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补档)【楼诚】致英雄: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补档四周年活动时候的文
伪访谈+伪纪实体
伪装者群像(大概),cp涉及风镜、台丽、楼诚
楼诚在最后一部分,不想看其他人和cp的小伙伴可以直接跳到最后
年龄肯定有bug,假如他们都能活到一百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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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8月31日。纪实向电视连续剧《伪装者》播出四周年。
2019年9月3日,抗战胜利纪念日七十四周年。
2019年9月13日,中秋节。
201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周年。
或许有人认为,我将一部电视剧的纪念日与另外三个重大纪念日和节...
补档四周年活动时候的文
伪访谈+伪纪实体
伪装者群像(大概),cp涉及风镜、台丽、楼诚
楼诚在最后一部分,不想看其他人和cp的小伙伴可以直接跳到最后
年龄肯定有bug,假如他们都能活到一百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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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8月31日。纪实向电视连续剧《伪装者》播出四周年。
2019年9月3日,抗战胜利纪念日七十四周年。
2019年9月13日,中秋节。
201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周年。
或许有人认为,我将一部电视剧的纪念日与另外三个重大纪念日和节日比至一列,未免显得太有失敬重,对此笔者并不做辩解,只敬请您在百忙之中对下文略读一二,也许您会领悟到不一样的解释与答案。
致英雄: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策划、撰文/木木
序
2015年8月31日,电视剧《伪装者》正式跃上荧屏,由真实故事改编、以半纪实的体裁赢得大众广泛的关注。据悉,该剧编剧曾与明氏健在的三位老先生有过长期的探讨,本欲做成人物传记,后因先生们的反对和建议,最终将他们风云激荡的一生缩改至时代一隅——一个动荡的年代,一个隐秘的故事,与一众至死依旧在为抗日救亡而斗争的英雄。
四年来,笔者有幸拜访了明楼、明诚两位老先生,并辗转拜访了与几位明氏后人,在两位老先生的授意下整理访谈、撰写此文,值此时机,向公众剖白英雄们曾经的故事。
其一·龙城飞将今仍在。
他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
在整部剧作中,他甚至只有不到半集的着墨,可依旧无法否认,他是一个英雄,也是那个年代最常见、最壮烈的悲剧。
他叫董岩。
【图片】
▷时至今日,董岩留给我们的也只有这一张二十一岁入党档案上的照片。
“我曾在新政府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当我谈起董岩时,明诚先生回忆道,“那时我们都是‘汉奸’,为新政府做事。那年各日本高官要员乘樱花号专列到南京参加和平大会,组织上下令要炸毁专列,董岩同志是安保队的队长,被要求筛查上车人等,确保樱花号的安全。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可也是最后一次,他甚至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在那个年代,那样的人太多了。”
明诚先生说到这里,垂眸摇了摇头。
把董岩放进这个故事里,是明台先生的要求。
明楼先生说:“明台这个臭小子,从小是大姐的掌上明珠,哪里知道战争残酷。董岩同志大概算是他的‘启蒙’,那是他第一次面对真正的‘牺牲’。”
“牺牲”——辞海中说,今用为舍弃、捐弃之意。即为阵亡、即为就义、即为捐躯。
那时的董岩不过四十岁,父母、家人早已不在,两位明先生与他并不相熟,是明台先生在战后找到曾经教养他的嬷嬷和共事过的同僚,才零零散散地拼凑出他曾经的故事,并大概将他的一生寥寥记下,只因“我不愿这样的英雄真正与世长辞,他该被后世记得,该受许多人的景仰与祭奠。”①
董岩出生于1900年,两个世纪的交界处。他的父亲是买办阶级,算是半个商人,靠着洋人和朝廷发了家,一跃成为当时的“上等阶层”。
父亲在京中置办宅院,左右围拥三妻四妾,他家里几个儿郎,都是从宅院的斗争里长大的,个个亲近父亲,妄图在他百年之后能得到三四分家财。奈何董岩的母亲早亡,他在院里受嬷嬷教养,他的嬷嬷是个乡下人,哪里懂得这里的风雨,只晓得要给小少爷吃好穿好,不受其他少爷的欺负就好了。
后来董岩独自留日求学,也是在日本,他接触了新思想、新主义。1920年,施存统、周佛海等在日本成立旅日共产党早期组织,年仅二十岁的董岩似乎看见了中国的希望,成为其中一员。1925年,董岩回国,开始了他在国内的活动。
1931年,日军最终发动了九一八事变,东北三省全部沦陷,成立了“满洲国”,华北危在旦夕,董岩的父亲做了汉奸,为日策划独立华北出了力。
对此是愤恨还是漠然,他的感受如今我们已无从得知,但至1932年,他的父亲死于群众的武装反抗之中,而董岩也从党的外围组织转移至地下,正式作为中国共产党员,以投日伪军的身份,开始了长达七年的潜伏。
这七年间,何等艰苦不必赘述,他转战绥远、齐齐哈尔、北平、南京、直至上海,1939年,由他负责樱花号专列的安保工作。
“那一晚是我第一次执行如此重大的任务,董岩大哥在没收了我的手提箱时我就有一种隐隐的预感——他是我们的人,至少是目标不相悖的人。而事实证明我没有猜错,虽然当时我们的主义不同,但那不能否认我对他抱有最高的敬重。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讲,如果没有他,也许我会丧命于那次任务。若他还活着,我真愿意与他喝杯酒、交朋友,可是永远不会了。
“那时董岩大哥受了伤,日本宪兵已经听到动静涌了过来,他要我不要管他,他留下,为我争取了跳车的时间。我仍记得那一天,他在我身前关上了门,也关上了他的生门。我转身开窗,身后的枪声愈紧,硝烟弥漫,处处都是鲜血。可我不得不把他留在那里,跳车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一句诗: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那是真正的鲜血、真正的牺牲,从那时起,我逐渐了解了他的主义,逐渐知晓了他的信仰,大概也是我后来决定投共的最初启蒙与根源所在吧。” ②
而当我在荧屏前看见那一幕被真实地还原出来时,我是热泪盈眶的。舍生取义,那不是什么小说或是剧作的老套编纂,而是那个年代所有为国捐躯的战士的缩影。
更是战士们沉痛的悼词、悲壮的哀歌、不屈的史诗。
少伯公曰: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逢危急存亡之秋,龙城飞将,当如董岩此。
① 明台:《往事回忆录》,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139页。
② 明台:《往事回忆录》,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141页。
其二·胡未灭,鬓先秋。
黎叔(1890~1943.12.31)是最早加入中国共产党的一批工人。祖上是农民,因为频繁的战争而导致破产,弃地而逃。从此黎叔成为上海的一名工人,在上海商务印书馆工作,因而阅读了许多汉译西方著作和学术、教育期刊。也是在这儿,他认识了许娟,生下一个孩子,名叫黎家鸿。
到这里,也许读者已经知道,那个名叫黎家鸿的孩子就是后来的明台先生。
“我至今回想起黎叔与我阐明明台就是他的孩子那天,仍旧有些不可置信。”明诚先生说,“我本是去布置任务的,但我却听到了那个消息。黎叔在那年离开上海去各地组织工运,又去香港组织省港大罢工,他是组织里的老人,也是活跃分子,说话很有分量。他是个好同志,却不是个好父亲。”
我诧异明诚先生会这样看待黎叔,明诚先生似乎也看出我的惊讶,没有与我计较,只是又笑着说:“是不是觉得我说出这样的话让你不可置信?我也知道这样讲是刻薄了些,他有苦衷,我了解。当年组织上因为种种问题,派他去各地开展运动,后来又去中央苏区工作,直至十八年后他才能够回到上海,去寻找当年遗失的孩子。我可以理解,可我依旧认为他并没有做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当然,这并不是他的过失。世事如此,我相信倘若是在和平年代,黎叔会与家人团圆生活一辈子的。”
“自古忠‘孝’难两全。”明楼先生为明诚先生申辩,“并不是阿诚无情刻薄,只是他心疼明台十几年来惦念父亲,心疼大姐要面对这样的事实罢了。你总要理解阿诚爱护家人。”
我笑着表示理解。
明楼先生回想片刻,又说:“谁都不知道黎叔的真实姓名到底是什么,甚至包括我。可黎叔1935年回到上海开展地下工作时,他用的名字是,黎鸿归。所以我知道,自始至终,黎叔都是牵挂着这个孩子的。黎叔没有活到抗战结束便牺牲,好在那时他们父子早已相认,也算了却黎叔一桩心事。”
1943年的平安夜,黎叔被捕,经过六天的严刑审讯,始终没有向日方透露半点信息,于那一年的最后一天,被绞刑示众,以至于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能把他救出来。明楼先生抱憾叹息:“黎叔是我们的好同志。身为上级、同僚,这是我们的失误,也是我们的重大损失。”
“我不认同他作为父亲的行为,却敬佩他作为战士的勇气。特高课的残酷刑讯非常人可以想象,更非常人可以承受。黎叔是上海地下党举足轻重的人物,若他在狱中叛变,整个上海地下党都会全军覆没,大哥与我想来也不会苟活至今。只是我很难过,他为革命和抗日而奋斗终生,却没能亲眼看到日寇逐尽、新中国成立。”明诚先生说。
黎叔至五十三岁,于上海慷慨就义。所有档案在其被捕时全部由其他同志烧毁,只留下一封在很久之前就已经交给明诚先生的《致明台家鸿我儿书》,若有一天他将死于抗战事业中,希望明诚先生能将这封家书交给明台先生,他唯一的儿子。
【图片】
▷黎鸿归《致明台家鸿我儿书》原件影印版。
“我无愧国家,却愧对妻儿。明台,家鸿我儿,若你看到这封家书,想必我已身死魂灭,可我仍想告诉你,你是中国人,是黎家人,也是明家人。我感念明家把你这般宠爱地养大,也感念明家将你教育成这样的君子。你我已经相认,我心满意足,只盼当你读到这封家书,不要愤怒,不要悲伤,要继续我们尚未完成的事业。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①
而明台先生则在回忆录中写道:“我曾怨过他为什么迟迟不来找我,在那些年,我始终想要找到他,不是因为亲情血缘,而只是想知道我的父亲到底是谁。可当我知道了他的身份,我又有些怯懦了,如果与他谈开,我们的关系会是什么样的?如果真的与他相认,大姐又会怎么想?那时我终于明白,我并不怨恨他,那是大哥曾教我的,有国才有家。我只是怨恨自己实在无能,叫大姐难过。可大哥大姐始终支持我,要我与他相认,他们始终在为我好。他牺牲的那天,我早已赶赴北平,阿诚哥发来电报,黎叔殉国。我读到他留下的家书,竟忍不住嚎啕,是为了我的同志,更是为了我的父亲——直到他魂归故里,我都没有叫过他一声父亲。我将抱憾终身。”
黎叔一生坎坷波折,正如明诚先生所言,若生逢好时节,或许黎叔可以与家人团圆美满,幸福一生吧。
正逢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纪念日,但愿黎叔之魂在天,能看见这独立的国家、辉煌的盛世。
① 节选自黎鸿归《致明台家鸿我儿书》。
其三·莫谓娥眉难报国。
“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算平生肝胆,因人常热。俗子胸襟谁识我?英雄末路当磨折。”
1903年,二十八岁的秋瑾离家出走,在中秋之时抒怀感叹,“苦作侬,强派作蛾眉,殊未屑!”
