一身黑衣,皮肤极白,望向人的时候,有一种睥睨的淡漠。


接着,凤凰俯冲而下,狂风卷过众人衣袍,长老们立刻结了灵罩,隔开冲击。


洛从榆坐于凤凰身上,似笑非笑,望一眼瑾城的长老。


接着,她坐在黑凤之上,朝江浮霁伸出手去,说:


“公子,这十几年辛苦了。”


“我们回家吧。”


剩下的账,等到江浮霁身体好了,她慢慢算。




 






  




  


  








  



  


  


  


  


  


  


  


  


  


  


  


  


  


  


  


  


  


  


  


  


  


  


  


  


  


  


  


  


  


  


  


  


  


  


  


  


  


  


  

糖果是之后的事情,明天再加一个假如从榆和公子是青梅竹马,十五岁的从榆遇见十五岁的公子,会怎么样


彩蛋是小日常,明天也再加一个番外,题目是我欲醉眠卿且去




最近很忙,感觉明年会更忙,前几个月应该不会有什么更新,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大家不用等啦,去看看其他老师叭 




新年快乐!赶在最后一天发出来,祝大家新的一年顺顺遂遂!爱你们,都啵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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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ALL)广陵王的书房会长出密探(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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燔炙篇

 

1.


近午间,你往王府的西苑去,亭台宽阔,有广殿十餘间,悉为客舍。


孙权便住在左手边第三进里,因快入伏,尚香与他俱停了族学,于是这少年每日里被妹妹花样百出的恶作剧扰得不胜其烦,干脆渡江而来,以消夏为名,在广陵小住,实为躲那皮猴儿一般的小妹。


进得殿内,窗纱鲜明,陈设簇新,一扇一人多高的素帛屏风隔开寝殿与外间,绘着烟峰云谷,寒涧深溪。他住在此,一应用度都是好的,比女儿家的妆楼还精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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燔炙篇

 

1.

 

近午间,你往王府的西苑去,亭台宽阔,有广殿十餘间,悉为客舍。

 


孙权便住在左手边第三进里,因快入伏,尚香与他俱停了族学,于是这少年每日里被妹妹花样百出的恶作剧扰得不胜其烦,干脆渡江而来,以消夏为名,在广陵小住,实为躲那皮猴儿一般的小妹。

 


进得殿内,窗纱鲜明,陈设簇新,一扇一人多高的素帛屏风隔开寝殿与外间,绘着烟峰云谷,寒涧深溪。他住在此,一应用度都是好的,比女儿家的妆楼还精细几分。

 


对这仍在韶年的小孩,你总慎之又慎,立在屏风外,轻咳一声,唤道,“仲谋,醒未?”

 


他其实已经醒了,怀着些赖床的功夫平躺在榻上,正百无聊赖地数头顶幔帐上的褶儿,闻言应了一声,道,“殿下进来就是了。”

 


你得了许可,才踏入那隐秘之地,少年坐起半个身子,襟怀松松然,鬓发也松松然。


 

孙权尚在气血方刚的年纪,夜间睡不安稳,常需燃整夜的凝息静神的龙脑香,那香气厚重、滞涩,此时清袅袅地从他雪色寝衣里透出来,肌肤也生香。


 

你往榻边坐下来,少年便从凉被里钻出,施施然入你怀,你以指腹摩挲之,笑道,“既然醒了,怎么不出去走走呢,你哥哥送你来,本意是叫你消遣,可松快些,如今闷在屋里,有什么趣儿。”

 


“外头也是闷,没什么好玩的。”他铁定心思做宅家郎,哼一声。

 


你循循善诱,“午间有燔炙呢,许多人一齐最热闹,你也来。”

 


孙权油盐不进,澹澹道,“我不去,天气又热,人又多,日头又晒,东西又不好吃。”

 


你拿这沉默贞静的少年一时无法,又想哄得他出去多逛逛,只得祭出杀手锏,正色道,


 

“你兄长是日来信,六月十九即至菩萨诞日,吴夫人崇佛信道,叫你回去同她一处诵经持咒,看看日子,明后两日须得动身。”

 


言外之意,除却今日这一燔炙盛宴,再要相会,怕不得旬月半载。孙权权衡一番,起而着衣,你见他面上隐约有懊恼之色,便笑道,“若是你想,做完祭礼,再回来就是了,屋子给你留着。”

 


少年叫你猜中心事,眸中闪过一丝雀跃,道,“当真么,殿下。”

 


“当真。”你道。

 

2.