璇卿作竞雄,先生三十二岁就义绍兴,留下寥寥诗作,她是女权女学的先驱,更是革命的先驱。
而在她辞世后的几十年里,在革命里、在抗战中,处处看到鉴湖女侠的影子——她们有些在前线,有些在敌后,却都是一样的巾帼赛须眉。
《伪装者》向我们讲述了一个敌后的故事,在这个故事里,她们也同样不可或缺。
是苏太太、是夜莺朱徽茵、是于曼丽、是明镜。
她们的工作并不尽相同,却一样志愿报国、顶天立地。
“苏太太(1901~1997.7.1)就如同第二个大姐,她比大姐年长一岁,苏太太与苏医生都生在医学世家,祖辈便与明家交好,与大姐一同长大。她从小跟着父祖学习中医,后来十几岁的时候,便赴欧留学学习西医了。1922年苏太太回国,在北平活动过一段时间,1923年回到上海。那时阿诚刚到明家,几乎是遍体鳞伤,也多亏苏太太和苏医生精心照料,才能让阿诚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健健康康地长大。还有明台和大姐有时病痛,一直是苏太太来医治照看的,苏太太是明家的‘守护神’,我很感谢她。”明楼先生回忆说,“直到我从法国回到上海,才发现苏太太竟然是上海地下党的一员,成了我的下级。”
明诚先生弯着眼睛点了点头说:“那之前,我与大哥都习惯叫苏太太为‘阿姐’的,但知道了她的身份之后,却有些叫不出来了。但那太引人怀疑了,那时苏太太已经嫁给苏医生,于是我们也就跟着叫起‘苏太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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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摄于上海,左为苏太太,右为明镜
在剧中从头到尾都没有点明苏太太的名字,而两位明先生始终也没有与笔者透露苏太太的真实姓名。“那是苏太太的遗志,我们选择尊重她。”明楼先生说。
1943年黎叔被捕,苏太太紧急转移到北平,后来又转移到香港,直至逝世,也没有能够回到大陆看一看。一九九七年七月一日零点,香港回归,苏太太留下一封绝笔,于七月一日清晨,在香港寿终正寝。
她这一生做过富家小姐、做过地下党组员,之后前线战事吃紧,她又奔赴前线做医疗兵。苏太太生前不愿提起旧事,“近年来,总有些好心肠的朋友来拜访我,与我聊起我的一生,想要为我写成传记或是回忆录来将我的故事留与后人。但我并不需要缅怀,在那个年代,报国是所有中国人都应该做的事。我只是履行了自己身为中国人的责任。如我一样的人千千万万,只是我能够有幸见到新中国的日出,活到这个世纪之末罢了。今日看见香港升起五星红旗,纵使我不能再回到故园看一看,但亦了却此生心愿,于愿足矣。我已经足够幸运,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我的名字草草几笔,远不及‘中国人’的分量与意义。若要缅怀,那就缅怀那些曾在战争中献出生命、无缘得见崭新中国的同胞们吧。”苏太太在她的绝笔中这样写道。
我深深敬佩于苏太太的豁达与大义,我想,她也曾是大户人家的掌上明珠,却选择了投身革命的事业,整日行走于刀剑刃上,生死线中。这样的胆气与胸襟不禁令人心中震荡。
而剧中另一个“小人物”——夜莺朱徽茵,也来自当年那个真实的故事中。
“1939年76号的侦听机构,不论敌我,都被汪曼春尽数屠杀,我们需要一张陌生的面孔成为我们在76号侦听处的耳目喉舌。朱徽茵曾是武汉地下党的一员,事发后调往上海成为我的下线。我甚至不知道她曾经的上线是谁,也不知道在我与阿诚撤出上海之后,她被调往何处。你有过消息吗?”明楼先生问明诚先生。
明诚先生摇了摇头,很是怀念:“朱徽茵是个聪明可爱的女孩子,有她在电讯处配合我们行动,我们是如虎添翼。”
“是的,她的得力几次救了我们,不论是我们的人在汇丰银行被76号盯上,还是在梁仲春与汪曼春处活动,她传递消息非常及时,是百里挑一的人才。”
“只可惜上海地下党全部撤离后,我与大哥赴法,就再也没有朱徽茵的消息了。”明诚先生遗憾道,“但愿她能平安一生吧。”
在那个年代,似乎女人只该青黛红妆附于父夫身后,而也有很多人,如苏太太,如朱徽茵,她们舍弃安稳的生活而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下,将枪炮鲜血视为平常……甚至她们早忘记自己曾是娇娆红颜。
她们曾在历史上画出细小的枝芽,而后又无声无息地隐没于浩荡历史之中。
可她们的功绩成就今日的中国。
休言女子无壮志,娥眉亦是真英雄。
其四·捷报飞来当纸钱。
郭骑云(1911~1940),一个忠诚、古板、却有些可爱的“大男孩”。
郭骑云生于江西的一个小村庄,因为战争,家中兄姐父母都不在了,十四岁时跟着同乡学徒到了广东打工,他不爱说话,周遭没有熟悉的朋友。他住在一个离工厂很远的破房子,因为租金便宜,于是每天早上四点多就要起来往工厂赶,晚上七点下班,要九点多才能回到他的出租屋。
1927年12月7日,那天他拿到了工资,却在回家的路上被一伙流氓打劫。郭骑云为了保住那点薪水,瘦得像麻杆一样的他几乎拼了命地和那几个流氓打架,拳拳到肉,但实在是寡不敌众,就在他觉得快要被打死了的时候,有人救了他。
王天风与明楼在附近执行任务,听到动静后前来查看。他们在远处看了一会儿,想知道这个小子到底能坚持多久,没想到超出了他们的意料,王天风在那晚就想,这小子是个可塑之才。
甚至没有用明楼动手,王天风一个人就把五六个人解决在地,他蹲下来问郭骑云:“从今以后跟着我,怎么样?”
“王天风的眼光确实毒辣,郭骑云这孩子善良、忠诚。但他一点不知变通,我都不知道疯子是怎么教他的,疯子的灵活他是一点都没学到。”明楼先生说,“那天晚上疯子就把郭骑云带回了我们的住处,还朝我要钱给他买身新衣服。我说你自己捡回来的自己养,他大言不惭地跟我说他没钱。要不是看在孩子可怜,我一定一分都不会给他。”
从那以后,郭骑云跟着王天风学习、训练,也逐渐能够独当一面。在明楼与王天风赴法活动的那几年,他把郭骑云留在了国内,送到黄埔军校学习。直至王天风被派遣回国接手上海站,选定郭骑云做了他的副官。
“郭骑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就是碰见了疯子,给了他接受教育、报效国家的机会;可他最不幸的也是碰见了疯子,到最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棋局上的位置,就不可置信地牺牲了。疯子曾救了他,也亲手了结了他。那天我接到郭骑云殉国的消息,觉得这世界上任何人都没有疯子那么疯狂,那么不可理喻。他的赌注下得太大,大到我们根本输不起,若输了,那些为此而献身的人就白白牺牲了。可当死间计划尘埃落定,我终于有时间可以从头到尾平静地梳理时,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疯子会直接杀了郭骑云。死间计划固然有人要接受76号的审讯,既然明台已经在计划里,那就没必要让郭骑云在死之前仍要接受76号非人的待遇了。他到底还是舍不得这个十几岁就跟着他的憨厚的青年,与其让他落在日本人手里,还不如给他一个痛快。只是可怜这孩子,到死大概也不相信他的老师、他的教官、他的长官会背叛和杀死他。” ①
这实在是一个悲悯的事实,在那个年代,有多少人甚至不知自己因何而死。可郭骑云若知道他的牺牲换来第三战区的大捷,这个正直的青年想来也会开心吧。
“我向来知道大哥和阿诚哥总是习惯于叫老师为‘疯子’,我在军校时,老师对我的种种训练也确实让我感觉到这个人太过激烈。可我从没想过老师会这样将郭骑云和于曼丽设计进计划中,我们三人都是老师的死棋,只是我在那场噩梦里幸运地存活了下来,而郭骑云和于曼丽,却永远不能再回来了。第三战区大捷后,我将报纸和嘉奖令烧给他们,我想让他们知道,他们以身殉国,换来了第三战区以万计数的将士们的生命和胜利。他们没有白死。” ②
“捷报飞来当纸钱。”这是对如郭骑云一般牺牲的战士们最好的慰藉了。
而值得一提的是,郭骑云生前有一位深爱的女友,是光明电影公司一名小有名气的女演员,名字叫李小凤。他们的爱情故事如何开始我们已不得而知,因为身份原因,郭骑云从没有给过李小凤什么名分与承诺,但他们依旧相爱。郭骑云一生硝烟弥漫,李小凤是他生命中唯一一朵明艳娇柔的玫瑰。
就在郭骑云被王天风一枪毙命的那天晚上,他的尸体被扔至郊外一处乱葬岗。第二日晚,李小凤得知消息,孤身前往乱葬岗,在尸山之中找到了郭骑云的遗体,将他带回了家,用半副身家为他置冢,随后留下一封遗书,随之自缢于家中。
遗书中写道:“我用一生去爱一个男人,我知道他有事瞒我,却从不敢多问。直到那天我看到报纸才发现,他竟是军统的一名特工。我没有被欺骗的感觉,反而骄傲我爱上的是一位为抗日而献出生命的英雄。至此我已经没有遗憾,从前他为了保护我而从不与我多说他的身份,现在,我要去找他,我要告诉他,与你在一起,我便什么都不怕。只盼有人看到这封遗书,将我与他葬在一处,我最后的心愿,也就了了。”
【图片】
▷演员李小凤殉情自缢前留有的遗书原件,还能看到纸上一处氤氲的泪迹。
1940年,郭骑云29岁,死于“死间计划”。
所谓“生不逢时”大抵如此,这样憨厚忠诚的青年,这样深爱着的义无反顾的爱人,但愿他们能够来世再见,在和平安稳的世界里,做一对幸福厮守的恩爱夫妻吧。
① 明楼:《一个疯子》,《我的忏悔录》(未出版)卷上,1971年。
② 明台:《往事回忆录》,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230页。
其五·身既死,神以灵。子魂魄,为鬼雄。
“我用一生怀念我的长姐与老师,长姐教会我做人,而老师教会我做一个中国人。”①
“我这辈子最愧对的人,便是大姐。她为明家付出了太多,甚至于她的生命。她一直为我们操劳,最终为我而死——而她至死,也未曾考虑过自己,也未曾与她所爱的人做过一日夫妻。” ②
“长姐如母,在明家,大姐就是我们的天。虽然她在的那些日子里总是更偏向明台一点,可我知道,她心中始终有大哥和我。大姐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我爱她,我们都爱她。” ③
“我这一生最感念的人是你的大姐明镜。她是我们的同志,也是将我失散的儿子培养长大的恩人。她对你、对抗战的付出,我铭记于心。” ④
《伪装者》上映后,“明镜”一角得到众多观众的喜爱,而在最后一集中,明镜的死亡则让粉丝们集体不满——凭什么要我们大姐强行be?
“明镜”的角色可谓是深入人心,她正义、无畏,是明锐东夫妇去世后撑起明氏的明董事长,也是将三个男孩抚养长大的明家大姐。那一段“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霸气演绎更是至今为人津津乐道。一时间,“明则天”、“小皮鞭和巴掌你选一个吧”等梗也被玩得不亦乐乎。
在与两位明先生的谈话中,笔者问对于网络上的这种对明镜小姐的‘玩梗’(明楼先生这时打断我说:讲明镜小姐总是怪怪的,叫姐姐吧,她会喜欢的),会使您们觉得是对故去姐姐的一种不敬吗?
两位明先生相视而笑,随后明楼先生答道:“当然不会,否则我们也不会同意让大姐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事实上《伪装者》这部剧作的还原度非常之高(在这里,明诚先生插话说‘还不是因为你事情太多,剧本上小小的错漏和失真都不肯放过’。明楼先生无奈地看向明诚先生,后者挑挑眉不再打断他,实在让人忍俊不禁。),我们的大姐就是那样一个人,她是明家的大家长,我们都是她的孩子。能在几十年后让大姐以这样的形式‘复活’,能够得到那么多人的喜爱,我很开心,想必大姐也不会怪罪的。”
明镜(1902~1940),上海人,长明楼先生两岁。直至1919年她接管明家家业,也才不过十七岁的年纪。
【图片】
▷摄于1918年上海,十六岁的明镜,一袭时髦的长裙,青春烂漫。
本该是无拘无束的明大小姐,本该读着全上海最好的学校,做父亲翼下最珍惜的那颗掌上明珠,本该像只鸟儿自由自在,却在明锐东夫妇的事故之后一夜长大,成为明氏的支柱。
那场事故是汪氏的“杰作”,明锐东临终前留下“明家三世不与汪家结盟结亲结友邻”的遗言,将明氏与明楼都交托给了年仅十七岁的少女。
两三年间,明镜逐渐熟悉了集团的事务,虽然规模不及当年父亲尚在时的光景,但明氏仍然是上海数一数二的企业和世家。明镜凭借一己之力,将明氏企业救活。而这悖于汪氏的初衷,1922年,汪氏再次派人暗杀明镜明楼姐弟二人,企图制造一场车祸,但不幸的是明台先生的生母舍己救人,死在那场“车祸”之中。
明镜为明家尽心尽力,她有她的理想,也有她的恋人,却始终未能如愿,只是一直坚持着守住这个家。
明诚先生在回忆姐姐时说:“大姐在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家。大姐逝世后,大哥与我给北平的明台发电:大姐一生都在担心失去我们,到头来,我们失去了她。我们三人从小就让大姐操心,她整日里看着报纸哀叹,哪里又发生了游行,哪里又发生了惨案。每天出门上学之前大姐总要千叮咛万嘱咐,下了学不许出去乱跑,要赶紧回家,后来日日叫司机接送我们。国内战事日紧,上海形势变幻莫测,大姐担心我们,将我们送到法国、送到香港,企图让我们离战争远一点,做个本分学者。可我们让姐姐的愿望落空了。我们骗了大姐很久,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们愧对姐姐,可姐姐却微笑着摸我的头发,说你们能走这条路,姐姐很高兴,很骄傲。她会覆着我的手说,这些年,苦了你们了。我向来是不肯在大姐面前表现太多情绪的,可那天我在姐姐面前哭得像个孩子。大姐一生为我们操劳,最后也没能过上一天自己想要的日子,也没能与她所爱的人光明正大地站在一起。”
“我们在外打打杀杀好似威风,却没能力让大姐过上她想要的生活,我们枉为她的弟弟。”明楼先生沉声叹道。
关于明镜的恋人,在剧中并没有直接说明,但许多粉丝依旧看出了蛛丝马迹——《伪装者》剧中的另一重要人物王天风,曾与明镜有过一段感情。
王天风(?~1940)的来处,谁也不知道。
明楼先生回忆,他们相识于黄埔军校,后来成为生死搭档,王天风从来没有和他讲过一句关于他的出身,明楼便也不问。之后他们在法国执行任务,王天风先明楼一步回国,开始在上海展开情报工作,并于1937年着手合并蓝衣社与特工总部,改组为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也就是后来我们常说的军统。
1938年,军统正式成立,王天风则成为军统上海站的“毒蜂”,那两年军统上海站立功无数,但牺牲也多。1939年,76号侦听组全部被捕,其中一名叛徒暴露了毒蜂的身份,王天风被迫转移,退出上海战场,到湖南省黔阳县军校做教官。随后明楼替补,而王天风返回湖南的路上劫走明台,开始了观众所熟知的《伪装者》故事线。
明楼与王天风的做事风格截然相反,王天风看似莽撞冒失,实则狠辣疯狂,在这一步没走完之前,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会走到哪里,所以明楼叫他“疯子”;而明楼则擅长精心算计步步为营,棋局开局就要想到最后一步,不论敌我,所有的进展都要在他的掌控之中。
所以他们从来不和,在没有任务的时候,总会一言不合就打起来。可他们却仍是生死搭档,他们能力相近,互相了解,故而毒蛇替代毒蜂成为军统上海站情报科科长,也故而在王天风死后,明楼能够瞬间洞悉他的整个计划,完成他未完成的布局。
而关于王天风与明镜的感情,“我和王天风相识于黄埔军校,彼时谁都看谁不顺眼,但同期学生只有我和他争夺成绩一二位,也因此,我们成为生死搭档。毕业后我们加入蓝衣社,曾在上海活动过一段时间,他化名王成栋,伪装成一个红酒商人。也是那个时候,王天风认识了大姐,我可以理解他会爱上大姐,我们的姐姐是最漂亮、最善良的,我不信会有男人站在姐姐面前时会不心动。但我得知他与姐姐来往时,当场和他打了一架,我以为他是为了恶心我。但后来我发现不是,他认真地和我说,他爱我姐姐。”
“那您是什么时候接受了呢?”我问。
“我从没有过问他们的事情,只是我记得姐姐接管明家以后就常常唉声叹气,我多希望那时家中没有变故,她如其他少女一样,上学、逛街、谈一场恋爱。可世事总不遂人愿的。后来有一段时间,我明显地感受到姐姐心情好,整天都是笑着的,那是王天风的功劳。当我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我就告诉王天风,你要处理好这段关系,你要想好以后。只要你不让我姐姐伤心,我就同意你们在一起。”
“但是1935年,我和王天风赴法活动,至此他就与姐姐分道扬镳了。那之后,王天风娶了一个与他同期曾爱慕过他的女人,我知道他不是始乱终弃,只是以后世道艰险,他需要一个软肋,一个把柄,在未来有用的时候,助他一臂之力。虽说同是抗日同胞,但对那个女人来说真不公平,可我仍自私地感谢他没有选择我的大姐,没有把大姐牵入危险的漩涡之中。我们都是走在悬崖边上的人,干干净净一刀两断,也好掐了牵挂,对他、对大姐都好。只是……”明楼先生讲到这里,哽咽不能言语。
于是明诚先生接着说:“只是大哥一直觉得对不起大姐,她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到头也没能与相爱的人成家,大哥是心疼大姐,甚至大姐最终,都不知道王天风的真实姓名,只知道她爱的是一个叫王成栋的红酒商人。我一直怀疑大姐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但大姐从未向我们提起过,我想她大概知道王天风身份特殊,可并不知道他的真正名字和身份吧。”
我很难想象在那个年代,一个军统特务与一个世家小姐的感情。他们之间上演了最令人痛心的爱情悲剧,她的爱如浮萍无根,她只知她爱着那个人,却不能做他的妻子、不能为他点一寸香火,就连思念,也只是对着一个虚假的名字诉尽衷肠。
而王天风,“‘我这一生能够爱她一个,就足够了。’王天风那天这么和我说。我们在黄埔军校学习时,我们的老师教我们无情才能做个优秀的特工。我对此嗤之以鼻,王天风却奉为圭臬。他从始至终都是这么认为的,只是在遇见我姐姐之前,他是因无情而相信,而在与我姐姐分开后,却是因为已经深知有情的苦了。”明楼先生说,“在法国分别的前夜,我们难得平静地喝酒,他醉了,总说对不起我大姐。可这世道哪还有对得起对不起。他这人就是嘴硬,除了那一次吐露心事,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在乡村俱乐部时,他与我说若‘死间计划’能成功完成,那他这辈子就只有一个遗憾了。我明白他的遗憾是什么。”
他的一往情深全都给了她,却不能与她成为夫妻哪怕一朝一夕——便最终牺牲了。
王天风的牺牲,将整个“死间计划”的可信程度提高了一个等级。在那场较量中,他们大获全胜。可在王天风死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仍背负着叛党的骂名,甚至没有自己的墓碑。在抗战胜利后,明楼先生与明台先生为他正名,终于将他的名字记在烈士薄上。
“从前我总以为大哥就是不肯承认明台有本事,好好地解决了事情也要说‘看来疯子还是有点本事的’,后来我才知道他那哪里是不肯承认明台有本事,明明就是见缝插针地挤兑王天风罢了。”
我不禁同明诚先生一起笑起来,想起剧中明楼与王天风一言不合就要开打的画面,粉丝们调侃地称之为“小学生打架”,我虽无缘得见王天风,但与明楼先生对于王天风的一番谈话下来,也实在感受到两个人都有些相同的固执和孩子气。
“大哥看不惯他的行事风格,太疯狂,变数太多。可他肯定他作为一个特工的价值,也肯定他作为一个中国人抗日救亡的信念。当然,大哥没有明言过,但当我提及王天风时,大哥总是摆出傲慢的样子同我说:‘虽然人是疯了些,但他有资格做我的生死搭档’。”明诚先生笑着摇了摇头,“还说王天风嘴硬,其实大哥同他一样嘴硬。”
这确实像是明楼先生能说出来的话。可我想明楼先生本质与王天风很相似,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横眉冷对过来,却依旧承认对方的原因吧。
1940年深秋,死间计划启动,王天风殉国。
之后第三战区大胜,捷报纷飞。
“我与他见最后一面时,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抗战必胜’。虽然我们最终的主义不同,但他是一名抗日战士,值得称为烈士,值得让我记住他。” ⑤
“如果没有老师,我依旧是明家不懂事的小少爷,我没有机会能够为国效力。我曾震惊他竟会背叛,但后来知道真相令我心惊。那一晚我亲手杀死了他,可我相信老师不会怨恨我,兴许还会对我说:‘明台,你出师了。’对吧?我完成了他的计划,第三战区大捷,是对他最好的告慰。大哥说,他就是一个疯子。没错,他是个疯子,牺牲掉郭骑云,牺牲掉曼丽,甚至将自己的命都算进去。可我敬爱这个疯子,他是我的老师,我敬爱我的老师,永远,永远。” ⑥
随后,1940年冬,明镜牺牲。
明镜一生想要保家卫国,却因守护着明家而放弃了去追求自己的信仰和爱情。明楼先生谈及此时不忍在我面前流泪痛哭,踱步到阳台背对着我,我坐在屋内,仍能隐约听见明楼先生压抑怀念的哭声。明诚先生也眼睛微红,向我解释:大哥总是这样,他是想念大姐了。
许久,明诚先生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滑落。他笑了笑低声说,我也想念大姐了。
明楼先生提及,明台先生曾一直为明镜的牺牲而自责,他想假如那天他没有任性到火车站去,是不是大姐就不会有事。“可我又怎么会怪他呢?当阿诚成为我的下属,当我坐在新政府的办公室里,当明台从军校毕业回沪,就已经把大姐放在危险之中了。若说对不起,我们兄弟三人都对不起大姐。”明楼先生叹息道,“只是大姐一定不愿我们如此自责,我与明台说过,只要活下去,我就原谅你。我想,大姐也该是这么想的。”
“虽然我与大哥同是马克思唯物主义的信奉者,可我们仍期望,也仍相信着姐姐在天有灵,她一直看着我们,从未离开过。” ⑦
也许真的是姐姐魂魄在天,保佑着、守护着三位弟弟,他们在乱世之中顽强不死,替她完成夙愿,替她看见了新中国的曙光。我想她泉下有知,看到他们的累累功绩、活得顶天立地,定会忍不住骄傲地与旁人说:看,我的弟弟们,我们明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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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5年12月,明镜(前中)、明楼(后中)、明诚(左)、明台(右)摄于明公馆后花园,这是明氏四姐弟的最后一张合影。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大姐与王天风,当得起。”明楼先生说,“今天夸了太多那个疯子,我已经生理不适了。这是最后一句。”
1945年秋冬之际,明楼先生将王天风的墓碑迁入明氏墓园,与明镜共葬。
“生前未能实现的愿望,我大发慈悲地帮他圆了。既然他爱我姐姐,那且容他这个孤魂野鬼在明家做个入赘夫婿吧。”明楼先生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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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氏墓园,明镜与王天风在此安稳长眠。
① 明台:《往事回忆录》,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1页。
② 明楼:《祭家姐明镜文》,《我的忏悔录》(未出版)卷上,1970年。
③ 明诚:《祭姐》,《随感集》(未出版)卷上,1960年。
④ 节选自黎鸿归《致明台家鸿我儿书》。
⑤ 明楼:《一个疯子》,《我的忏悔录》(未出版)卷上,1971年。
⑥ 明台:《往事回忆录》,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237页。
⑦ 明诚:《祭姐》,《随感集》(未出版)卷上,1960年。
其六·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2015年10月1日,新中国成立六十六周年大庆之际,明台先生在上海家中与世长辞。
明台(1919~2015)先生生于上海,生父黎鸿归,生母许娟,曾名黎家鸿,因被明家姐弟收养,改名明台。
回看明台先生的一生,可以说是“幸”也“不幸”,他在明家备受宠爱地长大,却永远失去了自己的母亲;他受教于王天风以保家卫国,却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亲手杀死了老师;他遇见了他的此生所爱,却与她生死相隔。
明台先生在他的《往事回忆录》中说:“我的一生就像一出闹剧。”
明台一生的第一个转折在四岁,母亲与他外出,因救明家姐弟而死于那场车祸之中,从此明台成为明家最受宠的小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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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2年摄于希望照相馆,从左至右依次为明镜、明台、明楼。
在未进军统之前,明台只是一个富家子弟,一个普通的学生。明镜因明台生母的救命之恩而对他宠爱有加,当时战火纷飞,明镜为了让明台能够安稳生活,在明台十九岁时(1937年)将其送往法国,与明楼明诚一起求学,1938年明台不愿继续学习文学,跑到了图尔闹着要学法律,1939年,又变了心思想学欧洲史,于是明楼又辗转把他送进香港大学学习欧洲史。那时明楼和明镜只想着让明台平平安安过一生,虽然明台做事总是没长性,学习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总好过他无所事事或者出去胡闹。
“我记得小时候明台总是下了课就跑得影子都不见,大姐为此发了好多次火,可明台还是屡教不改。后来国内战争爆发,大姐干脆叫司机每天放学都去接我们,明台下了学不能跟同学们出去疯闹,闹脾气闹了好久,最后是大姐给他买了一箱子可口可乐,这才哄好。明台在学校也总是闯祸,前些年大哥还在上海,闯了祸由大哥去处理,回来顺便要教训教训明台。后来大哥外出,去认领明台就成了我的工作,大概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学会的八面玲珑吧。”明诚先生笑道。
明台先生则在回忆录中这样写道:“小时不懂事,常常惹是生非,大姐又忙于公司的事情,就总是叫大哥来处理。大哥实在烦人得很,我有一点小错误都要唠叨半天,我说什么都是错的。后来大哥不在家,变成阿诚哥来看管我,我才发现还不如大哥呢,大哥靠说的,阿诚哥靠打的。现在想想,他们两个还真是天生一对十分互补。”
明家小少爷在20岁以前的日子可谓是锦衣玉食无忧无虑,而在二十一岁,他的人生开始了第二个转折——被王天风“劫”至军统,成为了一名特工。
而在那里,他也认识了他此生的挚爱,于曼丽。
“我曾想,我为什么会那么晚才认识她呢?1939年我才在军校认识曼丽,而1940年,她就在我的眼前死去了。我仍然记得我中途离开军校的那一天,林参谋告知我曼丽曾经的故事,那天大雨滂沱,我回去救她,当我看见她在雨中被捆绑在绞架上,我就知道我再也不想离开她了。