 

孙权整冠毕,二人同至东苑。书斋外的白鹤已叫赶至别处去,庭中清扫一新,仆役铺开毡毯,再铺一层象牙席,上设凭几①,蒲墩,一应茶奁茶杯等。毡毯前摆铜炉,其上是七八尺余的两个烤叉与铁丝蒙子。

 


你见陈登与陆逊从那回笼觉里醒了,两个人蹲在地上,对着那铁丝蒙子,正翻来覆去研究怎么使用。


 

两人梳洗过,都换了一身衣裳。除去发冠,转而以葛布的巾帻轻束之,穿窄袖的胡服,配以白绫襻膊②,生绢抹额。这样利落装扮,显然是预备要摩拳擦掌、大快朵颐了。

 


陈登见你与孙权同行,一挑眉,立时上来牵住你的手,他不喜这阴郁寡言的少年,有意令他不悦,直直牵走你,带到炉架跟前,主公长主公短地叙话,一忽而道,主公教教晚生这烤叉怎么样,一忽而又道,炉子是不是少了些,今日人多,怕不够。

 


直气得那绯衣少年两眼翻到天上去,往象牙席上自坐下,狠狠灌了两大碗凉茶。

 


你哭笑不得,上手揪他脸,揶揄道,“你也学坏,尽欺负小孩子。”

 


“他哪里是小孩子,”陈登眼波流转,话里有话,低声笑道,“当晚生没见过他从殿下的寝殿里出来?”

 


你另一只手掐上他那半边脸,“我今日午间给你烤一头大象来吃,陈元龙。”


 

陈登眨眨眼,眸中盈盈,不解道,“主公何为。”



你白他,“非得整一只大象才能填住你的嘴。”

 


言罢,往他唇际那一颗米粒大小的美人痣上印了一吻,笑骂一句,“醋精。”

 


不多时众人俱至,人一多,再兼要铺排开食水料材,又要撑开绸布荫伞遮阳,又要谨防飞灰烫脸,书斋外院落小小一方,难免有些逼冗。

 


你计上心来,沉吟道,“或许可搬到后苑,那里场院大,地方干净,花木多,又是临着荷池,在水上,想必最是凉快的。”

 


陈登笑道,“主公说的是,只是水跟前儿大抵有些蠓虫蚊蝇,需以药石驱散才好些,不然哪里是我们吃炙肉,分明是将自己制成脍送到虫子嘴边!”

 


“这有什么,”华佗啧一声,“散虫的香饵罢了,手到擒来的事情。”

 


他言毕便从随身的葫芦与荷包里倒出几味或干或鲜的药草,为艾叶、石菖蒲、柚叶与藿香之流,他以研钵哔哔啵啵捣了半日,又使唤人从库房里拿来一块鹅油,以药粉与鹅油混合,捏作一个个剔透晶莹的丸子。

 


王府后苑名梁园,古木参天,花草蓊郁,珍珠香兰,竞相迎风,时值花季,海棠似火,如红妆艳丽。有荷池一口,数十顷,形若新月,周遭一圈儿胡桃木的红漆栏杆,红鲤争欢,水鸟雀跃。

 


众人浩浩荡荡至园中,燔炙之趣,在于亲身动手,他们便颇有默契的分开来,各自做事。

 


陈登与陆逊手执黄铜的长柄炉,中塞华佗的驱虫丸,燃出香烟,周遭蛇虫百蚁如临大敌,四处逃窜。

 


杨修同孙权洗切备菜,将才宰杀完的禽肉与兽肉投在水里,洗去血污,再打上花刀,洗了一阵,杨修仿佛觉到什么,面上乌云密闭,丢开手头东西,转而同伍丹一齐准备碗碟。

 


言外之意,某人比他小,却生的比他高那样多,自尊心受挫,不肯站在人跟前了。

 


贾诩捱着你,坐在蒲团上,见你只是给他倒茶,投喂茶果,并不给他分派活计,狐疑道,“那我做什么?”