“我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样子,明明看起来小小的十分娇弱,出手却毫不客气,凌厉狠辣。我想我大概从那时起就已经对她萌生好感了吧。后来她成为我的生死搭档,我们一起在上海执行任务,她总是支持我的,不论我做下的决定有多么愚蠢,比如炸毁那条走私线;她也总是为我着想的,就像那次接到‘清除明楼’的命令,她甚至比我还不忍。或许知道她的故事的人会觉得她就是那个心狠手辣的‘黑寡妇’,可在我心里,她一直那么善良,她像一只小鸟,在我耳边叽叽喳喳的时候我就觉得开心,她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孩子。
“可是我们仅仅不到一年,她就走了,她暴露在76号特工的灯光里,为了不连累我,割断了绳索,死在了乱枪下。” ①
于曼丽是一个让人提起便会觉得心疼的名字。
1919年,于曼丽出生于湖南的一个县城里,她的生父生母抛弃了她,被孤儿院的嬷嬷抱走。1927年,于曼丽八岁,一个男人来到孤儿院收养了她,给了她一段平静安宁的生活。但是好景不长,1933年,在于曼丽十四岁时,她的养父把她卖到了青楼,十五岁时就开始挂牌接客,花名‘锦瑟’。
可在那样的地方,小小的女孩无依无靠,哪里懂得保护自己,才不过一年,她就染上了花柳病,被妓院赶了出去。她没钱治病,甚至没钱吃饭,就在她快要死在街上的时候,她遇见了一个姓于的湘绣商人,于老板心善,救了她,给她取名“于曼丽”,并请各地的名医来为她医治,终于在半年之后,于曼丽恢复了健康。
之后她与于老板兄妹相称,于老板送她去私塾让她念书,于曼丽也曾过过一段幸福安逸的日子。
可没过多久,1937年,就在于老板一次办货途中,被三名土匪杀害了。于曼丽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学校里,而之后,“锦瑟”重出江湖。
一年间,她找到那三名劫杀了于老板的土匪,费尽心机地嫁给他们,便在新婚之夜下手杀人,三名劫匪最终家破人亡,个个惨死。世人称她“黑寡妇”。
1938年,于曼丽在杀死了最后一名劫匪之后自首,被判死刑。
本该是立刻行刑的,但那时突然战争爆发,军统接管了监狱,王天风看中了于曼丽的决绝狠辣,觉得她资质非凡,便将她带到军校进行训练。学员一波一波地毕业,于曼丽却依旧没有找到能与她相配的生死搭档,直至1939年,明台进入军校,遇见了她。
那是她的生死搭档,也是她的此生至爱。
她就这样开始了她人生中最光明也最快乐的一年,她成为明台小组的组员,能够以“于曼丽”的名字爱他,能够以“于曼丽”的名字报国,“她曾与我说:‘我从未想过我能够有朝一日做一个光明正大的战士,我此生的所有幸运,一是遇见了哥哥,二是遇见了你。你知道吗,我好像苦尽甘来了,哪怕世道艰险,我们每日走在生死边缘,可我依旧觉得快乐。’可那快乐那么短暂,我至今仍时常回想起那天夜里她的样子,她那么可爱、那么不舍,我还说我等你回来,与你一起庆祝。但却永远不能了,她笑着割断绳索,笑着看着我,好像在与我说再见。可是我不要她告别,我不想她告别。
“我们在军校时,曼丽曾站在绞架前说‘我要站着去死’,竟一语成谶,那天夜里她摔下城墙,还要固执地站起来挺直了脊梁,直到子弹打穿她的身体,剥夺她的生命。我失去了我的挚爱,失去了我的半条性命。” ②
1940年,于曼丽殉国,年仅20岁。
笔者不禁怅然,一个20岁的女孩,正是青春快乐的年纪,未来本应有无限可能。可于曼丽,她没有美好的童年,没有幸福的家庭,也无法再拥有一个“未来”。
“最初我总是怀念她,上帝对她作的恶已经够多,为什么还要夺走她的生命呢?可后来我逐渐释怀,曼丽一直爱美,让她停留在她最年轻、最漂亮、最快乐的年纪吧,那也算是另一种温柔了。若将来我能在泉下与她重逢,她就可以笑我怎么老成这个样子了。” 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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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摄于上海,明台与于曼丽的“婚纱照”,也是他们的唯一一张合照。
在于曼丽英勇就义后,明台继续完成了“死间计划”未完成的棋局,随后在上海假死,被迫转移至北平。
在那之前,他找回了于曼丽的遗体,将她的骨灰葬于明氏墓园内。
“大姐最大的心愿就是要让明台做个本分的学者,不要被卷入这乱世漩涡。那些年我们一直努力成全他,不论他想要学什么,我和大姐都费尽心思地帮他如愿。可后来他还是走上了那条道路,大姐知道这件事时明台正在76号受刑,她几乎失控崩溃,这是我对不住大姐和明台,我没有保护好明台,反而亲手将他推进了这盘棋中。他虽然没能走上学者的路,安稳地度过一生,可我其实为他骄傲。他去北平前与我说,他辜负了我,更辜负了大姐。我说,你没有辜负任何人,你能够为国尽忠、为国效力,你是明家的好儿郎。” ④
1941年春,明台正式加入中国共产党,并依从组织要求与党员程锦云结婚。他们在上海有过几面之缘,“锦云一直是我的好同志,但因组织要求而嫁给我是她的不幸。我力求公平、宽容地对待锦云,事实上我也确实如此,但我知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上其他女人,没有人能代替曼丽在我心中的位置。”明台先生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
明台先生在那之后至建国前,一直在北平活动。抗日战争结束后,明台先生则继续以“卧底于共产党的军统特务”的身份卧底于国民党中,并在随后的三年内战中做出了重要贡献。
“在我的印象里,明台总是那个爱闯祸的小孩子,总要我和大哥来为他擦屁股,可那几年的经历与历练让他成为了真正能够独当一面的战士。他时常寄来家书,我都珍惜留着,以防想如今日这样重新翻看。他在家书中与我和大哥报平安,我有那么几个瞬间,读着读着就觉得那个小孩子真的长大了。大哥笑我多愁善感,可我要戳穿他,他比我还要多愁善感,总是对着明台的家书湿眼眶。虽然对此大哥狡辩为‘是想念姐姐’,但他的心思可逃不过我的眼睛,大哥也是觉得明台不再是那个在我们的护翼之下的懵懂少年了吧,虽然骄傲,可总有些不舍得。” ⑤
1949年建国后,明台与程锦云和平离婚,1950年,程锦云遇到了一位中学老师,并与他有了一段美好的感情。她辞别明台,离京赴陕,于1986年在西安家中辞世。
明台先生则在与程锦云离婚后,收养了一个被遗弃在路边的女婴,明台先生为她取名“黎明”,小字曼丽。随后,他带着女婴定居维也纳。
那是他曾想要与于曼丽一同去的地方,但老师没有同意。于曼丽也一直想要什么时候能够与他一起去看看,可惜她再也没有机会。明台先生带着于曼丽的骨灰迁居维也纳,在维也纳的庄园里度过了他几乎全部的后半生。
1996年,明台先生与黎明一家回国,着手将这些年来零零散散的随笔编成书作,并于2001年写成了《往事回忆录》,由人民出版社正式出版。
2012~2014,明台先生与明楼先生、明诚先生一起参与了电视剧《伪装者》的剧本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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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于2012年上海,明家三兄弟与《伪装者》编剧商讨剧本。
最终,在《伪装者》播出后两个月,2015年10月1日,长眠家中。
笔者在三个月前找到黎明小姐,她已经年逾花甲了。黎明小姐是一位知书达理的女士,很高兴我记得她的父亲,并乐意与我交谈关于明台先生的点滴:“父亲与我说,我是两姓之子,是黎家与明家共同的血脉,故而叫我‘黎明’。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它就像一束曙光,照进我的生命里。父亲还说,虽然我不能亲见我的母亲,可我应该记得,我的母亲叫做于曼丽,是父亲这一生的爱人。我的小字叫曼丽,父亲想让我以这种方式让我记住的母亲。小时候我懵懵懂懂地信了,可长大后我总是想,父亲没有说实话,或者是没说全部的实话——他一定也想让我把这个名字传承下去吧,代替我的母亲幸福地活在人间。1973年我在维也纳与一个奥地利男人,也就是我现在的丈夫结婚,生下我们的两个孩子,在为他们取中文名字的时候,我便让他们一个姓黎,一个姓明;一个名松,一个名竹。我同父亲讲的时候,他果然很喜欢。父亲常与我讲他前半生的故事,讲我的母亲与姑姑,讲我的师伯与郭大大,也常带我去巴黎找大伯和二伯,我一直庆幸自己被父亲所收养,能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是我的幸运与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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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摄于奥地利明氏庄园,分别为黎松(前左)、明台(前中)、明竹(前右)、黎明与丈夫(后左、后右)。
“在我心里,明台一直就是那个爱惹是生非的没长大的孩子,在定居维也纳之后,他定期回国来看望大姐和疯子,有时也会跑去巴黎找我和阿诚,这大多是他又想要热闹了,折腾着阿诚给他做上海菜,若不听他的,他就要嚷嚷‘大姐不在了你们就欺负我’来压我们,真是个混小子。”明楼先生说,“倒是曼丽那个小丫头懂事,每一次来家里都帮阿诚做这做那,我们都喜欢曼丽,好几次与明台说下次你不要来了,曼丽自己来就够了。明台一来保准鸡飞狗跳,不省心的臭小子,哼。”
明诚先生听到这里也在一旁笑说:“曼丽是个很好的孩子,懂事,机灵,可爱,就像她母亲一样。至于明台,他在二十二岁便永失所爱,在忧劳和想念中度过一生,也该让他好好休息了。”
我敬佩于明家的精神,也感动于他们对逝者的缅怀。
我想,那个二十岁的女孩子也并没有死去,她在他们的怀念里睡着,有一个传承了她的名字的姑娘,替她怀抱了她所有的爱与关怀,安康顺遂地活在这世间。
① 明台:《往事回忆录》,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184页。
② 明台:《往事回忆录》,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185页。
③ 明台:《往事回忆录》,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187页。
④ 明楼:《祭幼弟明台文》,《我的忏悔录》(未出版)卷下,2015年。
⑤ 明诚:《重阅明台家书有感》,《随感集》(未出版)卷下,1959年。
其七·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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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于1904年上海,明锐东夫妇抱着三岁的明镜(左)与一岁的明楼(右)
1904年,明楼出生于上海。这位小公子可以说是在万众瞩目下降生的:明氏在祖辈分家,明锐东一支仅有明镜一位小姐——在那个年代,明楼的出生等同于明氏集团有了继承者。
幼时的明楼与明镜在宠爱中长大,明锐东请先生来家里教导两个孩子,年纪足够后就送去私立学校读书,要他们既不能忘祖背宗,也不能故步自封。
明楼先生回忆幼时说:“我母亲是名门闺秀,一个温婉美人。我们的父母是典型的‘严父慈母’,我小时候很淘气,不是普遍意义上的淘气,我同其他孩子玩的时候总是怂恿他们去干这干那,最终闯了祸也怪不到我头上,谁让我比他们都聪明呢。但是父亲知道都是我的主意,就罚我去跪小祠堂,那时候家里小祠堂只有年节或是忌日才会摆贡,就是母亲看我总被罚跪怕我饿着,才开始每天都在小祠堂里备着贡品,久而久之就成了规矩。”
如此一想,确实是明楼先生的“做派”,在《伪装者》剧中,粉丝笑称明楼为“传销组织头头”,时常调侃“明大忽悠上线”“明楼专业洗脑一百年”等,让人忍不住大笑,没想到明楼先生从小便如此“有天赋”,“对,阿诚总是喜欢看这些评价然后转述给我,我开玩笑说不做传销可惜了,动动嘴巴就能挣钱。”我与明楼先生提及此时明楼先生笑着说。
在这里,明楼先生提到,父亲曾打他最狠的一次是他逃学去听戏。那年是1916年,汪笑侬赴沪演出,明楼独自一人翘课逃学,挤在人群里去听《博浪锥》。他听得热血沸腾,那几天连听了好几场,明锐东本来不知道的,结果因为明楼大意,在家哼着小曲被明锐东发现了。
“那次父亲打我,母亲也没有给我求情,我为此赌气了好几天。后来我才想,大概是父母不愿我从军从政,不想我投身革命上阵杀敌,希望我能够当个本本分分的学者吧。我之前不也是总想叫明台远离《十字军骑士》那样的书?汪老板的《博浪锥》是场好戏,只是对父亲来说那太激进、太危险。明氏企业一直中立,父母想给我们一个安稳自由的成长环境。”说着,明楼先生兴致高涨,现场唱了一段《博浪锥》,明诚先生为他做文场。一段慷慨激昂,明楼先生大呼过瘾。
明楼的童年时期是在锦衣玉食中度过的,在那个战争年代,许多孩子流离失所,食不饱腹衣不蔽体,而明楼先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历练”,直到二十岁后。明楼先生表示,他也曾经过过一段风餐露宿的日子,那是在黄埔军校毕业之后,和王天风一起在广州执行任务的时候。
“我1926年进入黄埔军校,是黄埔军校的第三期学生,我同大姐说要与同学游历祖国山川,那时正是国共第一次合作时期,国内还‘比较’太平,大姐也没有怀疑。我作为一名国民党预备学员到黄埔军校学习,黄埔军校掺杂国共双方的学员,我向来喜欢交流一些不一样的思想,就是那个时候我了解了马克思和苏维埃,后来国共合作破裂时我已经加入了共产党,但是仍然保持着国民党员的身份,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在国民党中卧底,与王天风结成搭档,在广州活动。”
明楼在广州活动一年有余,七一五分共后,他也暗中帮助许多共产党员逃离了国民党的多次围捕和暗杀。
1927年,他们在广州救下郭骑云后回沪,共产党要求明楼投入汪芙蕖门下,国民党则要求明楼与王天风保持静默等待命令,于是王天风着手训练郭骑云,而明楼则回了家,度过了前半生最后安稳的日子。
直至1932年,明楼与王天风作为黄埔军校毕业生中的重要骨干着手组建力行社(即蓝衣社)。那一年,汪曼春父母双亡,自武汉赴沪投奔叔父汪芙蕖,与师哥明楼相遇,开始了一段“甜蜜”的恋情。
“其实回想一生,还是对曼春抱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感情,我对她愧疚,又总觉得她死有余辜,可我又想是不是自己太过绝情。我亲手杀死了她,当我看见那个曾经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变成那个样子,最终死在我的枪下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觉得悲悯。曼春与我相遇时不过二十岁,我遵从党的命令在汪芙蕖门下学习,也故而和曼春走得近些,我知道父亲临终留有的家训,所以在这一点上,我无可辩驳,我接近曼春,从来都是抱有目的的。我想或许是我太过冷血,从头到尾都在利用她,我曾想过是不是我的缘故才会让她走上卖国的道路,如果当时我真心待她,如果在大姐命令我们分开之后我仍然坚持着去找她,也许她就不会变成最后那个样子。可我们不得不分开,因为我们两家的世仇永远无法消抹,也因1935年我与王天风身为蓝衣社成员要赴法执行任务,党组织也发电要我借此机会保护法国中转站,我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瞒过大姐去法国,所以我故意透露我与曼春的‘恋情’让大姐发现,大姐果然一怒之下把我踢去了法国。” ①
明诚先生谈及此事有些嗔怪:“大哥因此受到了大姐一顿毒打,明家祖传的马鞭,一鞭子下去皮开肉绽。那时我在法国,大哥也不同我说,直到有一天他自己在家,洗澡没有锁浴室门,叫我进去拿东西,才看见大哥背上全都是鞭子留下的伤疤,那个时候疤还很新。大哥说没告诉我是怕我担心,真是的,我才懒得担心他。”
明楼先生闻言有些气愤起来说:“那是谁加入了党组织都不和我说一声的?要不是被我撞破,你要瞒我瞒到多久?”
明诚先生撇了撇嘴,哼了一声。
我不禁笑起来,两位老人精神矍铄。
关于明诚先生,老先生说他这辈子与大哥有两次轨迹重合。
第一次是在1923年,明楼与明镜收养了明诚,从此明诚成为明家的孩子,明楼成为了他的大哥。
明诚生于1913年,无父无母,在孤儿院被院长嬷嬷照管。1915年院长嬷嬷将他说成是桂姨的亲生儿子交给她,起初的日子桂姨很爱他,他也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能够找到自己的亲生母亲,可后来院长嬷嬷快要病逝,临终前与桂姨说了实话,从此他就成了桂姨迁怒的对象,每天都在承受打骂。那是他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直到1923年元旦,明楼与明镜拜访桂姨,却意外地发现了被她锁在家中的遍体鳞伤的孩子。
“所以我依旧是幸运的,能够成为大哥大姐的弟弟,能够成为一个明家人。我初到明家时很害怕,怕大哥大姐会把我送回到桂姨那里,那天桂姨照例来明公馆做工,我以为大哥会把我给她,结果没有,我躲在屋子里听见大哥说,‘你要折辱一个孩子,你要虐杀一个人,我就偏要他成才,成为一个健康的人,一个正常人,一个受高等教育的人。不会辜负你抱养这个孩子的初衷。’这句话我永远记得。那之后的许多年我都拼命读书努力奋进,我不想辜负大哥的期望。” ②
刚到明家的明诚其实并不放得开,明楼先生表示那段时间明诚胆小怕黑,每天都要有人陪他才能睡着。明诚的身体也不好,身上的伤没好全之前总是发烧。那时明镜忙着公司的事务和照顾明台,任务自然就落到明楼头上,后来好像也渐渐熟悉了这样的模式——明镜负责明台,明楼负责明诚,分工明确配合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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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4年摄于上海,这是明氏四姐弟的第一张合影,从左至右依次为明镜、明台、明诚、明楼。
“1923年阿诚哥才来到明家,前一年一直身体不好,在家里也不爱说话,战战兢兢的。这个状态持续了将近一年,大哥才让阿诚哥觉得明家就是他的家,阿诚哥才愿意站在我们中间跟我们照全家福。” ③
明楼先生回想那段时光时笑着凝视明诚先生说:“那阵子阿诚最黏我,大姐忙于处理公司的事情,明台太过活泼反而让阿诚不好意思。我教他读书写字,他就在我书房学习。阿诚学习一点不像明台不让人省心,甚至有点太省心了。阿诚聪明又肯用功,没过多久就赶上了同龄人的进度,那时候他已经不怕大姐和明台了,也坦然接受了自己是明家人,小身板挺得笔直,出门时大家都说我们明家的几个孩子长得真好。我想他出去读书也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就把他送到私立学校,下学时就喜欢窝在我的书房做只书虫,我怕他对那些书一知半解囫囵吞枣走歧路,那段时间经常搜罗些适合他看的放在书房。这孩子一点不用人操心,不光书读得好,还能逐渐管起家务事,大姐不在的时候也能管住明台。1926年我将近一两年不在家,回家之后发现阿诚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对明台也是十分像个兄长的样子,当时我就想,我们家阿诚怎么这么能干。”
《伪装者》中没有太多提及过去的事情,明楼先生在想起这些事时很是怀念。
1927年明楼回沪,在汪芙蕖门下学习经济,并帮助党组织筹资等等。
那段时间他很清闲,或是带着明诚去听戏,或是在家陪明诚读书。逐渐明诚读的书多了,明楼对他也就不做限制了,书房里的书随便读,时常在读完后与他交流感想。明楼总想着是不是那时候与明诚探讨得太多,潜移默化地让明诚走上了共产主义的道路。
1931年日本开始入侵中国东北,成立“满洲国”,并继续策划华北独立。在《伪装者》剧作中,曾经提到明氏在上海有过两家银行,抗日战争爆发后,明镜就把两家银行迁往了香港,一家改组为财务公司,而另一家则与香港一秘密社团融资,成立了一家合作银行。虽然这家合作银行仍在明镜名下,但其幕后老板却另有其人,据查,正是中共南方局有名的金融才子曾进。剧中说到,“曾进”并不是此人的真名,他的真实姓名还有待查证。
当我问及此,明楼先生向我笑了起来,并说:“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发现了这个小细节,1931年日本侵华,阿诚去了巴黎读书,我留在国内各处活动,并和大姐商量,大陆时局不稳,不妨把银行迁往香港,加上组织的建议,大姐也就同意了。‘曾进’是我的一个化名,那个香港的秘密社团,也是我安排成立并找到大姐融资的。只是大姐不知道这件事里还有我的存在,一直都以为是组织上的安排。”
而这时,局部抗战已经爆发,国民政府却毫无作为,一方面内部派系争斗严重,另一方面积极剿共,国内形势一片大乱。明镜觉得国内的环境不适合孩子们学习,只是明台还小,明楼自有打算,她便商量着想要把明诚送到法国留学。
明诚成绩好,又有家里支持,自己也是个会精打细算的,去法国学习自然是没什么困难。明诚犹豫过一段时间,但因为明镜希望,明楼也积极支持,明诚终于下定决心赴法留学。
只是明楼不放心明诚第一次独自奔赴异国他乡,1931年12月,明楼与明诚一起踏上前往法国的航班,在明诚生活、学习事宜都稳定下来之后,才不舍地回国。
明诚在巴黎结识了一个名叫苏珊的女孩,热情活泼青春洋溢,在几个月后开始了他的初恋,但这场恋爱无疾而终,“苏珊说‘我感觉你心中有比我重要得多的事情’。那时候我才逐渐反思,我心中的的确有比她重要的多的事情,也有比她重要得多的人。我和她可以做志同道合的朋友,却做不了恋人。”明诚先生回忆道。
脱离了管束的明诚就像野草疯长,法国自由开放的局面让他接触了更多的思想和主义,他知道大哥大姐都不愿让自己投身革命,可一腔热血难凉,他想保家卫国,想为自己的信仰出一份力。于是他隐瞒家里人加入了巴黎共产主义小组,成为一名后备党员,在党的外围参与行动,参与建设巴黎中转站。1934年10月,明诚正式加入共产党,代号“青瓷”。
与此同时,明楼到哈尔滨“讲学”,与王天风在此破获一个共党联络点,被捕人中有一个叛变,明楼没能及时解决叛徒,被供出巴黎的中转站。但好在哈尔滨警察局里有自己人,没等叛徒说出具体位置便将他枪决了。国民党上级立刻下令要求明楼和王天风到巴黎寻找这个中转站并将其一网打尽。
于是1935年春,明楼与汪曼春的恋情被明镜发现,明楼“被迫”赴法。
明楼和明诚住在大学旁租下的公寓里,明楼被聘为巴黎大学经济学副教授,平时上课、与老教授们切磋学术,非工作时间则与王天风四处活动,寻找共产小组的联络点。明诚每天上学、读书,也格外喜欢去旁听明楼的课,在此之外他找到一份在花店勤工俭学的“工作”。
两个人都藏着秘密,直到1935年末,一个大雪纷飞的夜。
蓝衣社要求明楼与王天风收网,在香榭丽舍大街街角的花店里,作为军人和战士的明楼与明诚相遇了。
这是他们的第二次轨迹重合。从此他们坦诚相待,铜墙铁壁,不可分割。
巴黎中转站暴露,接下来就是《伪装者》原著读者们所熟知的“哥哥饶命”的剧情,很多粉丝至今对此津津乐道。而当天晚上,两位故事的主角却是备受煎熬的。
“我从没想过大哥是蓝衣社的成员,更没有想过大哥是党内的上级,当他出现在花店的时候我实在不可置信,之后就感觉害怕,真的害怕。我从来没见过大哥发怒到那种程度。那晚我亲眼看着烟缸死去,她是我最初的上级,也是我最初的同志。可我没有时间去伤感、心痛,当晚情况紧急,我陪着大哥演了一出戏。好在王天风没有怀疑,我们最终度过了这一关。”明诚先生说。
我转而询问明楼先生,他的脸色一时晦暗不明,最终叹息着与我说:“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我的家人卷进这场战争。阿诚从小听话,他什么都好,就是太聪明。我知道他在巴黎求学不易,也知道他不愿意多用家里的钱而去勤工俭学,一个人打着两三份工。但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加入革命的队伍,那天我是真的生气,恨不得就地家法处置他——事实上我也确实没有顾及到阿诚的面子,在烟缸面前用长柄伞打了他。这是我不对。可当时我们就在生死关头,盛怒之后不得不抑制住焦虑来演好那场戏。我说不论如何,今夜你都不准喊出口号。之后脱了他的大衣把他丢进雪里。好在阿诚在我身边长大,也明白我的意思,配合着我演了这一出戏。说实话我不太相信王天风毫不怀疑,只是我曾经救过他一命,他大概还了我的情。”
明楼先生在《我的忏悔录》中也写到:“那天是我最焦虑的一天、最胆战心惊的一天、最愤怒的一天、也是最骄傲的一天。直至现在我仍然后怕,如果那天失误了怎么办?如果阿诚没有逃出去怎么办?如果他遇到的不是我和王天风的执行小组怎么办?如果进入花店探查的不是我而是王天风怎么办?我愤怒他竟然背着我投身革命,把大姐的叮嘱和愿望抛之不顾,可我又何尝不是呢?我只庆幸那晚是我进入花店看清了他的身份,否则我可能在那时就会失去他。这些年来,我总觉得自己委屈了阿诚,想起那一夜,我知是为了让他活下去才出此下策,可我又忍不住想,那天晚上风雪交加,地上的积雪没过鞋靴,阿诚穿得那么少在雪地里跪着,他一定冻坏了。那晚我们回到公寓,阿诚还与我说不冷,怎么能不冷呢,我的手都在打哆嗦,心也跟着哆嗦。”
那一晚后,巴黎中转站“全军覆没”,明诚被紧急转移至莫斯科,开始了在伏龙芝军事学院为期一年的学习,明楼则与王天风分别,明楼继续留在巴黎保持静默,王天风回沪。
1936年,明诚从伏龙芝军事学院毕业回法,成为明楼的下级。明楼向军统请示,破格提升明诚为他的副官。
“我们有一年未见,也不知阿诚在伏龙芝过得好不好。我想好不到哪里去,军事学校训练残酷,更何况莫斯科的严寒。我总想着这样也好,让阿诚学会保护自己,学会如何在这乱世之中活下去。可他站在我身前的那一瞬间,我还是心疼。他身材精干了些,脸上都有了些风霜的印记,好像他从那个要在我身边才睡得着的小阿诚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能够保家卫国的男人。” ④
“我在伏龙芝的日子虽然艰苦,但是开心。我一直想念大哥,更想与他并肩,我知道只有我过了伏龙芝的这一关,我才有资格站在大哥的身边。一年时间很短,我是同期学员中成绩最好的,我想大哥向上级申报的时候一定很有面子。当我再见到大哥的那一天,我就觉得这一年的艰苦和努力都没有白费,我成功了。从前我受大哥的保护,在大哥的护佑下长大,而我终于有资格可以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地站在大哥身边,与他说:我也可以保护你。” ⑤
而明楼又何尝不是呢?