 


你拿起一把刀扇,往他跟前扇风,道,“你坐着,你动一动我怕你跌碎了。”

 


他本就是客气一句,见你没有支使他的打算,干脆宽下心来躲懒,靠在你怀里,一面享受你扇间阵阵凉风,一面叫你替他揉一揉那条伤腿。



郭嘉闻言,亦凑上来,挤在你另一侧,“心头肉,也给我扇扇。”

 


“扇你一巴掌才是。”贾诩同他打嘴仗,阴阳怪气。

 


郭嘉不恼,反媚眼如丝地贴上来告状,“殿下,你瞧文和。”

 


你自案上取一个冰糖柑,拨开两半,一左一右塞入二人嘴里,将他二人的腰肢都一齐揽住,叹气道,“消停些,祖宗。”

 


“不,祖宗们。”你又补了一句。

 


霎时万物齐备,只等生火,但炭炉如何运作,火苗如何旺盛,委实是一门学问,坐了满庭的贵胄子弟,彼此互看,大眼瞪小眼。好在陈登有些农务上的历练,打量半日,从容道,有些助燃的东西投进去,或许好些。

 


华佗性急,不知从哪里摸来两卷竹简,陆逊才看清上头赫赫的两个《论语》大字,便听刺啦一声,竹简被他撕成一条一条,投入火中。

 


“实是有辱斯文,圣人言论,合堪至此?!”

 


陆逊才叹气,陈登已眼疾手快地灌下他一杯蜜莲子酒去,“少来,论语都烧了,今日就该纵情饮酒取乐,你不许扫兴。”

 


乳猪一剖为二,皮里金黄,油膏馥郁,片成带皮的小块,沾以姜汁、油醋和蒜泥。整条的羊腿架在火上,滋滋冒油,任由蜂蜜和甜酱的滋味缓缓渗进骨缝。雉鸡,野鸭和大雁的肉都斩成一寸来方大小,为求肉嫩,黄酒泡过,佐以茱萸和韭花,撒细盐慢炙。

 


陈登独占一案,一尾海鲈鱼,一把寒刀,手起刀落,将白生生的鱼肉片得薄如蝉翼,如碎玉落雪般堆在乌色漆盘中,有股凶戾与柔缓对撞之美。盘中再配上姜丝、葱丝与水萝卜丝,放足甜醋,一把捞起,入口鲜甜甚。

 


酒过三巡,席间醺醺然,陆逊喝得东倒西歪时,便也没了往日那副拘谨,举觞笑道,“何不作诗耳!”


 

华佗方才吃炙山鸡太急,烫了舌头,正食冰碗,碗中铺开一层碎冰,垫上莲子,鲜藕,菱角和鸡头米,撒上杏酱和蔗汁。

 


他一面咬得那冰块咔嚓有声,一面摇首,“我可不会作诗。”

 


你笑道,“那你做监酒令③,等等有好的诗文,都替我们誊抄来。”

 


于是仆役自书斋寻来一个箱笼,打开来看,里头各式的染色花笺,有去岁的枫叶笺,亦有今年的桃花笺,色彩纷呈。

 


孙权已然提笔,想起什么,才道,“那请殿下先限韵,今日仍是做柏梁体④么?”

 


郭嘉朗然,“那东西合辙在韵,又臭又长,有什么意思,依我看,作乐府诗体!”

 


一时席间各自为战,有说要柏梁体的,有说只做乐府诗的,争执不下,干脆一人各作一首,限两炷香内。片刻华佗誊写毕,你为避嫌,不作品评,看他们在底下打架。


 

好在陆逊公正,挺身而出,细细评之,乐府诗以郭嘉为魁,柏梁体孙权为冠,其中尤以郭嘉做的那一首《饮酒行》最好,写的是:

 


——美人峨峨,适彼绝色。黑睛荧荧,慰我安乐。

       夭夭棣棠,阳春商商。何以忘忧,使我彷徨

 

一时酒酣耳热,刮起东南风,登时绮罗清凉,帷带生风,陈登发觉这一首歌行朗朗上手,嘤嘤悦耳,便催促郭嘉,以曲谱之。

 


他拗不过席间众人,便只得从衣袋里取出一把陶埙,即兴吹奏之,音色如水,翩然动人

 


彼时贾诩已喝得醉眼朦胧,正虚虚然靠在你肩头,酒意熏得人两颊绯红,他那副冷僻阴郁的神色早已消失殆尽。

 


他醉得恍惚,手上仍本能似的,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案上击节,一如昔年他二人在辟雍学宫时。


 

-------FIN-----

 一点点注释:

①凭几:古代一种辅助用的家具,常用于床榻等场所,供人倚靠。

②襻膊:古人为了方便劳作,衣袖都用绳索缚定挂于颈项间,以把袖子高高捋起。

③监酒令:指酒宴上临时监察礼仪的官员,这里是小广打趣。

④柏梁体:这种诗每句七言,都押平声韵,全篇不换韵。柏梁体是七言诗的先河,据说是汉武帝所创。

 

一点点题外话:写点轻松愉快的烧烤群戏,以洗刷我BE人的标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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