明楼先生说,生在这样的乱世,立于这样的位置,前线与敌后怎么是他想选择就能选择的呢。他早就料到迟早有一天他会是钉在日本人中间的一颗钉子,也早就做好当一个汉奸的准备,他不怕众叛亲离,只怕无法做成他想做的,怕这样费尽心机之后依旧是个硝烟四起与国破家亡的结果。
他站在高处,他筹谋、摆布,自己一个人承受孤独的寒冷。
直到明诚站在他的身边。
明氏二人一同在法国巴黎参加各项行动,1937年,明楼在一次行动中被叛徒背叛而暴露,万幸敌方为邀功而没有在得到有用信息前向任何人透露明楼被他拘捕,明诚联络法国的同志策划营救,两天后击杀了所有知晓明楼身份的敌人,营救出了明楼。但那两天间明楼遭受非人的折磨和刑讯,敌人在他身上使用了精神类药物,就是那时,明楼落下了头疼的后遗症,身体状况也不如从前。虽然他恢复还算不错,仍然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仍然是个优秀的特工,但却再恢复不到可与王天风等拼搏打杀一较高下的状态了。
明诚先生为此自责说“是我没有保护好大哥”,而明楼先生却安慰他:“是我让你担心了。”
“那之后的任务中,凡是阿诚能做的,便都不叫我费心。以至于有时我还会有点手痒,想什么时候能够找个机会自己动手。(明诚先生听到这里又笑了起来)你看,阿诚还笑我身在福中不知福。”明楼先生向我摊手。
笔者闻言,也大概明白了粉丝们常常高呼的“十项全能阿诚哥”到底是怎么历练出来的了。
1939年,毒蜂被迫迁出上海,军统与党组织都要求明楼回沪主持大局,军统特别授意明楼“叛变”至叛国投敌的汪精卫集团,参与汪伪政权的组建和大东亚新秩序的建设。在中共南方局的同意下,明楼正式以原军统转变分子的身份投入汪精卫集团,开始了他背负三重伪装的生涯。
至此,《伪装者》的故事向我们徐徐展开。
在短短几个月之内,董岩、郭骑云、于曼丽、明镜等先后牺牲,“死间计划”付出了敌后几乎全损的代价,换来第三战区百万将士的大捷。
我难以想象那是多么压抑的日子,死亡随时会来问候,“我在一段时间内害怕接听电话。死间计划开始后,第一个电话告诉我郭骑云于曼丽殉国,第二个电话告诉我王天风牺牲,第三个电话告诉我明台被捕……我甚至不知道我能不能撑过去。可我必须要撑过去,除了我,王天风留下的棋局没人能够看得懂,也没人能够替代我的位置将计划执行下去。我要对得起他们的牺牲,我绝不能辜负他们。” ⑥
“大哥给了自己太大的压力。他是军统上海站情报科的科长,也是上海地下党情报组组长,情报安全关乎的不仅仅是敌后同僚们的命,更是第三战区千万前线战士们的命。”明诚先生说。
明楼先生苦笑着摇了摇头叹息:“那段时间精神状态不好,也多亏有阿诚,我才能够支撑过去。”
“不,”明诚先生否定他说,“是多亏了有彼此,我们才能支撑过去。”
明楼先生不再说话,而是握紧了明诚先生的手。
在那之后的两三年间,他们一直潜伏在汪伪政府中,期间多次险些暴露,但最终得以化险为夷,为抗战胜利做出许多重大贡献。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
1945年9月2日,日本外相重光葵正式签署投降书。
“好!看我中华同一脉,谁认犬狗做主人!”明楼先生回忆至此,仍然是忍不住的豪迈心情,面色都有些激动得发红。
同是1945年9月,明氏长房明堂夫人诞下他们的第三个孩子,明堂决定将这个孩子过继到明楼膝下,明楼为其取名“明宴居”,即“海晏河清,安居太平”之意。
那一年,明楼与明诚决定回法。
“我答应过大姐,等到抗战结束,我就回法国教书,过正常人的生活。我不能食言。”明楼先生说,“国内仍有明台坚守,允许我和阿诚自私一次吧,我已经让姐姐失望太多,不想再令姐姐失望了。”
1945年12月,明楼明诚赴法,在那之前奔赴武汉,带走了梁仲春的孩子梁苗。明诚先生曾与梁仲春许诺,不论何时,都要保他的妻儿平安。然而梁太太于1944年病逝,明诚一直托人照管梁苗,在他们决定回法后,便专程到武汉接走梁苗,养在他们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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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于1949法国,从左至右依次为:明诚、梁苗、明宴居、明楼。
明楼明诚带着明宴居、梁苗两个孩子定居法国。明楼先生回到巴黎大学教书,做一位经济学教授;明诚先生则依旧保持着大哥的每一节课都会去旁听的习惯,并在巴黎大学文学院继续深造,随后又进入方索艺术学校(后更名为巴黎高等艺术学院)学习油画,成立了自己的画室,于1956年开办了个人第一次独立画展,主题为“家园”。
这次画展的主展作品,即为明诚先生于1939年绘成的《家园》(又名:《更上一层楼》)画作。
此后,明诚先生多次举办个人画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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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于1956年巴黎,“家园”画展上,明楼、明诚与主展画作《家园》的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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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于1962年巴黎,“路途中”画展上,明楼、明诚与主展画作《丹青》的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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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于1977年巴黎,“涅槃”画展上,明楼、明诚与主展画作《浴火凤凰》的合影。
在此期间,为将这一生铭记在心,明楼先生着手开始编录《我的忏悔录》,明诚先生也将多年的随笔整理成集,整编并不断更新他的《随感集》。笔者问及这两部回忆录会不会有朝一日能够整理出版面向公众,明楼先生和明诚先生都摇头:“都是些回忆,来记录和反思我的一生。我和阿诚担心自己会忘记那些事情的产物,没有必要让公众看见这些浅显之词了。”
“不如多看两遍《近代史》。”明诚先生打趣道。
明楼先生忍俊不禁,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没错。”
除此之外,明诚先生闲暇时也喜欢调香,他年轻时在巴黎学过化学,为堂哥明堂名下的明家香调过几款香水都卖得极好,其中一款“比翼双飞”更是深受大众喜爱。明诚先生定居法国后自创了一个小众香水品牌“Mings”, 明楼先生对此表示:“阿诚的前半生太辛苦,所以我想,后半生他索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笔者拜访两位明先生家中时,闻到一股清幽温和的香气,明诚先生说:“这款香是我自己调制的,也算‘Mings’的一款,但因为大哥很喜欢,就没有投入市场,而是留在家里私用,大哥给它取的名字,叫‘松萝共倚’,这是我所有调香中,我最中意的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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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于2019年上海,两位明先生家中的“Mings”展柜。其中第一排最中间一瓶即为“松萝共倚”。
而梁苗与明宴居,在两位明先生膝下长大,也继承了他们的风骨。
梁苗在与两位明先生一同定居法国后,刻苦奋进,选择了电子通讯工程专业,中途赴美、英等国留学、考察,至1979年,梁苗回国,投身于东方红二号的研制当中,之后,又参与了神舟一号到神舟五号的建设工作。
“苗苗是个好孩子,在他懂事以后,我曾与他讲过关于他父亲的事情,我说若你觉得你不能接受你的父亲,我可以让你改姓明。但苗苗拒绝了,说他的父亲虽然未能报效国家而做了汉奸,但他始终是个好父亲,至死也在记挂着他与母亲。还说,他父亲所犯下的错误,就由他来弥补。所以他选择了这样的专业,美国和法国都愿意给他不菲的薪资和待遇来留住他,他却选择了回国工作。我们回国后,他也常来探望我们,只是知道他忙,我们两把老骨头还是少打搅孩子的生活吧。”明诚先生笑着说。
梁苗先生是中国航空航天事业的重要研究员,他后半生都在为中国的航空航天事业而奋斗,却因此积劳成疾,最终于2010年,因病长辞。
明家幺儿明宴居则选择了从事历史研究,现任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我在两位父亲跟前长大,常听他们说过去的事情,或许这就是我的启蒙,我想要记住他们曾经的故事,也想要所有中国人记住曾经的故事。那些在战争中牺牲的英雄们、那些在岁月中老去的豪杰们,他们值得被缅怀,被铭记,被刻入史册。”明宴居教授对我说,“我虽在巴黎长大,可我始终是个中国人。至于选择了复旦大学而没有去北京,是因为我的祖籍在上海,我想知道在这里生活是什么样的感觉,也想知道为什么父亲们会如此热爱这片土地。而现在,我已经找到了答案。”
1977年,明宴居教授的独女出生,顺位于明台先生的两位孙子(女)黎松、明竹,取名“明柏”。
“明家的孩子个个都好,像大哥说的,‘养花养牡丹,养草是兰草’。只是这么多明家的孩子,竟没一个有他的血脉,我总笑说乱套了,明家捡孩子的习惯是改不掉了。大哥却和我说‘血脉只关乎族谱,姓氏才要担起风骨和精神的传承。’大哥又开始喋喋不休了,前半生四处洗脑后半生四处教书的后遗症。我坐在旁边好像听得认真,其实在发呆。突然想大哥不去做传销确实可惜了,换做是我,就只看他嘴唇一张一合,我大概就要投降认栽。我就这样看着大哥絮絮叨叨一辈子,也很好。” ⑦
明楼与明诚居法五十年,于1995年回国,决定在上海安度晚年。
“我说过,我生于斯,长于斯,将来也要埋于此。我与阿诚已经完成了大姐的心愿,现在只想回到故乡看一看,一切都是那么不一样。一切都是那么崭新、令人振奋。明公馆早已被拆除,这令我遗憾,可我更开心的是,在明公馆的旧址上,如今是一座宽敞的小学。我与阿诚时而挑在清晨回到那里走一走,清晨小学里传来的朗朗书声让我们骄傲和欣慰。这些孩子多么好,活在一个和平的年代,这样积极、向上,我们的战友早已用鲜血开辟出了和平的道路,如今这路上繁花似锦竞相争荣,便请孩子们在这里快乐地成长吧。” ⑧
2012~2014,明楼先生、明诚先生参与电视剧《伪装者》的剧本制作,致力于真实还原当年场景的一点一滴,同时也愿后人可以记住那些以身殉国的将士。
肉身虽死,信仰永恒。
在最后,我问两位明先生:“您二人一生没有娶妻生子,互相陪伴,彼此支撑,那么您们想怎样定义您们的关系呢?是手足?战友?家人?还是爱……”
“都是。”明诚打断我说,“都是。”
“都不是。”明楼先生却这样说,“阿诚之于我,是世界,我的整个世界。”
【图片】
▷摄于2019年9月1日明先生上海家中,在上述对话之后,两位老人在夕阳中相视而笑,被笔者抓拍。
① 明楼:《与曼春旧事》,《我的忏悔录》(未出版)上卷,1951年。
② 明诚:《那段峥嵘》,《随感集》(未出版)上卷,1959年。
③ 明台:《往事回忆录》,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32页。
④ 明楼:《明诚》,《我的忏悔录》(未出版)上卷,1972年。
⑤ 明诚:《那段峥嵘》,《随感集》(未出版)上卷,1949年。
⑥ 明楼:《记一次旧梦中醒来》,《我的忏悔录》(未出版)下卷,2013年。
⑦ 明诚:《一些杂记》,《随感集》(未出版)下卷,1996年。
⑧ 明楼:《家园》,《我的忏悔录》(未出版)下卷,1995年。
尾声
2015年8月31日,纪实向电视连续剧《伪装者》首播,得到了全国上下的一致好评,那个隐秘而壮烈的故事借此公之于众。
同时公诸世人之眼的,是那些有血有肉、顶天立地的英雄们。
还有那故事背后,千万将士与同胞们。
“青山处处埋忠骨”,是以有如今的神舟万里,有如今的社稷山河,有如今的四海升平。
临别前,明诚先生说给读者:
“那些年间,我和大哥早已做好了殉国的准备,从没想过能够有命看到今天。如今新中国七十华诞将近,我的热血依旧未凉。谢谢你们仍然记得我们,也仍然记得那些以身许国的故人,我们无意做故事的主角,我的战友们个个战功卓著伟绩丰功。而除我们之外,有更多的人在更加危险的境地里,时刻处在生死一线——不论敌后还是前线,他们同样是这个故事的主角。时间湮没鲜血,却不能湮没热血。莫忘国耻,以史为鉴,才不负如今山河之下,安息的亡灵们。”
笔者庆幸能够有机会与两位明先生有过这样深的交流,能够得知那些英雄们生前的样子。
那样一个个的人物组成一个个的故事,一个个的故事组成时间与历史的洪流,时间与历史的洪流中仍然传承着先辈们的精神与信仰,精神与信仰的力量造就如今强盛的中国。
他们当被敬爱、当被歌颂、当被铭记。
“辛苦你与我们两个老古董聊了这么久,昨天整理旧物时发现一张旧时的信笺,是我抗战胜利之后随手写下的小令,若不嫌弃,就送给你当做礼物吧。”明楼先生说。
望舒濛濛,羲和昭昭。将军英魂莫归去,白骨炼铸宝刀。
待至春信,且看今朝。无惧遥夕与路迢,剑指东方虫岛!
——明楼《祭故人辞》,1945年9月
临别前,我提出了最后一个请求:“可以请两位明先生为这篇访谈拟个标题吗?”
明楼先生与明诚先生相顾无言,随后明诚先生笑着答:“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明楼先生说。
【图片】
▷笔者摄于2019年上海明先生家中,明楼先生与明诚先生的合影。纵使磨难与岁月染白了他们的头发,两位老人仍然脊背笔直身形挺拔,正如他们永世不朽的功勋。
END.
【楼诚】冬之城(一)
注意:借《忒修斯之船》中“冬之城”的梗
不知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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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壁是惨淡的白色,有几处的墙皮已经脱落。木桌上摆着一瓶底部有少许沉淀的墨水,一支笔尖微裂的钢笔,以及一个纸袋——明诚已经看过,里面装着面包和可以忽略不计的饼干碎屑。
桌前有把重心不稳的椅子,屋里有水有电有卫生间,还有一张聊胜于无的木板床,坐上去时会有“吱”一声,但看起来比较结实没有突然塌陷的危险。
除此之外,还有的就是刺骨的寒冷。
明诚觉得自己在伏龙芝那两年也没体验过如此要命的冷,当时的风连这里十分之一杀伤力都无。
明诚觉得自己是死了,不然不会在这个鬼地方醒来。
对于再此之前的最后记忆,是南...
注意:借《忒修斯之船》中“冬之城”的梗
不知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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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壁是惨淡的白色,有几处的墙皮已经脱落。木桌上摆着一瓶底部有少许沉淀的墨水,一支笔尖微裂的钢笔,以及一个纸袋——明诚已经看过,里面装着面包和可以忽略不计的饼干碎屑。
桌前有把重心不稳的椅子,屋里有水有电有卫生间,还有一张聊胜于无的木板床,坐上去时会有“吱”一声,但看起来比较结实没有突然塌陷的危险。
除此之外,还有的就是刺骨的寒冷。
明诚觉得自己在伏龙芝那两年也没体验过如此要命的冷,当时的风连这里十分之一杀伤力都无。
明诚觉得自己是死了,不然不会在这个鬼地方醒来。
对于再此之前的最后记忆,是南田洋子扣下扳机的一刻,就算他当时左肩没有中弹,也不可能逃过这致命一击了。
但他又不觉得死人能感觉到寒冷,不禁又被冻出一层鸡皮疙瘩。
也许不是死亡,而是迷路。这是明诚思考过后唯一的答案,至于能不能以及如何找到返回的路,明诚也说不准,他认为这是个小概率事件。
明诚从椅子上起身,抬手捏住左肩——没有伤口,什么异常都没有。
一种庆幸又夹带遗憾的复杂情感漫上来,明诚又不可控制的想起明楼,显然这种思念对他来说等同毒药,因为目前种种迹象表明,他再也见不到他。
明诚拿起床板上的皮手套,是他一直放在大衣口袋里的那双,他戴好手套,立起大衣领子,就像在家时稀疏平常的向下压门把手,吱嘎一下推开门。
明诚刚才听到外面有车笛声,无论等他的是什么,没准是日本人的枪口,他也要下去一看。
也许我就是死了,那么我就不可能再死第二次,他想。
外面的风和明诚想的差不多大,他眯着眼睛,有些惊讶的发现身边偶尔会出现几个人——从楼里的窗户向外看是什么也看不见的——看不清脸,好像隔了一团雾,明诚有些见怪不怪。
他们都以很费力的姿势在风中行走,如果能看清脸,明诚想,一定都是抿着嘴的。因为他自己就是:皱眉,眯眼,低头,抿嘴。
大哥看见了肯定要笑话自己,这个想法让他想笑,但他没有,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他几乎不能控制面部肌肉。
明诚凭借出色的方向感,走了挺长一段路,原来有很多人都是朝着这个方向来的。
地上放着两个大箱子,有人走过去从箱子里取出什么东西塞进大衣,又转身离开。
明诚走过去低头一看,是成叠的报纸,他也试着抽出一张放进怀里,见无人制止,便转身离开。
一路上还是有很多人,没人交谈,也看不清谁的脸。
这里的房子都是平房,长得也相似,明诚还是凭着门口那块半个人高的石头认出这里是自己不久前呆过的地方。
明诚进屋活动一下身体,随即把报纸抽出来。
报纸展平在桌面上,明诚坐下来,保持椅子平衡。
报纸的排版平常,内容也平常,无非是上海大街小巷都会叫卖的小报,唯一的收获是明诚得知了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叫做冬之城。
报纸当然不是冬之城的报纸——这里不可能有什么新闻,是上海的时事,政治经济明星八卦,没什么特别。
明诚翻到另一面,上半部分是个寻人启事,找一个十岁的人男孩,全名叫程阳清,没刊登照片,但描述衣着长相到是非常仔细,明诚看着,没什么头绪。
下面印了一首词:
柳树结银花,松柏绽银菊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寒江雪柳日新晴,玉树琼花满目春。
历尽天华成此景,人间万事出艰辛 寒江晓雾,正冰天、树树凇花云叠。
昨夜飞琼千万缕,谁剪条条晴雪?
冰羽晶莹,霓裳窈窕,欲舞高寒阙。
烟波照影,翩翩思与谁约?
明诚看着这首词,他没见过雾凇,但他认识一个见过雾凇的人。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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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不了三篇应该就能end
这篇文是很久以前写了个大概,后的剧情也只有头绪而已,基本已经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了(生无可恋脸)
[伪装者][楼诚] 绝望的浪漫主义
一九七八年,明楼回上海做手术。
在这次手术之前,他已经动过三次刀子,其中有一次异常凶险,他在南京老虎桥监狱被提出,迁到扬州一家普通的地区医院,在零下七八摄氏度里,切掉了三分之一个肝脏,铺盖还是锦云在上海的故友的孩子帮他收拾的。他年轻的时候出生入死,老了也出生入死,什么都不能打败他,人不能,天也不能。
人刚强到这样的地步,已经不合情理。他下了火车,逢暴雨。“人生七十鬼为邻”,可他神色严峻,手提雨伞,不颓不屈。
他无家可回————明家旧宅早就拆的只剩砖瓦。就算是屋檐囫囵,对明楼其实根本没意义。家这个概念,在几十年前就被消解了。以前在法国读书的时候,明诚喜欢象征主义的诗,总是随身带着一本《敦请...
一九七八年,明楼回上海做手术。
在这次手术之前,他已经动过三次刀子,其中有一次异常凶险,他在南京老虎桥监狱被提出,迁到扬州一家普通的地区医院,在零下七八摄氏度里,切掉了三分之一个肝脏,铺盖还是锦云在上海的故友的孩子帮他收拾的。他年轻的时候出生入死,老了也出生入死,什么都不能打败他,人不能,天也不能。
人刚强到这样的地步,已经不合情理。他下了火车,逢暴雨。“人生七十鬼为邻”,可他神色严峻,手提雨伞,不颓不屈。
他无家可回————明家旧宅早就拆的只剩砖瓦。就算是屋檐囫囵,对明楼其实根本没意义。家这个概念,在几十年前就被消解了。以前在法国读书的时候,明诚喜欢象征主义的诗,总是随身带着一本《敦请远游》:这几乎是一语成谶了,他们真的一生都在远游,始终无家可回。
反右运动开始之前,明楼在北京短暂的工作了一年多,重拾旧业,在学校里做经济相关的研究,明诚则留在上海市政府工作。那时候来不及想念,新生活刚刚铺开一个桌角的风光,他们都是要做事的人。最后一次见面,是明诚来北京开会,明楼带着他在学校食堂吃了一顿饭。对方衣冠楚楚,从自己的碗里抢走一只水饺,神情亲昵又得意,一把年纪笑得像个孩子,春光明媚,前途无量。
后来风向就变了,明楼的履历,怎么撇清都没用,罪案罄竹难书。他从那个时刻开始,就失掉了明诚的消息。十几年来。他曾经怀疑对方是不是不在了,但没有确凿的证据,就不绝望。他在监狱里受折磨,又担心两个弟弟。一开始他还是居高临下的护雏心多一些,后来得知明台在南荒病故的消息,这就成了他生命里最根深蒂固又命悬一线的意志,只盼明诚命硬,盼他韬光养晦,盼他少受罪————明诚是他跟这个世界仅剩的唯一联系。
回到上海后,明楼先去医院办了手续,签字画押,然后去了上海市政档案处,他要查明诚的生死。
资料室都是年轻人,见明楼威严,就让他坐,给他端了茶,说档案不是随便调阅的,要上面开条子。
明楼记得这栋房子,以前他在上海的时候,这里是个有名的地方。那时候香港沦陷,从香港撤退的左翼文人很多来了上海,其中有些他的朋友。明楼不能把人领回家,就让明诚租了这个地方,方便大家论事。他记得明诚把这个三层的楼叫“流孤堂”,取“流水绕孤村”的意思。明诚那时候还是少年,总跟在自己身边,像初升太阳。衰老之后记忆如迷宫,但是人是清楚的,明楼知道明诚就在这记忆里面。
明楼说我不翻档案,就问个人。
明诚当年在上海市信托局,职位不低,打听起来容易。明楼被请进了一间办公室,听了一个故事。
故事其实很不完整,掐头去尾也就只有一年多的事情。明诚曾在一九五九年五月只身北上,但那时候明楼已经在押去南京的途中,他只好又返回来。但回来之后情况更恶劣,他跟明楼的关系,断骨连筋,脱不了干系。转过来八月,他还能在批斗会上说一些话。可到了九月,吉普车直接开进信托局,把人押走了。然后就是搜查,翻箱倒柜,明诚写过的东西,包括他的日记,闲着无事翻译的诗稿,全部搜走。
之后就没人见过他,据说关了一些年,后来又被提出来审,明诚太硬,审的过程里对他使了很多残忍手段,只是要他写一点明楼的揭发材料,可明诚一直到死,一个字都没写。
明楼很平静,他带着金丝眼镜,穿着干净的中山装,沉默了一两分钟后问,他有没有留下东西?
对方出去了半个多钟头,回来时递给明楼一个信封,信封里有一枚钥匙。说是明诚生前穿的衣服口袋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一枚钥匙,可没人知道这钥匙能开哪个箱子。
明楼又问,知道他埋在哪里吗。那人摇摇头,只说应该在某一处公墓。但是坟场这么多,时间太久,管理又乱,是真的找不到了。
明楼还是道了谢,捏了那枚钥匙,孤立无援,慢慢的走下楼去。有人接他去医院,他想了想,随波逐流,也就是这样了。
生死大限终究是无法跨过的,他从冰天雪地里活过来,刀枪棍棒下活过来,侮辱践踏里活过来,可他终于丢了最后的力气。
那晚的手术不成功,他甚至没留下一句话,仿佛剑入大海,终无痕迹。
治丧委员会收拾明楼遗物的时候,捡了那枚钥匙。有人认出那是汇丰银行的保险柜钥匙,他们如获至宝,轮番尝试,终于找到了那个保险箱,可箱子里无金银,只有一幅画。他们拆了画框,里面没有夹着信,也没有夹什么书稿文字,于是很失望。
只是一幅画而已,小笔小触,层次感弱,色彩明艳。画里有树林,树边有房子,看上去只是千万年时间洪流里,最普通的一个地方。
今天整了一些照片,当时在芝加哥的时候去艺术学院,碰上罗丹展,是个规模非常小但是做得挺用心的特展。我上次跑去美国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日子泡在美术馆里,但在罗丹展上留下了印象最深的一个回忆。
罗丹展的中心展品之一,Eternal Springtime,永恒之春。去年纽约拍过一件大理石的,成交价超过一亿人民币。所以经过的我特意看了一眼展签,发现借展的原来也是私人的藏品,而上面留了这么一句说明:
Private collection, lent in the memory of a boy who loved the Musee Rodin in Paris, its sculptures, and...
今天整了一些照片,当时在芝加哥的时候去艺术学院,碰上罗丹展,是个规模非常小但是做得挺用心的特展。我上次跑去美国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日子泡在美术馆里,但在罗丹展上留下了印象最深的一个回忆。
罗丹展的中心展品之一,Eternal Springtime,永恒之春。去年纽约拍过一件大理石的,成交价超过一亿人民币。所以经过的我特意看了一眼展签,发现借展的原来也是私人的藏品,而上面留了这么一句说明:
Private collection, lent in the memory of a boy who loved the Musee Rodin in Paris, its sculptures, and its squeaky floors
(私人收藏,纪念一个曾钟爱巴黎罗丹美术馆、它的雕塑、以及它吱吱作响的地板的小男孩而借出)
读完那句话再看这件雕塑,突然觉得心都要碎了。我猜这恐怕是一对失去孩子的父母,为了曾经在巴黎的这么一段回忆而重金购入的一件收藏,又因为这段回忆,重新把它拿出来和世界分享。
大概是一个非常活泼的孩子吧,不知道他的父母和他告别已经多久了。但思念是漫长的,时间是漫长的,而还好艺术可以足够漫长的存在,承载这些漫长的思念和时间,直到下一个人走到它面前,花一些时间了解它曾经被寄托的快乐和伤悲。
钓台遗柳,玉关既往
warning:死亡不是墙也不是天花板,它是一扇穿衣镜,会让你越来越体面,如果如你所愿。
明诚的去世是一件很体面的事情,兼顾了体贴,明诚总是这样子的。
三十二岁的明诚以为自己会死得比明楼早,绝不担心年龄差所留下的空白,彼正清蔚风华他是幼童,彼未老死他已殒。明诚不比明楼浪漫,他的爱意是一茬密而黑的小麦,讨论过身后事,明楼摘了他的老花镜,在混沌琳琅的光影中亲一下额角,说,共勉。
但明楼是喜欢对他耍赖的。
春天和船票都没有用上,明诚让人们停止了抢救。
他看着明楼被摁塌的胸膛和松弛烟火气的双下巴,最后的表情竟然是近乎华丽的端庄戏谑,美男子的...
warning:死亡不是墙也不是天花板,它是一扇穿衣镜,会让你越来越体面,如果如你所愿。
明诚的去世是一件很体面的事情,兼顾了体贴,明诚总是这样子的。
三十二岁的明诚以为自己会死得比明楼早,绝不担心年龄差所留下的空白,彼正清蔚风华他是幼童,彼未老死他已殒。明诚不比明楼浪漫,他的爱意是一茬密而黑的小麦,讨论过身后事,明楼摘了他的老花镜,在混沌琳琅的光影中亲一下额角,说,共勉。
但明楼是喜欢对他耍赖的。
春天和船票都没有用上,明诚让人们停止了抢救。
他看着明楼被摁塌的胸膛和松弛烟火气的双下巴,最后的表情竟然是近乎华丽的端庄戏谑,美男子的死亡。
他们完成一次亲吻,明楼很少这样温顺。
明诚几十年如一日地戴一副玳瑁框的老花镜,上一个主人是古董店老板,赌书输给明楼的,维也纳男子磕磕烟卷说道,你两个出千。
明楼挑眉,用口袋巾包好塞给明诚,叫他去配镜片,方才刚提义山的诗,就不许我们两个献身呀?
明诚扶掌大笑,没办法,堪堪缺一副好镜子的呀。
他取下眼镜哈一口气,揩一揩,出门买早点。
豆浆油条,油条不用纸袋包,改用塑料袋,豆浆也是长条富态相。明诚几次怀疑这是一条梅季的鼻涕虫,至于真正的梅季,阔别近六十年矣。
姐姐从前晒伏,满庭院的旧式衣衫亮眼旗袍,明楼的书和明台的纸风筝争锋吃醋,明诚第一次参与明家的晒伏,只忧愁除了忧愁毫无可晒。
桂树如今竟肯开花,原来只可薅叶子炖母鸡,果然只肯活在红旗下。路过明公馆,他看到了很多不认识的树同全然不相识的人,毫无波澜。
现在阿诚少爷不开小轿车,不打香发油,小开老克腊都不沾,规矩住在同福里,房租交给一个剃头师傅的女婿的女婿,傍晚听锡剧抄书,清早伺候墙根的薄荷藿香。
但香水是要搽的,明诚最后带回家十来瓶香,其中一支大姐喜欢,闻起来是小扇夏绸昏天光的惬意清凉,现在也是琥珀色了。
弄堂里热闹,炒什么菜用谁家水都是口条上挂着的饭星子,公共厕所的痰盂明诚有点陌生,原来似乎是有油亮棺材般的粪车,周璇唱为报晓鸡。现在伸出窗外招徕人的也不是无线电和软而颤的靡音了,只有晾衣杆亘古不变。
楼上的女房客是研究生,外地人,讲电话时说一口明诚不会辨识的中原官话,笑起来倒是嗲得真诚,她推窗瞧见油条嗔怪,爷爷你不好吃这些油腻的,小粥我多熬些,明早咱们一道吃早点好的?
明诚笑,点头。
女孩子是桃花眼,说话喜欢拨撩头发,跟明台小时候蛮像,透着聪明善良。
明楼从小教他,对女士要有礼貌,能帮忙的,就不要推辞。这点,小东西一直做得比他到位,就像明诚长了一双艺术品般的手,钢琴表演还是糟糕一样,性格使然。明诚是容易害羞的,泰然处之可以归结为眼界大,年纪也大了。
陪女孩喝一点粥,是一个帮忙,给独自漂在外面的小孩些许有人守着家的暖意,真是绅士极了。
明诚觉得明楼大概会撇着嘴吃醋,大概哄上一会儿才能好。
他很得意。
有时候他陪女孩溜达在街上,遇上老宅可以戏说一下人家的峥嵘岁月,旗袍呀沙龙呀,刺杀呀抗争呀,爱情传奇呀,未解之谜呀。捡些女孩子爱听的说。
“我爱人也是传奇的,我把他倒在黄浦江了,老苏州的上海执念。”明诚连明楼也调侃,他最擅长调侃的,估计也就是明楼。
“那他离开……”女孩小心翼翼。
“他就是死了,没有离开。”明诚坦然,他俏皮地斜一下脑袋。
外滩倒是变得不多,曾经住过的房间价格真是高得令人咋舌,明诚腹诽,当年真是败家玩意,一次开上一溜,得亏明楼不给他看账单,不然真不一定肯得过且过,非得挤在一起不可。
女孩是学计算机的,在国内数一二,她教明诚使用矜贵的PC,更想教他C语言。
明诚其实更喜欢扫雷。
他老了嘛,哪里能跟鼎盛时期相比。
初秋晚上弄堂里依旧是路灯人皮相映黄,皮拖鞋和燕窝羹没了,苍蝇拍和竹躺椅还是有的。明诚就这样安静地坐在小绿罩台灯下,整理明楼的笔记和情书,情书也少,更多是俏皮话,血气方刚那两年过去,想一想真是又好又羞。
明诚想念杜白米和玉兰花,他也想早些年在巴黎见过的一种枫木长椅,椅后镌刻两个名字。
但得把一切安顿整理完呀,这操劳命。
秋天深了,明诚把花草们抱会屋里,他有些累。
明诚写了一封信,夹了一包道歉似的大白兔奶糖,本来已上楼弯腰,他想了想又从女孩门口悄声走开,把信放在了剃头店老板的女婿的女婿的门口,多抽出一份房租。
他在离开前温柔地拍了拍信封,轻松惬意地回房换衣服。
信上写:你好,劳驾报警。
在这个夜晚明楼在真正死去,第一次是肉体,第二次是葬礼,第三次是记得你的人的离世。
明诚大抵还得让他等两年,他有些理直气壮的抱歉。
【走近科学 · 伪装者大揭秘】阿诚哥究竟是什么“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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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节目,我们将为您揭开《伪装者》中最大的秘密:
阿诚哥究竟是什么“精”?
有观众朋友会说了,这还用揭秘吗?
阿诚当然是“青瓷精”啦~~~
没错,阿诚的确是“青瓷精”,但是,“青”说的是颜色,“瓷”说的是质地,还是没说清楚这“青瓷精”是什么“形状”呀!
换句话说,阿诚哥的“原形”究竟是啥样的呢?
是青瓷碗?
青瓷罐?
还是青瓷瓶?
有观众打进热线电话了,让我们听听他怎么说:
抱歉抱歉,我们马上就换:
恐怕很多观众朋友想象中的阿诚“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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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节目,我们将为您揭开《伪装者》中最大的秘密:
阿诚哥究竟是什么“精”?
有观众朋友会说了,这还用揭秘吗?
阿诚当然是“青瓷精”啦~~~
没错,阿诚的确是“青瓷精”,但是,“青”说的是颜色,“瓷”说的是质地,还是没说清楚这“青瓷精”是什么“形状”呀!
换句话说,阿诚哥的“原形”究竟是啥样的呢?
是青瓷碗?
青瓷罐?
还是青瓷瓶?
有观众打进热线电话了,让我们听听他怎么说:
抱歉抱歉,我们马上就换:
恐怕很多观众朋友想象中的阿诚“原形”就是这样的青瓷瓶吧~~
然而事实的真相究竟如何呢?
诶?又有观众打进热线电话了,这位名叫“萌萌”的观众自称知情人,要来爆料,让我们听听他怎么说:
额,这位观众,我们理解你长期被坑钱的不幸命运。
but,你还是图样图森破啦~~~
让我们继续来揭开事实的真相!
众所周知,明长官是“毒蛇精”,而阿诚却能把他吃得死死的:
明台小少爷是“毒蝎精”,而阿诚也能把他治得死死的:
观众朋友们,请大家想一想,只有什么能同时将“毒蛇精”和“毒蝎精”都压制得死死的呢?
想想~
再想想~~
好好想想~~~
还是想不起来?
好吧,那就再给大家一点提示:
这回想起来了吧!
没错,就是
葫!
芦!!
娃!!!
你说葫芦兄弟有七个,不知道阿诚是哪一个?
那简单,看颜色啊!
当然是青绿色的那个葫芦!!
就是排行第四的“四娃”:
“四娃”擅长啥呢?
喷火!
所以又叫“火娃”:
我们再来看看阿诚擅长啥?
所以,事实真相是,“青瓷精”阿诚的“原形”是这样滴:
明 · 青瓷葫芦 · 火娃 · 诚!!
(这体型明长官您总该满意了吧~~~)
好了,“伪装者大揭秘”到此结束,感谢大家收看本期的《走近科学》特别节目!
欢迎收看下期节目:【走近科学 · 琅琊榜大揭秘】蔺晨究竟是什么“精”?
(啥?下期节目什么时候播出?咳咳,这要看lo主哪天又忘记吃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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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看到微博,清和潤夏和其子博蝎子兰, 口罩太太(mockmockmock),和以前一位產粮很好吃的太太特能苏,博客都莫名被封号了。
好像其它圈也有人在申诉,懷疑lofter最近又抽风兼作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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